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娇》 帐中娇 第1节 ?  《帐中娇》 作者: 大漠风铃 简介: 昭华公主刚及笄,便被送到宣武王重锐的军营。 公主弱柳扶风,而重锐暴戾放荡。 世人皆叹:进了那狼窝,定被吞得渣都不剩。 连重锐的下属们,都笑嘻嘻地等看戏,赌她能让重锐折腾多久。 下属们等着等着就笑不出来了: 王爷从不让外人入帅帐,却让公主睡在里面。 王爷从不节制,却不碰公主,还拒绝其他女人。 王爷从不怜香惜玉,却在公主梦魇咬唇时,用手指卡她的贝齿,被咬出一排牙印。 …… 下属们看王爷追着公主喂药,傻眼了:这是养了个闺女呢? 下属们还没反应过来,王爷又一道军令: “但凡有人在营中说一句荤话,杀无赦。” 下属们懵了:这不是养闺女,分明是养小祖宗! 后来,公主的疯批情哥哥来抓她,王爷揍他一顿。 下属们一脸恍然:王爷这是养成后再下手呢! 重锐只想骂下属一声龌龊: 他这是在报小公主前世的救命之恩! 他娘的,原来他在下属眼中就这么禽兽? 很久以后,当小公主双颊飞红地看着他时,他心想自己确实是一头饿狼。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超甜双救赎】谢锦依,重锐 ┃ 配角:【疯批前男友】荀少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超甜双救赎】大灰狼独宠金丝雀 立意:逆境中也不放弃希望,狭路相逢勇者胜。 第1章 新皇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明明已经对你没有威胁了!他、他都已经那样……” 房间内传来少女崩溃般的哭声,连话语都破了音,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人一听就能感受到少女身体的羸弱。 “把药喝了,星儿。你身子不好,听话些,别惹少琛哥哥生气。” 男人声音温柔,少女却仿佛没听到他的声音似的,兀自痛哭,哭声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要背过气去。 房门大开,候在外面的夏时脸色发白,一颗心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备受煎熬。 夏时旁边还有个老宫女在打扫,但她似乎听不到那些声音,依旧自顾自地扫着院中的积雪。 老宫女确实听不到。 因为被派到这个院里伺候的宫女,都是又聋又哑。 “星儿,好好活着,不然重锐可就要没命了。” “哭什么?嗯?除了哭,星儿还会什么?不是想见重锐么?星儿这般不听话,连药都不愿意喝,少琛哥哥又怎么放心让你去见他?” 夏时身体微微发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在听到少女濒死般的求饶声时,忍不住冲到门边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但仍是有些颤抖:“陛下,快到吉时了。” 男人显然是感到被扰了,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 那正是楚国登基不久的德成帝荀少琛。今天既是册后大典,又是帝后成婚的大日子,可此时新帝还留在金屋中,陪着这娇弱的金丝雀。 楚、燕两国交战半年,楚虽赢了胜仗,但皇宫几近被毁,唯有临时转去滨山行宫,好让群臣有个地方上朝。 大家都在感叹,幸好新帝之前连个侍妾都没有,自小军中长大,对衣食住行没什么要求,否则这行宫是肯定不够用了。 就连今日大婚用的寝宫,他都只是让人简单收拾一下。 能省则省——这比起先帝谢云贺一个人就挥霍掉大半个国库,新帝虽然不姓谢,但群臣还是更喜欢新帝多一些。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谢氏皇室已经没人了,而荀少琛又是穆亲王的养子,这些年若不是有他在支撑,楚国早就亡了。 此时此刻,房内只剩下少女压抑的抽噎声。 夏时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感到后背渐渐起了一层寒意。很快,他听到了一阵衣裳摩擦声,随后一片阴影笼了下来。 新帝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温雅:“夏时,把人看好了。除了沐浴,都依她的。” 夏时忙不迭应下:“是,陛下。” 新帝匆匆离去,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夏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身冷汗,心脏跳得飞快,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朝屋内小声地问道:“殿下,您饿不饿?下属让人送些吃的过来?”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大抵是伤着了嗓子,听起来有一些喑哑:“你叫谁呢?你殿下不是早就死了吗?要是被你们的狗皇帝听见了,小心你的脑袋。” 夏时叫的是旧楚国昭华长公主谢锦依,全天下都以为已经在燕国中香消玉殒的、实际上被新楚皇帝荀少琛软禁起来的昭华长公主谢锦依。 夏时不敢吭声了,随即里面的少女又压着怒气道:“给本宫滚进来把东西收了。” 他应了一声,低着头进去了。 与行宫中别处不一样,这房内摆设奢华,地上铺了柔软厚实的毯子,屋内烧着暖和的炭火。香炉里散出甜腻味道,被热气一烘,香气愈发浓郁了。 谢锦依着了一身深红宫装,侧坐在榻下的踏脚处,半个身都伏在了榻边,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链一般,一颗紧接着一颗往下滚落,散乱的长发墨瀑一般在身后铺开,蜿蜒到地上。 她身旁是一个空了的药碗,侧翻着倒在毯子上,但毯子没有半点污迹,显然里面的药是被喝完了。 她的身体仍在微微发抖,方才在新帝的温声细语中,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好一会儿后,她才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擦了擦眼泪,用手肘撑起了半身,下一瞬又跌坐了下来,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殿下!” 夏时吓了一跳,刚想要跑过去扶她,她抬起头,一脸厌恶地看着他,怒斥道:“本宫让你把它们收好,聋了吗?!” 谢锦依的双眼是罕见的好看。 寻常人在孩童时期,眼白便会逐渐变大,但她的不是。 一直到如今早已长大成人,她的瞳仁依旧如婴儿时那样大,黑玉葡萄一般,目光清澈,像两汪清泉一样,随时都要溢出水光。 夏时还记得,她小时候曾经要跟他学翻白眼,然而她的瞳仁太大了,不管怎么往上看,都露不出下眼白。 因着这双酷似婴孩的瞳仁,让她的怒容看起来仍是像小孩子发脾气一般,但那清澈的目光和未干的泪痕,已经足够让夏时内心煎熬。 他不敢看她,低着头,将地上的匣子捡了起来,找到了那两团萎缩的血肉,小心翼翼地装进匣子里,合上盖子。 他跪到谢锦依面前,双手奉上匣子:“殿下,下属收好了。” 夏时垂着头,余光看到她拽紧了衣裳,指节微微发白。她大概是不敢接,方才陛下让她打开的时候,她就几近崩溃。 谢锦依自小被荀少琛看着长大,他太了解她了,轻而易举就击溃了她的防守。 对于一直被捧在手心的公主来说,匣子里面的东西确实可怕,而且那也是曾经令天下人害怕的东西。 那是一双眼球,是燕国宣武王重锐的眼睛。 重锐那双狼一样的琥珀色眼睛,以及他率领的千机铁骑,都让天下各国闻风丧胆。 不过那已经成为过去了,重锐受燕皇猜忌,燕臣群起而攻之,最后罗列了十大罪,每一条都是死罪。 因为重锐谋杀了旧楚谢氏皇室的唯一血脉,燕皇也急于讨好荀少琛,便将重锐交给了荀少琛处置。 谢锦依的目光定在匣子上。许久后,她颤着手将它接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从中获得勇气。 她方才被荀少琛一顿威胁恐吓,如今仍是有些腿软,只能慢慢地站起身。 她冷着脸朝夏时说:“今晚本宫要见重锐。” 夏时先是一愣,随即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抬起头一脸着急地劝道:“殿下,您去见那恶徒做什么?他根本配不上您!当初若不是您去燕国谈结盟被他扣下来,您何至于跟陛下分开?而且陛下知道了肯定要生气的,陛下他从前就对您很好,他心里是一直有您的,您不要跟陛下倔……” 谢锦依与重锐之间无关风月,但互相之间的账已经算不清了。 荀少琛当初将她送到重锐身边,那会儿她还不知情,以为是堂兄联合群臣,趁着荀少琛受伤昏迷出的主意,要她去燕谈结盟。 然而,她去到后才发现,这和她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她只能在燕国眼巴巴地等着他,等他伤好了之后来接她回去。 她不愿意陪侍,重锐也不强迫,将她带在身边两年,好吃好喝地养着,让她舒舒服服地等荀少琛,最后还因为回头救了她一把,落入了燕皇的埋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知道即使没有她,以重锐那狂妄的作风,早晚都会被燕皇收拾的。可事实上,他就是为了救她,才落到这个境地。 所有人都说他的眼睛可怕像野兽,可她却觉得漂亮如琥珀。荀少琛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她说过的话,让人将重锐的双眼剜了出来。 一切都是荀少琛的圈套。 他谋害她的皇兄皇弟,窃了他们谢氏的国,如今还想将她困在行宫中。 她隐隐猜到他是恨谢氏皇室的,可她不知道他的恨源自于哪里,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夏时,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进不了影卫吗?因为你总是摇摆不定。你是一个侍卫,不是谋士。”谢锦依从满腔怒火到逐渐冷静,她看着夏时,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若你是本宫的人,你就该听本宫的话,而不是忤逆本宫的意思。可你明明是荀少琛那窃国贼的狗,你就该听他的话,他说了,除了沐浴,其他都依本宫的。” 夏时脸色一白。 楚国皇室影卫从来都只侍一主,一旦主人身死,影卫必须陪葬,这也是为了让影卫竭尽全力保护主人安全。 在昭华长公主谢锦依身死燕国的消息确认后,他的师兄师姐们都自尽了。 影卫不管皇室的名声在外面有多狼藉,他们只忠于皇室。 帐中娇 第2节 夏时一直都是候选,只待通过最后一次考核,他就可以正式进入影卫。 然而,就是差那么一点,旧楚的影卫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直到他成为新帝的贴身侍卫时,他才知道长公主还活着。 谢锦依小时候去看过影卫的训练,夏时那时也还是个小豆丁,师兄悄悄朝他说,那就是长公主殿下,以后你要是通过考核,你就是要保护她了。 小孩儿总是胆子够大的,夏时那时心里只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一定是小仙女下凡! 小夏时傻愣愣地看着那小仙女,朝她说道,殿下,以后我会保护您的。 十几年过去了,夏时还记得,谢锦依也记得。 然而这世上骗她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夏时一个,所以谢锦依不在乎。她面无表情地说:“做好你的本分,本宫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夏时垂下目光,眼神黯然:“是。” 第2章 贪狼 行宫依山傍海,建在山腰间,烟雾缭绕。 一入夜后,行宫灯火通明,暖光透过山雾后,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皎皎月光落在无边大海,与行宫交相辉映,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今天帝后大婚,宫中挂满了大红灯笼,显得更有烟火味。然而,自远处看,那点点红光又有些像血色,被黑漆漆的山间一衬,隐隐透着股不详。 谢锦依换了一身月白衣裳,整理了一下妆容,握着一把折扇走出房间。 为了避免让人看到谢锦依,夏时已经提前吩咐不许人靠近,故而一路上都静悄悄。来到关重锐的院子时,夏时朝守卫出示了令牌,引着谢锦依进去。 谢锦依忽然出声:“夏时,去朝他们拿钥匙。” 夏时一愣,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殿下,你疯了?!” “敢跟本宫这么说话,你才疯了。”谢锦依眼神冰冷,随后又问道,“是不是要本宫跪你才愿意?” 说着,谢锦依提起裙裾,膝盖一弯,就要往地上跪去。夏时眼疾手快,马上跟着单膝跪下,一手托着她的手肘,不让她继续往下。 少女的手肘很纤细,夏时一碰就感觉对方单薄得厉害。 她那漆黑的瞳仁映着银白月色,琉璃一般,精致却毫无生机。她一副不在乎生死的模样,夏时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殿下,求您……陛下他……他会对您发火的……” 陛下发火,就意味着殿下要被惩罚,就像今日白天那般。 夏时哭了。 谢锦依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道:“你以为荀少琛为什么让你依着我?你觉得他猜不到我会这么做吗?今晚一只苍蝇都飞不出这行宫。” 夏时一边哭一边抬起头,一脸茫然。 “夏时,我不喜欢欠人。他救了我,反倒被泼了污水,还被剜了眼睛,这是我欠他的。我只做能做的,后面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了。” 谢锦依说到这里,目光触到少年的眼泪,微微别开脸,补充道:“你放心,明天开始我不会再跟荀少琛作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夏时已经很久没听到她喊他的名字了。 他背叛了她,他也不奢望她的原谅。 他的殿下本就是一个骄傲的人,若不是没有办法,她又怎么会跟他说这些?夏时有点心酸,但听到后半句时,眼神还是亮了起来了:“真的吗?” 夏时只希望殿下能过得好一些,只要她顺着陛下,陛下就不会生气,她自然也能好过。 谢锦依哼了一声:“本宫说话算话,什么时候食过言。” 夏时脸色一僵,随后又很快地恢复过来,高兴地去朝守卫要来了钥匙。谢锦依接过后,又问他拿了回生丸。 那是皇室贴身侍卫才有的珍贵药丸,在致命伤时能派上用场。夏时一想到公主明天开始就不用再吃苦,毫不犹豫地也给了。 谢锦依让他在外面等,自己往里面走。 时隔三个多月,谢锦依终于看到了重锐。房间很大,中间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笼,那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就被关在铁笼里。 重锐挨在一角,蓬发垢面,眼处缚了一条黑绫,眼窝明显凹陷,身上囚衣破烂,新鲜和干了的血迹都混在一起。 荀少琛之前一边咬着她的耳朵一边说,重锐这种野兽就该关在笼子里。 荀少琛这混蛋……谢锦依气得浑身发抖,眼角发红地快步走到铁笼边,拿着钥匙对了好一会儿才对准了锁孔,打开了牢笼,弯腰钻了进去。 她一边靠过去一边喊了一声:“重锐。” 重锐正叼着一根稻草,唇角本就自然上翘,让他即使一副惨样都还带了点地痞气。他抱着双臂,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嗳,小公主……” 他本想再逗小姑娘两句,然而鼻翼动了动,他的声音便顿住了。 看不见的人,嗅觉总是比旁人灵敏许多的。 他闻到了小公主身上有一丝极轻的腥味。 男人的腥味。 当今能碰她的人,只有楚国新帝荀少琛。今日荀少琛册后,自然不可能在群臣前消失太久,所以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 绕是如此,重锐也知道,这小公主是承受了多大的屈辱,才忍了荀少琛在她身上留的痕迹,换来了到这里看他的机会。 谢锦依没察觉到重锐的异常,拔下他嘴里的稻草,捏着他的脸颊,他配合地张了张嘴,她顺势就把回生丸塞了进去。 重锐忽然就想起,当初她刚被送过来的时候,下属们起哄让她给他喂酒。小姑娘看着柔弱娇气,却当场就把桌子给掀了。 唯一一次享受小姑娘投喂,自己竟然这么邋里邋遢,而且还看不见小姑娘的样子。 尽管他记得住她的长相,甚至能想象得到,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惋惜。 他没问她给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一边笑,一边嚼了嚼苦涩的药丸:“唔,好东西。” 谢锦依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顿时就来气了:“你能不能认真点?你下属要来接你了。” 重锐知道荀少琛用他来威胁小公主。用脚趾头都猜到,荀少琛是故意放她过来的,故意让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的。 只要他忍不住答应了小公主,荀少琛就成功了。 他从来都不屑拿女人来做筹码,所以当初荀少琛将小公主送过来,他半点没为难她,愿意服侍他当然最好,不愿意也就算了,搞到榻上哭哭啼啼多没意思。 他和荀少琛都是领兵的人,都是主帅,都收服过人才,知道要怎么拿捏猎物的心理。 女人也是人,尤其是小公主这样骄傲脆弱的小姑娘。 不用出去,他都知道行宫大门埋伏了多少人了。 荀少琛会给他们希望走到宫门,然后拿下,要当着小公主的面废了他的腿,小公主必定就慌了,借此荀少琛就会对小公主提要求,而小公主只能被荀少琛予求予取。 荀少琛会提什么要求呢?大婚之日根本就没把新后当回事,折腾他也只是为了收服小公主,除了要她听话,再无别的了。 重锐重新叼了根稻草,漫不经心地说道:“殿下,本王输得起,你不欠我什么,不必如此。” 谢锦依把稻草拔下来扔到他身上,怒道:“我还没输,也不想死!我已经跟诸葛川约好了,他们会分两批人,荀少琛追你们的时候,会有人带我出去,你就当是把你的人借给我!” 嗐,这小公主怎么脾气差了如此多?重锐有些无奈,随后又开始琢磨起她的话。 诸葛川是他手下的军师,他当然知道诸葛川有多靠谱。 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不等他细想,谢锦依又道:“你的刀被他收起来了,我拿不到,你用我的扇子好了。” 重锐一听,脸色顿时一变,刚想伸手去抓她,可她早有准备,早就退到另一边了,重锐的手铐连着笼子,连她的衣角都摸不到。 他那吊儿郎当的脸难得浮起怒意:“谢锦依,我不用那邪门玩意儿,你赶紧收起来!” 谢锦依不理他,手腕一抖,指尖微动,扇子发出一声轻响,顺滑地抖开了。它比寻常小姐拿的小金扇大一些,看着很普通,银色的扇面呈半透明,夹层绣了许多暗纹。 谢锦依拇指在扇柄某处一挑,打开暗格,里面有什么当即咬破了她的手指,鲜血飞快地顺着暗槽流入,染红了夹层的暗纹。 扇面忽然“嗡”地一阵细鸣,夹层的暗纹上,原本停伫的细点迅速将血液吸食干净,随后仿佛活过来一般,开始在夹层内疯狂流窜,原本银色的扇面顿时变成了一片浅红。 “够了,”重锐低喝,“快收手,老子给你花的治病钱都白花了!” 直到扇面变成暗红色,谢锦依才移开手关上了暗格,刚重新走近重锐,重锐就猛地抓住了她。 重锐看不见谢锦依的脸色,只听得到她闷哼一声,踉跄一下摔在他身上。 可他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心脏微微一疼,将将到嘴的脏话说不出口了。 “重锐你有病!”谢锦依本就头晕,被扯得有些狼狈,把扇子拍到他胸口,骂道,“天罗扇抵你的医药费,拿去吧!” “我带你走。”重锐声音微抖,“谢锦依,我会把你带出去的,等我。” 他头一回对荀少琛起了真正的杀意。 这狗东西把他好不容易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公主养残了。 重锐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谢锦依在旁边跟他讲话已经是最大极限了,此时被他按在身上,简直都要疯了:“放手放手放手,你身上好臭你知不知道!” 重锐讪讪地松了手,谢锦依一边替他将手铐打开,一边说道:“外面那个蓝衣侍卫,看起来又傻又蠢的那个,打晕就好,不要杀他。” “行。” 谢锦依怕他看不见摔倒,一路牵着他走了出去。外面的守卫已经被放到了,几名黑衣人见他们出来,都激动地迎了上来:“王爷!” 谢锦依指了指横在地上的夏时:“没死吧?” 其中一名黑衣人马上道:“公主放心,只是晕了过去,兄弟都知道是你的人。” 谢锦依点了点头,心中却道,唉,不是她的人。 几名黑衣人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朝谢锦依行了个跪拜大礼。重锐听到了动静,催促道:“有什么以后再说,抓紧时间。” 谢锦依也道:“对啊,来日方长,你们快走。” 几名黑衣人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谢锦依只当没看到。 他们带着重锐走了,谢锦依看着他们几个起落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盯着自己地上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发了一会儿楞,然后慢慢往远处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星陨 谢氏皇室子嗣艰难,谢锦依上面一个皇兄,下面一个皇弟,加上皇叔家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养子荀少琛。 她出生的时候,荀少琛已经九岁了,她自打懂事起,眼里就都是荀少琛,他少年老成,比皇兄和堂兄都更有耐心,更温柔体贴,从来不会觉得她烦,或者任性。 帐中娇 第3节 可直到十七岁,她才发现这些都是假的。 荀少琛既不温柔,也不体贴,以至于现在她一看到他的脸,身体就已经开始疼了。 滨山行宫是楚国最大的行宫,从前谢锦依随着皇兄来的最多的就是滨山行宫。荀少琛深得皇兄信任,也经常伴驾前来。 在这行宫里,他和她之间有一个秘密地方。 行宫依山傍海,一侧就是山崖边。她十岁生辰那年,荀少琛特意求了皇兄进行扩建,在悬崖边上建了一个房间,朝海的一面墙全是窗户。 生辰那晚,他带着她来到那个房间,推开窗户便是开阔无垠的大海,天上银河与海中粼粼波光相映,如梦似幻。 他问她喜不喜欢少琛哥哥,想不想少琛哥哥一辈子都对她好。 她自然是喜欢的,自然是想的,然后他就说,可是男子只能一辈子对自己的新娘子好。 如果当时他说是夫人或者妻子,她是听不懂的。 但她知道新娘子是什么,她九岁时见过堂兄和堂嫂的大婚,她羡慕堂嫂那身漂亮衣裳,她甚至观礼后一回宫就吵着自己也要那样的衣裳,要尚衣房马上做,闹了好大一出笑话。 所以,当荀少琛那样说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说要做他的新娘子——能穿心心念念的漂亮衣裳,又能让少琛哥哥陪她一辈子,这不是显然易见的吗? 他说他等星儿长大。 谢锦依走了许久,终于再次来到了这个荀少琛为她建的房间。房里黑漆漆一片,但好在有火盆,她摸索着将火盆和蜡烛都点上了。 火光亮起来后,她看到了这里的桌椅东倒西歪,许是靠近悬崖风大,窗户破损,原来的摆设都被刮到地上,让房间里看起来一片狼藉。 所以,荀少琛根本也没把这里放在心里。 算了,无所谓了。 谢锦依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海面发呆,等着荀少琛来。 荀少琛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锦依翻上了栏杆,坐在细细的栏杆上,倚着窗台,一条腿微微曲起,另一条腿在窗外自然垂下,轻轻晃悠。 她出神地看着海面,听见动静后回过头,看到荀少琛一身喜服,不由得有点神情恍惚。 她很快又回过神,不由得笑了起来:“荀少琛,你不是要一辈子对你的新娘子好吗?这才第一天,大婚之日,她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那个新娘子,知道她这人人称颂的皇帝夫君,在大婚当日将其他女子压在榻上吗? 荀少琛看着她那在空中晃悠的赤足,下面便是千丈悬崖,连着无数暗涌,落了水便能瞬间被卷走。 他在广袖中握了握拳头,声音冷硬道:“下来。” 谢锦依皱了皱眉,有些生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傻公主了,为什么他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 “你把天罗扇给了重锐,”荀少琛微怒,“那些死在你扇下的都是楚国儿郎。” 谢锦依只会一点三脚猫功夫,还是她从前缠着荀少琛学的。他当初费了许多功夫,才给她寻到了那把天罗扇用作防身。 玄铁为骨,天蚕丝为面,夹层中是剧毒蛊虫,她的血是唤醒蛊虫的引子,若是在空中脱了手,它们甚至能寻着别人伤口的血气改边扇子飞旋的方向,追逐着血腥,透过吹毛断发的滑边击杀对方,不知情的人甚至都以为那是一把自动杀人的扇。 这样一把武器,到了重锐手里,自然是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喔,”谢锦依一脸无所谓道,“是他们先背叛了我的。” “你生气了。”她仔细观察着荀少琛的表情,露出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因为你以为我会跟着重锐一起走,原本打算将他连我一起逮回来,再拿他威胁我,可没想到我跑到这边来了。你还没折磨够我,怎么舍得让我跳崖死呢,死得太轻松了。” 荀少琛点点头,颇有点夸奖的意思:“星儿变聪明了。” “闭嘴,不许你再喊这个名字!”谢锦依听到自己的小名,脸色一冷,“我为什么要走?我是楚国的公主,这是我的行宫,要走的是你才对!” “只要星儿留在少琛哥哥身边,重锐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荀少琛轻轻一笑,意味深长道,“少琛哥哥一直都很疼星儿。” 谢锦依从前不知道“疼”还有另一层龌龊的意思。 荀少琛不久前才跟她说,要在这行宫里每一处她父皇皇兄曾经纵情声色的地方,好好地疼爱她,让谢氏的鬼魂看着他们生前百般宠爱的公主,是如何在他身下承欢。 谢锦依觉得又恶心又生气,连身体都微微有些发抖。 她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去鞘后,锋刃闪着幽蓝的光,在手指上划了一道口,伤口很浅,只渗出一点血丝,但黑色的丝线刹那间就从伤口处蔓延开来。 荀少琛脸色大变,下意识就上前一步:“星儿,别胡闹!” “站住!”谢锦依厉声喝道。 蛛丝般的痕迹因为她的激动又蔓延得快一些,荀少琛当即不敢动了,放低了声音:“我不动,依依,先下来好不好?你是怕疼的,再过一会儿,你就疼得受不了了。” 是很疼,不需要再过一会儿了,谢锦依现在就觉得有些受不了,疼得泛出了泪花:“当年你杀皇弟时用的也是‘魂千萦’对不对,之后你还把他的尸身烧了!”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说:“不是的,依依,那不是我下的毒,尸体是我烧的没错,可中了‘魂千萦’,连尸体被碰到都会中毒,我也是不得已为之。” “到今天你还在骗我,”谢锦依狠狠地擦了擦眼泪,“荀少琛,你从来就没有一句真话!” 她抬手间,衣袖滑落到手肘,荀少琛看着已经蔓延到手臂上的花纹,心中一沉,轻声哄道:“我以后不骗你,我发誓。” 谢锦依短促地笑了一下,随后冷冷地看着他:“把你的追兵撤回来,放重锐走。” 荀少琛眼中的怒气一闪而过:“你要为了那丧家犬做到这种地步?” “他是丧家犬,那你是什么?你原本也不过是我们谢氏养的一条狗而已!”谢锦依不屑道,“他起码光明磊落,你只会耍卑鄙手段!” 荀少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下来,否则我马上让人将重锐千刀万剐。” “你骗人!他说要带我走,他会活下来的!”谢锦依眼前一阵阵发黑,声音也时高时低,“他从来不骗人,不像你,骗我批了那些折奏,骗我去燕国,骗我……” 谢锦依声音一顿,猛地捂住了心口,剧痛难忍,身体微微一晃,半边身子都悬在了外面,荀少琛的心也随之被悬了起来。 “星儿!”荀少琛失声喊道,几乎脚下一软。 谢锦依拉住边框,险险稳住身体。 她衣裳之外的肌肤,下至白玉般的足尖,上至精致的面容,都已经透出黑丝交错的毒痕,楚国这最后一位真正的金枝玉叶,整个人仿佛陷入了荆棘之中。 “不要闹了,”荀少琛开始有些发抖,“星儿,你要怎么样才肯下来……” 谢锦依喘了喘气,朝他身后看了一眼。 她知道的,他身后一定有自己的暗卫。 她说道:“传话,放他走。” 荀少琛没再犹豫,马上道:“撤兵。” 有人在黑暗中应了一声“是”。 谢锦依听到后,明显放松了下来,随后整个人蜷缩在窗台上,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猫。 荀少琛看着她,温声唤道:“星儿,该下来了,我已经把他放走了。” 魂千萦若是过了解毒时机便是无药可救,荀少琛诱哄着她下来,她侧了侧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水光粼粼,似乎只要一眨眼,便有泪水溢出来。 “你白天弄得我很疼,”谢锦依轻声说道,“昨天也是,前天也是,好疼。” “是少琛哥哥不好,”荀少琛听出了她话里的委屈,朝她张开了双臂,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哥哥只是太在意星儿了,星儿总是想着其他男人,明明说过喜欢哥哥的,星儿不记得了吗?乖,来哥哥这里。” 谢锦依看着不远处的男人,他的眉眼一如既往地温柔。 她从前以为他只在她面前是这样的,后来才知道,那叫桃花眼,天生的风流多情,就算看一棵草,一粒沙,跟看她时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温柔。 她看着他那身红衣,那温柔含笑的眉眼,与她梦中期待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把头别过去,擦了擦眼泪。 假的,都是假的。 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在期待她了。 谢氏皇室只剩下她一个了。 楚国的百姓喊她蛇蝎公主。 楚国的臣子们都拥戴荀少琛。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她还没死。 若她活着,就只能做荀少琛的禁脔。 荀少琛方才已经看到了她眼中的动摇,此时见她干脆不看他,心中一点一点往下沉:“星儿,你答应过我的,放重锐走,你就要下来了。” 就是因为重锐走了,所以她没有顾忌了,不用再忍受荀少琛的欺辱了。她看着远处海面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船只,只要她一跳下去,就会有人寻她的踪迹。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寻到的也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谢锦依轻声道:“荀少琛,我是楚国昭华长公主,不是你的掌中之物。魂千萦入了心肺,就算我死了,就算你寻到了我的尸首,你也别想再碰到我。” “我只有你了,星儿,”荀少琛一点一点往前探,朝她伸出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想抓住浮木,“不要离开我……” 谢锦依发现自己从未看透荀少琛,不理解他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撒谎。 她看着脚下那翻飞的裙裾,足尖无力地随着夜风晃悠,心中想道,这么久了,重锐那帮下属应该已经将他带走了吧。 毕竟都曾经是千机铁骑的重将,只要没了追兵,敲晕重锐强行带走应该不成问题。 如此,她也能解脱了。 荀少琛看到谢锦依松开了手,柔软的身体往那千丈悬崖外滑去—— “星儿——” 荀少琛目眦欲裂,冲了过去,却连衣角都捉不住,那月白色的身影如折翼的飞鸟一般,迅速坠向断崖,消失在黑夜中。 他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极轻,却烙在了他心头,烫得他痛不欲生。 “骗子。” 作者有话说: 推荐自己的强制爱古言《猎艳》求预收,点开右上角作者专栏即可预定一本超带感的文文啦!文案如下: 【重生】心狠手黑皇太子x又纯又欲大美人 皇帝遇刺,昏迷不醒,太子监国。 京城风云突变,牵扯出谋反大案。 数百人被打入牢狱,其中包括萧玉妍的夫君。 太子李应懒散地喝着酒,萧玉妍跪在他脚边,哭着给夫君辩解,声如奶猫般细软:“求太子殿下明察。” 他俯身勾着她下颌:“夫人是想让孤徇私?” 男人动作轻浮,她惊慌失措:“殿、殿下……” 帐中娇 第4节 李应轻笑,手指愈发放肆。 在她忍不住后退时,他倏然贴近耳边。 “色,”他蛊惑道,“令智昏。夫人艳冠京城,何不一试?” 李应当然不会杀她的夫君, 否则她又会像前世那样殉情。 他设下陷阱,蛰伏数年,才等到这美丽的猎物。 他只需要等她慌不择路地撞进来,便可一报心头之恨。 第4章 重生 “梁大人,这是脚铐上的钥匙,烦请梁大人一并转交给王爷。” “‘脚铐’?啧啧,那也太委屈昭华殿下了……钱丞相,看来贵国这次联盟的心意很是诚恳哪!” …… 黑暗渐渐褪去,意识慢慢回拢,谢锦依听到了时远时近的人声,费力地睁开了眼,看见光的瞬间又忍不住闭了闭眼。 如此反复几回,她终于半张半合地掀开了眼帘,但视线仍是有些模糊。 谢锦依仍记得那决绝一跳,也记得荀少琛那撕心裂肺的嘶吼,更记得粉身碎骨那一刹那的剧痛。 所以她这是……被救了? 谢锦依忍着头晕目眩,艰难地撑起身,手肘刚支起一点,一把扇子便从衣袖中掉了下来,无声地落在柔软的毯子上。 她看着那扇子,不由得一愣。 天罗扇? 她不是已经将它给了重锐吗? 谢锦依心中愈发觉得奇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坐了起来,听到脚腕上传来两声轻轻的叮当脆响。 她循着声音看了过去,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右脚腕上被套了个脚环。 金子制成的脚环,纤薄镂空,连着一根细细的锁链。 她又顺着锁链看,终端是一根金柱,金柱旁边还是金柱,几十根围成一个笼子,外面罩了几层细细的纱幔,只能看到外面有几个模糊的人影。 她在一个金笼子里。 就在她怀疑自己正在做梦时,她的耳鸣缓和了一些,听清楚了外面的聊天声—— 一把年轻男声说道:“对了钱丞相,听闻荀将军不久前受伤昏迷,不知伤势如何?” 另一把声音略显老态:“劳梁大人挂心,太医说将养些日子便可,就是暂时还下不了地。这不,此次燕楚联盟之谈,只得由老夫来走一趟了。” 谢锦依脑中有刹那间的空白,随即挣扎着爬到笼边,拉扯着外面的纱幔。 外面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停下了交谈。 金笼子外层的纱幔落了下来,谢锦依终于看到了外面的光景。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堆满了各种奇珍异品,映着烛光,到处都是流光溢彩。 门边几个男人穿着两种不同服饰,原是面对面地站着交谈,此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房中央的金笼。 笼中本该还在沉睡的少女果然醒了,正无力地倚在笼边,沉默地看着他们。 她双手抓着金柱,巴掌大的小脸仍带着两分稚气,却已经尽显倾城之色,一双漆黑的瞳仁星光点点,似是浮了一层水光,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可那脚踝上的金链已经昭示了她未来的命运,又让人心中忍不住滋生别的想法。 谢锦死死地看着其中那名紫袍金玉带的男人,丝毫没注意他对面那年轻男人眼中闪过的惊艳神色。 她心里从惊涛骇浪到风平浪静,半晌后冷笑道:“钱相,你胆子不小。” 她果然还是死了,却又回到一切的开端。 上一世十五岁之前,她承皇兄遗命摄政,可实际上什么都不懂。可上一世摄政那会儿,她是不担心的,因为她不觉得有什么改变,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她的少琛哥哥在。 他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做好。不管是她,还是群臣,都非常依赖他。所有人都觉得,只要他和他的神策军在,楚国就不会有事。 可就在她十五岁这年,荀少琛受伤昏迷,越国与楚国关系一直不好,得知消息后蠢蠢欲动,在边境多次挑衅,于是楚宫廷这边就起了与燕结盟的想法。 道理很显浅,谢锦依也知道该结盟。 问题就在于,她的皇弟,也就是楚天子才五岁,上朝都会打瞌睡,自然不可能代表楚国谈结盟。于是丞相钱泽朗和她堂兄穆王,提议由她这个摄政公主前来。 丞相和堂兄告诉她,她不需要开口说什么,一切交给他们即可。 为了促成联盟,楚国特地准备了“酒色财气”几份大礼,用来送给代表燕国谈判的宣武王重锐。 她当时完全没过问,然后在抵达燕国的前一晚,被下迷药后关在金笼子里,直接送到了重锐的军营帅帐中。 楚第一美人昭华长公主谢锦依,就是“酒色财气”里的色。 此时此刻,楚国丞相钱泽朗,正要将她转交给燕国的接待官。 谢锦依眼波微转,目光落到了钱相对面的年轻男人:“梁大人,楚国不会与你们结盟。” 钱泽朗神色未变,梁大人本事不及他,心中刚起了心思,此时闻言忍不住一愣,却也知道要将问题抛回给钱泽朗,装出一脸为难的模样:“钱丞相,这……” 钱泽朗笑呵呵地朝梁大人拱了拱手:“昭华殿下年纪还小,惯说气话,请梁大人多担待,老夫这就跟殿下说两句。” 梁大人马上带着下属退出了这珠光宝气的房间,钱泽朗让自己的随从们也一并出去,这才慢慢踱到金笼边。 钱泽朗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常年养尊处优,这让他看起来不像是有个十五岁孙女的男人。 他一脸和善,却又居高临下地看着谢锦依,叹了口气,道:“殿下莫不是听到方才老臣说大将军伤势无碍,现在想回楚国了?那是骗燕人的,您也知道,燕人愿意谈,是看在大将军的面上。”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谢锦依,企图用荀少琛的伤势打动她,见她仍不为所动,只得继续道:“要是他们知道大将军昏迷未醒,神策军群龙无首,燕人必定不愿结盟,大楚危矣。” 谢锦依勾了勾唇角,笑意未达眼中,清澈的瞳仁中全是恨意和怨毒,看得钱泽朗也不由得脊背发寒。 钱家先祖是开国功臣,如今更是世家之首,钱泽朗既是一家之主,又是楚国文臣之首,想的当然是要保住楚国。 有国才有家,才能让钱家世代流传,永享富贵。 至于皇位上坐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坐上去的人重用钱家即可。 上一世荀少琛能登基,少不了钱泽朗出的力气。他成亲那天,谢锦依没见过那所谓的新后,但也能猜到那必定是钱泽朗的孙女。 将她送给重锐,既可以讨好燕国保住楚国,又可以为自己孙女嫁给荀少琛铺路,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钱泽朗都不会让她回楚国的。 可怜她那愚蠢的堂兄,还在担心她及笄后荀少琛变驸马夺权,也迫不及待地要将她送来燕国,却不知道他自己已经孤立无援了。 如今楚国是虎狼之窝,她皇弟还在里面,谢锦依得让钱泽朗知道她不是提线木偶。 她扶着笼柱,一点一点爬起来,踩着高高的金笼底座,站直后比钱泽朗还高了半个头。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道:“钱相,虽然我如今回不去,但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会亲自将钱家夷为平地。” 钱泽朗抚了抚胡子,似乎是被逗乐了:“殿下,先帝还是老臣看着长大的。” 谢锦依也笑了:“我也是荀少琛看着长大的。” 荀少琛恨谢氏是真的,但想要她也是真的,即便只是养着当禁脔。 若钱泽朗觉得她对钱小姐没有威胁,又何必巴巴地将她送过来?重锐那种粗人懂什么第一美人,换个别的美女也照收不误。 果然,钱泽朗敛起笑容,不说话了,仔细地打量她,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样,意味深长地说道:“殿下这一觉醒来,似乎变了不少。” 明知道自己回不去,偏偏还要在燕人面前说不结盟,为的就是要争取这与他单独谈话的机会,竟然还学会威胁人了——是他平时太小看这小丫头了? 谢锦依慢慢道:“我只要我弟弟平安无事。” 是弟弟,不是皇弟,更不是陛下,荀少琛在谋他们姐弟的楚国,他们无力抗衡,只能先保命。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半晌后,钱泽朗又是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朝谢锦依行了一礼:“殿下放心,也望殿下不忘此次重任,促成燕楚之盟。” 谢锦依冷漠道:“钱相放心。” 钱泽朗正要告退,她又喊住了他。 她踢了踢拖在毯子上的锁链,一脸嫌恶道:“解开,我又不会跑。” 钱泽朗摇了摇头,笑呵呵道:“殿下不懂男人的心思,这样看上去便很好。” 说着不顾谢锦依杀人般的眼神,径自离开了房间。 谢锦依一腔怒火无处宣泄,力气不支,倚着笼柱慢慢滑下,抱着膝盖,慢慢回想上一世这时的事情。 忽然,房门再一次被推开,燕国那名接待官梁大人悄然进来,身边还跟了另一个年轻男人。 “这就是那个楚第一美人?” “对,漂亮吧?我刚才看了一眼就有些忍不住。” 谢锦依冷不防听到声音,被吓了一跳,抬起头就看到两扆崋个人站在笼子外面,像看什么稀奇东西一样打量着她。 那种赤.裸.裸的目光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下意识往后挪了挪,锁链被扯动,发出一阵细细的响声,却让那两人眼中兴致愈发浓烈。 谢锦依脸上已是有些恼怒,忍了忍,道:“本宫要见宣武王。” 她上一世被迷药放倒后,一睁眼就已经是重锐的帅帐了,没想到这回她醒了过来,掀了纱幔,横生枝节。 梁大人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晃了晃,看着她问道:“方才丞相跟殿下谈过了,如今殿下还在这里,就是愿意给重锐献身了吧。” 谢锦依脸色发白,身体微微有些发抖。 她是楚国送给重锐的礼物,这姓梁的说的是事实,然而她毕竟是一国长公主,面对如此屈辱,仍是愤怒得难以自已。 另一个人看着她那双愈发水亮的眸子,恨不得她哭出来才好,不怀好意地说道:“公主还不知道吧,重锐那厮不碰处子,要是公主想讨好他,我们兄弟俩可以帮一下公主呢。” 谢锦依一愣,然后就见那梁大人准备开锁,马上反应过来他们是什么意思了,脸上一下子失了血色,拼命往后躲,挣得铁链疯狂作响。 金笼被打开,两人弯腰进去,谢锦依脚上被铐着,根本无法躲闪,一下子就被梁大人握住了脚腕。 谢锦依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放开我!” 她身上迷药的效力还未过,梁大人没怎么使力,拉着那纤细的脚腕便将人扯到身下,欺身压了上去,摸着她的脸安抚道:“殿下不用怕,我们都是斯文人,不像重锐那野兽,我们会疼着殿下的……” 谢锦依脑中蓦然就荡起那句恶梦般的话—— 让哥哥疼你。 眼前的燕人似乎也渐渐变成了荀少琛那张脸,上一世那仿佛被刻在了骨中的疼痛,似乎也随着她一道重生了,正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她的意识,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张了张唇想要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帐中娇 第5节 “梁振,这丫头不对劲啊,他娘的你别把人弄死了!” 梁振正扯着谢锦依那身繁复的衣裳,闻言抬起头,就见她眼神空洞,无声无息地流着泪,连胸口的起伏都弱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轰然踹开,来人怒不可遏地喝了一声—— “放开她!” 那声音能让燕臣闻之丧胆,连燕皇都要忌惮三分,梁振和同伙俱是一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金笼,差点直接跪了,点头哈腰地讨好道:“王爷,下官正准备将公主给您送过去……” 来人正是燕国宣武王重锐,梁振此前听说重锐不在本城,得明天才到,所以才敢来,没想到他毫无预兆就到了。 重锐一身武袍轻甲,大步流星地迈了过去,钻进金笼中,看到了蜷成一团的谢锦依。 她闭着眼,双手交叠护在衣襟处,重锐刚想扶起她,她已经感??到有人靠近,抖得愈发厉害,像一只折了翼却仍想扑腾的脆弱飞鸟,每一下都消耗着生机。 他眼底闪过一丝痛楚,握了握拳,轻声道:“谢锦依,没事了,别怕。” 在谢锦依上一世短短的十七年人生中,一小部分人喊过她星儿,无数人喊过她公主、殿下,唯独一个人连名带姓地喊她谢锦依。 大不敬,却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她缓缓地睁开眼,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浅淡的双唇动了动,声音几不可闻:“重锐。” 第5章 公主 燕国宣武王重锐有双狼一样的眼睛,不是说他目光有多凶残锐利,而是瞳仁的颜色比常人淡了许多,看起来显得冷酷无情。 这个从底层贱民一步步爬上来的男人,背着杀神之名,为燕国打过无数胜仗,以战功封王,即使如今已经能将许多王侯将相踩在脚下,也依然得不到他们打心底的尊重。 因为他的琥珀色瞳仁,他的笑离刀,他的凶名,还有他的浪荡,让他落到世人眼中后,像不知仁义廉耻的野兽。 前世的谢锦依最初也讨厌重锐,被下了药睁开眼看到他时,直接被吓哭了。 后来她才知道,比起野兽,许多人连禽兽都不如。 谢锦依看着眼前活生生的重锐,颤动的目光渐渐平稳了下来,手指慢慢松开衣襟,努力地稳住气息。 她记得的,重锐不喜欢女人哭闹。 她擦了擦眼泪,尽管身体还有些抖,依然咬着牙撑起身子。 她几次差点跌了回去,纤细的身形牵动着脚铐上的细链,响起一阵脆响,配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隐忍的表情,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脆弱感。 重锐正准备伸手扶一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右脚腕时,动作顿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地放下了手。 少女那白皙细嫩的肌肤被金环磨破了皮,甚至已经渗出血丝,可她仍在挣扎着,在异国维持身为一国公主的尊严。 重锐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但他此时就这样安静地等着她。 谢锦依终于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展了展宽大的衣袖,双手轻轻交叠在腰前,朝重锐微微颔首行礼:“昭华见过宣武王。” 重锐脸色闪过一丝古怪,谢锦依低着头没看见。他咳了一声,抱拳回了个礼:“昭华殿下。” “既然王爷来了,是否可以给昭华解锁?”谢锦依抬起头,转过脸,目光冰冷地看着金笼外的梁振,“钥匙就在梁大人手上。” 重锐也看向了过去:“梁振。” 梁振连忙应了一声,一边摸出钥匙,一边小跑着过去,弯腰进了金笼,不敢直起来,恭恭敬敬地将钥匙双手递给重锐。 重锐正要接过去,谢锦依却突然将手伸向了他腰侧。他没防着她,让她一下子就抽出了他的佩刀笑离,挥向梁振。 重锐的笑离刀是名匠的封炉之作,削铁如泥,却也沉重,谢锦依双手握着仍是有些吃力,动作自然是慢的。 重锐脸色微变,马上按着她的肩膀,压得她再也进不了半步,皱了皱眉:“谢锦依。” 梁振连忙退了两步,撞到笼子的金柱上,只被刀气在脸上划了一道小口。 燕国梁家是上层士族,刚刚出了一位贵妃,是梁振的堂妹。外使接待官一职,油水多又体面,正是梁贵妃为堂哥谋的差事。 他摸了摸脸,伤口一阵刺痛,手指沾到一点血,恼怒地看着谢锦依:“你……” 若不是重锐握着千机铁骑的兵权,他连重锐都不会放在眼中,更何况是一个被送过来任人亵玩的女人? 真以为自己还是公主呢? 梁振越想越火大,见重锐似乎也生气了,心道等重锐玩腻了这女人,他就把她要过来,爽完后再叫几个人过来一起弄她,让她哭着求饶,让她认清自己玩物的身份。 谢锦依也冷冷地回视,任由重锐将刀夺回,连半点反抗都没有。 重锐正奇怪她为何如此乖顺,就看到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扇子,熟练地抖开。 他顿时眼皮一跳,是真的动气了,一把扼住她的手腕,眼里几乎冒火。 重锐力气很大,谢锦依倒抽了一口冷气,眼中浮起一层浅浅的水光,却硬是咬唇忍住了痛呼,随后又道:“我……我只是捡回自己的扇子,也不行吗?” 梁振得意地煽风点火:“昭华殿下,既然以后要跟着咱们王爷,还是乖一点的好,王爷不让你捡,你就不该捡。” 谢锦依脸色倏然变白。 乖一点。 星儿,乖一点。 荀少琛的声音又在她脑中荡起,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着她的脖颈,在她耳边轻轻地吐着信子。 重锐冷冷地看了梁振一眼:“本王看你的舌头挺多余的。” 话音未落,他就觉得手里一重,低头一看,就见谢锦依身体在往下滑,额上冷汗都出来了,呼吸急促了起来,目光有点散涣,眼底透着恐惧,更多的却是恨意。 重锐一愣,心念电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瞳仁一缩。 他将刀收回鞘中,松了手上的力道,转而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前,一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眉间已是有些焦急:“谢锦依?谢锦依!你怎么了?” 忽然,他听得一声“嗡”的一声轻响,震惊地看向她手中的扇子。 谢锦依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荀少琛。 他像个萦绕不散的恶梦,如影随形,斩不开,切不断,不死不休。 前世从燕国回到楚国时,当她得知真相后,她就想要亲手杀了他。这个执念在她重生之后,半点都没有褪色,反而深入骨髓。 指尖的刺痛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重锐那张脸近在眼前,像是生气,又像是无奈。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天罗扇夺走:“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要……”谢锦依觉得骨头像是要被捏碎了,仍是不愿放开天罗扇,看着梁振的方向,喃喃道,“杀了他……” 重锐低低地叹了口气,不再试图抢她的天罗扇,抬手掩住她的双眼,另一只手抽出笑离刀,眸色沉沉地看向梁振。 梁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重锐:“王、王爷?” 他一直觉得重锐是个疯子,但不是傻子。他是梁家嫡子,堂妹梁贵妃如今正得盛宠,重锐是知道得罪梁家有什么后果的。 所以,重锐不会杀他的。 梁振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看到重锐缓缓地抬起拿刀的手。 梁振看到了重锐的眼神,感觉自己在对方眼里成了一只蝼蚁,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撒腿转身想跑。 然而,他还没跑开两步,身后破空之声已到,紧接着他心口一凉,随后被笑离刀强悍的力道贯到地上,连惊讶都来不及,就已成了一具尸体。 谢锦依被重锐捂着眼睛,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到了利刃穿过骨肉的闷响,以及沉重的倒地声。 她脚一软,无力地靠在背后的胸膛上,缓缓往下滑,随后又感到腰身被勾住,耳边响起重锐的声音:“睡一会儿,没人能伤害你。” 她还没反应过来,后颈穴道被点,她忍不住闭上眼,困顿铺天盖地而来,软软地倒在重锐臂中。 天罗扇终于自她手中脱落,被重锐接住。 银色的扇面已彻底变成暗红,隔层中的蛊虫嗅到血腥,在里面疯狂地地流窜,勾勒出一幅仿佛有生命的妖异之画。 他嫌恶地看了一眼,将它合了起来,抱起谢锦依,走出金笼,看到房中还有个呆若木鸡的年轻男人,正是刚才和梁振一起来的那个。 那人脚下一滩水迹,竟是被吓失禁了,见重锐看了过来,连忙跪下拼命叩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重锐充耳不闻,径直走出了房间。 军师诸葛川收到消息就已经赶来,正好就看到自家主帅一刀捅了梁贵妃的堂哥。 他捂着心口,一脸头大地看着重锐:“王爷,你怎么这样啊,上个月武安侯被抄家,你头一个就占了人家的府邸,这个月又弄死梁家公子,你再这样,我活不到二十五了,马上死给你看信不信?” 重锐根本不记得武安侯府邸这回事,沉默了一下,半晌后只好道:“要不把武安侯那府邸退了吧……” 诸葛川自幼身体就不好,人生唯一目标就是活到二十五岁,跟重锐是非常实在的钱银关系——他的病非常烧钱,而宣武王重锐非常有钱,并且愿意给他花钱治病。 然而,他感觉自己现在就要当场去世了:“现在是府邸的问题吗?不,王爷,现在是两国联盟的问题。就算这是公主,那也是楚国的公主,是楚国送给你暖床用的。里面凉了的那个是咱们梁贵妃的堂哥,咱们燕国的朝廷命官,你猜这盟陛下还结不结?” 重锐哼笑一声:“不结更好,老子也不想结。” 诸葛川扶了扶额,指着重锐怀里的谢锦依:“那你得把礼退回给楚国。” 所以你说你图什么?杀了人还得把小美人送回去,要是没动梁公子,还能把这小美人留下来。 “什么退不退的,这是我妹妹,梁振在我的封地碰我的人,一刀捅了已经是便宜他了,”重锐一脸无所谓的笑,漫不经心地说道,“梁振平日没少强抢民女,一查一个准,梁家有意见,就让他们来千机军营找我。” 诸葛川嘴角一抽:“‘妹妹’?” 他看了看重锐深邃的五官狂野的脸,又看了看精致娇弱的昭华公主,心道这是哪门子的妹妹,异父异母的妹妹么? 第6章 怜惜 重锐懒得跟诸葛川在这问题上纠结,吩咐一名近卫去传军医郑以堃到帅帐。 接着,他又朝诸葛川道:“诸葛,你亲自去喊赵无双,让他马上来。你就说帅帐里有活的天罗扇,来晚了就看不到了。” 千机铁骑令天下闻风丧胆,名号中的“千机”指的就是各种千奇百怪的兵器,而赵无双就是天机铁骑的锻造师,专门负责设计新式兵器,经常废寝忘食,忙起来干脆连人都不见,常常是重锐亲自去找他。 此人毕生愿望就是超越同行神话段九,而天罗扇就是出自段九之手。 诸葛川没听说过什么天罗扇,但他跟赵无双熟,自然也能猜到其中的关系。 千金易得,名器难求,这可不是有钱就能搞到手的东西。 他看到重锐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又瞥了一眼昏睡中的楚国公主,想着也许是礼单中的其中一样,摸了摸下巴道:“楚国送的?” “算是吧。”重锐转身往营帐的方向走,“快去,别耽搁了。” 这是他的封地昀城,平日千机铁骑就驻扎在此,城中有他的宣武王府,但他从前更多时候都是在营中,因此前来拜访他的人,都会直接来千机营求见。 帐中娇 第6节 来求见,就必定是带着礼的,因此他让人在营地里建了个存放礼物的房屋,也就是刚才谢锦依所在的那个地方。 重锐低头看了看谢锦依,少女的容颜跟他印象中别无二致。 从被夺权剜目到逃出楚宫,到东山再起,再到征战天下,最后在战场上眼疾复发被利剑穿心而亡,横跨了十几年,因为看不见,所以许多人的样貌在他脑中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唯有这小公主,曾经的一颦一笑,年复一年在他脑中愈发清晰。 直到他临死前,脑中走马观花的时候,还浮现出某个下午的情景:她趴在案桌上,漆黑的瞳仁清澈见底,映着他狡猾的笑容。她双手托着腮,皱着眉问看他:“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被所有人捧着长大的小公主,天真又单纯,心思通透可见。 从前他总爱逗她,跟逗猫似的,然而小姑娘不经逗,被惹急了就开始哭,边哭边说,以后等她的少琛哥哥来接她时,让她少琛哥哥揍他一顿。 结果他可不止被揍一顿那么简单,只是没想到他最后竟是被她骗了。 她说她不想死,要他先逃跑引开追兵,然后她再趁机逃。他和下属突围后被楚军追击,没多久楚军又撤了,他意识到不对劲,却被打昏强行带走。 再醒来时,他才知道,诸葛川确实跟小公主有约定,却是约定她拖住荀少琛,诸葛川带人将他救走。 她根本没想过逃,用性命换了他活命的机会。 明明是连摔倒都会红眼圈的人,却选择了跳崖,连尸骨都找不到。 他重锐戎马半生,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从未想过能善终。他喝过最辣的酒,度过风流的夜,觉得人生算是无憾了。 说到底,他烂命一条,多少人盼着他死,连他自己都不在乎,可偏偏这娇贵的小姑娘要以命换命。 他只觉得荒唐又可笑,最初她被送到他身边时,她又哭又闹,他也嫌她年纪小又是个处子,做起来太麻烦,这才没把人弄到榻上,只当成小猫随手养着,偶尔逗一下,看她气得张牙舞爪想挠人,也着实有趣。 她为什么会这么傻呢?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为何就不想想他生来就是刀头舔血,出来拼杀,本就不得好死,不需要也不值得她这么做。 他答应过要带她走的,即使她已经死了,甚至尸骨无存,他也不能失约。自那之后,他重整旗鼓,杀回燕国篡位,再征战天下,只为将天涯海角都收入囊中,让每一处都是她的家。 可他双目失明,一身旧患,最后还是死在了战场上。 本来临死前他心中满是遗憾,遗憾终究还是对小公主失约了,可谁想到他又活过来了,而且还是重生在燕楚联盟前。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手边正是楚国贿赂他的礼单,上面第二行赫然写着:楚第一美人昭华长公主谢锦依。 他当即一刻也不愿等待,马上赶来昀城。也幸好他提前来了,否则这小公主就要被梁振那畜生糟蹋了。 然而,当他看到她刚才眼中刻骨的恨意,以及她毫不犹豫地催动天罗扇时,他就知道,她也不是前世那个刚被送过来的天真小公主。 小公主也重生了,带着满腔的怨恨,不在乎弄脏自己双手。 可他并不觉得可惜,反而觉得庆幸,因为这就是舍命救过他的小公主。 他想要补偿的,想要保护的,就是上一世那个为他打开铁笼,将他放出来的小公主。 重锐回到帅帐后,将谢锦依放在榻上,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他正想到案桌边,就看到谢锦依动了动,翻身侧卧,慢慢地蜷成了一团,蹙起了眉心,眼皮不安地颤动,是入梦的征兆。 她的呼吸时快时慢,脸上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浅淡的双唇动了动,张开了一下,似乎是要说梦话,却没有半点声音,随后更是咬住了唇。 她咬得很用力,下唇甚至渗出了一点血迹,重锐皱了皱眉,飞快地捏住她的下巴,使了点巧劲,迫使她松口,将那可怜的下唇瓣解救了出来。 他刚才点穴的力道不轻,也是不想她那么快醒,没想到她一下子就开始梦魇了。他一松手,她又开始咬了,他只得把手指探入她口中,卡着她的唇齿,让她咬在他手指上。 他的手背贴着她的肌肤,感到一片温热,是活人才有的触感。 重锐看着她,心道,她还活着。 只要她活着,哪怕她现在如惊弓之鸟,他也可以慢慢靠近,成为她的护盾,甚至是她手中的剑。 诸葛川在进帅帐之前,还朝郑以堃和赵无双说,王爷看起来有很重要的事找你们。结果三人一进来,就看到自家王爷把手伸进了那楚第一美人口中。 王爷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王爷。 王爷的手还没抽回来。 八目相对,半晌后,诸葛川问道:“王爷,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果然!他就知道,王爷怎么可能放过到嘴的肉,亏他还真的以为王爷转性了,结果转个身连人家睡着了都不放过,咦惹…… 诸葛川对内心的想法毫无掩饰,全在脸上了,郑以堃和赵无双虽然比较含蓄,但眼神也是一言难尽。 重锐脸色一黑:“别废话,赶紧过来。” 诸葛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郑以堃也婉转道:“王爷,这不太方便吧?在下不好这口。” 赵无双啧了一声,一脸嫌弃:“女人只会影响我打铁的速度。” 重锐:“……” 他娘的,原来他从前在这帮人眼中就是这么禽兽? 重锐一脸脏话,但还是忍住了骂人的冲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郑以堃,她中毒了,中的是天罗扇里面蛊虫的引毒,你过来给她看一下。” 说着,他把别在腰间的天罗扇抽.出来,一打开,赵无双看到血红扇面里快速游走的蛊虫,双眼几乎要发光了,马上冲了过去:“我的娘欸!王爷你还真拿到了!快让我瞧瞧!” 重锐把天罗扇递给赵无双,吩咐他小心点。郑以堃也走了过来,看了谢锦依一眼,终于知道是一场误会了。 他拿出随身带的药包,翻出一瓶药,倒出一点点粉末在手指上,凑到谢锦依鼻端,那粉末便随着她的呼吸被吸了进去。 没多久,少女紧蹙的眉心终于展平,唇齿间也松开了,重锐将手指抽了回来,上面留了几个深深的牙印,好在没出血。 诸葛川看了看,笑嘻嘻地评价道:“昭华殿下牙口挺好,王爷皮也够厚。” 重锐只当听不到,朝郑以堃道:“老郑,刚才那药给我吧,以后让她闻一下再睡觉,省得天天自己咬自己。” 郑以堃一边给谢锦依把脉,一边把药瓶扔给他,道:“这东西闻多了会变傻,王爷悠着点儿用。” 重锐一听,手一抖,差点把药瓶摔在地上。 重锐:“……” 这药以后不能用了! 这小公主本来就够傻,用了还得了? 郑以堃脸色渐渐凝重,给谢锦依把脉之后,又掀起她的眼皮看了看瞳仁,皱了皱眉道:“奇怪,公主不像是中毒,但是脉象确实有些古怪。” 重锐沉声道:“是中毒,她喝了两年的药,血成为可以催动天罗扇里蛊虫的引子。” 蛊虫这东西被传得玄乎,在中原出现得少,郑以堃也没见过。 赵无双一听天罗扇的饲主就是谢锦依,连忙凑了过来,一脸惋惜:“这么厉害的武器,怎么认了这小丫头为主。” 重锐冷哼一声:“这就要问荀少琛了。” 小公主根本不知道那药是毒,还以为她那好哥哥对她有多好,把这天罗扇给她,说是防身,她自然会随身带着,就连来燕国也不离身。 若这武器真的那么好,其他人又何必苦苦从小练功? 上一世他有回喝醉酒爬错了床榻,小公主以为他要对她这样那样,用上了天罗扇,要不是她心软没催动蛊虫,他早就被杀了。 那邪门玩意儿,一旦变成红色,除了饲主,其他人被上面的刀片划到就是剧毒侵身,神仙都救不回来。 荀少琛将她送过来,不就是想借着她的手杀他? 诸葛川脸色一变,显然也想到了其中的风险,看向谢锦依的目光变冷:“王爷,这昭华公主留着是个危险。” 若是重锐死了,千机铁骑群龙无首,燕国里面也没人有能力接管,这支军队算是废了。 重锐笑了笑,给谢锦依掖了掖被角,其他三人都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第7章 王爷 下属们都觉得,今天的王爷跟变了个人似的。 王爷平日大多时候都在军营,帅帐的案桌上有多少千机铁骑和燕国朝廷的机密,从前没有哪个女人能进帅帐,这昭华公主竟还是王爷亲自抱进来的。 他从不碰处子,因为处子生涩娇气易受伤,他不想费功夫调情,更不屑强上,所以只跟成熟懂事的过夜,滚完床榻就会让人走,放荡无情说的就是他。 所以,他们家王爷什么时候学会照顾人了?怕小姑娘咬伤自己,把手指给她咬,还给人家掖被子! 那小公主睡觉不老实,吸了安神药粉之后,身体是放松了,此时又无知无觉地翻了个身,头发粘在脸颊上,扫到了微粉的鼻尖,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重锐伸手将那几根头发拨了下来,小公主顿时就安静了。 他垂着目光,旁边三人只觉得他平日眉间的戾气都少了几分,面面相觑,心道莫不是这楚国公主要变成王妃了?这也太突然了吧!王爷也不是一见钟情的那挂啊? 重锐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我对她没那个心思,你们以后别乱想乱说,把她当成宣武王府的小姐就行。” “见昭华公主等同见本王,以后但凡有人在千机营中说一句荤话,杀无赦。”他看向诸葛川,脸上已是带了几分肃杀,“诸葛,这两条令你传下去。” 诸葛川看到重锐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了,连忙也收起调笑的心思,郑重地应下了。 重锐又朝郑以堃道:“老郑,给你一年时间,把昭华身上的毒解了,平日先给她调一下身体。刚才那药粉不能用了,你重新配一个不伤身的。” 郑以堃点了点头:“是,王爷。” 重锐最后朝赵无双道:“老赵,你去查一下天罗扇里蛊虫的来源,把知道的都告诉老郑,协助一下解毒。至于天罗扇,我不想看到昭华用,你想办法把里面的蛊虫杀死。” 赵无双连忙将天罗扇抱住,仍是想争取一下:“王爷,这好办,你把它给我了呗?” “小姑娘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重锐没好气道,“明天她醒过来就会找我要,你现在就得还给我了,没人惹她她就不会用这鬼东西。” 天罗扇的血色已经褪了下去,恢复成原来的银面,赵无双依依不舍地还给了重锐。 要紧的几件事都已经交代好了,重锐让三人先退下。 他在榻边坐下,看着谢锦依熟睡的脸庞。 上一世她跳崖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岁。即使是在欺骗中长大,但直到被荀少琛软禁前,这世上一切在她眼里都是美好的。 软禁的那半年里,她彻底被摧毁了。 他知道荀少琛对她做了什么。 前世他篡位成了燕皇之后,不止一次跟荀少琛相遇,他还记得荀少琛带着报复般的笑意,告诉他当初自己是怎么折磨她的。 那个被楚国摧毁了家乡的男人,恨她身上的血脉,却又对她产生了感情,最后变成疯狂的占有。 重锐想杀荀少琛,荀少琛也想杀他,因为小公主为了他以命相抵,荀少琛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 如今重生了,重锐并不打算让小公主知道他是重生的,因为以她的性子,必定是不愿让人知道上一世那些不堪。 重锐叹了口气,起身走出帅帐。 郑以堃的药足以让谢锦依昏睡一天,重锐吩咐守卫不要让其他人帅帐,随后便去会见楚国使者。 帐中娇 第7节 * 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进帅帐,帐布泛起了柔和温暖的光,将内里映得通亮。 谢锦依被晒得有些热,不自觉地踢开了被子,被子大半都拖到了地上。她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喊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着头。 这样的感觉遥远又熟悉,仿佛许久之前的每一天,她都是这样醒来的。 这个念头隐约冒起,她还有些恍惚,一把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醒了就起来。” 谢锦依被吓了一条,彻底清醒过来,拉下被子,看着帐顶发了会儿呆。她眨了眨眼,转了转脖颈,看到床榻边竖了一张巨大的屏风,把床榻这边隔出了一个小内间。 凭风后模糊地透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似乎是坐着的,忽然站起朝这边走来。 “又睡着了吗?”对方小声嘀咕,从屏风后把脸伸进来看了一眼,露出一张英俊的脸,琥珀色的瞳仁中满是疑惑,目光对上她时愣了一愣。 重锐目光微动,看了一眼拖在地上的被子,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为什么这么大的人还会踢被子?明明昨晚已经给掖了好几回被子了…… 谢锦依注意到他的目光,耳根一红,连忙坐了起来,把被子拉回榻上,低着头绞着手指不吭声,看到脚上的白布时愣了愣。 昨日磨破了皮的右脚腕,被缠了几圈白布,不疼,似乎是有上过药。 重锐咳了一声:“我让侍女进来。” 说着退了出去,让侍女进来服侍谢锦依梳洗。 侍女手脚麻利,性子活泼,一边给谢锦依梳头,一边叽叽喳喳,因为声音好听,也不显得聒噪,见谢锦依没什么反应也不沮丧,反而越挫越勇。 谢锦依任由侍女摆弄,一边看着她,漆黑的瞳仁中满是疑惑。 侍女期待地看着她:“殿下是有什么想跟奴婢说吗?” 谢锦依别开目光。 是她的记忆出岔了吗?上一世重锐都没怎么管过她的,甚至第一天用纸团塞着耳朵,在她的哭闹声中看公文。 后来他倒是有给她派侍女,但不是现在的这个。 是因为昨天发生的意外,导致后面的变化吗? 谢锦依默不作声地想着时,侍女已经替她梳洗好了,朝她躬身笑着道:“殿下,早点都已经准备好了喔,请殿下随奴婢来。” 谢锦依一想到千机营的伙食,顿时就没什么胃口,但一整天没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只好跟着侍女绕过屏风往外走。 帅帐正前方放着一张长案桌,重锐就坐在那边,挨着背靠,长腿搭在桌上。他一手捧着公文,一手拿着狼毫,咬着笔杆,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锦依只看了一眼,心道,这人倒是一如既往地粗鲁。 帅帐边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放了几个银碟,一一用金盖子扣着,银碟下还用热水隔着保温,边上又放了份金碗筷,无一不在散发着“本王很有钱”的气息。 即使从前见过无数遍,谢锦依每次见到这金银餐具,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她真是想多了,这里跟从前是一样的,因为她这次没哭也没闹,所以重锐就也该做什么做什么。 侍女引着谢锦依过去,等她坐下后,才将金盖子拿起,随后福了福身,退下了。 谢锦依一看,怀疑自己幻觉了:冰糖燕窝,芙蓉糕,八仙饺,流沙团子…… 她揉了揉眼睛,那些香甜的点心竟然没有变成白粥馒头。 重锐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有些想笑,但努力地忍住了。他用笔勾了只小猫,一边画一边说道:“你们钱丞相说你爱吃甜的,怎么?不合胃口吗?只有这些了,不吃也没别的了。” 喔,原来是钱丞相。哼,算他识相,毕竟还想靠她争取燕楚联盟呢!谢锦依撇撇嘴,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让他送点流光锦来,我素来都是穿流光锦制的衣裳的。” 送完流光锦再送点别的,一趟送一样,折腾死他们。 这傻孩子……重锐装作不经意地唔了一声,随口应道:“我要是记得的话就提一下。” 意思是不记得就不说了,记不记得还不是他说了算?谢锦依咬着金勺子,不高兴地看了重锐一眼,心道这人还是那么讨厌。 两人不再说话,各怀心思。 谢锦依一边吃,一边回想着昨日重生后的事情。 她昨日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都是荀少琛对她做过的恶心事情,既恨,又怕。 昨晚也是恶梦连连,但后来恶梦又散去了,变成了一片阳光下无风无浪的海面,让她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不是十岁生辰时那片虚假梦幻的星辰大海,也不是十七岁时让她粉身碎骨的礁石暗涌。 谢锦依心道,她已经重生了,已经不是被荀少琛的禁脔了。 即使如今楚国被荀少琛把持,只要世人知道昭华长公主还活着,荀少琛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篡国。 她不在乎楚国怎么样。 神策军在楚国民间威望甚高,而荀少琛作为主帅,自然成了他们心中的战神。 可荀少琛趁着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哄着她批下了许多苛捐杂税重徭役的折奏,国库的钱都用来养他的神策军了,征来的男丁都充入了他的神策军。 而她不知不觉地背上了蛇蝎公主的名号,成了一个不顾百姓疾苦,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恶毒美人。 谢氏皇族的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她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到荀少琛取代谢氏坐上龙椅时,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这楚国明明是他们谢氏的,她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可没有人在乎她。 在她被荀少琛不分昼夜地压在榻上的时候,楚国所有人都在说,谢氏皇室唯一做对的事,就是穆亲王收养了个好儿子,带着楚国打了胜仗,也体恤百姓,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楚国背叛了她,所以她不在乎它会变成怎么样了。 就算她借着别人的手来踏平楚国,她也不会将楚国交给荀少琛。 谢锦依眸色沉沉,心中想道,既然他们如此崇拜他,那就跟着他一起去死好了。 桌边忽然被敲了两下,她回过神,就见重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皱着眉看着她道:“难吃就别勉强了,吃点别的,吃完喝药。” 谢锦依:“……” 这人怎么那么烦,她还在想事情呢! 她把手上的芙蓉糕放下,没好气道:“不吃了。” 重锐看了看银碟里的点心,几乎都没怎么动过,就少了个饺子和几勺燕窝,眉头皱得更深了:“吃太少了,再吃点。” 谢锦依有些不耐烦道:“王爷,您特别像一位慈祥的长辈。” 重锐:“……” 他,燕国宣武王,千机铁骑主帅,世人称他野兽禽兽野狼等等,反正怎么不是人怎么称,只要能体现嗜血无情的就对了。 然后,现在他被嫌弃像老妈子。 第8章 喝药 谢锦依话音刚落,帅帐的守卫就进来朝重锐道:“王爷,诸葛先生和秦将军求见。” 重锐只得先把她的事放一边,道:“让他们进来。” 谢锦依从前就跟了重锐两年,他身边的下属自然也都认识,猜到来的是军师跟副将,知道他们这是有事情要商议了,干脆站起来提着裙子往外跑。 重锐略显头疼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去哪里?把药喝了再出去!” “我又没生病!”她才不乱喝药呢,谁知道这人给她喝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上一世在千机营也没喝药的。 谢锦依一边说着,一边跑到了帐边。 守卫已经掀起了帐帘,外面的诸葛川和秦正威在外面站到一边,见她跑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殿下。” 谢锦依:??? 她根本没想到这两人会给她行礼。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重锐本就是个狂妄的人,招揽的手下也傲得很,都知道她被楚国送过来是怎么回事,上一世她刚来的时候,就是这个秦正威带头起哄,要她给重锐喂酒。 诸葛川更不用说了,能做名帅军师的人天下本就不多,更何况年龄还未及弱冠,也不算恃才傲物,就是口无遮拦,跟他那张病弱美人的脸毫不相配。 这么一想,好像重锐的下属们嘴巴都挺讨厌的,跟重锐一样。 所以,这两人突然给她正正经经地行礼,尤其是秦正威,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让她觉得有些惊悚,差点没刹住脚步。 可是,这些军痞子都知礼了,她身为公主怎么能失了风度呢?于是谢锦依含蓄地颔首,算是回礼,这才继续往外走。 “‘慈祥的长辈’……”秦正威捂着脸努力憋笑,肩膀抖得跟抽筋一样,“这昭华公主还真敢说哈哈哈哈!” 诸葛川身体弱,重锐从来不揍他,所以他不用笑得那么含蓄。 重锐在里头都能听见这两人的笑声,怒道:“还不滚进来!” 谢锦依还没走远,也听见了重锐的吼声,回头看了看,刚好看到诸葛川和秦正威缩着脖子进帅帐,又想起人家刚刚给她规规矩矩地行礼,顿时觉得他们在重锐手下干活真是不容易。 她出来不是为了不打扰他们商议,而是要回去那个放礼物的房间,找昨天落下的天罗扇。 她已经决定了要去哪里了。 此时楚国被荀少琛把持,重锐这自大狂将在两年后被夺权,随后便是燕、楚相争,晋国从旁得利,一跃成为最强之国。 晋国太子好美色,而她是楚第一美人。 反正重锐上一世也从不限制她,对她也没有兴趣,就算她走了也没关系,而且钱丞相也不会知道,以为她还在重锐身边,也不用担心钱相会朝她皇弟下手。 等她到了太子身边,她就诱惑他,像当初皇兄那些后宫妃嫔用尽招数争宠一样,然后等太子登基后,让他对楚国出兵。 谢锦依还没想好是要让那太子踏平楚国,还是将楚国收回手中。她抵着下巴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嘀咕了一声:“算了,到时候再想。” 千机营的礼物房里面存了许多珍宝,门前有专人把手。 谢锦依正想着要怎么说服守卫,那守卫就已经朝她恭敬行礼。 太奇怪了,是她记错了还是怎么回事?千机营的人前世好像不是这样的呀? 她有些疑神疑鬼,但一想到现在是趁着重锐没空出来的,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朝守卫道:“我昨天丢了一把扇子在里面,想进去找一下,不会碰其他东西的,你们可以派个人跟着我。” 守卫闻言,马上打开了门口,恭声道:“殿下可以随意进出,若是需要人帮忙找的话,下属可以让其他兄弟来助殿下。” 不是吧?竟然有这么好的事情?谢锦依连忙道:“啊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反正就在那金笼里,进去拿了便是。 谢锦依走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中央的金笼。她昨日思绪混乱,后来又被重锐捂着眼睛,不太确定有没有成供催动天罗扇。 帐中娇 第8节 应该……没有吧?昨天重锐杀了梁振,还抱着她,应该不会注意到一把扇子吧? 她有些忐忑,这里离晋国这么远,她武功又不好,天罗扇是一定不能离手的。 可她攀上金笼底座,进去找了一圈,连毯子都掀开了,也没找到。 谢锦依有些慌了,莫非扇子发动了,被重锐看见了? 这该死的荀少琛,害她昨天都出现幻觉了,她满脑子都是复仇,根本没想到其他。 她忽然又想到,如果重锐发现了那扇子是武器,那肯定会觉得她很危险,觉得她是楚国的奸细,应该会把她看管起来才对,根本不可能还任由她到处乱跑。 还按照钱丞相的吩咐给她准备早点,重锐怎么可能给奸细这个待遇? 谢锦依慢慢冷静下来,觉得重锐也有可能是将让人捡起来了,毕竟那扇子看起来很普通,而且又是她的,这里是放珍宝的东西,他想着等她醒来后就还给她。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拍拍衣裳准备走人,瞥眼看到金笼旁边是刻着楚国印记的箱子。 楚国为求联盟,给代表燕国谈判的重锐送礼,送的是“酒色财气”。其中酒是楚国贡酒花间娇,色就是她长公主谢锦依,财是黄金一千两,气是一城掌印。 那箱子想必装的就是黄金了。 谢锦依想了想,自己还差点去晋国的路费,这黄金本来就是她的,她干脆在这里拿几锭好了。 她绕了过去,打开箱子,里面果然一片金灿灿。她本来想拿十个八个的,随手捡起一块,觉得有些沉,最后只拿了两锭,塞进袖子的暗袋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又把箱子合上,走出了房间。她刚离开礼物房没多久,就有人来找她,请她回帅帐,说是重锐找她。 谢锦依有些不大乐意,但人在屋檐下没办法,只好跟着那侍卫往回走。 此时帅帐中正商议着怎么拒绝楚国的联盟,谢锦依回来的时候,里面的商讨还没结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可侍卫已经进去通报了,重锐让她进去,于是她一进去,就跟他的下属们尴尬相视。 谢锦依看着脚尖,有些郁闷,这重锐是真不把她当回事,当着她的面说不结盟。 重锐朝她道:“过来把药喝了。” 她两个脚尖互相顶了顶,小声道:“我待会儿就喝。” 说不喝的话,这人又得继续说,她干脆拖着好了。 果然,重锐听见她待会儿喝,没再说什么,见她绕到屏风后,以为她在下属们面前不太好意思。 金锭坠得衣袖不舒服,谢锦依赶紧爬到榻上,将金锭塞到软枕里面。 外面还在讨论。 诸葛川道:“我昨天已经往京中传信,让老陈去搜集梁振欺压民女的证据。” 重锐道:“梁司空前些年挪用修坝的公款,应该没有填上吧?” 诸葛川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肯定:“王爷,这……梁家一倒,南宫家的势就大了,似乎有些太过冒险。” 重锐不甚在意:“那就是陛下该考虑的问题了。” 诸葛川沉默了一下,随后笑道:“属下明白,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刚才不是还在说燕楚结盟的事么?怎么又扯到别的了……谢锦依听得云里雾里,坐在榻上开始犯困。 