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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3b6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男儿行 > 第164节
    “轰…”天空中忽然打了一记炸雷,闪电将敌楼内照得比雪洞还亮。吴永淳的面孔,也在这一瞬间,变得比雪还白。

    大都督成亲后一直沒有孩子。如果他在海上遭遇了不测,淮扬系就要立刻陷入群龙无首的尴尬局面。而被指定为第一继承人的徐达,威望显然跟大都督沒法比。非但苏先生、刘子云等元老不服,其他各军指挥使,也未必甘心唯其马首是瞻…

    所以,放任脱脱的大军过河,通过蒙元之手打击徐达,无疑是一步绝妙好棋。过后不管谁胜谁败,徐达的威望定然会大打折扣。排在其后的另外几个人,就有机会向前超越了…

    但万一脱脱打破了淮安,他们,他们就不怕大伙全都被斩草除根么?毕竟,毕竟蒙元那边是整整三十万大军。毕竟,毕竟淮扬各地目前所做的一切,都与朝廷现行的制度水火不容…

    正惊得魂飞魄散间,耳畔却又传來逯鲁曾更多的声音,有点阴,更多的是狠毒,“老夫还听人说,最近淮扬商号有几个股东在秘密碰头。而朝廷那边,则答应如果他们献出扬州,则既往不咎。他们只需要将大总管的干股交给朝廷,其他都可以一切照旧…”

    “喀嚓…”又是一道粗大的闪电,将整座敌楼震得瑟瑟土落。淮扬商号是块巨大的磁石,地方上头脸人物之所以在官绅一体化纳粮和摊丁入亩之后,还肯跟大总管府共同进退。一方面是迫于淮安军手中的刀子,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从淮扬商号名下的产业中,看到了巨额的红利。而万一朝廷答应将商号也保持原样不变,对地方士绅來说,最后一个抵抗的理由就彻底不存在了。沒有了大都督,他们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好。

    但淮安军的弟兄们呢?淮扬高邮各地数百万黎庶呢?还有那些刚刚从新政和新作坊里找到做人滋味的流民呢?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根本不用想,吴永淳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在徐州起义之前,他就是胥吏麾下的小跟班儿,见过当时属于底层的所有黑暗。

    “二十二是徐州人…”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吴永淳心中所有的慌乱和恐惧,瞬间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如果沒有大都督,二十二现在干的,依旧是欺善怕恶,辱沒祖宗的勾当。二十二从军之后,虽然把爹娘和兄弟姐妹都接到扬州。但徐州城内外,却还有我吴家数十口亲人,还有从小看着二十二长大的街坊邻居。脱脱一场大水,把整个徐州都冲沒了。所以,二十二不管别人做什么,也不会管大都督今后去了哪里。只要二十二还有一口气在,这扬州城,就是大都督的,无论谁也拿不走…夫子,二十二这么说,你能听明白么?”

    说着话,他缓缓将腰刀拔了出來,用左手掌心缓缓擦拭。锋利的刀刃,瞬间就将掌心割破,有股鲜红色血珠,顺着手掌的边缘,一滴滴溅落在地上,被敌楼中的烛火一照,红得无比刺眼。

    一股遮天盖地的杀气,也从他的身体中瞬间散发出來,山一般压向对面的逯鲁曾。后者被吓得连退数步,旋即,脸上绽放出了一抹真诚的笑容,“二十二,且慢…老夫不是你想得那种人…老夫沒看错你。老夫庆幸,当日沒看错了你…”

    “您老。。。。。。”敌楼内的杀气迅速被夜风吹散,第四军指挥使吴永淳眉头紧锁,双眼里充满了警惕。

    “且不说大总管乃老夫孙女婿。我禄家上下一百七十余口,最后活着被接过黄河的,还不到十个。”逯鲁曾又笑了笑,低声补充。“你吴永淳都知道自己与蒙元不共戴天,老夫这边,又怎么可能再去向鞑子摇尾乞怜?”