在她开始小鸡啄米的时候,外面的人终于散了,重锐拿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过来,那苦涩的味道让她一下子就醒了,连忙捏着鼻子挪开,见重锐又走近了些,她抬起手让他停下:“好难闻啊,你别过来。” 重锐止住了脚步,看着躲得远远的谢锦依:“我不过去,那你过来喝药。” 谢锦依皱了皱眉头,是真的想不明白了:“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啊,你们都不打算结盟了,你不能再留着我了。讲道理,我现在是可以马上走的。” 重锐乐了:“原来你觉得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谢锦依:“……” 大意了。 跟不要脸的人说话,她只能睁眼说瞎话了:“嗯,宣武王最讲道理了。” 重锐想了想,问道:“你身体不好,郑以堃昨天给你把过脉的。追魂神医郑以堃,听过吗?被无常勾了魂的人,他都能救回来。” 原来郑以堃这么厉害的吗?谢锦依从前倒是没怎么留意过,但是千机营中确实很多能人,否则千机铁骑也不会让人闻风丧胆。 重锐见她神色松动,继续道:“他给你开的药调理身体。” 说着,又往前挪了一步。 谢锦依只觉得那味道更浓了,脸都白了,道:“还是算了,反正我都要走了,喝一剂也没什么用,我谢谢他,好意心领了。” 重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他问道:“那你准备去哪儿?” 如果谢锦依细心一些,她就会发现,重锐这话问得奇怪——她是楚国公主,除了楚国,她还能去哪儿呢? 可谢锦依现在心烦意乱,重锐不想跟楚国结盟,她就无法完成跟钱丞相的约定,皇弟也许随时就有危险了。 她有些泄气道:“跟你又没关系。” 重锐看着她那气得鼓起来的脸,忽而笑道:“方才有人来告诉我,礼物房里的楚国礼箱,少了两锭黄金。” 第9章 承诺 谢锦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瞪着重锐:“你、你派人跟踪我!” 少女的瞳仁像繁星下的夜潭,既黑又亮,光芒点点,波光粼粼,因为羞愤而愈发水润,仿佛随时都会溢出泪光。 重锐怕她真哭了出来,也不敢再笑话她了,只得道:“殿下,这是军营,时刻都有人巡逻的,那房间的东西,也需要每天清点。” 谢锦依一脸郁闷,那她这也太倒霉了,就刚好撞在清点的时间进去。 然而,她很快又道:“你们都不要结盟了,这黄金本来就是我的,我拿自己的东西怎么了?”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自己的天罗扇:“还有,我昨天在你们那儿丢了一把扇子,是不是被你捡起来了?快还我。” 重锐一脸疑惑道:“什么扇子?” 谢锦依张了张唇,满脸不高兴,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长的,扇骨是黑色的,扇面是银色半透明的。” 重锐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随口道:“是很贵重的扇子?” “也、也不是,”谢锦依一时语塞,如果真是被捡到了,看起来根本就是平平无奇,“就是一把普通的扇子。” 重锐点点头:“那我赔你一把新的,金扇银扇随你挑。” 谢锦依:“……” 真是的,谁要你的金扇银扇啊! 谢锦依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重锐,眼中雾气弥漫。 重锐:“……” 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下一瞬果然就看见谢锦依坐在榻上,抱着膝盖,把脸埋在手臂间,也没什么声音,但是肩膀微微抽动。 他头皮一阵发麻,知道今天这药是喝不上了,能把人哄回来就不错了。 他走过去,在她脚边蹲下,叹了口气:“别哭啊,不就是把扇子吗?我让人给你去找还不行吗?” 他本来还想试试说不见了,那毕竟是荀少琛给的东西,她那么恨他,说不定会觉得不见了也是件好事。 结果倒好,她对那邪门玩意儿还真是执着。 谢锦依没理他,他靠得近,能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了。 他就从来没哄过女人。 上一世他把她逗哭就完事了,也不管其他,等她自己哭完。 这么一想,他好像挺不是个人的。 重锐一想到自己上一世对她也不怎么样,觉得有些难过,声音微哑:“殿下,那你说吧,你想怎么样?你说,只要我办得到的,都可以。” 谢锦依吸了吸鼻子,抽噎了几下,微微抬了抬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声音还带着哭腔:“你不能反悔。” 重锐“嗯”了一声,甚至都做好了她让他去杀荀少琛的准备了。 谢锦依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泪珠往下掉,那眼神湿漉漉的,可怜巴巴,像被淋了雨的小奶猫。 她小声道:“那你可不可以跟楚国结盟,给我那两锭黄金,帮我把扇子找回来,然后放我走?” 重锐愣了愣,想不明白她这是准备做什么,也实在是有些好奇了。他这么大的靠山就在她眼前,她直接把想做的事情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她坐在榻上,他蹲在地上,比她矮了一个头,身形高大,曲腿弓背时像一只休憩的头狼。 他歪了歪头,看着她问道:“你一个小姑娘,不回楚国,也不留在燕国,是想去哪里呢?” 谢锦依道:“我要去晋国。” 重锐当即就明白过来了。 按照上一世,他后面就会被列十大罪,墙倒众人推,燕楚两国开战,晋国坐收渔人之利。 啧,这小丫头…… 谢锦依看着他,有些犹豫地说:“你要是答应我,我就告诉你一个事情。” 重锐觉得有些好笑:“不是说了吗?你刚才说的我都能办到,又不骗你。” “喔,这样。”谢锦依明显松了口气,又认真地看着他,一脸严肃,“重锐,你两年后会被你们皇帝定死罪,你提前做打算吧。” 重锐:“……” 行吧,还算有点良心,虽然想奔着她心里最强的晋国去了,但起码临走前还想着给他提示。 谢锦依见他一脸复杂,似乎是不大信的样子,又道:“你是不是不信?其实你想想啊,你平时做了那么多得罪人的事情,真的挺讨厌的。” 重锐也知道自己上一世前半生太张狂,但是听着小公主这么说,还是觉得有点不太滋味:“那你很讨厌我?” 谢锦依愣了愣,道:“也还好。” 跟楚国那帮人相比,重锐可就一点都不讨厌了。 她忽然意识到,重锐平时看起来没皮没脸的,但此刻好像是有点不太开心。 大概也没什么人听到别人说“你挺讨厌”时还很开心吧。 可她也拉不下脸道歉,只好换个方向继续道:“千机铁骑名号太响,你们皇帝不放心,万一你起了篡位的心思,谁挡得住?就像——” 她忽然又不说了。 帐中娇 第9节 就像荀少琛一样。 只要重锐手上一直握着千机铁骑,燕国皇帝就会忌惮重锐,进而想办法夺他的权。可若是重锐交出军权,他之前结下的仇家就能生吞了他。 谢锦依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真好看。 “重锐,若是将来燕皇猜忌你,要你交出兵权,” 她顿了顿,轻声道,“你就反了吧。” 重锐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谢锦依的脑袋:“小公主,你怎么这么天真。” 她怎么不想想,若他不是重生的话,她的这些话听起来是多么不可思议。他上一世对燕皇这狗皇帝可算是忠心耿耿了,否则也不会毫无反抗地被夺了权。 谢锦依以为他觉得她在说梦话,恼羞成怒地拍开他的手:“你不信就算了,话我说完了,信不信由你,我不欠你了的。” 重锐“嗯”了一声:“你不欠我,是我欠你。” 谢锦依一脸都是“你有病吧”的表情。 重锐又问道:“那我要是篡位了,你留在燕国吗?” 谢锦依一愣:“什、什么啊……” 重锐说道:“我做皇帝,你还是做长公主。” 谢锦依仅仅只是那么一想,就已经心动了。 重锐会打仗,他有最强悍的骑兵,有最勇猛的将士,有最好好的军师,若不是上一世对燕皇太忠心,交出了兵权,根本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如果他篡位,他是一定会成功的。 可是…… 谢锦依冲他笑了笑,眼底疏离:“你是要我侍寝吗?我只会这个,也没有别的可以给你了。” 重锐皱了皱眉:“我没有这个意思。” 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了:“那我凭什么要你的长公主之位呢?你是重锐,又不是出家人普渡众生。” 重锐沉默了。 她不相信他。 她不相信任何人。 荀少琛伤得她太深了,那男人将她一手带大,将她捧在手心,又在她最娇艳的年纪,将她拖入地狱。 那是她曾经最亲近的人,那个人对她的好都是有目的的,她不相信有人可以毫无目的地对她好。 重锐心想,其实他也是有目的的,他是为了补偿她,这是她应得的。可若是告诉她他也是重生的,她也许会跑得更快。 被荀少琛软禁的那段时间,是她不想提起的,自然也不希望有人知道。 手里的药还有些温,他递给谢锦依:“喝了吧,喝完给你找扇子。” 谢锦依二话不说接过药碗,捏着鼻子,皱着眉,飞快地将药灌了下去,差点又吐了出来。她看着重锐,重锐点点头:“今天内找到给你。” 谢锦依满嘴苦涩,也不知道郑以堃开的什么药,比她从前喝过的都要苦。 重锐又道:“我杀了梁振,燕楚结盟还需要一段时间,要等我摆平梁家,在这之前,你还不能离开燕国。” 谢锦依“嗯”了一声,她犹豫了一下,又道:“谢谢。” “小事。”重锐笑了笑,又问道,“殿下打算怎么去晋国呢?” 这个问题谢锦依想过了,老实答道:“请镖师送我去。” 重锐点了点头,眼里带了些意外,赞赏道:“主意不错,选个大镖局的话,可以安全抵达晋国。” 谢锦依抿唇笑了笑,脸上也有点骄傲。 她从前几乎没怎么出过宫,但是她听荀少琛讲过民间的事情,三教九流,市井人家,他总能讲得生动有趣。 一想到荀少琛,她笑容又淡了,有些烦躁地低下头。 重锐见她上一刻还高高兴兴,下一瞬又变了脸,知道她又想到了不该想的人。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引开了话题:“殿下从前自己用过钱买东西吗?如今殿下身边没有仆从,出门还是有个人伺候比较好。” 谢锦依即使是出宫,都是坐在车辇上的,下地就有人围着她打转,什么事都有人替她安排,连银两都没碰过,这时听重锐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些犯难了:“没、没有……” 重锐摸了摸下巴,眼里飞快划过一丝狡猾的神色:“那殿下最好还是提前熟悉一下的好。今日我正好要回一趟王府,可以瞬便带殿下在街上逛一下,殿下看到什么喜欢的也可以买,就当是试试亲自付钱是什么感觉。” 谢锦依眼神一亮,点了点头:“有劳。” 这么一看,重锐说人话的时候,人还是非常不错的。 重锐看着她那模样,心中有两个小人在互相吵架。 一个在说:重锐你可真不是个东西,连个小姑娘都要欺负;另一个又说:才不是呢,总得要让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可没她想象中的简单。 重锐咳了一声:“顺手之举,殿下客气了。” 随后重锐出去处理了下事情,说是临走前会喊上她。 谢锦依从枕头中拿出那个金锭,在帐中乖乖地等着重锐。 重锐再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谢锦依手中握着个大金锭,一脸高兴地问他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忍不住笑了,想想还是有点于心不忍,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她,道:“财不可露眼,放进去收好。” 第10章 捉弄 谢锦依正嫌用手拿着麻烦,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将金锭放了进去,拉紧袋口的抽绳,细白的手指勾着绳子转了转,沉甸甸的荷包绕着手指晃了两圈。 她心道,这样可就方便多了。 重锐手臂一申,轻易地将荷包抢到了,谢锦依一愣,他扬了扬荷包,一脸戏谑:“殿下若是在外面也这样勾在手上,就也会有人像我这般抢。” 谢锦依脸色微红,但看着重锐微微翘着的嘴角,又觉得心中有些不服气:“我这是没留神才被你抢了去,在外面自然不会这样。” 重锐摸了摸下巴,拖长尾音“唔”了一声,眼神促狭。 虽然他没说什么,但谢锦依从前见惯了他这副的模样,吊儿郎当的,随时会捉弄她。 她皱了皱眉,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重锐咳了一声,捏着荷包绳子,指了指自己腰带,朝她展示:“看到这个了吗?挂在腰带上,像这样。” 腰带上有细小的钩子,可以用来勾住荷包绳子,他朝谢锦依示范了一遍,又把荷包取下来,还给她。 谢锦依原是想着牢牢把荷包抓在手里,现在被重锐一提醒,这才知道原来是要这么做,脸色更红了,抿着唇将荷包挂到腰侧,然后外衫一遮,果然就把它完全挡住了。 重锐点了点头,一脸夸赞的模样:“殿下果然很聪明。” 谢锦依:“……” 反讽吧?这就是反讽吧! 她这时才发现,重锐换下了平常的黑衣轻甲,穿了一身灰色武袍,看着布质就很粗糙,后面还背着一顶斗笠。 她撇撇嘴:“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重锐琥珀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狡黠,将斗笠戴到头上,往下压了压边沿,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让人看到下巴。 他闷声笑道:“因为待会儿殿下是小姐,我是小姐的仆人。以后殿下在去晋国的路上,自然也是需要掩饰身份的。” 谢锦依想起了她的皇兄,他有时候出宫也换装,掩饰身份。不过皇兄是肯定不会穿这种粗布衣裳就是了。 她以为重锐只是顺便带她逛一下,没想到还特意换了个身份,挺周到的。 之前总觉得他会捉弄她,看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谢锦依有些不好意思,想到自己身上的流光锦是贡品,谦虚地问道:“那我是不是也换一身普通些的比较好?” 少女的声音清脆好听,带着疑问和纠结,重锐用手指顶了顶斗笠,就见她仰着脸,漆黑的瞳仁也在认真看着他。 重锐身形高大,谢锦依只到他的肩膀,他看着她时,目光不得不微微垂下,让他整张脸都柔和了两分。 他说道:“不必了,这样便很好,普通百姓也不认得流光锦。” 谢锦依皮肤细嫩,流光锦亲肤如无物,所以她从来只穿流光锦制成的衣裳,不用换自然是最好的。 她点了点头,脸上已是带了掩饰不住的兴奋,催促道:“那我们快走吧!” 千机营毕竟是燕国重地,寻常人都不能靠近,所在的地方离百姓自然也有段距离。重锐骑马带着谢锦依来到街上,身后跟着几骑近卫,快到集市时下了马,将马留给近卫,两人走了进去。 千机铁骑战功显赫,重锐作为主帅,获得的封地自然不会差。 昀城虽然比不上皇城繁华,但也比许多地方富庶,集市中自然也非常热闹,加上靠近边境,各国之间通商,所以昀城街上能看到不少穿着异国服饰的人。 城中大街人来人往,两边商铺鳞次栉比,还划分了小摊区,布局清晰,偶尔能看到有士兵在巡逻,放眼看去,热闹却又不失秩序。 进了集市之后,重锐就自觉地站到谢锦依身后。四周都是人,谢锦依总觉得很容易被撞到,忍不住回头看重锐。 重锐被斗笠挡得只能看到下巴,声音却带了笑意:“我在的,别怕。” 谢锦依确实怕跟重锐走散,此时被看穿心思,耳尖一热,恼羞成怒:“谁怕了,你不要胡说。” 少女脸上飞红,被白皙的肌肤衬得艳若桃李,那身华贵的衣裳便是锦上添花,在这闹市中耀眼至极,引得不少人偷看。 有年轻男子甚至想上前搭讪,然而刚走出一步,混在人群中的近卫便抬了抬刀,挡住想搭讪的人。 谢锦依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重锐忍笑中带了些无奈:“是小人不好,小姐不要生气了,外面比不得家中,你看,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被他这么一提醒,谢锦依才发现许多人在看着她,以为是自己当中发脾气,引人注目。她顿时就不吭声了,鼓着腮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糖葫芦嘿,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祖传胸口碎大石!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各位看官赏个脸,叫个好,投个钱!” “转运风车,手指动一动,好运就相随!” …… 谢锦依看着什么都新鲜,摊主们见小姑娘生得漂亮,也很卖力介绍。她眼里充满了好奇,也有看到想要的东西,但她才逛了不是很久,不想拿着东西继续逛,于是便什么也没买。 重锐见她看了糖葫芦几次,觉得有些好笑,说道:“想吃就买。” 谢锦依昨日重生后便昏睡了一天一夜,今早也没吃多少,现在确实是有些饿了。她在宫中没见过糖葫芦,只觉得那一颗颗果子像红玛瑙,裹着一层糖浆,色泽诱人。 这时,一个年轻妇人带着对姐弟,给弟弟买了一串糖葫芦,姐姐也想要,妇人却说:“这是小孩子吃的,弟弟还小,你都多大的人了,吃什么糖葫芦!” 帐中娇 第10节 谢锦依哼了一声:“这是小孩儿才吃的!” 重锐啧了一声,心道: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儿。 他三两步跨到卖糖葫芦的老汉跟前,痞里痞气道:“老大叔,来一串糖葫芦。” 这人怎么这样!谢锦依气恼道:“我都说不要了!” 她以为重锐想要硬塞给她,然而,重锐接过糖葫芦后,直接啃了第一颗红彤彤的果子,一边吧唧吧唧地嚼着,一边说:“我知道,又不要你吃,你付钱就行。” 谢锦依:“……” 第11章 顺着你 “你、你……” 谢锦依气急,俏脸通红,眉心皱成一小团,水润的眸子波光粼粼,瞪着重锐想骂人,却又不知道该骂什么好。 卑鄙无耻?不至于。 不要脸?可人家刚才分明也说了,让她想吃就买。 重锐吭哧吭哧吃得欢快,谢锦依恨不得过去捶他,忍不住跺了跺脚:“重锐!” 她既然说了这是小孩儿才吃,自然不可能自己买,但若是重锐硬要塞给她,那她勉为其难试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谁会想到重锐这厮,一个人顶俩小孩儿高,也好意思吃这个。 她都已经准备好要尝一下了! 重锐“欸”地应了她一声,舔着唇边的糖浆,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手里的是什么人间珍馐:“好吃。” 谢锦依:“……” 她忍了忍,哼了一声:“也不怕被人笑话。” 重锐哈哈大笑:“老子千军万马都不怕,会怕一句小小的玩笑话?”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虽是笑着说出来的,却莫名带了点睥睨天下的味道。谢锦依这时忽然反应过来,这男人确实是不会怕的。 他是握着千机铁骑的男人,从不将世俗目光放在眼里,关于他的流言在天下到处传,她从前甚至还听说过,他是吃小孩儿的。 跟吃小孩儿相比,吃串糖葫芦又算什么? 谢锦依冷着脸,解下荷包打算付钱。 她转过脸,那卖糖葫芦的摊主诚惶诚恐,连连摆手:“不不不用钱!王、王——” “嘘。”重锐用手指顶起斗笠,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瞳仁,脸上带着几分狡猾的笑意,看了一眼摊主,又飞快地压下斗笠,“老大叔,我是小姐是仆从。” 摊主:“……” 这位宣武王,皇亲国戚见了都得绕着走,连陛下都忌惮三分,那这位能冲宣武王发火的、使唤宣武王的姑娘……一定是身怀什么绝技! 摊主顿时对谢锦依肃然起敬。 谢锦依终于想起来了,刚才她情急之下喊了重锐的名字。 这里是他的封地,没有人会不知道他的名字的,再加上身形,还带了个斗笠,傻子都能猜得到他的身份了。 重锐因为她而暴露了身份,谢锦依更加不开心了。 以后她去晋国的时候,肯定也要掩饰身份的,若是像刚才那样不留神,随时都有可能引起麻烦。 她什么都不懂,就是因为她不懂,重锐才带她出来的,她却还冲他发脾气。 她有些生自己的气,一脸不快地把金锭拿出来,递给了摊主。 摊主:“……” 如果不是宣武王就在面前,摊主就要怀疑,这小姑娘是不是来砸场子的了。 摊主强笑道:“姑娘,真的不用了,这不值钱,就当是送您二位的。” 谢锦依因为自己错信荀少琛,批了那么多苛捐杂税的折子,被楚国百姓喊成蛇蝎公主,现在重生了,自然不愿白拿百姓任何东西。 她皱了皱眉道:“不白拿你的,收钱。” 摊主一脸求饶地看向重锐,却只能看到他微微翘起的唇角,以及那抱着的双臂,是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 谢锦依更加不快了:“你看他做什么?他又没钱。” 重锐的荷包就在她手上呢! 摊主:“……” 千机铁骑花钱全燕国第一,千机铁骑的主帅竟然被说没钱。 长见识了。 摊主擦了擦冷汗:“小姐莫要为难老头子了……” 谢锦依一愣,脸上已是有些怒了——不付钱是蛇蝎公主,付钱便是为难人,这是什么道理? 摊主一看她这脸色,又摸不着她的身份,但看宣武王对她千依百顺的模样,摊主感觉自己是摊上事儿了,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声道:“是小人说错话,小姐大人有大量……” 谢锦依沉着脸,手指握着金锭,指尖泛白,呼吸稍稍有些急,是想要发火却努力憋着的模样。 他们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少人看着谢锦依,小声地交谈。 有个跟摊主熟的干脆直接说:“小姑娘,这里所有摊子加起来,都抵不过你这大金子,你让陈伯怎么收你钱?他哪有钱给你找零。” 谢锦依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即猛地转过身,一脸火大地看着重锐:“你故意的。” 重锐摊了摊手,有些无奈:“怎么赖上我了?这不是你自己要拿的吗?” 是,是她要拿的。 她本来还想着就拿金锭当路费。 她现在就像个笑话。 谢锦依眼中水光愈盛,吸了吸鼻子,反手将金锭塞到糖葫芦摊上,朝摊主说了一声“不用找”,然后把荷包扔给重锐,抬着袖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跑开了。 重锐接着荷包,啧了一声,一脸头大。 摊主自然是不敢收那金锭的,诚惶诚恐地双手还给重锐,重锐收了回来,从荷包中拿出两个铜板给摊主,转身去追谢锦依。 谢锦依不想哭的,尤其是在这大街之上,人来人往,总有人在看她。 可她怎么都止不住眼泪,眼前一片模糊,一个不留神就撞到了人,她退了一步,眼看着就要摔倒,对方握着她肩膀,扶住了她。 重锐的声音自头顶传下来:“小姐,多大点事儿,有什么好哭的?” 谢锦依一边哭一边骂道:“重锐你这混蛋!” 重锐现在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眼泪,但总要让她知道,这世道不是她想闯就闯的。 这点事就哭,还想什么去晋国呢? 他只好顺着她,点点头:“嗯嗯,我是混蛋。” 谢锦依哭得更凶了:“你无赖!” 重锐叹了口气:“嗯,我无赖。” 重锐知道这小公主脸皮薄,如今当街哭出来也算是破罐子破摔了。 四周的目光越来越多,谢锦依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重锐只得无奈地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双标志性的狼眼。 原本围观的路人见他们一个粗布麻衣,一个花容华裳,又混蛋又无赖的,还以为是富贵人家的禁忌恋,没想到竟然是他们的城主宣武王! 那兽瞳一般的双眼,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四周瞬间就只剩下了重锐和谢锦依。 重锐揉了揉她的头顶:“没人了,想哭多久都行。” 第12章 哄着你 谢锦依现在知道,自己离复仇有多远了。 不久之前,她还在纠结,等攀上晋国太子后,是要踏平楚国好,还是将楚国收回手中好。 可就在刚刚,她终于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到达晋国,都是未知之数。 她甚至有些怨恨地想,为什么要让她重生呢?若是死了一了百了,可她现在还有皇弟,也不能让楚国落到荀少琛手里,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她低头抹着眼睛,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滚过腮边,又落到地上,在石板上溅开。 感到头顶上重锐的手,她连头都没抬,直接退了一步,狠狠地拍掉他的手,不让他碰,自顾自地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重锐凶名在外,此时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就连他的近卫们,都隐在暗处,听得外面的动静,暗自为那娇气的公主捏一把汗。 这公主竟然打王爷! 别说动手,上一个骂王爷的人,坟头草都长好几轮了。 然而,让近卫们出乎意料的是,王爷并没有发作,还朝他们打了个手势,其中一名近卫连忙过去听令。 重锐低声吩咐了几句,近卫领命而去。 谢锦依还没哭完,重锐知道她心中开始动摇了,甚至自我怀疑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站在旁边看着。 没多久,近卫带着个木捧盒回来,在重锐身边弓腰奉上:“王爷。” 重锐接了过来,近卫又快速地退下了。 没过一会儿,谢锦依打起了哭嗝,整个人都开始难受了起来。 重锐一看机会来了,马上说道:“哭累了吧?喝点水?” “嗝……”打嗝不是什么雅事,谢锦依捂着嘴巴,抬头愤怒地看着他,“你……嗝……” 谢锦依话都说不出了,努力地憋着,瞳仁中水光晃动。 重锐一想,连忙又补充道:“喝水止嗝。” 并没有让她喝完继续哭的意思。 帐中娇 第11节 果然,谢锦依脸色稍缓,但仍是冷着脸:“嗝……哼!我……嗝……” 她极力想要忍住,但仍是停不下来,红着耳尖,眼中全是羞恼,像一只骄傲又炸毛的猫。 重锐看着她那模样,有点想笑,但是不敢,连忙借着打开捧盒的动作,低头忍了忍。 捧盒里是一碗银耳莲子羹。 澄澈暖黄的甜汤冒着丝丝热气,浸着几朵半透明的银耳,月白饱满的莲子挂在上面,又有枸杞红枣的点缀,浅淡中几点亮色,看着极为诱人。 谢锦依本来就饿了,又流了这么多眼泪,变成了又饿又渴,但现在重锐在她眼里就是大尾巴狼,坏得很,她总觉得他又想搞事,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虽然如此,她倒也没有说不喝。 重锐知道她的脾气,微微弯着腰,做低伏小的样子:“殿下,我把荷包给你了,荷包里有铜板零钱,但我没提醒你用,是我的疏忽,这银耳羹就当是赔罪,如何?” 谢锦依骄蛮惯了,脾气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但道理她还是懂的。 重锐本就与她说好只是顺路带她,现在受了她一顿脾气,还特意让侍卫买了这姑娘家吃的甜汤,已经做得十分到位了。 她捂着嘴巴,看着他不说话,眼神已经软了下来。 旁边就有一个面摊,老板刚才也被重锐的眼神吓走了,三张桌子上还留了几碗没吃完的面。 一名近卫麻溜地出来收拾桌子,又飞快地退下了。 重锐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谢锦依慢吞吞地走到桌旁坐下,他拿出银耳羹,放到谢锦依面前:“百香楼出品,趁热尝尝。” 谢锦依一边打着嗝,一边拿起勺子,去舀那暖色的甜汤。她半低着头,扇睫微微垂下,像一对扑腾后停歇的黑蝶,安静又漂亮。 重锐在旁边支着脑袋看着她。 谢锦依顿了顿,趁着两声打嗝的间隙,飞快地问:“看什么?” 刚说完,又嗝了一声。 重锐忍不住笑了一下:“看你。” 谢锦依瞪着他,他懒洋洋道:“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要不然我让你看回来?” 她皱了皱眉,没好气道:“你是不是有病,捉弄我就能让你这么高兴?” 重锐恬不知耻道:“还行。” 谢锦依不吃了,他看了眼那几乎没什么变化的银耳羹,微微皱了皱眉:“小公主,动不动就不吃,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谢锦依哼了一声,心道你管我。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声音没什么起伏:“重锐,你为什么要帮我?” 重锐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知道谢锦依开始怀疑他了,但他内心丝毫不慌。 就算小公主不像前世那么天真,但说到底内心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他好歹做过十几年皇帝,在他面前,她的心思还嫩着呢。 重锐的目光穿过了谢锦依,仿佛在回忆什么。 “几年前我中了刺客的埋伏,受了点伤,突围后东躲西藏,看到一只小野猫,我从衣服上撕了一条布,绑在它后腿上,后来下属跟着它找到了我。” “我将它带回来,养过一段时间,后来它自己跑了。” 他一脸唏嘘,谢锦依也觉得这厮当真是命大,但是…… 她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重锐回过神,笑了笑,眼里是难得的专注:“殿下让我想起了那只小野猫,性子跟它一模一样。” 哪怕是上一世,谢锦依也从未见过认真的重锐,一时间非常不习惯,但这理由也太滑稽了,简直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似乎前一世,这厮确实是将她当小猫养,还特别喜欢捉弄她,跟逗猫毫无差别。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可我不是它。” 重锐点了点头:“自然,殿下是昭华公主。” 谢锦依不吭声了,低头将那银耳莲子羹吃完,然后说道:“不逛了。” 重锐“嗯”了一声:“那就回府吧。” 宣平王府那边早就知道王爷要回来,而且还会带着昭华公主,提前就做好了准备,等两人到了王府后,就已经有侍女上前等候吩咐。 谢锦依第一件事便是要沐浴,她前世也住过宣平王府,对这里也很熟悉,就连侍女都还是从前的那些人。 沐浴之后,侍女引着她到房间。 一进去,谢锦依就看到了里面的桌子,上面摆满了许多小玩意儿,全是她在市集上见到想买的。 “殿下。” 她愣愣地看着这桌小玩意儿,听到声音后转过身,就看到了倚在门边的重锐。 侍女们早已退下,重锐拿着一串糖葫芦,朝她扬了扬,唇角轻翘:“殿下,趁着没人看见,来尝一个?” 第13章 对你好 重锐已经换下那套灰扑扑的衣服,此时一身玄青窄袖武袍,金丝暗线滚边,低调又不失华贵,腰带一束,更是显得宽肩窄腰大长腿。 这高大的男人倚在门边,一双琥珀瞳仁藏了几分狡黠,微微侧着头勾着笑,手上拎着一串糖葫芦,朝房里的小姑娘晃了晃,充满了诱惑的意味。 此情此景,若不是他长得够英俊,就该像拐骗小孩儿的坏人了。 谢锦依是跟他一起逛的集市,又是随他一道回来的,两人全程在一起,她自然知道这些东西不是他亲自买的。 也就是说,重锐是在出发前,就吩咐了跟随的近卫,让他们将她看上的东西,全部买下来。 简直就是算准了她什么也买不回来。 谢锦依总觉得哪里不对。 重锐太了解她了,可她之前试探过,他似乎又不是重生的。更奇怪的是,她不觉得他会害她。 毕竟,虽然他嘴巴贱了点,手脚粗糙了点,但上一世从来没骗过她,还因为救她才落入燕皇的圈套。 她慢吞吞地走到重锐面前,重锐将糖葫芦递到她跟前,她脸色微红地接了过来,看了看这串红彤彤的果子,又看了看重锐。 重锐乐了,哄小孩儿一般:“吃嘛,我这么大的人都吃了,也不会告诉别人,说昭华公主吃小孩儿吃的东西。” 谢锦依垂下目光,犹豫了一下,最后终于扭捏地咬了一小口。 嫣红鲜亮的糖衣在贝齿下碎裂,轻淡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揉着新鲜山楂的酸甜,带着果肉的清香,滋味层层叠叠,让谢锦依忍不住眯了眯眼。 细小的糖衣粘在她浅淡的唇上,她伸出粉色的舌尖,在唇上轻轻一卷,嫣红的糖浆混着口涎,染亮了那花瓣似的双唇。 重锐抱着手臂,看她吃得还算高兴,心想这小公主看着难伺候,但其实也还挺好哄。 他懒洋洋地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谢锦依抬起头,一张小脸本就还未完全长开,此时还啃着糖葫芦,腮边鼓鼓,偏生瞳仁又大又黑,看起来年纪就更小了。 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浅浅地点了点头,耳尖微红。 重锐挑了挑眉:“喜欢就好。” 谢锦依咽了咽口中的酸甜,又有些纠结地看着他:“你为什么……” 她说到一半,声音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嘟囔着说了声“算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男人说不定又会说,因为她像那只救命恩猫。 重锐看着她小脑瓜,单膝蹲了下来,手肘撑在膝盖上,脊背却很直,往她身前倾了倾,像一只守着幼崽的大狼。 他抬起头,仰着脸,看着谢锦依。 重锐的唇角本就是自然上翘的,即使不笑,也自带两分痞气,加上那双兽瞳一样的眼,许多人就觉得他长得有些邪气。 谢锦依倒不这么觉得,她觉得他更像无赖。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武袍剪裁优良,不管是胸膛还是脊背,手臂还是大腿,贴合的衣料无处不昭显着这具身躯的力量。 谢锦依有些不自在,想退一步,硬生生地忍住了。 重锐问道:“殿下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要对殿下这么上心?” 谢锦依咬了咬唇,小声地说:“我不是猫。” 一个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对别人好的。 如果他只是顺路带她逛市集,野猫那说法也就凑合了,但这显然不止这样,他对她也太周到了些。 重锐忽然一笑,刹那间他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今天早上在千机营的时候,关于两年后的事情,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吗?” 谢锦依一愣,似乎有些明白了,点了点头道:“自然。” “诸葛川有位师兄,早前就替我占过一卦,说我两年后会有一个生死劫。”他笑意愈深,“只是当时他未能推出更多,殿下倒是帮了个大忙。” 随后他又补充道:“市集人多眼杂,所以方才在外面没有提这事。” 谢锦依:“……” 重锐又一脸探究地看着她:“不知殿下如何得知我的劫数呢?” “我……”谢锦依语塞,她总不能说自己是经历过一遍,“我也是得高人指点的。” 重锐心道:编,继续编。 他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继续说道:“看来殿下认识的那位高人,比诸葛的师兄更厉害,不知殿下能否引荐一二?” 谢锦依冷汗都要下来了,紧张地捏了捏衣角:“他仙逝了。” 重锐心道:嗯,挺聪明,这就死无对证了。 他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可惜了。” 谢锦依不敢多说,重锐虽然狂妄自大,但能亲手带出那支强悍的千机铁骑,自然不是无能之辈,她多说几句,他说不定就会抓到她的马脚了。 她见他皱着眉头,似乎有点忧心。她想到上一世他瞎了眼的样子,又有些愧疚,于是又说:“还有两年时间,来得及准备的。” 她心想,其实只要不把兵权交出去就行了。 重锐点了点头,站起来,仍是看着她:“我承了殿下这份恩情,原先答应殿下的都是小事,远不能和这份情相比。” 他这么正儿八经地说话,她反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帐中娇 第12节 他顿了顿,又道:“区区一个盟约,两锭金子,还有一把折扇,我的命可不止这点价值。殿下被楚国送过来,又不愿回楚国,反而去晋国,自然是有难言之隐。可不管殿下要做什么,我都可以代劳。” 原来如此,那之前就不算是无缘无故帮她了。谢锦依心念电转,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试探着问:“可是我要做的事情,这个预言又抵不过你的辛苦费。” 重锐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他一脸真诚地看着她,提议道:“这好办。若殿下不着急,那这两年便先留在我这里,助我过了那生死劫,之后我再替殿下办事,如何?” 第14章 娇客 谢锦依心头狂跳。 重锐的周到,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给了他两年后的预知,而且比别人给他的占卜更详细。 她记得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有跟他谈判的底气。 谢锦依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看着重锐,鼓起勇气说道,“可我皇弟在楚宫有危险,我等不了两年,你可不可以先帮我将他救出来?” 重锐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意外,那点情绪转瞬即逝,却让谢锦依紧张了起来。 他问道:“殿下的皇弟是楚天子?” 见谢锦依点了点头,他又笑道:“殿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谢锦依知道这对于重锐来说,风险有多大。她怕他不答应,有些急了:“我知道的,我会对你有用的。” 重锐似乎在衡量什么,并没有直接答应她:“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是楚天子失踪,楚国那边会来接殿下回去。” 谢锦依一愣,也反应过来了,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楚国如今的直系皇裔,只有谢锦依和楚天子,即便是旁系,也只有一位堂兄,而荀少琛只是已故皇叔的养子。 堂兄和荀少琛都想要皇位,国不能一日无君,如果小天子失踪,为了阻止堂兄夺权,荀少琛很可能会来燕国带她回去。 上一世她皇弟中毒身亡没多久后,荀少琛查出是堂兄下的手,除掉了堂兄。随后燕、楚两国开战,楚国赢了之后,荀少琛对外宣称重锐杀了她。 楚皇室至此血脉断绝,荀少琛顺理成章地接手了皇位。 谢锦依脸色有些发白,那个人会故技重施吗?将她接回楚国,然后伪造成她被谋杀的假象,嫁祸给堂兄。 最后她又会被那人软禁起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微微有些发抖,眼底透着恐惧,重锐眼神微变,连身体都站直了,跨到她面前,沉声唤道:“殿下?殿下!” 重锐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落到他脸上。 他已经有些后悔用力过猛了,正想说点别的,她已经开口了:“我不会回楚国的,也等不了两年,所以……算了。” “等燕楚两国订盟后,我就去晋国。”她转过身,华裳下肩背单薄,纤弱得让人心疼,“我累了,王爷请回吧。” 重锐三两步追上了谢锦依,挡在她身前:“等等。” 谢锦依差点一头撞了上去,连忙停住,抬起头,微微蹙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重锐仍是一副没正经的模样:“殿下,我可以救你皇弟。” 谢锦依一愣,眼中燃起希望,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重锐见她那样,心底叹了一声,面上只能不露声色,“殿下要的是楚天子安全,殿下只需将他身边的隐患告诉我,我来处理。” 这样一来,楚天子安全呆在楚国,谢锦依也无需回去。 按照上一世,她皇弟是在一年半后中毒,现在倒是不着急。 到那个时候,只要重锐看清燕皇的面目,不将兵权交出去,在燕楚之战中胜出,她皇弟作为战败国天子,会被带到燕国来。 一直压在心口处的那块大石,终于稍稍松了一些,谢锦依有种喘过气来了的感觉。 她觉得眼眶有些热,朝重锐认认真真地说了声谢谢。 那两个字带了点哭腔,在那脆弱的喉间像是被粘在了一起,显得有些软糯,猫叫一般。 重锐感到自己胸口便是被那奶猫爪子挠了一下,明明不大的力道,却依然叫他疼得心头一缩,又酸又涩。 他笑了笑:“那殿下以后便安心留在这里。殿下既然愿意助我,在燕国就不会受到半点委屈。” 谢锦依点了点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重锐回王府本来也没什么事,不过是“顺路去市集”的借口,再顺便让谢锦依在王府住下。 两人用过午膳后,重锐去了书房,谢锦依回房间摆弄那些小玩意儿,侍女花铃一直陪着她。 将近傍晚的时候,花铃走开了一小会儿,回来的时候捧着天罗扇回来了。 谢锦依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这事儿给忘了,幸好重锐还记着。 她接过天罗扇,心想着待会儿得谢谢他才行,于是问道:“你们王爷还在处理公务吗?” 花铃柔声道:“回殿下,王爷已经回千机营了。” 谢锦依一愣:“什么?” 他竟然一个人回去了? 花铃瞧着这位公主的脸色,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她的心思。 王府上下从未见过王爷对哪个女人上心,甚至都没女人能在王府上留宿。可就在前天,王府收到他的传令,让他们好生准备,以后楚国的昭华公主会住进府里。 不但如此,花铃今早才得了管事陈叔的叮嘱,得贴身服侍这位昭华殿下,若是殿下有哪里不舒服,王府是要马上派人去千机营禀告王爷的。 由此可见,王爷对这位楚国公主有多上心。 第15章 旧梦 谢锦依撇撇嘴,托着腮,握着天罗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子,看着面前那堆小玩意儿发呆。 在上辈子,她大多时候都是睡在千机营的帅帐,因为重锐在哪里,她就得在哪里。她跟他哭闹,他就抱着手臂跟她说,哭,使劲儿哭,老子就喜欢看小美人儿哭。 如今重来一世,重锐这厮居然肯放她一个人在王府了。 想起从前被重锐欺负,谢锦依忍不住哼了一声,心道:果然,人若是没点利用价值,便只能任强者宰割。 花铃琢磨着谢锦依的脸色,又听到她这声娇气的冷哼,心中有点七上八下。 公主听到王爷回千机营后,明显是不高兴了,是因为王爷没在王府陪她吗? 陈叔说了,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事,尤其是当公主不舒服时,一定都要如实汇报。那公主心里不舒服,理应上报? 花铃想了想,安慰道:“殿下,千机营那边事情比较多,所以王爷才抽不开身。” 谢锦依回过神,一脸疑惑地看着花铃。 花铃也不敢说太多关于重锐的话,见公主对那些小玩意儿失去了兴趣,便仔细地将它们收起来。 谢锦依不喜欢有人贴身跟着,像是被监视一样。 到了就寝前,她见花铃似乎还想守着她睡觉,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你出去。” 花铃原是被吩咐,要等公主睡安稳后,才能退下。她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惹怒公主为妙,只好说道:“是,殿下。奴婢就在耳房,若殿下有吩咐,请随时唤奴婢。” 除了花铃之外,房外还有两名侍女候着,随时听命。听到房内说要就寝,其中一名侍女捧着另一个香炉进来,将原来房内的替换掉。 不多时,房内变成另一种香气,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谢锦依有些意外:“伽楠沉香?” 花铃笑道:“是,这沉香助眠,就寝前点上是最好的。” 伽楠沉香产量少,且极难取到,通常都用作皇室贡品。楚国先帝还在位时,若是得了伽楠沉香的进贡,也都是赏赐给皇后和荀少琛,连她这个长公主都没有份。 她虽然没被赏赐到,但不妨碍她能用上,因为荀少琛转手就将那沉香送到她寝殿。 这香气闻着舒服,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花铃觉得这位楚国公主应该是喜欢的,却没料到她说变脸就变脸,脸色比听到王爷回千机营时,更加难看。 谢锦依本来正走向床榻,此时停下脚步,看着花铃道:“撤了。” 花铃有些懵,见谢锦依目光都冷了下来,心里一个激灵,连忙道:“是,奴婢这就让人重新换。” 谢锦依不再说话,径直上了床榻,花铃替她将帷幔放下,又见她将那把折扇压在枕边,心中只觉得奇怪,但也不敢多问,躬身退下,吹熄房内蜡烛。 伽楠沉香味道持久,即使刚刚已经马上撤下,但黑暗中仍能闻到那股独特的香味。 谢锦依翻了个身,拥着杯子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被子里。 她讨厌这个味道。 上一世燕国战败,荀少琛将她带回楚国软禁时,她的房间里点的就是伽楠沉香。每日每夜,无时无刻,这香气都萦绕不散。 若是荀少琛来了,那香炉里还会被加入合.欢香,与伽楠沉香一混合,便是甜腻迷醉的味道。 这一晚,无数不堪的回忆涌入脑海,谢锦依不可避免地做了恶梦,梦见被从燕国带回楚国后,再次见到荀少琛的那天。 那时她已经被软禁了好几天。 她被安置在滨山行宫深处,房间内极尽奢华,像一个精致的牢笼。荀少琛来的时候,她正被守卫拦着不让出去。 一见到那心心念念的人,她眼神一亮,随后一脸委屈地喊道:“少琛哥——” “哥……” 她的声音从激动,到倏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荀少琛身上的玄色礼服,目光落在那摆动的五爪金龙上。 被软禁的几天里,房门前的守卫跟她说,谢氏皇室血脉已尽,荀大将军登基了,等陛下忙完后,便会来看她。 她当即就扬手给了那侍卫一巴掌。 谢氏血脉已尽?那她是什么?他们一定是骗她的! 少琛哥哥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他对皇兄忠心耿耿,疼她惜她,还要一辈子对她好,所以他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星儿。” 脸上被粗砺的指腹刮过,谢锦依回过神时,荀少琛已经来到了她跟前。 帐中娇 第13节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低下头,垂着目光看她,冠冕上的璎珞微微晃动,阴影投在他眼中,让他看起来异常陌生。 他抚摸着谢锦依的脸,一双桃花眼目光幽深,仍是无尽温柔,在少女失了血色的容颜上打转:“星儿长大了。” 谢锦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寒气从脚底往上窜,冷彻心扉。 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他轻轻一笑,往前两步。 她退,他进。 直到脚跟触到了床榻边,退无可退,她如梦初醒,往一边跑。 他一把将她拉住,扯进怀里,双臂紧紧锁在她纤细腰间,俯身咬了咬她耳尖,呼吸间带着高热:“跑什么?星儿这几天不是一直在找朕?” 朕。 谢锦依终于意识到,那些侍卫说的都是真的。 她微微发抖,瞳仁浮起了一层水光:“为什么……” 荀少琛哼笑一声,带着她转过身,毫不怜惜地将她推到榻上。 她痛呼一声,正在坐起来,荀少琛已经上前将她双腕拉过头顶,单手固定住。 谢锦依仍是挣扎得厉害,荀少琛扯下她的腰带,将她的双手绑起来。 这个姿势太脆弱,腰带那粗糙的材质勒得她生疼,她开始挣扎起来:“放开我!” 荀少琛扯下冠冕,捏着她的下巴,俯身下去。 她蓦然睁大眼,他撬开了她的唇舌,堵着她的口,吸吮着她的舌尖,疼得发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他放过了她,抬起头,垂眼看着她惊惧的表情。他捏着她的脸颊,轻轻一笑,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很害怕吗?” 她泪眼迷蒙:“我……你起来……起来……我难受……” 他抚了抚她的脸,拇指刮了刮她眼角,那眼泪接连不断,怎么都擦不完:“星儿,乖一点,我只要你听话。” 他的声音和目光一如既往地温柔,下手却毫不留情,谢锦依挣得手腕都被勒破了皮,透出丝丝血痕。 “不要……你不是少琛哥哥!你走开……”谢锦依泪眼朦胧,小脸通红,脖颈都泛起了粉色,“救我……少琛哥哥救我……” 少琛哥哥一直都是温柔的,是京城女子爱慕的谦谦君子,眼前满眼欲念的男人不可能是他! 荀少琛看着她受伤的手腕,脸色微冷:“星儿,这是你父皇皇兄欠我的,由你来还。听话些,别乱动,不然你会很疼。” 谢锦依停下了挣扎,隔着眼泪看着荀少琛。 她眨了眨眼,眼泪划了下来,男人混杂着欲念和憎恶的表情清晰了起来。 记忆中那些温柔快乐的画面渐渐泛黄,发黑,谢锦依觉得心口刺痛:“为什么……” 荀少琛短促地笑了一下,目光冰冷,一把捏着她的下巴:“这就觉得委屈了?不过是几句假话,还没对你做什么,就已经委屈了?那你父皇皇兄做的事让多少人委屈死了?” 谢锦依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失了血色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荀少琛凑近她低声地笑了:“星儿,你不是一直喜欢我么?” 谢锦依缓缓闭上眼。 她是很喜欢他的。 他明明还是她未来的驸马。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俯下身,一点一点舔过她的泪水,带了点安抚意味,好让她放松一些,却听到了她模糊不清的话。 她在喊他的名字,让他救她。 第16章 爱恨 疼。 好疼。 谢锦依感到手上的伤口像被针扎一样,听着荀少琛在她耳边说:“你是我的,星儿,你是我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像是要在她灵魂中打上烙印。 到了这一刻,她终于知道,荀少琛既不温柔,也不体贴。他不让她晕过去,终于松了些力道,将她的手腕捧至唇边。 他低头含住那伤口,细小又绵长的疼痛一点点蔓延。 她喉间已再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动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可他仍不愿放过她,告诉她残酷的事实,仿佛看不见她身上的伤。 她被他咬着受伤的手腕,那处早就在她挣扎时磨破了皮,渗出了一道道血痕,在莹白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嫣红血色染上了荀少琛的唇,利齿研磨着血肉,引出新的剧痛。 他那双桃花眼中仍是虚幻的柔情,看着少女眼中的惊惧,大发慈悲地松了口,舔了舔她的伤,哑声问道:“疼?” 若是一天之前,谢锦依仍是那娇蛮任性的公主,肯定是要甩脸色发脾气的。 但现在,她已经怕了。 她忍着喉间的疼痛,仍努力地发出了微弱的气音:“疼……” “真可怜,嗓子都哑了。”荀少琛轻轻一笑,再次覆身上去,大掌按在她颈间,拇指摩挲着那温热的跳动的脉搏。 他眸色转深,慢慢地收紧手中力道,谢锦依陷在被褥中,渐渐不能呼吸,半合着眼,目光在他脸上轻轻一转,最后闭上了眼。 她意识有些恍惚,心想杀了她吧,结束这一切。 然而,荀少琛又松开了手,等她缓过来后,拂过她眼角的泪珠,抚过她苍白的脸颊,揉了揉被他咬破的唇瓣,眼底情绪翻涌:“星儿,我舍不得杀你。” 谢锦依仍是闭着眼,羽睫被泪水沾湿,微微轻颤,像一对淋了雨的黑蝶,努力扑腾却仍是无法与那强势对抗。 荀少琛无处不在,她无处可逃,只剩下这简单的方法,让她与他隔绝。哪怕身体仍在他掌控中,但看不见他的脸,她就可以将他与记忆中的温柔青年剥离开。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哑声道:“睁开眼。” 谢锦依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又大又亮,浮着一层水光,波光潋滟,像落入人间的星河。 她的小名星儿由此而来。 即使她从云间落入了泥潭,被拖入了地狱,那点星芒依然微弱地亮着。 她不肯睁开眼,荀少琛轻轻一笑,勾着她的下颌,双唇覆在她眼窝上,舌尖轻柔细致地描着那精致的轮廓,渐渐移到了她耳侧。 他那仍沾着血迹的双唇,含住了她的耳尖,轻声地说了几个字:“燕皇将重锐交给我处置。” 谢锦依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随后就对上了荀少琛阴鸷的目光。 身下是温软的被褥,身前是荀少琛炽热的胸膛,她香汗淋漓,此时却像是坠入冰窟,不可抑制地微微发抖。 果然,荀少琛冷冷地勾着唇,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愈发用力:“星儿很担心重锐?” 谢锦依下意识地想摇头,但他手劲太大,她根本动不了,只能再次费力地开口:“我没有。” 荀少琛看着她的神色:“那不如少琛哥哥杀了他。” 她瞳仁一缩,抖得更加厉害。 荀少琛眼底浮起了杀意,仿佛随时都会下口谕要重锐的命。他轻轻地挠了挠她的下巴,仿佛在逗弄一只漂亮的猫儿:“星儿说好不好?” 谢锦依心中有些绝望,眼里带了哀求的神色,微弱地替重锐求着情:“不要……不要杀他……求你……” “求我?”最后两个字话音未落,荀少琛一脸暴怒,猛地攫住她泪痕未干的脸,那眼神仿佛想要将她连血带骨吃入腹中,“你为了一个野男人求我?” 一整天了,哪怕她稍微有一丝丝低头的意思,他都会放过她,不会在第一次就折腾得这么狠。 可她就是不听话。 即使疼得厉害,也不说一句求饶的话。 然而现在,她为了另一个男人求他。 谢锦依第一次看到荀少琛这么可怕的脸色,他毫不掩饰对重锐的杀意,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他、他救过我……” “所以呢?你动心了吗?”他的手缓缓往下移,一寸一寸地抚过她如玉的肌肤,落在了那柔软的心口上,发狠地看着她的双眼,“星儿,你记住了,你这里只能有我。你的身体是我的,心也是我的,若是让我发现你对重锐有半点心思,我将他碎尸万段!” 谢锦依被接回楚国后,一直见不到荀少琛,没有机会告诉他,她等他来接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在燕国的每一天,她都想着他,想他在她十岁时许下的承诺。 但是现在,她已经不想说了。 帷幔微微晃动,疼痛袭来,她不堪承受地仰起脖颈,连细碎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荀少琛与她十指交握,撕下了最后一层温柔的伪装,起伏间尽是粗鲁与野蛮,贴着她的脸,道:“好好活着,星儿。你的身体是我的,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能把这身体弄伤。” 他松开手,转而握住她受伤的手腕,在她耳边威胁:“若有下次,你弄伤自己的手,我便砍了重锐的手下来。你弄伤自己的脚,我便砍了他的脚下来。” 他等这一天很久了,等着彻底地占有她。 他看着她从只会哭闹的婴孩,长成粉雕玉琢的瓷娃娃,再长成亭亭玉立的第一美人,他恨她身上的谢氏血脉,但不知什么时候,那恨意变得不再纯粹。 也许是她朝着他蹒跚学步的时候。 也许是她捧着他受伤的手,哭着给他吹气的时候。 也许是她懵懵懂懂地说愿意嫁给他的时候。 也许是她以为他喝醉了,偷偷在他嘴角蜻蜓点水般地啄一下的时候。 他早已心在地狱,却偏偏要让他在黑暗中看见这点星芒,让他知道自己仍是活着。既是让他见过光明,他又怎么甘心重回无底深渊? “星儿……”情到深处时,他紧紧地拥着怀中的少女,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我只有你了,星儿。” 谢锦依双颊酡红,呼吸间都带着湿气,眼眸半合,眼角尽是泪痕。 她仿佛溺水之人,将将失去意识,无法动弹,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却又能听到荀少琛那让呢喃低语。 那一天成了谢锦依今后的噩梦。 刻骨铭心的疼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哪怕是重生后,依然无法摆脱。 * 谢锦依躺在帷幔中,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她身上冷汗涔涔,胸口上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动不了,喘不过气,依稀看到了荀少琛,看到他抚摸她的脸颊,探进了她的衣襟,看着她的目光,像是在看网中挣扎的猎物。 帐中娇 第14节 “星儿,即使下地狱,我也会拖着你一起……” 她像是突然坠入深渊,猛地惊醒过来。 月光如水,从窗外倾斜而入,照得黑暗中的尘埃无处遁形,淡淡的沉香味在房中四下游弋。 她蜷缩成一团,枕头一片湿冷,耳边仿佛仍能听到那恶梦般的声音,让她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 她下意识地摸到了枕边,握住了天罗扇。 * 第二日一早,千机营帅帐外。 重锐刚走出来,准备看千机铁骑的儿郎们拉练,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自家王府的管事老陈来了。 老陈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直接跪在重锐身前,抖如筛糠:“王、王爷,昭华公主受伤了!” 第17章 呵护 宣武王府建府已经五年了,老陈做这王府的管事也五年了。 尽管如此,但老陈也摸不透自家王爷的心思,因为王爷一年里没几天在回府的,千机营管得严,连老陈平时都进不去这军营。 但是老陈知道,王爷杀人都不带眨眼的。 老陈提前就打听了那位昭华公主的事,听说是位连王爷都敢打的主,他还以为她很难伺候。 然而,昨天那公主到了府上,服侍她的花铃偷偷跟他们说,这公主挺安静的,也不刁难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却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了! 老陈来之前,已经做好被王爷一刀劈了的准备,甚至都给家里人写好遗书了。 此时此刻,他趴在地上,魂不附体地发抖。 重锐听到老陈的话时,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回、回王爷,公主她……今、今天……花铃……”老陈既紧张又害怕,说得磕磕巴巴,重锐恨不得将他倒拎起来,把他肚子里的话全倒出来。 重锐问道:“别扯东扯西,先说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陈被吓得一个激灵,抖得更厉害了:“殿下衣、衣裳上很多血,但殿下不让人靠近,故……故伤势不明!” 重锐抬手握住笑离刀刀柄,下颌绷紧,声音冷得像冰渣子:“什么时候受的伤?” 他特意派了人守王府,不会有人能进去伤得了谢锦依,王府内的人更不会伤她,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伤是谢锦依自己弄的。 他知道她还是惜命的,毕竟她还要去救她的皇弟。 老陈几乎要钻到地里去了:“花、花铃今早进去的时候,殿、殿下已经……” 重锐面无表情,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郑以堃正提着一个食盒过来,见到这阵仗,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朝重锐道:“王爷,这是给昭华殿下的药。” 郑以堃之前得了重锐的吩咐,每天这个时候将药送过来,交给王府的人,再带回去让昭华公主喝。 重锐冷哼一声:“老郑,你的药好像没起效。” 郑以堃不慌不忙道:“王爷,调理是需要时日的,一剂下去起效的,那是猛药。” 前世重锐从楚皇宫逃脱后,全身都是伤,又没了双眼,后来征战时更是大大小小的伤没断过,好几次都是郑以堃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的医术,重锐是相信的。 重锐朝让近卫传话给秦正威,让他暂管军中事务,然后朝郑以堃道:“你随我去一趟王府。” 郑以堃只得回去自己帐中去药箱,跟着重锐出了千机营。 * 王府中一片愁云惨淡。 所有人都心惊胆颤,尤其是花铃,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昨夜里就睡在耳房,熄灯后还特意贴着墙听了好久,也没听到那楚国公主有什么动静,想着公主大概是睡着了,于是她也躺下了。 可谁想到,天亮时,她小心翼翼地起了床,正打算悄悄地去看公主一眼,就发现那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抱着膝盖坐在榻上。 花铃给她行礼,她也没反应,花铃就有些慌了,大着胆子去掀帷幔,然后就看到了她一脸苍白,身上全是血迹。 花铃当场就差点被吓晕过去,哆哆嗦嗦地想去请大夫,公主却面无表情地说了一个“滚”字。 他们连女大夫都请好了,公主就是不让进,所有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就在此时,重锐也回来了,所有人稀里哗啦地跪倒一片。 郑以堃在门边等候传召,重锐直接走进了房间,绕过屏风,掀开帷幔,挂到耳钩上,看到了谢锦依。 她正缩在最里侧,曲起双腿,抱着膝盖,白色里衣上一道道血迹,衣袖外露出的手背也带了血痕。 重锐的目光在她身边的天罗扇转了一圈,那扇沿上的刀片甚至都还没收回去。 他看着谢锦依,缓缓问道:“殿下,伤着了哪里?” 谢锦依慢慢抬起头,脸上本就带着两分还未长开的稚嫩,此时还未梳洗,不加修饰,披散着头发,看起来就更显小了。 她看了重锐一眼,又垂下了目光,慢慢拉起了衣袖,露出了伤痕交错的手臂。 重锐又问:“还有别的地方吗?” 她摇了摇头。 重锐看出来了,都是些皮外伤,若是搁在他身上,他甚至不上药都没问题。 但那是小公主,是从前摔一跤都会红眼圈的小公主。 他早晚要弄死荀少琛这狗东西。 重锐出去问郑以堃拿了药膏,吩咐花铃准备衣裳,随后又重新进了房内。 他也没让谢锦依动身,径直踩上了床榻。 谢锦依终于有些反应了,微微睁了大眼,愣愣地看着他。 他身形太高大,踩在榻上就顶着帐顶,只得微微弓着背,三两步跨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打开了药膏。 一股清香微凉的味道从药里散发出来,重锐一边用手指挖着药膏,一边捏着她的腕骨,撩开了她的衣袖:“你不让他们上药,只好我亲自来了。” 重锐上一世也给谢锦依上过药,此时做起来轻车熟路。她也没拒绝,只沉默地看着他。 她自从昨夜惊醒后,就再也没有睡过。 梦醒时她恍恍惚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活着。 似乎只有疼痛,才能让她肯定,自己真的活过来了,不再是在那不见天日的行宫深处。 若是在那里,荀少琛是不会允许她弄伤自己的。 几乎一夜未睡,刀伤疼痛,此时她很是疲惫,理智上知道刚跟重锐结盟,受了他的好意,不该这么不识好歹,但她就是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呆着。 她可以让宣武王府的下人滚,但不能让宣武王滚。 这药膏是郑以堃的独家秘方,用料金贵,调配费时,加了麻药,覆到伤口上可以减轻痛楚,生肌止血,最重要的是不留疤痕。 重锐却像是不要钱似的,一大坨往谢锦依手上抹:“待会儿跟我回千机营。” 他很快就涂好药,唤了花铃进来,给她穿衣,自己退到门边,把剩下的药膏还给郑以堃,吩咐家仆备马车。 郑以堃打开了那盒药膏,原来满满一盒,现在只剩下了一半。他一脸肉痛地朝重锐道:“王爷,你知道这药有多难得吗?” “知道,”重锐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所以你若不赶紧治好昭华,你珍藏的那些药膏说不定很快就没了。” 郑以堃:“……” 没多久,谢锦依梳洗完之后,从房间内走了出来,来到重锐身边。 重锐和郑以堃都是骑马过来的,谢锦依上了马车,一行人朝千机营出发。 等入了军营,马车停了好一会儿,谢锦依却仍是没下来,重锐打开车厢一看,发现这小公主竟然睡着了。 重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郑以堃幽幽道:“那药膏里有麻药,王爷你给殿下用了这么多,够她睡几个时辰了。” “睡就睡吧。”重锐道,“反正她昨晚闹成这样,现在刚好补回来。” 说着,他轻巧地跳上了车厢里,靠近了谢锦依。 这小公主睡得极不安稳,轻轻蹙着眉。可说也奇怪,他将她抱起时,她不自觉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抓住了他的衣襟,眉头渐渐松了开来。 回到帅帐中,他走至榻前,弯腰将她轻轻放下,可她还抓着他的衣服。 他轻轻拨着她的手指,想要抽回自己的衣襟,那睡梦中的小公主却似有所觉,知道有人在跟她抢东西,眉头重新皱了起来,愈发用力地拽着。 重锐:“……” 第18章 怀抱 正值寒冬腊月,谢锦依出王府前,花铃替她披了一件狐裘斗篷。 重锐刚才将她抱起时,她无知无觉地窝在他怀里,小巧的下巴埋在毛绒绒的领子中。 那张小脸苍白如雪,就连那原本娇花似的唇瓣,都失了血色。唯独那黑蝶般的羽睫,以及乌黑的头发,成了唯一的其他颜色,她整个人仿佛就是黑色和白色交织而成。 就连心口的起伏都是微弱的,若非她鼻息间还呼出些许白气,重锐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抱了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机的瓷娃娃。 他想起前世逃出楚宫那晚,她把天罗扇交给他时,他原是要骂她一顿的。可当她跌在他身上时,他才发现,她身体已经弱得让他感觉不到多少重量。 当时他就骂不出口了,从愤怒到心酸再到心疼,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 如今重锐的心境,早就跟那个年少轻狂的青年不同了。然而,当他看到这样的小公主时,心中的苦涩丝毫未变。 重锐本是想着让她住在王府,毕竟那里要什么有什么。他也没料到只是过了一夜,就又得把人从王府接回来。 她对自己太狠了,王府里的人看不住她,若是让她继续留在府中,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他从来粗糙惯了,现在帅帐中没提前做点什么准备,连取暖的炭火都没有,只能让人去传话,将小公主要用的东西都备齐。 此时帅帐里冷冷冰冰,小公主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被他放在榻上,却拽着他的衣服不肯放,也不知道是因为冷了还是怎样。 帐中娇 第15节 重锐想了想,扯过旁边的被子,连斗篷也没给她解开,直接盖上被子,又开始一点一点地抽回自己的衣服。 然而,小公主皱褶的眉头并没有展开,眼睫微颤,微微张了张唇。他眼皮一跳,出手如电,把食指点在她的下唇上,卡住了她往下咬的贝齿。 “嘶……” 谢锦依这一下咬得非常狠,饶是重锐皮糙肉厚,都忍不住倒抽冷气。 他看到她眼角泛湿,眼底有些不忍。 要用安神粉吗? 这念头刚浮起来,重锐马上就将它打消了。 他重生后就赶来昀城,救下了谢锦依后,见了一下楚国的使者团,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关于她的事情。 由此得知,小公主在路途中并没有任何异样,但他救下她时,她已经是上一世的小公主,所以她应该也是刚重生不久。 对于她来说,被困在楚宫的那半年,近得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自然会噩梦频频。 即使郑以堃给她调理身体,但心里的伤却是治不了的。 谢锦依眼角凝出泪珠,重锐用手背蹭了蹭,是滚烫的触感。 他希望她长夜无梦,但他不会给她用安神粉。 这一世,她不可能做回那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小公主,但他可以帮助她,护着她成长,让她强大起来,哪怕将来有一天,当她需要独自面对荀少琛时,也可以无所畏惧。 忽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她知道的,他可以护着她。 哪怕是在梦里,只要她的梦里也有他,他就能护着她。 重锐看着谢锦依,缓缓地俯下了身,一点点凑近了她耳边,鼻尖触到了她冰冷细滑的肌肤,呼吸间全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缓慢又坚定地在她耳边低语:“谢锦依,别怕。” 咬着他手指的力度并未放松,他继续说:“我替你揍荀少琛。” 谢锦依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她仍在睡梦中,拽着他衣裳的手却愈发用力,他顺着她的力道往下压了压,然后就看到她渐渐蜷成一团,往他胸前靠,额头抵在了他身前。 他小心地挑开了粘在她唇上的一根头发。 “谢锦依,荀狗算个鸟,你现在在千机营,没人敢动你。” “谢锦依,咱们千机铁骑可厉害了,天下横着走都不带怕的。” 重锐在谢锦依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被咬着的食指上力道忽然一松,她呜咽了一声,直往他怀里缩,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终于等到了替自己出气的大人。 他轻轻地拍了拍她后背,她的眉心总算舒展开来,眼角泪痕未干,但也不再哭了,微微发红,看着反倒有了点人气,渐渐睡得安稳了。 这时,近卫进来了,小心翼翼道:“王爷,秦将军求见。” “传。”重锐怕自己一走开,谢锦依又睡不好,干脆用被子将她裹着,连人带被抱了起来,走到案桌前坐下。 秦正威进来的时候,见到自家一脸严肃的主帅,有点怀疑自己没睡醒,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 重锐瞥了他一眼:“有事快说,没事就滚。” 秦正威托了托下巴,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了看。 那是昭华公主吧?是昭华公主啊!他没看错! 这是在做什么?连处理公务都要抱着?说好的把人家当亲妹妹呢? 但是主帅这表情,比以往什么时候都正直啊?简直都不像他了!按着主帅那性子,美人在怀的时候不都是直接往榻上滚的吗? “来人,”重锐唤道,“把秦将军叉出去。” 近卫马上走了进来,秦正威如梦初醒,连忙喊道:“别别别,王爷,属下真的有事!” 重锐一个眼神,近卫又退了出去。 秦正威挠了挠后脑勺,正事在前,加上之前重锐下的军令,他也不敢拿这楚国公主开玩笑了。 他规规矩矩地将手中的文书递了上去:“王爷,这是最新一批的小都统选拔名单,您过一下目。” 小都统是千机铁骑的军衔之一,能统领五百骑。想要在千机铁骑中的获取军衔,除了需要战功之外,还需要通过相应的考核。 考核的事一直由秦正威把关。 虽然秦正威平日大大咧咧,但军务上从未出过纰漏。重锐对他一直很放心,也没打算仔细看,毕竟上一世里,秦正威挑的人都很好。 然而,也许是天意,他就那么随便一眼,目光不经意扫到了一个名字,定住了,微微有些意外。 重锐的记性很好,都是跟过他出生入死的人,这名单上几乎所有人的名字,他都有印象,除了这个。 他的手指在那名字上敲了敲:“这人什么来历?” 秦正威往前一凑,看了看,脸上顿时带了几分惜才的赞赏,笑道:“嗐,是夏时这小子啊。濠城人,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的,十四入的军,今年才十六,一身功夫不错,去年咱们跟越国那场仗,他还救了老林来着。” 秦正威还想继续夸,但此时重锐怀里的谢锦依动了动,在他肩上蹭了蹭,又踢起了被子,但她被裹得跟虫子一样,腿脚根本无法施展开。 他怕这身娇体弱的小公主着凉,刚才把被子裹得死紧。她皱了皱鼻子,发出了细微又含糊不清的嗯哼声,显然是觉得不舒服了。 重锐赶紧拍了拍她的后背,一边又松了松被子,贴着她耳边小声地说着话。 秦正威一脸见鬼的表情。 等谢锦依安静了下来,重锐这才重新看向秦正威。 秦正威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脸上就差把“你到底是谁”几个字写出来。 重锐问道:“你这表情是几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老秦: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会被灭口吗?急,在线等。 第19章 真相 秦正威连忙又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咳了一声:“没什么,王爷您也知道的,下属有时候会突然犯病。” 绝对不是因为被王爷您这反常的行为吓到! 重锐没再说什么,目光又落到那份小都统名单上。他眸色沉沉,手指在“夏时”这名字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秦正威有些意外。 千机铁骑名闻天下,拿的是燕国各军中最高待遇,因此聚集了不少能人将才。 秦正威身为副将,阅人无数,很少夸新人,实在是爱才心切。 如果不是谢锦依在重锐怀里动了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秦正威甚至都想加一句“颇有王爷您当年的风范”,可见这位少年小都统确实本事不小。 秦正威心中犯嘀咕,虽说夏时年纪是嫩了点,但搁在千机营中,也不算什么,诸葛那小子都还没及冠呢! 还是说,王爷认识夏时? “老秦。” 秦正威连忙回过神:“是,王爷。” “名单没有问题。另外,”重锐顿了顿,又吩咐道,“你这两天在军中选二十个人,然后再让昭华自己挑,挑中的就是她的近卫。” 秦正威领命而去,退出了帅帐。 * 晌午时候,千机营开饭了。 儿郎们拉练了一上午,个个腹中饥饿,此时三三五五坐成一堆,狼吞虎咽地吃着。 一名少年捧着饭碗,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汉子们,沉默了一下,走到一边坐了下来,心不在焉地看着帅帐的方向。 千机营的汉子们大多肌肉虬扎,可这名少年身形修长,体型比他们几乎小了一圈,而且长得白皙俊秀,在众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里站住脚。 秦正威转了一圈,最后才在这偏角里找到了这少年,朝少年喊了一声:“夏时。” 夏时回过神,放下饭碗,连忙站起来行礼:“秦将军。” 秦正威摆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老大哥的模样:“跟你说了多少回,跟其他人多混一下,一个人再厉害也没用,现在小都统问题还不大,哪天升大都统了,你都不知道下面的人在想什么,还怎么带?” 夏时眼神一亮:“我可以做小都统了?” 秦正威点点头,笑道:“对。” 夏时显然很高兴,秦正威瞧着他的神色,又想起重锐特地问起过他,装作关心小辈的样子,跟他聊了一下,仔细地探了一下他的底细。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异常,秦正威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完全就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一个副将去关心一个新人,哪怕换称其他人,也够让人惊讶的。 濠城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因为救过一名江湖侠士,那侠士传了他一身功夫。长大后听闻千机铁骑威名,也想建功立业,于是来了这里。 秦正威问了一些细节,少年也说得很详细,仿佛被勾起了什么回忆,边说边笑,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了。 夏时也发现自己话好像有点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爷战功赫赫,得以追随他,我很高兴。” 秦正威本就很欣赏夏时,仔细问过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更何况王爷也准了小都统的名单,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想起重锐交代的事情,于是又问道:“夏时,王爷要给昭华殿下选几个近卫,你要不要试一试?” 那楚国公主身娇体弱,选近卫可不能随便选。 嗓门太大的不行,怕一张嘴就吓到她,长得太丑太壮的也不行,还是怕吓到她。上午重锐刚说完,秦正威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夏时了。 年纪与那公主相仿,长得俊,懂规矩,简直太合适了。 “昭华殿下?”夏时想了想,一脸恍然,“是楚国的那位公主。” 秦正威见他似乎有些犹豫,点拨道:“咱们王爷有多重视那公主,你也是知道的。虽然近卫看起来比不上小都统领,但离王爷近,有的是出头的机会。” “原来是这样,夏时明白了。”夏时一脸感激地说,“谢谢秦将军提拔。” * 千机营中排兵演练时,呐喊声冲天,把谢锦依都吵醒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重锐的帅帐中,仍旧是在他的床榻上,屏风之后,也还是那人模糊的身影。 帐中娇 第16节 她前世在千机营待了那么久,自然知道外面在做什么,但通常这种时候,重锐都会亲自督导,现在他居然还在帅帐中? 睡了一觉之后,她精神好了许多,却仍不想起来。 主要是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重锐。 谢锦依连动都不敢动,怕他听出来自己已经醒了,又催她起床。 从前她总是嫌弃千机营,讨厌这里的人粗鲁俗气,讨厌他们说话大声,讨厌那些拉练排阵的声音,还有晚上士兵夜巡时的声音。 然而,现在这些却让她觉得很安心。 哪怕远离楚国,在宣武王府的房间里,一到了晚上,那种无边的黑暗和孤寂,让她心生恐惧。 而在这里…… 谢锦依想到刚才的梦境,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屏风后的重锐。 她好像梦见重锐了,梦见他双眼好好的,她也没有跳崖,他揍了荀少琛一顿,然后将她从荀少琛手里救出来。 谢锦依忍不住捂了捂脸,自己这是怎么了,居然会梦见重锐。 “殿下,是不是醒了?” 重锐的声音忽然响起,谢锦依一惊,又有些郁闷:这人怎么回事?她都没动,为什么会知道她醒了? 她只得起身,绕过屏风,老老实实地回了一声:“刚醒的。” 重锐见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告诉她就是因为她没动没声响,所以他发现她醒了。 这小公主的睡姿,可比他都奔放,不但动来动去翻身,还会踢被子。 谢锦依不想提昨晚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重锐竟然也没提,唤人拿了点吃食进来,两个人一起吃。 两人在小几上相对而坐,她捧着个包子慢慢啃,忍不住偷偷看了看重锐。 这早就不是午膳时候了,他这是在等她醒来才吃? 重锐吃得不紧不慢,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挑的都是大肉。谢锦依有些走神,冷不防他一抬眼,问道:“怎么了?” 他迎着光,金色的日光透过军帐,落在他眼中,本就琥珀色的瞳仁显得颜色更淡了,仿佛一对琉璃珠。 谢锦依若无其事地别开眼,咽了咽口中的肉汁:“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 这话正是重锐之前跟她说过的,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重锐挑了挑眉:“是不会,只要殿下好好吃饭,殿下随便看,看多少眼都行。” 谢锦依哼了一声,脸上有些羞恼。 这话说得,好像看他一眼有多稀罕似的。 等她吃饱以后,重锐也刚好放下了筷子。 他从怀里拿出了天罗扇,谢锦依一愣,马上伸手去抢,被他轻巧地躲开了。她皱了皱眉,满脸都是不高兴:“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你不能再用它了。”重锐道,“我让赵无双看过,这是一把蛊扇,你是它的伺主,是吗?” 谢锦依没想到重锐已经发现了,但那又如何呢?她理直气壮道:“是,那又怎样?” 重锐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是你的血能驱动天罗扇,别人就不行?你身上已经中毒了,所以才能用。” 谢锦依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重锐继续道:“你身上的毒至少两年了,若不除去,活不过四年。” 谢锦依忍不住笑了。 两年前,正是荀少琛把天罗扇送给她的时候,但他当时可没说需要付出这种代价。 呵,当真是将她利用得够彻底的。 半晌后,她低声道:“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咳,专栏里同时还连载着一本可爱的穿书文,球球点进收藏《我在七零投喂大反派》: #大佬,我养你啊!# 【穿书】聪明乐观小可爱x人狠话不多大反派 沈盈盈穿进了年代文里。 原身在文里只有一句话,用来体现大反派在幼年期的冷漠—— 那孩子瘦得跟个小猴儿似的,蜷在角落,已经没了气。陆斌只冷漠地看了一眼,伸手将她身上那破毯子抽走。 于是,沈盈盈一睁开眼,就看到小反派半蹲下来,朝她伸出脏兮兮的手。 沈盈盈:“……” 陆斌:“……” 她当即爬起来,双手奉上毯子:“大哥,给。” 陆斌冷哼一声走开了。 * 陆斌没想到那小孩儿黏上自己了。 他每天一身伤回来,都见她蹲在门口,手里拿着半块红薯要给他。 他冷着脸说了一声滚,她放下红薯就跑了。 直到一天他没看到她,忍不住去找,最后发现她被人按在地上打。 那几个刺头一看到他,松了手站起来准备走。 他捡起地上那块红薯,连皮都没剥,就着灰尘吃了。 吃了她的东西,以后就是她大哥了。 他捏了捏指骨,将刺头们又打趴了一遍。 * 大反派陆斌开局就死了唯一的亲人,彻底成了村里的扫把星,没活干,没饭吃,还被村花冤枉成流氓,含恨离开陆家村。 十几年后,陆斌成了叱咤商界的大佬,归来复仇,打了个响指,陆家村就消失了。 沈盈盈小算盘打得清楚:标准美强惨,入股要趁早,认个契哥最划算。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如愿喊上了哥,一喊十几年,最后他不让喊了。 他将她抵在墙角,粗糙的手指带起战栗,迫使她喉间发出细碎的声音:“老、老公……” 第20章 出鞘 谢锦依不笨,只是从前一直被捧在手心,看不见底下的尔虞我诈,也未经历过大风大浪。等风浪来临的时候,她瞬间就被吞噬,连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在谢氏皇位被篡后,在荀少琛穿着龙袍出现前,她都未曾怀疑过他。 他强迫了她,她以为他至少是要留着她性命的。可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连床笫间这种事都算好了。 活不过四年,两年后荀少琛会将她带回去,软禁起来肆意玩弄。 玩个两年,他怎么都该腻了,她也就没价值了。 隔着血海深仇,他对她毫不留情,她又不犯贱,自然不会对他有所期待,哪怕如今得知他给她下过毒,她也谈不上失望。 谢锦依脸色微白,情绪倒是没多大变化。她看着重锐,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身上的毒,郑以堃能解吗?” 重锐看着她,心里觉得有些微妙。 就像是一只老鹰教雏鸟飞。 老鹰叼着雏鸟,反复将它扔下悬崖,而老鹰一次次俯冲到崖底,接住它,周而复始。然后忽然有一天,老鹰发现,雏鸟终于克服了恐惧,开始扑腾着稚嫩的翅膀。 大概这就是欣慰。 重锐发现,小公主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脆弱。 他点点头:“可以。” 谢锦依怔怔地看着他手中天罗扇,半晌后别开目光:“天罗扇抵你的医药费,赵无双对它应该很有兴趣。” 重锐记得,上一世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那我赚到了。”他笑了笑,又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推到她面前,“虽然比不上天罗扇稀奇,但胜在安全无毒。” 匕首不过巴掌大小,鞘上镶金嵌玉,正中一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四周围了一圈祖母绿,每一颗都纯净无暇,光彩夺目。 这要是太阳底下拿出来,大概能直接闪瞎眼。 谢锦依瞟了一眼小几上的金碟银盘玉筷子,又看了看那把花里胡哨的匕首,沉默了。 怎么办,她不是很想要。 重锐以为她嫌匕首没什么杀伤力,于是将匕首抽出,挑起一挑起自己一根头发往上吹了吹,发丝立刻就断成两截。 谢锦依只得道:“吹毛断发,好东西。” 重锐谦虚道:“殿下凑合用着。” 他将匕首放回鞘中,递给谢锦依。她接过后,手上沉甸甸的,这其中的宝石绝对是占了大多重量。 她忍不住问道:“可以给我换个刀鞘吗?” 重锐有些意外,随后一脸恍然,唤人去取其他刀鞘。 没多久,近卫捧着一个更花哨的刀鞘进来,躬身放到谢锦依面前。 谢锦依:“……” 重锐这方面的嗜好,真是让她震惊。 他问道:“这个呢?” 她回过神,一脸汗颜:“还是原来的好。” 重锐点点头,看着她将匕首收好,随后话锋一转:“我让老秦选一批人,过两天殿下挑几个合心意的做近卫。最近陛下可能会召我回皇城,你身边不能没人。” 帐中娇 第17节 谢锦依愣了愣,问:“我留在昀城?” 重锐当然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下。 他笑了笑:“皇城比昀城繁华有趣,我带殿下去逛逛。” 谢锦依心中稍安,矜持地点了点头。 她不想梦见荀少琛。只有重锐在的时候,她才能睡得好。 大概是因为他杀气够重? 重锐又道:“殿下放心,这回不需要殿下带钱。” 谢锦依:“……” 她想起不久前被他当街捉弄,有些羞恼地说:“重锐,从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时候很讨厌?” 重锐微微晃神,仿佛看到了上一世那真正十五岁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托着腮气鼓鼓地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中浮光点点,渐渐地跟眼前的小公主重合。 重锐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谢锦依,那双浅色的瞳仁本就像兽眼,看着莫名就有一股野性难驯的意味,自带两分挑衅。 他一脸无所谓地笑道:“讨厌我的人多了去了,但我就是喜欢看他们讨厌我又打不过我的样子。” 谢锦依:“……” 重锐手握大权,为人又狂妄,燕朝廷的三公九卿到了他面前,连屁都不敢放,也只敢私下抱怨几句。 他这话,说得还真是无可挑剔,谢锦依当即无言以对。 重锐又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安排,随后就出去看千机铁骑的演练。 他之前让王府那边把谢锦依的东西备齐,吩咐近卫长霍风安排接收,重新布置一下帅帐。 霍风很快就进来朝谢锦依请示,随后指挥其他近卫,将东西一一搬了进来。 谢锦依窝在案桌前的椅子上,拢了拢狐裘。 霍风见状,连忙让人先把火盆烤起来。 近卫们忙里忙外,搬了几个巨大的屏风进来,几乎将帅帐三七分开,又添了一张床榻进去,两张床榻之间又以屏风隔开。 王府送了整整十几大箱东西过来,除了一部分放到了帅帐,剩下的都送去了千机营的礼物房,而礼物房已经被腾了出来,除了放谢锦依的东西之外,还临时变成了她的浴房。 谢锦依犹不知道这些,但近卫们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这位楚国公主当真是被自家王爷放在了心尖上。 到了夜里,当她躺在新铺好的床榻上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着眼,屏风后重锐的身影只有模糊一团。 这似乎与前世好像没什么不同。 前世她和重锐也是这样,在帅帐中隔了一道屏风,她当时觉得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但现在…… 她拥着被子,眨了眨眼。 她好像有点被重锐影响了。 她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和一个男人在同一个军帐中睡觉,但她居然毫无羞耻之心。 太奇怪了。 谢锦依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重锐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轻巧地翻坐起来,无声地绕过屏风,坐在她榻边的踏脚上,守着她睡觉。等听到她呼吸急促时,他便附耳低语;等她踢被子时,又给她掖好被子。 往后几日一直如此,谢锦依白天起来时脸色终于好了许多。 两天后,秦正威来请示重锐:“王爷,之前您不是说要给昭华殿下选近卫吗?我挑了一批人,就看殿下合不合心意。” 谢锦依正斜倚在贵妃榻上看书,见重锐看了过来,便说道:“我听见了。” 重锐点点头:“把人都传进来吧。” 秦正威又出去了一下,回来时领了二十个人进来,带到谢锦依面前。 众人给谢锦依行礼,都微微垂着目光,避免直视。 看得出来,这二十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模样周正,体型大多高大匀称。也许是经常在太阳底下训练的缘故,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 唯独站在最边上的那名少年不一样。 跟其他人相比,他身形更加修长,看着略显单薄,一张脸白皙清秀,若是换了一身高冠广袖的衣袍,就丝毫看不出是练武之人。 谢锦依的目光落在了那少年上,凝视着他的侧脸。 秦正威心中嘀咕:夏时这小子是长得好看,但昭华公主至于盯着他看这么久吗? 谢锦依眼底暗涌翻滚,重锐仿佛没看到她的情绪,问道:“殿下,怎么样?” 她抬了抬手,指尖虚虚点了点边上的少年。 夏时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却听到谢锦依道:“除了他,其他都可以。” 话音未落,夏时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锦依,随即又飞快地冷静下来,朝谢锦依跟前一跪:“殿下,小人愿意为殿下做任何事。” “夏时!”秦正威低喝了一声。 这小子莫不是疯魔了?没被选中就算了,怎么能当着王爷的面纠缠公主! 秦正威赏识夏时,已经做好给他朝重锐请求的准备了,抬眼一看,却见重锐脸上没有怒色,只平静地看着公主和夏时。 夏时却仿佛没听到秦正威的声音,伏在地上,一字一句道:“求殿下成全。” 谢锦依仿佛被勾起了兴趣一般,挑了挑眉,葱白的指尖抵在花瓣般的双唇上,缓缓地眨了眨眼,漆黑的瞳仁中波光潋滟,泛起几圈暧昧的涟漪,里面揉了几分勾人笑意。 秦正威顿时就哑火了。 见鬼了,这……这昭华公主也太他娘的好看了! 就连重锐也微微一愣,随后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尖,稍稍挪了挪目光。 谢锦依随手摸起重锐送的那把匕首,随口问道:“你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是真的吗?” 夏时急切道:“是的,殿下。” 她缓缓地笑了笑,抽出匕首,扔到夏时脚边,声音清脆悦耳:“那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作者有话说: 锐哥の土豪审美:哪怕只是一把小小的匕首,也要bling bling光芒闪耀的奢华感,才配得上天下第一漂亮的小公主! 11反手扔给了夏时。 夏时小奶狗:嘤嘤嘤求殿下再爱我一遍。 【在这个没有冬天的地方感冒发烧了,扁桃体发炎加牙疼,明天暂时不更,本来今天想更一下隔壁大反派的,然而整个人晕乎乎的也没写成了ojz】 第21章 缠绕 夏时身体一僵,随后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他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谢锦依。 少女支着下颌,白皙的小脸仍未褪去青涩,脸颊柔润饱满。她的瞳仁漆黑如点墨,只露出极少的眼白,像初生婴孩的双眼,目光中带了点好奇。 可她到底不是无知稚子,因为眼底太过纯净澄澈,所以眼中的淡漠就更加明显。 夏时被那目光看着,感觉自己那点心思顿时无所遁形。 十五岁时的殿下不是这样的。 夏时膝行往前一步,深埋心底的懊恨像一颗种子,见到了那渴望已久的太阳,破土而出,刺得心头鲜血淋漓。 明明是一副少年的模样,眼中却像经历了许多沧桑。 他双目通红地看着谢锦依,抖得愈发厉害:“殿下……” 是您吗?殿下,您也回来了吗? 谢锦依重新把目光放到书上,不再看夏时。 其他近卫们沉默地站在一边,秦正威看了谢锦依一眼,眼中隐隐有火光。 帐中落针可闻,只剩下书页被翻过的声音。 夏时深深地看了谢锦依一眼,仿佛想要将她的模样印在脑中,随后低下头,俯身行礼。 所有人一愣,因为夏时行的是楚国的大礼。 谢锦依余光看到那跪伏的身影,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翻书的动作一顿,指尖捏着那页薄纸,指甲微微泛白。 “殿下,”夏时沉声开口,“珍重。” 说着,夏时捡起脚边的匕首,往心口上捅去—— “夏时!” 谢锦依脸色一变,她和秦正威的声音同时响起,秦正威几乎是飞扑上去,但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眼看那吹毛断发的利刃就要扎进去,一道残影飞了过来,准确地打在了夏时的手腕上,冲去了他大部分的力道。 秦正威刚好扑到他身边,夺过他手中的匕首,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怒骂道:“你他娘的是脑子进水了不成?!” 谢锦依惊魂未定,回过神时,自己已经从贵妃榻上起了来,书掉在了地上。 夏时被打趴在地上,旁边是一支狼毫笔,笔锋沾了墨,在地上染了几朵墨花。正是它方才破空而来,救了夏时一命。 谢锦依下意识地看向重锐,重锐坐在案桌后,一副悠哉游哉的模样,见她看过来,挑了挑眉,从笔架上取了另外一支笔,继续看公文。 给个异国公主选近卫,竟然差点闹出人命!秦正威火冒三丈,揍完下属后直接冲谢锦依道:“昭华公主,这里是燕国!不管夏时做不做你的近卫,他都是千机铁骑的人,是我的下属!” 谢锦依握了握拳,冷着脸不说话。 她心道,关你什么事?谁是千机铁骑的人了?谁是你的下属了? 夏时白净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印子,嘴角挂了点红。 虽然方才谢锦依的声音被秦正威的盖过,但他仍是听到了,心中可耻地腾起一丝希望。 明明是他先背叛的公主,公主嘴上说得绝情,到底还是念旧情的,就像上一世她让重锐别伤害他一样。 他真的……很想回到公主身边。 帐中娇 第18节 夏时胡乱地擦了擦,低声朝秦正威道:“秦将军……” “闭嘴!”秦正威踹了他一脚,“给老子滚出去!” 看了半天戏的重锐终于开口了:“老秦。” 秦正威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重锐。 他一时没忍住发了火,听到重锐的声音,火苗顿时就硬生生地被压低了下去:“王爷,下属冲撞了公主,愿领责罚。” 重锐也不含糊,干脆利落道:“各五十鞭。” 秦正威和夏时各应了一声,谢锦依微微蹙眉,看向重锐,可那厮却偏偏这时没看过来。 谢锦依的近卫就此选出,除了夏时之外,其他人都入选了,即日起负责保护她,听她差遣。 等到帅帐中只剩下重锐和谢锦依时,谢锦依提着裙子,满脸不高兴地跑到他跟前,看着他不说话。 重锐放下公文,一脸无辜,慢条斯理道:“殿下,老秦骂了你,我给你出气了,你不会还要把气撒到我头上吧?” “你……”这狡猾的男人一下子就把话堵死了,谢锦依看着他那模样,恨不得挠他几下,“谁要你帮我出气了?多管闲事!” 重锐一脸恍然:“殿下是不想他们挨那五十鞭了。” 这人真是讨厌,非要把话说出来!五十鞭,人不死也得残了!谢锦依拽紧了手中的衣裳,瞳仁里像是跳跃着火光,愈发明亮。 她哼了一声:“我不是那小气之人。” 她脸上有些羞恼,脸颊透着浅浅的粉色,微微扬着下巴抿着唇,像一只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奶猫。 “嗯,殿下自然是聪慧大方的,”重锐认同地点了点头,“是我小气。” 这人好烦,又在嘲讽她!谢锦依更加不高兴了:“重锐你怎么这么讨厌!” 重锐乐了:“那怎么办呢?你又打不过我。” 谢锦依再也忍不住了,抬起手就要捶他。 可她忘了,自己长裙拽地,走路时都要微微提起。此时她已经松了手,一迈脚就踩在了裙角上,惊呼一声直直往前扑。 重锐眼疾手快,倾了倾身,抬起手臂将人接住。 他的手勾在她腰间,沉稳而有力。她下意识地抬起头,重锐的脸近在咫尺,两人呼吸缠绕,那双琥珀色的瞳仁清晰地映着她的脸。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赶在十二点前写完了~各位小天使新年快乐鸭!这章给大家发个小红包,祝大家新的一年开开心心,身体健康=v=! 过年期间因为要招呼亲戚和去拜年,更新频率大概是隔天更一次,如果有空的话会多更,爱你们鸭么么哒! 放个预收文,请小天使们顺便点个收藏,右上角作者专栏可以点进去,下面是文案: 预收文《猎艳》 【强制爱】心狠手黑皇太子x又纯又欲大美人 皇帝遇刺,昏迷不醒,太子监国。 京城风云突变,牵扯出谋反大案。 数百人被打入牢狱,其中包括萧玉妍的夫君。 太子李应懒散地喝着酒,萧玉妍跪在他脚边,哭着给夫君辩解,声如奶猫般细软:“求太子殿下明察。” 他俯身勾着她下颌:“夫人是想让孤徇私?” 男人动作轻浮,她惊慌失措:“殿、殿下……” 李应轻笑,手指愈发放肆。 在她忍不住后退时,他倏然贴近耳边。 “色,”他蛊惑道,“令智昏。夫人艳冠京城,何不一试?” 李应当然不会杀她的夫君, 否则她又会像前世那样殉情。 他设下陷阱,蛰伏数年,才等到这美丽的猎物。 他只需要等她慌不择路地撞进来,便可一报心头之恨。 第22章 牵引 重锐的眼型长而不狭,不似凤眼那般凌厉,但因为瞳仁浅色,他的双眼看起来便野性十足。 不管看过多少回,谢锦依都觉得,重锐的双眼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然而,这是她第一次离它们这么近。 谢锦依愣愣地看着重锐时,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那清新的气味只短暂地、温柔地包围了她一下,就因为重锐的后退而消失了。 重锐抬了抬手,带着这莫名发呆的小公主站直,懒懒道:“站稳。” 谢锦依回过神,连忙扶着案桌站稳,见他眼里带了点促狭,她愈发羞恼,眸中那柔润的光几乎要荡出水来:“重锐!” 若不是他,她怎么会差点摔倒,这厮竟还敢笑她! “好好好,”重锐一脸求饶的模样,往前靠了靠,“让你打让你打,别打脸就行。” 谢锦依握着拳,气鼓鼓地在他臂上捶了一下。 她有种打在了石头上的感觉,又疼又麻,手侧细嫩的皮肤当即就红了。 谢锦依:“……” 重锐:“……” 一阵尴尬的安静后,重锐试探着问:“要不还是打脸?” 谢锦依捂着发麻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后,她才问道:“为什么要打他们五十鞭?” 重锐见她总算问到重点,再次挨在椅背上,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千机营里有一条规矩:见昭华公主如同见宣武王。老秦冲撞你,夏时纠缠你,就是对本王不敬。” 谢锦依心神微动,刹那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她突然很别扭。 什么时候定的规矩?她怎么都不知道,而且…… 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目光,小声地说:“你为什么要定这种规矩?我、我又不是燕国的公主。” 重锐起身绕到她面前,她微微一愣,他弯腰跟她平视,眼中似是有些无奈,脸上难得有几分认真:“殿下既然愿意留在这里,我自然不会让殿下受半点委屈。” 谢锦依虽然任性,但并不是不讲道理。 秦正威是重锐的副将,上一世重锐被燕皇夺权后,秦正威依然跟在身边,对他忠心不二。现在重锐因为她给他五十鞭,万一他心里有想法,那可怎么办呢? 而夏时…… 谢锦依一想到自己的童年玩伴,心情很是复杂,干脆打住了心思,不再去想他。 “我才不跟秦正威一般见识呢!”她朝重锐嘟囔道,“倒是你,也不怕他心里有想法。” 这小公主居然在担心他?重锐有些意外,随后忍不住笑了。见她皱着眉瞪他,他敛起了敛笑容,解释道:“这五十鞭不只是为了你,是因为军令如山。” “既然立了这条军规,老秦是副将,就更要以身作则。”重锐顿了顿,又一脸认同地看着谢锦依,“当然,殿下的考虑也是对的,驭下之道,少不了动之以情。若只靠军规就能驾驭下属,天下就不会有名将与庸将之分了。” 谢锦依一脸疑问,似懂非懂。重锐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合起来的意思,她好像也听懂了——他说她也是对的,那…… 她有些迷茫地看着重锐:“所以你打完秦正威之后,还要去安抚他吗?” 重锐耐心地反问:“殿下觉得,老秦跟着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既然知道要以身作则,还需要我跟他说好话吗?” 谢锦依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重锐摊摊手,笑道:“那就是了,老秦心里不会生嫌隙的,殿下放心吧。” 谢锦依脸上一红,嘴硬道:“我又没担心。” 她不给重锐调侃她的机会,又撇撇嘴道:“真是的,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又不带兵打仗。” 重锐直起身,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因为殿下也有自己的下属了。若他们只是因为军令才保护你,他们会将你的命令,放在军令之后。” 谢锦依一愣。 “可他们只是侍卫,更多的是根据眼前的情况判断,不会想太多,可能因此判断失误,反而害了你。”重锐重新坐到案桌后,拿起公文,继续道,“而你比他们更聪明,但能不能让他们将你的命令放在军令之前,那就看你了。” 重锐的话,让谢锦依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夏时。 夏时曾经说过会保护她。她知道,上一世以夏时一人之力,不可能对抗得了荀少琛,所以他的保护方式,就是努力地让她活着。 服从荀少琛,她就能活着。 她最初反抗得厉害,荀少琛为了惩罚她,亲自拿了烈性媚.药给她灌下去,她当即就咳出血,差点死在了榻上。等她好了没几天,他在盛怒之下又给她灌药,如此几次后,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 当时因为重锐还在荀少琛手中,她不能寻死,更不想要这种屈辱的活法,只等着哪天荀少琛下手再重些杀了她。 夏时却不懂她,跪在房门外,朝里面的荀少琛不停地磕头,替她求饶,说她心里一直都有陛下。 “星儿,听见了吗?”那会儿荀少琛勾着她的腰,带着她从被褥中坐起,撩开纱帐,强迫她抬起头,咬了咬她耳尖,“你看,夏时流了好多血,你猜他还能再磕几个头?” 谢锦依当时已经奄奄一息,勉强睁开眼,看到了额头皮开肉绽的夏时。她艰难地抬起脖颈,双唇带着腥甜的味道,主动在荀少琛嘴角上点了一下。 荀少琛一脸阴鸷,脸上混杂着欲念,猛地反身将她按在榻上,朝外面冷冷地说了一个“滚”字,其他侍卫便将夏时拖了下去。 那天起,荀少琛不再给她下烈性药。取而代之的,是夏时在他来时,亲自将合.欢香加在香炉中。 烈性药发作时她几乎没什么意识,可媚.香不一样,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情难自控。荀少琛喜欢看她意乱情迷时的模样,他发泄过后是假惺惺的体贴,看起来跟从前的温柔青年无异。 而她被折腾得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等她恢复过来时,荀少琛早已走了,夏时便成了她迁怒的对象。 上一世的夏时,就是重锐说的那种侍卫。 可如果她能做到重锐说的那样,让侍卫将她的命令放在她性命之前,她上一世也就能早点结束承受的痛苦了。 “重锐,我不是你。”半晌后,谢锦依低着头,有些低落道,“我不会这些。” 她本是生养在皇室中的娇花,从不缺人保护。 可离了那层尊贵的身份,她只能依附别人。从前是荀少琛,现在是重锐。哪怕之前她想去晋国,也是想着去依附晋国太子。 “我以前也不会。”重锐余光在她身上轻轻一转,又落回那看了几十遍、已经能倒背如流的公文上,“不会就学便是。” 帐中娇 第19节 学吗?谢锦依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问:“你……” “我教你。”重锐语气随意,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事情,“只要是你想学的,我又会的,我都能教你。” 他顿了顿,又缓缓道:“你可以是小公主,也可以不止是小公主。” 谢锦依怔怔地看着他,他却仿佛没发现一样。她的心口忽然跳得有些快,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半晌后,她掩饰性地别开目光,轻轻地哼了一声:“你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讨厌。” 重锐终于抬起了头,失笑道:“嗯,殿下谬赞。” 谢锦依:“……” 果然还是很讨厌! * 楚国,定国将军府。 “冯太医,荀将军今天怎么样了?” 冯坤刚跨出房间门槛,迎面就碰上了丞相的宝贝孙女钱若兮。 钱若兮年方十五,看着却比同龄人都要成熟,一张瓜子脸明艳妩媚,身段玲珑傲人,是京中许多年轻男子的梦中情人。 可这里是定国将军荀少琛的府邸,钱小姐与荀将军平时来往也不多,为何最近频频来探望荀将军呢?冯坤一边想着,一边朝钱若兮微微颔首:“钱小姐。” 他正要和钱若兮说一下荀少琛的伤势,房间里冲出一名浓眉小厮,冲冯坤喊道:“冯太医,我家将军醒了!” 冯坤和钱若兮一愣,马上快步走进房间。 昏迷多日的大将军荀少琛果然醒了,脸色苍白,正不顾贴身小厮的劝阻,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男人身上里衣宽松,露出隐隐渗血的白纱带,冯坤见状,马上小跑到床边,皱着眉道:“大将军,您的伤口余毒未清,容易出血,快快躺下!” 钱若兮之前来的时候,荀少琛都是躺在床上,被子好好盖在身上,此时看到那精壮的胸膛,当即脸上一红,明知道该避视,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有些害羞,又有点兴奋。 荀少琛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硬是坐了起来,那双往日温润的桃花眼中,竟带了几分疯狂。 他看着床前几个人,目光惊疑不定。 这几个人,明明早就已经死了。 他自己也应该死了才对。 钱若兮脸色绯红,柔温道:“荀大哥,你……你还是歇着吧,伤口又裂开了。” 荀少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在他二十四岁时,他与丞相钱泽朗联手,故意受伤昏迷,然后钱泽朗在嗣穆王谢锦焕身边煽风点火,引导谢锦焕以出使结盟的名义,将星儿带去燕国,送到了重锐身边。 喉咙干涩,声音沙哑,他的话仿佛一点一点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低沉得吓人:“长公主现在在哪里?” 怎么一醒过来就问谢锦依?钱若兮本来心中有些不高兴,忽然又想到,他可能是想确认一下计划是否顺利。她顿时又开心起来,道:“长公主和我爷爷,还有嗣穆王,出使燕国去了,想想时日,如今应该早就到了。” 荀少琛脸色一沉,朝小厮吩咐道:“秋彦,更衣备马,我要进宫。” 作者有话说: 荀狗上线了,豪华火葬场套餐预热中。 重锐:快,我的四十米大刀已经等不及了。 荀狗:呵,你在想桃子。 第23章 蓄谋 定国大将军荀少琛位高权重,冯坤只是小小太医,虽然觉得这大将军一身的伤势不能乱动,但也没想拿小命去劝他,见他说要进宫,就麻溜地退下了。 钱若兮早就得了爷爷的吩咐,要趁着长公主被送走的时候,多跟荀少琛亲近。 他们钱家是文臣之首,而荀少琛则是手握楚国军权,如今的皇室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实际是个摆设。 长公主算什么?她钱若兮可高贵多了。 她又偷偷看了荀少琛一眼,心中很是欢喜。 这男人是长得真的好,一张贵公子的脸,但身材高大匀称,比她平时见的那些单薄的世家公子哥不知强了多少倍。 英俊有权,能文能武,京中哪个未出阁的少女不爱慕呢? 钱若兮一想到这男人以后会是属于她,忍不住又羞涩开口:“荀大哥,你身上的伤还痛吗?” 荀少琛已经从重生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开始冷静地、飞快地回想着这个时候的事情。 听到钱若兮的话,他抬起眼,细长的眼尾斜斜飞起,目光落到了艳若桃李的少女身上,随后又朝准备给他更衣的小厮道:“秋彦,你去备马,这里有若兮。” 钱若兮和秋彦俱是一愣,秋彦马上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应下了,飞快地退出房间,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钱泽朗专门找嬷嬷教钱若兮,让她知道怎么去吸引一个男人。 她本也喜欢荀少琛,之前恨不得荀少琛早点醒过来,好让她施展那一身本事。可那到底只是在心中想的,如今机会真正在眼前,她发现自己很没出息地紧张了。 荀少琛从床上下来,走到衣架旁。 他那流畅的肌理若隐若现,钱若兮看得脸上发烧,但也大着胆子靠了过去,纤纤十指搭在了他身上,垂着眼替他整理了一下里衣。 荀少琛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这上一世的花瓶皇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这女人虽然恶毒又善妒,却是好用的,是一把称手的刀。 他自然而然地抬起手让她服侍,不紧不慢地问道:“你爷爷出发前可有说什么?” 钱若兮的余光能看到他,知道他在看着自己笑,心口怦怦乱跳,一脸娇羞地拿起衣架上的中衣:“爷爷说一切按计划,还说……” 她的声音小了小:“还说让我多关心荀大哥。” 荀少琛凝视着她:“钱相不说,若兮便不来关心我了?” “当然不是!”她连忙道,又娇嗔地看了他一眼,“我的心意一直都在的。” 荀少琛趁机又问了一下联盟相关的事情,发现一切如前世一般时,心中松了口气,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得马上去一趟燕国。 这一世,他一定不会再错过他的星儿! 钱若兮平时也是被服侍的多,荀少琛身材高大,她有些手忙脚乱,荀少琛本也不是真的为了让她服侍,留她下来只是为了套话,在她顾及不到时便自己动手。 她见状,心里便觉得荀少琛是为了想跟她相处,才找了这借口让她留下,心中愈发高兴——他也是喜欢她的! 穿好了中衣外衣后,钱若兮最后拿起了腰带,手臂伸到荀少琛腰后时,她不小心蹭到了他,心口轻轻地贴在了他身上。 可荀少琛仿佛没察觉一般,脸色如常,只有她在面红耳赤。 钱若兮平日习惯了其他人对她惊艳的眼光,看多了男人们对她渴求的目光,唯一碰壁的便只有眼前这定国大将军了。 可他明明不也是喜欢她的么? 她心中有些不服气,咬了咬唇,借着围腰带的动作,又前倾了一点。 荀少琛沉沉一笑,手臂横在她腰后,大掌贴在她腰侧,用力往上一提,在她的娇呼声中,将她整个人带离了地,让她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 钱若兮双手酥软地攀在他肩上,一抬眼就落在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几乎要溺死在那雾雾朦朦的无边温柔中。 钱若兮从前见过的,见过那讨厌的昭华公主一直占着这男人,使着性子,一口一句少琛哥哥,让他花尽心思去哄她。 哼,谢锦依也配?以后就该轮到她钱若兮了! 钱若兮咬了咬唇,眼中含羞带怯地看着荀少琛:“少、少琛哥哥……” 话音未落,她就感到了男人的手忽然一紧,看到了他眼中稍纵即逝的动荡,心中有些得意。 看,她一声撒娇就能诱得他这样! 钱若兮恰到好处地别开眼,一副小女儿姿态,荀少琛抬起她的下巴,拇指在她唇上揉了揉,目光幽深:“若兮还会什么?” 这话别有深意,她脸色飞红,眼神含春:“少琛哥哥说什么,若兮不懂。” 她当然懂,只是不能直接说,因为这不是一个未出阁的贵女应该懂的。嬷嬷教了她很多东西,眼神,语态,走姿,还有能让男人为她臣服的榻上之术。 她是钱家用来拴住权臣的杀手锏。 荀少琛笑意愈深,将她放在自己榻上,摸索着那繁复的裙摆,拉了拉那纤细的脚踝。 钱若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眼底不安,有些抗拒地推了推他,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若兮别怕,荀大哥只是在教若兮。” 她有些懵,但看着那双雾雾朦朦的双眼,她不知为何就使不上力了。 男人的手平日拉弓握剑,她从没想过能如此灵巧。 恍惚间一股酥麻窜过脊背,她倏然绷紧,眼前一阵模糊,几乎要喊出声,随即又瞬间失了力气。 她软着身子,眼睁睁看着男人收回手,她看着那湿润的指尖,混沌的脑子终于反应了过来,脸上几乎羞得要滴出血来。 荀少琛低笑着在她耳边问道:“好好学,荀大哥要进宫去求婚旨了。”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钱若兮被这消息砸得晕头转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真、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他的手指压在她唇上,缓缓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们现在先不要告诉钱府里的人,我不想出任何变故,好不好?” 我们。 他说的是我们。 钱若兮默默念道,心中一片柔软,一脸顺从地点了点头:“嗯,都听少琛哥哥的。” “钱相的计划里漏了一件事,我得马上去一趟燕国。”钱若兮一听,眼中尽是不舍,荀少琛又道,“荀大哥想若兮想得紧,若兮陪荀大哥一起去,好不好?” 钱若兮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甜的,晕乎乎地答应了。 荀少琛笑了笑,又随口说了几句温存的话,便急匆匆地往宫里去了。 昏迷多日的定国大将军突然出现,宫人们一脸惊讶,纷纷跪下行礼,可这年轻权臣却一言不发,一路直走到御书房。 御书房是天家重地,门前都有侍卫把守,但荀少琛毫无阻拦地就进去了,甚至直接坐在了龙椅上。 侍卫们早就习惯了,毕竟他们的陛下才五岁,昭华殿下摄政,平时在这里批折奏的时候,也是定国大将军从旁协助,甚至是坐在上面代批。 荀少琛的目光落到摞在一边的折奏,随手拿起一本打开,看到上面那字迹熟悉的“准”,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是她……是星儿的字迹。 帐中娇 第20节 他双眼猩红,眼底带着若隐若现的疯狂,俯身在谢锦依的字上亲了一下。 半晌后,荀少琛恢复冷静,执笔拟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华长公主谢锦依品貌出众,与定国大将军荀少琛两情相悦,堪称天设地造,朕躬闻之甚悦。为成佳人之美,特为二人指婚,布告朝内,咸使闻之。钦此。 作者有话说: 嘀!荀狗行为心理分析时间开始! 这狗男人利用了什么心理? 这狗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狗男人到底准备搞什么事情? 让我康康名侦探小天使的答案【搓小手.jpg ———————————————— 最近经常不在家,尽量固定隔日更,但是当天更新时间不定,因为是晚上才能摸到电脑,什么时候写完得看状态,一般都是晚上。 第24章 护短 “殿下!” 暗夜银月,海面无际,那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往水中走去。 听到后面的呼唤声,殿下回过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全是笑意,却又带了点疑惑,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落在了后头。 夏时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却又不尽相同。 四周渐渐起了雾,隔在他与殿下之间。 他一边朝她跑去,一边焦急地喊了起来:“殿下,危险!快回来!” 六岁的小殿下仍是一脸高兴,朝他扬了扬嫩藕般的小手,手里攥着特意给他带来的花生糖:“我不怕,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 海水渐渐上涨,没过了小殿下的半身,可她却毫无察觉,小小的身影被渐浓的雾气湮没。 风里传来风浪的声音,恐惧漫上夏时的心头。他奋力往前跑,听着那稚嫩的童音渐渐变成少女的婉转轻泣。 “夏时……” 白茫茫中那模糊的身形在抽高,变得娉婷婀娜。 “还是说……” 夏时冲破迷雾,看到的却是一身深红宫装的少女。 少女衣衫不整,白皙的肌肤上落满暧昧的红痕,漆黑的瞳仁缓缓流下血泪:“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那些红梅般的痕迹也开始渗血,夏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不顾一切地扑入水中,朝少女那边去:“殿下!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不过是咫尺之间,他却怎么也到不了她的身边。 “那里好高,跳下来的时候我好害怕……” 夏时仿佛被打了一记闷棍,猛地回过头,看到了巍峨的滨州行宫。 他忽然想起来了。 殿下换了一身白衣,放走了重锐,然后在行宫上跳下断崖。 他僵硬地转了回来,看到少女几乎成了一个血人,身上那衣裳原来是被血染红的…… …… “啧!这小子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不,连做梦都想着人家昭华公主呢!” 夏时喘.息着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好一会儿后,混沌的脑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做梦了。 是了,他重生了。 这一世他从头开始,没像上一世那样进楚宫,而是在儿时就一路混到了燕国,被一对夫妇收养,十四岁时进了千机营,等待着殿下被送到千机营的那天。 他上一世也进过千机营——在殿下自尽之后,他离开了楚国,转而跟随了殿下用性命相保的重锐,仿佛那样就能减轻一点身上的负罪。 因为重生,夏时本以为有了赎罪的机会,本以为可以借着千机营的便利,成为殿下的侍卫。 他有些消沉,跟他一个营帐的人还在说个不停,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他。 他们都是同批升为小都统的人,其中夏时年纪最小,平时沉默寡言不合群,却也最得秦副将赏识,因此便招来了其他人的不待见。 前几天主帅给昭华公主选近卫,虽然众人不知道帅帐中发生了什么事,但秦副将和夏时被罚五十鞭,却是有目共睹的。 这两人已经各自在床上躺了三天,夏时甚至还起了热,半死不活的也没人管。 此时其中一人见他醒了,走过来大剌剌地蹲在他席边,拍了拍他的脸:“小子,收起你那些有的没的心思,别连累你爷爷我。” 军中早前就已经下令了,见昭华公主如同见王爷。除了这小子,候选近卫的人都跟上昭华公主了,这小子那天肯定是得罪公主了。 谁知道公主会不会看这小子不顺眼,就连带着迁怒跟他一个营帐的人呢? 夏时以为别人说的是他争抢做近卫,不想与他们争辩,只翻了个身。 那人见他这样,心中不爽,板着他的肩膀又将人掰了回来,恶声道:“你小子什么意思?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公主能看得上你吗?” 夏时这时才知道,这些人竟是以为他在肖想殿下。他眼神一冷,哑声道:“我从未对殿下心有不敬,军中也禁说这等浑话,劝你慎言。” 那人平日就觉得夏时在装正经,分明就是个乳臭未干小子,在这儿教他做事呢?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一口一句殿下! 他想揪起夏时,却被夏时握着拳头一拧,顿时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其他人见兄弟被打,顿时蜂拥而上。 夏时连着不吃不喝,又起着高热,轻易地被按住了,雨点般的拳脚落在身上。 “你们在做什么!军内斗殴,活腻了?” 帐帘忽然被人掀起,伴着一声断喝,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住了手,循声看了过去。 竟然是昭华公主的新侍卫队长陆一鸣! 陆一鸣之前就是千机铁骑的大都统,原本的军衔都比这里的人高,资历也更长,他一开口,哪里还有他们说话的份? 众人连忙陪笑着说只是开玩笑,陆一鸣看了眼席子上不吭声的夏时,朝众人道:“下午的训练快开始,还不快去?” 这便是放过他们的意思了,众人连声道谢,飞快地跑了出去,却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时,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 只见那昭华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这里,此时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这这……这小祖宗怎么来了?! 他们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夏时,难道那小子还真是跟这小祖宗有什么关系? 几个汉子脸色都白了,眼看着就要跪了,谢锦依不想被夏时听到她来了,只轻轻地吐了三个字:“闭嘴,滚。” 作者有话说: 小提示:夏时梦见的是1-3章的事情,其实就是前世小公主自尽那天。 想了想,还是想说一下11小公主的性格。 如果11上一世没有自尽,是可以等到锐哥来救她的,只是11已经没有任何求生欲。 11上一世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岁,上一世基本都是无忧无虑中度过,所以没有什么权谋技能,重生后自然也不会平白生出这个技能,本质上还是个任性的小姑娘,因为心中有恨,偶尔会有阴暗面,但是会在锐哥的引导下成长起来。 这也是锐哥跟荀狗之间最大的不同: 锐哥会保护11,但也会教她保命技能,更希望的是11更加坚强,起码不管什么时候(哪怕是像上一世那种绝境),都不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荀狗就只想着将人据为己有,不管她的意愿。 至于夏时,上一世就是像小公主说的那样,总是摇摆不定,两边(指小公主和荀狗)都不买账,重生后会有所改变,只是小公主暂时还不接受他。 【突然想起个事,今天收到了《猎艳》的封面了!!巨好看,真的!!想把画师和美工举起来转圈圈的好看!!大家快去瞅一眼哈哈哈哈】 第25章 重星 寒风夹着雪花刮过,谢锦依拢了拢厚厚的斗篷,一张小脸被吹得有些发白,衬得那双瞳仁愈发黑亮。 她抿着唇不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有些倔强,又有些可怜。 她身后的两名近卫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有些尴尬,显然都想劝她回帅帐,万一冻着可就麻烦了,但又不敢开口。 幸好,公主也没留多久,甚至都不等他们队长出来,就已经转身往回走了。 谢锦依知道夏时从未想过要害她。她朝陆一鸣打听过,知道夏时这一世没有去楚国,显然是在这里等她。 可她和他就已经无法回到小时候了。 在他亲手往香炉中加入媚香时,她和他就已经回不去了。 谢锦依看着白茫茫的雪,心中也有些迷茫。她无法原谅夏时,本想用一颗回生丸作为交换,从他那里得知荀少琛的底细。 荀少琛不会无缘无故灭了谢楚皇室。 这本该是理直气壮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到了这里,陆一鸣也把药送进去了,她却又跨不出这一步。 一行人没走多久,就看到两辆马车驶了过来,霍风正从旁指挥,连花铃也在。两人看到谢锦依,连忙行礼。 谢锦依认出了那是宣武王府的马车,眼里有些疑惑。 霍风主动解释道:“方才皇城那边来了圣谕,王爷明天就会动身去皇城,这马车是为您和军师准备的。花铃姑娘也会为殿下收拾好行李。” 这么突然?谢锦依有些惊讶,但也没说什么,点点头表示知晓,随后回到了帅帐。 整个千机营中,唯有帅帐点了火盆,谢锦依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自从她住进来后,重锐便让人在这里放了个书架,放满了各种书籍,她平时没事就挑着看。 她随手捡了一本,窝在贵妃榻上翻了起来。 千机铁骑集训结束后,重锐也回来了。 他边走边脱下披风,抖了抖上面的雪,朝谢锦依说道:“殿下,咱们明天就要出发去皇城了。” 谢锦依随口应了一声,头也不抬道:“刚才霍风跟我讲了。” 帐中娇 第21节 重锐不知道她刚才去过夏时那边,看了她一眼,估摸着小公主心情看起来似乎还行,于是清了清嗓子:“殿下,外面不比军中,嘴碎得很,不如殿下编个身份?” 谢锦依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 尽管重锐对她很客气,但在其他人眼里,她依然是被楚国送过来讨好重锐的玩意儿。若是让别人看到他去哪儿都带着她,就更是容易被当作一段风流韵事了。 于是她点点头:“编什么好?” 重锐试探着问道:“宣武王府的小姐?” 见谢锦依有些疑惑,他咳了一声,解释道:“宣武王的妹妹。” 谢锦依:“……” 重锐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宣武王府的小姐,在燕国横着走都不是问题。” 谢锦依不乐意了:“你占我便宜呢?你才是弟弟。” 重锐心道哥哥算什么?要是算上前世当皇帝的日子,老子都能做你爹了。 他坐在椅子上,长腿搁在案桌上,抱着手臂道:“我倒是无所谓,那也得别人信才行不是?要是你平时多吃两碗饭,长高点,说不定明天我就是你弟弟了。” 谢锦依:“……” 她恼怒地翻了个身:“你不要脸,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重锐偏头看了眼贵妃榻上的身影。 帐中烤着炭火,温暖而干燥,那厚重的斗篷被小公主解了下来,也堆在了贵妃榻上,小公主像一只犯困的猫儿,窝在那堆狐裘斗篷旁,蜷成一小团,脊背对着他,显得有些单薄。 重锐顿时就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又听到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带着哭腔:“我皇兄才不会像你这样欺负我。” 谢锦依知道的,她的皇兄不是一个好皇帝。 可那又怎么样呢?楚国百姓也恨不得她死了才好,她为什么要怜悯他们呢? 她想皇兄了,她和皇兄才是血脉相连的人,若是皇兄还在,她还是那个被千娇万宠的昭华长公主,而不是被当作玩物送到异国。 她的皇兄,不会让她受哪怕一丁点儿的委屈。 那极力忍耐的、轻轻的抽噎,像针一样扎着重锐,让他坐都坐不住。那是一种绵软却又钻心的疼,简直比上刑还要命。 重锐在心中叹了口气,走过去蹲在贵妃榻旁,缓缓道:“我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 谢锦依不说话了,纤细的肩膀一抽一抽。 “姐姐也好,姑奶奶也行,你想做我爹都没问题,不就是个称呼吗?我没想欺负你。”重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摸了摸她的头顶,“我是个孤儿,没什么经验。但是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皇兄是怎么样的。一模一样是很难了,学个七八分还是可以努力一下的。” 谢锦依难得没有将他的手拍开,重锐有点头大地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因此冒出了点惊喜,简直压都压不住了。 想当年,他听着别国皇帝要给他做牛做马时都没感觉,现在居然……难道这就是养小孩儿的感觉吗?他无声地扶了扶额头:唉,卑微。 他心道,也就小公主了,要换成其他小屁孩儿,他绝对反手就扔出千机营。 他不知道的是,在谢锦依小时候,谢云贺经常抱着她,也像他现在这样,轻柔地摸着她的头顶,小声地哄着她。 半晌后,她闷声道:“重星。” 重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锦依抱紧了怀里的小软枕,有些羞恼道:“名字。” 重锐看到她细白的耳尖红了,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一乐。 这嘴硬心软的小公主。 作者有话说: 锐哥沧桑点烟:点了点小金库目前存款,好像没大舅哥当年有钱,要不提前造反? * 想了想,还是补充一下关于夏时这个角色。 夏时可以为小公主付出性命,但是他无法看着小公主死。 小公主不会原谅夏时,虽然不管有没有夏时,荀少琛都会对她做那些事。 荀少琛不缺人,但他出于占有欲,偏偏就是让夏时亲自动手在香炉里加料,为的就是让11恨夏时(因为夏时是11的童年玩伴),心里不再对夏时有温情。 第一章 有句原话“谢锦依自小被荀少琛看着长大,他太了解她了,轻而易举就击溃了她的防守。”,而夏时是11小时候的玩伴,所以荀少琛对他们两个都非常了解,他们的反应也在荀少琛的预料当中。 夏时一直没有通过影卫考核(所以夏时这毛病,真的是自小就有了,还一直改不掉),但11小时候觉得他就算不通过也没关系,不通过也依然是自己的朋友(隐患,这真的很要命了)。 对于11来说,在香炉中加料的可以是荀少琛本人,也可以是他的其他下属,因为她本来就是恨那些人的,但她无法接受是夏时动手,在夏时面前被荀少琛那个啥。 荀少琛上一世本也没相信夏时,夏时对他来说,唯一的作用就是牵制11。11自尽那天,他也料到夏时会带11去找重锐,唯一的变数就是11没跟重锐走,结果崩盘了。 所以,上一世夏时的困局几乎没有解法,他玩不过荀少琛,又无法看着11死,选择被11恨也要保她的命,注定只能是个悲剧。 第26章 占有 燕皇传召的圣旨来得急,第二天天都还未亮,重锐等人便动身出发。 此时已经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各城知府就等着官假一到,好好歇几天,谁也没想到宣武王会在这个时候路过。 虽然宣武王经常在昀城和帝都阳城间来回,但平日都是轻骑来去如风,在哪个城过夜都是说不准的,各城知府都盼着有个巴结的机会。 所以,当顺城知府陈耀光听到家仆来报,说是宣武王的近卫队长霍风人在陈府门口时,陈耀光急急忙忙就亲自去迎了,到了门口却发现只有霍风一个。 陈耀光既惊喜又疑惑:“霍队长,怎的只有您一位,王爷呢?” 霍风不卑不亢地行了礼,才道:“陈大人,王爷近日携小姐回阳城,路过借宿,命在下先行前来知会大人一声。有劳大人吩咐厨房准备一些酸甜开胃的吃食,晚膳时王爷和小姐的位置拼到一起即可。” “是是是,马上准备。”陈耀光吩咐管家去办,随后又一脸讨好地搓了搓手,“霍队长,不知这位小姐是……” 宣武王出了名的浪荡,难不成这次来竟然还带了姑娘?那他还要给准备女人吗? 这陈耀光也不是第一次接待了,所以王爷才让他提前敲打,免得陈耀光不知好歹,冲撞了昭华公主。霍风一脸严肃道:“是王爷的妹妹。” 陈耀光:??? 宣武王不是孤儿吗? 陈耀光问道:“表的?” 霍风:“亲的。” 陈耀光:“……” 霍风一脸警告地看着他,他连忙陪笑道:“那真是恭喜王爷兄妹重逢。” 霍风提醒道:“陈大人,王爷说了,小姐年纪还小,那些助兴的歌舞,规矩一些,不该露的就不能露。” 陈耀光一听就懂:“霍队长放心,那必须是穿得严严实实的。” 昀城和阳城之间一带都非常富庶,陈遥光能坐上知府的位置,平日没少跟权贵打交道,察言观色溜须拍马都是基本功。 他很快便将事情安排妥当,又将夫人和嫡子女都喊了出来,一起候在府前。 将近傍晚的时候,众人终于等到了重锐一行人的到来。 陈耀光马上率人上前行礼:“下官拜见王爷。” 重锐随意地应了应,陈耀光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只满脸堆笑地在一边等着。 对于重锐来说,今天都不叫赶路了,跟散步没两样。然而,这对于小公主来说,这似乎有点要命。 重锐眼睁睁看着她早上还能跟他斗几句嘴,到中午有气无力,到下午干脆一脸菜色,本来按计划晚上该到下一城的,因为她实在熬不住了,只得放慢了速度,这才来到了顺城。 谢锦依在马车上呆了一天,被晃得没了脾气,花铃一个人扶着她有些吃力,只得掀开车帘,一脸为难地朝重锐道:“王爷,小姐头晕得厉害。” 重锐点点头,跨上车厢,谢锦依整个人趴在小几上,见他上来,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我……我明天不要坐马车……” 她的语气软绵绵的,看着乖巧得很,重锐轻轻松松地抄起她,将人带了下来,低头看着她笑道:“不坐马车坐什么?这么冷的天,你骑马得要着凉。” 谢锦依嗯哼两声,皱着眉,一脸难受:“反正不坐马车。” 重锐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模样,低声地劝了几句,神情柔和而耐心。 陈耀光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宣武王,嘴巴惊得都能塞下鸡蛋——据说上一个逆宣武王意的人,坟头草都长了好几轮了吧? 他立马心中亮堂:王爷这估计是好不容易寻着亲人了,要把人给宠上天了,他们可得好生伺候这重小姐,重小姐开心了,王爷自然也就满意了。 谢锦依在陈府的客房中歇了歇,花铃按着郑以堃的吩咐,给谢锦依按了按穴位,将近半个时辰才缓过来。 陈耀光设宴招待,重锐这次出门带了郑以堃和诸葛川,谢锦依来到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一人一案地入座了,身后都跪坐着一名侍女。 重锐坐在主位上,旁边的女子比下面一圈的要明显漂亮,柔美丰腴,连倒酒的动作都让人浮想联翩。 谢锦依在他旁边坐下,陈耀光见人齐了,很快便开始说话活络气氛,传了歌舞,菜品一轮接着一轮地换。 她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愣了一下:“这是白开水?” “那不然呢?”重锐捏着酒杯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脸戏虐,“你还想喝这个不成?” 谢锦依有些不服气地说:“怎么了?我不能喝吗?” 这是烈酒,当然不能了。重锐一脸头大,怕她真的脾气上来要喝。 一旁的女子柔声开口道:“府里刚进了些春雪露过来,香甜好入口,重小姐要不要试一试呢?” 重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连忙朝谢锦依道:“这个好,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超好喝的。” 虽然他根本没喝过,但是只要能让小公主转移目标,他愿意将这春雪露夸上天。 果然,谢锦依心动了:“好吧,拿上来试试。” 女子应下,很快便取了一个白瓷瓶过来,在谢锦依旁跪坐下来,为她倒了一杯。谢锦依捧起酒杯抿了抿,确实香甜怡人,让人尝了一下,又忍不住要第二口。 谢锦依今天被晃了一整天,什么都吃不下,口中寡淡,这春雪露重新打开了味蕾,让她眼神都亮了不少。 重锐把剥好的虾放到她面前:“垫垫肚子再喝,别贪杯。” 这春雪露有点像蜂蜜水,只是味道更醇香,谢锦依完全没放在眼里:“又不是酒,怕什么。” 重锐朝女子问道:“红姝,这喝多了不会醉吧?” 红姝柔声道:“王爷放心,红姝还未见过喝春雪露喝醉的。” 帐中娇 第22节 重锐放心地点了点头,让红姝好生伺候着,自己转头跟其他下属喝酒去了。 等他再回来时,谢锦依已经醉得迷迷瞪瞪了。 重锐:“……” 红姝一脸无措地跪着:“王爷恕罪,红姝劝不住小姐……” 重锐心中有些火大,但也知道小公主是没人管得住了,只得再次告诉自己以后得时刻把人放在眼皮下才行。 这小孩儿真不省心,真是少看一眼都不行。 陈耀光连忙过来赔罪,重锐摆摆手:“都散了吧。” 众人飞快地散了。 重锐蹲下来,在谢锦依面前比了比手指:“重星,这是几?” 谢锦依眼前重影,抬起手掌夹了夹他的脸:“晃什么晃,晃得我头晕,重锐你真讨厌!” 重锐:“……” 谢锦依皱了皱鼻子:“重锐,我要睡觉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眼睛。 重锐好气又好笑,心道还行,起码酒品还挺好,醉了就要睡觉。 他正想着,一旁的红姝靠了过来,轻轻地抚上他的胸口,柔声道:“王爷,红姝很想王爷。” 重锐一愣,谢锦依揉完眼睛,看着红姝那在重锐身前作乱的手,皱了皱眉,一脸不快地推了推红姝:“放肆……这是本宫的,不准你碰……”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醉猫 醉酒的小姑娘力气绵软,红姝只朝那小姑娘笑了笑,却没有退开。 红姝知道,只要让其他侍女将这小姑娘送回房间,她就能跟宣武王过夜了。 她挽着重锐的手臂,眼波流转,枕着他的肩头,声音又轻又媚:“王爷……” 女人千娇百媚,是他上一世前半生最喜欢的调调。 榻下规矩知进退,榻上懂事放得开,酣畅淋漓的情.事才叫鱼水之欢,所以上一世他从不碰处子——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好人,只是单纯觉得做起来太麻烦。 他从前觉得,刀头舔血的日子,少不了烈酒和女人。 直到他被夺权剜目,踏着以小公主骨血开出来的生路,过上更加血腥的日子,却再也没了传女人服侍的心思。 他出逃那晚时信誓旦旦的那句“我带你走”,以及小公主曾经在千机营中一脸苦恼又天真的那句“你不会是骗我的吧”,在他前世后半生的每个夜晚,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不断地提醒他对一个小姑娘食言。 那时他活着的唯一念想,就是带她走,哪怕她已融入天涯海角,也要将她带走。 下属也曾给他找来女人纾解欲念。然而,小公主托着腮看他的模样,在他脑中盘旋,让他心中无尽愧疚,让他下不了手去碰女人。 他没有资格用小公主给的命去享乐。 哪怕如今重生,他也是为了她而活,容不下一点点勾起她痛苦的事情。 比如,男女间的情.事,哪怕是一点旖旎的暗示,他也怕会让她想到荀少琛对她做过的事情。 所以,他已经特意让霍风提前跟陈耀光打招呼了。 重锐看着如水蛇般缠上他的红姝,又看了看案几上那几碟酸甜菜式,脸色渐冷。 谢锦依看着他胸口的位置,只知道那本该是自己平日睡觉的地方。每天晚上,她在梦里都是靠着那个地方的。 只要靠着那个地方,她就不会看到荀少琛,身上就不会疼。 可现在却被占了。 她茫然地看着重锐:“重锐,我要睡觉……” 红姝正想朝其他侍女使眼色,让她们将谢锦依扶回房间,重锐已经拨开了红姝。 他在谢锦依旁边坐了下来,谢锦依见那片宽阔的胸膛终于空出来了,眼神亮了亮,攀着重锐的膝盖,一点点地挪了进去。 她脸上红扑扑,漆黑的瞳仁中星光点点,像是银河落入了眼中,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向往。 重锐看着她,脸色稍缓,又觉得这样的小公主看着有些傻乎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抬手虚虚地扶在她两侧,以防她摔倒,直到她挨着他身前。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又朝案几上那瓶春雪露伸手。 重锐握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将手收回来:“不许再喝了。” 谢锦依撅了撅嘴,一脸委屈:“我渴……” 重锐倒了碗白开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 好在小姑娘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对喝的也不挑了,就着碗边乖巧地喝着水。 红姝一脸不安,重锐看了眼案桌上的菜式,伸手捻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在嘴里。 因为头晕,谢锦依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所以他让霍风给陈府带话,准备几道开胃的菜式。 他素来不爱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所以刚才也就没碰过,自然也没发现,这几道菜的味道偏重。 小公主嘴巴寡淡,吃着不觉得有什么,也许还觉得合胃口,吃多了肯定是会渴,渴了自然要喝东西,越吃便越要喝。 重锐哼笑一声:“胆子不小,都敢把主意打到本王的人身上了。” 红姝闻言,脸色惨白,跪在他脚边瑟瑟发抖:“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 重锐看也不看她,但眉间已隐隐透着几分戾气:“霍风。” 霍风连忙上前:“王爷。” 霍风只看了重锐一眼,背后冷汗就下来了。 也许是因为王爷最近太像一位老父亲,以至于霍风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王爷仿佛变得好说话了。 他身为王爷的近卫长,怎么能犯这么愚蠢的错误呢? 王爷从平民走到今天,手上沾过多少血?他可以为昭华公主藏起身上的戾气,但若是昭华公主受到一丝委屈,他又怎会轻易饶过别人? 谢锦依推了推重锐的手,重锐知道她这是喝够了,把碗放下,随后将她打横抱起,朝霍风冷声道:“让陈耀光给本王一个交代,否则他这顺城知府不必再做了。” “是,王爷。” 红姝一听,当即晕死过去。 陈府专门为重锐等人准备了一个大院,重锐却不用陈府的下人,只让自己的人守好院子,免得传出什么流言。 花铃早就候在这里,将谢锦依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见重锐回来了,连忙迎上去。 重锐一边抱着谢锦依进房间,一边朝花铃道:“退下。” 花铃一愣,也不敢多问,福身退下,顺手把房门关了。 重锐将谢锦依放到床上,给她脱了鞋子,把被子盖到她身上,在她床边半蹲着,把手覆到她眼上:“睡觉。” 他感到掌心被她的眼睫挠了挠,微微有些痒,然后就看到这小公主把手伸出了被子,扒拉着他的掌心,将他的手推开。 谢锦依迷迷瞪瞪地看着重锐,眨了眨眼,目光渐渐落到他的胸口上。 重锐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也跟着低头看了看。 他有些莫名其妙:他身上不挺正常的吗? 他自然不会知道,谢锦依盯着那处,又想到了刚才在那上面爱抚的手,脸上渐渐有些不高兴,瞪着重锐不说话。 重锐不明所以,谢锦依踢了踢被子:“重锐你真讨厌。” 重锐:??? 不是,为什么好好的他突然就“讨厌”了呢? 小姑娘醉得厉害,说话迷迷糊糊,声音软软糯糯,好听得很,任是谁听了都要心软。 重锐哭笑不得,半蹲在地,稍稍往前倾了倾身,脊背弓成一道好看的弧度,像一只休憩时逗弄幼兽的头狼。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拨了拨她的额发,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露了出来:“我怎么就讨厌了呢?小公主你真野蛮。” 谢锦依拧着眉:“你才野蛮,你真讨厌!” 小姑娘脸上稚气未脱,细嫩白皙的皮肤透着绯红的颜色,眼神明亮又鲜活。 重锐心道,她活过来了。 他看着谢锦依,觉得心头有些热,想着若是能让她脸上一直这样毫无阴霾,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也不知为何,这小公主忽然间就气鼓鼓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小醉猫听错了,我是说你可爱。” 谢锦依微微睁了睁眼,瞳仁中那点明亮的微怒,渐渐软化成柔和的迷惘,是在很认真地回想着刚才这男人前一句的话:“是吗?可是我刚刚听到的不是这样的……” 重锐忍笑,认真起来也是一副人模狗样:“所以说你听错了。” 谢锦依脑中就跟一团浆糊似的,越想就越想不起来,最后只好点了点头。 重锐又忍不住笑了。 谢锦依仍在纠结,认真地看着重锐,脸上愈发迷惘,大抵是觉得做人该礼尚往来,半晌后道:“你也很好看。” 重锐:“……” 他好看? 他这个被天下人说长得像野兽的,好看? 等他回过神来时,谢锦依已经攀着床沿,像出生不久的小奶猫一般,软绵绵却想要爬起来。 重锐有些想笑,然后就看她突然打了一下滑,整个人往床下扑。 他眼皮一跳,连忙伸手将人兜住。 他本来就只是半蹲,脚尖着力,被谢锦依这么一扑,也整个人被带得往后倒。他不忘抬手挡了挡她的额头,免得她被磕碰到,瞬间还感到了一丝丝欣慰。 没白养,比之前沉了。 谢锦依手里拽着他的衣服,趴在他身上,在他胸口上蹭了蹭。 两世了,重锐还是头一回被人扑倒,对方居然还是个小姑娘。 帐中娇 第23节 他坐在地上,有些无奈地说:“谢锦依,你小时候一定很调皮。” 谢锦依在他怀里拱了拱,嗯哼两声,有些不乐意了,撒娇一般:“我不是,你不要乱讲。” 重锐失笑:“我不信,除非你乖乖回床上睡觉。还有,睡觉的时候不踢被子。” 谢锦依挣扎着爬起来,重锐坐在地上,她跪在他腿之间,比她高出大半个头,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垂眼看着他。 他仰着头,唇角微微翘着,眼里都是笑意,然后就看到小公主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谢锦依定定地看着他双眼,一脸认真,几近虔诚:“你的眼睛,很好看,像琥珀。” 重锐一愣,忽然想起上一世被荀少琛剜目前,最后看到的就是对方眼底的疯狂。 他一直以为,她怕他这异于常人的瞳仁。所以,有时候宁可看着那倒背如流的公文,也避免直视她。 重锐以为自己的脸皮已经是刀枪不入了,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因为小姑娘的一句夸赞,老脸发烫。 谢锦依捧着他的脸,声音又轻又软:“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重锐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觉有些高兴,血气在体内疯狂乱窜,让他浑身发烫,甚至出了薄汗。 他一时想道,要完,两句话十八个字,他就找不到东西南北了,叫他几十年英名尽丧;一时又想,这小姑娘不得了,明明那么普通的话,从她嘴说出来怎么就这么甜呢? 想着想着,重锐最后又有些惆怅了:也不知道以后便宜哪个臭小子了。他觉得要是真有那天,他就先什么也不说,先把那臭小子揍一顿,再让人跪着喊他爹。 毕竟,他虽然不是小公主亲爹,但也尽心尽力地将她养得白白胖胖了。 重锐思绪纷纷,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他回过神来,只看到了一双花瓣般的双唇,近在眼前,近得能看到那浅淡粉色上的水迹。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小公主的双唇轻轻地印在了他的眼窝上,是湿润而温柔的触感。 重锐身体一僵,脑里像是有什么轰然炸开。 他闻到了谢锦依身上的酒味,混杂着她原来的香气,被房内温暖的炭火一烘,愈发浓郁,让他避无可避地吸了进去,那股香甜顿时盈满肺腑。 重锐僵硬地抬起手,扶着谢锦依的腰,想推开她,却使不上劲。 他感到了她柔软温热的舌尖。 就像那小婴孩一样,表达对一样东西的喜爱,最直接的就是放在嘴巴里。 这厢重锐脑内狂风暴雨,那厢谢锦依渐渐慢了下来,抱着他的脖子身子一软,倒在他身上,睡着了。 重锐:“……”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重遇 谢锦依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脑子仿佛自己偷偷跑去坐了一晚上马车一样,让她晕得起都起不来。 她看着床沿发呆,意识慢慢回笼,一些模糊的片段忽然闪过脑中。 谢锦依:“……” 她只觉得一身血气直往脑冲,脸颊瞬间就飞红了,猛地拉起被子蒙着头。 不是吧? 不是吧! 不……不是……吧…… 是梦吧,不然她疯了吗?居然去舔重锐的眼睛?虽然确实有点像麦芽糖…… 她掀开被子喊道:“花铃!” 花铃马上进来,柔声福了福身:“小姐。” 谢锦依捏着被子,有些紧张地问:“重锐昨晚在哪儿?” 花铃脸色如常:“昨晚奴婢给小姐守夜,王爷来看了一下便走了。” “那我……”谢锦依心头狂跳,“有很吵吗?” 花铃面不改色:“王爷说,小姐是他见过酒品最好的人了。” “喔,”谢锦依一颗心落回胸口,谦虚道,“还行吧。” 此时外面正是大雪天,花铃告诉谢锦依,说是重锐会在这里再停两三天,等雪小一些再出发。 谢锦依酒醒后不大舒服,正愁着坐马车的事。她听花铃这么一说,顿时舒了口气,也不急着起来了,躺回床上。 花铃一脸为难道:“小姐,王爷说……” 谢锦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说让我醒了就起来吃早点是不是?吃不下,不吃。” 花铃只得退了出去。 没多久,重锐夹着风雪进来了,抱着手臂倚在床柱上,看着床上那一小团:“重星,又赖床?” 谢锦依:“……” 这厮在千机营就已经老是管着她,在千机营他好歹还要做点公务,现在出来了,他管得更多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道:“我睡着了。” 重锐忍不住笑了:“那我扛你起来?” 谢锦依翻了个身,满脸都写着不高兴:“重锐你真讨厌!” 重锐微微愣神,眼前浮起她昨晚小脸绯红的模样,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谢锦依疑惑地看着他,他回过神来,吊儿郎当地半蹲下来,弓着背,一手托着下巴,唇角微微翘起:“那你起来,我让你打?” ——我怎么就讨厌了呢?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应该是这么反问才对。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那双漂亮的瞳仁澄澈通透,正清晰地映着她的脸,琥珀一般将她裹在里面。 重锐眸光微动,慢慢地倾了倾身,脊背的弧度更圆了一些,像想要悄无声息接近猎物的大狼:“重星,还不动吗?我真的要扛你起来了。” 谢锦依回过神,脸色大窘,耳尖都红了,飞快地爬了起来。 重锐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噗地笑了:“想吃什么?” 谢锦依磕磕巴巴道:“麦、麦芽糖。” 说完她都想骂自己了。 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看重锐,目光飞快地在那深邃的眉眼上转了一圈。 吃什么不好吃麦芽糖,她别是真的疯了吧? 一行人在陈府上住下,刚好入了新年,干脆在院子中守岁。 谢锦依这两天没到院子外,自然也不知道陈府上下,正因为宣武王发怒而愁云惨淡。 直到一行人将要离开时,她才跟着重锐出了院子,陈府众人齐刷刷地行着跪礼。 重锐看着脚边微微发抖的陈耀光,不紧不慢地朝谢锦依道:“妹妹,陈大人给你准备了份饯别礼,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锦依哼了一声,瞪着重锐,妹什么妹,仗着众人面前她不好说话,占她便宜呢? 陈耀光听着那娇气的声音,冷汗都下来了,连忙附和着重锐,又生怕她拒绝似的,让侍女快速地将礼物拿来。 那是一只鸳鸯眼狮子猫,左眼如大海般冰蓝,右眼如琥珀般澄金,鼻尖粉嫩,毛色纯洁干净,比这雪地还白,像一只小白狮。 姑娘家对这些毛茸茸的漂亮小动物总是没有抵抗力的,谢锦依眼神一亮,目光顿时就黏在了那狮子猫身上了。 重锐伸手挠了挠那猫的下巴,它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手指。谢锦依心动不已,朝重锐那边靠了靠,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忍不住笑了:“喜欢?” 谢锦依腼腆地“嗯”了一声。 侍女连忙将狮子猫放到她怀中,陈耀光激动得热泪盈眶:“谢重小姐大恩。” 谢锦依莫名其妙,一脸不解:“他这是怎么了?” 重锐随口道:“你收下这猫,就是他的福气。这不是过年吗?你这是在送福呢,好事,他感动。” 谢锦依满脸都是“你就扯吧”的表情。 重锐笑了笑,看了陈耀光一眼。 陈耀光一个激灵,马上道:“是,小姐能喜欢这猫儿,是陈府的福气。” “陈府”一词用得奇怪,但谢锦依也并不是太关心这些,心思都在怀里的小东西上了。 一行人往陈府门口走,陈耀光亲自引路,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连笑容都显得真诚了几分。 早前宣武王说了,若是拿不出让他妹妹满意的东西,他陈耀光就得亲自跑一趟大理寺,把之前贪去赈灾款补上。 那不是明摆着让他去死吗?还是带着全家一起的那种。 陈耀光仍是一阵后怕,然后就听到宣武王问自己妹妹,准备给那狮子猫起什么名字。 “嗯……叫‘麦芽’?”小姑娘瞳仁滴溜溜一转,又恶作剧般地笑道,“叫‘重锐’!” 陈耀光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别说他,就连重锐身后的诸葛川和郑以堃,也都一脸佩服地看着谢锦依的背影。 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的王爷一脸无所谓道:“行啊,那你以后别没大没小,得喊我一声哥哥吧,不然谁知道你喊的是哪个?” 谢锦依撇撇嘴,哼了一声:“你想得美。” 重锐摸了摸下巴:“那是,做人总得有点盼头。”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道,就这?王爷,您有点追求好不好?手握千机铁骑军权的男人不可能是卑微哥哥! 一行人在新年中继续上路,重锐写了封信,让近卫送去帝都阳城,随后似乎也不急了,放慢了速度,马车不再像之前那般晃得厉害,于是谢锦依好受多了。 天气放晴,马车上的窗帘卷起,谢锦依趴在窗台上,伸手逗着那狮子猫。 重锐放慢了速度,落到马车窗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今天不怎么冷,要骑马吗?” 他今天还特意卸下了软甲,为的就是可以让胸口挨起来舒服些。 狮子猫舔了舔谢锦依的手,又乖巧地跳到她怀里蹭了蹭,逗得小姑娘心花怒放,连余光都顾不得窗外那便宜兄长了:“不啦,不然麦芽没人陪的。” 帐中娇 第24节 重锐“唔”了一声,目光友好地看了麦芽一眼,心中在反省,他怎么就放过了一个贪官污吏呢?让陈耀光去大理寺才是正道。 猫儿最是灵性,刚感到一丝丝杀气,就飞快地往车厢里窜,谢锦依“欸”了一声,转身追了过去。 还没能跟小姑娘说上几句话的重锐:“……” 重锐一行人几乎是游玩着过去,几乎在经过的每个城都过了夜。 各城很快便知道,宣武王重锐寻回了失散多年的妹妹,要将迟到十五年的兄长情一次过补上,将重小姐捧在手心宠。 * 白水城在帝都阳城隔壁,是燕国副都,重锐在两处都有府邸。 重锐等人到白水城的宣武王府时,刚好是正月十五。帝都已经不远,但重锐并不急着回去,因为这里的花灯节天下闻名,他想让谢锦依看一下。 白水城被一条宽广的河流一分为二,河流尽头汇入大海,所以每年花灯节,知府都会调出八艘官船,装饰成华丽的花灯船,沿着白水河贯穿全城,绕游一周,寓意将祝福和幸运都带给全城百姓。 花灯船不是一般人能上,每年的位置都会被各级权贵拿去。 封位比重锐高的人没几个,于是重锐让霍风去跟知府要一艘花灯船。可没想到,霍风回来禀报,说是睿亲王要接待贵客,将八艘花灯船都要了。 重锐啧了一声。 要是别人还好说,睿亲王是燕皇同母胞弟,掌帝都禁军,封位自然比他这草根出身的异姓王高。 重锐回头看了一眼谢锦依,花铃和其他侍女正陪着她糊灯笼。小姑娘眼里都是星星点点的亮光,就等着晚上一到,登上那花灯船了。 因为他把花灯游船吹得天花乱坠,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现在无比期待。 要是去不了……重锐不动声色地把头转了回来,不行,即使没有条件去,也要创造条件去。 燕朝廷各派权力互相抗衡,连燕皇忌惮重锐三分,睿亲王与燕皇一体,自然也要给重锐面子。 重锐也不像上一世那样时刻张狂,不能再想要什么就直接抢,毕竟这辈子还有个小公主要养,得好好经营。 于是他亲自跑了一趟,说明了来意。 宣武王寻亲的事,连睿亲王都听说了,当即爽快地让了一艘。 睿亲王抚着胡子道:“今晚那位贵客,对你可是仰慕已久啊,可早前皇兄还说你得晚些才到,我就没跟他说。那正好,你今晚过来跟他认识认识,耽误不了多久,你来喝两杯再去陪你家妹妹。” 重锐点点头,拱手称谢。 入夜后,整个白水城热闹非凡,全城灯火亮如白昼,百姓们都或拿着或带着面具,三五成群地凑花灯节的热闹。 “好热闹。”谢锦依特地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不再长裙逶迤,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到处流光溢彩,火光映在小姑娘的脸上,显得十分柔和。 重锐笑道:“没骗你吧?” “嗯!”谢锦依用力地点了点头。 花灯船已就绪,他看着谢锦依登上花灯船,谢锦依抱着麦芽回过头,眼里星光点点。他笑意愈深:“去玩吧,这艘船今晚都是你的了,我待会儿就过来。” 谢锦依抿唇笑了笑,戴上手中的猫脸面具,声音清脆:“那你要快点喔!” 说着,不等他回答,就跑了上去,陆一鸣等人连忙紧紧地跟在她身边。直到她的身影不见之后,他才转身往前走,登上了第一艘花灯船。 花灯船巡游开始,两岸百姓纷纷围观。 花灯船的原型是楼船,船上有如建了楼阁一般,灯火璀璨,丝竹飘渺,每层外边都有盛装的女子提着灯笼起舞。 最上层是观光的位置,从下俯瞰,能将整个白水城收入眼中,下面的人却看不到他们。 谢锦依正看得饶有兴致,乖巧窝在她怀里的麦芽突然抖了一下,迅速跳了下来,一下子就窜到楼梯边。 她急急地站了起来:“麦芽!” 陆一鸣连忙道:“小姐莫急,下属让人去寻。” 忽然,陆一鸣脸色一变,将谢锦依拉到身后,抽出刀抬手格挡了一下。 锵—— 刀剑相交,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谢锦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看到几道残影,她的近卫一个接一个倒下,陆一鸣正要拉出信号弹,也被人用暗器打掉。 陆一鸣推了谢锦依一把:“殿下,快跑!” 谢锦依一脸惊慌,转身朝楼梯口跑去,身后传来陆一鸣闷哼的声音,身体砸在地上的沉重声音。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所有近卫都已经倒地,只剩下几名黑衣人站着,静静地看着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锦依心头狂跳,转身继续跑。 然而,刚到楼梯口,一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走上来。 下面的热闹声音远远传来,可这里却静得可怕,谢锦依只听到了自己又急又快的呼吸,以及来人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仿佛踩在了她心脏上,让她慌乱不已。 “星儿。” 轻轻的两个字,犹如惊雷一般落在谢锦依耳边。她只听得脑里轰的一声,瞳仁迅速被恐惧占满,脸上煞白。 男人摘下面具,露出温润如玉的一张脸,雾雾朦朦的桃花眼映着月色,目光温柔如水,却让谢锦依如坠冰窟。 荀少琛一步一步地靠近她,眼底暗涌翻滚:“星儿,我来接你了。” 第29章 心魔 花灯船的列首极尽奢华, 船上灯火通明,一座建在水上的宫殿,停靠在白水河岸边, 两边百姓比肩接踵, 高兴地看着上面的舞娘们起舞。 睿亲王府的府兵站在岸边,将花灯船与百姓隔开, 见重锐和霍风等近卫过来了,纷纷朝重锐行礼。 重锐有些心不在焉,有提着灯笼的美貌侍女前来引路,将他带了上船。 花灯船队起航, 乐声骤然大了起来,舞娘们原本轻柔的舞姿, 幅度也变大了,轻盈如燕, 百姓们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睿亲王潘明远早就到了, 摆开席桌, 俯瞰着下面欢呼的百姓,正满意地抚掌点头。 他旁边摆了座位,上面的茶杯杯底还残留了一层茶水, 显然座位上刚才有人坐的。 重锐在潘明远对面落座,挑了挑眉:“睿王爷,这贵客没事吧?” 潘明远摸了摸胡子, 摇了摇头笑道:“文弱书生, 你懂的,出个远门水土不服, 这都跑了好几趟了。” 侍女上了茶, 重锐有些嫌弃, 但也没想着坐太久,也就懒得让人换酒来。 燕朝廷各个世家势力盘根错节,重锐平民出身,根基比不上世家,燕皇出于权术平衡考虑,让他掌着军权,与世家抗衡。 他是皇室争取的对象,因此他与潘明远也算是老熟人了。加上都是练武之人,说话也不必绕圈子。 他懒懒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书生,让睿王爷出动如此大阵仗?” 白天时他就顺嘴问过,可这潘明远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说是这位贵客身份特殊,不便提前告知,但却是诚心求见的,还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还不报上名来,重锐还是头一回碰到,要不是为了让小公主的花灯船,他理都不会理。 今天小公主还特意给他糊了个灯笼,费了不少心思,连饭都没好好吃,弄得一张脸都成了小花猫,他还等着这边散了之后,赶过去陪她点灯笼,不能浪费了她一天的功夫。 潘明远乐呵呵道:“受人所托,卖个关子,重王就当是给老夫个脸,见谅见谅,很快也就知道了。” 重锐笑了笑,拿起茶杯朝潘明远敬了敬:“那本王再等半刻钟。” 他素来不怎么讲究贵族那套规矩,在下属面前都少自称“本王”,如今显然是有些不快了。潘明远也不想得罪他,让侍卫赶紧去催人。 半刻钟将近,重锐正要起身走人,一名白衣青年匆匆忙忙走了过来,连声告罪,潘明远开始打圆场。 重锐心中啧了一声,只得坐下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白衣青年二十左右的年纪,模样英俊,看着倒也不像潘明远说的文弱,但脸色和嘴唇确实有些苍白,像是水土不服的样子。 