    这两句话,可是句句都说道了关键处。虽然逯家上下沒有任何人,被朱重九列在继承者之内。可他们一家跟朱重九之间的关系,站在蒙元朝廷那边看來,却比任何人都亲密。所以,眼下扬州城内任何人投降蒙元之后,都可能苟延残喘。唯独禄氏一家,沒有这种希望。按照蒙元以前的残忍行事作风,从逯鲁曾起,一直到第五军长史逯德山膝下才半岁的女儿,都无法逃离生天。

    “那您老刚才。。。。”想明白了这一点,吴永淳轻轻松了一口气,迟疑着询问。

    “事关重大,老夫不得不先探一探你的态度…”逯鲁曾也轻轻吐了口气,掀开衣襟下摆,露出别在腰间的一枚的手雷。

    是大匠院那边刚刚制造的新型手雷,还沒能正式投入生产。与眼下淮安军配备的手雷最大不一样之处,在于此物于原來引火线位置,装了个小小的拉环。只要拉环被扯动,就会通过一根铜线,扯动里边的玻璃渣和硫磺混合物,将其瞬间点燃。然后在数息之内,整个手雷就会轰然炸开,将周遭三步之内的活物尽数送上西天。

    “您老作死啊…您老,您老赶紧把那东西解下來…”吴永淳又被吓了一大跳,哭笑不得地命令。

    新型手雷之所以迟迟不能投产,就是因为此物的爆炸时间根本无法把握。有可能拉开铁环瞬间就炸,让掷弹兵连将它丢出去的时间都沒有。也可能丢出去之后迟迟不炸,待周围的人以为其哑火之时,再猛地给人一个惊喜。

    “沒事,沒事儿,这颗,这颗是焦大匠亲手做的,断然不会出什么篓子…”逯鲁曾侧开身,连连摆手。“你先别管手雷,听老夫说。今天下午,淮扬商号的郑、贺、胡三家股东,聚集了其他十几个小股东商议,打算将扬州城献给董抟霄。老夫手里有确凿证据,你赶紧调兵跟老夫去抓他们…”

    “郑掌柜、贺主事和胡帐房他们?”吴永淳心里又打了个突,却非常沉着地追问,“内卫处呢?他们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沒有?”

    “张松此刻人在淮安,留守扬州这边的是一个叫段正义的家伙,他在去年的科举考试中名列乙等,奉命进入军中历练。然后才一点点爬到内务处副主事的位置…”逯鲁曾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补充。

    这年头,能参加科举考试的,至少都出自殷实人家。在淮安军恢复社学之前,穷人家的孩子根本读不起书。而这年头的殷实之家,或多或少都跟地方士绅都有些联系。所以内务处对士绅们的阴险图谋装聋作哑,原因就非常简单了。副主事段某跟对方同气连枝,故意给后者行方便而已。

    一切都已经非常清楚了,但吴永淳却依旧轻轻摇头,“按照大都督北上之前定下的规矩。内务处只管监督探查,抓人却要经知府衙门批准。而吴某这里,非知府衙门邀请,同样沒资格去抓人…”

    “这个时候,哪还能考虑那么多…”逯鲁曾闻听,立刻急得两眼冒火。“下午的事情,明理书院的山长刘伯温也曾经参与。而那刘伯温,又是罗知府的师叔。万一他也被拉了过去,你想后悔都來不及…”

    第五十章 后路 上

    一活人,一杀人,这就是淮扬大总管府和蒙元朝廷之间的最大区别。淮扬新政虽然损害了一些士绅的特权,出发点和结果却都是让更多的人能够平安活下來。而蒙元朝廷,却喜欢将被征服地区的百姓不分青红皂白杀戮一空。

    所以扬州城的士绅们聚集在一起商量了整整一下午之后,最终做出了一个出乎很多人预料的选择。他们不想死,不想把全家老少的性命,寄托于蒙元朝廷大发慈悲上。他们以前,也沒等听说过朝廷大发慈悲的先例。他们想要活下去,尽可能地在淮扬新政中活得更好,更滋润。而情大,莫过于雪中送炭。。。。。

    至于士绅们最初聚集在一处的初衷是什么?当中有人是否曾经受到过蒙元细作的蛊惑?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目前的结果,对大总管府,对扬州城的军心与民心,都是最好的一个。疯子才会在这当口上去刨根究底。

    当即,第四军指挥使吴永淳便拱手为礼,向刘伯温以及委托他前來犒军的扬州士绅致谢。随后,便将麾下的参谋们召集到了敌楼当中,按照刘伯温刚刚献的计策,制定具体施行方案。那些参谋都是两次科举考试中的成绩优异者,又在讲武堂受过专门的集训,因此动作极为专业。很快,就将吴永淳需要东西拿了出來。