他朝重锐行了一揖,声音温和:“在下曾学林,楚翰林院编纂,见过宣武王殿下。” “‘翰林院编纂’?”重锐一听,忍不住失笑,又朝潘明远问道,“咱们大燕的翰林院编纂从多少品来着?莫非这官职在楚那边是个大官?” 潘明远已经多次说了来的是贵客,可重锐显然不打算给面子了。 潘明远脸上有些尴尬,努力地救场:“曾大人素有才名,咱们阳城里也有不少人想收藏他的字画,他还是楚国去年的新科状元。” 重锐脸上已经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心想关老子屁事,老子最烦那些诗词歌赋了。 他正想告辞,身形都已经抬了抬,那曾学林又一脸谦虚道:“睿王爷过奖,学林只是有幸承了昭华殿下厚爱,侥幸在殿试上被点中。” 居然是小公主点的状元?重锐又坐下了,脸上也稍微客气了一些,直接问道:“那曾大人来燕国是做什么?” 曾学林来之前,早就听闻了宣武王重锐的脾气,当下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道:“早前昭华公主出使燕国,会见宣武王殿下,虽然如今联盟会谈未完成,但我国陛下要召回昭华公主,特命学林前来接殿下回楚。”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对面那宣武王忽地眼神一冷,那野兽般的瞳仁隐隐透着杀气,让他尾音都不自觉放轻了。 茶杯在重锐手中碎裂,潘明远也被吓了一跳,随后又笑道:“重王,昭华公主也不是你平日喜欢的类型,他们这回是想给你换一个合适的。” 曾学林硬着头皮道:“睿王爷说的是,听闻宣武王殿下喜爱懂事的,我们这回准备了一名懂事的绝色女子,身份也不低,是世家的嫡小姐……” “你是什么东西,”重锐打断了他,目光如刀,“也配跟本王讨价还价?” 钱丞相和荀少琛,两人分别把持楚国的文和武,小公主就是他们合谋送过来的,这小子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哪里有向他要人的底气? 除非这小子背后有人。 钱丞相人还在昀城,这小子一个小文官却来了阳城,换人的事肯定是背着钱丞相来的。 重锐眼神愈发冷冽,曾学林一噎,看着重锐的脸色,也觉得很难再谈下去。 重锐却不管他,锵地一声,瞬间抽出笑离刀。 潘明远脸色一变,曾学林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下颌一疼,刀光晃花了眼。潘明远低喝道:“重锐,如今燕楚还在商讨盟约,有事好好说!” 重锐仿佛没听见一样,看着曾学林,声音冷硬:“老子现在要问你话,你如实回答,否则老子劈了你。是不是荀少琛让你来的?” 曾学林大气都不敢咽:“是。” 重锐心中一沉:“荀少琛现在在哪里?” 曾学林身体微微发抖:“大将军他……他本来今晚是要亲自来见王爷您,但他伤势复发,所、所以才命学林代为前来……” 重锐不等他说完,咒骂了一声,提着刀搭着栏杆,直接往外翻了出去! * 帐中娇 第25节 楼船高大,四周灯火流光溢彩,融入阳城热闹的夜色中。 “星儿。” 多少年了,荀少琛终于再次见到了她,见到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 少女此时及笄不到两个月,脸上还带着几分圆润稚气,身段也还没完全长开,远不及两年后那般美艳动人。 荀少琛看着她眼中溢满的恐惧,脚下一顿。 那神情他很熟悉,他上一世将她关在行宫深处时,她便是经常这样看着他。 荀少琛忍不住闷声笑了两下,饶是他皮囊之下已经开始种种想象,可他温润如玉的模样,仍能让他看起来如谦谦君子一般无害。 那个曾经被他关在行宫的星儿也回来了。 他觉得有些可惜,他本想继续扮演那个温柔体贴的少琛哥哥,跟她重新开始的。但他很快又想通了,毕竟他上一世本来就是因为不想伪装,所以才让她知道真相。 上一世他错在小看她了,没想到她一向娇气柔弱,却能下如此狠心。 这次他不会再出错了,一定要彻底驯服她,牢牢将她握在手中,让她离不开他。 少女离他不过一丈多远,他再次朝她迈开脚,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笑意愈深:“星儿,我来接你了。” 谢锦依睁大着眼,瞳仁中星芒破碎,眼神溃散。她觉得有些喘不上气,脸色苍白,唇上失了血色。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荀少琛说这句话。上一世在燕国战败后,荀少琛来到她面前,也是这样一脸温柔地说了这句话,一模一样的话。 她满心欢喜地跟了他回去,等待着她的却是地狱和深渊。 谢锦依微微张了张唇,想要呼救,可不管如何努力,喉咙间依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心里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跟她说话—— 不要喊,没有用的,喊了也不会有人来就你。 你越喊,他就越生气,你就越不好过。 那是上一世她自己的声音,在滨山行宫深处,在那个透不进阳光的房间里,得出来的自救方法。 谢锦依终于发现,哪怕她重生了,可荀少琛仍然像那恶鬼一样,想要抓着她将她拖回地狱。她的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 她眼前有些模糊,身体里仿佛有一把钝器在翻搅着血肉,疼得她想蜷缩成一团,可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动弹不得。 眼看着荀少琛离她只有三步之遥,夜空中忽然一阵破空之声,荀少琛微微皱眉,急速后退。 荀少琛刚退开,一把长刀便夹着千钧之力,斜斜钉在了他方才站的位置,入地一尺,割裂了他一片衣角,刀身嗡鸣不止。 重锐踩着船舷翻了上来,脚尖点地,沉膝运气,几乎是眨眼间便掠到了谢锦依身后。霍风紧随重锐之后,领着近卫们快速摆好阵形。 四周的黑衣人以犄角之势,围在了荀少琛两边。 重锐握着谢锦依的肩膀,轻轻地将她转过来,想要快速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却看到她脸色发白,瞳仁里星芒溃散,只剩满眼惊惧,眼泪接连不断地划过脸颊。 她浑身发抖,重锐的掌心贴了贴她的脸,感到一片湿热,烫得他心头一缩,痛得他双目发红:“谢锦依,我来了,不要怕。” 他俯下身,额头与她相抵,深深地看进她的双眼,让他的琥珀色瞳仁占满她的眼睛,强行驱逐里面的恐惧。 眼瞳被极近靠近时产生的不适,终于让谢锦依有了反应。 她看到了满眼琥珀色,脑中隐隐约约浮起一个画面,自己似乎也曾捧着眼前这男人的脸,几乎脸贴脸地凑近去看他的眼睛。 她目光一颤,想要闭上眼,重锐捧着她的脸,她似乎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被那气息温柔地包裹。 重锐用拇指轻轻抵着她的眼角,不让她合眼:“嘘……别怕,看着我,看着我。” 谢锦依溃散的目光终于再次凝聚起来,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双唇动了动,张合数遍,终于艰难地发出了一点微弱的气音:“重锐……” “在的,我在的。”重锐的声音缓慢而坚定,说出那句迟到了整整一世的话,“谢锦依,我带你走。” 这句话像一束光,打进了荀少琛带给她的阴影,引着她走出来。她终于缓过神来,拽着他的衣裳,像个受尽了欺负的孩子,躲进了他的怀里。 重锐按着她的后脑,让她靠在他身前:“闭上眼。” 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她听话地合上眼睛。 他单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握住钉在地上的笑离刀,轻松地将它从地里抽了回来,刀刃和地板间发出刺耳的声响,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战栗。 重锐将人安抚好,握着笑离刀,看着对面目光阴沉的荀少琛。 荀少琛将刚才的情形一眼不落地看了进去,目光在谢锦依身上转了一圈,又在重锐揽在谢锦依腰后的那只手顿了顿,最后回到重锐脸上。 他们是彼此间的宿敌。 重锐干脆利落地下令道:“杀。” 话音未落,他率先挥刀闪了过去,对面的黑衣人阵形一变,朝中间合拢,企图护住荀少琛。 重锐目光凛冽,矮身避开刺过来的剑,手腕一抖,笑离刀触上黑衣人的剑时,直接用蛮力将对方的剑砍断,划断了对方的脖子。 对面阵形顿时被破,霍风领着下属,紧跟着重锐,随着他的进攻节奏。 重锐知道,荀少琛为了逼小公主来燕国,故意受了重伤昏迷,越国也因此对楚国虎视眈眈,所以楚国才起了结盟的心思,有了将小公主送过来的理由。 所以,这时候荀少琛身上肯定还带着伤,否则刚才不会看着他和小公主无动于衷。 这是杀荀少琛的好机会。 荀少琛一死,楚国神策军将群龙无首,楚朝廷陷入混乱不说,越国绝对会趁虚而入……许多问题闪过重锐的脑海,可他依然没有丝毫犹豫。 这次是他和荀少琛在这一世的初次见面,在外人看来,他是不知道对方是荀少琛的,杀了还能推脱一句不知道那是荀少琛。 一旦荀少琛被正式介绍,他在燕国就很难再对他下手了。 下方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夹杂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重锐微微眯了眯眼,攻势愈发凌厉,黑衣人一个个倒下,有人抱着他的脚,企图拖慢他追击的速度。 剩下的黑衣人护着荀少琛往后退,待全部人都倒下后,荀少琛终于不得不出手与他交锋,边打边退,挨着栏杆时直接翻身下了二楼,落入舞女们之间,引起一阵尖叫和骚乱。 “重锐,住手!”睿亲王潘明远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远远传了过来。 潘明远在重锐突然离开后,曾学林才朝他说,重锐那刚认回来的妹妹,居然就是昭华公主! 如此一来,所谓的重锐将妹妹宠上天,可不就是将昭华公主宠上天了吗?这厮玩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那原本说在行馆休息的荀大将军,居然跑去找昭华公主了! 跟重锐这野蛮人抢女人,不是找死吗? 果然,当潘明远终于赶到前面时,刚好看到重锐拼着硬生生挨了荀少琛一剑,一刀捅向荀少琛的心口! 谢锦依被重锐揽在臂中,一直埋在他身前,清晰地听到了剑刃刺入血肉的声音,甚至能看到了那瘆人的震动。 她身体一僵,睁开了眼,看到了那把熟悉的秋水剑,贯穿了重锐的右肩。 她眼圈一红,瞳仁中迅速聚起了泪光:“重、重锐……” 重锐呼吸有些重:“闭眼,别看。” 谢锦依有些慌了,拽紧了他的衣服,声音带着哭腔:“重锐,你不要死……” 重锐咬了咬牙:“不会。” 他忍痛往前压,握着笑离刀往荀少琛心窝处贯,荀少琛没想到他抱着谢锦依还这么疯,只来得及微微错开,那刀口便直直撞在旧伤处—— 重锐用尽了全力,荀少琛在那瞬间甚至都来不及感到疼痛,整个人被击飞了出去,狼狈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 重锐一愣,随即马上反应了过来,一脸不甘,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声。 这狗东西居然穿了天蚕丝做的护甲! 潘明远先是震惊,然后也马上反应过来了:也对,那荀少琛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出门穿个护甲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荀少琛身体微微抽搐,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重锐怀中的少女:“星儿……” 谢锦依却不理他,抖着手按在重锐的伤口处,一脸惊慌:“你、你流血了!” “嗯,”重锐提着刀朝荀少琛走去,声音里带着安抚的意味,“等我劈了这都东西,就回去包扎。” 潘明远一个激灵,一边跑一边大声喊了起来:“重锐,住手!那是楚国来谈联盟的使者荀大将军!陛下命你我二人共同接待使者的!” 谢锦依感到重锐身上一下子绷得死紧。 潘明远已经到了重锐跟前,见他眼里还是带杀气,一副准备上去抹了荀少琛脖子的模样。潘明远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重锐,你疯了吗?你这是准备抗旨?” 谢锦依不安地动了动:“重锐,我们回去吧。” 潘明远几乎都气笑了,终于知道为什么这昭华公主会被送过来了。 这女人可真是太蠢了,重锐这厮把人打了个半死,让他一句屁话都不放就走? 重锐哼了一声,终于将刀收回鞘中。 谢锦依小声道:“你放我下来。” 重锐低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能走?” 谢锦依点了点头。 重锐将她放了下来,握着了她的手,她下意识要缩回去,却被他握紧了。 潘明远赶紧命人将荀少琛扶起来,可荀少琛一动就疼得厉害,方才被重锐击在胸前,十有八九是断了胸骨,不能乱动,只得仍旧躺着,潘明远找大夫过来。 曾学林也赶来了,见到重锐旁边的谢锦依时,微微一愣,连忙上前行礼:“下官拜见殿下。” 重锐皱了皱眉,脸色不善地看着曾学林——今晚要不是因为这小子,他就会陪在小公主旁边,荀少琛就不会有机会。 可这人是她亲点的状元,而且荀少琛惯会骗人,说不定这人是被他蒙骗的也说不定。 重锐正想着,然后就感到谢锦依明显身体一僵,咬着唇,往他身边缩了缩,完全没有搭理曾学林的意思。 曾学林微微一愣,不知道昭华公主这是怎么了:“殿下,下官是曾学林,您……” 谢锦依脸色隐隐发白,重锐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渐渐消音。 荀少琛抽了抽冷气,看着谢锦依,目光里像是藏了毒蛇:“星儿是想到了从前什么有趣的事吧。” 谢锦依不吭声,身体却开始发抖。 重锐将她按在他怀里,挡住所有人的目光,抬起手捂了捂她的耳朵。他朝荀少琛不紧不慢道:“荀大将军最近就好好养伤吧,想来钱丞相还不知道你已经醒了,本王明天就命人快马加鞭将钱丞相送过来,好让二位商量好。” 荀少琛笑容一敛,面无表情地看着重锐。 重锐再也不看他,带着谢锦依离开了。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两人高高兴兴出门,一身狼狈地回来,整个宣武王府一看到他们,都人仰马翻了。 帐中娇 第26节 郑以堃本来也在逛灯节,被人急急忙忙寻了回来,见重锐受了伤,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拿出工具想要给他包扎。 谢锦依愣愣地坐在重锐旁边,看着他的伤口发呆。他避开了郑以堃的手,朝谢锦依一指:“先去看她。” 郑以堃点点头,朝谢锦依那边挪了挪,谢锦依却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般,往重锐身边缩,紧紧地贴着他:“我……我没事,不用了。” 重锐看着她脸上不加掩饰的抗拒,暗自握了握拳,尽量放缓声音:“好。” 两人身上都是血迹,花铃也受了伤,由其他侍女服侍谢锦依沐浴。 侍女们早就备好了水,浴间内的大浴池深浅呈阶梯式,最深处可到齐胸的位置,已经放好了水,里面雾气氤氲,她们正要替谢锦依脱衣,她往一边躲了躲:“我自己来,你们出去。” 侍女们面面相觑,谢锦依声音又重了些:“出去。” 侍女们只好躬身出去,她在池边呆呆地占了一会儿,连衣裳都没有除去,踩着池中的玉石阶,浸入了热水中。 她低下头,透过白汽看到水面,倒影中的人明明跟她长了同一张脸,不知为何,她看着看着,却看到了水里的自己渐渐变得妩媚起来。 那虚幻的倒影中,一身明黄龙袍的荀少琛出现在她背后,按着她的肩膀,微微弯腰,俯身在她耳边轻笑着说了什么,然后她浑身发抖,瞳仁中浮起水光,绝望地闭上了眼,热泪一颗接着一颗地滚下腮边。 那是上一世两年后的她和荀少琛。 哗啦—— 谢锦依忽然用力地拍了一下水面,那两张令她厌恶的脸终于消失不见了。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明明她是谢楚皇室的公主,明明她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些? 荀少琛那带着恶意的声音,仿佛毒蛇一般,缠上了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吐着信子——星儿是想到了从前什么有趣的事吧。 她认得的,那是她出使燕国前亲点的状元郎,那状元郎也不负众望,成了楚国的年轻栋梁。 她甚至还想,虽然她什么都不懂,可是她给了这些寒门学子发光的机会。 明明他们也说过,谢昭华殿下伯乐之恩。 可他们却放弃了她。 那些经历,谢锦依极力想要忘记,可回忆却因为荀少琛这句话疯狂涌入。 上一世在她被荀少琛带回楚国软禁之后,她不是没有逃过的。那时夏时甚至还没被派过来,就在荀少琛登基不久。 她当时天真地以为,是因为朝中大臣不知道她还活着,不知道荀少琛是篡位上去的乱臣贼子,所以她一开始还抱着希望,希望逃出去后揭发他。 她忍耐了一段时间,终于在一天找到了机会。 她躲开了守卫,一路跑出了院子。 只要逃出这里……她心想,只要碰到其他人,她就可以揭发荀少琛的真面目,重新恢复昭华公主的身份,夺回属于谢楚皇室的权! 谢锦依从来没跑过这么快,在转角处撞上了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一下子疼得起不来,凌乱的头发挡住了脸。 “姑娘,你没事吧,你……殿下?!” 谢锦依听到最后两个字,马上抬起头,看见了一名紫色官服的年轻人。她认出了那正是自己两年前亲点的状元,她还记得他叫曾学林。 她心中甚至涌起一阵狂喜,眼前仿佛看到了希望。 曾学林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当即紧紧地拽着他的袍角,仿佛拉到了救命稻草,眼底迅速浮起泪光,哭着求救:“救……救我……” 曾学林思绪混乱,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殿下,您怎么……为什么……” 昭华公主不是已经在燕国香消玉殒了么?! 美人落泪,柔弱又依赖地拽着他的袍角,曾学林心中一阵怜惜,正要弯腰扶起谢锦依,明黄龙袍的荀少琛也从拐角后现出身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曾爱卿。” 谢锦依身体一僵,眼神慌乱。 曾学林连忙跪下礼拜:“臣拜见陛下。” 荀少琛没有让他起身,他便只能跪着。 “星儿,”荀少琛低头看着地上的少女,温声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谢锦依浑身发抖,仍是拽着曾学林的袍角,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荀少琛篡位了!曾学林,救我……救我!求你……” 荀少琛轻笑一声,曾学林伏在地上,后背起了一片冷汗。 公主的声音渐渐绝望,随后尖叫一声,他的袍角被松开,是公主被人强行从地上拽起。 “放开我!荀少琛你这个窃国贼!放开我!”谢锦依的声音尖锐而凄厉,手脚并用地踢打,眼底因为绝望而隐隐透出疯狂,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天子的桎梏。 然而,新帝荀少琛曾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更是楚国百姓心中力挽狂澜的战神,手无缚鸡之力的长公主,又怎么可能挣得过新帝呢? 荀少琛紧紧握着谢锦依的手腕,力气大得仿佛要将那脆弱的腕骨捏碎。他将她一把扯了过来,大手死死地扣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星儿不是说身子不舒服么?”天子的声音仍是带着笑意,却听得人不寒而栗,“朕昨夜体谅你,让你好好在榻上歇息,却原来都是在骗朕?” 谢锦依浑身汗毛倒竖,恨恨地看着他,声音微微发抖:“荀少琛,你篡权夺位,名不正言不顺……” “是吗?”荀少琛带着她坐在旁边的石凳上,自己站在她身后,语气温柔地反问,“朕名不正言不顺吗?” 谢锦依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动弹不得。 她愤怒地挣了挣,没能挣开,她带着一点倒抽冷气的吃痛:“放手!” 荀少琛对她非常有耐心,温声道道:“那你好好坐着,不要乱动。” 谢锦依被气得浑身发动,却也不再挣扎,恨恨道:“谢楚皇室血脉未尽,你登什么基?这皇位几时轮得到你坐!” 荀少琛轻笑道:“星儿,你还是这么天真。” 他不紧不慢,一字一句道:“这楚国朝廷,早就容不下昭华长公主了。” 谢锦依猛地转过头,瞪着近在眼前的男人:“你撒谎!” 荀少琛也不在意她那态度,笑意愈深:“我撒谎,那不如让曾爱卿亲口跟你说说?你亲点的状元,方才不是还让他救你?要是他愿意带你出去,我就放你走,如何?” 跪在地上的曾学林听到这话,身体顿时一僵。 谢锦依心中却燃起了希望,一脸激动地看向曾学林。 她还记得这状元郎当初在殿试上的模样,心怀苍生,志存高远,在曲江宴时红着脸接下她赐的酒。 此时,年轻的状元郎已是穿着三品官服,可见这状元,她是点对了的。 荀少琛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勾了勾唇,朝曾学林道:“曾爱卿,抬起头。” 曾学林忽然被点名,身体一僵,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那真正的谢楚皇室血脉。 那位亲手点了他为状元的少女,那双漂亮的眼瞳在他看过来时,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被那目光灼伤,心中一颤,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荀少琛看着曾学林,问道:“曾爱卿,你知道她是谁吗?” 谢锦依一脸期冀地看着他:“曾学林……” 曾学林十指撑在地上,指尖用力,连指甲都微微泛着白色。 他看着谢锦依,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却颤声道:“回陛下,臣……臣不知。” 谢锦依一愣,呆呆地看着他,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仿佛那状元郎那一句是天底下最妙的笑话一般,让她笑出了眼泪。 荀少琛轻轻一笑,赞许道:“曾爱卿是聪明人,不愧是大楚最年轻的御史大夫,社稷之福。” 他声音温柔地朝谢锦依道:“星儿,你看,你只有我了。” 谢锦依感觉心底有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枯萎…… “谢锦依!” 哗啦—— 谢锦依抱着肩膀,沉在池底中,恍惚间听到似乎有人在喊她。 重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片雾气氤氲的池水,水面铺满艳红的花瓣。 他永远搞不明白,女人沐浴为什么非要撒这么些东西,看着就跟一池血一样,瘆得慌。 他第一眼没看到谢锦依时,心底有点慌,强自镇定后,看到了池中央的花瓣露出了一小束黑发。 他瞬间又慌了,连忙跳了下去,几步跨到池中,手伸入水中,摸索了几下握住了那纤细的胳膊,一把将人提了出来。 谢锦依被拎着破水而出。 她身上还穿着衣服,那张俏丽的小脸泛着粼粼水光,皮肤苍白得让人心疼,漂亮的双眼此时正紧闭着,显得毫无生机。 重锐心头一跳,以为她溺水了,正要唤人去将郑以堃喊来,然后就看到了谢锦依已经微微睁开了眼。 “我……”重锐一时语塞。 侍女们说小公主不要她们伺候,他不知道今晚荀少琛跟她说了什么,她回来后连郑以堃给她看病,她都一脸抗拒,却愿意靠着他。 他一听到侍女的汇报,就马上跟着她们来到浴间外,让她们随时看着里面,有什么不对就跟他说。 然后一名侍女忽然就惊慌失措地说,殿下沉进水里了。 他想到她今晚的异常,怕她一时想不开,于是想也不想就冲了进来。 谢锦依耳朵里眼里都被水蒙着,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半睁着眼,瞳仁上浮着一层厚厚的水光,眼神迷迷蒙蒙,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重锐见她半天没反应,又唤了一声:“谢锦依?” 她睫毛微颤,目光微转,终于落到了他脸上,缓缓地眨了眨眼,瞳仁中的水光凝成珠子,顺着脸颊滑下来,仿佛在哭。 重锐怕她觉得他是在欺负她,连忙开口道:“你已经洗了很久了,我让人进来给你换衣服。” 说着,他松开了手,正想走开,谢锦依却软软地往水里倒。 重锐眼皮一跳,刚想伸出双手将人接住,但又迟疑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间,谢锦依倒在了他身上。他脚一软,整个人往后仰,带着她一起沉入了池底。 重锐:“……” 他水性本就不好,这浴池平时就没怎么用过,一下子沉到水底,只得狼狈地划了划,不小心被水呛了个半死,肺腑一阵抽痛。 恍惚间,他感到了背后有人扶了扶,是小公主用手托住了他,让他稍稍站稳,然后带着他浮出水面,将他拖到了池边,让他坐到了白玉阶上。 他撑着池边,咳了个半死,眼角都咳出了泪花。 好一会儿后,他才渐渐平复下来,然后就看到了小公主几乎整个没入水下,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瞳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重锐:“……” 帐中娇 第27节 就很尴尬,他以为小公主溺水了,跑去救人,结果他反倒被救,要人家一个小姑娘将他拖到边上。 他掩饰般地咳了一下,轻轻嗓子,喉咙还带着点被呛到后的沙哑:“殿下水性挺好。” 谢锦依往上浮了浮,露出嘴巴,小声道:“嗯,我从前在楚国时,经常藏在浴间。” 重锐忍不住笑了:“为什么,是躲宫女吗?” 谢锦依沉默了一下,半晌后才说:“因为浴间没有人,可以跟荀少琛单独相处。” 重锐笑容一僵,垂下目光:“我不该提起的。” 谢锦依脸上却没什么变化,自顾自地说:“他明知道我就在那里,可他从来没有告诉其他人。其他人急得到处找我的时候,他在那里哄我高兴。” 重锐捏紧了拳头。 谢锦依低低地笑了笑:“他给我讲了皇宫外的三教九流,市井人家。他说可惜我长在深宫,见不到外面有趣的事情,但是他可以给我讲。” “他还跟我说皇叔又夸他了,堂兄又因此生气,给他下绊子。” “我小时候,我跟堂兄关系很好的,但是长大后,我有点讨厌堂兄,觉得他妒忌心太重,不管荀少琛提什么意见,堂兄总是要反驳他,我跟堂兄的关系越来越差。” 谢锦依忽然没入水中,很快又浮了出来,眼角微红:“后来荀少琛掌权了,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我恨他,他就反问我:‘可是星儿,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重锐双眼发红,指骨咯咯作响。 谢锦依微微蹙眉,眼底浮起一层厌恶,又夹杂了几分迷惘:“我曾经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他以前对我很好。直到现在,哪怕我恨他,可我依然将以前的他当成是另一个人。” “我好恶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垂眼看着水面上的自己,“我是不是有病?” 重锐再也忍不住了,大步朝她走去,将池水带得哗啦啦作响,再次站到了她跟前。 谢锦依愣愣地看着他,见他眼底隐隐有火光在跳动,似乎在忍着怒气。 她从未见过重锐真正动怒,此时只觉得那双琥珀色瞳仁果然有点像狼眼,让他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将猎物扑到,咬到脖颈上一口致命。 谢锦依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微微瑟缩了一下,别开目光。 重锐却不让她逃避,轻柔却又不容拒绝地抬起她的脸,直直看入她眼中:“殿下,你有什么错?” 谢锦依咬了咬唇:“我、我不该……” 重锐直接替她说了:“不该喜欢他?” 谢锦依脸色微白,羞耻地闭上了眼。 重锐低声道:“睁开眼看着我,谢锦依。” 谢锦依本不想听他的,可他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像清澈的溪底下缓缓流动的细沙,干净又沉稳。 她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目光颤动。 “傻姑娘,记住了,”重锐低低地叹了口气,“世人总爱用贞洁和感情来束缚女子,可你知道有多少满嘴仁义道德的人,实际是衣冠禽兽吗?食色性也,就跟饿了想吃饭一样,都是些很正常的事。” 谢锦依一脸被吓到了的模样,重锐觉得说都说了,干脆再多说一点:“而且,比起女人,男人更容易管不住自己。可是大多数男人都会将过错推给女人,这种男人就是个废物。” 重锐干脆利落地替她做了个总结:“所以,荀少琛就是个废物,知道吗?” 第30章 情动 谢锦依愣愣地看着重锐。 他刚才好像说, 荀少琛是废物。 她从前一直觉得,荀少琛是无所不能的——不止是她,整个楚国都是这么觉得的。 她的皇叔穆亲王, 在世时掌楚国军权, 曾经有一位情同手足的副将。在跟越国的一次交战中,那副将为保护皇叔而死, 皇叔便将副将的养子荀少琛带回穆王府。 比起她的堂兄谢锦焕,荀少琛更能继承皇叔的衣钵,自小便显现出帅才之能,皇叔也因此经常在堂兄面前, 拿他与堂兄比较,所以堂兄一直很不喜欢他。 等皇叔过世之后, 堂兄继承王位成了嗣穆王,荀少琛接管了军权, 一点一点地将手上那支军队, 改成了如今的神策军, 与越国名将周延交锋后,一战成名。 后来他的战功越来越多,在朝中权势也越来越重, 她皇兄也非常倚仗他,早就内定他为她的驸马,只是还没等到她及笄, 她皇兄便驾崩了。 他在民间的威望越来越高, 在楚国差点被燕国灭国之际,他带着神策军力挽狂澜, 以少胜多, 成了楚国百姓心中的战神。 那一战之后, 所有人都以为谢楚皇室血脉已尽,他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 明明她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可没有人在乎她。 出使燕国前的那场殿试,她听出了曾学林的凌云志,看到了他的经世才,亲手点他为状元。然而两年之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荀少琛欺辱。 在曾学林看来,一个文韬武略的好皇帝,比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前朝公主,可真是重要太多了。所以,他的陛下平时日理万机,想要一个女人来排解欲念,也是没什么的。 可是,虽然她什么都不会,但她又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折磨呢? 谢锦依从前一直想问那些人,楚国的百姓也好,楚朝堂的群臣也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明明没有伤害过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明明做出那禽兽之事的是荀少琛,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呢? 在刚被软禁的那段时间,谢锦依经常会想这几个问题,可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错。 她不该相信荀少琛,不该喜欢荀少琛,不该明明心里恨着荀少琛时,身体却在他的玩弄之下还感到愉悦。 可就在刚刚,重锐跟她说,她没有错,错的是荀少琛,荀少琛就是个废物。 浴池里热水微荡,雾气氤氲,谢锦依在水中浸了许久,高热的雾气让她脑中有些发沉,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看着重锐的目光中,带了一丝迷惘。 重锐站在她身前,刚才把外衣给了她,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他浑身湿透,一身流畅的肌理线条,透过那层薄薄的衣料显现出来。 他比她高出许多,看着她时得微微低着头。 “谢锦依,”他缓缓问道,“告诉我,荀少琛是什么?” 谢锦依目光一颤。 她之前果然没有听错。 重锐的外衣搭在她身上,还带着他的一点余热。她下意识地抬手拽住一点衣料,瞳仁中那点星芒缓慢流动。 她微微张了张唇,喉咙有些紧涩:“他是……他是……是……” 重锐目光温和,循着她的话,引着她继续说:“是什么?” “是……”她眼底浮起水光,眼圈泛红,声音里带了点哭腔,“废物。” 明明只是两个字,可谢锦依却感觉到了,感到心里那堵无形的墙轰然倒塌,被束缚的情绪终于冲破了桎梏,化为热泪滚滚落下。 重锐轻轻地叹了一声,眼里带了点笑意和欣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对,荀少琛就是个废物。” 谢锦依呜咽一声,像个学走路时摔倒后爬起来的小孩儿,哭着扑进等待自己的大人怀里,把脸埋在他身前,委屈地放声哭了起来。 她以为不会有人替她说话了,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她的错。 重锐的外衣对于谢锦依来说过于宽大,松松垮垮地披在她身上,她扑过去时拽着他身前的衣料,身上的外衣失去收拢,池水一晃一荡,一点点地将那外衣往后拖,露出小姑娘莹白如玉的肩背。 小姑娘双手抵着他身前,依赖地将脸埋在他身上,肩膀随着哭泣一抽一抽。 那白花花的颜色晃花了他的眼,可不知为何,他却又清晰地看到,圆润小巧的肩头上那颗水珠。 那水珠沿着凝脂般的肌肤一路划下,落在了那漂亮精致的锁骨窝里,又随着她的动作,在那小窝里微微晃动。 重锐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嗓子眼微微发热,却又在瞥见谢锦依那仍带着几分青涩的侧脸时,有些无可奈何地、无声地吐了一口气,将那股燥.热呼了出来。 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重锐你他娘的,这还是个小孩儿啊。 重锐不动声色地伸了伸手,抓住那件漂浮在水上的外衣,将它拖了回来,再次围到谢锦依身上,盖得严严实实,连方才那颗让他眼馋的水珠都遮住了。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摸到了那突起的脊骨,动作稍稍一滞,刚刚那点还未来得及凝聚的旖念,彻底消散了。 她还小,连肩背都那么单薄。 重锐安静地任她哭着,等着她彻底将那些情绪发泄出来。 谢锦依几乎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得这么大声痛快是什么时候了。她在滨山行宫深处哭过无数遍,可每一次都堵得慌,从来不像今天这样心情畅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声音有些哑的时候,身体也有些脱力时,她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渐渐地止住了哭声,只剩下时不时抽一下鼻子。 池中热气氤氲,她被熏了许久,哭得力气都没了,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不自觉地动了动,干脆整个人趴在了重锐身上。 重锐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好些了?” 谢锦依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抬起头正要看他,却发现他右肩上渗出了一小团血色。 她一个激灵,撑着他的手臂站直了,一脸紧张地提醒他:“你流血了!” 那是之前被荀少琛的秋水剑刺穿的伤口,刚止血包扎不久,重锐方才在水下一顿扑腾,伤口早就再次裂开了。 他大大小小的伤都受过了,这一剑还真不算什么:“待会儿我让老郑重新包一下。” 谢锦依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内疚,眼里还带了点担忧,一脸局促地看着他,小声地问道:“疼吗?” 重锐是因为她受伤的,他从荀少琛手上把她救了下来,还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小姑娘眼角还带着刚哭完的浅红,连鼻尖都是粉色的,那对漂亮的瞳仁里盛着水光,浮着点点星芒,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重锐都习惯了,心想其实还行,但不知为何,仿佛鬼使神差一样,他说道:“有点。” 然后他果然就看到了,小姑娘眉心皱成一小团,眼里水光愈盛,微微晃荡,已经是有点惊慌失措了。 他心道,重锐你可真是……干得漂亮。 他咳了一声,也不敢真的把人逗哭,刚想说其实也不是很疼,谢锦依却已经攀着他手臂靠了过来:“我……我给你吹吹。” 吹吹?吹吹是什么?重锐正疑惑间,就见这小姑娘在池底踮起脚尖,努力地伸着脖子,见他一脸莫名,有些羞恼地扯了扯他的衣领:“下来点,我不够高。” 重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配合地弯了弯腰。 谢锦依嘟起唇,凑近他的伤口,缓慢地、绵长地吹了一口气。 重锐:“……” 重锐本来心想“这都谁教的乱七八糟的哄小孩儿把戏”,然而当谢锦依为了保持平衡,不自觉地一手撑在他心口上,那花瓣般的双唇几乎要贴上他的伤口时,他又悄悄地踹开了刚才的想法。 挺好的。 谢锦依抬起头,有点期待地问道:“好点了吗?” 重锐回过神,少女娇俏的容颜离他极近,正目光澄澈地看着他。 荀少琛将她藏得很好。 帐中娇 第28节 她自小就在深宫长大,父皇母后早逝,皇兄也比她大许多,周围的人都惯着她,她说吹气有用,别人绝对不敢说没用,于是她也无法辨别真假。 重锐也发现了,因为今晚发生的这些事,小公主终于将他当自己人了。 可她却不知道,他动了其他的心思。 他的喉结动了动,应了一声:“好很多了。” 谢锦依眉眼一弯,退开了。 作者有话说: 25号第一更,白天还有第二更。 第31章 撒娇 谢锦依已经在水里呆了很久, 情绪又大起大伏,重锐怕她被热气熏久了会晕倒,没多久便出去让侍女们进来, 伺候她出浴。 重锐伤口裂开, 先是换了一身衣服,想到郑以堃此时可能在给侍卫们疗伤, 于是直接去了郑以堃的房间,想着让他给重新包扎一下。 荀少琛毕竟是背着丞相钱泽朗来的,又是在异国,想低调地将人抢回来, 当时并未想到谢锦依也重生了,想私下先跟谢锦依见一面, 后面再作其他打算,所以也没对谢锦依的近卫和侍女下杀手, 于是陆一鸣等人保住了性命, 伤势也并不是太严重。 郑以堃刚给侍卫们疗完伤, 正跟诸葛川在喝酒吃花生米,也不知道在聊什么高兴的事情,重锐远远就能听到他们在那儿嘻嘻哈哈地笑。 “老郑。” 重锐一跨进门, 郑以堃和诸葛川的说笑声嘎然而止,两人齐齐转过脸,一脸震惊地看着重锐, 诸葛川张着嘴准备接花生米, 甚至还来不及合上。 花生米掉到桌子上,诸葛川托了托下巴:“王爷, 挺快啊。” 重锐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 随后又想到诸葛这小子号称千机包打听, 军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这小子,估计是知道他刚才去安慰小公主了。 他走了过去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酒:“这还快,都一个多时辰了。” 诸葛川和郑以堃面面相觑。 诸葛川挠了挠头:“可是你从前……” 郑以堃用眼神制止了他,一脸“你真没眼色”的表情,打圆场道:“是挺久了。” 重锐道:“她吃了很多苦。” 他的神色带了点感概,诸葛川和郑以堃还是头一回见自家王爷这模样,而且还是为个女人感叹,两人都觉得有些惊奇。 郑以堃回过神来,一脸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挡了挡他喝酒的动作:“王爷,你身上还有个血窟窿,忌酒。” “就一杯,老子今天都还没沾过酒。本来还想着今晚带昭华坐花灯船,顺便喝点酒,真是扫兴。”重锐嗜酒,想起这事就起火,“狗娘养的荀少琛,半条命都没了还从楚国上赶着过来送死。” 要送死也没什么,就不能换个日子再送吗?花灯游船一年一次,下回再看就得等到明年了,白白让小公主期待一场。 最可恨的是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没能搞死这荀狗! “嗐,”诸葛川把花生米推到重锐跟前,安慰道,“一个时辰,昭华殿下也很厉害了,毕竟王爷你没经验。” 重锐白了他一眼:“说得你好像有一样。” 诸葛川笑得一脸暧昧。 重锐没管他,喝了一杯,微微眯了眯眼,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放下酒杯,一边脱上衣,一边朝郑以堃道:“伤口裂开了,给我重新包一下。” 郑以堃点点头,看了眼渗血的旧纱布,有些意外:“才这么点血?” 重锐:??? 这什么话?难道他应该血流成河才过来包扎? 郑以堃笑道:“王爷也开始怜香惜玉了。” 重锐:“……” 他终于发现,自己跟这两下属聊了半天,根本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因为重生前是十几年双目失明的日子,期间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征战上,如今重生了,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上一世他被夺权前,女人烈酒两不误,但他从来不留人过夜,诸葛川和郑以堃这俩下属经常赌他什么时辰完事。 隔了十几年,他差点都把他们这点破毛病给忘了。 这两人以为他刚才对小公主这样那样呢! 诸葛这小子还敢嘲他第一次碰处子,不懂照顾人。 郑以堃觉得他伤口裂开不厉害,是因为动作不怎么激烈。 重锐忍不住骂道:“天杀的,老子在你们眼里就是这么禽兽吗?” 王爷的语气如此耿直,还一脸都是不可置信,诸葛川顿时发现也许是搞错了。 他摸了摸鼻子:“刚才睿亲王来过一趟,想找你来着。霍风说你在浴间,那我去到那边,花铃又说昭华殿下在里面,不让进,我就以为你俩都在里面,回头跟睿亲王说你在办事。” 郑以堃一边给重锐包扎,一边道:“那就是误会了,王爷都没在浴间吧。” 重锐咳了一声。 他面不改色道:“是在浴间。” 两人一阵无语。 诸葛川又问道:“那昭华殿下?” 重锐捏了捏眉心:“也在。” 诸葛川:“……” 郑以堃:“……” 两人默默地看着他,都觉得这位王爷最近有点不太正常。 准确地说,是自从昭华公主来了千机营后,王爷就整个人都变了。 诸葛川和郑以堃并不知道谢锦依前世的事情,重锐一时间也无法跟他们解释,只得道:“我没碰她,你们别乱传。” 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又补了一句:“出了这房间就不准提。” 郑以堃点点头:“王爷之前也说过,对昭华殿下没那心思。” 诸葛川笑嘻嘻地朝郑以堃道:“那咱俩都猜错了,这次打赌谁也没赢。” 然后他们又发现,王爷又沉默了。 半晌后,这位当初信誓旦旦地说对昭华公主没心思的王爷,这位不久前还说拿人家当亲妹妹看的王爷,一脸坦荡荡地反悔了:“现在有了。” 诸葛川:“……” 郑以堃:“……” 真就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咯? 重锐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有就是有,这又不是他能控制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郑以堃在感情上也算是过来人了,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笑道:“恭喜王爷。” 起了心思,却忍住没碰,这是找到心爱之人了。 重锐点点头,随后又朝诸葛川问道:“潘明远来做什么?” 诸葛川从震惊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敛起了玩笑的模样:“睿亲王来要人。” 还没死心呢?重锐哼笑一声:“凭什么?” 诸葛川却觉得这事有些棘手:“荀少琛说他与昭华殿下有婚约,王爷你抢了他的未婚妻。” 当今天下强国有四,越国与晋国交往频繁,极有可能结盟,所以燕楚联盟势在必行。之前荀少琛受伤昏迷,所以燕国还在考虑要不要接受,毕竟楚国靠的是荀少琛手上的神策军,如今人已经苏醒了,燕国自然乐意接受。 楚国定国大将军荀少琛,燕国宣武王重锐,两人都是当世名将,年纪又相仿,从来就没少被拿来对比,风头相当,说得上是各自国家的门面了。 虽然重锐出了名的浪荡,但也众所周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加上他出手大方,在女人之间的风评,反而比其他许多人都好。 现在这事就是一笔糊涂账。 最初两国指定的谈判人分别是重锐和荀少琛,因为两国原意是要当场定下攻守计划的,自然最好是由两位名将商讨和主导。 结果楚国那边说荀大将军受伤昏迷,改由钱丞相代为谈判,还将昭华公主送到了千机营里,作为联盟的诚意。 现在原定的谈判人荀大将军找上门来了,要宣武王归还未婚妻,却被拒绝了。 往严重了说去,重锐这是强抢人家的未婚妻。他虽然不是亲王,但好歹也是一个王爷,还掌着千机铁骑,是燕国的门面,这事要是闹大了,影响的是燕国的名声。 睿亲王潘明远也知道重锐素来不讲道理,而且这事也特别急,所以才跟诸葛川讲,希望诸葛川这个千机铁骑军师好好劝一下重锐,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影响两国联盟。 “未婚妻?”重锐对荀少琛的不要脸简直叹为观止,忍不住笑了,“他说是就是?张口就来?”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诸葛川挠了挠头,一脸怜悯地看着重锐,“人家带了楚国的婚旨过来,睿亲王刚才也给我看过了,婚旨是真的。” 重锐哼了一声,不紧不慢道:“这种圣旨,要是咱们燕国的小太子登基了,老子半个时辰就能写五十斤。” 小公主那皇弟才五岁,怕是连字都写不好,这荀狗自己扯张蚕丝纸写完再盖个章,就想把小公主带回去?做梦呢吧。 重锐这话一出,别说诸葛川,就连郑以堃都听出一丝微妙了。 王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一个异姓王写什么圣旨啊? 诸葛川头都大了:“王爷,你这话很危险。” 重锐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诸葛,富贵险中求。” 诸葛川以为他只是开玩笑的,半晌后发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琥珀色的瞳仁中野心勃勃。 他心中咯噔一下,跳得飞快,却很快又冷静下来:“王爷,你认真的?” 重锐挑了挑眉:“怕了?” 诸葛川自然是不怕的,相反,他怕王爷一直死忠燕皇。 燕皇纵容王爷狂妄行事,从未加以约束,却又一直提拔新将领,一旦那些新将领羽翼成型,王爷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毕竟,即使那些新将领没有王爷的天赋,但这世间的天才本就没几个,别国没有,燕国也可以不需要有。 既是这样,何不干脆反了呢?又或者挟天子令诸臣。 诸葛川道:“不,王爷,下属很期待。” 重锐低低一笑,上一世他从楚宫逃出来后,这些下属们对他不离不弃,如今提前准备,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意外,看来早就对燕皇心生不满了。 帐中娇 第29节 他让诸葛去办一些事。现在荀少琛亲自来了,估计会一直盯着他和小公主,既然如此,干脆由他吸引注意力,然后让下属去起荀少琛的老底。 小公主那已故皇叔穆亲王,是荀少琛第二个养父,第一个养父是穆亲王手下一名姓荀的副将。 算一下时间,荀少琛被楚人收养的时候,楚国正在和越国交战。 那时天下还没完全形成四分局面,还有一些小国在夹缝中生存,或是依附大国,或是慢慢被蚕食吞并。 重锐也不明白那姓荀的副将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在交战地收留一个孩子,楚国的军队就是这孩子的杀父杀母仇人,这孩子若是长大了自然是要复仇的。 穆亲王应该不至于这么蠢,显然是没跟穆亲王说这孩子的来历,突然离世,穆亲王又跟荀副将情同手足,于是就接去了穆王府。 重锐道:“派人去越过边境走一趟,看一下能不能查到跟荀少琛有关的人,抓活的。” 荀少琛被收养时年纪那么小,若不是有人保持跟他联系,不停地给他加深仇恨的印记,他应该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就像是背后有人督促着他去复仇一样。 诸葛川应了一声是。 “王爷,”霍风进来朝重锐禀报,“花铃刚刚说,昭华殿下一碗甜汤喝了快小半个时辰了。” 重锐声音一顿,愣了愣,随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站起身,朝两名下属道:“那今晚就先这样吧。” 说着,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剩下诸葛川和郑以堃面面相觑。 诸葛川挠了挠头,仍是有些难以置信:“这是真栽了啊?” 郑以堃倒是觉得没什么,摊了摊手道:“这不是挺好的么,你没发现自从昭华公主来了之后,王爷都没怎么劈人了么?” * 谢锦依沐浴完之后,因为哭了许久,花铃便让厨房做了莲子雪耳羹,端到她的房间里,让她好好润一下嗓子。 花铃服侍这位楚国公主也有一段时间了,从前总觉得这公主有些阴晴不定,一时像朝气蓬勃的向阳花,一时又像华丽阴暗的曼珠沙华,让人捉摸不定。 就像现在,她一碗小小的甜汤已经喝了很久了,花铃问她是不是不合胃口,她又说不是,但就是喝一口发半天呆。 谢锦依懒懒地托着腮,身子微微歪向一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甜汤。 她还是比较喜欢在千机营里。 她怕做恶梦,但是靠近重锐,她似乎就不会了。如果是在千机营,她和重锐的床榻就只隔着一道屏风。 可是,现在不在千机营。 花铃想了想,感觉自己有点猜出了她的心思,但又知道这位公主经常口不对心,于是干脆去请示王爷了。 反正,只要是跟昭华公主有关的,朝王爷禀报都是没有错的。 果然,花铃一去禀报,王爷很快就过来了。 重锐站在房门外,故意问道:“重星,睡了吗?” 谢锦依原本放下托腮的手,眼神微微一亮,慢吞吞地咽下一口甜汤:“还没有。” 重锐走了进去,绕过屏风,在她对面坐下。 花铃悄然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重锐,谢锦依刚才还在想着为什么他还不来,现在他来了之后,她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依赖重锐了,每天晚上都是他在梦里打跑荀少琛。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她一直在想着重锐吗? 谢锦依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但好像也没有。 所以为什么会一直梦见他?而且还特别真实。 重锐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模样,那对瞳仁本来就大,她微微蹙着眉,将原本就不多的眼白几乎压得看不见,看起来更像小孩儿的眼睛了。 他低低地笑了笑:“在想什么?” “你啊。”谢锦依心不在焉地说,话音未落,她又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僵,淡淡的粉色迅速爬上白嫩的皮肤。 重锐挑了挑眉,谢锦依耳尖微红,满眼都是羞恼:“重锐,你又戏弄我!” 他失笑道:“小公主你真野蛮。” 谢锦依微微一愣,脑里浮起一个模糊的画面——她侧躺在榻上,男人离她很近,半蹲着,微微倾身靠近她,撑着脸,微微歪着头,抬手拨开她的额发,琥珀色的瞳仁里目光温和,然后说了句一模一样的话。 那是在顺城第一晚时,她做的那个梦。 奇怪,太奇怪了。 她蹙着眉,眼里的羞恼渐渐化为疑惑和不确定。 重锐撑着脸看她:“怎么了?” 谢锦依按下那些奇怪的回忆,撇撇嘴,问道:“为什么在这里也要喊‘重星’?” 重锐一脸无所谓地说:“要是你不想姓重,那我改姓谢也是可以的。” 谢锦依:“……” 他的唇角微微翘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谢锦依却忽然发现,那句你真讨厌有点难说出口。 就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做那便宜哥哥。 她又朝他右肩上看去,他换了一身深色的衣裳,外面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问道:“你的伤还好吗?” “有点疼,”他那琥珀色的瞳仁中闪过一丝狡黠,“要不你再吹一口仙气?” 谢锦依:“……” “你……”她脸色微红,瞪了他一眼,“你今晚很奇怪。” 这就难为情了?重锐又装出一副诚心诚意的模样:“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骗过你,对吧?” 谢锦依微微一愣。 他对她的所有承诺,都做到了。 就连上一世说要带她走,尽管她没等他,可今晚他来了,将她在荀少琛面前带走。 她一阵心软,认真地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站了起来,走到重锐面前,看了一眼他那密密实实的衣裳,眨了眨眼,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你穿成这样,我也吹不了呀。” 重锐坐着,小姑娘站在他跟前,比他高出半个头。 她低着头看他,羽睫微微垂下,像一对安静停歇的黑蝶,半掩着那对漂亮的瞳仁,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重锐心底那两个小人又开始在吵架。 一个说,重锐你又不做人了,又趁着没人要欺负小姑娘。 另一个却说,是啊,我就是想欺负她,看她可可爱爱的样子,那又怎么样? 重锐看着她,喉结微微动了动,那句“那我把衣服脱了”差点脱口而出。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没关系,衣服不厚。” 谢锦依眨了眨眼,目光澄澈,疑惑地问道:“你把衣服脱一下不是更好吗?” 重锐:“……” 饶是他再不要脸,那股突如其来的负罪感也一下子砸懵了他。 不行,他还是要做个人的。 重锐老脸一红,咳了一声,道:“好神奇,忽然又不疼了,不用吹了。” 谢锦依一脸“你消遣我呢”的表情。 重锐想到自己今晚过来的目的,造作地叹了一声:“郑以堃说是因为受到惊吓,伤口才会裂开的。” 谢锦依没受过断手断脚或者血窟窿这种重伤,对这些并不了解,但是她听重锐说过的,郑以堃外号追魂神医,说是被无常勾了魂的人,都能被他救回来。 郑以堃说是,那就肯定是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你在害怕?害怕什么?” 重锐又是叹了一声:“没想到那荀狗这么凶,我都被他吓到了,幸好你当时闭着眼,不然会被他那狰狞面目丑到。” 谢锦依:“……” 可是,荀少琛的样子,是楚国帝都许多姑娘都喜欢的类型。 连她自己都被他那双桃花眼蒙骗了好多年。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一点都不觉得重锐有被吓到。 她明明看到他气势汹汹地提着笑离刀去砍荀少琛来着,要不是那个燕国亲王阻止,荀少琛说不定已经没命了。 重锐看谢锦依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露出了一副失望的模样:“你是不是不信我?” 他定定地看着她,双眼像一对通透干净的琥珀。 谢锦依对他这双漂亮的瞳仁一向没有抵抗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信你的。” 重锐点了点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两分忧色:“我怕今晚做恶梦。” 谢锦依一愣,想到平时都是他替自己驱赶恶梦的,没想到他居然也会怕这个:“那……那怎么办呢?” 重锐一脸期冀地看着她:“我今晚可以在你榻下占一小块儿地方吗?就一小块,我睡觉不打呼噜的。” 作者有话说: 重锐:老郑说,我这伤口是被吓裂开的【猛男撒娇.jpg 郑以堃:???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讲。 * 第32章 同榻 谢锦依有点犹豫了。 她不自觉地抬了抬手, 指尖轻轻抵在花瓣般的双唇上,缓缓地眨了眨眼,漆黑的瞳仁中星光点点, 映着柔和的烛光, 显得愈发无辜,正纠结地看着重锐。 重锐迎着那澄澈的眼神, 头一回真正觉得,自己确实像狼,像一条眼馋小白兔的大尾巴狼。 尽管在来之前,他是想着, 今晚小公主跟荀狗直接见面了,说不定晚上会做恶梦。要是像之前那样, 等她睡了之后再过来,指不定她根本害怕得连闭眼都不敢, 于是他今晚就这样直接来了。 帐中娇 第30节 但现在看来, 她已经开始从荀狗的阴影中走出来, 尽管还没完全脱离,但已经越来越往好的方向走了。 她刚才甚至还能反问他害怕什么,显然已经不需要他再小心翼翼地守着, 也能自己一个人进入梦境。 可即使现在没了那理直气壮的理由,他也厚着脸皮赖着不想走了。 他承认的,他最开始确实没动什么歪心思的, 但现在他就是想粘着小公主, 守着她长开,然后看准机会把她叼走。 他是狼, 天生的狩猎者, 本性如此。 重锐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毫无心理压力地开演,惆怅地轻叹了一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重锐就不该有害怕的时候?” 这个“也”字用得十分巧妙,谢锦依本来还在纠结,一听到他这么说,微微一愣,然后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连忙道:“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 她看到了刚才重锐脸上失落,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还是看到了。 谢锦依心里顿时十分愧疚,重锐是天机铁骑的主帅,外面都在传他嗜血暴戾,人人惧怕,是各国民间用来小儿止哭的鬼故事,可重生以来一直陪着她的人,是他。 她明明知道,他跟外面传的是不一样的,可她竟然也觉得,强悍如他,应该只有别人怕他的份,哪里轮得到他怕别人。 他陪着她,从来都没骗过她,现在不过是偶尔反过来一次希望她陪着他,她竟然在犹豫。 她怎么可以这样对重锐呢?谢锦依一时间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 重锐笑了笑,站了起来,朝谢锦依道:“夜深了,殿下早些休息。” 他喊她殿下。 谢锦依更后悔了,觉得重锐一定是心寒了,所以他才用这么生疏的称呼。 重锐转过身,正要朝往房门走去,谢锦依手比脑子快,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别……” 重锐背对着她,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唇角,又飞快地压了下去。他配合地顿了顿脚步,微微偏过头,看到小姑娘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脚尖正紧张地互相抵着。 “嗯?”他声音低缓,尾音轻扬,像溪底缓慢流动的白沙,沉稳又干净。 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那钩子般的尾音,谢锦依脸上发烫,声音像小奶猫一样细软:“你别走呀……我又没说要你走……” 如果她现在抬起头来,就可以看到重锐脸上那奸计得逞的笑意。 重锐明知故问:“那我今晚可以留下吗?” 谢锦依点了点头,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她让花铃进来把剩下的甜汤收走,花铃领着侍女们进来收拾一番后,又伺候她漱口,见重锐还在,极有眼色地什么也没问,安静地退了出去。 谢锦依爬到床上躺下,拉高被子,连鼻子嘴巴都挡住了,只露出双眼以上,看着仍站着的重锐道:“该睡觉了,你去吹蜡烛。” 重锐笑着点了点头,把蜡烛吹灭了。 房间内顿时暗了下来,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一切都只剩下了个模糊的轮廓。 他往榻边走去,坐在了下面的踏脚处,谢锦依这才想起漏了个事情,低声惊呼:“我忘了让花铃给你拿被子!” “没事,”重锐低声道,“我不冷。” 谢锦依身体一向不怎么好,房间里烤着炭火,依然要盖着厚厚的被子,但重锐坚持不用拿,她只得道:“那……那好吧……” 重锐身材高大,缩手缩脚地窝在床头,看起来就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谢锦依躺着软厚的褥子,枕着松软的枕头,盖着厚厚的被子,再看看重锐那模糊的身影,想起他平时对自己的照顾,根本不可能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睡觉。 她只小小地纠结了一番,往里面退了退,让出了半张床:“重锐,要不你还是上来睡吧。” 重锐“唔”了一声,听起来十分犹豫。 谢锦依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吗?” 重锐咳了一下:“那你睡觉的时候不要打我。” 谢锦依:??? 她有点不高兴了:“我为什么会打你,因为你太讨厌吗?” 重锐的声音里带了些尴尬:“花铃说你睡觉的时候踢被子的。” 谢锦依一下子就不吭声了。 她也知道自己睡姿有一点点不太好。 正常来说,生在皇室,作为天之娇女,举手投足,言语体态,她都应该是贵族女子的典范才是,睡姿自然也是要优雅的。 然而,在谢锦依很小的时候,她的父皇母后就已经不在了。她的皇兄谢云贺既当爹又当娘,照顾她和皇弟。 谢云贺上朝时被一群大臣围绕,下朝时还得安抚整天闹着要找母后的弟弟妹妹,可他自己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晚上还得两头跑去哄弟弟妹妹睡觉。 因为心疼谢锦依,所以谢云贺也从不约束她,没让宫人给她矫正睡姿,于是踢被子的坏习惯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谢锦依有点恼羞成怒,重锐已经听到了她提气的声音,眼看着下一瞬就要爆发了,他更快速地“啊”了一声,比她先一步开口:“我好害怕,太可怕了,简直一闭上眼就怕得不行。” 谢锦依:“……” 她一口气卡住喉中,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皇兄。 小时候的谢锦依其实是非常闹腾的。连她自己都觉得,要是让现在的她去哄小时候的自己,她可能会直接将自己扔出门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呼了出来,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要像皇兄一样心怀怜爱,像皇兄一样温柔包容。 她慢慢说道:“重锐,你上来,我不打你。” 重锐动了动,撑起身子。 谢锦依在黑暗中看到他朝自己看来,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选择相信她,像是已经做好挨揍准备视死如归的模样,然后撑着床沿,轻巧地翻身上来,躺在了她旁边。 重锐无声地笑了笑,又听到小姑娘在安抚他:“我不会打你的,你不要怕。” 他努力地憋着笑:“嗯,我不怕。” 谢锦依记得他说是被荀少琛的狰狞面目丑到,想了想,试着安慰道:“你下回看到荀少琛的时候,要是怕被他丑到,你就看着他的眼睛好了,那个叫桃花眼呢,挺罕见的。” 重锐继续心想道:啧,你这个花心小萝卜,明明说过我的眼睛像琥珀,很好看,你很喜欢的。 谢锦依见他不说话,想到自己受惊吓时也是木木的,觉得他有些可怜。她慢吞吞地挪了过去,撑开被子,把他也裹了进来,两人盖了一张被子。 被子被扬起时带了点风,少女身上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 重锐发誓,他之前真的只是想窝在床下。小姑娘让他上来的时候,他又想着,她裹着被子,两人之间还是有点阻隔的,所以哪怕他翻到了榻上,也不过是刚才的距离再挪进一点点,其实是差不多的。 然而现在,他已经不能再给自己找借口了。 他感到有点热。 重锐飞快地从被子里退了出来,堆到谢锦依那边,让被子将他们隔开,连话都不敢说得太大声,免得那点沙哑太明显:“我热,不用盖被子。” “喔,那好吧。”谢锦依也不勉强,却又往他那边靠去。 那点香味虽然淡了,但依然若有似无,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细嗅,像小钩子一样一下一下勾着人的心头,简直比刚才直面而来更要命。 重锐正想着要不还是滚下去算了,谢锦依已经从被子里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衣襟,提醒道:“你要掉下去了。” 重锐顿时不敢动了:“咳,那你往后一些。” “为什么呀?我又没挤到你。”谢锦依觉得重锐这厮真是不知好歹,她撇撇嘴,又暗暗对自己说要包容受惊之人的无理取闹,继续往他那边挪。 重锐:“……” 小公主,你别过来了!! 等到谢锦依终于停了下来,重锐莫名地又有种可惜。 他的下巴几乎抵着她头顶,然后就看到小姑娘从被子里伸出了胳膊,绕到他后背,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了起来。 重锐老脸一热,心头滚烫。 他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记忆中从懂事起就是跟着一帮流浪汉混,从没有人这般哄过他。 他曾经恶犬嘴下抢食,早就习惯被人恶语相向。因为明白弱肉强食,所以从小就知道要比别人凶狠,不能露出任何弱点。 后来燕国打仗,他所在的城破了,临城来支援,因为敌我战力悬殊,那来支援的将军原地征召,愿意去的就能吃一碗糙米饭。 他就因为那碗饭投了军营,一直刀头舔血走到了现在,留了一身伤疤,立了一世凶名。他披坚执锐,本该刀枪不入,偏偏这小姑娘懵懵懂懂地撞进来,成了他的逆鳞。 因为重锐刚才一直往后挪,谢锦依怕他掉下去,虽然嘴上说了两句,但还是没再逼着他,现在给他拍背,胳膊申得老长,拍了几下就有点手酸。 重锐一边慢吞吞地往前挪了挪,一边心道,这可是有被子隔着的,他没磕碰到她。 谢锦依小声地笑了一下,干脆手肘支在他胳膊上,顿时省力了许多。 皇兄薨逝之后,轮到她照顾皇弟,就像当初皇兄照顾她那样。她把重锐想象成自己那小皇弟,连语气都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命令的口吻:“乖,睡觉。” 重锐咳了一声,感到脸上又热了一些,模糊地应了一声,心想幸好现在够黑。他闭上眼,感到后背那只柔软的小手一直在轻轻地拍着他。 渐渐地,谢锦依拍得越来越慢,最后那条纤细的胳膊,搭在了他手臂上。 重锐听着她的呼吸,知道她这是睡着了。 他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胳膊放了下来,掀起被子塞回里面,又仔细地将被子压好,这才闭上眼开始睡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锦依动了动,踢开了被子。 重锐早就有经验了,闭着眼都能摸到被子。他正要给她盖回去,忽然身前被撞了一下,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然后看到小姑娘不知怎的就拱到了他怀里。 重锐:“……” 他正要往后挪,谢锦依的手无意识地摸索了几下,像是在找什么。 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平时睡觉总喜欢抱个小软枕,就连在千机营的贵妃榻上,也得一直备着的,连看书的时候都要抱着。 刚才她要给他拍背,把那小软枕扔到一边了。 重锐抬头看了看,瞄到她后面的那团黑影。他稍稍抬起身,正要伸手去够那软枕的手,小姑娘的手碰到了他的腰,直接将他当成替代品,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 重锐怕痒,狠狠地抖了一下,人直接砸在了床板上,整张床都都震了一震,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重锐:“……” 谢锦依睡得正香,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抱怨道:“真是的,重锐你在干嘛呀?这么大的人睡觉比我皇弟还闹腾。” 重锐:??? “我……”他噎了噎,半晌后道,“我做恶梦了。” 谢锦依打了个呵欠,眼睛都睁不开,仍是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他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了拍,声音含糊软糯:“不怕,我在呢……” 重锐哭笑不得,趁着她睡着后,飞快地将那小软枕拿了过来,塞到她怀里。 帐中娇 第31节 这一晚,是谢锦依重生以来,第一次没有梦见荀少琛。第二天睁开眼时,她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重锐似乎还没醒,她看着他,心里慢慢地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忽然,他睁开了眼,那琥珀色的瞳仁直直地看着她。 她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小声道:“重锐,你救了我,我还没跟你道谢。” 她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重锐,救命之恩,此生不忘,我会报答你的。” 重锐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起来,刚才闭着眼装睡。听到她这么说,他心道,小公主,是你先救了我。 他低声道:“是我没保护好你,我以后再也不会扔下你一个人的。” 两人各怀心思。 谢锦依以为他说的是昨晚花灯节时,荀少琛挑着他不在的时候来找她。 可她知道,他不止昨晚救了她,还解开了她的心结。她觉得,身后有重锐,哪怕现在直面荀少琛,她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恐慌了。 重锐则是想,他再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让她一个人孤零零走入绝路。 上一世出逃那晚,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连他的下属给她行大礼的时候,他还催促着说,来日方长。 那时候的她,明明知道没有来日了,却也依然附和着,让他们马上离开。 她当时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有。 哪怕她等上一等,都能等到他将她接出去。 “谢锦依,”重锐抬手抚上她的脸,拇指在她眼下轻轻摩挲,她那瞳仁中的亮光终于恢复如初,仿佛落入人间的星河,“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自己的性命,可以吗?” 他脸上没有了平时的吊儿郎当,眼里甚至带了点让谢锦依看不清的神色。 谢锦依见过他上一世抱着手臂对她说“老子最喜欢看小美人儿哭”的不正经,见过他昨晚杀气汹涌的狠厉,见过他昨晚质问她“殿下,你有什么错”的强势,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像是自责,又像是痛心,似乎还像怜惜。 她眨了眨眼,眼神有些迷惘。 重锐靠了过去,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瞳仁占满她的视野,她再次回过神来,觉得眼睛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往后退。 他手上一动,直接伸手按到她后颈上,不让她退:“回话。” 他的手劲不大,却将谢锦依捏得死死的。 脖颈是人的脆弱之处,她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推了推,重锐纹丝不动,她有些委屈道:“捏着我做什么,你松手。” 重锐笑了笑,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散去了不少。 谢锦依瞪着他,他低声道:“你说‘可以’,我就松手。” 她嘟囔着说:“有你这样打商量的吗?” “可我不是在跟你打商量。”他又逼近了一些,隐隐透出身为上位者的威势,“谢锦依,快些说‘可以’。” 谢锦依只得道:“知道了,可以的。” 重锐笑着退开了,随后又道:“以后我教你几招防身的功夫。” 谢锦依点了点头:“我会一点点的,不过你可以再多教一点。” 两人就此约定,起床洗漱。 重锐吩咐花铃给谢锦依做几身武袍,花铃知道自家王爷的安排后,马上去准备。 * 燕皇之前召重锐回帝都时并没有说明具体原因,重锐一向任意惯了,见皇帝似乎没有急事,加上当时又是准备过年,于是放慢了脚程,来到后才知道是要与潘明远一起招待荀少琛。 毕竟,两国结盟是为了共同攻防,而重锐与荀少琛都是当世名将,结盟时需要当面商讨策略,所以由重锐跟他先行接触。 重锐自然没打算去招待荀少琛。 一来是燕楚结盟并不会那么顺畅—— 当初在千机营时,燕国这边派出梁振去接待楚国丞相,接收礼物,企图对谢锦依不轨,被他一刀捅了。 那梁振是士族大家梁氏的嫡子,如今燕皇还宠爱着这家出来的梁贵妃,梁家不会咽下这口气,又因为动不了他,所以会将矛头转向谢锦依。 而谢锦依又是楚国公主,梁家十有八九是会反对结盟的,燕皇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要他去阳城,让他给梁家一个交代。 重锐之前就命人搜集梁振强抢民女的证据,给交代可以,到时候直接将这些证据交代出来,顺便再给梁家整个大的,将梁司空前些年挪用修坝公款的事捅出来。 朝中党派纷争严重,梁家能压住梁振强抢民女的事,但是挪用公款是大事,只要一捅出来,其他党派自然知道要抓住机会打压。 他既然要谋那帝位,当然也要先让这些势力庞大的士族互相消耗一下。 二来是即使要结盟,他也要可以选择跟钱泽朗去谈—— 荀少琛虽然掌着楚国的军权,但他只是养子,根基没有钱泽朗这些世家出身的人深厚,且朝堂中世家出身的臣子多,荀少琛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完全不借助世家力量。 因此,荀少琛与钱泽朗是互相合作和制约的关系,更甚者,正是因为荀少琛的势力不够大,所以他才会背着钱泽朗,突然来到燕国,以盟约谈判人的身份进行交涉。 这样一来,急的是荀少琛,因为要利用时间差,在钱泽朗收到消息赶来帝都阳城前,跟重锐要回谢锦依。而盟约,若是梁家那边还在闹,则需要搞定两家之后再进行。 所以,重锐要做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只有一个“拖”字,拖到钱泽朗从昀城赶过来,让钱泽朗压制荀少琛。 于是最近这段时间,潘明远受荀少琛所托,隔三岔五就来找重锐,苦口婆心地劝说。重锐只简单粗暴地直接不见。 也因为这样,宣武王府最近都非常悠闲,重锐时不时带着谢锦依出去逛。 几天后,谢锦依的武袍做好了,加上最近经常出去游玩,重锐觉得是时候收一下心,教一下自家小公主一些保命技能。 侍女们严阵以待,生怕这位娇贵的小公主受伤,早早就提前布置,在院子中教练的地方铺了几张草席。 谢锦依换了一身浅青色的窄袖武袍,头发只用缎带束成一条简单的马尾,脸上也不施粉黛,只扫了淡淡的一层桃花珍珠粉,小脸素白,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居然还能说得上有几分飒爽。 重锐早就在院子中等着了,正蹲在席子上画了个直径三尺左右的圆,见谢锦依在侍女们的簇拥下来了,忍不住笑道:“哟,女侠来了。” 谢锦依也忍不住笑了,蹦蹦哒哒地跳进了席子,问道:“你今天要教我什么?” 重锐画好圈之后,拍了拍手再起来,迎着她一脸期待的目光,一本正经道:“那我得先看一下你会什么。” 他右手折了根半尺长的树枝,站在圈子中,朝她扬了扬说道:“我站在这圈子里,不会出这个范围,树枝也不会举过头顶,不用左手,你会什么招式都用出来,抢我这根树枝。” 谢锦依觉得好像也不怎么难,于是点了点头道:“好。” 重锐随意地站着,谢锦依上前直接朝他手场抓去,他一侧身,谢锦依扑了个空。她愣了愣,随后又跟着他的方向调,他眼里忍不住带了点笑意,拿着根树枝就跟逗猫似的。 这样一追一躲了好一会儿,谢锦依的头发都有些乱了,她脸上也有些急躁,重锐在她下一次靠过来时,抬脚一勾—— 谢锦依啪嗒一声,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地上。 侍女们:“……”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平时那么宠,下手也太狠了吧! 那扑地的声音,听着就非常疼啊!! 谢锦趴在席子上,那席子只有薄薄一层,只是为了不弄脏衣裳。她简直整个人都麻了,随后才是针刺般细细密密的疼。 她倒抽一口冷气,眼圈当即就红了,眼底迅速浮起一层水光。 重锐也懵了,毕竟谢锦依一直说自己是会点功夫,刚才虽然她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但架势还是有一点的,可是…… 小公主,说好的会点三脚猫功夫呢?这都躲不过,也太水了吧,哪有三脚,一只小爪子不能再多了! 他一看她那随时都要哭的模样,头皮都麻了,赶紧蹲下来将人扶起,捏起她那小细胳膊,揉了揉手肘和膝盖,拼命地吹了几下:“不疼不疼不疼!” 谢锦依疼得直抽气,生气地推了他一把:“重锐你真是讨厌死了!” 重锐只得道:“那我脚也不动了,让你两只脚一只手?” 谢锦依从前在楚宫的时候,学功夫的时候都是轻轻松松的,连半点伤都不曾受过。在这里,她居然第一天就扑成这样,都不用看的,手肘和膝盖肯定有淤青了。 她冷着脸,哼了一声:“不许再阴我。” 你都这样了,他还哪敢啊……重锐做低伏小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 重锐这跟楚宫那帮小心翼翼的侍卫不同,他是真的要教谢锦依保命功夫,硬是一点水也不放。 谢锦依抢了很久之后都抢不到,最后恼羞成怒直接扑上去,不管不顾地抱住了重锐的腰,几乎是将他当成一棵树了,八带鱼似的缠了上去。 重锐先是一愣,随后乐不可支,腰间又痒,忍不住轻轻地推了推她:“小公主,你这可是耍赖了。” 谢锦依连仪态都不要了,攀着他的肩膀要去抓他手:“你刚才又没说不可以!你不要推我,明明说好了那只手不能动的,你才是耍赖!” 重锐有些无奈,两人正练着,谢锦依忽然听到“喵”的一声,愣了愣,随即马上转过脸,看到花铃抱着麦芽,正朝这边走来。 麦芽在元宵节那天走散之后,谢锦依就一直惦记着,陆一鸣等人因为元宵节没保护好谢锦依,虽然重锐并没有怪罪,但他们都想着将功赎罪,最近一直努力想要把猫找回来。 麦芽一直就在花灯船中,但是因为船体太大,陆一鸣等人费了不少功夫,朝知府那边借了点人,从里到外搜索了一番,这才将它找了出来。 花铃给麦芽收拾干净,还往它身上套了件红底金丝小马甲,头上还戴了个小银冠,变得又仙又贵气。 谢锦依还是头一回见到猫穿衣服,而且还意外的好看,当即“哇”地一声,毫不犹豫地扔下了重锐,转身就往麦芽跑去。 重锐:“……” 好家伙,他还不如一只猫? 麦芽显然也十分想念自己的小主人,主动地跳出了花铃的怀里,轻轻地跃到谢锦依肩上。 它对其他人一直都是高贵冷艳的模样,却对谢锦依十分亲昵,亲昵地歪头蹭着她的脸,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谢锦依抬手将它抱了下来,伸出食指勾了勾它的下巴,它眯了眯眼,一副销魂的模样。她忍不住捧起它,贴着它的脸蹭了蹭,笑道:“麦芽小宝贝,可算回来了。” 重锐背着手走了过来,一把捏住了麦芽的后颈,提了起来,啧了一声:“哟,这小白眼狼回来了。” 麦芽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开始喵喵喵地乱叫,四肢狼狈地在空中比划。谢锦依顿时心疼了,锤了捶他的手臂:“重锐你真讨厌,你欺负它做什么呀!” 小公主是真的急了,重锐只得抬起另一只手托了托,让麦芽趴在自己小臂上:“我跟你说,这种临阵叛逃的,搁在千机营里,这颗小猫头可是要不保的。” 重锐轻轻地哼了一声,在麦芽脑门上弹了一下:“贪生怕死,还贪图富贵。” 谢锦依想伸手去抢麦芽,不满地说道:“麦芽只是一只小猫,它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它这几天在外面已经吃了很多苦了,你不要再吓到它了,还给我!” 重锐抬手避了避,继续把麦芽托在手里:“好好好,不说不说。别这么小气啊,抱两下都不给吗?我刚刚还陪你练了那么久的功夫。” 花铃朝谢锦依笑道:“小姐,奴婢还挑了几个铃铛过来,您看要不要给麦芽挂个铃铛,这样以后就算跑远了,听着声音也比较容易找。” 谢锦依无奈,只得让重锐先抱着麦芽,自己回头去挑铃铛。 重锐正想伸手去戳麦芽头顶的小银冠,麦芽却突然发力,小脚在他手臂上踹了两脚,整只猫弹了起来,握起拳飞快地在重锐脸上揍了几下,动作迅速,几成幻影,糊了他一嘴猫毛。 重锐:??? 帐中娇 第32节 他娘的,这欠收拾的傻猫! 作者有话说: 麦芽:大尾巴狼,吃本喵一记猫猫拳! * 第33章 轻吻 麦芽一声高过一声的喵叫自背后传来, 谢锦依回头一看,重锐正倒拎着麦芽,小银冠摇摇欲坠, 爪子乱挥, 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她,朝她喵喵叫。 谢锦依一愣, 简直难以置信,随即火气蹭地就上来了,生气地说:“重锐你怎么又欺负它!” 重锐长这么大还没被甩过巴掌,没想到做了两世人, 竟然是被一只傻猫开了先例,还让他被小公主误会。 他痛心疾首地朝谢锦依劝道:“小公主我跟你说, 你不要被它骗了,这小戏精, 心机猫, 坏得很!” 谢锦依当然不会信他, 没好气道:“麦芽那么小的一只,你一只手就能戳倒它,它能对你做什么呢?” 重锐一脸憋屈:“它刚才揍我!还揍了好几下!” 谢锦依一脸“编, 你接着编”的表情。 重锐顿时有种诡异的错觉—— 这怎么有点像正房和小妾在争宠呢? 自己就像那行事端正、勤俭持家却不被待见的正房,而这傻猫就是那惑主的美艳小妖精,小公主就是那被美色蒙蔽的小混帐夫君。 就在这一天, 这妖艳货色麦芽趁着小夫君不注意, 对他这个正房欺负到头上。他被这小妾猫一番羞辱之后,正想拿出正房的威严和气势时, 那不分是非黑白的小夫君刚好就来了, 这小贱猫麦芽开始装可怜装受虐, 于是小夫君看到的就是正房嫉妒的嘴脸。 哦豁,小公主,这才多大的年纪,就已经学会喜新厌旧了。 重锐一脸控诉地指着花铃和陆一鸣等人:“你要是不信,你问问他们。” 其他人:“……” 别吧,王爷,求不殃及池鱼。 谢锦依不为所动,连看其他人一眼的意思都没有:“他们肯定是站在你这边啊。” 其他人:“……” 不殿下,我们对你忠心耿耿。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两边都不想得罪。 谢锦依一脸不高兴地朝重锐走去,将麦芽接了过来。 重锐瞧着她那脸色,趁着她不注意,偷偷地警告地看了麦芽一眼。他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谢锦依:“我们接着练?” 谢锦依叹了口气,本来还在犹豫,麦芽却像是还没从惊恐中走出,朝她怀里拱,毛茸茸的小脸求安慰地蹭着她。 重锐妒火中烧:这登徒子猫! “不练了。”谢锦依甚至都顾不得看重锐,一脸心疼,七手八脚地给麦芽顺毛,“明天再说吧,你看,都怪你,麦芽都这样了。” 重锐总算见识到了这心机猫的厉害,当下连瞪都不敢瞪它了,谁知道它下一瞬又给他搞什么幺蛾子。 他正想给自己辩驳两句,谢锦依抱起麦芽亲了亲:“好好好,不怕不怕,我们走,我们不看他,麦芽别怕。” 重锐:??? 谢锦依这才抽空看了他一眼,皱眉道:“重锐你不要再瞪他好不好?堂堂燕国宣武王,千机铁骑主帅,你不能大度点吗?” 重锐:“……”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话! 这种话,他听朝中那些妻妾成群的同僚们说过不下百次,每回说到家中妻妾不和时,他们互相交流后的最终结果,都是感叹一声,为什么正室不能大度点。 麦芽适时地小声地喵了几声,声音又奶又软,惹人怜爱,谢锦依一听到,又马上把目光收回,放到麦芽身上。 重锐感觉自己拳头都要硬了。 他娘的,这猫一点儿都不傻,简直都快成精了! 谢锦依又道:“我先去找郑以堃复诊。” 重锐回过神,忙跟了上去,道:“我陪你。” 麦芽又开始在谢锦依怀里拱,谢锦依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地看着重锐:“不用了,麦芽很怕你,等我把它哄好,你再靠近它。” 重锐彻底服气了,花铃和陆一鸣都一脸怜悯地看着自家王爷,连忙跟上了谢锦依,只剩下重锐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走远。 * 因为身上有天罗扇蛊虫的引子毒,谢锦依每天都要去找郑以堃复诊,这也是为什么这次重锐返回帝都时,要将郑以堃一起带上的原因。 宣武王府有给郑以堃专设的药房,谢锦依来到之后,郑以堃正在药台后不知捣鼓着什么。她走了进去:“郑先生。” 郑以堃停下手中的事情,拿过一边的绸布,擦了擦手,走到案桌旁,朝她做了个“请”的动作:“殿下来了,请坐。” 谢锦依对这位大夫还是非常尊重的,觉得他是整个千机营里唯一一个正经人。 郑以堃今年四十二岁,但看起来连三十五都不到,长相虽然没有重锐那种狂野的英俊,也没有诸葛川那样堪称妖孽的精致,但看着就很舒服,耐看,让人安心,心情再不好,到了他跟前也多少能平静下来。 谢锦依将麦芽交给花铃,然后在郑以堃对面坐下,把手放在脉枕上:“有劳。” 郑以堃把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凝神细辨,好一会儿后又把手指收回,笑道:“我待会儿换个方子,明天开始殿下就喝新方子的药了。” 谢锦依点点头,郑以堃看着她的脸色,问道:“殿下还有疑问?”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重锐最近的头痛症好些了吗?” 郑以堃面不改色,笑了点了点头,道:“王爷说最近晚上睡得好,不怎么做恶梦,配合我的针灸,应该就能慢慢好起来。” 谢锦依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也松了几分。 之前郑以堃给她复诊时,无意中提到重锐有头痛症。她当时还觉得很惊讶,郑以堃却说:王爷从前长期都在战场上,千机铁骑之下亡魂无数,做恶梦又有何奇怪? 头痛难眠,可他身为千机铁骑的主帅,却不得不强撑着。 难怪之前花灯节那天晚上,重锐在她房间时就问她,是不是连她也觉得,他重锐就不该有害怕的时候。 重锐为她做了那么多,而她能帮忙减轻他的头痛症,她当然是乐意的,免得欠他越来越多,能还一点债是一点。 也正是因为这样,现在重锐晚上都在她房间里睡,就跟之前在千机营帅帐中差不多,只是少了一道屏风。 谢锦依复诊完之后,走出药房时,诸葛川刚好来了。 诸葛川也是个药罐子,正是因为续命的药金贵,所以才投到重锐旗下,因为重锐有钱,他跟重锐就是简单可靠的钱银关系。 诸葛川向谢锦依行礼:“小姐。” 少女正抱着一只漂亮的猫儿,眼里都是欢喜,目光澄澈,漆黑的瞳仁星芒点点,看着就能让人心底柔软。 诸葛川忽然一阵心虚。 谢锦依不知道他内心想法,只朝他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带着花铃和陆一鸣离开。 诸葛川走了进去,想到刚才谢锦依那单纯的目光,有些良心不安地问道:“老郑,你不会又给人家昭华殿下下什么套吧?” 郑以堃一脸和善地说:“怎么会呢?我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我这不是在帮王爷早日抱得美人归吗?” 诸葛川嘴角一抽,坐了下来,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你们这样有点不厚道。” 郑以堃不慌不忙地说:“医者总有好生之德,王爷杀戮过重,若是长期如此,性子只会越发暴戾,既然昭华公主能改变王爷,何乐而不为呢?” 诸葛川啧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惨不忍睹的事情:“那万一人家昭华公主对王爷没那个意思,到时候不就成了强取豪夺?” 郑以堃笑着摇了摇头:“军师,一看就知道你没经验。昭华公主那种任性的小姑娘,要是不喜欢王爷,能让他靠这么近?只不过是她年纪小,还不明白罢了。你要是不信,你试试像王爷那样去抱着她,看她会不会反手给你就是一巴掌。” 诸葛川觉得不用试都知道结果。 郑以堃又朝他挑了挑眉:“王爷给我加了军饷。” 诸葛川:“……” 郑以堃道:“主动献计努力助攻,你也可以的。” * 身为一名主帅,重锐有着敏感的直觉。 自从今天早上在练武时跟麦芽对线之后,重锐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用膳时小公主虽然不抱着它,但也一边看着它一边吃,还要跟它讲话。他给她夹的菜,放到凉了她都还不吃。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晚上,重锐乐滋滋地想要去爬小公主的床时,一来到小公主的房间,他就发现自己的位置被麦芽占了。 离小公主的床榻大老远,地上铺了张席子,席子上面还铺了层褥子,整齐地放着枕头和被子。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谢锦依:“我今晚睡地上?” 连踏脚那小块地方都不给了? 谢锦依内疚地看着他:“麦芽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我今晚要陪着它睡,你睡地上好不好?”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漆黑的瞳仁里微光粼粼,一脸央求,重锐根本顶不住,哪里说得出来拒绝的话? 谢锦依在重锐原来睡的位置上,摆了一个柔软舒服的蒲团,麦芽正乖巧地卧成一团。听到重锐的声音,它回头看了他一眼,悠哉游哉地摇着尾巴。 重锐:“……”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居然能在一只猫眼中嘲讽和炫耀这些复杂的情绪。 谢锦依见他不说话,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他,软声喊着他的名字:“重锐……” 重锐觉得自己真的是要完了,一颗心几乎都要融化成一滩水。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被一只傻猫压得死死的,偏偏还没法反抗。 重锐认命地叹了口气:“好。” 谢锦依舒了口气,冲他笑了笑,他顿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不就是睡一晚地铺吗?他打仗那会儿,有时候就直接就地扎营睡草地。 不就是一只傻猫吗?他收服过的下属不计其数,还怕搞不定一只猫? 谢锦依拉着重锐,亲自将他带到地铺上,他顺从地躺下,她还给他拉好被子:“睡吧,有我和麦芽在呢,不怕。” 帐中娇 第33节 重锐苦笑,本来还想做点跟小公主的美梦,有这猫在,他今晚才真的是要做恶梦。 谢锦依不知道重锐心中的痛,只觉得这一大一小终于安生了,吹熄了蜡烛,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床榻,躺在麦芽旁边。 * 重锐等人与睿亲王潘明远、荀少琛都在白水城,而帝都阳城就在旁边。但因为荀少琛之前被重锐重伤,几乎只能躺在床上,所以荀少琛无法前往燕国帝都。 荀少琛动不了,潘明远和重锐作为接待人,也就理应在白水城等着了。 重锐一行人当初从昀城到白水城,一路上走走停停,也就花了半个多月。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天过去了,再拖下去,等到钱泽朗也到了白水城,荀少琛想要带走谢锦依,就更加难了。 于是,受荀少琛所托的潘明远,只能一天天地往宣武王府跑,几乎都要拿身份来压人了,但重锐干脆装傻充愣,说自己带在身边的就是妹妹重星。 “重锐,你这是何必?我都听说了,人家昭华公主自小就是跟着荀将军的,感情好着呢!” 潘明远好不容易被放进来宣武王府,抓紧时间一通劝说。 “你这算啥?横刀夺爱?” 重锐一边喝酒一边听他说,等他喝水歇口气的空隙,才问道:“说完了?” 潘明远一听,顿时就知道重锐根本没听进去,气得吹胡子瞪眼。 重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了那是我妹,你看她那天的样子,像是跟荀少琛感情好的吗?” 说起这个,潘明远也有些尴尬。 那天晚上他当然也看到,那小姑娘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似乎是怕荀少琛的。 但这个事情也不好说,他也不管昭华公主跟荀少琛感情是真好还是假好,他只知道荀少琛要人,神策军的主帅是荀少琛,没了荀少琛跟神策军的楚国,燕国还不考虑结盟呢。 荀少琛那是认定了要娶昭华公主的,而重锐什么时候对一个女人认真过?哪怕现在真的对那小姑娘有兴趣,按他那德行,估计没多久就得厌倦了。 真到那个时候,昭华公主受了委屈,谁知道荀少琛会不会为红颜一怒?到时候两国的盟约还能好吗? 唉,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两个都是年少成名的大将军,居然为了同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简直太难看了。 潘明远只得换个方向跟重锐说:“要不你把昭华公主还给荀少琛,我去请陛下把荣嘉公主许配给你?都是公主,差不多了。” 重锐差点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 他拍了两下胸口顺气,朝潘明远摆摆手:“睿王爷,这事先放一边,我今天主要不是想跟你说这个。” 他在心中补充道:因为也没什么好说的。 潘明远没好气道:“那你要说的是什么?” 重锐道:“梁家没反对燕楚联盟?现在晋越两国还没正式结呢,燕国的选择不是只有楚国。” “你还有脸说这事儿?”潘明远更气了,“你杀谁不好,杀梁振做什么?梁贵妃前段时间天天在跟陛下闹。” 重锐笑得一脸无所谓:“我可是有他强抢民女的证据,他做的事情按律当主诛。” 潘明远心道,为个女人杀士族嫡长子,还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脱身,重锐这厮注定是成不了大事了。 他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忙活了,梁贵妃现在也不敢闹了。南宫墨昨天参了梁从一本,说梁从贪了补神龙坝的款,梁家这次有麻烦了。” 燕国的神龙坝并非普通的水利工程,它靠近龙脉附近,早几年出了点问题,梁从担任司空一职,燕皇让他亲自负责,修补神龙坝。 这神龙坝最近又有问题了,也不知道哪里起的谣言,说龙脉附近频频出问题,许是天子失德,要下天谴了。 这谣言可不得了,会动摇民心的,燕皇当即就下令严查。就在这个时候,南宫家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证据,说是因为梁从贪污,神龙坝才会出事。 这样一来,人为贪污造成神龙坝出问题,就不是什么天谴了。 “梁从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潘明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证据是南宫家怎么得到的。” 重锐一脸没兴趣道:“还能怎么得到,那几个家族不都狗咬狗,自己查的吧。” 他当然不会告诉潘明远,谣言是他让人放的,证据是他给南宫家的,为的就是要削弱梁家。 他倒不会让梁家倒,但是重挫一下是肯定要的。 潘明远觉得重锐刚才只是担心自己因为杀了梁振而有麻烦,现在听到梁家有麻烦,自己能脱身,也就不再关心其他事,心中又是一番摇头,打定主意下回告诉燕皇,重锐这把刀还能继续再用一阵子。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潘明远见劝不动重锐,只得告辞了。 潘明远刚走,霍风就走进来朝重锐禀报:“王爷,梁十二公子到白水城了。” 重锐放下酒杯,眼色沉沉:“你去接他,小心不要让人看到。” 霍风应下后马上去办,重锐回到后院中,原本该在那里扎马步的小公主却不见了。 原本陪练的陆一鸣马上迎了上来,朝他说道:“王爷,小姐说累了,要先歇一会儿再继续。” 重锐笑了笑,问道:“歇多久了?” 陆一鸣回道:“半个时辰有多了。” 重锐又问:“那练了多久?” 陆一鸣咳了一声:“两刻钟。” 重锐点点头:“比昨天有进步。” 陆一鸣汗颜:“王爷说的是。” 第一天重锐陪谢锦依练功夫的时候,谢锦依一被勾就倒,明显下盘不稳,所以重锐就先让她扎马步,提高一下平衡力。 可小公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亲自盯着的时候还好,有时候他有其他事,让陆一鸣等人看着她,她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偷懒。 重锐走到书房,果然看到她窝在贵妃榻上看话本,麦芽正趴在她身上,尾巴被她轻轻揉着。她一看到他来了,马上把话本盖到脸上装睡。 他走过去,倚在贵妃榻边上:“重星,又偷懒。” 谢锦依知道,重锐叫她重星的时候,是准备拿出兄长的架势来教训她了。 她把话本微微往下拉,只露出那双小孩儿般无辜的双眼,声音被挡着显得有些闷闷的,听着很是委屈:“重锐,我腿疼。” 重锐总算明白,为什么谢云贺连给她矫正睡姿都没有了。 她甚至都还没撒娇,只是这样睁着眼看人,带着些许委屈的语气,他就开始心软了。 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今晚带你出去玩,但是你明天要扎够半个时辰。” 谢锦依正想一口答应,却又忽然谨慎地问:“去哪里?不好玩我可不去。” 这小姑娘,还知道要讨价还价了。他笑意愈深:“去放许愿灯。” 谢锦依眼神一亮:“这个我听说过。” 她从前在楚宫的时候,曾经在宫中远远地看到,天上腾起一个又一个的灯笼,一大片的看起来十分壮观漂亮,只可惜从未近距离看过。 谢锦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兴奋又期待地等着晚上的到来。 * 入夜之后,重锐带着谢锦依,谢锦依带着麦芽,两人一猫共一马,身后跟着陆一鸣等人,众人骑着马踏着月色,一路沿着白水河沿岸奔去,停在了白水河靠近海口处的码头。 一艘华丽的画舫停靠在上面,众人下马,留了两人在原地看马,重锐带着其他人上了画舫。 河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船经过,俱是往海口处划去,一时间河面上灯火闪烁。 谢锦依边走边看,疑惑道:“不是说放许愿灯吗?怎么上了船。” 重锐一脸神秘道:“城内放容易引起火灾,所以城内禁放的,都得到海面上。” 谢锦依一脸了然。 重锐包下了整艘画舫,这么大的船就只有他们几个,还有船上的侍女,显得空荡荡的。重锐似乎在等人,谢锦依跟着他入座,让人上了些酒菜点心。 谢锦依晚上吃得不多,这会儿也不怎么想吃,正抱着麦芽,要给它编小辫子。 桌上放了温水用来净手,重锐洗了洗手后,剥了一只虾放到谢锦依唇边:“吃吗?” 谢锦依“嗯”了一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虾尾,不紧不慢地吃着,他就在旁边,举着那剩下的大半只虾,等着小姑娘咬下一口。 重锐是画舫的老熟客了。 宣武王的凶名谁人不知,可此时此刻,这长相狂野的男人,仍是一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神色,一手托着脸,一手捏着虾肉,耐心地喂着身旁那只顾着逗猫的小姑娘。 画舫里站在一边伺候的侍女们简直看呆了。 这简直是他们开业以来,见过的最稀奇的事! 这种稀罕事,够她们吹一整年了! 忽然,雅间的门帘被掀起,霍风走了进来,朝重锐道:“王爷,梁公子到了。” 谢锦依抬起头,看到霍风身后跟了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公子。她低头再咬了一口虾,抬头时刚好看到那梁公子身后还跟着个二十七八左右的男人。 男人剑眉星目,瞳仁比常人大,双眼看着异常有神。 重锐也看到了那男人,隐隐觉得有些熟悉,然后就听到旁边的小公主一下子被呛到了,正咳得死去活来。 他当即收回目光,伸手轻轻拍着谢锦依的脊背。 两名来客脸上都闪过惊讶的神色。 等谢锦依缓过来后,重锐这才放下手。 霍风示意侍女们出去,年轻公子连忙上前行礼:“子聪见过重王爷。” 重锐的目光扫过梁子聪身后的男人,梁子聪介绍道:“重王爷,这位是楚国嗣穆王。” 嗣穆王?那岂不是小公主的堂兄?重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谢锦焕。 谢锦焕上前朝重锐拱了拱手:“宣武王,久仰大名。” 他说完这句后,又朝重锐旁边的谢锦依低声唤道:“星儿。” 谢锦依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别过目光,明显是不想说话。 谢锦焕叹了口气,正想说话,重锐就先一步开口了,朝梁子聪道:“梁公子,本王记得没让你带其他人来。” 梁子聪道:“请王爷息怒,子聪听闻王爷正在等楚国钱丞相来白水城,可钱丞相路上受伤,怕还是要耽搁许久。谢王爷特快马加鞭赶过来,想要见王爷和昭华公主一面。” 重锐指着谢锦焕,看向谢锦依:“认识?” 他当然知道她认识,就看她想不想当作不认识,若是不想见,以重小姐的身份,足以摆脱她这堂兄。 然而,谢锦依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说道:“是我堂哥哥。” 重锐见她认了,说明对这堂哥似乎还有几分情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 帐中娇 第34节 谢锦焕显然也松了一口气,朝谢锦依道:“星儿,哥哥想跟你谈谈。” 谢锦依下意识地朝重锐看去,重锐说道:“不用怕,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锦依点了点头,他又问:“用我陪你吗?” 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把麦芽塞到他手上:“你帮我看着麦芽。” 重锐点点头:“好。” 重锐与梁公子本就有事要谈,画舫上多的是雅间,于是谢锦依和谢锦焕兄妹二人到了隔壁的雅间。 谢锦依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侍女们飞快地摆好茶水糕点,又退下去后,她仍是看着桌面发呆。 两人相对而坐,好一会儿后,谢锦焕终于开口了,低声问道:“星儿恨我吗?” 谢锦依抬起眼看了他一下,又别开眼:“你把我送给了重锐。” 谢锦焕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你记不记得,我从前就一直问你的,有没有觉得哪家公子是看上眼的,我不想你嫁给荀少琛。” 谢锦依不吭声了。 在她小的时候,谢锦焕也是很疼她的。 谢楚皇室本身就子嗣艰难,她父皇跟皇叔是同母兄弟,皇叔掌军权时也立下许多功劳,并没有因为功高而被猜忌。小辈们之间关系也很好,加上皇室子嗣中只有她一个女儿家,她更是被所有人都宠着让着。 可当他们长大之后,谢锦依觉得一切都变了。 谢锦焕从小就跟荀少琛不和,荀少琛提的每一个政见,谢锦焕都要反对。 谢锦依对荀少琛千依百顺,也觉得堂哥哥因为从小都被荀少琛压一头,所以妒忌荀少琛,跟荀少琛作对。 谢锦焕道:“重锐派人给钱泽朗送信了,钱泽朗原本正在赶过来,中途钱泽朗受了点伤,拖慢了脚程,我就自己先来了。” 谢锦依不冷不淡道:“喔。” 谢锦焕看着她:“你现在信了?荀少琛没安好心。” 谢锦依心口微微一窒,觉得有棵小火苗微微窜起,声音里不自己带了一丝怒气:“所以呢?他没安好心,就代表你是好的吗?” 谢锦焕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想让她稍稍平静一下,随后才缓缓开口:“星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没说我自己是好人。但是你要记着,你跟我都是谢楚皇室的人,我们谢氏是要守大楚的江山的!” “凭什么?”谢锦依再也忍不住了,眼角发热,眼底隐隐透着怨恨,声音也不自觉尖锐了起来,“他们不是叫我蛇蝎公主吗?朝中的大臣,有几个是把我当一回事的呢?他们都不管我死活,我为什么要管他们?” 谢锦焕想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摸一下她的头顶,安慰一下她。但他知道这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是星儿,那些乱七八糟的折奏是你批出去的,你不能一句被骗了,就推卸所有的责任。” 因为连日马不停蹄地赶路,谢锦焕眼下一抹微青,面对昔日被捧在手心的妹妹,他的声音中也忍不住透出点无力。 “小时候你做错事,哪次不是我和你皇兄给你兜着?但是现在你长大了,你是摄政公主,一个行差踏错造成的后果,已经不是哥哥能给你收拾得了的了。” 谢锦焕一脸疲惫:“是,我是怕你跟荀少琛成亲,所以才趁他昏迷,将你带到燕国。那也是因为我怕你跟他成亲之后,就把皇权都给他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会不会这样?” 谢锦依眼角泛红,眼里泛着水光。 这是她一直不想面对的事实。 荀少琛是骗她的没错,但折奏是她批的,她上朝时也经常走神,听不进去百官说的那些沉闷繁杂的内容。 谢锦焕缓缓道:“星儿,你长大了,错了就是错了,也该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谢锦依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荀少琛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死。”谢锦焕道,“如果他一死,神策军就反了,楚国内乱,越国会趁机攻打我们。” “这两年国库已经跟不上神策军的消耗了,我们跟越国耗不了几次,再打下去,就算赢了,楚国也要垮,所以这燕楚联盟一定要结,结了才能震慑越国,我们才有喘气缓过来的机会。” 谢锦依低着头,视线一片模糊,吸了吸鼻子。 “我们谢氏皇室收了百姓的税,征了百姓的男丁,这些都不能白拿的,我们是要庇护他们的。” 说到这里,谢锦依顿了顿,叹了口气,缓缓道:“星儿,哪怕你不为百姓,你想想你皇兄。从前你要什么他没给你?他驾崩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忘了吗?他一生里也就到了最后才要你办一件事,你办到了吗?” 谢锦依听到逝去的皇兄,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她没办到。 她想起皇兄十几岁时,就已经要起早贪黑,还要照顾她和皇弟,可他却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一句辛苦。 可在上一世的最后,她不但丢了楚国,还被荀少琛肆意侮辱谢楚皇室的最后一丝血脉。 上一世她被送到千机营,荀少琛没有来燕国,燕楚两国顺利结盟,所以谢锦焕上一世没有来找她,她也就不知道她这堂兄,原来才是剩下的人里面,唯一忧国忧民的人。 谢锦依感到头顶有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谢锦焕的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星儿,你从小就爱哭,小时候你一哭,哥哥们什么事都替你去办。可是你要知道,哭本身是解决不了问题。” 道理她都懂,她只是忍不住。 谢锦焕坐在她旁边,等她抽抽噎噎地哭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慢坐起来:“重锐之前答应过我的,跟楚国结盟,但是……” 但那是为了不让钱相起疑,让她有机会去晋国。 可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去晋国了,重锐也没有再提起结盟的事。 她继续道:“但是之前……之前重锐打荀少琛打成重伤……” 谢锦焕想起之前刚上画舫时,看到的那一幕:“为了你?” 谢锦依声如蚊蚋:“嗯。” 谢锦焕笑了笑:“行,那你再跟他说一次结盟的事就行了。” 谢锦依皱了皱眉:“我怎么说?显得我好像变来变去一样,他肯定不要听了。” “燕楚联盟,对燕国也是有大大的好处的,他肯定也知道。”谢锦焕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就是你说的他才会听。” 谢锦依吸了吸鼻子,仍是带着浓重的鼻音:“为什么啊?” 谢锦焕道:“因为他喜欢你啊。” 谢锦依:“……” 她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一句,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发烫:“他不是,他没有,你不要乱说。” 谢锦焕有点无奈:“你干嘛不承认啊?你们这不是互相喜欢的吗?” 明明看起来就很亲密的样子。 谢锦依脸上更热了:“你说他就说他,干嘛连我一起说,我根本都没想过要他做驸马的,我都没法想象。” 谢锦焕服气了,原来在这小堂妹心里,喜欢就等于做驸马吗?好像也不能怪她,毕竟从前荀少琛就是内定的准驸马。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那你们……你们没那个?” 谢锦依抹了抹眼睛,有些茫然地问道:“哪个?” 谢锦焕咳了一声:“你们一起睡觉吗?” “嗯,”谢锦依忽然反应过来了,恼怒道,“但是我们没有那个,是因为他晚上做噩梦,有头痛症,所以我们才睡在一起。” 谢锦焕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点点头,心道:好,知道了,原来这传说中风流浪荡的宣武王,居然还是个人。 谢锦依再次打开了个心结,起码知道堂哥哥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才将她送到燕国。 两人走出去时,重锐跟梁子聪早已谈完事情。 重锐最近为了不被麦芽针对,正努力地收买猫心,随身带着一小包麦芽的零嘴。此时麦芽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重锐腿上,重锐拿着一根小鱼干喂它。 见谢锦依和谢锦焕出来,梁子聪很快便提出告辞。 谢锦焕朝谢锦依道:“星儿,我走了。” 谢锦依点点头,眼圈还有点红:“哥哥路上小心。” 谢锦依又看向重锐:“星儿小孩子脾气,有时候比较任性,请宣武王多担待。” 谢锦依嘟囔道:“我哪有啊。” 重锐笑了笑:“放心。” 梁子聪和谢锦焕离开后,谢锦依有些心不在焉,连麦芽过来朝她撒娇,她都有些提不起劲。 重锐轻轻地捏起麦芽,将它丢给霍风,也许是收了重锐不少好处,它难得没有反抗。 他朝谢锦依道:“到时辰放许愿灯了,我们出去船板?” 谢锦依回过神来,这才想起他们原本今晚是要放许愿灯的。她点了点头:“嗯。” 两人一起走了出去,谢锦依看到夜空时,不由得愣了愣,微微张了张唇。 浓墨般的夜幕下星光璀璨,点点星芒洒落在无垠海面,空中浮起无数许愿灯,在夜色中发出柔和温暖的光芒,壮观又漂亮。 附近大大小小的船上隐隐传来百姓们的笑声,仿佛那些载着他们愿望的天灯,一飞上天,愿望成真近在眼前。 谢锦依眼中映着那点点火光,忍不住道:“好看。” 重锐看着她,轻轻勾起了嘴角:“是好看。” 重锐早就让人准备好许愿灯,蹲下来开始准备,把沾了墨的狼毫递给谢锦依:“来,把愿望写到上面。” 谢锦依也在他旁边蹲了下来,接过笔,犹豫了一下,最后写下了“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八个字。 重锐一看,忍不住笑了。 谢锦依知道以她现在这样,是有点不自量力,但还是忍不住一阵羞恼:“你笑什么?到你写了。” 说着,她把笔塞给重锐。 “不用了,”重锐把笔放到一边,开始给许愿灯点火,“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写一次就够了。” 谢锦依羽睫一颤,微微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看向重锐。 许愿灯倏然亮起,火光映着男人英俊的脸庞,让平日深邃狂野的五官都柔和了不少,看起来莫名有了点温情的意味。 重锐松开手,许愿灯缓缓升起,飞向半空,化为半空中无数焰火中的一点。 谢锦依正要站起来,可白天的马步让她腿和膝盖都酸软疼痛,她忍不住身体一歪,重锐眼疾手快,握着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前带。 谢锦依扑进了重锐怀里,下意识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夜色里,他眼中映着漫天灯火,染着一片暖色,眼中只有她一人。 谢锦依看着他,想起谢锦焕的话。 重锐真的喜欢自己吗? 好像,他确实一直对她很好的。 帐中娇 第35节 可他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她告诉了他那个预言。 但是,他好像也提过要篡位的事情,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但他肯定已经有所防备,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束手就擒。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对他的作用,似乎也并不是很大。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难道、难道他真的…… 重锐垂眼看着她:“谢锦依,你知道了是吗?” 谢锦依思绪纷纷,只看到了他双唇一张一合,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回过神来时他扶着她的腰,一点一点地靠了过来。 她眼瞳中星芒柔和,带着点惘然的微光,重锐低声道:“谢锦依,你可以推开我。” 谢锦依下意识地拽紧他的衣裳,手指绵软,像是溺水时抓住的一根稻草,想使力却毫无用处。 重锐眼眸半合,微微错开鼻尖,轻轻地吻上少女的双唇。 作者有话说: 恭喜11小公主!!前面章节中暗黑少女的三观被纠正了!!! 以及,恭喜锐哥!!终于亲上了!!! * 第34章 心悦 与那狂野面容毫不相符, 重锐的亲吻细致而温柔。他显然是喝过酒,柔软的双唇带着烈酒的气息,绵密又缓慢地落在谢锦依上。 不知怎的, 谢锦依忽然想起, 之前在顺城的时候,重锐拿着酒杯笑着问她是不是想喝。她知道的, 重锐一直都爱烈酒,却不让她尝试。 她终于尝到了,那点香醇厚重而微辣的味道,只一点点就让她晕头转向, 分不清东西南北,连周围那漫天灯火都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只剩下重锐那双琥珀色的双眼。 她迷迷糊糊地想,难怪重锐不让她喝, 她好像醉了。 重锐轻轻地扶着她的后腰, 与她额头相抵, 眼里带着笑意,低声问道:“谢锦依,我讨厌吗?” 谢锦依羽睫一颤, 像是一对惊慌失措的黑蝶,想要扑腾,却没什么力气。 她咬着唇, 脸上有些羞恼, 漆黑的瞳仁中映着男人眼中的狡黠。 讨厌,当然讨厌了,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真是讨厌死了! 然而, 她心口跳得飞快, 那句平日中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重锐你真讨厌”,此时却不知为何,完全说不出口。 重锐又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下,抬手抚着她绯红的脸颊:“可我不止讨厌。” 谢锦依觉得自己都快烫得冒烟了,偏偏这人还说这些浑话! 她像一只被大灰狼逼急了的兔子,想要虚张声势,羞恼地看着他,声音里的气势却完全跟不上,软糯甜腻,仿佛小奶猫一般的声音:“重锐你讨厌……” 重锐忍不住笑了笑,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 谢锦依:“……” 这人怎么这样的! 重锐粗糙的拇指往上滑,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的眼角,将指尖下的少女视为世间上最重要的珍宝。 他看着她,琥珀色的瞳仁中一片坦荡,盛满柔情的笑意,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狡黠:“谢锦依,我不止讨厌,我还想讨要你的喜欢。” 谢锦依一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瞳仁中星光璀璨,满耳朵都是重锐的声音,满眼都是他的样子,脑海中却不知为何什么也想不了。 少女眼中全是羞恼,那点迷惘早就无影无终,重锐微微错开鼻尖,再次覆了上去。 四唇相接,与刚才浅尝即止不同,这次来得深入绵长,唇舌纠缠,谢锦依觉得更晕乎了,若不是重锐托着她,她几乎都要站不住。 “谢锦依……”感到怀里的小公主似乎有点喘不过气,重锐与她微微分开,眼神柔和地追问道,“谢锦依,我心悦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办呢?” 谢锦依已经不恼了,但还是羞得慌,一头把脸扎进了重锐怀里。 重锐一愣,忍不住失笑。 这么害羞的吗? 他轻轻地抚着谢锦依的头发,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小小地催促道:“小公主,你说话呀,你要拿我怎么办呢?” 谢锦依埋得更紧了,拽着他的衣裳:“我不知道……” 重锐笑意愈深,握着她的肩膀,自己往后退了一步,将她从自己怀中拎了出来:“谁再缩头谁就是小乌龟。” 离了他那片衣裳,谢锦依一张小脸顿时就无处可藏,双颊那只来得及褪去一点点的绯红,瞬间又染了回去。 她瞳仁中一片惊慌失措,脸上又泛起了羞恼,拽着他衣裳的手忍不住捶了他一下,仿佛一只炸毛的小猫:“重锐你怎么这么讨厌!” “嘶……”重锐倒抽冷气,捂着心口,吃痛地皱了皱眉。 谢锦依被吓了一跳,那点羞涩顿时去了大半,连忙给他揉了揉,一脸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呀?很疼吗?我、我不是故意的。” 重锐捉着她的手:“疼啊,你给我吹吹?” 谢锦依:“……” 她用力地抽回了手,恼羞成怒地转过了身:“你总是捉弄我,我都不知道你说的哪句真哪句假。” 重锐一脸无赖地绕到了她跟前,她又想转回去,他哭笑不得地拉住她:“别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谢锦依被他拉着,走是走不了了,负着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干脆是不理他了。 重锐半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她,微微弓起背,像一只眼馋兔子肉的大尾巴狼,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热。 谢锦依被他看得脸上又要烧起来了,脚尖都要忍不住蜷缩起来:“你看着我做什么。” 重锐笑道:“想看你,看着你就觉得高兴。” 他为了她打了十几年仗,终其前一生只为了兑现当初的誓言,但午夜梦回,无边无际的悔恨填满长夜,一想到她临死前的绝望和孤寂,他的心口就痛得恨不得用笑离刀将心脏挖出来。 可现在,她又在他眼前了,虽然身体很弱,可她活过来了,他终于不用再遭受那剜心之痛,让他也活过来。 谢锦依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了。 重锐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手心,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连忙抽回手,水盈盈的双眼瞪了他一下,看着却更像是撒娇。 他捏着她柔软的小手,不依不饶地问:“殿下,想好了吗?你想怎么处置我?亲都亲了,你不会要对我始乱终弃吧?” “你、你说什么呢!”这人说的都是什么话!谢锦依恨不得挠他几下,“你不要乱讲!” 重锐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一边看着她,一边缓缓地吻着她的手背,看着她连脖颈都变成了一片粉色。 他笑意浅淡,目光虔诚:“殿下不始乱终弃,那就……嗯,是要从一而终?” 谢锦依:“……” 她说不过这大流氓。 重锐的声音坦荡却又带着一□□哄:“谢锦依,我很省心的,绝对不会跟麦芽争宠。” 谢锦依一愣,想到前段时间他欺负麦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傻呀,你跟麦芽较什么劲呀?它就只是一只猫。” 重锐道:“你从来不打它,还亲它。你经常打我,也不亲我。” 谢锦依红着脸弯下腰,双唇飞快地在他脸颊上点了一下:“我不打你。” 重锐唇角微微勾起:“还有的,你喊麦芽小宝贝。” 谢锦依:“……” 谢锦依好气又好笑:“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别啊,”重锐忍不住笑出声,随后又敛了敛笑意,一脸认真地看着她,“我真的很省心的,你喜欢我,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我的千机铁骑也是你的,等我篡了那狗皇帝的位,你想要玉玺也好,凤印也罢,我都给你。” “我又不是因为这些才……”谢锦依微微蹙眉,撇了撇嘴,小声道,“喜欢你。” 最后那三个字说得飞快而含糊,像是怕被谁听到了似的。 可重锐还是听到了。 哪怕那近似呢喃的含糊,可那三个柔软的字还是让他心中滚烫。 “我知道,”重锐与她十指交握,感受着指缝间那滑腻的肌肤,“可我想给你,但凡你想要的,只要我有的,我都会给你。” 他看着她的双眼,轻轻地补充道:“包括我的性命。” 谢锦依有些局促地说:“可我……可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只有……” 只有她这个人。 重锐笑了笑:“我只要你的心。” 谢锦依一愣,眼眶有点热。 她晃了晃他的手:“你起来。” 重锐听话地站起来,谢锦依吸了吸鼻子,把脸埋在他身前。他在心底叹了一声,轻轻地环着她的肩膀,缓缓地抚着她的头发。 许愿灯在空中消失得差不多的时候,重锐一行人回到了宣武王府。 谢锦依沐浴之后回到房间,看了看床上的蒲团,麦芽已经窝在了上面,见到她时朝她撒娇般地喵喵叫。 她摸了摸它的头,咳了一声:“麦芽,你是一只成熟的小猫了,要学会自己睡觉。” 麦芽歪了歪头,然后被谢锦依搬到了地上的席子。 重锐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懵的麦芽,正躺在他平时睡觉的地方,而他的枕头,已经被拿到了谢锦依榻上。 麦芽一脸幽怨地看着重锐。 重锐最近几乎要将麦芽当成老子那样供奉,就是为了让它高抬贵爪,不要给他在谢锦依面前下绊子。 他现在每天还随身带着包小鱼干,定时定点地给这猫大爷投喂,这两天它才给了他一点好脸色,不再当着谢锦依的面摆出一副受虐的嘴脸。 结果现在…… 他看着床榻边,谢锦依正坐在上面,双手撑在两边,轻轻地晃着玉白的足尖,微微侧了侧头,朝他眨了眨眼,瞳仁中水光盈盈:“你今晚要不要睡榻上?” 作者有话说: * 帐中娇 第36节 第35章 风起 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犹豫的。 重锐非常麻溜地吹了蜡烛, 心情愉悦地躺到了小公主床上。 谢锦依抱着小软枕,缩在被窝里,重锐仍是不盖被子, 两人相对而卧。 她忍不住往重锐那边拱, 重锐低低一笑,抬手将人揽了揽, 在她背后隔着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 自从花灯节那晚之后,小公主睡觉已经不做恶梦了,也容易入睡, 但今晚她似乎有心事,小脑瓜一直他怀里动来动去。 重锐捏了捏她的后颈, 小声问道:“怎么了?睡不着?” “嗯,”谢锦依声音里有些犹豫, “重锐。” 重锐应了一声, 鼻音微沉, 听得谢锦依忍不住耳尖一热:“嗯?” 谢锦依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身前画着圈,有点纠结地问道:“燕国还会跟楚国结盟吗?” 重锐没什么犹豫,声音很坚定:“会。” 谢锦依松了口气。 重锐低声笑道:“你哥哥让你问的?” 谢锦依正靠在他心口前, 耳边还能感到他微微的震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又想到黑灯瞎火的他看不到点头, 这才又“嗯”了一声。 重锐揉了揉她的头发, 问道:“那殿下知不知道,为什么你哥哥担心结不成盟?” 男人声音温和, 忽然一声“殿下”, 谢锦依也不知为何, 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时,皇兄让太子太傅教她读书的情形。 谢锦依有些扭捏:“答错了你会被气到吗?” 重锐一愣,失笑道:“怎么会?” 他也没指望她能一开始就答对。 谢锦依撇撇嘴:“我小时候,太傅讲书时,旁边都要有个太医候着。” 重锐咳了一声,那小公主比他想象中的要厉害。 他认真道:“不会的,我比你们太傅年轻,扛气。” “嗯,”谢锦依开始想他之前提的问题,“因为……因为你和荀少琛打架了?” 重锐神秘道:“是,也不是。” 谢锦依想起从前大臣们之间说话时,也是这样玄乎又玄。她根本听不懂,嘟囔道:“那到底是不是?你们真讨厌,就不能好好讲话吗?” 重锐摸了摸她的头发,仿佛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谢锦依果然哼唧两声,用脸颊蹭了蹭他心口。 他一点一点地引导:“越国本来就因为荀狗昏迷,所以才屡次试探楚国边境。现在荀狗虽然醒了,但花灯节那晚跟我打了一架,伤势加重,当时在花灯船,周围都是舞娘,下面的百姓也有可能看到,各国之间都有探子,那晚的事情,想必晋、越两国也已经知道了。” 谢锦依听明白了他说的话,但不明白这跟另外两国有什么关系,一头雾水地问:“那……那知道了就知道了啊?” 重锐低低一笑:“殿下,再想想,你们楚国现在穷得叮当响,要是不跟燕国结盟,能被越国耗死。” 谢锦依郁闷地点了点头:“嗯,哥哥跟我说过了。” 重锐刮了下谢锦依的鼻子:“那殿下想想,如果你是越国的皇帝,想吃了楚国,你要怎么做?” 谢锦依有点明白了。 要吃了楚国,就得跟楚国开战,但如果燕国站在楚国这边,越国不敢轻易引战。所以…… 谢锦依喃喃道:“阻止楚国跟燕国结盟。” 重锐赞赏道:“对,殿下真聪明。” 谢锦依高兴地捂了捂小软枕,又问道:“可是他们要怎么阻止?” 重锐继续问:“现在结盟的主动权,在谁手里?” 谢锦依马上道:“在燕国。” 重锐道:“所以,越国会从燕国这边下手。” 谢锦依一愣,顿时就明白了:“越国会派人来燕国?” 重锐点点头:“没错。不止越国,晋国也会,天下四分的局面该改变了,三足鼎立也未尝不可。过几天就是燕皇五十寿辰,往年他们都会派人送礼,就看今年他们派的是谁过来了。” 她明白了。 因为荀少琛跟重锐不和,所以越国晋国嗅到了机会。 上一世荀少琛没来,燕楚两国顺利结盟,所以越晋两国没有来掺和,现在燕楚之盟一直拖着没有进展,越晋两国觉得燕国这边可以争取一下。 谢锦依顿时就有些不安了:“是、是因为我才这样吗?” 重锐忍不住笑道:“外面好多传言,殿下想听哪个?” 谢锦依有些郁闷:“我一个都不想听。” 重锐乐道:“那就不管别人怎么说。” 谢锦依忽然又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万一荀少琛在这里被刺杀……” 重锐赞赏道:“那楚国就完了——小公主好聪明。” 谢锦依心道,就算被夸了,可是我一点都不高兴。 重锐安抚道:“放心,燕国的皇帝很赏识荀少琛。千机铁骑和神策军名气大,燕皇好面子,就冲着神策军,他也会结下盟约,更何况还有我呢。” 谢锦依想起,当初他说结盟需要一点时间,是要解决梁家,于是又问道:“你之前说的那个梁振,不碍事么?” 重锐回答道:“不碍事,梁家最近被其他世家打压,梁振这条狗命已经不值一提了。” 紧接着,重锐将他与南宫家之间的交易告诉谢锦依,她点点头,问道:“你要利用南宫家打垮梁家?” 重锐又开始神秘兮兮了:“不打垮,重创一下。” 谢锦依表示不认同:“不都说要斩草除根吗?” 重锐听着她认真的语气,忍不住一乐:“小姑娘心挺狠。” 谢锦依轻轻捶了他一下:“讨厌。” 重锐握住她的手,捏着那柔软的手指:“知道今晚那位梁公子是谁吗?” 谢锦依刚想说不知道,但转念一想,重锐不会无缘无故问个毫不相关的人,刚才又提到梁家……她问道:“是梁家的人?” 重锐答道:“对,是梁家的一名庶子,聪明有野心。我助他成为梁家家主,他听我差遣。日后等他起来了,便可对抗其他世家。” 也就是说,重锐一边将梁司空贪污的证据给南宫家,让南宫家重创梁家,一边又暗中扶持梁家的庶子,让那位梁公子韬光养晦,等其他世家缠斗一番,时机成熟时再加入战局。 一个朝廷总会有各种党派势力盘踞,哪怕以后重锐篡位成功了,他也不可能将他们统统杀掉,名声是一回事,无人可用又是另一回事。 与其让新党派代替旧党派,还不如直接将旧党派收为己用。 不仅如此,之前潘明远来找他时,两人的一番对话,他故意表现得只关心梁振一案,对梁司空本人毫无兴趣,也让潘明远对他判断失误,降低燕皇的防备心。 谢锦依衷心道:“重锐,你好坏啊。” 重锐谦虚道:“不然怎么配得上殿下要斩草除根的心狠。” 谢锦依:“……” 重锐揉了揉她的小脑瓜,低笑道:“好了,小公主,该睡觉了。” * 果然如重锐所料,没过几天,重锐和潘明远都收到了消息,晋、越两国分别派出了使者,为燕国皇帝贺寿。 而且,两国派出的使者身份都不低,晋国竟直接派出了太子,越国也派了亲王过来,燕皇的寿宴即将成为一场狩猎。 荀少琛带伤,钱泽朗年纪大还在赶路,要跟燕国结盟楚国使者反倒是要最后到阳城的。 虽然最初约定代表楚国谈判的是荀少琛,但他之前受伤昏迷,是由丞相钱泽朗代为前来,并且已经与重锐初步谈了一番,谁想到荀少琛竟然绕过钱泽朗来了。 钱泽朗将昭华公主献给了重锐,荀少琛拖着重伤之躯朝重锐要人。 潘明远觉得,这事儿挺荒唐的。 这两人还分别是楚国的文武官之首,潘明远只要一想到,不久后钱泽朗若是到了,荀少琛跟钱泽朗碰上了,自己都替他们觉得尴尬。 潘明远估摸着钱泽朗这两天也差不多到了,于是打算去找重锐,商量一起带这群楚人到帝都。 然而,等他去到宣武王府,他才发现,重锐早就出发去帝都阳城了。 心腹看着潘明远那铁青的脸色,劝道:“王爷,重锐那厮跟荀少琛不和,他自己先走了,也未必不是好事。您想,要是他跟荀少琛一道走,到时候又打起来了,也是个麻烦。” 潘明远怒道:“所以当初为什么要打起来?还不是因为那莽夫任意妄为!鼠目寸光,不是做大事的人!” 心腹笑道:“那也是件好事,这种人有勇无谋,最容易拿捏。” 听到这话,潘明远的气才稍稍消了一下,冷哼一声,打道回府。 回到睿亲王府后,潘明远还得跟荀少琛打声招呼,为重锐的无礼兜一下,免得失了大燕的体面。 楚国使者被安排在单独一个院子中,潘明远正往那处走,一名大丫鬟刚好捧着专门温药的小盅迎面而来,看方向也是去那院子。 大丫鬟一看到潘明远,马上停了下来,行礼道:“香玉见过王爷。” 王爷看了一眼那小盅:“荀将军不是早上才喝过药?” 香玉是睿亲王府的老人了,掩唇一笑,低声道:“回王爷,这给钱姑娘的避子汤,她昨夜在荀将军房里。早上荀将军喝药的时候,让奴婢准备的,那会儿钱姑娘还没醒呢。” 潘明远啧了一声,这荀少琛,之前跟重锐为了昭华公主大打出手,又天天催他去找重锐要人,他还以为荀少琛对那昭华公主有多情深。 既然有女人在房间,潘明远也不好再进去,只得另找地方跟荀少琛谈。 他点了点头,朝香玉道:“去吧,顺便请荀将军待会儿来听雨楼。” 香玉应下后,等潘明远离开了,才入了院内,走到荀少琛的房外,朝守在外面的一名侍卫福了福身:“冯公子,钱姑娘的药熬好了。” 冯绎看了那小盅一眼,微微眯了眯眼,瞳仁中闪过一抹暗色。 他微微垂下目光,往一边让了让:“有劳,请进。” 香玉点点头,走了进去。 同样是年少成名的年轻将军,与长相狂野的宣武王重锐不一样,楚国的定国将军荀少琛素有儒将之名,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战场之下换上白衣金冠,便是一名翩翩佳公子,不知引得多少少女心动。 荀少琛坐在床榻边,正温声哄着床上的少女,香玉朝他行了行礼:“荀将军,药熬好了。” 帐中娇 第37节 “拿过来吧。”荀少琛朝香玉说完,又托着少女的背,将人扶了起来,“若兮,先把药喝了,然后再去沐浴。” 钱若兮柔若无骨地倚在床头上,脸颊绯红,艳若桃李,眼眸水润惹人怜爱。 她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药,微微蹙起秀眉:“这是什么呀?看起来就很苦。” 荀少琛把药递到她唇边:“补身子的药,若兮累坏了,得补补。” 钱若兮满脸都是拒绝,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之间才听到的声音说道:“听话,不然若兮今晚受不住。” 钱若兮脸上一红,乖乖地喝了。 香玉朝荀少琛道:“荀将军,王爷请将军到听雨楼一坐。” 荀少琛点点头:“我稍后便过去,你先为若兮准备沐浴。” 钱若兮出了汗,一身粘腻,昨夜累极时不觉什么,如今一醒来觉得很是不舒服,见荀少琛如此周到,心中也不自觉一甜。 等到香玉和钱若兮离开房间后,荀少琛将冯绎唤了进来。 年轻的侍卫挺拔如松,抱了抱拳,微微低下头:“将军。” 荀少琛笑了笑:“怎么?舍不得昨晚留的种?” 方才那点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没想到竟然被发现了,冯绎脸色微变,连忙单膝跪下:“下属不敢。” 荀少琛也不拆穿,问道:“滋味如何?” 冯绎僵着身体:“好……她很好。” “那便好,”荀少琛温声道,“好好享用,钱相花了不少心思请人教的。” 冯绎脸上闪过几分挣扎:“可钱小姐她以为是您……” 荀少琛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那是自然,所以你不要让她发现了,不然她就会很伤心了。” 冯绎脸色一黯:“下属明白。” 冯绎退下后,荀少琛敛起了笑意,眼色沉沉。 他故意派人拖慢了钱泽朗的脚程,可潘明远那边却完全没有进展,重锐完全没有将星儿还给他的意思。 这样一来,他只能暂时将星儿放在重锐那边了。 钱泽朗要是来到白水城,发现他将钱若兮带了出来,就会想到他是想用钱若兮把星儿换回来,少不得跟他起争执,徒生变数。 好在,钱若兮现在是“他的人”了,而她又是钱泽朗的宝贝孙女,自然不会忍心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与最疼爱她的爷爷生嫌隙。 * 燕皇寿辰在即,梁家一案不能再拖,加上其他世家积极打压,案件进度飞快,没几天便尘埃落定。 梁司空被贬,梁家元气大伤,一时间梁派树倒猢狲散,但因为梁贵妃仍得圣宠,所以燕皇还是留了一分薄面,没有将梁家连根拔起。 梁家一案已经告一段落,晋、越两国使者已到阳城,重锐趁着潘明远来烦他之前,带着谢锦依等人提前溜走了。 他们出发前甚至连天都没亮,谢锦依睡得正香,重锐将她连人带被扛了起来,轻手轻脚地经过地上那蒲团时,麦芽忽然睁开眼,瞳仁亮得瘆人,幽幽地看着重锐。 重锐:“……” 他连忙露出假笑,一把拎起麦芽,像抱婴孩般,让它仰摊在自己手臂上:“麦爷,你别误会,我怎么可能想着扔下你呢?” 他心中一阵惋惜:这傻猫真是甩都甩不掉。 太阳初升之时,宣武王府的马车已经将近阳城。 马车宽敞,靠里面安置了一张床榻,重锐早就让人多放了几层褥子,谢锦依从上马车之后就没醒过,最后还是麦芽在马车里乱窜,一下跳到她身上,重锐没来得及抓住它,于是它将她砸醒了。 “喵……” 谢锦依被麦芽舔了舔,下意识地搂了搂麦芽的猫头,麦芽乖巧地在她旁边团下。 她揉了揉眼睛,感觉身下有些摇晃,她转过头,然后就看到重锐斜靠在边上,撑着脸歪着头看着她。 谢锦依一脸没睡醒的模样:“我们这是去哪儿?” 重锐瞧着她那睡眼惺忪的模样就觉得可爱,忍不住撑了撑手,俯身过去想要亲她,却被她推了推脸,微微蹙着眉,嘟囔着道:“我还没漱口。” 他拉开她的手,在她唇角处啄了一下:“我漱了。” 谢锦依一脸无奈,打了个呵欠,眼角泛出点泪光。 重锐道:“我们快到阳城了。” 谢锦依本来还有些困,听到这话一愣,微微睁开眼:“那我哥哥怎么办?” 重锐道:“潘明远会带楚国使者去的。” 谢锦依这才稍稍安心。 没过多久,马车入了阳城,很快就到了城里的宣平王府。 阳城天子脚下,虽然重锐布京城在这里的府邸,但这府邸比白水城和昀城的更大更气派。 回到帝都的第二天,重锐也不得不上朝了,天没亮就出门,下朝回来时,谢锦依刚好在吃早点。 重锐坐到她旁边,接过侍女奉上的热手帕,净了净手,跟谢锦依一块吃了起来。 他让家仆们全都退下,然后才朝谢锦依道:“今天上朝的时候,皇帝提了一下,寿宴要与众臣同乐,让带眷属,特意提了一下我,让我把失散多年的妹妹带过去。” 谢锦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看,你编的什么理由,现在怎么办?” 重锐挑了挑眉:“什么怎么办,你就只当是提前去自己皇宫转一圈,那地儿早晚都是你的。” 谢锦依:“……” 这么狂妄真的好吗? 她一脸头疼道:“我不想去,人好多的。” 重锐道想了想,换个说法:“殿下,你看,这次晋国来的是太子,越国来的是亲王,都是皇室直系。楚国能说上话的是荀狗跟钱泽朗,你堂兄连亲王都不是,还被荀狗跟钱泽朗压一头,当初在昀城时,他甚至连我的面都没见上。你不想去看一下吗?寿宴上楚国有点弱势。” 谢锦依愣了愣,反应过来了。 她刚才根本没考虑太多,只想着不要去一个到处都是陌生人的地方,根本没以摄政公主的身份考虑。 虽然她现在已经无法摄政,但皇兄驾崩前要她办的事,她无论如何也该尽力去做的。 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这不是写到许愿灯上就能实现的,她要亲眼去看,亲身去学,再亲手去做。 重锐继续道:“你不用怕,到时候我也会在你身边的。你不用做什么,只是去看看他们是怎么说怎么做的。” 谢锦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转眼到了燕皇寿宴之日,花铃得了重锐吩咐,要给谢锦依打扮一番。 描妆后,谢锦依眉眼如画,脂粉染颊,胭脂点唇,一头墨发挽成飞仙髻,步摇花钿点缀,一张小脸看起来精致又贵气。 她穿了一身湖蓝色齐胸襦裙,流光锦制成的衣裳,若隐若现地反射出粼粼微光,让她这一身仿佛阳光下的湖面,耀眼又生机勃勃,给那精致的妆容又添了几分娇俏。 她手上还拿了一把绣花蝶绢扇,手臂间的纱罗披帛随着她的动作,走路时在她身后扬起,让这抹湖蓝色更显鲜活。 重锐早就换好衣服了,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厅中,见谢锦依出来,也忍不住愣了愣。 他的反应直接很是讨谢锦依欢心,她抬起扇子掩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漂亮的双眼,瞳仁中星光点点,露出一丝调皮的神色。 重锐回过神,目光仍黏在她身上,不由自主笑道:“好看。” 他的目光坦荡,毫不掩饰其中的欣赏,反倒让谢锦依脸红了,叫她有些难为情。她走过去用扇子挡了挡他的眼:“不给看。” 重锐拉下她的手,看着眼前这漂亮的小姑娘,低笑道:“怎么办呢?我也不想给其他人看。” 谢锦依心想不该捂眼睛的,该捂住他的嘴巴,这人总是能变着花样,说出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来。 重锐又逗了她几句,这才和她一起出门上了马车。 宫中守卫森严,为了保证大内安全,进宫之人最多只能带一名随从,所以重锐只带了霍风一起去。 天色将黑未黑,宫门前车水马龙,俱是前来参加寿宴的百官。宫中已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请百官的寿宴设在保和殿,女眷们则在其他地方,可重锐早就跟燕皇通过气了,自己那宝贝妹妹是得随身带着的,燕皇对那传说中的重星小姐也非常好奇,自然一口应允了。 于是,谢锦依跟着重锐进了保和殿。 跨进去的瞬间,谢锦依感觉有无数道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往重锐背后缩,但又硬生生忍住了,重锐注意到了,低低笑了笑,小声说道:“别怕。” 谢锦依轻轻地嗯了一声,跟着他,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入了座。 殿内两边都整整齐齐地放着独立的案桌,一桌一人。此时离开席还有不少时间,陆陆续续有人入席,燕皇还没到。 谢锦依坐在重锐右手边,两人坐下后没多久,她余光看到右边的位置也有人坐下了。 “重星小姐。” 谢锦依和重锐同时看了过去。 一名英俊的年轻男子侧身而坐,身上穿着越国皇族的服饰,饶有兴致地看着谢锦依:“听闻重星小姐芳龄十五,可有许配人家?本王正缺个王妃。” 谢锦依:“……” 重锐悠哉游哉地倒了杯酒,朝谢锦依道:“重星,别理他,这厮从前差点一道捅穿了老子的心脏。” 谢锦依:“……” 作者有话说: * 第36章 修罗 越国贤亲王凌双, 生了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模样。 这男人长眉凤眸,眉眼间风流自成,目光中有种说不清道不尽的缠绵。越国的贵族小姐们中, 有许多人都觉得, 她们都会是成为贤王妃的天选之女。 被这男人看着时,大多女子总是不自觉就会有种自己是他眼中唯一的错觉。 今夜每个人都带着目的而来, 凌双也一样。 越国跟楚国拉锯多年,若不是那荀少琛和神策军,楚国早就被打垮了。 早前越国刚好碰上荀少琛受伤昏迷,越国都已经准备强攻了, 但神策军的副将吴世启死守着,主帅虽然不在, 但神策军本就强悍,内里自成一套, 越国一时半会儿攻不下。 帐中娇 第38节 此时楚国也想到了要跟燕国结盟, 原本想着燕楚联盟之后, 他们越国也许还要再等个几年去瓦解对方盟约,没想到探子回报,荀少琛居然被重锐当众打成重伤。 据说是因为荀少琛冒犯了重锐的妹妹, 重锐又很疼那妹妹,于是于是两人就打了起来。 重锐和他的千机铁骑,终于有了突破口。 谁能讨得了这小姑娘的欢心, 甚至娶了这小姑娘, 谁就能获得重锐和千机铁骑的支持。只要重锐不站在楚国这边,就已经是对越国极大的便利。 神策军再厉害, 也只能防得住外敌, 而且有所需损耗, 需要不断地补充男丁和装备,可楚国从内里就开始腐朽。 只需要再拖上一拖,拖到楚国供不上神策军的补给,越国便能一口吞了这块肥肉。 越国和晋国早有来往,分一些好处给友邦也是可以的,若燕国执意插手,或许可以尝试以利诱之。 比起继续耗着等待机会,还不如短时间内跟燕、晋一起瓜分了。 燕皇好面子,喜欢讲仁义,之前与楚国有约定在先,可重锐并非这种人,既然与荀少琛不和,那理应是能被争取过来的。 他凌双也好,晋国太子董文希也好,今晚的目标就是那小姑娘。 凌双早年曾在战场上跟重锐交锋,那会儿重锐还只是燕军中一名副将,而凌双是对面的主帅。重锐护着己方受伤的主帅突围,为他挡了刀,差点死在凌双刀下。 那主帅对重锐有知遇之恩,后来因为伤势过重,没多久便过世了,临死前还向燕皇推荐了一把重锐,重锐得了机会,乘势而上,才有了今日的宣武王。 重锐从未向谢锦依提起过以前受的伤,谢锦依也一直都觉得,重锐是强大彪悍的,只要不中那旁门左道的诡计,没有人能伤得了他。 可就在刚刚,重锐说,这个贤亲王凌双,差点一刀捅了他的心脏。 也就是说,差一点,她就根本不会跟重锐认识了。 谢锦依当即一脸警惕地看着凌双。 凌双一脸无害地朝重锐笑了笑:“重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 重锐捏着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仇恨:“老子记性好。” 凌双转而看向谢锦依,目光显得专注而温情:“重小姐,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锦依心中哼了一声,要是这人知道她就是楚国的公主,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她面无表情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纵使凌双见过美人无数,可他依然觉得面前的少女长得非常好,尤其是一双眼睛,瞳仁又大又亮,里面星芒点点,像天上的银河。 然而,就是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神中带了点嫌弃和厌恶。 凌双平时甚少碰壁,倒不至于尴尬,但仍是露出了一丝无奈。 重锐淡定地喝着酒,凌双甚至还看到他脸上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重锐心中暗爽:让你自信让你装,上一世他跟小公主刚见面那会儿,秦正威起哄让她喂酒,她当场就把桌子给掀了,小公主最讨厌不认识的人教她做事了。 重锐一边看戏,一边朝旁边站着等待伺候的小太监勾了勾手。 小太监连忙躬身走了过来:“王爷。” 重锐吩咐道:“去让御膳房白灼几只大虾,配点甜酸酱,要少甜多酸的。” 小太监领命而去。 凌双在谢锦依这边碰了壁,脸色不变,快速地调整了一下对策,脸上带了几分歉意:“是本王唐突了。” 谢锦依干脆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了。 重锐朝谢锦依招招手,笑得像个慈祥的长辈:“来哥哥这里。” 谢锦依瞪了他一眼,但凌双实在有些讨厌,而且她喜欢重锐,于是她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重锐将她的椅子拉了过来,两人干脆共用一桌。 凌双并不打算放弃——做妹妹的不懂事,难道做兄长的还不懂? 这会儿还没入席,重锐已经看到燕皇身边的几个小太监们分站在殿内,不时朝他们这边看来,他估摸着燕皇正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等着听这里的戏呢。 这狗皇帝听戏也没什么,他也乐得演,就是怕饿着小公主,于是刚才让人先上点吃的。 此时,刚才他吩咐过的小太监,正好捧着一个小托盘过来,托盘上放了几个精致的玉盘。 小太监谄笑着朝重锐道:“王爷,除了白玉虾和甜酸酱,奴才还挑了几样小菜过来,您看合不合心意?” 说着,小太监将玉盘上的银盖子一一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点心。 谢锦依正一脸嫌弃地看着案桌上的凉菜,看到小太监手上的托盘时,眼神亮了一亮。 这小太监倒是机灵,知道他要的大虾和酱是给小公主的,又挑了些酸甜口的小点心过来。 重锐满意地朝案桌努了努下巴,示意小太监摆盘:“不错。霍风,赏。” 站在身后的霍风给了赏钱,小太监千恩万谢地领了赏,拍了一大串马屁,高高兴兴地退到一边,忍不住往远处看,像是要找什么人似的,随后又挠了挠后脑,规规矩矩地继续候着。 重锐熟练地剥了一只大虾,沾了沾甜酸酱,递到谢锦依面前:“来,尝尝看。” 谢锦依推了推他的手:“不吃这个。” 说着,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块桂花冻,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小公主显然从前就被惯坏了,午膳晚膳时吃得不多,总爱吃乱七八糟的点心。 重锐劝道:“别多吃了,吃这个不长肉,待会儿又吃不下其他。” 谢锦依皱了皱眉:“我又不是小孩儿。” 重锐挑了挑眉:“那得看你,小孩儿才挑吃。” 谢锦依叹了口气,把他剥的那只虾吃完了。 重锐道:“行,吃吧。” 谢锦依这才高高兴兴地开始吃桂花冻。 凌双将两人间的情形看了个清楚,朝重锐问道:“重锐,或许我们可以交流一下如何做个好兄长?” 重锐一边剥虾一边问道:“重星,我是不是好哥哥?” 谢锦依差点被呛到。 重锐微微转过脸,一脸促狭地看着她,她捂着嘴咳了几下,眼泪都出来了,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这厮不久前才跟她说,叫好哥哥是情趣。 凌双并不是未经人事的愣头青,调情的小称呼他随手拈来。他看着谢锦依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目光有些怀疑。 谢锦依余光见到凌双看了过来,怕他起疑,只得一边偷偷拧了重锐一下,让他少作妖,一边道:“是的吧。” 重锐想揉一下她的脑袋,但她满头步摇点翠,让他无从下手,只得又放了下来。 他朝凌双道:“你们凌家家里也不大太平的样子,就这还有什么好交流的。我倒是想继续跟你交流交流刀法。” 凌双谦虚道:“宣武王说笑了,本王下了战场就不动刀。” 重锐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说,想跟你再比划比划。” 凌双微微眯了眯眼,就连谢锦依也不由得一愣——这么直接?这不是明摆着想跟越国打仗吗? 凌双轻轻一笑:“宣武王,分一杯羹不好吗?” 重锐即使不笑时,唇角也是微微翘起,看着莫名就有股轻狂的意味:“谁被分还不一定,一杯羹不够吃,我看晋西的鱼就挺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一把声音忽然自不远处响了起来—— “咱们晋西平洲河的钱刀鱼,确实一绝。若是宣武王喜欢,孤待会儿就命人快马加鞭传话,让人走水路送到燕国来给宣武王。” 啊,在打别人的地的主意,竟然还被人听到了!谢锦依觉得有些尴尬,拧着自己的衣袖,脚趾都要蜷起来了。 重锐瞥眼看到她的小动作,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淡定些。 来的是晋国太子董文希,身后还跟了一名抱着猫的少女。 谢锦依一愣:“麦芽?” 重锐也看了看,一下子就发现了区别:“眼睛颜色反了。” 少女怀里的是一只狮子猫,一眼看上去简直跟麦芽一模一样,可仔细一看,麦芽的眼睛是左蓝又金,那少女抱的猫眼睛是左金右蓝,跟麦芽是相反的。 谢锦依忍不住笑了笑:“真像啊,早知道我也带麦芽过来了。” 重锐一想起那飞天猫就头大:“麦爷可没人家那么文静,要是待会儿宴席中间它蹦到陛下跟前,它那颗小猫头是真的保不住。” 虽然麦芽不在场,可谢锦依总觉得,在别的猫面前,麦芽不应该失了威风。她有些不乐意道:“你干嘛老是这样说它,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数落它,它才不开心要发脾气的。” 重锐:??? 不是吧,他在小公主心里的地位又被老麦超过了? 是昨晚亲得不够用力吗? 两人说话间,董文希已经走了过来,坐着的几人连忙行了礼,董文希回礼后朝重锐道:“早知道宣武王喜欢那钱刀鱼,孤来的时候便顺路带些过来。” 重锐勾了勾唇角:“倒不是本王喜欢,是家里的猫喜欢。” 谢锦依嘴角一抽:“……” 钱刀鱼是晋国之宝,个头极大,普通的都能长到三尺长,大的更是能长到六尺,肉质鲜嫩爽口,产量极少,都是优先供给贵族。 这一条鱼,都够十几个人吃了,她的麦芽吃个鱼眼睛也差不多了。 董文希面不改色道:“宣武王家的猫胃口挺好。” 重锐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夸:“那是,随本王。” 可不是?胃口真大,居然想吃晋国。董文希笑了笑,没再接话。 他回头抬手托着狮子猫的前肢腋下,另一只手托着它的后肢,那猫竟然露出一脸舒坦的表情,蹭了蹭董文希的手,窝到了他怀里。 男人容貌清俊,一身锦衣玉带,双手骨节分明,看着就知道是练武之人的手,可此时正轻柔地逗弄着狮子猫。 谢锦依惊呆了,一脸羡慕地拉了拉重锐,小声道:“你看人家,再看看你!麦芽每天被你拎着后颈提来提去!” 小公主那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艳羡,看着董文希的目光,比这满殿的灯火都要亮,再看重锐的眼神渐渐变得嫌弃,仿佛他对家里麦芽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 重锐:“……” 董文希自然也感受到了谢锦依的模样。 他本就是有有备而来,之前就打听了许多关于谢锦依的事情,知道她养了一只狮子猫,宠得不行。 董文希又道:“听说我们白白的母猫当初产了三只崽,只成活了两只,另外一只被燕国顺城知府家买了,后来听说知府将那猫送给了重小姐。” 帐中娇 第39节 居然还真是麦芽的兄弟!谢锦依虽然知道这巧合并非偶然,但还是有些高兴,于是点了点头:“好巧。” 董文希又回头将猫还给少女,朝她道:“常乐,你之前不是还说看看重小姐的猫吗?” 谢锦依看着那少女,谁知道那少女脸一红,抱着白白躲到董文希背后了。 董文希笑道:“常乐容易害羞,但是很想跟重小姐交朋友的。” 重锐声音平平:“我家重星也害羞,怕生。” 这臭小子,借个傻猫就想接近她的小公主? 家里的老麦就算了,哪儿来的野猫竟然也想压他一头,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谢锦依咳了一声。 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跟人家一个小姑娘和一只小猫较劲呢?那小姑娘看着比她还小。 想是这么想,但谢锦依还是说道:“麦芽最近生病了。” 董文希点了点头:“可惜了。” 众人在说话间,楚国使者也到了。 谢锦焕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荀少琛和钱泽朗,一名太监正要将他们引到对面,他们却都停了下来,看向重锐等人那边。 谢锦焕问道:“本王和两位大人的位置,不是应该在宣武王旁边?” 引路太监一脸为难:“这……” 本来是的,越国那位贤亲王直接跑过去占了位置,现在连晋国太子都到了,还跟宣武王聊得兴起,他总不可能跑过去赶人。 那贤亲王也是的,哪有人这样窜座的,这作风简直跟他们宣武王有得一拼。 荀少琛轻轻一笑,朝重锐那边走了过去。 神策军的主帅,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楚、越两国之间一直不和,凌双一副等着为难人的模样,董文希这次前来,本就只是配合凌双,当下也准备看戏,随时出手帮忙。 荀少琛仍是一身白衣金冠,众人之中,眼里只看到了谢锦依。 他刚才进来时,一眼就望见了她。 少女一身湖蓝色的打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充满生机,眼神亮晶晶,看向重锐时不自觉露出的娇俏,像是倾慕,又像是撒娇。 与上一世她出使燕国前,在他面前时撒娇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她这个模样了。 他曾经将这样的星儿,一点一点地毁掉,在复仇的极致快感中,却伴随着更大的自残般的痛苦。 明明跟他发过誓,发誓说与重锐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荀少琛眸色微暗,脸上仍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常乐公主看过去时,甚至忍不住红了脸。 谢锦依也看了过来,眼神冷了下来。 荀少琛微微一愣,心头一阵意外,又渐渐泛起了一层愉悦。 星儿不怕他了。 他就知道,他的星儿虽然爱哭,韧性却是足够好的。 谢锦依在衣袖中握紧了拳头,重锐似有所觉,借着广袖的遮掩,将大掌伸入她衣袖中,包裹着她的拳头。 谢锦依回过神,下意识地看向重锐,重锐正偏头看着她,目光温和,眼中带着笑意。 她抿着唇,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翘了翘,心中那点因为看到荀少琛而生出阴暗,还未来得及凝聚,便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上一世已经过去了,她不能只活在仇恨中。 仇要报,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她要和重锐在一起,要完成皇兄的遗愿。她不止要在重锐的庇护下愈合,她还要跟上重锐,站在他的身边。 重锐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一点一点地撬开她的手指,又揉了揉她那被自己指甲戳出深印的掌心。 她手心娇嫩,重锐手指粗糙,撩得她有点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忙缩了缩手。 晋国越国派出皇室窒息前来,谢锦焕和钱泽朗都知道了对方的打算,也觉得今夜不能有所退让,否则让燕国皇帝看轻了,这盟约便有危险。 见荀少琛往那边走,两人也连忙跟上。 不过片刻,越、晋、楚三国使者,竟然都聚到了一起,就在宣武王重锐旁边。 即使从前不知拔刀相见过多少回了,但今夜燕皇寿宴,各自带着目的前来,面子功夫自然要做足。 几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们互相行礼后,荀少琛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谢锦依身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落到凌双身上。 荀少琛温声开口:“贤亲王,这边是楚国的席位。” 凌双懒洋洋道:“是吗?” 董文希开始和稀泥:“贤亲王这酒都喝过了,或者孤与荀大将军去对面?” 荀少琛轻轻一笑,抚了抚案桌。 忽然,凌双脸色微变,脚尖发力,带着椅子往后退了一下。 下一瞬,木制的桌脚断裂,整个案桌轰然倒塌,瓷瓶玉杯粉碎四溅,酒水洒了一地。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边。 荀少琛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凌双哼笑一声:“荀大将军这伤,动内力可还行?” “该动的时候,还是要动的。” 荀少琛仍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楚国的儿郎们,从不畏惧。” 凌双眼里流露出两分嘲讽:“哪怕玉石俱焚?” 荀少琛知道,这一世的燕楚之盟,因为他想要抢回星儿,而变得变数重重。 尽管晋、越两国也来了,燕皇躲在一边看戏,但他仍是可以趁此给燕皇传达一个意思:燕楚合力对抗晋越,楚国能拼尽全力一战,楚国本身已残破,若能击败晋越两国,燕国实际上里天下共主也不远了。 荀少琛道:“在下与神策军只听令行事。” 谢锦依心道,说得可真好听,不就是听你自己的令? 也许是因为这边的动静太大,燕皇身边的大太监怀喜也走了过来,朝几位外使行礼,打圆场道:“真是让几位贵客见笑了,这桌子许是不够结实,来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陛下御驾快到了!” 怀喜又一脸和善地请几位外使先到别的席位做,方才他说了燕皇即将到,几人自然不可能再继续舌战,于是各自跟随安排,重新入座。 到头来,等塌掉的案桌收拾好后,原地空了一个位置,反倒是重锐跟谢锦依落得安静。 重锐凑近了谢锦依,低声问道:“怎么样,刚才他们说的,都听明白了吗?” 谢锦依点了点头:“大部分。” 重锐笑着夸道:“小公主真聪明,晚上我再给你仔细说说。” 仿佛算好了一般,等众人都入了座,燕皇终于来了,百官高呼万岁,一番场面话后,各国开始献礼,气氛融洽,丝毫不见方才的剑拔弩张。 燕皇抚了抚胡子,目光转到了重锐那边:“宣武王,朕听说了,你可算是寻着了个亲人了。” 谢锦依心道,你这不都早就知道了么? 她估摸着这大概就是要挑话头的话。 果然,重锐回了一句:“回陛下,臣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重星。” 燕皇看了看重星,高兴地点了点头:“好事,好事,这一看就是亲兄妹。” 谢锦依:??? 不是,她跟重锐哪里像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燕皇便停了下来,宫女们开始上菜,怀喜传了歌舞,寿宴正式开始。 开席前那三位外使间的暗涌,燕皇也听到了详细的汇报,心中对荀少琛仍是非常满意。 谢锦依总感觉荀少琛一直看过来,觉得浑身不自在,摇了摇重锐的手,小声道:“他总是看着我,我想出去走走,等差不多散了回来。” 宫中守卫森严,巡逻密集,而且他就坐在这里,寻少吃要是有什么动静,他都能察觉。于是重锐点点头道:“去吧,让霍风跟着你。” 重锐低声吩咐了霍风一番,霍风仔细应下,然后与谢锦依一道往外走。 出了保和殿,宴会上的喧闹声小了许多,谢锦依也不认识路,霍风便问道:“小姐,这里附近有个碧湖水榭,要不要去那里坐坐?” 谢锦依只想要个地方呆着,点了点头,跟着霍风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一个湖边,走上了长廊。 繁星满天,倒映在湖中,让水面微光粼粼。 长廊两边是美人靠,霍风拿出帕子擦了一个身位的位置,好让谢锦依坐上去。 谢锦依侧坐在上面,趴在栏杆上。 她看着湖面出神,忽然问道:“霍风,你跟了重锐多久?” 霍风道:“回小姐,下属已跟随王爷八年。” “那好久了。”谢锦依笑道,想起刚才重锐说曾经被凌双一刀穿心,心里有些隐隐作痛,“我以为重锐不会受伤的。” 霍风一愣,也想到了之前在开席前,王爷与凌双的对话。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谢锦依,见她双手趴在美人靠上,下巴枕在手上,眼中似乎有些茫然。 霍风微微垂下目光:“小姐,王爷也是人。” 重锐也是人。 谢锦依天天跟在重锐身边,却像是此时此刻才发现了这个事实。 因为他在将她从黑暗中拯救出来,所以他在她心中,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战神。 明明她也知道,他是从底层一步一个脚印,攀过尸山血海,才走到了今日,可她却从未想过要了解他的过去。 霍风又道:“王爷身上很多伤疤。” 谢锦依低低地应了一声。 重锐出来找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公主趴在美人靠上发呆,连续叫了两声才回过神来。他笑着从背后将她拦腰抱起:“怎么了这是?困了?” 谢锦依被放回地上,她回过身,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他今晚喝了不少,脑子虽然很清醒,但心中却仍是比平日亢奋。见小公主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就想逗她:“好看不?” 