    随即,便是挑选得力人手,调动各类资源。整个第四军如同一架机器般高速运转。第一天的效果只是平平,第二天敌营周围渐渐有些躁动,而到了第二天下午,董抟霄的军营内已经流言四起,都说张士诚和王克柔两个,趁着大伙都在外面征战的时候,杀向了苏杭二州。如今浙东一带已经是烽烟处处,凡是跟在董抟霄身后找淮安军麻烦的,其宗族都遭到了张士诚、王克柔两人的血腥报复。一些替毛葫芦兵出人出钱的高门大户,甚至全家老幼,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传言是如此剧烈,令董抟霄麾下的浙军士气大落。白天对江湾的进攻,坚持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草草收了场。回到营地之后,一些将领干脆直接向董抟霄提出,放弃在江湾城下无意义的干耗,火速派人回援浙东,保卫桑梓。

    “诸位莫要上当…此乃疑兵之计而…只是如此浅显的计谋,又怎可能瞒得过老夫的法眼?…”董抟霄自己,也被流言弄得心怀忐忑。但当着众将的面儿,却不得不做出一幅镇定自若的模样,手捋胡须,笑着说道。

    “宣慰大人目光如电,我等自然佩服。只是,只是我等都随大人征战在外,家乡那边,家乡那边的确空虚得很。万一,万一真的被小人所趁。。。。。”众将不敢跟董抟霄明着顶嘴,话里话外,却继续劝他回头。

    “可不是么?万一张贼真的打过去,州县上剩下的那点儿兵马,根本无力抵挡…”

    “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上次彭和尚之所以打到了杭州城下,就是因为我等出征在外的缘故。如今又换成了张贼士诚。。。。”

    刹那间,中军帐内乱得像一锅粥。十个人里边,至少有八个人动了回家的念头,不愿意再跟淮安军继续死磕下去。

    “住口…”董抟霄听得心烦意乱,用力拍了一下桌案,厉声打断。“什么一万万一,分明是尔等见贼军火器犀利,心生畏惧…那张贼士诚真的要起兵东进,首先他得攻取无锡州。而那无锡州的孙同知,昨天还曾经过江给我等运送军粮。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此地怎么可能就已经落入张贼之手?…”

    “这,这。。。。。”众将闻听,心中稍安。然而,很快就有人低声说道。“张贼素來狡诈,也许故意放着无锡州不取,转而南下攻取宜兴呢?左右不是隔着个太湖,他从宜兴,湖州那边绕个弯子,也耽搁不了多少时日…”

    “对啊,张贼素來狡诈。打仗时从不跟人硬碰硬…”

    “还有那王贼,可是受过朱屠户不杀之恩的。他要是铁了心要替朱屠户出力,围魏救赵是最好的选择…”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死活都不敢相信自家后路安然无忧。

    倒不是他们容易上当受骗,而是连日來的战斗,的确越打越沒有滋味。数万人围攻一个弹丸小城,城里到底有多少守军不知道,自己这边却每天的死伤枕籍。特别是从四天前开始,城内还出现了一伙专门对将领打黑枪的神射手。前后已经有三个千夫长隔着两百余步远稀里糊涂地丢了命,大伙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挨黑枪的是不是自己。

    “一派胡言…为将者,岂可凭猜测來定进退?”董抟霄被气得脸色铁青,拔出宝剑,将书案砍去了一个角。“有再敢乱我军心者,当如此案…”

    “嘶………”众将领倒吸一口冷气,转眼间,整个中军大帐内鸦雀无声。“董剃头”这一绰号可不是胡乱取的。甭看他董某人出身于儒生,这些年來,死在他手里的各类反贼,恐怕要数以十万计。而因为违反号令被他当众处斩的蒙元将领,也不在百人之下。其中甚至还包括几名地地道道的开国四杰的血脉。

    “我等皆受浙东父老供养,诸位担忧桑梓之心,董某感同身受…”强力将众人的退意压制住,董抟霄又换了幅口气,和颜悦色地补充,“好在这里,距离无锡和宜兴都不算远。董某这就派人过江,打探这两地的消息。如果这两地依旧安然无恙,则证明外边的流言,乃为敌军的疑兵之计。而万一这两地当中任何一地有失,董某答应诸位,立刻分兵去救便是…诸位意下如何?”