帐中娇 第40节 谢锦依别开眼,四下看了看,没发现其他人后,踮起脚尖,抱着重锐的脖子,仰起脸,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 重锐也忍不住笑了,抬手扶着她的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小流氓。” 谢锦依靠在他身上:“我困了。” 重锐将她一把抱起:“那我们回去打个招呼就回家。” 看到人影渐多时,重锐才将人放了下来,两人回到保和殿,许多人正喝得酒酣耳热,潘明远拿着酒壶走过来,朝重锐笑骂道:“重锐你这厮,前几天居然一个人溜走!” 重锐很上道,拿着酒杯递到他酒壶跟前,潘明远满上一杯,又指着谢锦依道:“你也该自罚一杯了,这事儿闹得,老子头都快秃了!” 潘明远说着,自顾自把案桌上谢锦依的杯子倒满。重锐皱了皱眉:“王爷,重星一个小姑娘,你也好意思?” 谢锦依只想快点回去,想看看重锐身上的伤疤,根本不想跟潘明远废话,当即拿起酒杯,见重锐伸手过来要阻止,她挡了挡他的手:“算了,就一杯,喝完就可以走了。” 因为怕大臣们酒后失态,宴会上的酒都不会太烈,重锐估摸着谢锦依一杯也不至于倒,只得点点头。 谢锦依朝潘明远敬了敬,仰起头一饮而尽。 酒是温热的,带着点辛辣穿喉而下,谢锦依能感到那股热流,落到胃中,灼热中带着些疼痛。 谢锦依微微蹙着眉,重锐笑道:“我就说不要喝,还好吗?能走得动不?” 她勉强点点头,却感到胃中那股灼热感渐渐化为刺痛,在一点点扩散,可她却开始觉得有些冷,眼前一阵白一阵黑。 “重……” 谢锦依想告诉重锐,她觉得有些晕,可刚说了第一个字,喉咙一股腥甜直涌上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张唇便吐出一大口鲜血。 重锐瞳仁剧烈紧缩。 作者有话说: 3月4日的量,依然是迟到的一天【跪…… 7.6k的字数,之前欠了6k,除去正常日更的6k,还债1.6k,还差4.4k。 * 荀狗的人设我想了想,其实在1-27章里面他的出场戏份并没有太多,第1章 和第29章应该不会再动了,锁怕了,所以按照这两章去定人设,之前提到的旧版荀狗对11的几个心理控制的关键步骤,大家忘了吧。 新版荀狗应该说不上狗了,比旧版荀狗会温和很多,更偏向爱而不得,隐忍克制。唯一没克制的是初次,也就是说,11的心理阴影主要来自于初次,日常被那啥的时候,荀狗都会比较温柔,希望她听话留在身边。 其实不管新版还是旧版,他对11的感情都是:“他早已心在地狱,却偏偏要让他在黑暗中看见这点星芒,让他知道自己仍是活着。既是让他见过光明,他又怎么甘心重回无底深渊?”——来自16章原文。 第37章 争夺 重锐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手猛地攫住。 他一把将谢锦依接住:“谢锦依!” 潘明远本来正喝得兴起, 半醉半醒,被谢锦依这一口血喷得浑身激灵。 他还拎着酒壶,整个人却已经酒醒了, 连忙朝旁边的太监吩咐道:“快请御医!” 重锐也马上朝霍风道:“让郑以堃过来。” 霍风领命而去。 谢锦依感觉身上的力气在迅速流失。 她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眼神茫然地看着重锐衣襟前的血迹,感到男人平日那坚不可摧的胸膛在微微发抖。 不是坚不可摧, 重锐也是人……她迷迷糊糊地在心底纠正。 她靠在他身上,感觉声音时远时近,直到渐渐消失,听不到重锐的声音, 只能看到他眼眶发红,眼底透着恐惧。 他一定是很担心她。 谢锦依努力地想要抬起手, 下一瞬重锐便握住了她的手。 那股灼热的刺痛仿佛化为了一把钝器,在身体里缓缓地翻搅, 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动了动双唇, 想告诉重锐别怕。 就像之前她被绝望笼罩时,他一次又一次地跟她说出这两个字。 谢锦依不确定重锐有没有听到,也许没有, 因为她失去意识前,是重锐一脸痛苦的神色。 她不知道的是,重锐听见了。 正是因为听见了, 重锐更是心如刀割。 从谢锦依喝酒到昏迷, 不过转眼间的事。 重锐一手搂着谢锦依,一手揪住潘明远, 眼底泛红:“你的酒怎么回事?” 对方一副要生吞了他的样子, 潘明远连忙举起酒壶辩解:“真没有问题!我自己也喝!不信你看!” 说着, 潘明远直接把剩下的酒全倒入自己嘴里,以示清白。 怀中的少女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无知无觉地躺在他的臂弯中,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微弱。 重锐听到脑中有很多声音,喘息着抬起手,撑开五指捂了捂脸面,心中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和杀意。 楚国使者的席位就在重锐旁边,中间隔了被撤走的位置,意外突变,谢锦焕见堂妹衣襟前的血触目惊心,连忙跑了过去,一脸焦急地问道:“星儿这是怎么了?” 重锐缓缓地放下手,双目猩红,谢锦焕被他看了一眼,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窜,心脏被恐惧攫住,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谢锦焕不是没有听过重锐的凶名,毕竟重锐的名声世人皆知。 但听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他对重锐的印象,仍停留在画舫见面的那晚,那个一脸耐心与温和地看着堂妹的男人。 然而,此时此刻,谢锦焕觉得,面前的重锐与传闻中的一般无二,像战场中的修罗,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宣武王重锐在燕国的地位不言而喻,加上这是燕国皇帝的寿宴,在寿宴之上出现这种事,无疑是当面给燕皇一记耳光。 不需要重锐开口,燕皇也马上下令封锁保和殿,让重锐先将人带到偏殿等御医,凌双与董文希等外使也非常配合地留了下来。 凌双看着重锐急急离去的背影,问董文希:“你做的?” 董文希低声笑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怎么舍得?我还以为是你。”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面。 楚国使者团那边,那位嗣穆王也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非常担心,反倒是传闻中为了重小姐大打出手的荀少琛,一脸冷静和漠然。 * 重锐将谢锦依带到了偏殿,放到了一张坐榻上。 两人今晚同吃同喝,他没有事,她在喝那杯酒之前也没有任何异样。他虽然不是大夫,但以郑以堃给他救治多次的经历来看,他估摸着小公主这是中毒了。 燕皇也过来安抚了几句,又说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将幕后黑手抓出来。 重锐心中不耐,敷衍着应了几句。 燕皇心里想着这人好不容易寻着个亲人,还是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团聚还没几天,一下子遭了这事,心神不宁是正常的,便也没太过计较,没过多久便摆驾离开了,留皇弟潘明远收拾烂摊子。 很快,几位御医进来了,重锐让了一下,腾出位置让他们诊断。 与此同时,潘明远也进来了,重锐看着他,一副想要撕了他的模样。 潘明远硬着头皮道:“重王,御医看过了你妹妹吃过的点心酒菜,连酒杯筷子等等也检查过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重锐下颌紧绷,什么也没说,把目光收了回来,看向矮榻边,御医们原本还在低声商讨,不时摇着头。 少女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明显情况在急剧变差。 他几步跨到榻边,半跪在榻边,抬起手想抚摸她的脸,却又不敢触碰,猛地转过脸看着御医,声音冷硬:“还在等什么?” 男人目光透着凶狠,御医忍不住一抖,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名说道:“王爷,重小姐脉、脉搏紊乱怪异,请王爷再给我等一点时间……” 重锐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再次伸手捂着脸面,眉头拧得死紧,仿佛正极力忍耐着什么。 这时霍风带着郑以堃和诸葛川赶了过来,郑以堃身上背着个药箱,一看重锐那模样,脸色凝重:“王爷!” 重锐喘了喘气,缓缓地转过头,哑声道:“郑以堃,救她。” 郑以堃走了过去,御医们纷纷让开,他正想朝重锐开口,重锐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眼底的暴戾再次若隐若现:“别让我说第二遍。” 郑以堃微微低下头:“是。” 他上前查看谢锦依的情况,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飞快地打开药箱,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和芦管,拔开塞子:“霍风,来帮忙。” 重锐认出了那是郑以堃极少用的药露,都是濒死之人才用的,用了之后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他一把捏住郑以堃的手,咬牙切齿道:“你做什么?” 郑以堃的腕骨几乎要被捏断,皱了皱眉道:“王爷,小姐的蛊毒被诱发了,不用必死,用了还可能救得回来,不能再拖了。” 竟是天罗扇的蛊毒! 重锐强迫自己松开了手,霍风正要上前帮郑以堃捏开谢锦依的嘴巴,被重锐挡了挡:“我来。” 霍风连忙退下,重锐的手仍是有些抖,却不再犹豫,将谢锦依扶了起来,托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巴捏开。 郑以堃将芦管伸入她喉中,将药露一点一点滴入芦管。 重锐一动不动地盯着谢锦依,眼底情绪翻涌。 他曾经在梦中,无数次看见她坠落断崖,梦醒时无数次都在想,若是他在她身边,定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哪怕是之前她被恶梦缠身,他也觉得,只要她活着,他就能带着她走出阴影,他就能给她身为公主应有的荣宠。 他为她而活。 因为她活过来了,他不必再承受那剜心之痛,更不必沦陷在前世那无止尽杀戮中衍生的戾气。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更不是一个善心的人。 他上一世的前半生,先是恶犬嘴下夺食,再是从军刀头舔血,每日都当成最后一天过。 上战场的人,大多是连害怕都来不及,便将对方的脖子砍断,或者成了对方刀下亡魂。 活下来的人,有的疯了,有的习惯了。 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许多人今天还一同吃干粮,明天便成了战场上的一具尸体。唯独他活了下来,清晰地记着自己每次杀了多少敌军,因为要靠此换取战功。 渐渐地他的军衔越来越高,直到成了燕国最重要的武将。但不管多高,想要在战场上活命,依然需要无间断的杀戮,身上的戾气就越重。 下了战场,那股戾气仍在血脉中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人逼疯,最后他也像别人一样,喝上了烈酒,在女人的温柔乡中释放戾气。 帐中娇 第41节 哪怕小公主被送过来千机营时,看着她在金笼中安睡的模样,他第一反应也只是可惜,可惜太小了,碰不得。 然而虽然她年纪小,但这与她的漂亮并不冲突。 男人都喜欢漂亮的脸蛋。 所以,他即使不碰她,也不妨碍他逗她,将人弄哭,看着她那漂亮的大眼噙满泪水。 她不知天高地厚地骂他这个人人惧怕的凶将,可来来回回只有一句“你真讨厌”,也从来不会像别的女人小孩儿那样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 他不喜欢看女人哭,但那会儿他很喜欢看小公主哭,有事没事就要去捉弄她,仿佛除了烈酒和女人之外,他又发现了一种安抚心中戾气的法子。 他将她心爱的草蜻蜓拆散了,又在她边哭边骂时重新编了只小兔子。 她一脸惊艳地打着哭嗝,看他的目光带了点崇拜,却又努力地压抑着不想被他发现,在他看过来时又抽抽噎噎地扭过头哼了一声。 她知道他是谁,却从来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厌恶他,或者是喜欢他。 也许她是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也许她是脑子真的笨,可他本也不必管是什么原因,他想要的就是那一刻的放松。 在那一刻,他不是放荡的寻欢恩客,也不是止小孩哭啼的战场修罗,更不是位高权重的宣武王,仅仅是个白纸般的普通人,因为恶作剧而被讨厌,又因为一点不值一提的手艺被喜欢。 这只被他养在身边的小猫,娇气又弱小,却比烈酒更有效地驱散戾气。 然而在后来,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疯了,居然在明知道燕皇设下了陷阱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回头去救她。 他束手就擒,呕心沥血经营出来的千机铁骑,就此毁于一旦,却没觉得有多少遗憾,竟还觉得能将那小东西救回来,值了。 他知道她一直对荀少琛心心念念,毕竟她说过无数遍“等少琛哥哥来接我的时候,我要你好看”。 他那会儿想着,大抵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看到她露出欢喜的模样。 然而他最终还是没看到,他看到的是妒火中烧的荀少琛,然后被他剜去了双目。再后来,小公主亲自来了,为他打开了铁笼,将他放了出来,说要跟他一起逃出去。 于是他逃了,她却永远地留在了那里,从此再无人替他驱散戾气。 他回燕国篡位了,昔日给他罗列十大罪的人,统统死在他的笑离刀下,鲜血染红了整个两仪殿。 在余下的十几年中,只剩下杀戮,梦里那个坠崖的身影,让他夜不能寐,恨不得马上到白日,继续推进战场。 唯独鲜血与惨叫,才能献祭心中那无穷无尽的戾气。 他是战无不克的千机铁骑主帅,也是令天下人闻之色变的—— 暴君。 …… 重锐眼底再次发红,郑以堃一边看着谢锦依的情况,一边不得不留意这随时有可能发作的王爷。 郑以堃一看重锐这神色,脸色微变:“王爷,别勉强了,让霍风来。” 重锐满眼杀气:“不要管我。” 就在这时,谢锦依的眉心皱了皱,郑以堃马上抽回芦管,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偏头又咳出了一口血。 重锐眼中那点杀气刹那间消失不见,化为惊慌和心疼,颤抖着手用拇指擦去她唇角的血:“谢锦依,睁开眼,睁开眼看着我。” 谢锦依细细地喘着气,羽睫剧烈地颤了颤,终于缓缓地半睁开眼,微弱地喊了一声重锐。 “我在,我在的。”重锐见她神色痛苦,只恨不得替她受了,“是不是很痛?” 谢锦依觉得浑身都疼,有些委屈地应了一声:“疼……” 重锐抱着她,眼圈发红。 谢锦依正靠在他身前,隔着衣裳感到了男人剧烈的心跳。她艰难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心口:“重锐,我疼,你给我吹吹……” 重锐目光一颤,小心翼翼抬了抬她的下颌,在那皱成一团的眉心处缓缓地吹了吹。 谢锦依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感到那极力压抑的气息中带着紊乱,最后是他柔软温热的双唇,轻轻地贴着她的额头。 她忍着疼痛笑了笑,小声道:“不疼啦。” 话音刚落,她感到有什么滚烫湿热的东西,顺着他的吻,濡湿了她苍白的肌肤。 她刚才还觉得,这么疼,还不如昏死了过去,无知无觉。但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重锐会多担心啊。 她觉得,从前重锐一定是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哭的,所以他现在说不定比她更疼。 几名御医在一旁跪着,眼观鼻鼻观心,却都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他们都听到了,宣武王刚才喊的是“谢锦依”。 这榻上之人根本不是什么重小姐,正是被楚国送给宣武王的昭华长公主。 郑以堃道:“王爷,趁着药露起效,下属需给小姐施针。” 重锐点点头,将谢锦依放下,让御医们都退下了。 潘明远见人总算醒了,也不想留在这里受重锐的气,连忙也找了个借口退出房间。 他一出去,就看到荀少琛站在外面,手上握了个小锦盒,也不知道在这里听了多久。 潘明远觉得有点头大。 在皇帝寿宴上给人下毒,这不是不将皇帝放在眼里吗?皇帝震怒是必然的。 然后这中毒的还是那昭华公主,现在对外的身份是宣武王重锐的妹妹,重锐是什么脾气,大家都懂,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眼前这个荀大将军,实际是昭华公主的准驸马,来燕国的目的就是朝重锐要人的。 如今还有越国跟晋国那两位,还不知道那所谓的重小姐的真实身份,都上赶着想要将人拿下,好争取重锐为他们站队。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还真是红颜祸水。 潘明远婉转地朝荀少琛道:“荀大将军,那位已经醒了,郑以堃要给他施针,不便有旁人在场,免得扰了施针效果。” 荀少琛点点头,与潘明远一道走回了保和殿。 殿中还在排查,百官与外使都极为配合,但也查不出什么来。 谢锦焕见荀少琛回来了,连忙走了上去,往他手上一看,脸色一变:“你没把回生丸送过去?” 荀少琛道:“星儿已经醒了。” 谢锦焕又问道:“星儿到底是怎么了?” 荀少琛不冷不淡地开口:“还不知,重锐不让人靠近。” 钱泽朗点点头,乐呵呵道:“宣武王果然还是看上昭华殿下了。” 荀少琛看了钱泽朗一眼,没再说话。 今晚他就一直在看着她,看她终于受不了他的目光,离开了宴席,许久后重锐也跟了出去。 于是他也出去了,远远地看到,他的星儿主动抱着重锐的脖子,亲吻那个男人的双唇。 荀少琛看着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他在星儿灵魂上打下的烙印,被重锐一点一点地洗掉了。 他守了十几年的人,重锐一句看上眼了就想夺走? 她上一世是他的,这一世也不会例外。 * 郑以堃的施针让谢锦依疼晕了过去,重锐将她带回了宣武王府。 谢锦依在宴席上吃过的喝过的,重锐都让人送到了宣武王府,等郑以堃仔细辨别。 然而,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缓解谢锦依身上正在发作的蛊毒。 谢锦依脸色苍白,血脉隐隐透着蓝色,清晰地透过薄薄的肌肤显现出来,整个人却是滚烫的,即使在昏迷中,仍是微微蹙着眉。 重锐坐在床榻边,拨开她汗湿的额发,用手帕仔细地擦着那瓷白肌肤上的汗。 郑以堃站在一旁,朝重锐低声解释道:“王爷,殿下底子太差,所以之前下属是打算先给她调一下,等底子好了,再进行祛毒。如今还未完成调理便毒发,只能强行压制,但下属没有十成把握。” 重锐问道:“为何?” 郑以堃解释说:“她身上的蛊毒性热,发作时猛烈,下属需要在她药浴时施针下药放血,到时候她的脉息会非常乱,就像练武之人走火入魔那样,所以需要王爷运功为她调息,以防她的心脉承受不住。” 重锐明白了。 小公主并没有内力,若他控制不好力度,就会亲手震碎她的经脉。 可若没有人替她疏通,蛊毒引起的脉息间互冲,也会要了她的命。 重锐哑声问道:“还有其他办法了吗?” 郑以堃沉默了半晌:“王爷,殿下身上的蛊毒,是荀少琛下的吗?” 他与王爷都非常清楚,荀少琛此时就在阳城。 重锐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缓解她的毒?” 郑以堃:“下属今晚会连夜调药,殿下方才也承了一轮施针,短时间内无法第二次下针,最快明日一早。” 重锐点点头:“就在这里调吧,一边看着她,我出去一趟。” 郑以堃应了一声,重锐抚了抚谢锦依皱着的眉心,随后起身往房外走。 重锐明白郑以堃的意思。 蛊毒是荀少琛两年前给小公主下的,他一定有解药。 * 重锐来到睿亲王府时,潘明远还在宫中没回来。宣武王来势汹汹,睿亲王府的下人们根本拦不住。 管家弓着腰陪笑道:“宣武王殿下,我家王爷赴宴未归。” 重锐腰上配着笑离刀,脸色冷得吓人:“本王不找你家王爷,找荀少琛。” 一位是本国异姓王,一位是准联盟国的大将军,而且与自家王爷交好,管家两边都不想得罪。 管家先是去跟荀少琛说了宣武王来着他,后来得知荀少琛也在等宣武王,顿时松了一口气,快速地将二人请到了府中平日待客的雅室。 管家正想亲自伺候,重锐看了他一眼:“退下。” 重锐的目光在管家脖子一转,管家便感觉那目光有如实质,让他脖子一凉,吓得他赶紧行礼退下。 雅室中只剩下重锐和荀少琛,两人相对而站。 重锐开门见山道:“把天罗扇蛊毒的解药交出来。” 荀少琛轻笑一声:“重锐,你果然也重生了。” 帐中娇 第42节 之前他只是怀疑。 从楚国出发赶到燕国的路上,他并没有听到多少关于昭华公主谢锦依的传闻。他当时还心中庆幸,也许重锐如上一世那般,对星儿毫无兴趣。 若真是这样,他更要趁着星儿与重锐之间产生什么之间,及时将她带回来。 可白水城花灯节那晚,星儿对重锐的依赖,以及重锐对星儿的维护,一切都表明,这与上一世不一样了。 但荀少琛仍抱有一丝希望,直到现在,重锐来到他跟前,跟他说出了“天罗扇蛊毒”五个字。 重锐有些不耐,忍着抽刀劈人的冲动,克制地说:“废话少说。” 荀少琛敛了敛笑意:“你把她还给我,我自然不会让她死。” 重锐冷冷一笑:“你做梦。” 荀少琛也不为所动:“那你就看着她死吧,刚好弥补上一世你没能看着她死的遗憾。” 重锐的拳头握得咯咯响。 荀少琛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碰她了么?” 重锐怒道:“关你屁事!” “看来是还没,”荀少琛心中涌起一阵快意,“是舍不得碰?倒也不必。那孩子看着娇弱,在床笫间却是天生的尤物。” 重锐目眦欲裂:“荀少琛,你这畜生……” “她上一世被我破身时,硬是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说。啊……不对,求了一句,你知道是什么吗?”荀少琛用温文尔雅的脸说着最下流的话,“她求我不要杀你。重锐,你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杀你?因为你,她乖得很,让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伺候得我舒爽了,我就赏你两口饭吃。” 重锐冲上去一把揪住荀少琛的衣襟,眼中几乎滴血:“你闭嘴!” “怎么了?不敢听吗?不想知道她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吗?”荀少琛一脸恶意地看着他,偏头笑了笑,“上一世她为你承欢,为你而死,你有什么资格来找朕麻烦?” 他偏头笑了笑:“我是有解药,但解药在楚国。一来一回时间早就超了解毒时效,你让我带她回去,我能救她。” 作者有话说: 叮,解锁狂暴版锐哥。 * 荀狗随便骂,不用客气,不骂作者就行。 * 第38章 因缘 诸葛川今晚本是受了昭华公主所托, 照顾她那心肝宝贝狮子猫。 麦芽似乎特别喜欢柔弱美人,不管男女,只要长得精致漂亮, 麦芽就会对其千依百顺, 从来不会像对他们王爷那样发难。 郑以堃还在开玩笑说,昭华公主是王爷的心肝, 这猫儿却是昭华公主的心肝宝贝,也就相当于这猫儿处在了宣武王府的最顶端。 两人正说着时,原本跟了王爷去赴宴的霍风,突然赶了回来, 找到他们这边,说是昭华公主出事了, 王爷让郑先生马上进宫。 霍风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郑以堃立马动身, 诸葛川一听, 发现了个巨大的隐患, 连忙也跟着一起去了。 进宫后,诸葛川先是跟着郑以堃,前往王爷和昭华公主所在的偏殿, 然后在殿门外看到了荀少琛。 郑以堃不敢多耽搁,诸葛川只看了对方一眼,也匆匆地一同进了偏殿。 救死扶伤是郑以堃的事, 诸葛川看到了潘明远, 随时留意着他,等他跟王爷表示要先行一步时, 诸葛川也跟了出去, 前往保和殿。 诸葛川跟霍风确认过一些细节。 今晚意外突变, 昭华公主口吐鲜血昏迷,王爷情急之下喊的时“谢锦依”。 今日是皇帝寿宴,出了这事,皇帝定会下令彻查。 宴会之上太监宫女众多,王爷那声“谢锦依”定会被其他人听了去,对口供时,昭华公主的身份说不定就瞒不住了。 若是荀少琛朝燕皇要人,以王爷现在的状态,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出口。 诸葛川到了保和殿,找了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小太监,塞了点银子,打听之下,得知荀少琛曾在中途外出,而那时王爷跟公主也离了席。 自从钱泽朗也来了之后,潘明远就不再找王爷讨人,说明钱泽朗对荀少琛有很大的牵制。然而,在这宴席中,荀少琛仍是跟着王爷和公主,说明荀少琛执念还是很深。 诸葛川看着潘明远忙里忙外,燕皇的贴身太监怀喜又走了进来,似乎是想要潘明远跟自己走一趟。 这就是燕皇在传召潘明远了。 诸葛川连忙迎了上去,笑嘻嘻将他截住:“睿亲王。” 潘明远觉得今晚真是够要命了,正心烦意乱间,被人拦了路,正要发作,看见是诸葛川时,又强行压了下来。 在潘明远心中,重锐是莽夫,能一路往上爬,少不了军师诸葛川的功劳,甚至多次想要将人挖到自己这边来。 潘明远没好气道:“何事?” 诸葛川朝他微微一笑,潘明远知道这小子是有话单独说了,跟怀喜道:“你先去回复皇兄,本王马上就到。” 怀喜领命而去。 诸葛川开门就先给潘明远戴高帽:“我家王爷与小姐重逢团聚,一路至今也不容易。虽然楚国荀大将军误认我家小姐,但睿王爷从中协助周旋……” 他还没说完,潘明远就猜到了他的意图,哼了一声,打断道:“谁给你家王爷周旋了?就算本王不说,方才在保和殿,有几个太监宫女听到你家王爷那声‘谢锦依’?不仅如此,偏殿里头那几位御医可都知道了。回头陛下一问,你以为本王会给重锐兜着吗?还没睡醒呢!” 今晚这事,他皇兄不会不过问,只要找当时重锐附近的宫女太监,还有御医一问,昭华公主的身份就会暴露了。 别说重锐,就是他这个皇帝亲弟弟都得有麻烦! 皇帝吩咐他跟进燕楚联盟之事,今晚出了意外,现在让怀喜来召见他,显然已经等不及了,要朝他问话。虽然他和皇帝是同母所出,但他们还是君臣关系,往严重了说是欺君。 潘明远越想越生气:“你家王爷就是个野蛮人,本王跟他说不通,诸葛你是懂的,这事儿如果荀少琛单独求见陛下,陛下怎么说还不一定。你最好劝劝你家王爷,万一到时候陛下要他放人了,他最好爽快些。不就是个女人吗?闹闹闹,一天到晚闹什么闹!” 诸葛川等他骂完后,这才道:“重王爷性子急,平日受睿王爷关照,重王爷也一直当您是知己,自然不会有坑害睿王爷的心思。只是,今日乃陛下寿辰,若重小姐是重小姐,此事便是咱们燕国的事;若重小姐不是重小姐,是那楚国摄政公主,此事便不止是燕国的事。” 潘明远一下子明白诸葛川的意思了。 他刚才也在偏殿中,看到了御医束手无策。 那重星好像原来身体就有些问题,如今现在生死不明,万一那重星真的是昭华公主,又没能熬过这茬,在燕国这儿有个好歹,传出去让天下人怎么想? 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添油加醋,说燕皇逼迫不成下毒手,那燕国皇室的颜面又该如何? 潘明远刚才忙得头昏眼花,根本没时间来得及细想,此时被诸葛川一提醒,这才发现里头的要命之处。 潘明远更加火了:“要是你家王爷一早把人还了,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诸葛川有些无奈道:“睿王爷,那昭华公主,本来也是楚国那边送过来的。谁又会料到,楚国出尔反尔?联盟谈判非儿戏,不管是钱丞相还是荀大将军,他们便是代表楚国的。恕川直言,若楚国真的如此行事,谁又会保证将来结盟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反悔之事?若他们真有心结盟,那便该拿出让我们大燕安心的诚意才是。” 潘明远沉默了,显然这诸葛川说到了重点上。 他叹了口气:“那你说,如何是好?” 诸葛川回道:“楚国之内,虽然荀大将军执掌军权,但世家势力盘根错节,并不是他一个人能压得住的。若川猜得没错,钱丞相与荀大将军汇合之后,荀大将军应当就没再跟您提起要接昭华殿下回楚国的事了吧?” 潘明远点点头:“不错。” 诸葛川接着道:“昭华公主一直在楚国深宫长大,见过的外人没几个,但钱丞相与嗣穆王是肯定见过的,重王爷寻亲寻到了重星小姐,钱丞相和嗣穆王也因此恭喜重王爷,便说明重星小姐并非昭华公主。更何况,今晚陛下也说了,重小姐与重王爷,一看便知是亲兄妹,又怎可单凭荀大将军一句话,便让他带走重小姐呢?” 他微微一笑,做了个简单的总结:“先不说荀大将军无法证明,重小姐就是昭华公主。便是重小姐真的是昭华公主,楚国将昭华公主送来,当初的礼单都还在千机营中好好放着,楚国若是将送出去的礼物要回来,也难保证结盟后,会不会再做出类似的事来。” 他又提醒潘明远:“王爷对陛下忠心耿耿,为大燕鞠躬尽瘁,想来也会将事情原本经过告知陛下,为陛下考虑周全。” 潘明远顿时就懂了。 按诸葛川的说法,他确实可以置身事外,免了欺君之罪——荀少琛一直说重星是谢锦依,可重锐一直都说重星是亲妹妹,他又不知道谁说的才是真话,他如实告知自己也不知道重星是不是谢锦依,便可推得一干二净。 哪怕陛下将楚国外使都召过去问话,钱泽朗和谢锦焕也不会承认重星就是谢锦依,除非把整个楚朝廷的百官都拉过来问,可这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诸葛川这小子,还真是…… 潘明远哼笑一声,拍了拍诸葛川:“重锐给你开多少月银?本王出双倍。” 诸葛川谦虚道:“王爷说笑了,川这身子您也知道的,月银不月银的无所谓,川还得靠郑先生续命。” 潘明远也不是第一次挖重锐的墙脚,虽然没有一次成功,但就是忍不住,习惯性地每次见面都要挖一挖,也没指望能成功。 他点了点头,摆摆手,见皇帝去了。 燕皇潘明曜正在御书房。 这生辰大晚上的还要呆在御书房,潘明曜很是火大。 潘明远一进去,就看到地上跪着一名太监和一名御医,显然是已经从这两人口中得知了重星的身份。 皇帝屏退了其他人,朝潘明远问道;“重锐那妹妹是怎么回事?” 一切果然如诸葛川所料,潘明远按着诸葛川的意思一一作答,皇帝果然没责怪他,但此事不管如何,放到台面上,都是不好看的。 潘明曜说道:“这么说来,有钱泽朗在,荀少琛估计也不会来找朕了,那这事儿朕就当不知道。你去告诉重锐,见好就收,那小姑娘以后在大燕就只能以重星的身份出现。” 如此一来,世人知道的就只是宣武王府家的小姐,昭华公主就会被慢慢淡忘。 潘明远暗中舒了一口气:“皇兄放心,臣弟会办妥的。” 潘明曜别有深意:“既是重家小姐,那什么该做的,什么不该做的,重锐也要心中有数。” 潘明远一愣:“皇兄的意思是……” 皇帝哼了一声:“重家小姐,他这个做兄长的,可就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潘明远似乎明白了自己皇兄的意思,有些犹豫:“可重锐对那谢锦依……” 潘明曜不容置喙地说:“荀少琛是不可多得的帅才,如今在楚国里头,他虽然没能完全掌权,但等到一打仗,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文臣,还能奈他何?到时候该除的除,楚国就是他说了算!楚国现在无非就是想着,联盟后可以争取休养生息的机会。” “他们打的好算盘,朕可不这么想。荀少琛跟重锐联手,攻打晋越两国胜算极高,等吞了晋越之后,楚国那残破之躯,也不会是我大燕的对手。” “重锐任意妄为惯了,连皇室宗亲都不放在眼里!不过一个贱民出身,这么多年的皇恩,他就算死也是无憾了。重星也好昭华公主也罢,他私下里想怎么折腾都行,但是不能娶了。” 潘明曜哼了一声,终于说出了最终的打算:“等到晋越两国破了,荀少琛若是愿意归顺,那丫头便送还给他,作为投诚的奖赏。” 到得那个时候,荀少琛在燕国毫无根基,燕皇就能获得一名听话又强悍的武臣,而意向肆意妄为的重锐也就没用了。 潘明远没想到皇帝打的是这个主意,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御书房出来后,潘明远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他正要回府好好歇一下,就看到自己那贴身护卫急急迎了上来,低声禀报:“王爷,方才管家派人传话,说是宣武王去了咱们府,跟荀大将军打起来了!” 潘明远:“……” 帐中娇 第43节 * 等潘明远匆匆忙忙地赶回睿亲王府时,小半个王府都已经被拆了。 他本身管着帝都禁军,王府的守卫实力自然也比其他贵族要强,原是要上去拦宣武王的,但那荀大将军也不让人上前,两国大将军就这样单打独斗了将近两刻钟。 荀少琛本就带伤,硬是应战,只能勉强招架,一身白衣上满是血迹,显然又添了不少的伤。 就连一旁的嗣穆王也捂着胸口,一脸焦急,显然是曾经试图劝架被误伤。 潘明远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抽了旁边侍卫的刀,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战局,亲自去拦重锐了。 他格住重锐的刀:“重锐,快住手!” 重锐双目通红:“滚!老子今天一定要砍了他!” 荀少琛没搭话,只哼笑一声。 潘明远朝荀少琛道:“荀将军,你先住手。” 荀少琛礼貌地应了一声:“那荀某等睿亲王主持公道。” 重锐一听,火更大了,正要越过潘明远,冷不防被他踹了一脚,往后退了几步,侍卫们蜂拥而上,将他与荀少琛、潘明远都隔开了。 潘明远觉得重锐这厮简直不可理喻:“重王,重小姐生死不明,你不回去陪着她,还有空在我这里闹事?” 重锐的胸口剧烈起伏,紧了紧手中的笑离刀,浑身血液都在叫嚣。荀少琛捂着脱力的手臂,目光带着嘲讽与挑衅,无声地看着他。 谢锦焕连忙上前朝重锐,低声道:“重王爷,睿王爷说得对,你还是回去看着星儿吧,星儿从小身子就弱。星儿要是在这里,也不希望你动荀少琛……” “你算什么东西?”重锐缓缓转过脸,眼底杀意未散,“谢锦焕,你也不过是在利用她,别以为她叫你一声哥哥,你就能在老子这里说上话。要是她有什么事,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谢锦焕本就是抱了个心思,希望谢锦依能收服重锐,让重锐对她服服帖帖,为楚国谋些好处,此时被重锐当面说了出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重锐冷哼一声,收起笑离刀准备离开,潘明远本想追上去,转达一下皇帝的意思,但看现在重锐的脸色,估计这厮也听不进去。 更何况,若是那小丫头没能熬过,这事也就不必再提了。 * 重锐空手而归,郑以堃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因为要配药,郑以堃让人搬了张长桌进来,在上面倒腾各种各样的药草和药粉。他闻到了重锐身上的血腥,提醒道:“王爷,去休息一下吧,明日一早才是关键时候。” 重锐坐在榻边,一边看着谢锦依,一边道:“郑以堃,你一直担心我的头痛症,但你要知道,若是我犯病了,你该担心的不是我,是其他人。” 郑以堃动作一顿,又接着捣鼓。 他知道重锐的意思。 宣武王的凶名名副其实,只是那小公主来了,所以他才收起了利爪。可哪怕他在小公主面前一副温和的模样,狼始终是狼。 他难得动一次心,若小公主出了什么事,楚国怕是要被千机铁骑踏平。 郑以堃道:“王爷,这药侵入肌肤时不太好受,殿下有可能会疼得受不了,明日您也要准确地控着力道,否则殿下会筋脉受损。” 重锐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郑以堃见该说的都说完了,重锐还是没有去休息的意思,也就不再多劝。 将近天亮的时候,重锐还是去洗了一下身上的血腥味,因为他知道小公主爱干净,上一世她在救他出去时,还嫌弃他身上有味道。 郑以堃将药剂调好后,带着药剂离开了房间。不知过了多久,花铃放轻了脚步走进来,低声道:王爷,郑先生已经调好药浴了。 话音未落,重锐便抱起谢锦依,往浴间走去。 平日里,因为谢锦依畏寒,在用浴间时,里面总是热雾缭绕。 然而,此时此刻,浴间既没有热水,也没有烤火,内里一片阴凉,浴池旁放了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装了八分满的冰蓝色药水,浮着几块冰砖,桶面正散着寒气。 郑以堃已经准备就绪,朝重锐道:“王爷,请。” 药桶内有小台阶,桶外也有木踏板,重锐抱着谢锦依,一步一步地攀了上去,然后长腿一跨,踩进了桶内的台阶,触到了那刺骨的药水。 那药水中仿佛藏着无数利刃,将肌肤一寸寸割裂开,再一点点地磨着骨头,连他都感到了恐怖的痛感。 可他的小公主,连摔倒都要红了眼圈。 郑以堃提醒道:“王爷,这是唯一的机会。” 重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下定了决定,快速地浸了进去,坐在桶内的木梯上,然后将小公主抱在了腿上,让她跟自己面对面地坐着,药水没过了两人的脖子。 几乎是同时间,谢锦依微蹙的眉心变得紧皱,呼吸也快了许多,无意识地低声痛吟,身体动了动。 “谢锦依……”重锐双臂将她定住,“忍一忍。” 谢锦依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是被痛醒了。 刺骨的冷,蚀骨的痛,让谢锦依想到了上一世最后坠崖时的粉身碎骨。然而,那时也不过是顷刻之间,但如今这恐怖的痛感却是连绵不断。 她本是在无意识时被强行痛醒,如今脑中还迷迷蒙蒙,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却已经下意识地喊道:“重锐,我疼……” 重锐心中绞痛,按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连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的:“我在,谢锦依,我在,别怕。” 谢锦依已经彻底清醒了,剧烈地抽着气,是真的疼狠了,一边哭叫一边挣扎:“好疼,好疼啊,重锐你放手……” 她本就是个体弱的小姑娘,昨夜毒发又被耗去了许多体力,此时却挣扎得厉害,重锐又不敢下重力,怕伤了她,束手束脚,竟然一下子被她推开了。 眼看着她就要起身,重锐眼疾手快又将她按了下去,按着她的后劲,让她伏在他身上,一边拍着她的后背:“谢锦依,忍一忍,我陪着你,我也疼,我们一起忍过去,不要怕。” 谢锦依听着重锐说的那声“我也疼”,挣扎的动作小了,趴在他肩上哭,每一声就在他耳边,听得他心如刀割。 郑以堃见她被安抚了下来,又朝重锐说道:“王爷,下属准备开始下针了。” 重锐点点头,小声地在谢锦依耳边说了会儿话,郑以堃只听到那小公主哭着“嗯”了一声。 重锐道:“开始吧。” 郑以堃让谢锦依吃了一颗药丸,直接催动了蛊毒。她的脉息紊乱,郑以堃下针如飞,重锐以内力辅助引导。 谢锦依本以为,没有什么会比这药浴更痛了的,但此时才发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经脉遍布全身,上至头脑下至脚趾,浑身都在疼,身在炼狱,不过如此,让她直接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 给谢锦依压制蛊毒时,重锐最终还是没能完全精确控制好力道,虽然没有经脉断裂,但仍是有些受损。 谢锦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软绵绵,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远处苍穹夜幕,满天繁星,眼前雾气缭绕,一片白蒙蒙,什么都看不清。 “醒了?” 重锐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她仰了仰头,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在他身前,枕在他肩上。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到了话本里说的仙境,似乎也是白雾缭绕的。 她有点迷惘:“我这是死了吗?” 话音刚落,她感到搭在腰间的手一紧,重锐将她转了过来,捧着她的脸,额头与她相抵:“别胡说。” 即便是这样近的距离,谢锦依仍是觉得有些朦胧,但能感到重锐语气中的不安,掌心按在他的手背上,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小声道:“我错了。” 重锐呼吸微滞,带着压抑许久的情绪,覆上了她的双唇。 他想用力一些,让她发出点什么声音,好让他知道,她仍是活着,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他怀中,仅靠着温泉的热力,才让这具柔软的身体暖起来。 可他舍不得。 他轻轻地啄着她的唇角,声音带着点喑哑:“谢锦依。” 谢锦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谢锦依。” “嗯?” “谢锦依。” “……” 谢锦依的蛊毒之前暂时被压了下去,但身体仍是损耗过重,人已经昏迷了好几天,每天只靠着芦管一点点地喂入糖水。 重锐重生前不久,武安侯因为犯事被抄家,上一世的重锐头一个便向燕皇要了武安侯的府邸,还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他重生之后,本是想不起来这事,但因为他又捅了梁振,诸葛川跟他要死要活的时候,顺便提起了这事,他也就记下了。 武安侯府极尽奢华,最初建府的时候便是圈中一块温泉地,在这基础之上建成的,就是重锐带着谢锦依泡的这口温泉。 这是口药泉,郑以堃看过了,觉得每天泡一泡能促进经脉修复,重锐便每天抱着昏迷的谢锦依来这里。 重锐一遍遍地喊着谢锦依的名字,谢锦依有些哭笑不得,又听到他那声音压抑地说:“我这几天一直在喊你,可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谢锦依听到了他语气中那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心中既柔软又酸涩:“以后不会了。” 重锐低低地应了一声,粗糙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动作熟练,显然最近每天都是这么做。 谢锦依想起自己昏迷前,本是要赶着回宣武王府,看一下重锐身上被凌双留下的刀伤,但因为蛊毒发作,还没来得及看。 “重锐。” “嗯?” 谢锦依微微退开,小声道:“我想看凌双给你的那个伤疤。” 重锐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好看的,会吓到你。” 谢锦依撇了撇嘴,黑亮的瞳仁定定地看着他,眼底泛着水光,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重锐……” 重锐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尤其是他已经好几天都没见过这样鲜活的小公主了。 便是她要他的命,他也无法拒绝。 重锐叹了口气,解了一半衣衫,隔着氤氲的热气,让谢锦依看到了一身分明的肌理,靠近心脏处,有一个狰狞的刀疤,手指粗的肉芽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斜斜爬过胸前。 不仅这个,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疤,腰腹处更是一道尺余长的伤痕,让人不由得想到当时是不是几乎被开膛剖腹。 谢锦依一下子就红了眼圈。 重锐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把衣裳拉了上来,粗糙的指腹刮了刮她的眼角,有些无奈道:“我就说不好看,是不是被吓到了?” 谢锦依摇了摇头,伸手又往他肩头扯了扯,让那身伤疤重新露了出来。 她抚摸着胸口那处伤疤,难过地说:“要是再往旁边一些,我就遇不到你了。” 重锐不知道小公主今天是怎么了,握着她的手,低声笑道:“可是小公主,如果没有这些,我就遇不到你了。” 谢锦依微微一愣。 帐中娇 第44节 “这上面每一道都是战功。”重锐带着她柔软的小手,拂过腰腹处的伤疤,“这里是伍长。” “这里是百夫长。” “这里是小都统。” “大都统。” 谢锦依的手抚过每一道伤痕,重锐的声音温柔而沉稳,一点一点地说着伤痕的来历。 她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小流浪汉,一路跌跌撞撞,踩过无数骷髅,越过刀山火海,一点点蜕变,成了人人惧怕的凶将,踏着沉稳的步履,披坚执锐地来到她跟前。 “这里,”重锐与谢锦依交握的手停在了心口处,他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庞,着迷地看着她那映着繁星的双眼,“我一战封王,让我有资格遇见你。” 谢锦依眨了眨眼,眼泪顺着脸颊滚过腮边。她俯下身,花瓣般的双唇印在他心口那狰狞的伤疤上。 重锐呼吸微微一凝,僵着身体不敢动,少女像小奶猫一般,乖巧地伏在他身上。 温泉滚烫,可心口更烫,重锐眸色转深,喉结动了动,忍不住微微仰起脸,五指抚着少女的头发。 重锐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情动了。 上一世只要一到夜里,他的梦里全都是她,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他的命是她给的,而他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而如今,她就在他的面前,他想将世上最好的都给她。 谢锦依仰起脸,脸上红扑扑,小声抱怨道:“可你一开始总是欺负我。”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现在偶尔也会欺负我。” “那以后你欺负我,”重锐一边笑着,一边往后仰了仰,躺在泉边倾斜的半坡上,谢锦依便成了居高临下之姿,跨坐在他身上,“殿下,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谢锦依身上衣裳整齐,重锐衣衫凌乱半解,高大的身体横斜在泉边,琥珀色的瞳仁澄澈漂亮,目光柔顺,一脸无害,甚至说得上纯良。 也不知怎的,明明她没做什么,可重锐这副模样好像被欺负惨了似的。 谢锦依脸上发烧:“我不会欺负你的,之前就说过的,不打你。” 重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谢锦依想了想,又补充道:“前提是你不惹我生气。” 重锐温顺地应了一声,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腕,她顺着他的力道躺了下来,两人相对而卧。 他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贴着她的耳边道:“不会的,我愿意做任何事讨你开心。” 他的声音不大,但因为离得近,这句话传入耳中时,不停地在脑中回荡,让她不由自主有些晕乎乎。 温热的雾气让人的反应都慢了许多。 重锐在亲她。 温柔的双手,炽热的双唇。 谢锦依不知道旁边什么时候空了,只觉得脑中一片浆糊,头顶上满眼繁星都变得有些模糊。 她下意识地曲起腿,重锐低低地笑了笑,脸颊在她膝盖上蹭了蹭。 “重锐……” 重锐温柔而含糊地应了一声,听着少女婉转的声音,愈发细致体贴。 谢锦依微微蹙起眉,身上的衣裳被泉水浸透,紧紧地贴着肌肤,让她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她忍不住微微动了动,可那唇舌巧如灵蛇,紧追着她不放。 她仰了仰头,手指拽着衣袖,白玉般的脚趾忍不住蜷了起来。 夜空中忽然窜起接二连三的亮点。 谢锦依身上起了一片战栗,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夜幕下那点点光亮绽放,她刹那间看见了满天绚烂的烟火。 重锐撑起身,往前探了探,看着少女失神的双眼,怜惜地捧着她的脸,哑声问道:“殿下,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求生欲: 真的是烟花,不是什么修辞手法。 * 作为本文主线的救赎双线,如果缺了一条,那真的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就是正文看到的那样。 看在我又熬夜到凌晨四点半的份上,大家评论区不要超速,因为改文真的令人枯萎ojz * 这几天总是忘记放预收,专栏里同时连载着一本超极无敌可爱的甜爽文,放一下文案,求个收藏=v= 《我在七零投喂大反派》连载中,求收藏: 【穿书】聪明乐观小可爱x人狠话不多大反派 沈盈盈穿进了年代文里。 原身在文里只有一句话,用来体现大反派在幼年期的冷漠—— 那孩子瘦得跟个小猴儿似的,蜷在角落,已经没了气。陆斌只冷漠地看了一眼,伸手将她身上那破毯子抽走。 于是,沈盈盈一睁开眼,就看到小反派半蹲下来,朝她伸出脏兮兮的手。 沈盈盈:“……” 陆斌:“……” 她当即爬起来,双手奉上毯子:“大哥,给。” 陆斌冷哼一声走开了。 * 陆斌没想到那小孩儿黏上自己了。 他每天一身伤回来,都见她蹲在门口,手里拿着半块红薯要给他。 他冷着脸说了一声滚,她放下红薯就跑了。 直到一天他没看到她,忍不住去找,最后发现她被人按在地上打。 那几个刺头一看到他,松了手站起来准备走。 他捡起地上那块红薯,连皮都没剥,就着灰尘吃了。 吃了她的东西,以后就是她大哥了。 他捏了捏指骨,将刺头们又打趴了一遍。 * 大反派陆斌开局就死了唯一的亲人,彻底成了村里的扫把星,没活干,没饭吃,还被村花冤枉成流氓,含恨离开陆家村。 十几年后,陆斌成了叱咤商界的大佬,归来复仇,打了个响指,陆家村就消失了。 沈盈盈小算盘打得清楚:标准美强惨,入股要趁早,认个大佬最划算。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如愿喊上了大哥,一喊十几年,最后他不让喊了。 他将她抵在墙角:“喊老公。” * 第39章 坦荡 谢锦依感到自己的心口跳得飞快, 似乎都能听到那擂鼓般的声音,但似乎又是夜空中那烟火绽放的声音。 她耳边一阵嗡鸣,眼前片片绚烂, 连目光都不知道看的是哪处。 恍惚间, 她看到了出现在上方的英俊男人。 重锐俯下身,两人额头相抵, 谢锦依满眼都是那双琥珀色的瞳仁,看到了一片虔诚的笑意。 他勾着她的腰肢,将她带了起来,捏着她的下颌, 轻柔地吻了上去。 少女仍未完全反应过来,双颊艳若桃李, 眼神迷离地任他予取予求。他控着自己的力道,唇舌缠绵间往后一仰, 两人跌入了泉水中, 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咳……” 谢锦依被水迷了眼, 下意识地扑腾了起来,整齐的衣衫早被染湿,宽大的衣袖间满是水, 变得沉重起来,她手脚绵软,竟是带都带不动。 重锐低声笑了笑, 扶着她的后腰, 将她带到怀中。 他坐在温泉底,一手往后撑, 腰身微微往后倾斜, 只微微曲起膝盖。 谢锦依坐在他腿上, 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终于从之前那片极致的欢愉中回过神来。 重锐自下而上仰视着她,眼神坦荡而温柔,目光专注又虔诚,仿佛她是给予他光明的神灵。 重锐衣衫半开,是她之前要看伤疤时解的。 他还半躺在她身下,一脸温顺的模样,连那双平日人前带着侵略意味的琥珀瞳仁,此时也只剩下澄澈与赤诚,以及深深的爱慕。 而她在他身上,衣衫完整,连腰带都原封不动。 谢锦依:“……” 她想起来了。 她在那股酥麻之下时发出的声音。 重锐在她极乐之时问她的那句话。 她还没有回答他。 她忽然觉得,这温泉不是温泉了,是滚烫的开水,热得她浑身血液都直往脑门冲,整个人都要冒烟了。 他竟然……她竟然……谢锦依僵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抬起手,捂住了绯红的脸。 苍天哪,让她藏起来吧! 这片温泉里,也只有水中可躲了。谢锦依身体动了动,往旁边歪去,正要砸进水里,重锐终于忍不住笑了,伸手挡了挡,她便落入了他臂弯中。 谢锦依:“……” 她仍是不敢看重锐,连指缝都不敢露出,将那双漂亮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的,声音像小奶猫一般,软糯又娇柔:“你……” 帐中娇 第45节 别拦着她,她还要藏起来的! 谢锦依心慌意乱,连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想说什么。然而,就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音色,重锐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他以前从未喜欢过一个人。 他从前觉得,同样都是用来发泄戾气,女人甚至还没有烈酒来得重要,更别说要他居于他人之下,将脆弱的脖颈露出来。 他更是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心甘情愿地伏在一个小姑娘足下,克制着血液中那股奔腾的冲动,只为讨她一点欢心,只听着她那声欢愉的呜咽就满足。 愿为她生,愿为她死,愿为她做任何事。 重锐的声音仍是微沙,带了些恳求的意味:“殿下,让我看看你。” 谢锦依心中天人交战。 她仍是羞得慌,可那是重锐,是一次次将她从恐惧中救出来的重锐,是从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却因她毒发而恐惧得发抖的重锐。 谢锦依终于放开了手,于是重锐就看到这可可爱爱的小姑娘,紧紧地闭着那双漂亮的眼睛,湿润的羽睫不时颤动一下,像一对慌乱的黑蝶。 小姑娘双手只挪开了一点,放在脸侧,局促地拽着自己的衣袖,那粉嫩的指尖用力得泛出白色,仿佛随时要干脆带着衣袖将小脑瓜蒙上,假装把自己整个藏起来。 小公主怎么这般可爱呢? 重锐看着小公主听话乖巧地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想将她扯过来,紧紧地抱着,亲吻,爱抚,互相拥有。 可也不过是一刹那的念头,转瞬间就被他亲自打消了。 他知道小公主一定不会拒绝他的,可他不能这样。 他要让她彻底走出那男人的阴影。 重锐低低地笑了笑,又装出一副委屈的口吻:“殿下为何不看看我,是我不够好看吗?” 只想早点捂着脸的谢锦依:“……” 重锐拖长着调子喊道:“殿——下——” 谢锦依用袖子挡着半边脸,睁开了眼,瞳仁中波光粼粼,几乎要溢出水来,又羞又恼地看着他。 她也不知道为何,重锐明明就是一副弱势的、任她欺凌的模样,可她就是硬气不起来。 她仔细一想,就发现,她这不但硬气不起来,而且重锐想怎么样,她居然全部都顺着他的意了! 谢锦依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这不就是她小时候见过的,后宫里头那些宠妃朝皇兄时撒娇的模样吗?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哪!所以她才会顺着重锐! 这样下去不行,她要硬气起来! 于是,重锐看见小公主忽然放下了手,虽然她脸上红透,眼神仍是慌张,但就是强自做出一副镇定的模样。 小公主定定地看着他,一脸“我不是始乱终弃的人”的表情,认真道:“不要妄自菲薄,你其实是好看的,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重锐愣了愣,随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这……这怎么还当真了? 小公主一脸认真地夸他好看的表情,实在是太要他命了!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他到底是积了多少辈子的福气,才遇到了她? 谢锦依恼羞成怒道:“重锐你又戏弄我!” 小公主瞪着他,眼中星光点点,比天上的烟火还要亮,重锐极力想要忍住,但停不下来,只好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谢锦依忍不住了,俯身想要撞入他怀里教训他。 重锐眼皮一跳,“欸”了一声,来不及阻止,谢锦依就趴了过来,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两人在温热的泉水下贴近,层层叠叠的衣衫相隔之下,谢锦依却仍是清晰地感觉到了重锐,感受到了那可怖的轮廓。 热气蒸腾之下,谢锦依脸色红润依旧,但瞳仁中的羞涩荡然无存,眼底的恐惧若隐若现。 她拽着他身上的衣裳,想要逃开,但刻在灵魂上的记忆却让她无法动弹。 “嘘,别怕,别怕。”重锐扶着她的肩膀,自己从她身下退开,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双眼道,“谢锦依,别怕,我是重锐。” 谢锦依定定地看着他,眼角开始微微泛红:“重锐……” 重锐安抚般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要你开心,不会做其他,你别怕我……” 谢锦依将手搭在自己的腰带上,想要解开,但手上使不出任何力气。 她也想重锐快乐。 她被迫将自己给过别人,为什么不能给重锐? 明明重锐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谢锦依试了几遍,却仍是无法下手解开,身体微微发抖,眼泪滚过腮边:“重锐,对不起……” “殿下,你又忘了,”重锐笑了笑,粗糙的拇指刮过她细嫩的脸颊,将泪水擦掉,声音缓慢而坚定,“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 重锐为了不吓到她,坐在了她身侧,她转过脸伏在他肩上,小声地啜泣起来。 他知道她又想起了前世,在为曾被荀少琛激起反应而感到羞耻。她也想给他,却受缚于过去,仍是放不开。 他早已知晓,本也没想着今天要做些什么。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谢锦依,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食色性也,这种事,就跟饿了吃饭一样的寻常。” 谢锦依当然记得的,这是当初重锐在花灯节那晚,将她从荀少琛面前救下后,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她在那晚之后,晚上就没有再被荀少琛的恶梦缠绕,甚至能在跟荀少琛面对面时,不再往后退缩。 可曾经经历的疼痛,仍是留在了灵魂上。 但就在不久之前,重锐让她知道,这种事情,不用做到最后一步,也可以很快乐。 “我记得的。”谢锦依吸了吸鼻子,抬起哭红了的双眼,声音中仍是带着点哭腔,看着重锐道,“那我们……我们先不吃饭……” 小公主泪眼汪汪,哭得脸都花了,眼角鼻尖一片通红,重锐看着既心疼又心酸,安抚地笑了笑:“嗯,那就不吃。” 就是要他这辈子都用手,他也认了。 没想到,小公主咬了咬唇,又接着小声地说了一句:“可、可以先喝粥……你给我点时间……” 重锐懵了,觉得自己听漏了什么东西:“啊?” 小公主声音更小了:“我、我们会吃上饭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身体伤害的救赎线,重点有两个: 1.让小公主保持穿着齐整,他自己不用太整齐,减少小公主心理上的羞耻感; 2.走位和站位,让小公主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他的位置放低,因为他的体格本身很容易造成压迫感。 * 因为之前改文+调作息,目前欠了一万字【呔,怎么越来越多 第40章 暗涌 燕皇潘明曜寿宴当晚, 重锐将荀少琛打伤,第二天连朝都没上,只遣人替为请罪, 并告知重小姐昏迷原因。 燕皇一开始又觉得重锐任意妄为了, 但听完之后,不但连责罚都免了, 还让大太监怀喜亲自去一趟宣武王府,送上各种奇珍补品。 谁又会想到,那重小姐竟是因为吃了他御膳里的桂花,又喝了他皇弟敬的酒, 诱发了她身上的毒呢? 尽管重锐平日狂妄,但为大燕立下汉马功劳是事实, 好不容易有个放在心尖上的人,竟然就在宫里出事了。 哪怕燕皇想过以后要收拾他, 但眼下燕国是绝对不能没有他的, 而且还需得他卖命, 自然得好好安抚一番。 天子都如此,平日就想讨好宣武王的官员们,便纷纷往宣武王府送东西, 以表达心意。 谢锦依醒过来前,重锐连眼风都不想给这些人一个,但如今她醒了, 重锐心情自然大好, 让宣武王府那边挑点好的送到武安侯府。 因为每天都要浸泡药泉,所以重锐和谢锦依便暂时在武安侯府住下了, 郑以堃需得每天给谢锦依复诊, 诸葛川也离不得郑以堃的药, 于是一行人就也一同搬了过来。 谢锦依醒来那晚,重锐温香软玉在怀,心中满足得不得了。 因为小公主那句话,重锐心猿意马,连梦中都不可描述,半夜醒来时不得不偷偷自己解决了一下,然后重新换了条裤子。 谢锦依第二天是在重锐怀里醒来的。 她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便看到重锐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谢锦依平日都醒得晚,在千机营时,重锐要早起练兵,在阳城这里,他也是天未亮就要进宫去上朝。每次她醒来时,她身边早就空了。 前一晚两人在温泉时,那里白雾缭绕,多少算是有点遮掩,后来她被热气熏得迷迷糊糊,被重锐伺候着喝了点甜汤又睡着了,甚至都来不及细想发生过的事情。 昨晚的画面涌入脑海中,谢锦依忍不住将脸埋在重锐身前:“你今天不用去上朝吗?” 小公主的声音绵软甜糯,听起来就像撒娇一般,重锐感觉心口充盈又柔软,看着她微红的耳尖,低低笑了笑:“不用,我告假了。” 男人的胸腔在微微震动,谢锦依觉得有些热,也不知怎得,居然这种时候想到了个稀奇事,愣了愣,抬起头一脸惊奇道:“重锐,你居然盖被子了!” 重锐居然跟她一张被子了,之前他睡旁边的时候,死活不肯盖被子的。 重锐:“……” 之前他是怕一张被子容易出事,但经过昨夜,显然就已经不一样了。 就算暂时吃不上饭,偶尔喝点粥水也是可以的,这被子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 他咳了一声:“嗯,昨晚有些冷。” 谢锦依也没太纠结这事,打了个呵欠,仍是睡眼惺忪:“我们什么时候回千机营?” “等与楚国签了盟约之后,现在就等钦天监择个黄道吉日。”重锐见谢锦依似是有些不乐意,声音一顿,问道,“想回昀城了?” “我不想再看见荀少琛了,”谢锦依显然生气了,声音带着微怒,“碰见他就没好事,我的蛊毒之前从来没发作过,那天晚上是第一次,是荀少琛做的对不对?” 两世了,她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中了毒,燕皇寿宴那晚,荀少琛出现,她刚好就毒发,不是他还能有谁? 重锐果然低低地应了一声。 帐中娇 第46节 毒发诱因是桂花加酒,重锐后来问过潘明远了,潘明远来敬酒前刚好跟荀少琛聊过天,荀少琛感叹潘明远一个亲王忙前忙后,为人也包容。 招待楚使是潘明远和重锐一起负责的,可重锐因为对荀少琛有意见,不但没招待,还将荀少琛打伤。 潘明远在寿宴上本就喝得上头,被荀少琛这么一说,当即就觉得重锐确实坑,于是跑过来要给重锐灌酒,看到旁边的谢锦依,又觉得她才是罪魁祸首,于是便给了她一杯。 而在宴会开始前,小公主吃桂花冻时,荀少琛是看见了的。 谢锦依紧紧地拽着重锐的衣裳:“我早晚要……” 要什么呢? 她既杀不了他,也不能将他赶出楚国,甚至如今她身上还有他下的毒,而她也不在楚国,哪怕在楚国,她除了一个长公主的身份,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说不下去了。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若是皇兄还在,一定对我很失望了。” 谢楚皇室前几代皇帝都算不上明君,多年积弱,根本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重锐心中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不会的,你以后会完成他的遗愿。” 谢锦依缩进重锐怀里,闷声道:“你又哄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说真的。” 重锐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我派出的人还在查,荀少琛很可能是南吴遗留的皇室。” 谢锦依一愣,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重锐被她狠狠地撞了一下下巴,倒抽一口冷气,谢锦依连忙捧着他的脸:“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重锐还在嘶嘶地抽气:“好疼。” 谢锦依有些慌了:“我让花铃去喊郑以堃。” 她正要起身,重锐笑着将她按住了:“不用。” 谢锦依看他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眼里都是狡黠,捶了他一下:“你怎么这么讨厌,又捉弄我!” 重锐又开始抽冷气:“没骗你,真的疼,你那小脑瓜撞得我差点脱臼了。” 谢锦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重锐点了点自己的下巴,暗示道:“快,要吹吹。” 谢锦依还惦记着刚才的事,可这男人没点正经,让她好气又好笑:“还在说正事儿呢,你就不能认真点?” 重锐一脸无赖道:“你就是我的正事儿。” 谢锦依只得朝他下巴轻轻吹了两下,他得寸进尺道:“太疼了,吹吹不够,亲一个。” 谢锦依:“……” 重锐又开始装了:“好疼,一说话就疼了。” 谢锦依瞪着他,抬手按着他的脖子,他闷声笑了一下,乖顺地顺着她的力道俯下,她抬起脸在他下巴上点了一下,随后又发泄般的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重锐这回是真痛了,有点意外地看着谢锦依。 够野,他喜欢。 谢锦依捏了捏他的脸:“继续说,你查到了什么?” 重锐也不再逗她,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你皇叔生前,手下有一名叫荀恺的副将,最初就是他收养了荀少琛。” 谢锦依点点头:“这个我听说过,后来荀将军为救皇叔而死,荀夫人没多久也去了,皇叔就将荀少琛带回了穆王府。” 她说完后,终于发现不对劲了:“等等,荀少琛不是荀将军的亲生孩子?” 在上一世,从她记事起,荀少琛便一直在穆王府,只在一次听皇兄提起过,荀少琛的父亲是皇叔曾经手下的一名副将。 也许是怕勾起荀少琛的伤心事,也许是事情过去很久了没人提起,谢锦依除了听过一次之外,再也没听其他人说起过荀少琛来穆王府之前的事情。 “不错,”重锐道,“二十年前,楚、越两国交战,荀恺就是在那个时候收养了荀少琛。” 谢锦依沉默了。 她想起上一世荀少琛曾经说过的话,他说要她替父皇皇兄还债。 楚、越之间原本还有个吴国,因为皇室内争权,分成了南吴北吴,被楚、越两国联手攻下。 南吴有一条矿脉,楚、越两国都想要,结果没谈拢,刚合作完的双方又互相打了起来,结果楚国赢了。 半晌后,谢锦依轻声道:“如果荀少琛真的是南吴皇室,那他与谢楚皇室之间是血海深仇。” 重锐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道:“你不欠他的。” 谢锦依微微一愣,随后笑道:“当然,是他欠我的。” 重锐舒了口气。 谢锦依有些无奈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傻吗?” “不,”重锐笑了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殿下最聪明了。” 谢锦依又问道:“这是已经确定了吗?” “八九不离十,现在就差拿到证据。”重锐道,“拿到证据之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就可以给荀少琛定罪:通敌叛国,谋害皇室把持朝纲,苛捐杂税无视百姓之苦。破了他战□□声,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谢锦依叹了口气:“那得是削弱神策军之后了吧。” 重锐赞赏地点了点头,刮了刮谢锦依的鼻子:“小公主真厉害,有进步了。” 谢锦依脸上发烫,拍了拍他的手:“讨厌。” 重锐笑道:“楚国全靠神策军保护,要是削弱了,楚国就有危险了。” 谢锦依皱了皱眉:“那……” “神策军虽然是荀少琛带出来的,手下的军师和几名副将都对他忠心耿耿,但是——” 重锐为谢锦依剥茧抽丝,让她看见了关键之处。 “神策军被称为楚国之盾,它的兵是楚国的子民,忠于楚国已经是刻在骨髓里的认知。若他们知道荀少琛是一个居心不良的异族,企图颠覆楚国,以报当年楚军灭国之仇,那身为楚军之一的神策军,自然不会跟着他一起反。”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慢慢地回味消化重锐的话。 半晌后,她问道:“那按你这么说,千机铁骑是不是也……以后你想要篡位的时候,他们会跟着你吗?” 重锐捏了捏她的脸,眼里有欣慰的笑意:“殿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都会举一反三了。” 谢锦依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忍不住高兴了起来。 “千机铁骑跟神策军不同。”重锐咳了一声,婉转地说道,“千机铁骑有钱,不需要用那些虚无的东西来鼓吹。” 谢锦依:“……” 重锐又道:“世人既称我为野兽豺狼,能入千机铁骑的都不是寻常人,像诸葛川和赵无双这种,每天都要花掉很多银子。当然,他们对我也忠心。驭下之道不是几句话能讲得完,以后我们再边练边学。” 谢锦依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道重锐懂得真多,她上一世怎么会觉得他是个傻子呢? 她眼里带着光,重锐被她看得有些心痒,感觉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哥哥我厉不厉害?” 谢锦依莫名觉得有些羞耻,红着脸小声道:“现在又没有其他人,不要叫哥哥,这样好奇怪。” 重锐失笑,小公主当真是什么都不懂。 他咬了咬她快要滴出血的耳垂:“好妹妹,哪里奇怪了,嗯?” 谢锦依推了推他,手上绵软,他低笑着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揉了揉,与她十指交握,他贴着她耳边,微哑的声音裹着热气,钻进了她耳朵里:“那叫锐哥。” 谢锦依羞得连脖颈都一片浅粉,扭着身子想要避开他,却被他捏着了后颈,怎么都逃不过:“你讨厌……” “殿下,叫一声锐哥好不好?” “殿下,我想听你的声音。” 她觉得整个人都热得要冒烟了,偏生重锐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深入脑中,将她的脑海搅得天翻地覆,让她分不清东西南北。 她甚至不曾发现,后颈那两根系得好好的绸带,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心尖被温柔地轻捻,滚烫的肌肤在重锐指腹下起了战栗。 “殿下,殿下……” 重锐掌心一片盈润柔软,看到小公主正咬着唇,眼神湿润,像迷了路的小麋鹿,单纯而无辜。 谢锦依捏着被角:“重锐……” “嗯?”重锐应了一声,轻轻的鼻音莫名勾人,“叫锐哥。” 谢锦依脚趾都要蜷起来了,眼底一片水光:“锐哥……” 重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在呢。” 因为昨晚刚醒过来,谢锦依吃不了多少东西,只能喝点甜汤缓缓,如今已是醒过来的第二天,可以吃点别的了。 重锐刚刚在榻上吃了不少豆腐粥,还不至于饿到要将人吃干抹净,把被他扯掉的小衣,又亲手给小姑娘穿了回去。 谢锦依背对着他,抱着小软枕催促道:“你快些呀,我饿了,你绑了好久,要不还是让我自己来算了。” 重锐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有手笨的一天。 他握刀拉弓,匕首在手中随便转,但他奈何不了两根绸带。 他把肚兜上的挂脖绸带打成死结了。 但他怎么可以让小公主觉得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呢?虽然他急得满头大汗,但仍是假装镇定,咳了一声:“歪了一点点,我得要正中间的,这样才好看。” 谢锦依刚想说没关系的,反正就只有你看见,可接着她忽然发现地上少了点什么。 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想起来了:“重锐,麦芽呢?” 重锐刚刚还在庆幸小公主愿意等他慢慢系,却发现原来只是思考一个要命的问题。 麦芽呢? 重锐现在不止热汗了,冷汗都要下来了。 老麦?他也……他也不知道…… 若不是小公主忽然提起,他甚至都想不起来那傻猫。 他对麦芽的印象还停留在燕皇寿辰那晚,因为小公主要跟他赴宴,所以小公主把麦芽交给诸葛了。 接着小公主中毒,他眼里就只剩下小公主,围着她团团转。 那应该……应该还在诸葛那儿? * 燕国设有专门供外使落脚的行馆,成片连在一起,装潢奢华,侍卫、婢女、小厮等都配备完整。 帐中娇 第47节 凌双与董文希相熟,入住的行馆也相近。 燕皇寿辰过后,他们一起求见过燕皇,也表达了希望三分天下的意愿,但燕皇一副大仁大义的做派,表示不愿欺凌弱者,希望邻国之间友好长存等等。 如此大义凛然,凌双和董文希简直无言以对。 “有意思,居然选个破破烂烂的楚国。” 凌双与董文希在行馆内相对而饮,两人正聊着燕楚结盟的事,讨论要如何破解,董文希的贴身太监便走了过来,躬身道:“殿下,清九截到了一条百余斤的钱刀鱼。” 董文希点点头,笑道:“来得正好,你现在往武安侯府那边递拜帖。” 太监应声而去。 凌双忍不住嘴角一抽:“你还真要亲自送鱼去了。” 钱刀鱼是晋国之宝,产量极少,肉质鲜美,而且非常滋补,最是适合体弱之人进食,长期食用能强身健体。 “那是自然,重锐那妹妹不是中毒刚醒么?有什么补品能比得过晋国的钱刀鱼。而且,”董文希一边沏茶一边道,“重锐今天一早才来找过我。” 哦?凌双饶有兴致地问:“找你做什么?” 董文希不紧不慢地说:“问我要怎么迅速给狮子猫减胖。” 凌双:“……” 凌双忽然觉得,身为重锐曾经的对手,他觉得有点可耻。 * 睿亲王府,客苑。 钱泽朗从前觉得,自己是可以看透荀少琛的心思的。可不知为何,当他来到阳城,与私下从楚国过来的荀少琛汇合后,他发现有点看不透这年轻人了。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看不透,便代表着不可控。 钱泽朗来到荀少琛的房间,荀少琛仍半躺在卧榻上,闭目养神,最终还是钱泽朗忍不住先开的口:“荀将军,昭华公主已经醒了,你还不死心么?” 荀少琛微微睁开眼,一脸虚弱的模样:“丞相此话何意,荀某这些日子一直在养伤,想要有其他心思也难。” 钱泽朗轻哼一声:“荀少琛,你我联手不是一天两天,当初说好将昭华公主送给重锐,你私下来了燕国,这我就不说什么了,但前些日子燕皇寿宴,你怂恿睿亲王去敬酒,诱发了昭华公主的蛊毒,难道不是在逼重锐把人还给你?!” 不仅如此,当初是他与重锐商讨联盟之事,重锐后来从白水城给他递消息,说荀少琛来了燕国,他马上从昀城动身来阳城,路上马车被人动了手脚,以至于他受了些伤,硬生生又拖了点时日,若说不是荀少琛下的手,他这些年都白混了。 然而现在这些都不能拿上台面说。 钱泽朗说着说着已经带上了怒气,荀少琛看着他,不紧不慢道:“钱相,当初我们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燕楚之盟,既然盟约已是定势,我把自己的女人要回来,有何问题?” 钱泽朗被气笑了:“你的女人?那若兮是什么?” 荀少琛一脸奇怪地看着他:“钱相权倾朝野,难道只有一个女人?就连若兮自己,怕也不清楚家中兄弟姐妹多少。” 钱泽朗当然知道,没几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尤其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家中大多妻妾成群。 原来先帝在世时,钱泽朗是想着等孙女成年后便送入宫中,可惜孙女还没来得及长大,先帝便驾崩了。 其余的皇族,除去昭华公主谢锦依,就剩下嗣穆王谢锦焕,以及天子谢锦棠。 谢锦焕一直跟他们不和,不可能娶钱若兮,而谢锦棠才五岁,钱若兮也等不起他长大。 直到钱泽朗看到了荀少琛的野心。 荀少琛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不在乎昭华公主,说起皇室其他人时,也一副嘲讽的模样,于是他就以为,荀少琛人前对昭华公主好,不过是做出来的样子。 这男人在楚国重伤醒来,就马上带着若兮过来,而且还瞒着他。 更离谱的是,这男人居然要了若兮的身子! 钱泽朗一想起刚到这里时,自己那宝贝孙女一脸羞涩地跟他说起,说自己已经是荀少琛的人时,他差点破了涵养大骂出口。 而现在荀少琛将她带过来,抱的是什么心思,他钱泽朗纵横官场多年,又岂会不知! 好在那重锐不是吃素的。 钱泽朗渐渐冷静下来:“荀少琛,我不管你将来登基后收多少女人进后宫,但皇后之位一定是要给若兮的。” 荀少琛点点头,一脸温和道:“这是自然,当初你我便约好的事情。” 钱泽朗的气稍稍顺了些:“之前昭华毒发,重锐不肯放人,如今她醒了,重锐更不可能放。他拆了半个睿亲王府,燕皇也不过是斥责了几句。你莫要再去惹他,令盟约徒增变数!” 荀少琛道:“钱相教训的是,是晚辈糊涂了。” 如今楚国里头的将才不多,哪怕有一两个好苗子,也远不是荀少琛的对手。楚国的钱和人都拿去养神策军了,偏生神策军在民间声望极高,将领对荀少琛也忠心耿耿。 神策军几乎说得上是荀少琛的私有物了。 荀少琛态度如此良好,钱泽朗也不好继续发作,没多久便离开了。 钱泽朗之所以来找荀少琛,是因为钱若兮前一天来找他哭诉了,说她无意中听到荀少琛在睡梦时喊谢锦依的小名。 钱泽朗这厢去敲打一番,钱若兮便接着去找荀少琛。 她以为,她爷爷都那么说了,荀少琛怎么也会补偿一下她。 于是,没过多久,荀少琛便看到时冯绎进来禀报:“将军,钱小姐求见。” 荀少琛心中有些厌烦,但脸上仍是不显声色:“让她进来。” 很快,钱若兮便走了进来,一脸雀跃,朝荀少琛甜甜地喊了一声“少琛哥哥”。 她今日显然是特地打扮了一番,脸上描着精致的妆容,一身浅色衣裳衬得人单纯无辜,腰带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便显得又纯又欲。 钱若兮走过去在荀少琛旁边坐下,握着他的手,撒娇般地摇了摇:“少琛哥哥,这阳城中的仙音阁很有名的,我好不容易订到了位置,我们今天去听曲子吧。” 荀少琛抚了抚她的头发,温声道:“少琛哥哥伤口昨晚裂开了,今天得好好休息一下,我让人陪若兮去。” 昨晚……钱若兮脸色一红。 荀少琛朝不远处的年轻侍卫道:“冯绎,你今天跟着若兮,保护好她。” 冯绎道:“是。” 钱若兮有些失望,但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一副听话乖巧的模样应下了。 荀少琛不一起去,钱若兮便也没了兴致,一出了房间便满脸不高兴。 在昭华公主谢锦依离开燕国前,荀少琛本就因为神策军的事忙的脚不沾地,哪怕一有空,也要陪着谢锦依,钱若兮几乎没什么机会与荀少琛相处。 钱家花心思培养她,不是要她做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的女人,可她真的喜欢荀少琛,也知道回楚国后,荀少琛又会很忙,自己也无法常常去找他。 她心道:在燕国的这段时间,本该是她与少琛哥哥相处的好时机,可那讨厌的谢锦依,竟然三番四次放任重锐将少琛哥哥打伤,害得少琛哥哥只能躺着养伤,白白浪费了这些好时日! 睿亲王潘明远划给他们楚国使者的院子很大,平日也不会让人来多打扰。钱若兮往里走,进了凉亭中坐下,冯绎沉默地跟在后面。 她趴在美人靠上,把脸枕在双臂上,看着面前郁郁葱葱的花草,没好气道:“我今日不出门了,你不用跟着我。” 冯绎看着她腰背凹出的漂亮弧度,声音平平:“将军吩咐小人今日保护小姐。” 钱若兮翻了个白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角轻轻地勾起一个弧度,回过头,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冯绎。 男人身形颀长匀称,站姿挺拔,像一把低调的敛了锋芒的剑。 钱若兮问道:“听说你是谢锦依的影卫?” 冯绎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是,殿下出使前,命影队留下保护将军。” 钱若兮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这谢锦依真是个蠢女人。 然而,就是这么个女人,为什么总是能让男人惦记着呢? 钱若兮讨厌谢锦依,连带着谢锦依的人也厌恶。她嫌弃地看着冯绎:“也没见你保护好少琛哥哥。” 荀少琛并不相信皇室的影队,怕影队坏事,但因为之前在楚宫醒过来时,他的伤实在太重,除了他自己的近卫之外,为了安全,他还是带了一个影卫过来,其他的仍是留在了楚宫。 冯绎并不知道荀少琛和钱泽朗之间的密谋,荀少琛在燕国出门时也不带他,所以冯绎也见不上谢锦依,一直不知道所谓的重小姐就是他们公主。 面对钱若兮的嘲讽,冯绎只道:“是小人无能。” 就像一拳打进了棉花,钱若兮哼了一声:“无趣。” 她定定地看着冯绎,忽而笑道:“长得还人模狗样,谢锦依就喜欢看脸。” 冯绎皱了皱眉,沉声道:“钱小姐,妄议皇族是大罪。” “哦,所以呢?”钱若兮站起来,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过来,倏然凑近冯绎,“你能定本小姐的罪?” 