    “多谢大人…”

    “大人深谋远虑,末将佩服…”

    “大人说得是,我等先前莽撞了…”

    中军帐内,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每个人都一脸振奋,好像刚才嚷嚷着退兵的不是他们一般。

    还沒等欢呼声落下,门外忽然传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浙东宣慰使司同知,董抟霄的心腹幕僚程明仲连滚带爬地冲了进來,不顾周围人多口杂,趴在地上,喘息着喊道:“大人,大人速速回师。张,张、王二贼联袂南下。宜兴,长兴两地已陷贼手。从长兴到湖州,太湖东岸,连日來火光不断…大人再不速速回援,我等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五十一章 后路 中

    “放肆…”董抟霄顿时气得脸色发青,用力一拍桌案,大声断喝,“汝身为参军,却不辩谣言真伪就肆意传播,该当何罪?來人,给我拉下去,重二十军棍…”

    “是…”亲兵百户董泽答应一声,带着四五名彪形大汉冲入中军帐内,架起程明仲就往外边拖。

    其他文职和武将们看到了,纷纷在心中打了个哆嗦,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再出一声。就凭程明仲那单薄身板儿,二十军棍打完,一条命肯定去了大半条。而这恐怕还是看在他鞍前马后效力多年的情面上。换了别人,董剃头肯定就将其直接斩首示众了…

    而程明仲却丝毫不肯念董抟霄的不杀之恩,两条腿拖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嚷嚷,“大人,冤枉。冤枉啊…卑职,卑职真的不是随意传播谣言。卑职,卑职刚刚接到來自嘉兴的警讯。。。。。。”

    “推出去,用马粪堵住嘴巴,打,重重地打…”董抟霄越听,脸色青得越厉害,刀鞘敲在帅案上,啪啪做响。

    亲兵们不敢耽搁,将程明仲的手脚抬起來往外走。不一会,军帐外就传來的木棍与肉体的接触声,“啪,啪,啪,啪。。。。。。”,一下接着一下,声声刺激得人头皮发麻。

    中军帐内的众文职幕僚和武将们,个个觉得脊背发寒。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给程明仲求情。而那嘴巴被堵住了的程明仲,起初还能呜呜啊啊地叫嚷。才五、六棍子下去,呜呜啊啊声就变成了**。又挨了两、三棍子之后,干脆连**声也沒了。两眼一番,彻底昏了过去。

    好歹他也是个三品同知,行刑的亲兵百户董泽不敢真的将其活活打死。赶紧命人收起了军棍,自己则小跑着入内向董抟霄汇报,“大人,程,程参军昏,昏死过去了。”

    “还差多少?”董抟霄丝毫不觉得同情,抬头扫了亲兵百户一眼,冷冰冰地询问。

    “还,还差十,十棍子…”亲兵百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掰着手指回应。

    “暂且记下…”董抟霄摆摆手,意犹未尽地吩咐,“抬他到后帐敷药。等三天之后,再当着全营弟兄的面儿,补剩下的刑罚…”

    这可跟杀头差不了多少了。程明仲是个要脸面的读书人,当着全营几万弟兄被扒光屁股抽军棍,即便不疼死,也得活活羞死。众幕僚和将领们感同身受,愈发觉得胆寒。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也不再去触董某人的霉头,提什么撤兵回救浙东的事情…

    董抟霄将众人的表现都看在了眼里,冷笑着撇撇嘴,再度大声说道,“诸君荷国厚恩,而闻谣言则溃,不怕世人耻笑么?今日董某在此立誓,不破扬州,绝不班师。有敢再胡言乱语,扰动军心者,提头來见…”

    说罢,也不待众人回应,将袖子甩了甩,反剪起手臂,大步朝后帐去了。

    众文职幕僚和武将们面面相觑,在帅帐里又小心翼翼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纷纷散去。回到各自的营房之后,对也赶紧各施手段,禁止流言继续传播。以免被董剃头抓了现行,像收拾程明仲那样狠狠收拾。

    除了有限的几个聪明人,绝大多数浙军文武主动和谣言划清了界限。然而,他们却沒有料到。就在他们刚刚离开的瞬间,董抟霄就在后帐当中,急切地冲到了程明仲的担架旁。一边用冷毛巾在其头上反复擦拭,一边大声叫喊:“明仲,醒來,快快醒來…给你送信的人在哪里?嘉兴的告急文书在哪里?”

    “唔………”擦拭了半晌,程明仲才从昏迷中醒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虚弱地骂道,“董剃头,你,你好狠的心呐…”

    “慈不掌兵…”董抟霄用冷毛巾在他脸上狠狠抹了两把,继续大声询问,“信使在哪?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宜兴失守的消息?你赶紧告诉我,别耽误功夫…你知道亥下之战是什么结果…”

    最后一句话,说得非常隐晦。但进士出身的程明仲,顿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当年楚霸王在亥下,手中原本还有八万将士,完全可以从容撤退。而韩信却依靠大肆散布楚地被汉军夺取的消息,令楚军士气崩溃,八万兵马全军覆沒。项羽本人也因为突围失败,自尽乌江。

    而眼下浙军面临的形势,与当年的楚军何其相似?万一故乡危在旦夕的消息传开,那些以佃户和庄丁为主的毛葫芦兵,肯定会士气尽丧。而长江的宽度,却数倍于乌江。即便有方国珍的鼎力相助,浙军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撤回南岸。更何况方国珍这厮是个典型的墙头草,发现事情不妙,谁也保证不了他会不会临阵倒戈…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程明仲再也无法恨董抟霄对自己痛下杀手了。即便换了任何人來做主帅,遇到同样情况,恐怕需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杀人灭口。而不是像自己先前那样大肆张扬。“信,信就在,就在我的贴身口袋里头。那,那信使,我,我已经命亲兵王三带着他下去吃饭了。此刻应该就在王三的寝帐附近…”

    “來人…”董抟霄闻听,立刻低声断喝。

    “末将在…”亲兵百户董泽闻听,立刻大步而入。

    “去程同知那边,把嘉兴來的信使,还有所有跟信使接触过的人,无论级别,全给我关起來。记住,别弄出太大动静。谁敢喧哗,格杀勿论…”

    “是…”亲兵百户董泽大声答应着,拔腿便走。

    不待他的脚步声去远,董抟霄又再度将目光转向程明仲,“程同知,今日之事,董某实在对你不住…董某这厢赔罪了,请明仲千万不要恨我…”

    说罢,双手抱在胸前,认认真真地给程明仲做了一个长揖。

    “大人,大人这是哪里的话…”程明仲见状,立刻感动的两眼发红。“是下官自己考虑不周,乱了军心。若是换了别人为帅,早一刀砍掉首级了,怎敢对大人心怀怨恨?”

    “唉…毕竟还是可惜了你…”董抟霄叹了口气,慢慢俯下身,从程明仲示意的地方取出告急文书。却不立刻观看,而是又叹了口气,低声补充道,“警讯我已经收到了。你放心去…身后荣荫,自有董某负责向朝廷为你谋划。”

    “什么?”程明仲愣了愣,一瞬间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我,我已经被打,打成这样子了。难,难道还不够么?”

    “明仲,恕我无奈…”董抟霄根本不做任何解释,单手握住程明仲的脖子,缓缓发力,“真的很无奈。慈不掌兵,你应该知道。你别恨我,换了你跟我易位而处,结果也是一样…”

    第五十二章 后路 下

    “呃,呃呃,呃呃…”程明仲奋力挣扎,然而毕竟是个书生,又刚刚被打掉了半条命。哪里敌得上四肢健全,又突然痛下黑手的董抟霄?短短几个呼吸之后,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将头向侧面一歪,两行红色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地淌了下來。

    感觉到老友的生命力一点点消散,董抟霄却依旧不肯立刻松手。继续咬牙切齿,犹如念经般低语,“杀一人,救数万,董某也沒办法。与其将汝当众用军棍杖死,好歹,好歹这样汝还走得体面些。沒办法,明仲,汝切莫恨我。汝的后人,董某替汝照顾便是。只要咱们,咱们将那朱屠户击败,汝至少是一省参政。你子受汝余荫,亦不失同知州府。汝尽管放心的去,有董某在,他仕途。。。。。”

    直到程明仲的尸骸彻底变凉,他才终于停止了念叨。深深地吸了几下鼻子,冲着帐外吩咐,“來人,去临近的庄子寻一副上好的寿材來,厚殓程参军。他操劳军务过度,为国尽忠了…”

    “是…大人…”帐外的亲兵们低低的回应,谁也不敢流露出对死者的半分同情。

    按照宣慰大人在浙东定下的规矩,哪怕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负责传递消息的信使,沿途都不得大肆张扬。只有见到了军中的主官,才能如实汇报。所以,今天程明仲不得不死。只有将他和信使,以及信使今天接触到的人全都杀掉之后,张士诚攻入浙东的警讯,才不会大面积扩散开。而警讯扩散的速度越慢,浙军的士气崩溃得也就越晚。

    “來人,去通知所有将领,整军备战。明早辰时,本宣慰亲自替他们擂鼓助威…不破江湾,誓不收兵…!”沒空理会外边的亲兵如何兔死狐悲,董抟霄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更高的声音命令。

    “是…”有人大声答应着,入内接过令箭,然后匆匆离去。不待他的背影消失,董抟霄抖擞精神,继续将第二,第三,第四条、第五条将令,逐一传了下去。

    “來人,传令给布哈千户,命他连夜赶制火药车。能造多少就造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