少女身上很香,因为仰着脖子,颈侧露出一小片红痕,提醒冯绎自己昨晚又是一夜荒唐,可对方却一直将他误认为荀将军。 冯绎忍住往后退的冲动,凝住呼吸,微微撇开脸,避开钱若兮的目光。 钱若兮挑了挑眉,轻轻一笑。 她慢条斯理道:“你要我一直抬着头看你?” 冯绎喉结动了动,缓缓地跪下了。 钱若兮忍不住笑出了声,微微弯下腰,掌心托着冯绎的下颌,抬起了他的脸:“胆子挺大,连本小姐都敢肖想。” 冯绎身体一僵。 钱若兮本来还不确定,现在他这反应就是承认了。 她心中一阵嫌弃,脸上却笑得勾魂摄魄,声音柔媚:“去替本小姐杀一个人,若是办成了——”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尾音仿佛带了个小钩子,将冯绎一颗心都吊了起来。 钱若兮的拇指揉了揉冯绎的下唇:“若是办成了,便允你陪本小姐一夜。”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好,古言这边好久不见了,大概说一下关于本文复更的一些安排,也是给大家的一个交代。 一、关于前情: 看到有人说我心态崩了,当时确实崩,因为处于长期养病的状态,也不太适合写古言吧,影响情绪。 这本文被举报了十几次,当初公告不写后,对方还在举报,企图是让我全文锁文,我发现之后,意气之下想着怎么都要写完。 举报的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也是一个作者,有抄袭史,举报本文的理由用过涩情(谐音)和乱沦(谐音)。 乱沦是指荀狗跟小公主,说荀狗是小公主的义兄。文中从来都没有说过是养兄妹的关系,皇族族谱不是这种捡来的人能入的。 涩情这一块,晋江的标准是“不允许有任何性暗示,也不能有任何性心理暗示”,各位都是读者,古言文应该也看不少了,目前古言里面有多少是符合“没有性心理暗示”的,大家心理清楚,看破不说破吧。 不被举就没事,举了就会锁,总而言之,本文是被定义为三观不正的。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27章的内容呢?就是小公主喝醉了亲锐哥眼睛的那章,被举判定为涩情了,今天修改申请解锁还没通过。 帐中娇 第48节 * 二、关于复更: 目前计划在六月每个周末,周六一万,周日一万,具体情况要看新文那边的更新量之外能抽出多少时间,说一下为什么这样更: (1)目前重心在现代文(晋江幻言频道):因为那个频道逼事少,不会像某的频道那样,有时同榜间红眼病盯着举报,有时就是其他红眼病搞事情。幻言整个频道的读者评论大多是基于剧情和人物的合理讨论,题材也更多样,作者只需要埋头码字就可以了,那边日更六千都是作者的基本操作,我在那边也能稳定日更六千,周末日更一万。古言则需要关注很多破事儿吧,比如会不会被人举报,比如评论有没有混入什么奇怪的东西,古言日更六千的作者比幻言那边少很多。 这本文当初二月底上夹子的时候,我曾经在作话提过,希望夹子日有人可以帮忙给锐哥小公主评论一下,将红眼病评论压下去,但是没有哪怕一位读者有这个空,一位都没有,那天是我和朋友两个人搞得焦头烂额,一溜负分,都是那个红眼病一直在刷,我一边在申请删除,一边写当天的更新。 有读者说,负分就负分,但是读者可能不知道,在夹子上,这种恶意诋毁是会影响文的排名,进而影响接下来的榜单的。 而大家之所以能看到这本文,也是因为从榜单点进来的。 现在举这个例子,并不是在抱怨这本文没有人怜惜,而是想说,除了大家看到的更新,古言的作者还需要做很多事情,老实的作者要防着被人搞,而现在这本文已经被搞死了,我能尽量做的,是争取写完,但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每天更新了,希望大家可以理解。 (2)五月会学习怎么写小白文:本文不是小白文风,如果五月写古言会影响学习效果,后面写古言我会尽量保持文风一致,不过可能多少还是会有点变化吧,我猜的。 (3)关于为爱发电:站在作者角度来说,这本文其实已经废了,并且因为之前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感觉有点膈应,所以不打算申请人工榜。 晋江的榜单有几种:一是按订阅收益排的人工榜,由晋江编辑排榜,目前大家app上看到的大部分都是这种榜单文,app是好榜,更多的是毒榜,榜单都需要完成一定字数;二是金榜,这种是高收益就可以上,系统自动排的;三是人民币玩家榜(书城首页的霸王票日榜),按文的霸王票收入排的,每天都有作者花钱去砸;四是勤奋榜,每个月所有周末日万就可以有。 这本文没什么收益,所以是拿不到app人工榜的了,只能拿毒榜,一旦拿了,不但没用曝光率,还会挤压我新文更新的时间;我也不打算给一本废掉的文花钱砸榜,所以只能折中选择第四种榜单,争取唯一的曝光机会,而五月的周末有五个,更新量太大了,加上要准备新文和学习新写法,所以不会在五月复更。 * 之所以解释晋江的一些规则,是希望大家理解,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复更安排,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日更。我能争取尝试去做的,只是试着重新去写这本文,但是是肯定比不上最初的心态和热情了。 不管如何,感谢耐心看完这个作话,并希望能得到理解,如果觉得这种复更方式不ok的话,取消收藏就好,鞠躬。 第41章 谋定 麦芽在谢锦依心中的地位, 重锐是不敢挑战的——他可没忘记小公主曾经抱怨,问他为什么就不能对麦芽大度一点。 他这才刚刚跟小公主耳鬓厮磨,温香软玉仍在怀里,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只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可小公主什么也不跟他要,现在只说要找麦芽。所谓爱屋及乌,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已经把那傻猫忘到九霄云外了。 重锐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一个没留神,忽然轻轻的“啪”的一声,手上那两根细软的绸带居然被他扯断了, 一件好好的小衣就这样被弄坏。 重锐:“……” 谢锦依把身上的小衣扯下来,那两根绸带果然还绑着死结, 其中一边的带子被扯断了。她转过身,撅起嘴瞪了他一眼:“你看你, 笨手笨脚的, 这都不能穿了。” 她捏着那小小的一片红绸, 堪堪挡住那双盈盈白兔,脸上是仍未散尽的红潮,娇声娇气地说他笨, 是在很认真地抱怨。 重锐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眼前活色生香,是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刚刚下肚的那点豆腐粥又不管饱了。 他的喉结动了动, 握住谢锦依的手腕,轻轻往下一拉, 又没皮没脸地凑了上去, 贴在她耳边, 小声地说:“那要不就不穿了。我让他们把早点拿进来,咱们在榻上吃。” 男人温热的气息裹住那红透的耳尖,胡茬轻轻地扎着谢锦依那细嫩的肌肤,她觉得有点痒,忍不住猫儿般轻哼两声,推了推他的脸:“讨厌,别闹了……” 手中的小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抢了去,男人被她推了推,低低一笑,果然乖乖地顺着她的力道退开了。 然而,他的双唇却是从耳骨落到耳珠,一路蜿蜒而下,封住了少女那拒绝的话语,轻轻地将那柔软的心口握在手中,细致地捻弄。 谢锦依呜咽一声,微微蹙起眉,眉眼间再次染上媚色。她忍不住仰了仰脖颈,却更像是主动投怀送抱,有点羞恼地捶了捶这没完没了的男人。 此前解毒时她经脉受损,握不得半点重物,就连这拳头,也使不上半分力气,于是也就只能任重锐予取予求。 重锐气息绵长,谢锦依自然比不上他,很快就招架不住了,几乎喘不上气,乌亮的瞳仁渐渐浮起雾气,眼前一片迷蒙,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眼里带了笑意,终于放过了她的双唇,却一路蜿蜒而下,探入了被中,翻身倾覆而上,像一只温顺的大狼,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窝。 谢锦依心如擂鼓,微微喘着气,呼吸间抖都带着湿气,感到重锐又往下挪了挪,她双手无力地圈着他的脖子,下巴抵在他头顶上,任那灵活的鱼儿在峰谷间穿梭。 她忍不住曲起双腿,蜷着脚趾:“重锐……” 重锐唇舌含着红果,模糊地应了一声。 她手下无意识地扯了扯他的头发,咬了咬唇瓣,眼角绯红,脆弱的喉咙里发出一两下柔软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重锐抬起头,再次躺到她身边,将人捞到怀里,把她那可怜的唇瓣从贝齿下解救出来,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跟她额头相抵:“殿下,别咬自己,咬我好了。” 谢锦依目中水光盈盈,几乎要哭出来了:“重锐……我难受……” 重锐温柔地啄了啄她的眼角:“殿下哪里难受?” 他拉起被子,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指腹在被褥间游走。 谢锦依脸色潮红,微微颤抖,重锐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之间才听到的声音问:“是这里么?” 话音未落,谢锦依用双唇堵住他的口,不让他再说出半句叫人脸红耳赤的话。 粗糙的指腹,温柔的抚弄。 她绷紧了身体,呜咽一声后软成了一滩水,把脸埋进重锐身前。重锐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脊背,耐心地将她那点羞耻一点点抚平。 重锐仍带着点沙哑,温声问道:“我让人抬水进来?” 谢锦依把脸埋得更紧了,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重锐让人抬了桶热水进来,花铃带着侍女们正要伺候,重锐知道小公主脸皮薄,让她们都出去了,亲自将人抱入桶中,替她洗去身上的薄汗和粘腻。 两人都梳洗清爽后,重锐果真让人把早点传进来了。 谢锦依换好衣裳后,绕过屏风,就看到榻上摆了张小矮桌,上面摆了好些点心和粥水甜汤。 重锐已经坐在小矮桌旁边,拿了个汤匙,轻轻晃了晃,却也不吃。他一看到她,就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殿下,来。” 谢锦依一看到重锐,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方才的事,脸上发烫。她提着裙角走了过去,正要在他对面坐下,他又拍了拍自己旁边:“坐这儿。” 她坐了过去,重锐把粥水喂给她,她咽了咽,见他眼里都是笑意,耳尖更红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间想起两人缠绵前的话头:“对了,重锐,麦芽呢?” 瞧瞧,两人这才刚好过,都这样了还不忘那傻猫。重锐有点吃味了,但重锐不说,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在诸葛那儿呢,我刚刚让花铃回王府一趟将它带过来了。” 谢锦依许久没见麦芽,听到这话后非常高兴,拿起一块奶糕,奖励般地递到他嘴边。 重锐看着那雪白的甜点,又看了看谢锦依,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 少女眉目如画,瞳仁里星光点点,映着他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这是小公主第二次喂他。 第一次是前世在楚行宫,她钻进铁笼来到他跟前,给他喂了一颗药丸。他当时还在可惜,可惜小公主第一次主动投喂,却是在他那般狼狈的模样下,而且他还没了双眼,看不到小公主那时的模样。 今天终于再次看到了。 谢锦依见他愣了半天,疑惑地问道:“不喜欢这个吗?” 她看了看满桌的糕点,又问:“那你想吃什么呀?” 谢锦依正要放下手,重锐握住她的手腕,一下叼走了那块奶糕,囫囵吞了下去,连指尖上沾着那点椰蓉都没放过,一点一点舔干净。 谢锦依耳尖红透,连脖颈都一片粉色,搞不懂为什么重锐这厮连吃块糕点,都能这般……这般放浪。 “喜欢,”重锐又舔了舔唇,抬起眼看着谢锦依,“只要是殿下喂的,我都喜欢。” * 麦芽确实还在诸葛川那儿。 全阳城的人都知道重家小姐得了急病,所有人都不敢来招惹重锐,就怕成了这煞星的出气筒,因此宣武王府上下清净得很。诸葛川每天处理完公务之后,就抱着麦芽躺在太阳底下,一人一猫提前感受一下晚年生活。 二月春寒料峭,诸葛川把麦芽当手炉,麦芽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像中年发福的糙汉子,四仰八叉地面饼一样摊在诸葛川身上。 诸葛军师还是那个精致美男子,但麦芽早就不是原来的麦芽了。 花铃看到这情这景,差点眼前一黑:这猫儿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一段时间没见,就胖成球了! 她欲哭无泪地朝诸葛川说:“诸葛先生,您这都给麦芽喂了什么呀?小姐醒了,想见麦芽,王爷命奴婢将麦芽带过去。现在麦芽成这样,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是我喂的,麦芽自己要吃。它是小姐的心肝宝贝,它想吃,我哪敢不给啊。”诸葛川摸了一把麦芽的猫头,麦芽连眼皮都没掀开,显然已经习惯了,“花铃姑娘,你别看它胖,其实它只是毛茸茸。” 因为平时要当手炉,诸葛川也就没让麦芽穿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衣服了,结果麦芽现在要去见小主人,侍女们将它原来的小马甲拿出来,却发现衣服扣子都系不上了。 见花铃一脸生无可恋,诸葛川笑嘻嘻地说:“小姐醒了,王爷一定很高兴,我过去恭喜恭喜他,顺便把麦芽送过去吧。” 最近这段日子,别说外面的人,就连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没事也不敢去武安侯府那边打扰,也就每天给昭华公主诊治的郑以堃能说上话。 如今燕楚联盟已谈拢,就差定个黄道吉日走流程,可王爷仍旧连朝都不上,虽说朝中发生的事逃不过宣武王府的耳目,但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幸好,昭华公主醒了,当真是醒得太及时了。 这猫儿本来就是诸葛军师养胖的,现在他主动说要自己送过去,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花铃当即松了口气,感激地说:“那有劳诸葛先生了。” * 两人一猫到了武安侯府,诸葛川抱着麦芽在堂中候着。 花铃快步走到谢锦依房间,朝床榻上的两人请示:“王爷、小姐,诸葛先生把麦芽带过来了,正在外面求见王爷。” 谢锦依刚想问怎么没把麦芽抱进来,但转而一想,很快就想明白了。 刚才花铃说诸葛川求见重锐,而重锐这些天都守在她身边,想来诸葛川定是有要事想跟他商讨,可他却没见诸葛川,所以从花铃那边得知她醒来了,就想借着麦芽见重锐。 她从重锐怀里坐起来,推了推他:“你快去见诸葛川,他这都拿着麦芽来做借口找过来了,肯定是有事情找你了。” 重锐有点意外,随后又笑着说:“殿下越来越聪明了。” 谢锦依抿唇笑了笑,微微扬了扬下巴,眼里也有点小骄傲:“还成吧。” 重锐觉得她要是有根小尾巴,这会儿都该翘起来了。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又舀了勺粥水:“不急,等你把这半碗都喝完,我再去。” 谢锦依二话不说,自己端起碗把它喝完了。 重锐哭笑不得:“这是怎么了?” “我才不要做那红颜祸水,”谢锦依小声嘟囔,再次推了推他,“你快去,不然诸葛心里肯定要说色令智昏了。” 重锐被她逗乐了,说道:“什么倾城绝色祸国殃民的,那都是下面的人给无能皇帝找的借口,不然两国交战,直接派个祸国妖姬上战场得了。” 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但谢锦依不听,重锐只得下去了,先去见一下诸葛川。 等重锐到了前厅,诸葛川正坐着喝茶,膝盖上趴着一大团东西。 重锐沉默了一下,走过去一把提起麦芽的后颈,掂量了一下,重了至少一半。 诸葛川主动交代:“王爷,这不能怪我,麦芽老偷吃我的东西。” 重锐转了转手腕,只见麦大爷胖得连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简直头都大了——小公主最喜欢的就是它的鸳鸯瞳了。 帐中娇 第49节 他还在想着要不要给麦芽喂点泻药,麦芽却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一般,倏然睁开眼,飞快地抬起爪子朝他脸上抓。 然而,胖子终归是胖子,动作比不上从前敏捷,那一记猫拳被重锐轻易地避开了。 重锐将它倒拎着,哼笑着说:“老麦,胖成这样,你要失宠了,心里还没点数?老子现在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揍的男人了。” 诸葛川提醒道:“王爷,纤细瘦弱看着楚楚可怜,丰满柔软更显雍容大气,各有各的好。” “就这还雍容?”重锐“呵”了一声,弹了一下麦芽的脑门,“臃肿还差不多。” 麦芽还在张牙舞爪地乱叫,重锐还没得意多久,就听到小公主一声娇呼—— “麦芽!” 谢锦依原本想着,重锐跟诸葛川理应是在商讨事情,那麦芽可能就交给下人了,于是她吃完早点后就出来接麦芽,没想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提着裙角一路小跑过来,神情心疼,眼神关切,重锐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连忙把麦芽又正了回来,托在手臂上。 麦芽虽然猫长胖了,动作迟钝了,但反应一点都没变。 看到站在宣武王府顶端的女人,它马上就喵得娇软,全然没有方才在重锐面前无惧权势的气势,睁开了那清澈漂亮的鸳鸯瞳。 那气质,一下子就从中年发福粗糙汉子,变成了毛绒可爱的美少年。 重锐:“……” 他娘的,竟然还有这种操作? “重锐你真是的!”谢锦依不高兴了,伸手就要去抱麦芽,麦芽也热情积极地朝她伸着爪子,后腿不住地蹬重锐,迫不及待地想去温柔可靠的小主人那边。 重锐哪敢让她抱,连忙抬了抬手,没让她够着,又赶在她开口前抢先解释:“乖,别碰它,你看它胖成这样,比之前重了一半,你经脉受损,不能抱它。” 谢锦依失望地“啊”了一声,看了看圆了一圈的麦芽,有点心疼,随后又一脸不认同地说重锐:“你怎么又在欺负它,麦芽还这么小,听不得这些的。不就是多吃了点吗?” 麦芽又适时地软软地喵了一声,仿佛在认同小主人的话。 它悠哉游哉地摆了摆尾巴,竟然还真有了点雍容的意思。它低着头看向重锐,重锐又觉得自己魔怔了,居然再一次在这傻猫眼里看出嘲讽和炫耀。 谢锦依有点郁闷地看着重锐:“你怎么还在瞪它?” 重锐收回目光,不得不接受这傻猫虽然变成了死胖子,但依然是公主小心肝的事实,一脸憋屈地说:“不瞪了。” 谢锦依看着他那委屈模样,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心疼,只好又安抚说:“你别跟它置气,它只是一只小猫。” 重锐弯下腰,凑到谢锦依耳边,小声地问:“殿下,那今晚你枕边的位置还是我的吧?” 他可是记着呢,之前好不容易装头痛症发作爬上了小公主的床,结果这傻猫一出现,不但被小公主心肝宝贝地喊着,竟然还占了他的位置! 谢锦依脸色一红,瞪了重锐一眼,紧张地瞟向诸葛川,生怕被其他人听到。 幸好,也许这里的茶绝世珍品,诸葛川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地品茶。 她收回目光,瞳仁因为紧张更显得波光潋滟,小声又飞快地说:“当然是你的。” 那还差不多。重锐又重新站直,把麦芽扔给花铃,吩咐道:“花铃,把麦芽看好了,别让它跳到小姐身上。” 花铃连忙把麦芽抱好:“是,王爷。” 谢锦依和花铃回后院去了,重锐大马金刀地坐下,朝诸葛川道:“说吧,什么事?” 诸葛川一改刚才没正经的模样,从怀里拿出一封密报,双手呈给他,低声道:“王爷,夏时那边有线索了,找到了一个可能是南吴人的踪迹。” 重锐拆开密报,迅速地浏览了一遍。他微微眯了眯眼,手指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诸葛川没有说话,在一边等着重锐的决断。 他觉得王爷变了很多。 从前王爷嚣张狂妄,隔三岔五就得罪人,招人记恨,诸葛川只能隔三岔五地给他善后,感叹再这么下去,自己一定活不过二十五了。 然而,王爷现在更狂,杀了皇帝宠妃的堂哥,把联盟国的大将扆崋军揍了个半死,还拆了睿亲王小半个王府,却全部都能兜底,让人没法找他算账,还为以后的大计埋下暗棋。 从前王爷总会让他出主意,而现在,王爷更多时候是自己已经有想法,直接下令让下属办事。这简直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从一介武夫变得有勇有谋。 诸葛川起初觉得,王爷不是变了,只是从前藏得好,毕竟那行事作风并没有太大改变。 可连郑以堃都说,王爷的头痛症发作的次数比从前少了。但之前燕皇寿宴上,昭华殿下中毒的时候,王爷的头痛症却是发作得比以往都要凶狠,那晚老郑甚至一度担心王爷会控制不住自己。 如今昭华公主醒了,王爷又变得与平时无异。 连诸葛川也说不好,这楚国公主到底是转机,还是变数。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这公主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还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重锐将密报折好,沉声道:“诸葛,让夏时继续跟着,藏好身份,不要打草惊蛇,小心对方有诈。” 荀少琛也是重生的,这让事情变得复杂了许多。 上一世他曾经听说荀少琛在当年的吴地祭奠,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荀少琛应该也知道此事流了出去,有可能猜到他会推测身世。 若是夏时现在跟踪的人,是荀少琛故意放出来的假象呢? 诸葛川应下后,又道:“王爷,陛下和睿亲王那边,已经知道小姐是昭华公主了。” 重锐眼神一冷,唇角微微勾起一个锋利的弧度:“知道又如何?荀狗敢去皇帝面前要人吗?连那皇帝在我跟前都还得承认她是重家小姐。” 睿亲王在白水城的时候早就知道了,他当然会将这事一五一十跟燕皇交代。但燕皇只要明面上装作不知道,而荀少琛又不去找燕皇要人,那在天下人眼中,重家小姐依旧是重家小姐,而不是什么昭华公主。 若这事闹开了,楚国和燕国颜面尽失,燕皇好面子,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重锐这么一说,诸葛川就已经知道他是清楚这里头的关系了,于是也不再担心,朝他拱了拱手:“下属明白,这就去把事情办妥。” 重锐点点头:“去吧。” 他起身往后院走去,远远地看到谢锦依拿着根树枝在逗麦芽。 麦芽那小狗腿刚才在诸葛和他这里瘫着一动不动,但在她面前却一副活泼可爱的模样,哄得她心花怒放。 重锐倚在廊下,看着不远处那鲜活的小姑娘。 她越来越聪明了。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从前他想的是,因为她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想要报答她。 那时他想着小姑娘将来总是要嫁人生子的,他无法时刻在她身边,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教她人心之术,筑心中城府,对她将来总归是有好处的。 可现在她是他的了,他难道还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子吗? 重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将胸中那股浊气吐了出来,把方才那混帐想法在脑中碾碎。 她不止是他的,也是她自己的。 她这一世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 “重锐!” 重锐回过神,看到谢锦依在朝他挥手。 他笑着走了过去,麦芽原本还在追着谢锦依扔出去的竹丝小球,这会儿心爱的小球球也不要了,倏地窜回谢锦依脚边,讨好地在她裙角蹭了蹭,一副裙下小奸臣的谄媚模样。 重锐啧了一声,提起麦芽后颈的肉褶子。 谢锦依以为他又要欺负它,正想开口,就见他将麦芽抱在怀里,一脸和善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重锐笑着朝她说:“麦芽原来那些衣服都穿不下了,还是给它做点新的吧,不然怪可怜的。” 谢锦依眨了眨眼,随即高兴了起来,点了点头,上前抱着他的胳膊,又用手指戳了戳麦芽的肉脸:“麦芽,你看他对你多好!” 麦芽微微眯了眯眼,朝重锐龇牙咧嘴。 重锐笑得愈发无害,向花铃吩咐:“花铃,让尚衣局那边派个人来,给麦芽量一下尺寸,做几身衣裳。告诉尚衣局,做得仔细些,还有头冠首饰之类的,也一并做了吧,全都要做到最好的。把麦芽带过去,让她们量清楚了,有一点点误差都不行的。” 花铃连忙应下,心想:那麦芽岂不是很不得空? 谢锦依没想到他突然这么上心,高兴之余又说:“让尚衣局做吗?会不会有点太张扬了?麦芽只是一只小猫……” “咱们麦芽可不是普通的猫,”重锐心道,这他娘都差点都爬到他都上了,让它去跟绣娘们呆几天吧,“没关系的,谁做不重要,最重要做出来好看,衬得起麦芽。” 于是谢锦依被说服了,重锐又将麦芽放回地上,朝她说:“殿下,你先跟麦芽玩一会儿,我要进一趟宫。 * 燕皇寿宴那晚,重锐给了燕皇潘明曜脸色看。 当时潘明曜体谅他,觉得他好不容易找回来个亲人,结果赴个宴就生死不明,而且还是皇帝的寿宴,哪怕当晚他还在睿亲王府大闹一场,潘明曜也没有怪罪他。 可不管如何,君君臣臣,皇帝不怪罪,那是皇帝大度,真要追究起来,就是大不敬。 如今“重家小姐”已经醒了,重锐自然要亲自进宫一趟谢罪,既是顾及燕皇室的颜面,又是表明他虽然狂妄没规矩,但心里还是知道自己是臣子的。 这会儿宫中还未下早朝,百官仍在两仪殿。 宣武王多日不见人影,今日突然入宫,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有眼色的太监宫女们心中都有猜测,纷纷朝各自的主子递消息。 重锐到了御书房外面候着。 下朝后,潘明曜就从贴身太监怀喜口中得知,重锐进宫了。他朝怀喜吩咐了几句,怀喜连连点头应下,随后快步追上了往殿外走的睿亲王潘明远。 “王爷请留步,”怀喜朝潘明远躬了躬身,“王爷,宣武王正在御书房外。” 潘明远脚下一停,转身望了望自己皇兄的方向,看到那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坐上了御辇,离他越来越远。 他收回目光,朝怀喜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 怀喜再次躬身行礼,退下了。 潘明远原本还答应了自家王妃,今天下朝后要陪她游湖,眼下是去不成了。 他愤愤地想,这该死的重锐,又要害他今晚睡书房了。 潘明远跟怀喜前后脚到了御书房,怀喜是进去伺候潘明曜,而潘明远则是在外面等着重锐出来。 怀喜方才只朝他说了一句,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寿宴当晚,“重家小姐”中毒,陛下震怒,却又发现了其中的隐情,马上就召他过去问话了。而皇兄听完之后,要他找机会去敲打重锐。 那晚重锐跟疯了一样,拆了他半个王府,劝都劝不住,根本不是讲道理的时候。而那夜之后,重锐就连续告假,他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了。 今天这厮主动进宫来,想来是那楚国公主熬过来了。 潘明远等了不到一刻钟,重锐就出来了。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又都是练武之人,互相之间说话也都直接。潘明远上前拍了拍重锐的肩膀:“重王,可算出关了。走,去喝两杯,顺便聊两句。” 重锐哼了一声:“没空,得回去照顾病人。” 潘明远心道,这人果然一如既往地不识好歹。 帐中娇 第50节 他使出了杀手锏:“我那儿有两瓶苏井陈酿,去不去?” 重锐斜睨他一眼,好一会儿后才说:“那还得看你在哪儿开,要是在你王府,我说不好会不会再拆一次。” 世人只知道上元节那晚,楚国的荀大将军冒犯了重家小姐,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多人都不知道,但宣武王重锐将荀大将军打成重伤,却是很多人都看见了的。 潘明远虽然知道所谓重家小姐是昭华公主,而重锐看上了这公主,但也不清楚他们两人与荀少琛前世的恩怨,故而在潘明远看来,这也不过是两个男人争一个女人的小事。 “你家那位人都醒了吧,肯定也没大碍吧。”潘明远没好气地说,“重王,差不多得了,现在人都在你那儿了,荀少琛伤还没好呢!联盟的日子都要定下来了,你可长点心,以后你俩是要一起上战场的。” 重锐又哼了一声,倒是没再说话。 潘明远以为他想通了,连扯带拽,最后两人一起去了平时喝酒的地方——不醉楼。 不醉楼是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两人一进去,老板就马上亲自来迎,热情地带到了长期给他们留着的雅间。 潘明远在这里有存酒,就是刚才跟重锐提到的苏井陈酿。他让老板将存酒拿来,又屏退了其他人,亲自给重锐倒了酒。 两人也不多说,就这么喝了起来。 重锐大概知道潘明远想说什么。 前世燕皇中了楚国的离间计,将他定了死罪,归根到底是因为燕皇不信任他,忌惮他手里的兵权,也早就有了铲除他的想法。 如今不动他,不过是因为晋、越两国走得近,燕国还需要他打仗。 燕皇是好面子,是喜欢讲仁义,那也只是“讲”而已。身为一国之君,若是结盟没有半点好处,他怎么可能会折损燕国的人马财力去搭救楚国? 哪个皇帝不想一统天下? 楚国内里是不行,在前面还有神策军挡着,若燕国这边给楚国借钱,神策军有了补给,再与燕国千机铁骑联手,对上晋、越两国,赢面就很大了。 若是灭了晋、越两国,只剩下燕、楚,楚国自然不是燕国的对手。 燕皇想要将这天下收入囊中。 到那时候,如果荀少琛投诚,他这个千机铁骑主帅也就没用了——他是异姓王,手握军权,又目中无人,而荀少琛在燕国毫无根基,能力却能与他相当,燕皇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他,收回兵权,然后起用荀少琛。 可怎么样才能令荀少琛投诚呢?自然是给他想要的。 而荀少琛想要什么?他为了小公主差点两次被杀掉,除了小公主之外,还有能有什么? 现在小公主顶着重家小姐的身份,他明面上是她的兄长,他们无法成婚。 而荀少琛手上还拿着楚国的赐婚圣旨,楚国百官也都默认荀少琛就是未来驸马,小公主更无法以原来的身份露面。 潘明远今天特意来找他,不就是为了提醒他注意身份吗? 果然,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潘明远开口了:“重王,本王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既然那位现在是你‘妹妹’,姓重的,天下人皆知,你们府里关上门做什么都行,但是到了外面,还是得注意些,莫要罔顾人伦。” 重锐心道:平日里一个个说他是财狼野兽,就没拿他当个人看,现在倒是要他学做人了,真是有意思。 他晃了晃酒杯,随口应道:“我有分寸。” 潘明远听着他那吊儿郎当的语气,心里就上火,没好气地说:“你看着办,好歹是个王爷,别失了身份。” 重锐觉得这睿王当真啰嗦,摆摆手说:“知道了知道了。” 潘明远原本以为劝服重锐还得花些时辰,没想到虽然重锐态度不算太配合,但好歹是答应了。这样一来,回头陛下问起,他也能交差。 他与潘明曜虽是同母兄弟,但他们还是君与臣的关系,都说伴君如伴虎,皇室中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 于是潘明远也不再多言,没过多久就走了。 时间还早,重锐回府前去了一趟晋国的行馆,问一下董文希要怎么快速给猫减肥,打算给老麦安排上,否则就它那体型,小公主抱着多累。 * 重家小姐苏醒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第二天一早,百官们见到了消失许久的宣武王,看着还有点春风得意的意思,显然思绪都被那宝贝妹妹牵动着。 这让众人再一次见识到了重家小姐的地位,羡煞了阳城中无数千金小姐。 重锐的封地在昀城,平日里只有在燕皇召见的时候,才会回来帝都阳城。然而,虽然他回来得少,宅子却不少,往常只要他乐意,每次回来的几天可以换着地方住不重样。 前世哪个大臣倒霉了,家产充公,宅子被贴封条,若是重锐看上了,就直接开口朝燕皇要,如今他和谢锦依住的武安侯府,就是这么来的。 这宅子一直空置着,连牌匾都没换,只是因为有一口药泉,重锐才带着谢锦依过去住。之前她没醒的时候,重锐也没管其他事。 如今谢锦依醒了,宣武王府那边的管家终于敢过来向他请示了,他这才想起来,那牌匾确实该摘了,让人换了个“重府”。 因为谢锦依每天都要泡药泉,所以重锐也就不回宣武王府了。可诸葛川经常有事要找重锐商议,于是重锐干脆让他和郑以堃也住下了。 一来二去,宣武王府反倒是空了,重府每天热闹得很。 之前晋国太子董文希派人来递了拜帖,表示他一直将宣武王想吃钱刀鱼的事情放在心上,命人从水路送了一条过来,不日即将运到阳城,届时将送到武安侯府,还望宣武王不要嫌弃云云。 这拜帖来的时间很微妙,那天上午重锐刚去晋国行馆一趟,跟董文希请教过怎么养猫,下午董文希就递了拜帖。 拜帖上虽然一字未提谢锦依,但谢锦依体质弱,本就虚不受补,寻常补品都不能乱吃,但钱刀鱼补身子的同时,还适合体弱之人,显然就是冲着谢锦依来的。 “董文希会带常乐公主一起过来,殿下觉得呢?” 药泉上白汽氤氲,重锐将谢锦依搂在怀中,两人坐在边上。他将下巴搁在少女的肩上,问道:“殿下想见那公主么?董文希提过好几回了。” 谢锦依跟常乐公主在宴上见过一面,她还记得那公主怕生,见到她还会脸红,却想让两只狮子猫互相见面。 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谢锦依当时就想答应常乐公主,只是那会儿重锐醋劲上来了,她才那时才拒绝了。她忍不住笑了笑:“上回你不是不想让他们来么?怎的这回又愿意了?” 重锐咳了一声,一脸正经地说:“我不是那小气之人,那钱刀鱼是好东西,礼尚往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到时候你跟那常乐公主玩儿,我来招待董文希。” 反正董文希别想跟小公主搭上话。 谢锦依正想说话,忽然半空中腾起一道亮线,随后在天上炸开一团耀眼的光。紧接着,她听到重锐轻哼了一声“总算来了”。 谁来了?发生什么事? 察觉到怀里的人一下子就紧张了,重锐亲了亲她的侧脸:“别怕,只是一个小贼,我们一起去看看。” 重锐将谢锦依打横抱起,沉膝运气,几个纵跃后落到了院外,刚好碰到一个黑衣人从霍风等侍卫的追赶中突围而出。 重锐与黑衣人迎面碰了个正着,黑衣人看到他怀里的谢锦依,眼里俱是不可置信,身形微微一滞,被重锐一脚踹了下去,从围墙上摔到地下。 霍风马上上前,卸了黑衣人的下巴——有的刺客嘴里有毒药,在刺杀失败时服毒自尽,以免泄露背后之人。 十几把寒光闪闪的刀顿时架在了黑衣人脖子上,那人的面巾也被扯下,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重锐落到地上,放下谢锦依,朝一旁躲在陆一鸣身后的郑以堃道:“老郑,没事儿吧?” 郑以堃拱了拱手:“下属没事,多亏王爷料事如神。” 谢锦依听得一头雾水,转过头,看向地上的黑衣人,忽然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作者有话说: 周日依然是万字更新,同时连载的还有《当配音演员穿到年代文》,百变声线娇美人x人间兵器俏军官,求个收藏,比心~ 李潇潇穿进了年代文里。 原身迷恋男二,为了他退娃娃亲,可男二不爱她爱女主,女主不爱他爱男主,男主不爱女主爱她,每天都是修罗场。 李潇潇手撕原著:什么垃圾剧情?滚。 重操旧业,独自美丽不香么? 她拦下去退婚的李父:其实我心里只有重锋。 这原著中的未婚夫,是莫得感情的人间兵器,是未来的特种部队大队长,终身未娶,全文未露脸,简直是催婚挡箭牌。 她进了文工团,娇俏的容貌,百变的声线,精湛的演技,一登台就惊艳全场,堪称男神收割机。 队友a:潇潇,周行长家的公子想约你吃饭。 队友b:那重锋都不来找你,估计没有心。 李潇潇:可我心里的人是重锋。 男二:潇潇,你不是说过只爱我吗? 李潇潇:你只是重锋的替身。 直到一次演出发生意外,千钧一发之间,那有过几面之缘的军官救了她一命。 李潇潇连声道谢:请问同志怎么称呼? 男人表情严肃:光州军区重锋。 李潇潇:…… * 第42章 变数 重锐刚才也留意到黑衣人的眼神了, 见谢锦依皱眉看着那人,低声问:“认识?” 谢锦依抬起头,有点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又回头再仔细看了看那黑衣人, 有点不太确定地试探:“你是冯……” 她“冯”了许久都没想起来那个名字,那黑衣人脸色苍白地接了下去:“冯绎。” 谢锦依:“……” 居然还真是她的影卫? 冯绎原本是来杀宣武王身边那名医师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昭华殿下。 这其中显然有很多他还不清楚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敢直接自称下属,以免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下一瞬, 他就听到了昭华殿下说—— “是我的影卫。” 谢锦依说完这话后,除了重锐之外, 所有人脸上都有点微妙。 重锐让侍卫们将冯绎押起,暂时收关, 然后朝郑以堃道:“老郑, 给昭华诊脉吧。” 每天谢锦依每天泡完药泉之后, 郑以堃都会给她诊脉,判断身体情况。 药泉外有静室,三人走了进去。谢锦依有点心不在焉, 仍在想着冯绎的事情,等郑以堃诊完后,终于忍不住问:“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重锐说:“那冯绎想杀老郑。” “什么?”谢锦依一脸震惊, “冯绎杀他做什么?” 帐中娇 第51节 重锐摊摊手:“那自然就是有人想要老郑死了。至于背后之人是谁, 这就得问冯绎本人了。” 谢锦依微微低着头,垂下目光, 开始回想关于影队的事情。 她上一世在出使之前, 因为荀少琛重伤昏迷不醒, 她怕再次有人伤害他,于是让影队留在楚国保护他。 也就是说,她的影队现在暂时听命于荀少琛的。 那是荀少琛派冯绎来的? 谢锦依黑着脸道:“我要见冯绎。” 重锐点点头,让霍风将人提上来,郑以堃识趣地退下了。 冯绎被封了几个大穴,不用侍卫们按头,已经主动跪在谢锦依跟前:“殿下,下属罪该万死!” 谢锦依声音有些冷:“冯绎,今晚是谁派你来的?” 冯绎身体一僵,半晌后才说:“是下属自己要来的。” 这话说得其实也不假。 他是因为钱若兮一句话而来杀郑以堃的,她只是开条件,并没有命令他。 可谢锦依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在她的想法中,影卫本就是一把刀,主人没下令,刀是不会出鞘的。 楚皇室的影卫,本来就是为楚皇室而活的。 谢锦依看着冯绎伏在地上的背影,眼底都是怒气:“连影队都要背叛本宫了吗?荀少琛到底给你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这罪名太重,冯绎额头贴在地上:“殿下,影队没有背叛您!” 他搞不清楚眼前的情况。 殿下与这燕国的宣武王看起来如此亲密,提起荀大将军时又深恶痛绝,明明她从前与荀大将军感情最好,可为何…… “殿下,”冯绎颤声道,“下属愿以死明志。” 这有什么用?谢锦依被气笑了,重锐握住她的手:“别急。” 他顿了顿,笑着问:“殿下还记得吗?在昀城的时候,我们说过一点驭下之道。” 谢锦依也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前世夏时也曾这样跪在她跟前,却没有将她的命令放在最前面。 “想明志,方法多的是。”她渐渐冷静下来,朝冯绎道,“钱相与荀少琛勾结谋逆,加害本宫——” 冯绎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随即又意识到直视公主是大不敬,连忙又低下头。 他这几天为了刺杀郑以堃,曾经在这府外蹲过点,所以才知道郑以堃每天都会在特定的地方出现。 重家小姐中毒昏迷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尽管他平时都在睿亲王府里,但时不时也能听到王府里的下人在讨论。他只是没想到那传说中的重小姐,竟然就是殿下本人! 这么说来,殿下竟是中毒了,而她方才又说钱相与荀大将军勾结,难道此事与他们有关? 他很快又想到,郑以堃为殿下诊治,若郑以堃死了…… 冯绎背上一片冷汗,想到钱若兮时,心中又忍不住一阵苦涩。 谢锦依一字一句地说:“冯绎,本宫只要听话的人。是效忠于本宫,还是荀少琛,你选一个。” 冯绎哑声道:“影队忠于谢楚皇室,下属是殿下的影卫,愿为殿下赴汤蹈火,求殿下给下属将功折罪的机会。” “好。那你告诉本宫,”谢锦依问道,“你杀郑以堃是为了什么?” 冯绎闭了闭眼,咬着牙说:“回殿下,是为了与钱若兮春风一度。” 什么?谢锦依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这种荒唐的理由,怎么可能出现在影卫身上?谢楚皇室的影卫选拔严格,能抵御诱惑不是很基础的要求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重锐,满脸都是“我没听错吧”的表情。 重锐咳了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 谢锦依:“……” 她瞪了他一眼,火大地说:“把持不住就把持不住,哪里来的这么多借口!” 重锐没想到这都能引火烧身,连忙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懂,毕竟我又不是英雄。” 冯绎惭愧不已:“是下属无用,求殿下责罚。” 谢锦依又问:“你喜欢她?” 冯绎更惭愧了:“是的,殿下。” 谢锦依更加火大了,心道喜欢谁不好?竟然喜欢钱泽朗的孙女!这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平日一个宫里一个宫外,到底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还求她责罚,怎么罚,给他一碗忘川水吗? 她已经大概猜到了,冯绎之所以会来燕国,大概是因为荀少琛受伤需要人保护,所以让冯绎跟着过来。 她问道:“钱若兮也在阳城?” 否则她如何能提出杀郑以堃后跟他过夜? 果然,冯绎回答道:“是的,殿下。” 谢锦依捏了捏眉心,重锐见她情绪又要上头了,低声安慰了一番,又提示道:“殿下,你可以让他先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听完之后再看看有什么想问的。” 否则这样想一出问一出,很容易漏掉什么重要的事情。 于是谢锦依按着重锐的提示问了一下冯绎,知道了荀少琛和钱若兮之间的事,冯绎被荀少琛利用,让钱若兮误以为自己的清白给了荀少琛,对他死心塌地。 冯绎说完之后,静室内落针可闻。 谢锦依的手在衣袖中紧紧握成全。 荀少琛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玩弄人心,利用别人的感情。 她脸色微白,朝重锐道:“我有话与你说。” 重锐知道,小公主这是要单独跟他说了,于是让霍风将冯绎带下去。 其他人一退出静室,谢锦依就忍不住将脸埋在重锐怀里:“我刚才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差?” 重锐松松地圈着她的腰,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比我当初好多了。” 谢锦依闷声道:“你又哄我。” “真的,不骗你。”重锐低声笑道,“要是换做我从前,我才不跟他废话这么多,直接先揍一顿再说。当年我刚升伍长的第一天,就因为揍人被罚了。” 一直以来,他就是粗人一个,哪怕如今他位高权重,依然连个表字都没有。 最初流浪街头时,连吃都吃不饱,跟恶狗抢,跟其他流浪汉抢。即使后来入了军营,虽然有军规,但上头看不见的地方多得是,私下里小兵也是谁拳头更硬,谁才有资格说话。 他最初的暴戾就是这么来的。 重锐捏着谢锦依的肩膀,将她从怀里挖了出来,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殿下刚才已经表现得很好了,下次可以表现得更好。” 谢锦依抿了抿唇,看着他不说话,眉眼弯了弯,瞳仁映着烛火,里面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在跳跃。 她将重锐的手又扒拉了下来,重新靠在他身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慢慢地说道:“荀少琛和钱泽朗有约定,钱泽朗助他,他会娶钱若兮为正妻。” 她跟钱若兮不熟,甚至不怎么见面,也就只在从前的宫宴里见过一两次,现在连这人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钱若兮既然来了阳城,想必也知道所谓的重小姐就是昭华公主。钱若兮喜欢荀少琛,应该是很恨她了,但她身边有人保护,很难直接下手,于是钱若兮转而打起了郑以堃的主意。 若是没了郑以堃,她的蛊毒要是再被诱发,也就没人能治了。 钱若兮这得是多恨她? 谢锦依忽然觉得有点可笑,又觉得钱若兮有点可怜:难道她死了,荀少琛就会喜欢钱若兮?荀少琛根本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达到目的的工具罢了。 “即使钱泽朗知道了真相,也未必会跟荀少琛翻脸,”重锐说,“但钱若兮知道后,会做出什么来,那就很难说了。” 他当然记得,就在上一世他逃出楚宫那天,在小公主跳崖的那天,是楚国帝后成婚的日子,而那新后就是钱家嫡小姐钱若兮。 小公主不知道他也是重生的,所以只说了荀少琛将钱若兮娶为正妻。 如今说起这些,她已经能面对了,他心中说不出的欣慰。 谢锦依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荀少琛既然做出了这种龌龊事,不管钱若兮以后要怎么报复他,都是他活该的。” 如果一个女人狠起来,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重锐想了想,又问:“殿下打算怎么处理冯绎?” 谢锦依努力地想了想,眉心渐渐纠结起来,过了许久之后,眼里有些茫然,老实说道:“我不知道。你觉得要怎么处理?” 重锐道:“让他继续跟着荀少琛,打探消息。” 谢锦依一愣:“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不会,”重锐耐心地解释,“如今荀少琛伤还没好全,也需要冯绎来应付钱若兮,荀少琛不会杀他的。而且,就算荀少琛动了杀心,冯绎还不能跑吗?” “嗯,这样也说得过去……”谢锦依刚想同意,忽然想起什么,又觉得着不太行了,“万一冯绎被钱若兮迷得七荤八素,倒戈了怎么办?” 重锐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反问:“对啊,殿下说要怎么办呢?” 谢锦依瞪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重锐慢慢地引导着她思考:“殿下还记得吗?我之前跟你说过,千机铁骑对我的忠心,与神策军对荀少琛的忠心,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是在哪里吗?” “千机铁骑跟着你有肉吃,而神策军……”谢锦依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边想边说,一下子就想通了,“我明白了,你是让我给冯绎承诺他想要的东西。” “将来钱相事情败露,钱家就是谋反的大罪,要株连九族。既然冯绎喜欢钱若兮,我可以承诺他将来饶过钱若兮一命。”说完,她一脸殷切地看着重锐,“我说得对吗?” 重锐一脸赞赏地说:“就是这样,殿下真厉害。”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殿下还是太仁慈了,如果是我,我会再提出一个条件,比如拿到他与南吴余孽来往的书信,或者其他的一些证明。” 谢锦依点点头:“我明白了,就按你的说法去做。” 至此,冯绎一事的安排就这样定了下来,谢锦依亲自去给他下的命令,随后让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势,放他回去了。 没过几天,钦天监把黄道吉日推出来了,燕、楚双方商议了一下,最终将联盟仪式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一。 晋、越两国使者在燕国逗留已有一段时间。 之前凌双和董文希还在观望,想着万一重锐的妹妹香消玉殒,那着燕楚联盟一事说不定会有反转。 如今重小姐已经醒了,盟约的日子都定下来了,他们也准备各自回国。 董文希回晋国前,那钱刀鱼刚好到了,之前重锐给他回帖,表示欢迎上门,于是董文希带着常乐公主,以及一尾贵重的鱼,去拜访宣武王了。 常乐公主董玉姝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怀里的狮子猫看着也是小小一团,乖巧地窝在她怀中,不管是人还是猫,看着就惹人怜爱。 帐中娇 第52节 晋国的一人一猫目不转睛地盯着谢锦依身旁的花铃,麦芽正懒洋洋地窝在花铃手上,听到人声,掀起一边眼皮,看了常乐公主和白白一眼,又不大感兴趣地闭上了眼。 重锐果然如之前所说的安排,让谢锦依带着常乐公主在花园里玩,自己跟董文希在前厅客套。 这段时间麦芽归姑娘家养,总算是瘦下来了一点,穿着尚衣局做的小马甲,看着精致又贵气。 谢锦依见常乐公主一直往麦芽身上瞄,眼神明亮,不由得笑道:“之前我哥哥朝殿下的兄长取了经,还未曾答谢,若殿下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一些猫儿穿的小物件送给白白。” 毕竟是小姑娘家,看见新鲜漂亮的东西,总是容易心动的。常乐当即高兴地说:“多谢重小姐。” 之前麦芽还没长胖的时候,府里就给它做了很多衣裳,谢锦依让侍女们挑了几件过来。常乐公主兴致勃勃地拿起其中一件,要亲自替白白穿上。 谢锦依看着她那模样,不由得有些失神。 这小姑娘还有两个月才及笄,眼里都是无忧无虑,让谢锦依有点羡慕。 她回过神,见常乐公主还在系扣子,于是拿起托盘里的一个小铃铛,给白白系上,打了个精致漂亮的结。 白白晃了晃脑袋,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常乐公主笑了笑:“真好听!待会儿我和皇兄要去听曲子,之前他还说要我看好白白,万一人多弄丢了就麻烦了,现在绑个铃铛,就算丢了也好找。” “是啊,”谢锦依想起了上回麦芽走丢的情形,“之前麦芽什么也没戴,走丢了好几天,可把我着急的。” 晋国皇帝后宫妃嫔众多,皇子公主自然也多,但常乐公主并没有多少能说得上话的姐妹,只因为她与太子一母所出,暗中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等着抓他们的把柄,为了不给太子带来麻烦,常乐公主跟各宫公主也只是维持表面的客套。 为此,董文希才特意费了点心思,给妹妹找了这么一只狮子猫解闷。 直到今天,常乐公主才第一次跟同龄姑娘说上这么久的话,这与平时只和猫儿玩耍是不一样的,她觉得这样非常开心。 等到董文希派人过来提醒她准备告辞,否则赶不上去听曲的时候,她还有些依依不舍,纠结了一番之后,问:“重星姐姐,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去听曲子吧?我听皇兄说,这城里的仙音阁有名得很,要是来了不去听上一听,都不算来过阳城。” 谢锦依的经脉还没完全恢复,很容易就会疲乏,自然不会去那种人多的地方,于是婉转地拒绝了,又说:“你得空了,可以随时来找我玩。” 常乐公主本来被拒绝后还有些闷闷不乐,一听到她这话,又高兴了起来:“一言为定!” 谢锦依点了点头,陪着她一起出了前厅,董文希随后朝重锐和谢锦依告辞,两人一起将这对晋国兄妹送到门口,等到他们的马车起驾后,这才往府里慢慢走回去。 “我跟常乐公主说了,她可以随时来这里找我玩。”谢锦依微微歪了歪头,朝重锐眨了眨眼,“可以的吧?” “当然可以。”重锐笑了笑,又说,“不过估计也来不了多少回了,董文希打算后天就回晋国。” 谢锦依有点惋惜:“这么快。” “不快了,”重锐道,“他是一国太子,来出使的,不是来游玩的。这时间已经非常长了。晋国皇帝子嗣众多,董文希的位置也没有很稳,如果这次出使燕国,他能阻止燕楚结盟,位置就能更稳一些。” 董文希怎么样,谢锦依是不太关心的,她只担心那刚才跟她一起玩耍的小姑娘,可那小姑娘与董文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不太清楚晋国那边的情况,不由得有点担心:“那常乐公主她……” “常乐公主那边倒是不用担心,”重锐安慰她,“她很快就会与晋国的永定侯成亲,永定侯掌管御林军,将会是董文希一大助力。” 谢锦依一愣:“她还没及笄吧?” “也快了吧,”重锐道,“刚才董文希还说,回去后就差不多是及笄礼了。” 谢锦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常乐公主刚才还说平时只有猫儿陪她,说不定跟那永定侯连面都没见过。 可这世间大多女子,似乎就是这样的,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作主,甚至连什么是情爱都不懂,就已经定下了终身大事。 重锐看谢锦依闷闷不乐的样子,大概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又说:“听说永定侯时不时送点小玩意儿给常乐公主,那公主很喜欢他送的东西。” 他在心中又默默地补充了一句,虽然是成亲后的。 这也是他上一世听说的,不管真实情况怎么样,但坊间传闻永定侯夫妇相敬如宾,在晋国里也算是一段佳话。 谢锦依听了重锐的话之后,脸色好了很多:“那就好。” * 董文希从重府出来后,便带着妹妹董玉宁前往仙音阁。 他总觉得自己对这妹妹亏欠甚多。 这次他出使带上她,只是因为他提前打听了宣武王妹妹的爱好,知道那重小姐有一只心爱的猫儿,而她的白白跟重小姐那只是兄弟,两个姑娘自然很容易搭上话。 虽然他和凌双最后都没能活得重家小姐芳心,燕楚联盟最后还是结成了,但以后还有机会,也不急在一时。 只是委屈了玉儿,陪着他舟车劳顿跑这一趟,回去后就要准备及笄和婚事。 所以,当她说想去传说中的仙音阁时,董文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毕竟对于她来说,也算是最后的放纵了,以后回到晋国,就要嫁作人妇,学做当家主母。 仙音阁是燕国最大的乐馆,里面的乐师各有所长,客人能在这里能听到各国的声乐,甚至能听到海外岛国等小众声乐。 这里还有专门的谱曲师,集众家之长,将不同国家的精华融合在一起,谱出独一无二的曲子,因而这里一座难求,若不提前预订,根本连进都进不来。 而阁主又特别有生意头脑,将一天里的经营时辰做了划分,每个时辰为一个场次,安排演奏不同的曲子,各场次的价格也不同。 入得了仙音阁的人非富即贵,其中不乏高调张扬的,因而董文希等人虽然带着一众侍卫随从,倒也没有显得太过扎眼,在阁内侍娘的引路下,进入了雅间。 他们的雅间在二楼,董玉宁好奇地看着四周,又小心地凑到窗边往下看。 一楼中央的演奏台上放了各种各样的乐器,乐师们开始陆续就位。董玉宁喜欢声乐,自然对乐器也有点研究,此时看到有的乐师手中的乐器是她从未见过的,顿时就被吸引住了目光。 董文希看她这般模样,笑着说:“其实咱们晋国坊间也有很多乐馆,只是玉儿平时在深宫甚少外出,所以不曾看见。” 董玉宁仍是着迷地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乐器,听到自己皇兄的话,也没有回过身,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多久后,演奏开始了,两人不再说话,安静地听着。董文希对这些其实并不太感兴趣,干脆闭起目来养神。 一名侍卫忽然走过来,朝董文希低语几句。 董文希皱了皱眉,睁开眼后,看了一下听得入神的董玉宁,轻声道:“玉儿,皇兄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你先自己听一会儿。” 董玉宁也没太在意,应了一声,于是他带了一半侍卫,匆匆走了出去。 白白蜷在她旁边的坐垫上,百无聊赖地摆着尾巴。 演奏进行到一半,曲风渐变,忽然一声高亢,白白被吓了一跳,抖了抖身子,一下子就跳到了雅间边。 侍卫们就守在外面,也没想到平日乖巧的猫儿突然这样,想伸手去捉。 然而,这样只会让猫儿更加紧张,董玉宁有点急,连忙喊道:“你们轻些,别弄伤了白白!” 公主这么一说,侍卫们又有点犹豫了,就在这间隙,白白跃上了栏杆边,他们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怕这金贵的猫儿从这二楼摔下去。 董玉宁也没心思继续听了,跟着出了雅间,贴身侍女紧跟在身旁,低声劝道:“殿下,让侍卫去追就好了,外头人多……” 演奏正是精彩之时,客人们都各自在雅间内,走廊上只有每个雅间外的侍娘,过道又宽,看起来反倒是空荡荡,董玉宁撇了撇嘴:“哪里人多了?” 侍女欲哭无泪,太子不在,公主最大,偏生公主年纪小又不谙世事,根本不知道这与晋国宫中大大不同。 猫儿脖子上系了个铃铛,随着它的跑动叮铃铃地响了起来。那铃铛是花铃特地请人做的,跟寻常的大有不同,发出来的声音异常清晰,也是为了方便让人循声。 然而,在这演奏中,雅间就在走廊一侧,白白一顿跑,顿时让这美妙的声乐多了一串铃响,有人忍不住探头,还有人低声埋怨。 侍女们连忙上前将董玉宁挡住,隔断其他客人那些好奇的视线。 那猫儿跑进了另一个雅间,侍女回头朝董玉宁低声道:“殿下,奴婢会将猫儿带回来的,请殿下先回雅间,万一太子殿下回来,看到您出来了……” 刚才皇兄离开前,确实吩咐她呆在雅间里。董玉宁自小听话,刚才一时情急跑了出来,眼下她也不可能亲自跑到别人雅间里,只好点点头。 然而,就在她准备回去,白白就被人抱了出来。 “原来是常乐殿下。” 董玉宁脚下一顿,微微睁大眼,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转回身,提着裙角急急上前两步,侍女们见她这样,连忙让开。 果然是那人,仍旧一身白衣金冠,正抱着她心爱的猫儿,眼里含笑地看着她。 董玉宁心想,这人可真好看呐。 她觉得自己的心口那头小鹿又出现了,雀跃地跳着。她脸色微红,朝那位楚国的大将军微微颔首:“荀将军。” 荀少琛低头看了看白白脖子上那个铃铛。 准确地来说,是铃铛上那个精致小巧的绸带结。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结了,从前星儿就是喜欢这么绑。 最后一次看到这种结时,是上一世星儿偷偷在他的剑上挂穗子。可那穗子上还吊着玉坠,他嫌太花里胡哨,也影响出剑,在她出使之后,他就将它摘了下来。 荀少琛目光沉沉,伸手拨了拨,在那声清脆的铃响中再次抬起了眼。他神色已恢复如常,朝董玉宁温声问道:“这是常乐殿下的猫儿吗?” 这常乐公主年纪尚小,梳着未及笄的双垂髻,黑白分明的杏眼,圆润的鹅蛋脸,显得稚嫩而无辜。 与星儿的美艳完全不同,这公主长得乖巧,但那懵懂的眼神,跟她小时候却有点相似,只是少了点骄横任性。 大抵天真的人,多少都有点相似的。 董玉宁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男人双眼很好看,董玉宁甚至觉得,在自己父皇那三千后宫之中,没有哪个妃嫔的眼睛比他的好看。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拿他和妃嫔们相比,而且这是一名将军,就连她只在宫中,对他的战绩都有所耳闻。 在她的印象中,武将大多是一身杀气,比如像之前见过的宣武王,不但有杀气,还长得有点可怕,大概那样上战场更容易威吓到敌军。 她从来都没想过,神策军的主帅生得这般好看,不像舞刀弄枪的,更像是个文人。 荀少琛上前两步,侍女连忙将白白接了过来,董玉宁朝他说了声“有劳”。 “殿下客气了。”他笑了笑,“这曲子下面正是精彩处,殿下莫要错过了。” 董玉宁也说不上为什么,明明这仙音阁的曲子是她期待已经的,但这会儿要回雅间,心里却莫名莫名有种不大痛快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被打算了,败了欣赏的兴致?她一边想着,一边朝荀少琛点点头:“将军说得是。” 荀少琛看着晋国众人转身往回走,看着董玉宁走远之后,这才回到自己所在的雅间。 钱若兮正坐在里面,鼓着腮,脸上有些不高兴:“少琛哥哥,让冯绎去还不也一样吗?还亲自给送过去了,少琛哥哥对每个女子都这般好。” 荀少琛的伤势虽然没有好全,但也已经恢复了不少,早就不需要一直卧床了。上次钱若兮让他陪着来仙音阁没去成,这次她挑了个他身体好的日子,他总算是答应了。 “什么女子,”荀少琛失笑,坐下来,支着下颌,含笑看着钱若兮,“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孩子,若兮这也要吃醋吗?” 这男人总是这样的,满眼深情地看着你,让你完全没法生气。钱若兮撇了撇嘴,轻轻地哼了一声:“当然没有。” 荀少琛又哄了几句,两人这才继续听曲。 * 转眼到了三月初一,燕、楚联盟之日。 双方代表歃血为盟,仪式完成后,各自持一份盟书,盟约正式生效。 晋、越两国使者早已离开燕国,董文希兄妹比提前预计的要早,董玉宁甚至来不及与谢锦依告别,只托人送去书信。 燕、楚结盟之后,楚国使者也即将离开。 帐中娇 第53节 谢锦依等来等去,也没等到谢锦焕来见自己,有些郁闷地问重锐:“哥哥都要走了,为什么不来看我?” 重锐心道:因为你堂哥怕我。 小公主手肘支在小几上,双手托着腮,微微蹙着眉,一脸纠结。他笑了笑,伸过手将她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因为你现在重家小姐,他一个外使,不方便。” 他说完后,小公主虽然没说话,但脸色好了些,显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她总是这样心软。 夏时也好,谢锦焕也罢,就连冯绎,她对他们都如此心软。 尽管重锐知道,若非她这样的性格,她上一世也不会落到他的千机营时,依然没对他时天罗扇,更不会在被他抢走心爱之物时只哭哭啼啼地骂一句“你真讨厌”。可尽管这样,他仍是觉得那些人配不上她这份心软。 重锐脸上没有显出什么异样,温声问道:“殿下想见他?” “嗯,”谢锦依点点头,脸上明显有些高兴,“不然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啦!上回在画舫上,都没来得及好好说话。” 何止没有好好说话,她还朝堂哥哥发了一通脾气。 明明小时候他与皇兄都是最疼她的人。 重锐在脸上点了一下,朝她挑了挑眉:“那你亲亲我,我让人偷偷请他过来。” 谢锦依:“……” 她瞪了他一眼,耳尖渐渐地红了。 重锐见她这样,忍不住乐了,又说:“要不然你过来让我亲一下,也是可以的。” 谢锦依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粉色,羞恼地说:“光天白日的,你正经些。” 重锐笑意愈深,一手撑着小桌,支起身子,越过小几,勾着她的下巴,轻轻在她唇角边啄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轻得不像他本人。 他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占了一点小便宜后,很快就派人光明正大地去请谢锦焕了。 如今天下四国两两联盟,晋、越两国都比楚国富庶,军.队装备精良,而燕、楚之中,楚国国力衰弱,虽然有神策军守卫,但需要大量财力支撑,所幸燕国本就是四国中最有钱的,可以借给楚国。 燕楚、晋越双方,燕楚财力之和稍弱,但有千机铁骑和神策军,而晋越将才之中,能力相当的只有越国贤亲王凌双,但兵力和装备上要比燕楚好。如此一来,双方说得上实力差不多。 在这么个关头,重锐只要不谋反,燕皇是绝对不会拿他做什么的,更何况燕楚已经结盟,他请楚国王爷喝杯酒,也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 事实上,在谢锦依蛊毒发作昏迷的那段时间,谢锦焕也曾去过宣武王府,想了解一下谢锦依的情况,只是吃了闭门羹,于是又悻悻地回去了。 这回重锐亲自派人来请,谢锦焕马上就来了。 重锐并没有将人请到王府或者重府里,而是约在了之前第一次见画舫上。 谢锦焕去到的时候,他那小堂妹与宣武王已经到了。除了黑夜变成了白天之外,似乎与之前他在画舫看到他们时差不多。 甚至那两人之间的感情,现在似乎更浓烈了一些。小堂妹依旧对那狮子猫爱不释手,那宣武王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谢锦依上回觉得这宣武王温和好说话,但他这次已经不这么觉得了。 他还记得之前在燕皇寿宴上,这宣武王一身杀气,连眼睛都红了。他当时被重锐看了一眼,就感觉寒气从脚底窜到头顶。 加上当晚重锐在睿亲王府和荀少琛大打出手,他去劝架,却被重锐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让他知道自己在重锐眼中,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谢锦依见谢锦焕进来了,高兴地朝他喊了一声:“哥哥,你可算来啦!” 谢锦焕回过神,侍女上前将他引入座位。他在谢锦依和重锐对面坐下,先是和重锐打了招呼,然后朝谢锦依笑了笑:“星儿身子可好些了?” 谢锦依点点头:“好多了。” 谢锦焕一直想找机会和堂妹单独说说话,但重锐一直守在她身边,两人偶尔相碰的目光,谢锦焕看到对方眼底若有似无的冰冷。 眼下燕国的盟书已经到手,而重锐知道他们将星儿送过来的目的,甚至明说了他们在他这宣武王眼里什么都不是。 “之前听星儿说,”谢锦焕终于将话头落在了重锐身上,“宣武王有头痛症?” 重锐晃了晃酒杯:“是有。” 谢锦依补充道:“但是没有发作过。” 重锐看了她一眼,眼里都是笑意:“是,还是多亏殿下。” 谢锦依想起他当初说怕头痛症发作,想借她榻下一角睡觉,后来她不忍心他睡地上,分了他半张床。 在那之后,不知怎的,莫名其妙就发展到了现在这样。 谢锦依在桌底下拧了他一把,瞪了他一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她哥哥还在呢! 谢锦焕一看她那小女儿姿态,就知道她根本没见识过这重锐发作起来有多可怕。 他本以为重锐是不打算给他机会开口了,谁知道在他临回去之前,重锐竟然朝星儿说:“想来你们兄妹二人之间也有些话要说,我出去船头吹吹风。” 谢锦依并不觉得有什么话需要单独说,但再看谢锦焕,堂兄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显然确实是有话要说。 她有些郁闷,联盟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堂哥哥还有什么话是要支开重锐的呢? 重锐出去之后,谢锦焕也不浪费时间,直接说:“星儿,重锐的头痛症是怎么回事?” 这问题是谢锦依没想到的,她还以为他有什么交代她去做的呢!她有点意外,一头雾水地说:“什么‘怎么回事’?没什么事呀,郑以堃医术很好的,一直有给重锐调理的,没发作过。” “他发作过,”谢锦焕纠正道,“就在燕皇寿宴上,你中毒的时候。” 谢锦依轻轻地“啊”了一声,一脸不确定:“他没跟我说,郑以堃也没有……不过,我那晚有醒过来的,我看他不像发作的样子。” 那晚她中途醒过来一次,郑以堃和霍风都在,重锐抱着她哭了。 谢锦依想起重锐那时的模样,就忍不住心疼。 谢锦焕说:“星儿,你要不要回楚国?”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谢锦依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 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震慑 谢锦依从来没有想过回楚国。哪怕当初她刚重生时, 对重锐仍有防备之心时,她想的也是偷偷去晋国。 更何况,现在她和重锐两情相悦, 她怎么可能现在回去? 除非哪天荀少琛死了, 或者被赶出了楚国,她才可能回去看一眼。如果现在回楚国, 她必然就会落到荀少琛手里,任由他宰割。 如今,在她堂兄眼中,荀少琛虽然狼子野心, 但仍是将她放在心尖上的,否则也不会忍着伤痛, 冒着风险,千里迢迢来到燕国想带她回去。 可即使是这样, 谢锦依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堂兄会突然这样说。她回过神, 有点茫然地看着谢锦焕:“可哥哥你之前不是还说, 让我留在这里的吗?” 亏重锐还特意给她和堂兄腾出地方,主动避嫌,让他们说话。她没想到, 堂兄竟然说出这种话来,要是重锐知道了,得有多伤心? 谢锦依一想到之前重锐衣不解带地守着她, 等她苏醒, 再想想现在这情形,堂兄分明就是抱着利用重锐的心思。她既心疼重锐, 对堂兄又有点不满。 不等谢锦焕回答, 她就已经皱了皱眉, 不高兴地说:“哥哥,我不会回去的,我要跟重锐在一起。” “星儿!”谢锦焕有点急了,又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高,下意识地往门边看了一下,见没有人,这才收回目光,压着声音说,“重锐不对劲,你跟着他,早晚要出事。” 重锐哪里不对劲了?谢锦依这些天几乎都跟重锐黏在一起,他除了在床榻上总是动手动脚,也没别的毛病,总归是比大多人都好多了。 谢锦依心里更加不满了,但仍是耐着性子说:“他好得很,没有不对劲,哥哥你在我这里说也就算了,在他面前不能这样说。” 谢锦焕苦笑,这小皇妹还是这样天真,他要是敢,至于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吗?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他一想到燕皇生辰宴上重锐的模样,脚底就开始冒寒气。 他朝谢锦依说:“星儿,重锐头痛症发作起来的时候,一副想吃人的样子。万一以后他发作时误伤了你怎么办?” “要是他在我面前受重伤吐血了,我也想吃人。”谢锦依还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结果就这么一句,于是也就没放在心上了,“我在的时候他就不会发作。哥哥,这件事不要再提了,不然我要生气了。” 她眉心几乎皱成一团,一脸不满,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谢锦焕是了解她的,知道这小皇妹是真的生气了,叹了口气,又拿她没办法。 “那你答应堂兄,”谢锦焕最后只好说,“他要是发作了,你就不要靠近他。” 谢锦依不想再继续在这问题上纠缠,虽然心里不当一回事,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谢锦焕估摸了下时辰,也该回去了,谢锦依随他一起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 重锐正站在船边,跟诸葛川在说着什么。听到身后的声响后,两人停止了交谈,转过身来。 谢锦焕上前朝重锐拱了拱手:“宣武王殿下,时候不早了,本王也该回去了,多谢招待,本王的妹妹就拜托你了。” 重锐朝斜后方托起手,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花铃。” 一直候在后面的花铃手里捧着什么,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躬身垂颈,将手里的东西放到重锐手中。 重锐手腕一翻,将手中的东西抖开,原来是一件披风。 他往前走,谢锦焕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避开,又生生压住了这冲动。两人错身时,谢锦焕看到重锐微微勾起了唇角,是嘲讽的弧度,不大,却十分锋利。 重锐越过谢锦焕,将披风搭在谢锦依身上:“甲板上风大,殿下身子还没好,还是披一下吧。” 谢锦依有点无奈地说:“就这么一会儿。” 重锐微微俯下身,仔细地替她将带子系好,连兜帽都带上,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就这么一会儿,那也不能大意。” 谢锦依抿唇一笑,余光里看到堂兄正在看着他们,耳尖一红,有点不大好意思,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像是掩饰一般:“我知道了。” 重锐这才直起身,站到她背后,手掌却在给她系完披风后,轻轻地、自然而然地扶着她的肩膀。 他这才看向谢锦焕,回应刚才的话:“那是自然,殿下在我这里是最安全的,谁也伤害不了她。” 分别在即,谢锦依又依依不舍,跟谢锦焕说一定要小心荀少琛。 重锐站在她背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谢锦焕。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谢锦焕是看到的,这个琥珀色眼睛的男人此时嘴角噙着一丝嘲讽,一脸警告地看着他,眼底藏着暴戾。 谢锦焕表情僵硬,谢锦依见他这样,有点纳闷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谢锦焕回过神,避开了重锐的目光:“没什么,哥哥该回去了。” 重锐也不想再继续浪费时间,朝诸葛川吩咐道:“诸葛,送一下嗣穆王。” 诸葛川应了一声:“是,王爷。” 他上前走到谢锦焕旁边,做了个“请”的动作:“嗣穆王,请。” 谢锦焕也不再多说,随着诸葛川往船下走。 谢锦依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眼里有点伤感。重锐从后面揽着她,她回过神,颈侧是灼灼呼吸,她挣了挣,没挣开,又推了推他的手,小声地抱怨:“光天化日的,你干什么呀?” “替你挡风,”重锐装出疑惑的表情,又有点委屈,“殿下以为我在做什么?” 帐中娇 第54节 谢锦依:“……” “你——”谢锦依一时语塞,“重锐你真讨厌!” “这不是,”重锐沉沉一笑,微微动了动,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尖,贴着她耳朵,几近耳语,“这才是。” 谢锦依低低地惊叫一声,连忙捂着自己耳朵,看了下四周,侍女们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根本不知道他们刚才做了什么。 重锐刚才声音小,花铃等人自然不可能听到,又是低着头,确实是应该不知道的。 谢锦依微微松了口气,重锐仍是用手臂圈着她的腰身,她这才满脸通红地在他手臂中转过身,抬起手捏着他的脸。 而在另一边,诸葛川已经将谢锦焕送下了船。 谢锦焕有带随从来,但上船前都被重锐的人拦下了,只让谢锦焕一个人上了船。这会儿自家王爷总算下来了,随从们连忙迎了上去:“王爷。” 这些燕人真是欺人太甚了! 现在重锐不在,谢锦焕也自在多了。 诸葛川虽说是重锐的军师,但实际上没有领官职,这也是为了防止燕朝廷随意将人调走。 谢锦焕刚才在重锐面前不好受,这会儿也不想给他的人好脸色,正想直接转身走,诸葛川却出声叫住了他:“嗣穆王,请留步,川替我家王爷带两句话。” 谢锦焕没想到重锐竟然还有话,脚下一顿,侧身看向诸葛川。 诸葛川笑了笑,说:“谢王爷,你们既然把人送过来了,为了两国友好,理当信守诺言。我们王爷不会让昭华殿下受半点委屈,但也不会让其他人将昭华殿下从他身边夺走。” 他顿了顿,笑容微敛,一字一句地说:“王爷说了,想将人带走,得问过他的笑离刀答不答应。” 谢锦焕脸色一变,他身后一名随从一脸怒容地看着诸葛川:“放肆!” 重锐狂惯了,跟着他的下属自然也不是什么怂人。诸葛川仿佛没看见那随从一样,说完就朝谢锦焕随意拱了拱手,转身回船上走了。 “王爷,这些燕人……” 谢锦焕脸色十分难看,但仍是抬起手示意下属别说话:“走。” 晋、越两国使者已经离开燕国,楚国与燕国订盟后,也准备离开了。毕竟是盟友,燕国将会设宴送别。 设宴前一天,早上下朝后,文武百官陆续散去,潘明远喊住了重锐。 最近谢锦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重锐心情好得很,比往日有耐心了许多。他转过身,看着从后面赶上来的潘明远,懒洋洋地问:“何事?” 潘明远停在他跟前,说:“明天中午我们设宴送别楚国使者的,以后两国就是盟友了,你跟荀少琛那点嫌隙得补一下。” “现在外面都传荀少琛得罪了重家小姐,他现在说是想赔个罪,明天你带你家那位过来做做样子,就远远出现一下也行,面子上过得去。” 仿佛是怕他不答应,潘明远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潘明远已经做好重锐会暴怒发脾气的准备,今天来之前,都准备了好几个劝说内容,打算跟他扯皮一番。 可没想到,重锐居然直接就答应了:“行啊。” 潘明远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心想就这样答应了? 他眼里透出几分狐疑:“真的啊?” 重锐心道,不信那你问个屁。 他“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当然,你让荀少琛准备好赔礼就是。”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枕边 潘明远见重锐这副模样, 仿佛荀少琛欠了他钱似的,心下稍稍安定。 他笑着拍了拍重锐的肩膀,说:“这个你放心, 本王必定转达到位, 赔礼自然也不会让你家那位失望的。” “如此甚好,”潘明远又感慨地说, “稍后本王也禀报陛下,叫陛下放心才好。重王,难得你以大局为重,这次燕楚联盟, 必然也是顺顺利利的。” 这比起当初一刀劈了贵妃堂哥的时候,也算是稳重许多了! 重锐眼见他还要继续说, 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睿亲王, 本王心里有数, 不必再夸。” 潘明远:“……” 他果然就不该指望重锐这厮懂什么礼数! 重锐和荀少琛身为两国重将, 还是结盟代表,却因为谢锦依大打出手,这事在朝中无人不知, 估计楚国那边很快也会在群臣里传遍,要是处理不好,对结盟可是大大不利。 潘明远本来还想再吹捧一下重锐,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吃这套, 只好就此罢休,又随便说了两句结束, 赶去御书房了。 * 在前世, 重锐从封地返京接受召见时, 一般都会带上诸葛川,不为别的,只为能让重锐见完燕皇后,回到府邸就马上商量对策。 如今重锐重活一世,内里不仅有纵横沙场的经验,还有朝堂上杀伐果断的智慧,已无需事事像上辈子那般倚赖诸葛。 然而,诸葛并不知道自家主公是重生的,于是今天也是一样,诸葛早早候在宣武王府的书房里。 他刚收到一封密报,等重锐回来后,先禀报给他,随后等待指示。 晋国和越国的使者已经离开,楚国自然也不会久留,诸葛即使没能参加早朝,也能猜到内容大概是什么。 然而,自家王爷只在听完密报之后,简单地说了两句,然后再没下文。 诸葛川心中有疑问,若是在从前,他会婉转提问,问王爷是否携昭华公主赴宴,以示两国友好。 在他看来,能带自然是最好的,毕竟往后总是要战场相见,千机铁骑便是再勇猛,也需粮草支持,后方燕皇握着这些,要是这时候令燕皇不满,难保到时候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只是,如今的王爷变了许多,有了城府,诸葛川也知道,王爷心中必定是有过考虑的,自己是下属,不该问的时候,还是要管好自己的嘴。 就在诸葛川准备告退时,重锐才慢悠悠地开口:“明日的送别宴,潘明远让我带昭华出席。” 诸葛川认真地听着,微微躬着身。 果然,王爷早有了决定,下一句就是—— “我没打算带她去。” 诸葛川道:“是,王爷。” “诸葛,”重锐看着面前一副恭顺姿态的军师,声音缓慢而低沉,隐隐带了肃杀之气,“昭华是我的命,若是没有她,我要这天下也无用,你可明白?” 重锐的声音像是一座山,无形地压在诸葛川背后,让诸葛川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诸葛川心中一惊,饶是他再怎么聪慧,也想不透,千机铁骑里那么多人,为什么自家王爷独独敲打他一份? 他好像也没对昭华公主做过什么不敬的事吧?而且,哪怕是不敬,也不至于害了她的性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诸葛川愈发谨慎地说:“回王爷,下属明白。” 重锐道:“退下吧。” “是,王爷。” 等诸葛川退出书房后,他才发现,自己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他投入千机铁骑的时间也不短了,宣武王本就是不拘小节的人,对下属也不像其他朝廷武官苛刻,哪怕这回真的对个姑娘上心了,要宠着哄着,可也不至于公私不分…… 诸葛川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结为:也许他最近无意中让昭华殿下不高兴了。 于是,从书房出来后,抠门又爱财的他,揣上平时攒的珍贵小玩意儿,恭恭敬敬地送到谢锦依手上,说是孝敬昭华殿下云云。 谢锦依收到之后,看着手里的珍品,又看看快把头低到胸口的军师,简直一头雾水:“诸葛,你是不是错做什么事,挨了重锐的骂?” 所以是在贿赂她,想要她给重锐吹枕边风吗? 她知道的,皇兄的宠妃也经常干这事儿。 谢锦依这个反应,诸葛川也很迷惑,心想:公主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对他有什么不满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两人都是一脸懵,最后诸葛川又说了几句讨喜话,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谢锦依拨弄着手上新鲜得到的琉璃音盒,这小玩意儿是西洋传过来的,做工精致,光彩流转,声音清脆悦耳,随手拨动就是一串乐声,新奇得紧,她确实很喜欢。 于是,她有点纠结了。 都说收钱办事,她礼物都收了,总不能让诸葛白送吧?她觉得自己平时跟他关系还不错,之前她昏迷的时候,麦芽还受他照顾了许久呢! 可是,以她和他这么熟的关系,他居然还要送这个,可想而知,他给重锐当差上,十有八九是犯了什么大错了! 谢锦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上一世诸葛川可是重锐的臂膀,不管是重锐位高权重时,还是落入荀少琛手里时,诸葛川都忠心耿耿。 不但如此,重锐这混蛋在燕朝里一向狂妄,少不了诸葛川替他周旋。 所以,不管怎样,诸葛川都是重锐不可或缺的人才,如今她重生之后,形势已生出了许多变数,绝不能让他们主仆之间生出什么嫌隙。 谢锦依暗自点头,她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只知道享乐的傻公主了,她也要为重锐分担和考虑,就像诸葛川这样的好下属,她一定不能让重锐失去他。 哪怕诸葛川真做了什么错事,责备一两句就是,绝不能让诸葛川寒了心。 谢锦依越想越多,最后决定,今晚一定要好好劝一下重锐。 * 入夜之后,重锐一回到房间里,就看到谢锦依已经上了榻,盖好了被子,两只白生生的小手勾着被边,挡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手撑在榻边,一手拨了拨她的额发:“今晚怎的睡这么早?困了?” 平日里这小公主可没这么安静,不是看书就是逗猫,总把他晾在一边,要不是他死皮赖脸挨在旁边,那是半点粥水都吃不到的。 谢锦依看着他,眨了眨眼,声音又软又轻,被掩在锦被之下:“不困,但我冷,你要上来吗?” 她说她冷。 明明是那样简单的一句话,不带任何情和欲,可不知为何,听到谢锦依让他上去的时候,重锐不可抑制地绷紧了身体。 “上。”他一边解下外衣,一边掀开了被子,看到里面那抹轻纱薄衣时,一下子就挪不开眼了。 轻柔帖服,薄若无物,更像是一层柔光裹在白玉上,让人忍不住想要揭开那层纱,细细把薄纱后的珍宝。 重锐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顺势钻到了锦被下,翻身支起手肘,撑在谢锦依耳旁,将娇小的少女完全拢住:“殿下这身真好看。” 谢锦依耳根微红,嘟囔着说:“好好说话,你挡在我上边做什么?” 说着,她又扯了扯他的衣裳,要他规矩点。 重锐笑了笑,在她旁边侧身躺下,还是忍不住在她嘴角啄了啄,将人揽近身前,沙着声低低地说了一句:“小妖精。” 帐中娇 第55节 谢锦依捶了他一下:“你是大妖精!” “我不是,”重锐握着她的拳头,一边迎着她的目光,一边放到齿尖下轻轻碰着,那双琥珀瞳仁着迷地看着她,“我是豺狼虎豹。” 恨不得吃了她,吃上千遍万遍,也是不足够的。 重锐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可眼神已说明了一切,谢锦依脸上发热,耳根红得像是要滴血,几乎想要把锦被一拉,蒙住头脸。 然而,她又想起今晚自己的目的,只纠结了一下下,就拱到了男人懐内。 她双手环在他脑后,贴着重锐,在他心跳声前蹭了蹭,足尖在锦被下勾着他的小腿,又抬起头看他,眼里雾雾朦朦,让重锐想起了狩猎时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幼鹿。 重锐脑子里又开始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个咆哮着要撕开这该死的纱衣,一个指着对面大骂对方畜生。 天人交战,下边早就醒了,要命的疼。 “谢锦依,”重锐手指穿过谢锦依的发丝,轻轻抓住,引得她仰起脸,露出修长的天鹅颈,好让他俯身解馋,“你要把我弄死……” 谢锦依推了推他的脑袋,又痒又委屈:“你胡说,我还什么都没做!” 重锐一点点往上,贴着她的嘴角,又挪到她耳蜗,声音又轻又隐忍,像是在告诉她什么秘密:“殿下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要了我的命。” “你、你又胡说……”男人的呼吸一点点侵染进她的耳朵里,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谢锦依觉得有点晕乎乎,像是溺水一样。 重锐却是勾着她,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悄悄地掀着那碍事的薄纱,哄着她问:“殿下原是打算做什么,嗯?殿下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被他这么一提醒,谢锦依这才想起来,自己差点又忘了今晚的目标。 都怪重锐这个大妖精,总是这样来惑引她!谢锦依气呼呼地攀着重锐的肩膀,抬起头,凑到他颊边,鼓起腮,冲着他耳朵用力地吹了一下。 那力道是真的不小,重锐当即只听到呼呼作响,先是被吓了一跳,又满脸疑惑地看着谢锦依。 谢锦依也看着他。 半晌后,重锐试探着开口:“殿下?” 谢锦依看着他一下子恢复清明的双眼,有点不解,又有点恼羞成怒:“重锐你真讨厌!” 重锐:??? “我……”重锐觉得自己从前被骂不讲道理,那可真是太冤了,看看,看看这才是不讲道理! 他一个头两个大,想来想去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了,怎么就又被讨厌了呢?只好虚心问道:“殿下,小的愚钝,殿下能给小的一点提示吗?一点就好。” 谢锦依气鼓鼓地看着他,终于开口了:“诸葛是你军师,立了不少功,对你也忠心,就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想必也不是故意的,责骂一下就算了,你这么较真做什么?” 这话题跳得有点快,重锐却一下子就明白了:“诸葛去找你了?” 谢锦依应了一声:“嗯。” 然后她将诸葛川战战兢兢、恭恭敬敬给她送礼的事情,告诉了重锐。 “殿下说的是,”重锐温和地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尖,“多谢殿下提点,殿下想得真周到。” 他确实是在敲打诸葛川。 前世小公主在千机营中,虽说他前世对她没这个心思,但怎么也是愿意护着她的,甚至最后因为她而落入燕皇圈套。 小公主被困在楚宫,诸葛明知道跟她合力将他救出后,她在楚宫里会是什么困境,可诸葛川最后还是将她留在了那里。 一切都是因为,在前世的诸葛看来,小公主的生死,无足轻重。 如今燕楚联盟,晋越两国早晚有动作,而荀少琛目的只在小公主,对她出手也是迟早的事情。 日后变数未可知,若是有朝一日,诸葛川在面对两难选择时,说不得又会为了所谓的大业牺牲她,所以才有了在书房警告诸葛川的事。 重锐却是没想到,小公主居然以为他和诸葛川生了嫌隙,担心他们主从不和,失了诸葛川这个人才,特地来劝他。 他勾了勾谢锦依的下颌:“殿下真好。” 谢锦依哼了一声,但显然被夸得很受用。 但重锐还有一事不是很懂,于是虚心地问:“可是,殿下刚才……为什么要对着我耳朵吹气?” 谢锦依:“……” “什么吹气?”少女恼羞成怒地瞪着他,“真没见识,这叫枕边风!” 重锐:???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花式 饶是重锐见多识广, 也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此时此刻,他听到谢锦依这话, 他也一下子没绷住, 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太可爱了! 小公主怎会如此可爱?简直毫无道理! 别人枕边吹风是极尽挑弄之事,小公主却实实在在地、用力地给他在耳边来了一大口风! “哈哈哈哈哈哈……”重锐还是头一回体验到, 什么叫做笑得肚子都疼了,忍不住捧着谢锦依的脸,蹭了又蹭,“殿下, 你……你实在是……” 谢锦依又不是傻,一看重锐这样, 就知道他是在笑她,于是又羞又恼地推着他的脑袋, 不给蹭了:“你笑什么?真讨厌!不许你上来了, 你今晚睡地板!” “哈哈哈别啊殿下……” 重锐自然是不想睡地板的, 连忙忍了又忍,一张脸都涨红了,差点再次要笑出声时, 眼看着谢锦依瞪着他,他连忙抿唇忍住,连咳了几声。 “我只是高兴, 殿下。” 男人握着谢锦依的手, 抵在她嘴角,慢慢含着, 齿间轻轻磨了磨, 抬起眼看她:“殿下这枕边风, 真是妙极了。” 谢锦依感觉指缝又潮又热,想要收回来,却被这混账男人拿捏着,吃得死死的,仿佛她的手指是什么世间珍馐。 明明没做什么,可这却叫她一阵头皮发麻,她突然反应过来:这讨厌的重锐,果然就是一个大妖精!吃个手指都要……都要这种做派! 谢锦依面热耳红,眼里水光滟滟,几乎都要溢出来了:“你骗人,你都笑成那样了!你……你快松手!饿了就去传点心来,我的手指又不能吃!” 重锐与她十指交握,终于是放过了她手指,却又凑到她颊边,轻轻啄了一下,又衔着她那小巧的耳珠,声音里饱含着情和欲:“我哪有骗殿下?” 他太了解谢锦依了,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像是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殿下这么聪慧,肯定是知道枕边风是做什么的,就是为了让被吹的答应吹风人的要求,对不对?” 谢锦依娇声娇气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 重锐又道:“那殿下让我原谅诸葛,不跟诸葛计较,我也答应了,是不是?” 那倒是。谢锦依“嗯”了一声,随后转过脸,既怀疑又不解地看着重锐,心想,所以他到底笑什么? 重锐一脸诚恳:“所以,殿下这枕边风很是成功,只是我这是头一回,难免有些激动,有些高兴,让殿下见笑了。” 谢锦依一脸了然:“真是大惊小怪。” 重锐又凑近了些,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哑着声说:“殿下以后多给我吹吹,等我习惯了,我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这枕边风吹起来累腮帮子,但谢锦依见他一副喜欢得要紧的样子,就说:“看你表现,要是你让我生气了,我就不吹了。” “我不惹殿下生气。”重锐看着她,勾着她的下颌,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心头被撩得快要跳出来,“殿下,你知道吗?吹风还有不同方法的。” 谢锦依被他挠的有点痒,忍不住笑着躲了躲,又觉得这样有点失了气势——明明刚才他还在求她多吹吹。 她抬了抬脸,推着他那作乱的手:“嗯?什么不同方法,你不要胡说,瞧你刚才那大惊小怪的,难不成你还懂其他吹枕边风的法子?” 重锐由着她按住自己,一脸乖顺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我给殿下吹着试试?殿下也可以指导一二。” 重锐说,让她指导他一二,这种话谢锦依还是头一回听到,觉得这话当真是悦耳至极。 谢锦依扬着下巴,被捧得有点飘飘然,矜持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既然你这么说,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指导指导。” 重锐感到喉咙都燥了起来,呼吸灼灼:“谢殿下恩宠。” 他凑到谢锦依耳边,低笑着说:“这风,有大,有小。” 他轻轻吹了吹,热息侵染着少女薄薄的耳骨,一下子又叼住,用齿间细细研磨。 谢锦依抖了一下,忍不住躲了躲:“你这吹得不对,用嘴就用嘴,怎么还用上牙齿了!” 重锐早有预谋,抬手抵着她的脸,让她避无可避,解释道:“是用嘴,可牙齿也在嘴里,殿下说是不是?” “你、你……” 男人的手滑进锦被中,拥着她,又道:“不止有大有小,还不止在耳边吹,还会吹到别的地方……” 热风从耳边拂过,落到颊上丹霞,绕缠着颈边,吹进峡谷沟壑里,攀升,打转,伴着男人指腹的薄茧,探索还未盛开的花骨。 轻纱覆白玉,重锐之前瞥见的时候,就已经想着要将那层纱扯下来。 他确实饿了,但是不想吃什么点心。 * 白玉山上点点俏粉,柔光浮动。 男人虔诚地伏在山下,听着自己血液奔腾的声音,一边低语,一边攀着。他又饿又渴,俯身吃去白玉山上的露珠,又寻着踪迹跌入花丛。 娇花还未盛开,却已经花香扑鼻。 这是他寻找了两世的桃花之源,花瓣缝隙间沾着蜜露,让他眼红。 他强忍着摘采的念头,像是捧着世间至宝一样,轻轻捧着,用舌尖轻轻地、慢慢地试探,卷走那一滴蜜露,然后像灵蛇一样钻了进去。 翻搅,搜刮,轻轻重重,干涸的喉咙想尽一点一滴,润泽他那皲裂的心田。 簌簌玉摇,婉转莺鸣,温暖火光映着朦胧瞳波。 不够,还不够…… * 最开始,谢锦依还想努力分辨着,到底有多少种枕边风的法子。 可后来,重锐那些花招太多,谢锦依被作弄得成了一滩水,别说数数了,差点不知今夕何夕。 谢锦依迷迷糊糊地想道:难怪……难怪枕边风如此有名,古往今来妖妃都要专研这种门道——实在是名不虚传,她差点被吹得魂都没了! 两人沐浴洗漱之后,又重新回到榻上。 “殿下,”重锐从后面拥着谢锦依,下巴抵在她肩上,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在她耳边问,“如何?可还满意?” 少女耳尖细软红透,声音软中带着微沙,是刚才叫出来的。 谢锦依觉得刚才是不能细想的,一想便要拉被子蒙着头。重锐抱着她,她抱着小枕头,把脸埋进去,只露出红红的耳尖:“还、还行吧!” 帐中娇 第56节 重锐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又说:“那按方才说好的,殿下明天可不能再偷懒了,之前学武落下了好多功课,明天至少要半个时辰的马步。” 谢锦依一听,小脑瓜从抱枕里抬了起来,回过头,皱着眉,鼓着腮,哼了一声,说:“你胡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你可别想着趁我困的时候诓我。” 重锐缓缓地眨了眨眼:“殿下,这么快就忘了。没关系,我替殿下回想一下,就是……” 他的手开始摸索,谢锦依抖了一下,想起方才那种被狂风卷入巨浪的感觉,再来一遍她可真得晕过去了。 她连忙按着他,瞪了他一眼:“不吹了。” 可重锐还有另一只手,飞快地在她那处点了点:“就在殿下吃着我一根手指的时候,殿下答应的。” 谢锦依:“……” 少女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你、你……” 他怎么说得出口! 重锐又道:“殿下还答应了以后不挑食。” 谢锦依:“……” 男人缓缓眨了眨眼:“是殿下在——” 谢锦依翻过身,扑过去坐在他身上,捂着他的嘴,像一只炸毛的猫在张牙舞爪:“不许你说!” 重锐躺在下面,任她骑着,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笑意,只倒映着她一个人。 这双眼睛,不管看多少遍,谢锦依都是觉得好看的。 这会儿她强横地坐着,又觉得她好像在欺负人,于是又趴了下去,在他耳边吹了吹,又在他眼角碰了一下:“睡觉,不许说话,我就放了你。” 重锐眼里笑意愈深,点点头。 谢锦依这才从下来。 重锐去熄了灯,谢锦依今晚被他闹了一通,早就累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 第二天,燕皇宫设宴送别楚国使者。 两国刚结盟,宴会的隆重程度,代表了双方是否足够重视。 楚国使者准时到场,而燕朝廷皇室、文武重臣该到的也到了,唯独重锐迟迟未到。 潘明远已经感受到了燕皇的目光,早就让侍从去重府催人,心中把重锐咒骂了千百遍,又后悔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他就不该相信重锐这厮! 让重锐带上那昭华公主来赴宴,他倒好,昭华公主来不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厮作为结盟代表,居然还不出现! 宴会中,上至燕皇,下至官员,脸都绿了。反观那荀大将军,悠然地自酌自饮,仿佛被驳脸面的不是他。 一刻钟之后,那早被众人心中狂念的宣武王,终于到了。 只见那男人上来就先告罪,又解释了一下原因,说是自家那体弱的妹妹又犯病了,折腾了一天一夜,那毒来势汹汹,他出门之前都还没完全压制下去。 他唉声叹气,一脸悲痛,最后又说:“请陛下恕罪。” 那重小姐之前差点香消玉殒,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只是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赴宴前发作,是不是也太巧了点? 可巧合又怎样呢?这宣武王是燕国的人,现在燕楚联盟,宣武王再混账,燕国这边也得兜着。 于是,文臣们纷纷站出来打圆场,燕皇也顺着台阶下来了,让重锐自罚三杯向旬大将军赔罪。 重锐咕咚咕咚喝完,荀少琛到离开燕国之前,都没能见上谢锦依一面。 * 重锐知道,燕皇室早就对他不满。 哪怕是他准时赴宴,他们也不会改变想要他的命的想法——既然如此,他自然就是想怎么胡来,就怎么胡来。 反正,如今燕国需要他,他也手握重兵,现在谁也动不了他,还得求着他供着他。 只要回到封地,到时候灭了晋越两国,他便回来收拾这燕皇室,篡了那帝位,最后再弄死荀少琛这疯狗。 宴会第二天,楚国使者离开燕国。 几天后,重锐率众人返回封地。 两个月后,晋越两国结盟,向楚国宣战,燕楚联盟一体,重锐准备应战。 千机营中,重锐和诸葛川等人商量战策,结束后众人散去,诸葛川留了下来,显然是有事情单独谈。 重锐:“还有何事?” “王爷,”诸葛川微微低头,斟酌着开口,“战事在即,关于昭华殿下的安置……” 第46章 迷局 昀城是重锐的封地, 虽然靠近边境,但离真正的边境重镇还是有点距离。 诸葛川之前跟着重锐一起回帝都,亲眼目睹自家王爷经历昭华公主毒发时有多疯狂, 当然也知道昭华公主在王爷心中有多高。 尽管睿亲王暗中转达了燕皇的意思, 既然昭华公主以重家小姐身份示人,那王爷就不该越矩, 但他们一行人从帝都回来后,王爷与昭华公主仍旧形影不离。 去帝都前那两人还没定情,就像王爷自己当初说的,拿人家当妹妹, 结果去了趟帝都,一切都不一样了。 两人定情了, 从前一年里都没几天呆在府里的宣武王,竟然陪着昭华公主住在王府里, 开始了军营王府两头跑的生活。 堂堂宣武王, 在个小姑娘跟前, 就跟饿了八百年见着肉一样,那眼睛一见到人家就跟粘了上去一样,却又捧着宠着舍不得下嘴一口吃了。 不知情的, 谁看了不是一脸见鬼的样子呢?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昭华公主早晚是要做宣武王妃的人。 诸葛川转念一想,心道:不, 若是一切顺利, 那该是皇后了…… 可战事在即,王爷迟迟没有在昭华公主的着落上表态, 难不成还想将人带到前线? 哪怕千机铁骑跟寻常军队都不一样, 但真要是这么做, 也还是太离谱了——昭华公主娇生惯养,根本不能像普通士兵那样赶路,要是跟去帝都那样坐着马车慢悠悠,不仅影响行军速度,还要影响军心。 好在,诸葛川下一刻就听到重锐说—— “她留在昀城。” 诸葛川松了口气,道:“是,王爷。” 重锐瞧着他,哼笑一声:“老秦刚才给你使眼色,那劲儿使得眼睛都快抽了吧。” 诸葛川:“……” 秦正威一向藏不住心事,是真怕重锐打仗都要带着女人,今日来商议政策之前,特意先来找了诸葛川,一番千叮万嘱,让诸葛川务必说服王爷。 诸葛川知道重锐这会儿心情不错,也不遮掩,一脸无所谓地说:“没事,反正秦副将经常使眼色,也习惯了。” 重锐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滚,别耽误老子回王府的功夫。” 诸葛川笑嘻嘻地退下了,重锐早已将事情都安排妥当,想要趁着大军出发前和小公主多温存,眼下没其他事,很快就出了军营,往王府那边去,却在路上看见了他家小公主。 * 重锐将自己的封地管理得非常好,因此,尽管他在别的地方名声不太好,但昀城的百姓却是非常尊重他的。 百姓丰衣足食,市井间自然也十分热闹。 谢锦依如今已经开朗了许多,而且在昀城也很安全,加上重锐有事情要忙,她自己一个人在王府里嫌无聊,于是时不时就会到街上逛一逛。 百姓们还不知道传说中的昭华公主长什么样,谢锦依如今的身份是重家小姐,并且已经被公开所以,街上的百姓看到她也会称一声重小姐。 就像当初重锐带她买东西那样,只是如今她也学会了出门要带碎银,还知道买东西也能还价——尽管她还没试过,毕竟她不缺钱,也没人敢坑宣武王妹妹的钱。 陆少鸣等人依旧暗中保护谢锦依,所以在旁人看来,只有她和花铃主仆二人在一起,都是妙龄少女,甚是养眼,但谁都知道重家小姐的身份,也没哪个人敢不要命地去冒犯。 两人走过一个冰糖葫芦摊子,谢锦依看了那个摊子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今天是摊主儿子出来摆的摊,见谢锦依这样,以为她要买冰糖葫芦,马上热情道:“重小姐,新鲜做的冰糖葫芦,来两串吗?” 谢锦依还没开口,就听见背后有人道—— “三串。” 她回过头,重锐正背着手,微微俯身,看着她手里那不少的战利品,又抬眼冲她狡黠地笑了笑:“妹妹,多买一串,哥哥也要。” 旁人看来她和他是亲兄妹,不少人都感叹他们这城主从前凶悍,竟也有这么温和好说话的时候,莫非这就是亲人之间血缘的羁绊? 然而,只有谢锦依知道,这男人看着规规矩矩把控着距离,那琥珀色的眼瞳里却是情意缱绻的,让她蓦地闹了个脸红,瞪了他一眼,小声地说:“好好说话。” 什么哥哥妹妹的,真是讨厌! 重锐挑了挑眉,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说:“小姐,给小的买一串糖葫芦吧,求你了。” 摊主儿子一脸见鬼的表情,就连花铃都差点没绷住表情。 谢锦依:“……” 眼看着重锐又要张口胡扯,谢锦依连忙放了几个铜板在摊子上,一口气拿了几串糖葫芦塞到重锐手里,马上道:“吃,别说话!” 重锐哈哈大笑,听话地啃起了糖葫芦,只是边吃还边拿眼睛去看小公主,滋滋有味地暗中感叹:小公主可真招人喜欢! 谢锦依付过钱之后,也跟花铃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芦,她手里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也都让重锐全抄在手里了,花铃自觉地退到两人后面。 “你怎么在这儿?”谢锦依抬起脸,疑惑地看着重锐,“不用呆在军营吗?” 重锐一手拿着几串糖葫芦,一口下去直接啃了好几个:“饿了,出来吃点糖葫芦。” 谢锦依:“……” 这没点正形的家伙! 她现在可对“祸国妖姬”“蛇蝎公主”“色令智昏”等等的词语敏感得很,坚决不要做那以色惑人的妖姬,皱着眉又问:“你不会是扔下军务出来的吧?” 重锐见小姑娘几乎要板起脸了,也不敢逗弄得太过,直接说:“怎么会呢?你哥哥我不是这种人,那肯定是干完活才出来的。” 谢锦依这才脸色缓和,稍稍满意:“这还差不多。” 重锐见状,又忍不住嘴欠地补了一句:“不干活就不来钱,不来钱可就养不起妹妹了,所以哥哥当然得好好干活。” 谢锦依:“……” 吃都堵不住这家伙的嘴了! 前段时间燕皇给了重锐不少赏赐,既有祝贺重锐找到“亲妹妹”的礼物,又有对“亲妹妹”在皇宫里中毒的补偿,还有对他主理两国联盟并担任主帅的赏赐鼓励,加起来比以往每次都多。 眼看着快到中午,重锐又道:“走,哥哥带你吃好吃的。” 帐中娇 第57节 自己的地盘当然是自己最熟悉,只是重锐对吃穿用度的唯一判断标准,就是什么贵的挑什么,哪怕他自己也吃不出个所以然,分不清什么食材什么做法。 于是,他带着谢锦依直奔着昀城里最奢华的酒楼而去,并且进门就包下了顶层,暗中跟随的侍卫们自觉去排查附近环境,确保没有可疑之人。 酒楼的老板当然认得重锐,亲自过来殷勤招待,引着一行人进了雅间。 老板也知道宣武王旁边这小姑娘的身份,把她伺候高兴了,就相当于王爷也高兴了,于是老板热情地推荐了不少姑娘家爱吃的菜式。 点完菜后,老板躬身退出,花铃也到门外守着,谢锦依这才托着腮,看向对面吊儿郎当的男人:“重锐,你是有话跟我说吗?” 重锐虽然性格凶悍,但对排场面子都不怎么讲究,否则也不会带着她去市井里逛,可这会儿反常地包下一整层,随从们都守在外面,显然是不想让外人听见他们之间的谈话。 昀城靠近边境,各国商人来往,消息自然流通得快,谢锦依刚才在买东西时,也都多少听到了其他人的议论。 重锐早就有跟她提过,所以她听到即将交战时,心里也不怎么意外。 打仗不算小事,但重锐说起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重点反倒是落在谢锦依身上,点点头,故作惊讶地说:“殿下好聪明,这都猜出来了。” 谢锦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只是她瞳仁大而黑,这一眼没有丝毫杀伤力,反倒让重锐感到心头又被撩了撩。 尽管她不意外,但这终归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压在心头上。 毕竟她是楚国的公主,这会儿她的小皇弟还在楚宫里,而楚国朝政又被钱相和荀少琛把持。 她恨荀少琛,却又知道楚国现在不能没了他,楚国外面看着有强悍的神策军,但内里早已经烂了,这仗一旦打起来,还不知道要打多久,楚国少不得有损伤,根本经不起耗。 总不能要全耗重锐的千机铁骑,那是她打心底里认定的人,在这场联盟之战后面,重锐还要和燕皇对抗,千机铁骑是重锐的老底,同样要保存实力。 这么一来…… 谢锦依有点想不通,越国晋国又不知道重锐要反,燕国实力摆在眼前,越、晋这时开战,图什么? 她皱了皱眉,问:“越国晋国这么有信心吗?” “有啊。”见小公主一脸不解,重锐笑着解释道,“凌双和董文希为什么会亲自出使燕国,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在各自朝廷里都有敌人,而他们需要通过打仗来增加自己的筹码。” 谢锦依一愣,似懂非懂地问:“什么意思?所以他们其实也不是要打仗?打仗是做做样子?” 重锐:“也不是,赢了当然好,输了也不亏,最好是耗着耗着争取更多的利益,然后把政敌解决了,再打胜仗。” 谢锦依气笑了:“想得这么美呢?敢情这里面就楚国最倒霉。” 小姑娘气呼呼的,连腮边逗鼓了起来,像一只炸毛的猫儿,重锐忍不住绕到对面,将人抱在腿上,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怎么会呢?那可是小姐的楚国,小的怎么也不会让楚国倒霉的。”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我会在文案中标上【正文完结】或者【完结】字样,实际正文未完结,只是为了防盗,本文会按照大纲写完。 * 第47章 她语 男人身材高大, 谢锦依明明也不矮,可坐在他怀里,就显得特别娇小。 这样近的距离, 重锐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隔着衣裳也能感到那柔软的腰肢,让他爱不释手, 心猿意马。 可偏偏小公主撩人而不自知,原本还气鼓鼓的,这会儿听到他的话,她侧过脸, 既是惊讶又是懵懂地看着他:“什么?” 自从重锐开始教她分析局势之后,谢锦依就经常试着自己去思考, 尽管因为年纪尚小而经验不足,经常看得不够全面, 但进步却是显而易见的。 就像此时, 她循着重锐的话, 下意识地去想其中的意思,很快又皱着眉,说:“重锐, 你要用千机铁骑倒贴神策军吗?” 让千机铁骑应战,让神策军减少对战,以此来让楚国有喘息的机会? 那怎么行?她是想要保护楚国, 但绝对不是要让重锐为她这样做! 眼看着小公主好看的眉心都快皱成一小团了, 重锐低头在她眉心处亲了亲,笑着说:“楚国是殿下的, 殿下愿意跟我好, 千机铁骑自然也是殿下的, 怎么能叫倒贴呢?” “那也不行,”谢锦依说着,又去推他的脸,不让亲,“你正经点,别动手动脚的,又不是在府里,说正事呢!” 重锐一乐,握着她的手,又没皮没脸地凑到她耳边,气息灼灼吹进她耳里:“好,我不动,但是待会儿回府里,殿下得让我动手动脚。” 谢锦依:“……” 她瞪了他一眼,但看到那琥珀色的瞳仁时,又噎了一下,最后轻哼一声:“回去再说……你别老是打岔!刚才说到哪里了?” 重锐得了那声“回去再说”,唇角微微翘着,果然就规矩了起来,只用掌心裹着谢锦依的手。 “说到殿下舍不得让千机铁骑吃亏。”他一边轻轻揉捏着那温软白玉,一边低笑着说,“殿下想想,对面此时此刻不想真打,楚国耗不起当然也不想打,那怎么办呢?” 谢锦依撇撇嘴,刚想说这简直就是吃饱了撑,但又想起重锐才刚说完越国晋国是表面打仗,实则是要牵制各自朝廷内政,想了想,道:“那就按兵不动,每天叫阵互骂?” 重锐一阵惊奇:“殿下居然知道‘叫阵’?” 谢锦依瞪了他一眼,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脸皮:“我当然知道了,你是不是当我什么都不懂?” 好歹上辈子在千机铁骑的军营呆了两年呢! 不过她转念一想:重锐不知道她重生,在他眼里,她就是呆在深宫里不谙世事的公主,他觉得意外,似乎也很正常? 而且本来就是她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重锐才教她的呀…… 谢锦依想到这里就想通了,释然了,于是就发现自己这样似乎有点无理取闹,马上松了手。 她眼里还带着点歉意,看了看重锐的脸颊,见没什么红印,这才松了口气,但仍是有点心虚,于是又说:“不疼吧?我也没用多大力气,都没红印子的。” 重锐开始装委屈:“疼的,我脸黑,所以殿下才看不出来。” 谢锦依:“……” 重锐是什么人?脸皮非同一般的厚,得了寸就能进尺,见状马上就低头把脸凑到谢锦依唇边:“要吹吹,吹两下就不疼了。” 谢锦依真想再掐他两下,明知道他装的,但那眼里的委屈装得有模有样,她一下子就下不了手了。 她瞪了他一眼,飞快地看了看门边,确定不会有人突然走进来,这才飞快地在重锐脸上啄了一下。 重锐这回是真惊喜了,捂着脸像是爱不释手,又想把人抱起来原地转圈,心头轻快得都要飘起来了。 这可是连叫声哥哥都要脸红的小公主啊! 他甚至都不要再卖关子了,直接像倒豆子一样说了起来:“不打是不可能的,总得做做样子。” “要是一场不打,瞎子都能看出问题,这宣战就白宣了。” “对于越国来说,拉锯,撕扯,谁有能力稳住战场,谁就能说上话。不管是我还是荀少琛领兵,对面除了凌双之外,没人敢轻易直面我们,只有凌双有和我们对战的经验。” “晋国那边也一样,领兵的是十有八九是太子的人。” “要是两边都较劲,打起来自然耗费财力人力,所以在凌双和董文希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们不会猛攻。” “不猛攻,时不时来场小交战,楚国那边也不会有太大损伤,而燕、楚现在联盟一体,跟对面交战之后,神策军缺什么,不管是兵器还是粮草,燕国自然也要帮衬一点。” 重锐慢慢道:“前期只要没人打破拉锯,神策军也能从燕国身上拿点东西休养生息,所以……” 谢锦依听得十分认真,原本脑中那团迷云渐渐被拨开,那根关键的线在拨茧抽丝后终于显露了出来。 她喃喃开口:“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平衡被打破之前,找到荀少琛是南吴王室的证据,接管神策军。” 一旦荀少琛的阴谋暴露,她身为先帝钦点的摄政公主,却被荀少琛设计送到燕国,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这是为了报复谢楚皇室。 尽管她本来的名声也不好,但荀少琛的深情形象也会随之破灭,加上南吴余孽的身份,她只要再将荀少琛干涉批阅奏折的事实散发出去,让楚国百姓知道他们埋怨的苦政,都是出自原来人人爱戴的战神手笔,她就能将荀少琛从神坛上拉下来。 而她这个摄政公主,会被认为昏庸遭人蒙骗,被认为胸无点墨只靠男人,但起码不是心如蛇蝎。 重锐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是的,殿下答对了,真厉害。” 被夸奖了,谢锦依嘴角翘了翘,又马上抿着唇,似乎是想忍住不笑。她微微扬着下巴,谦虚道:“还行吧。” 说是这么说,但她眼里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的。重锐看着她,心道小公主可真像一只骄傲的猫儿。 他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殿下这般聪明,以后哪天我没东西可教的时候,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嫌弃我。” 谢锦依:“……” 她瞪了重锐一眼:“胡说什么呢!” 重锐:“唉……” 还装上瘾了!谢锦依哭笑不得。 她看着重锐的双眼,一脸认真地说:“不会的。重锐,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不管你以后有没有东西可教,不管你是不是千机铁骑的主帅,我不会嫌弃你。” 重锐一向花活多,嘴巴也总停不下来,和谢锦依之间也是主动居多,谢锦依脸皮薄,别说说点什么了,就是听到重锐的情话,都要面红耳热的。 他一直都觉得,对于小公主,他最开始就是像头狡猾的狼,明明就是吃肉的野兽,还自以为是圣人,结果正经不到几天,就让本性占了上风。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大权在握,强悍,能保护小公主,有让小公主放心依赖的本钱。 也正是因为这样,小公主从一开始就是被他牵引的,她是一张白纸,他亲手染上了鲜活的颜色。 明明当初他只是打算报恩的,他却觊觎恩人,狡猾又贪心。可他甚至连半点犹豫都没有,更没有丝毫愧疚,半哄半诱着,却又飞快地将这懵懵懂懂的小白兔叼走。 他长了八百个心眼,而小公主连撒谎都不熟练。 只有在得到小公主这件事上,重锐觉得,世人对他的评价还是贴切的:无耻。 可他要是不那样,或者说要是小公主不是这样天真,他也就不可能可以跟小公主好了。 在帝都时,他也曾经有一瞬间犹豫,看着她学得越来越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在心底反问自己:难道他还护不住心爱的人吗?非要教她如何长心眼。 说到底,他其实是在隐隐害怕,若是小公主渐渐懂的多了,以后十有八九是要反应过来的,想明白他是如何对她耍心机。 到时候会怎样呢? 可这到底还没发生,一切皆有可能,说不定小公主顶多就骂他两句呢?重锐不愿去想任何自己不喜欢的可能,于是时不时装一下可怜,卖一下惨,让她再在意自己一些。 很卑鄙,却有用,所以重锐用得不亦乐乎。 可现在小公主这句话,让重锐一下子就觉得舌头好像打结了,嘴巴不会说话了,脸上一点一点地烫了起来。 她知道……小公主她不是不懂! 重锐很有自知之明,如果没有千机铁骑,他就什么都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冲上来撕了他。 这和他是不是妄自菲薄无关。相反,他狂妄又自大,只是他同时也很清醒,燕皇和百官忌惮他,世人畏惧他,是因为他的笑离刀和千机铁骑。 可她说,不管有没有千机铁骑,她都不会嫌弃他。 她不嫌弃他,只是因为他是重锐。 重锐忽然就想起,前世时小公主也是这样的,她讨厌他并不是因为他的名声,是因为他的恶作剧,却又因为他那不值一提的小手艺原谅他。 他捉弄她,所以她说“你真讨厌”。 帐中娇 第58节 他给她编草兔子,所以她说“你也没那么讨厌”。 原来是这样啊……重锐心道,所以他前世的时候就已经喜欢小公主了吗?他以为自己只是因为能在她身边放松,所以才乐此不疲地逗她。 亏他刚才自诩八百个心眼,竟然反而被绕进去了。 小公主会不会嫌弃他,跟她懂得多不多没关系,因为她一直就是那样的人。前世时在楚宫分别那晚,她让他别杀夏时,不也是这个原因吗? 重锐脑里千回百绕,谢锦依是完全不知道的。 谢锦依还在认认真真地思考,她确实从未说过这种话,想了又想,觉得还要再补充一点:“但是,你不能背叛我……” 她自顾自地说着,忽然发现周围都很安静。毕竟,平时重锐只要和她单独一起的时候,嘴巴手脚基本就没怎么停过,这么一对比简直太不正常了。 她抬头一看,那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男人,好像…… 谢锦依一愣,有点不确定地伸出手,摸了摸重锐的脸,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惊讶地说:“你脸红了?怎么突然脸红?” 她又一脸稀奇地捏了捏他:“你居然会脸红。” 真不怪她不确定,谁让重锐脸黑,她只能隐隐约约看着像。 重锐:“……”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老脸还会红!等等,脸红不红的都不重要!重锐清了清嗓子,马上握着谢锦依的手:“我不会背叛殿下的。” 他顿了顿,心绪渐渐从激动慢慢平复下来,低声道:“殿下,我从前和你说的话,永远都不会变——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性命。” 谢锦依撇撇嘴,抱着他的腰,闷声道:“别动不动就性命不性命的,我才不要呢。” 前世她一直离前线很远,对战事没什么感觉,明明都是活生生的性命,但到她跟前,也不过是别人口中几句话。 而现在她依然还没在前线,却没由来地觉得有点烦闷。 她又问道:“重锐,你说凌双他们不会猛攻,是因为他们在跟政敌周旋,我知道你们在晋国和越国都有人,可以打探消息,但如果凌双他们是密谈,你们的人也不一定就知道内容。” “若是凌双和董文希提前拿到他们想要的,不需要再拖延时间政敌周旋,而你们又不知道,那……” 那如果燕楚这边以为他们不想打,但他们实际就是要开打,危险可就大了! 谢锦依眼里忧色重重,一张小脸都要皱成一团。 “那就开战。”重锐摸了摸她的小脑瓜,声音里带着轻松的笑意,“我这个人,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打架和打仗,最会的也是打架和打仗,殿下不用担心。” 他当然早就料到谢锦依说的那种情况。 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本来就不可能只看对方的行动的,不能等到对面有行动,才商量应对策略。 哪怕燕楚密探拿到了消息,传过来也是需要时间的,行军打仗,别说一天两天,有时候失了一刻先机,就会落败。 而对面自己内部拿到的消息,肯定会比他们快,所以他们本来就应该要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重锐之前只挑了最理想的情况跟谢锦依说,是因为他不想她担心和为难——能尽量让神策军减少损耗自然是最好,但如果不能,那仗还是要打的。 更何况,打仗并不是纸上谈兵,实际情况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而现在一切都还在计划中,实在没必要在这档口让她平白担惊受怕。 但重锐依然有点意外和欣慰,小公主确实一直在进步,主动思考的东西更多了。 谢锦依听着重锐的话,那股不安又转眼消失了——确实,重锐打仗最厉害了,她应该对他有信心才是。 她点点头,一脸正色地说:“那我跟你一起去?虽然诸多不便,但如果拿到荀少琛是南吴皇室的证据,我身为摄政公主,亲自和神策军的将领们说,也更名正言顺。” 重锐:“殿下说得有道理,但即使拿到证据,也要看时机,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就好。” “我和千机铁骑明天就动身,殿下暂时留在昀城,若是需要殿下出马的时候,我会让人送殿下到我身边。明天起,霍风会跟在殿下身边,保护好殿下。” 霍风是重锐的卫队长,跟随重锐多年,谢锦依当即就拒绝了:“不行,你要上战场,霍风当然是要跟你的,我有陆少鸣就可以了,昀城是你的封地,本来也没什么危险。” “霍风和陆少鸣都会留下。”重锐亲了亲她的手指,低头看着她,“卫队也有正副,我留副队就足够了。霍风跟着殿下,我才能安心,不然我在前线都没法集中精神。” 霍风能做重锐的卫队长,武功自然也不差的,之前在白水城花灯节那晚,谢锦依就见识过。 她虽然是公主,但在那些掌权的男人们眼里,她的性命本不重要。 唯一有价值的一点,不过是那段重锐与荀少琛为她大打出手的桃色传闻,所以哪怕她落到他人手中,至少性命是能保住的。 可重锐不一样,想重锐死的人太多了。 眼看着重锐还想继续摆理由,谢锦依抱着他的脖子,直接堵住了他的双唇。 重锐整个人直接一僵,连手都悬在了空中,竟然连要放在哪里都反应不过来了。可仅仅是片刻,他双手已经比脑子快,一手横在她腰上,一手按着她后颈,箍着她反客为主。 他和小公主定情以来,两人之间的亲密一直都是他主动,小公主脸皮薄,大多时候都是连哄带蒙,才让他吃上点豆腐粥。 可此时此刻—— 那花瓣般的双唇还带着点茶香,动作生涩,很快被他覆盖过去。 “重锐……”他听到她的声音带着娇息,又轻又软,“你……你带霍风,把副队留给我……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 谢锦依放下心来,重锐陪着她吃完饭后,两人回了王府又腻歪到一起。 重锐忍了许久,尽管始终没到最后一步,但花样甚多,谢锦依最后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缩在重锐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等谢锦依醒来时,旁边早已没了重锐的身影。 天色已经大亮,她愣了一下,随即又气又懊悔:她竟然这时辰了才醒!重锐这家伙,怎么都没叫醒她? “花铃!” 候在外面的花铃马上进来:“殿下,您醒了。” 谢锦依揉了揉眼睛:“重锐呢?” 花铃:“回殿下,王爷寅时就往军营那边去,这会儿大军应该已经出昀城了。” 谢锦依有点不高兴:“怎么都不叫我。” 花铃眼观鼻鼻观心:“王爷叫过的,见您实在困,所以就没再叫您了。” 至于王爷叫殿下的声音有多小,小得只是意思意思地动动嘴型这件事,花铃觉得就没必要告诉殿下了。 果然,谢锦依听了这话,脸上一红,以为是自己睡得太沉,怎么叫都叫不醒——明明自己对重锐已经很上心了,明明自己也是担心他的,今天是他出发的日子,她竟然错过了! 谢锦依顿时有点自我怀疑了:难道她还不够喜欢重锐? 不……不会吧? 花铃又道:“殿下,那奴婢先伺候您洗漱?” 眼下重锐已经出门了,谢锦依再纠结也没用,心想自己要用实际行动来弥补和证明才行。 想到重锐想尽办法哄她练武,她当即决定今天要加练一个时辰。于是,她点点头,起身让花铃伺候穿衣洗漱,随后准备去用早饭。 不料,她刚一出院子,就看到霍风端端正正地立在门口。 谢锦依:??? 她一脸震惊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千机铁骑还没出发吗?” 霍风躬身抱拳:“殿下早安,霍风奉王爷之命,暂任殿下的卫队长。” 谢锦依:“……”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为什么重锐没把她叫醒,因为他知道她不愿意让霍风留下,所以干脆就趁着她睡觉时把人留下了! 重锐这家伙,等他回来之后,她有他好看的! * 尽管燕楚联盟、晋越联盟是刚订立不久,但彼此间关系一直都不太平和,或互相试探,或早就暗中来往,也早都有各自的部署。 燕楚相邻,故而在结盟上本就有地理基础,而重锐的昀城离边境近,千机铁骑兵力调动更是灵活。 楚国同理,荀少琛虽然不像重锐那样常驻边城,但部分神策军本就驻守在楚边境,由神策军的将领管理,不受边境守城将军命令,即使临时起战事,也能为朝廷调动精兵而争取时间。 联盟后局势大变,故燕楚双方早就商定暂代各自边境,以防生变。因此,荀少琛离开燕国回楚国后,并未直接回帝都,而是留在楚国边境。 这样一来,晋越联盟宣战后,燕楚这边反应也非常快,双方几乎是同时集结兵力,在四国缓冲交界处扎营。 各国朝廷都派了都监到前线督军,重锐一向不把督军放在眼中,毕竟千机铁骑的实力放在那儿,他自己也凶名在外,都监见了他都得赔着笑脸,重话都不敢说一句。 这回的都监赵庆是头一回来,只觉得眼下明明是要打仗,千机铁骑军的军纪硬得跟块铁板似的,唯独主帅重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赵庆还看见让他大为震惊的一幕—— 在这天下即将混战的当口,那宣武王竟然还派人往回送家书! 家书! 赵庆一开始还以为是发给朝廷的急报,主动去帅帐找重锐,表示目前一切暂时稳定,可以不用这么快发急报,然后重锐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 被赶出帅帐后,赵庆这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人家宣武王写的是家书。 赵庆想起那刚被认回来的重小姐,心道要不要这么夸张?这重锐的行事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跟楚营那边商议商议对策吗? 最起码跟那荀少琛见个面啊! 然而赵庆来了这么些天,都没看出重锐有要搭理楚营的意思。 他想催又不敢催,正在犹豫的时候,楚营那边大概也是看不下去,主动来人了,说是代表荀将军前来,邀请宣武王共商对策。 谁都知道,宣武王与那荀将军不和,赵庆又开始担心重锐针对荀少琛,但出乎意料的是,重锐没有半点为难,非常快速地定了时间地点。 约定的地方就在千机铁骑军营,毕竟看起来是燕楚联盟,实际上楚国弱势,重锐也不怕荀少琛不来。 第二天一早,重锐刚回味了一遍前天收到的谢锦依书信,又爱不释手地拨弄笑离刀刀柄上的穗子,那双野狼一样的眼睛里带着点温柔,直看得周围的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秦正威最先坐不住,打了个抖,搓了搓手臂,抽着嘴角看向重锐:“王爷,您没事儿吧?对着这么个小玩意儿笑半天,吓人。” 重锐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秦正威:??? 王爷,你不对劲。 秦正威又道:“王爷,虽然我使的不是刀,但也知道绑这么个玩意儿在刀柄上,影响出刀吧?” 诸葛川拿起茶杯,悠哉游哉地吹了吹茶沫子:“老秦,那可不是寻常的穗子。” 秦正威总算是明白了,一脸恍然,讪讪地挠了挠头,仍是嘟囔着说:“就算是金子做的也……” 也不耽误影响出刀啊! 重锐不高兴地瞪了秦正威一眼:“就知道金子银子,真是俗气!这是金子能比的吗?” 帐中娇 第59节 秦正威:“……” 秦正威一脸见鬼的表情,就连诸葛川也沉默了,两人一起看着重锐手边的金杯银碟,心情复杂。 入了千机铁骑的人,总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但大多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爱钱。而这其中最爱钱财的,不是守财奴军师诸葛川,正是主帅重锐本人。 只是重锐爱钱也花钱,并且挥金如土。 秦正威有点恍惚:他竟然被王爷说俗了! 他张了张嘴巴,想说点什么,但看到重锐一脸“这下属真是俗得没救了”的表情,识相地闭上了嘴。 重锐轻哼一声:“什么影响不影响出刀,功法不到家才找这种借口,老子还要担心这个?绑了这穗子,老子一刀能劈十个不带喘的。” 秦正威:“……” 怎么着,难道这还是哪个大罗神仙遗落人间的法器宝物,被王爷捡了去? 这时,一名近卫进来禀告,说是楚营那边的人过来了。 几人停止了玩笑,重锐让近卫将人带进来,近卫应下后,很快就将荀少琛等人引进来, 又带着人落座。 秦正威等人都起来迎接了,重锐却是仍是坐在椅子上,连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荀少琛神色不变,身后的下属脸色就都不怎么好看——除了一名灰衣中年男人外。 那男人四十来岁,一身轻甲,看穿着,显然是楚军副将。他既不像荀少琛那样戴着面具似的假笑,又不像其他人那样愤愤不平,只脸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更加显眼。 重锐的目光落到那人身上,微微一顿,然后一转,看向荀少琛,一脸玩味地笑了笑。 他认得那中年男人。 那男人叫张奕。只是前世这个时候,张奕并不是什么副将,而是一直担当荀少琛的贴身护卫。 哪怕在前世小公主坠崖之后,荀少琛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身边的贴身护卫都是张奕。 重锐原本就觉得,荀少琛在小时候就被荀氏夫妇收养,若是没人告诉他身世,也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重锐已经猜到荀少琛是什么时候重生的了——前世那家伙就存了利用小公主的心,得到楚国后,又想得到小公主,最后自己陷了进去,后悔癫狂。 如今有机会重来一次,荀少琛就不管不顾地追到燕国,而此前小公主仍旧按前世的路线到燕国,荀少琛自然也就是在这之后才重生的了。 这张奕突然从护卫变成副将,显然是荀少琛重生后做的调动,而在调动之后,荀少琛又马上赶来燕国。 这么一看,这张奕说是护卫,很可能也是监督。 也就是说,那个告诉荀少琛身世的人,很可能就是张奕。看这两人的年纪,当初南吴灭国时,这张奕估计还不到二十,很可能是与南吴皇室亲近的人。 神策军副将的职位,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哪怕真的有本事,还要服众,荀少琛既然将这张奕放到这位置上,说明张奕已经通过这些考验。 当年南吴里能带兵的几乎都死在战场上了,张奕还活着,很可能是那时年纪小,还没领官职。 重锐快速地梳理了一下之前下属查探到的信息,想起南吴皇后之所以是皇后,是因为娘家握着兵权。 而这皇后有一同母胞弟,当初下落不明,十有八九就是这张奕。 这么一来就能说通了。 当年的南吴皇室就剩下荀少琛一人,担着复国的任务,张奕辅助他,既是他的臣子,又是他的亲舅舅,自然是要保护他,又要时刻提醒他的身份,不能行差踏错,比如—— 灭国之仇,不共戴天,又怎能对楚国公主产生感情? 如果张奕跟在荀少琛身边,他根本不可能让荀少琛在燕国闹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觉得为了一个女人不值,更是因为他们原本指望谢锦依用天罗扇杀重锐,这会令他们的计划生变。 而最重要的是,张奕并不想荀少琛冒险,荀少琛身上有伤,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多年的心血就会功亏一篑。 前世的荀少琛确实如张奕所愿,甚至主动将谢锦依送到燕国,哪怕篡位之后,也没有因为她而乱了计划,将人软禁起来,把钱家女立为皇后。 对于张奕来说,让一个前朝公主给荀少琛纾解冲动,也妨碍不了什么,甚至乐见其成,也算是一报当年南吴皇室受辱之仇。 于是,荀少琛重生后,也不知用了什么借口,骗得张奕领了官职,而朝廷命官自然不能擅离职守,也就无法追着荀少琛到燕国。 神策军的主力军是这几天刚到,所以张奕也是最近才看到荀少琛,但自然早就听说了荀少琛和重锐大打出手的传闻,毕竟这已经是传得天下皆知了。 重锐看向对面这对主仆,眼里带了点幸灾乐祸。 荀少琛等人入了座,双方相对而坐,开始公事公办地谈起正事来。 重锐的笑离刀从不离身,这会儿边想着事情,不时发表一下意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刀柄上的穗子。 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小动作,所以其他人都没在意重锐这一举动,唯独荀少琛从一进来,就已经注意到了笑离刀与之前的不同。 诸葛川刚提完建议,重锐就懒洋洋地问了一句:“看什么?” 再看也买不到。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荀少琛的下属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重锐果然如传说中说的那样没正形。 荀少琛放在案桌下的手微微握拳,很快又放松下来,脸上仍是无可挑剔的温和儒雅:“宣武王有一把好刀。” 重锐一脸理所当然地承了夸奖,朝荀少琛的秋水剑扬了扬下巴,唇角微翘:“你也不差——好剑。” 秦正威还没反应过来,诸葛川已经嘴角一抽,心道王爷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暗戳戳挤兑人了?明明以前都是光明正大地、但又多少都看着场合骂的。 诸葛川马上顶着一张无害纯良的脸,朝对面脸色不善的众人说道:“听说荀将军的佩剑‘秋水’是名师之作,今日得见,川深觉有幸。” 楚营众人脸色稍缓,荀少琛脸色不变:“诸葛军师过奖了。” 重锐心道,可不是,诸葛这小子懂个屁的刀剑好坏,随便意思意思说一句罢了。 他和荀少琛彼此都恨不得捅死对方,却不得不坐下来交谈。他是看到荀少琛那张脸就烦,当然也不会让荀少琛好过,在不伤及盟约的前提下,时不时就故意扎对方那黑心窝。 前世这荀狗明明恨不得把人折磨死,现在又一副故作深情的模样是要给谁看呢?不是贱又是什么? 这段小插曲之后,双方很快又重新回到商讨之中,商讨之后重锐不会客气留人请吃饭,楚营那边的人也一刻不想多呆,于是双方飞快地结束了会面,各自回营。 * 刚回到神策军军营,荀少琛进了帅帐,其他人往自己营走,想到刚才在燕营那边吃的暗亏,都忍不住骂了几句。 荀少琛从未将重锐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重锐如今再怎么风光,也改变不了内里的贱民骨血,又如何配与他相提并论。 张奕跟了进来,屏退其他人之后,才冷声道:“李颂,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有自己的想法,连我都算计。” “怎么会呢?”荀少琛转过身,笑道,“舅舅,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能倚仗的也就只有你了。这神策军里,还有谁能比你更适合带兵?当年唯一能得到祖父认可的人,也只有你。” 如今天下人常拿他与重锐比较,因为两人此前还没正式对战过,别人自然也只能从其他方面比较,也没分出个高下。 还有越国的凌双,晋国的韩睿临,也都是世人常常谈论的名将。 可当年南吴还在的时候,南吴江氏一骑绝尘,威名赫赫,无人能与之相比。也正是因为有江氏将门的守护,南吴才能在各国间残存。 而荀少琛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江氏仅剩的唯一血脉。若不是当初皇后让他带荀少琛走,他也会和江家其他人一样,战至最后一刻。 张奕有时候觉得,或许当年和父兄一起战死,会比如今轻松得多。 他也想上战场。 江家百年里,没有哪个男儿没上过战场的,战场才是他们的归宿。 正如他这外甥所言,当初他父亲对他有许多期待,期待他能为皇室将丢失的那半边吴国收回来,从小就手把手教导。 可南吴皇帝听从小人谗言,江家为了自证清白交出大部分兵权,南吴遭受突袭时全线崩溃,江家再厉害也无力回天。 张奕当初带外甥逃命时,身边还跟了皇后的贴身侍女,他将外甥交给侍女,自己引开追兵。 好不容易摆脱之后,他回头再找,宫女已经被敌方士兵糟蹋得不成人形,而他外甥被侍女藏了起来,最后是当时的神策军副将刚好来到,就地将行暴的士兵处罚。 能被托付太子性命,那侍女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即使是濒死,看到那副将这举动,就知道太子有一线生机。 她一个眼神,一些细微的动作,挣扎着向仇人乞求,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副将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被藏起的孩子。 侍女当时是难民的打扮,原本作为皇后侍女,衣食无忧不需干重活,若是正常衣衫,定会从皮肤容貌中看出端倪,但在被糟蹋后,那些破绽都看不见了,副将也只当那是对普通母子。 可那侍女是张奕的心上人。 他是将门出生,自然知道战乱之下,女人,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人最容易遭受什么。可他一身武艺,最后却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那画面从未褪色,像锥子一样深深扎入他脑中,让他痛不欲生。 当年他为了让这外甥能活下来,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受辱而死,如今就不可能让心上人的牺牲白白浪费。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情趣 当年那姓荀的副将已经成家, 妻子刚小产,在鬼门关走一趟,大夫说以后可能无法生育, 副将和妻子感情深, 也没有纳妾的打算,干脆收养了李颂, 当成亲生儿子来养。 张奕知道,外甥在荀家生长,比跟着自己安全多了,于是干脆隐姓埋名, 等到荀家为荀少琛招教学师傅时,再混进了荀家。 那时局势已经, 张奕在南吴时本来也没有任职,几年过去了, 他也从少年变成青年, 还蓄了胡子, 没人认出他。 张奕就这样留在了荀少琛身边,并且找机会告诉了他的真实身世。 荀少琛被收养时年纪小,对逃难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只是经常做噩梦。被张奕告知之后,荀少琛才知道,脑海深处那些零碎的片段都是真实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荀家的孩子, 结果他一直生活在仇人家里。后来荀副将战死, 他又成了王爷的养子,张奕也一起跟着过去了。 张奕原本以为, 在复仇大计完成之前, 他只能一直在外甥身边当护卫。 尤其是之前外甥兵行险着, 为了引谢锦依入局,假装遇刺受伤,张奕全程隐匿在附近,以防出什么意外。到后面外甥昏迷养伤时,他也时刻守着。 然而,等到外甥醒来后,外甥跟他说,自己现在这伤势严重,万一后面打仗时必定会有影响,希望他担任神策军副将,如果情况有变,他就可以随时代为指挥神策军。 不可否认,张奕当时听到后,骨血里对战场的渴望一下子就被激醒了。 在他当时看来,担当神策军副将,以及保护荀少琛,这并不冲突。 而且,神策军是楚国的,当年南吴被楚、越联手灭国,他江家满门都折在里面,心爱的女人惨死,如今楚、越交恶,如果他亲手用神策军与越国交战——单单是想到这点,张奕就毫不犹豫答应了。 可谁知道,他前脚刚去神策军,外甥后脚就出了楚国,为了谢锦依和重锐大打出手,还受了重伤。 而他这个舅舅,只能在楚国原地待命干着急,直到昨天赶到这里,才见上外甥,又因为要与千机铁骑那边议事,所有事情都要压后,直到现在才能要个说法。 可事到如今,外甥还拿那套说法来敷衍他。 只是,张奕看着对面无比熟悉的青年,看着对方的双眼,莫名有种陌生的感觉。张奕觉得,从前自己还能看透他,可这会儿却是有点摸不准了。 可不管如何,荀少琛都是他外甥,更是南吴皇室的血脉,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复国大计走岔。 张奕肃着脸,低声道:“李颂,你不要忘了,你是南吴太子,你的父皇母后都是死在楚人刀下的。” “为了一个楚国女人……”他咬牙切齿问道,“你是疯了吗?!” 荀少琛仍是那副样子,脸上连一丝波动都不曾有。 帐中娇 第60节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自己的本名了,因为平时为了谨慎,就连私下里,他和张奕都以楚国里的身份互称,张奕这回被气得不轻。 荀少琛心想,自己真的是疯了吗? 当然,在前世星儿坠崖时,他就已经疯了。 荀少琛看着张奕,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舅舅,我自然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所以也希望舅舅记得,我不但是太子,也是南吴唯一皇裔,太子与君主,并无多大差别。” 张奕一愣,脑子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自己也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怎样。 这是何意? 这外甥是想说自己是君,而他江枫是臣吗? 然而不等他开口,荀少琛又道:“舅舅不必担心,楚国是囊中之物,但我不止要江山。” 这时,帅帐外传来脚步声,应该是侍卫有事情要禀报,张奕马上恢复人前的模样,荀少琛也不再说话。 果然,外面响起了声音—— “将军,燕军那边送了批粮草过来,且有话带给将军。” 荀少琛朝张奕道:“张叔也辛苦了,先去用饭吧。稍后有要事商议,我会让人在午后将大家传过来的。” 张奕压下心中的怪异,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帅帐。 荀少琛回到案桌前,坐了下来,让外面的侍卫进来。侍卫传报完之后,很快又退了出去,帅帐终于回归安静。 四周已经没其他人,男人从怀里取出一枚玉坠,地下还挂着一道穗子。他定定地看着它,那张温和平静的脸终于露出裂缝,眼底暗流汹涌。 这是上一世星儿偷偷挂在他剑柄上的。上一世他嫌弃影响出剑,在她出使燕国后,便摘了下来,随手放在府中的书房。 重生之后,他仍是将它取了下来,毕竟它确实影响出剑。只是他不再随意放置,甚至将它贴身带着。 可重锐的笑离刀竟然也挂了穗子,虽然没有玉佩,但那独特的打结和织法,除了星儿之外又还能有谁? 那又如何? 不过是因为重锐护着她罢了。 星儿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天真得很。 荀少琛缓缓地收紧掌心,握住这还带点温热的玉坠,眼神既狠又冷。 江山,他要。 星儿,他也要。 * 燕国昀城,宣武王府庭院中。 谢锦依最近起得特别早,还主动练武,马步一扎就是一个时辰。 作为昭华公主的练武教学指导,陆少鸣非常惊喜——要知道,这位公主可是连王爷都拿她没办法的人! 所以第一天的时候,陆少鸣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没睡醒,第二反应就是抬头看天,看看太阳是从东边出还是西边出。 花铃等侍女在一旁看着都心疼,拿手帕的拿手帕,捧扇子的捧扇子,石桌上还摆着隔了热水的食盒,里面放着谢锦依爱吃的点心,就等着谢锦依中途休息了。 都说术业有专攻,而且侍女们也知道,练武对公主来说是有益的,所以哪怕心疼,也都只能在一旁看着等着。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怨念地看着陆少鸣,觉得陆少鸣实在是太严厉了。 公主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啊! 陆少鸣不像霍风,霍风一开始就是重锐的近卫,跟着重锐到处跑,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而陆少鸣原来是在军营一堆男人中,甚少跟姑娘家接触。 昭华公主是主子,他自然是毕恭毕敬的,但花铃等人不同,觉得既然一起跟着服侍公主,那他们这些下面的人,当然也就混熟一点,互相提点比较好。 于是,陆少鸣渐渐地也跟宣武王府里的人混熟了,但骨子里仍是军人,理智上知道越严格越好,尤其是公主好不容易也配合了,但侍女们怨念的眼神,有如实质,让他都不敢回头看了! 等谢锦依结束练习、陆少鸣总结提点之后,侍女们马上就挤开了陆少鸣,纷纷围着谢锦依,擦汗的察汗,喂水的喂水。 “殿下,您辛苦了,先喝点蜜茶润润嗓子。” “殿下,练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快坐下,奴婢给您捏捏腿。” …… 侍女们都在忙乎着,陆少鸣摸了摸鼻子,都不敢说这点训练量,要是搁在千机铁骑里,连小兵日常训练的一小半的小半都比不上。 毕竟,昭华殿下跟那些大老粗男人天差地别,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谢锦依身上出了汗,喝了点水稍稍坐了一下,便让花铃准备沐浴。 跟重锐分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好在他每隔几天就有一封信回来,谢锦依从信上得知前线一切稳定,虽然偶有交锋,但损伤不严重,让谢锦依不用担心。 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起码谢锦依不用太紧张。因为这战事,谢锦依连出去玩的心思都没有了,每天就盼着重锐的信。 她扒在浴桶边,花铃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淋着水,柔声道:“殿下,明天是浴佛节,明光寺会很热闹的,您想去看看吗?” 谢锦依对寺庙的印象不多,只有皇室宗庙,但也听说过民间的寺庙不一样。 不过,不管怎么样,人们在寺庙做的最多的,大概就是祈福了。谢锦依想起年初时和重锐一起放孔明灯祈愿,心里一阵柔软,又泛起一点微甜,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花铃伺候完谢锦依沐浴后,找霍风说了一下去浴佛节的事,让他提前安排护卫工作。 第二天,谢锦依提前起来练武,然后再换衣服打扮一番,准备出门。 霍风和陆少鸣在前院等着,连陆少鸣都忍不住感叹:“可惜王爷不在,要是王爷看到殿下这般勤奋,肯定很高兴。” 霍风:“又高兴又心疼吧。” 两人正说着,谢锦依等人出来了,一行人向明光寺出发。 * 明光寺今天会举行浴佛仪式,随后寺院巡礼,还会讲经,许多信众一早就来到明光寺,全程参与。 都说红尘纷扰,昀城里的贵人们偶尔也会去寺院歇息,图个清静,还会请高僧点拨点拨,图个心安。 以重锐那性格,自然是连寺院门口都不会进的,但重锐是昀城城主,尽管他从未去过明光寺,但明光寺一直都有宣武王的专用房间,所以谢锦依一行人一来,就有僧人来接待。 要是在房间休息,就凑不到浴佛节的热闹了,花铃和领路的僧人说了下来意,僧人转而将他们带到仪式进行处。 浴佛仪式大体上分为四步,一是迎佛像,二是为佛像安座沐浴,三是祝圣绕佛,四是回向皈依。 僧人见谢锦依一脸好奇,于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谢锦依听是听懂了,但她本来也不礼佛,来寺庙也只是因为想到之前和重锐放灯,一时兴起来这么一趟,眼下看着仪式似乎还要许久,开始有点站不住了。 花铃一看她那神情,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于是又朝僧人问了一下,知道附近有凉亭,能在高处看这边的景象,于是便朝她说:“小姐,若是累了,不如到凉亭那边歇息,也不耽误看仪式。” 谢锦依点点头,一行人往凉亭那边走。 信众和香客除了看浴佛仪式之外,还有不少人在写福条祈愿,谢锦依隐约听到有人提起重锐。 “希望王爷能快些打胜仗。” “希望佛祖保佑我家小五平安归来,有没有军功都不打紧,最重要是人能平平安安。” “希望……” …… 花铃见谢锦依放慢了脚步,柔声问:“小姐想要去祈福吗?” 谢锦依摇了摇头:“走的时候再去吧。” 现在人太多了,她并不想挤进去。虽然以宣武王府的地位,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香客们先行避让,但她不想坏了别人的心情,更何况那是为重锐祈福的百姓。 僧人将他们带到地方后,见没自己什么事,便先退下了。 凉亭里没有其他人,寺院佛门清净地,霍风等近卫也没有带佩刀等显眼的武器,只带了贴身的匕首,都没有外露出来。 侍女们带了食盒,摆好茶点后安静地站到亭外,近卫们也在附近散开,既不打扰谢锦依,又能随时注意到凉亭的情况。 花铃娴熟地沏茶,花铃托着腮看她行云流水的动作,觉得比很是赏心悦目,一点都不比那些世家小姐公子煮茶差。 谢锦依可没忘记,从前那些世家还一起举办赏茶比赛,还邀请了她做评委。实际上赏茶都是幌子,不过是各家将适龄的年轻男女放上来,借着沏茶的时机展示容貌礼仪。 因此,不管是为了家中面子,还是为了自己能吸引更多的目光,参加的男女都少不得私下里练习,就为了那短短一刻。 谢锦依看着花铃,又觉得有点可惜:“花铃,重锐那厮都不喝茶的吧,你这沏茶的功夫都浪费了。” 花铃:“奴婢从前也不会,是管家吩咐奴婢学的,说是以后要给小姐沏茶。只要小姐喜欢,那便是值得的。” 谢锦依有点惊讶,管家会吩咐花铃学,肯定也是因为重锐吩咐管家的——重锐当初就打算让她住进王府吗?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当初在进王府之前,确实也发生了许多不一样的事情…… 谢锦依忽然又想到昀城百姓对重锐的爱戴,心想:这就是跟她从前知道的不一样了,从前是她不了解重锐。 毕竟,前世她跟重锐的关系可没现在好,一直都没什么机会到外面,还为重锐在所有人心里都是穷凶恶极的呢! 想到这里,谢锦依又好奇地说:“刚刚我还听到许多人祈祷重锐打胜仗呢,我以为大家更多是要佛祖保佑自己家里的事呢!” 她顿了顿,又轻轻地“唉”了一声:“大概也就只有昀城百姓喜欢重锐了,其他地方的都在骂他。” 花铃把茶沏好,为谢锦依倒了一杯,笑着说:“只有太平了,没有战事,昀城百姓能与来往商人做生意,才能赚到更多的钱,过更好的日子。” “对于昀城百姓来说,王爷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这就足够了。在燕国别的地方,穷起来的时候,还有人卖自家孩子换钱。” 听到花铃这么说,谢锦依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初堂哥谢锦焕跟她说的话。 在刚重生时,她对楚国所有人都带着恨意。 不管是大臣也好,还是百姓也好,他们都是谢楚皇室的臣民,可她身为谢楚皇室的公主,前世时她却被他们抛弃了。 她觉得自己明明没做什么,却要被拖至深渊受苦,所有背叛谢楚皇室的人都该死。 如今她亲眼所见,重锐这个城主,哪怕在外面名声不好,但他能让昀城百姓过上好日子,那起码在昀城里,他是受到百姓真心拥戴的。 如果不止是一座城,而是整个国家呢? 那不就是一位明君了吗? 谢锦依心里有点复杂,从前只听堂哥讲,理智上是听懂了,但远不及如今亲眼所见来得真实有冲击。 她从前多少都会给自己找理由,这是头一回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可以怪荀少琛心怀不轨蒙骗她,可以怪大臣们见风使舵抛弃谢楚皇室,甚至怪皇兄明知道她没能力还将重担托付给她,又或者怪自己什么都不会,但不该怪百姓。 他们不要她当权,想要一位明君,也不过是因为想要活命。 谢锦依脸色冷静沉着,花铃见她一副思绪都沉了进去的模样,又见她看向茶杯,似乎是准备喝一点,连忙道:“小姐,这茶水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吧。” 谢锦依听到花铃的声音,回过神,想起花铃的身世。 帐中娇 第61节 花铃在来宣武王府前,家里也很穷,被伢婆子从别的地方带来,据说甚至都不记得原来家住哪里。 刚才花铃说到穷苦人家为了生计卖儿女,谢锦依以为她是想家了,于是道:“如果你想找自己的亲人,等重锐回来之后,我跟他说一声。” 谢锦依也想皇兄,可惜她的皇兄已经不在了。好在她还有皇弟,这一世,她怎么都要护住他的。 想到自己的皇兄皇弟,谢锦依就非常理解挂念家人的心情。 然而,花铃却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姐,花铃没想过回去。于我而言,当初既然他们把我卖掉,拿我换钱,就已经不再将我当成家里人了。” 到了伢婆子手里,能好活的人又能有几个呢?她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如今能侍奉小姐,能在王府吃饱穿暖,实乃三生有幸,从未想过回原来的地方。 她甚至没有说成回家。 家?那哪能算作是家呢?亲娘早死,她爹便娶了后娘,后娘还带了个儿子过来,什么都藏起来,早早就盘算着要把她卖出去,而她爹有了后娘儿子就忘了亲女儿。 花铃道:“王府收留了奴婢,奴婢就是王府的人。” 谢锦依点点头,表示理解——就像她想念皇兄皇弟,但不太想堂哥,毕竟哪怕再有苦衷,也改变不了当初他送她到燕国的事实。 若重锐是个坏人,她这样被送到重锐手里,也没多少活路了。 即使是现在,她和堂哥也不可能回到小时候那样。 于是谢锦依朝花铃:“那便不回,既是宣武王府的人,即便在外头受了欺负,宣武王府也可以给你做主。” 花铃笑着点点头:“谢谢小姐。” 谢锦依咳了一声:“谢我做什么,宣武王府是重锐的,你要谢得谢他去。” 花铃一脸正色:“府内事务,都是由主母说了算。” 谢锦依:“……” 她的脸慢慢红了:“胡说什么呢!” 她掩饰般地看向别处,指着附近的放生河:“我们待会儿去那边吧!” 花铃掩唇偷笑:“好的,小姐。” 小休了这么一会儿,谢锦依又觉得能再逛一逛了,等侍女们收拾好东西,她一迈步就是同手同脚,满脑子都是花铃刚才那句话。 主母吗…… 她从未想过婚嫁一事——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想过。似乎不管娶不娶嫁不嫁,她和重锐都会像现在这般。 她又回想了一下前世认识的那些官员小姐们,在游园时听到她们对比各家公子的家世前途,谈论哪家小姐出嫁时的排场,是当妻还是做妾等等。 谢锦依当初听到的时候就觉得头疼,又庆幸自己是公主,她肯定是不用自己操心这些的。 现在呢? 她似乎也不用操心这些…… 但不管怎样,现在想这些似乎还有点遥远,眼前最要紧的是打赢这场仗。 现在的天气还未入夏,山上甚至有点凉,谢锦依被风一吹,那跳跃的思绪稍稍安静了下来。 谢锦依等人祈福后,没多久就回王府。 刚一进前厅,谢锦依就看到里头的郑以堃。 郑以堃原来正在喝茶,看到她也马上起身,出来迎接,躬身作揖:“殿下。” 谢锦依有点意外:“郑先生,你怎么来了?” 郑以堃是千机铁骑的军医,诸葛川的病平时都需要他护理,加上平时也要处理突发伤情,所以郑以堃平时基本都要留在军中,随军行动,边关的人也都眼熟他。 除了军务之外,谢锦依身上的蛊毒也由他负责,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偶尔也会从前线回来一趟,定期查看她的情况。 不管是重锐让人送家书,还是郑以堃的奔波,这些行动都是公开可见,全都被记录下来,连着战报一起,被送到燕皇手上。 这要是搁在其他任何一个武将上,皇帝都不会高兴的。 燕皇也一样,但燕皇拿重锐没办法,尤其是现在正要靠千机铁骑打仗,而且当初谢锦依就是在燕皇宫里蛊毒发作的,所以燕皇只能当看不到。 从昀城到前线,快马也不过是一天的路,郑以堃之前大概每十天回来一次,这次离上次还不到十天,所以不止是谢锦依,其他人都很意外。 郑以堃道:“殿下,请殿下这次随郑某一同前去千机铁骑那边。” 谢锦依一愣,随后马上问:“是重锐让我去的吗?” 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这问题有点傻——除了重锐,又还能有谁呢? 但这也意味着,重锐已经拿到了关键证据,而且说不定时机也合适,所以他才让她现在过去! 果然,郑以堃点点头,道:“是的,路上已做好打点,随时都可出发。” 霍风和陆少鸣原本留在王府,就是为了保护谢锦依,如今谢锦依要动身,他们二人自然也要一起。 军中都是男子,谢锦依一个人不方便,所以花铃也会跟随在身边,方便伺候,另外还会再带两名伶俐的粗使丫鬟。 如今重锐和千机铁骑都在边境外,如果要去前线,就相当于跨过燕国边境。边境重地,为了防止奸细混入,出入关自然搜查严格。 虽然平时谢锦依也经常出入千机铁骑军营,但那都不是在战时,如今前线军纪严明,甚至隔壁就是楚军,万一传出重锐战时跟女人厮混的传闻,那对重锐和千机铁骑的名声都不好。 虽然重锐也许不在乎,但谢锦依还是在乎的,于是提出和侍女们都女扮男装进军营。 花铃收拾好东西之后,一行人就出发了。 在到达边镇之前,侍卫们骑马,谢锦依和侍女们坐马车。马车的速度自然比不上快马,抵达边镇时已经是两天半之后。 过关卡前,姑娘们换上军装,混在近卫之中。 霍风也是边关的老熟人了,站岗的人都知道他是重锐近卫队长,所以他带队过关,站岗的人只顾着跟霍风套近乎,后面跟的什么人甚至都没多看一眼。 * 出了边镇后,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千机铁骑军营。 不少人都见过谢锦依,霍风虽然是重锐近卫,但军中盘查严格,霍风带进来的人自然也被一一查清楚,所以守岗的人几乎是一眼就看出来是昭华公主了。 寻常军队自然是不会在战时放女人进来的,千机铁骑与寻常军队不同,军规虽然严格,但最大的规矩就是主帅重锐的话,哪怕那是朝令夕改的话。 千机铁骑军营里有条规矩:见昭华公主如同见宣武王。 于是,虽然查岗的士兵内心震惊这娇滴滴的公主竟然来了,但脸上仍十分镇定,干脆利落地行了礼,然后放人进去。 霍风谢锦依带到帅帐中,重锐并不在,据说是出去巡营了。 谢锦依左看看右看看,帅帐的布局跟在昀城时没多大差别,甚至说得上是一模一样,显然是重锐在谢锦依到来前,特意让人重新布置的。 她朝霍风道:“你先去忙吧,我在这里就行,外面又有人守着,陆少鸣也在,安全得很。” 尽管重锐给霍风的任务是保护谢锦依,但如今已经到了千机铁骑军营,他马上就要重归重锐近卫的职责,谢锦依说得没错,他可以趁这段时间先去了解情况。 霍风点点头:“殿下说的是,我就在帅帐外面,殿下可差人随时召唤。” “好。”谢锦依忽然想到了什么,咳了一声,又道,“对了,霍风,你先别告诉重锐我来了。” 霍风沉默了一下,婉转地说:“殿下,王爷只要看到我,他就知道您也在军营。” 谢锦依:“……” 也是,她怎么这么快就又忘了! 她转而又道:“那你别告诉他我在帅帐,就说我跟着陆少鸣在营里四处看看。” 陆少鸣:“……” 别吧,殿下,您这是要拉着他一起给王爷惊吓啊? 陆少鸣看向霍风,眼里带了殷切:霍大哥,就看你了。 霍风看懂了陆少鸣的眼神,也已经猜到谢锦依大概是要做什么了,镇定地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陆少鸣嘴角一抽,谢锦依给了霍风一个肯定的眼神。 两支近卫队各自归位,陆少鸣让人把侍女们安顿好,自己也到帅帐外面,找个地方躲起来蹲着,在草垛后面看向帅帐门口。 霍风也在附近,看到陆少鸣这样,于是说:“你也不用一直看,帅帐就在这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听得见。” 自从做了近卫,陆少鸣的日子可谓是比从前“舒坦”多了:不用每天带队训练,能跟着昭华公主吃香喝辣,还涨了月钱,其他军营里的兄弟甭提有多羡慕。 可他刚做近卫没多久就让公主遇到危险,虽然王爷和公主都没有责罚他,但他的良心过意不去,所以每天都恨不得十二个时辰亲自守着。 陆少鸣挠了挠后脑勺,朝霍风问道:“霍大哥,你刚才怎么也答应殿下了,万一惹王爷不高兴……” 霍风:“不会的,我觉得王爷应该很喜欢才对。” 陆少鸣睁大了双眼:??? 霍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鼓励:“咱们做近卫,也不止是要保护安全这么简单,做久了你就懂了。” 这不就是揣摩喜好的意思吗?陆少鸣想了想,觉得昭华公主虽然经常跟王爷耍性子,但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知道那叫做情趣,而且除了在王爷面前之外,昭华公主还是很好说话的。 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于是陆少鸣点点头:“霍大哥,我明白了。” 就在霍风和陆少鸣交流做近卫的技巧时,谢锦依已经在帅帐里把头盔摘下来了。 这两天她穿的都是男装,千机铁骑的制服从不偷工减料,哪怕是近卫轻甲,也远不及她平时衣裙的衣料轻盈柔软,让她很是不习惯。 头发也学着男式绑起,她的头发又多又滑,花铃只能用力绑紧,扎成一个髻,然后用头盔盖住。 这可苦了谢锦依,头发全顶在头上,重得很,天知道她竟然还顶着这么个头盔骑马过关了,连她都想夸自己两句! 谢锦依把头盔放好,心道刚才该让花铃帮她重新梳一下头再走的。 不过眼下花铃不再,谢锦依也懒得让人叫她回来了,省得走到一半重锐就回来,那就没意思了。 帅帐仍是用屏风隔出一个寝间,谢锦依绕到屏风后面,寻思着躲在哪里比较好,要能不知不觉吓重锐一跳的。 今天她和霍风等人一早就开始赶路,这会儿也只是将近中午,她心想重锐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她得抓紧时间才行。 但寝间这里也没什么地方可藏的,最后谢锦依把目光放到了床榻上。 这会儿天气不怎么冷,自然用不上厚被子,床榻上只一床薄被,叠得整整齐齐,四四方方地摆在床尾。 谢锦依站到寝间边,试着从进来的角度看了看,要是稍稍挪一下被子,蹲在床尾,倒是能遮住的。 于是她又等了等,好一会儿后终于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音,连忙蹲到床尾旁边。 “……再派斥候去看看,方可确定。” “要我说直接打过去得了,天天搁这儿大眼瞪小眼,没得意思。” 帐中娇 第62节 是诸葛川和秦正威的声音,两人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夹杂着重锐的声音—— “霍风,昭华人呢?” 隔了这么些日子,谢锦依终于又听到了重锐的声音,心里像是有只小鹿在蹦蹦跳跳,让她也跟着雀跃起来。 她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听到霍风回重锐—— “殿下让少鸣带她在军营里看看。” 谢锦依在心中夸赞了一下:霍风,做得好! 重锐“嗯”了一声,进到帐内又和诸葛川、秦正威说了一会儿事,末了才道:“行了,就按刚才说的办,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应了一声,很快就退了出去。 重锐又道:“霍风,昭华回来了叫我,我先眯一会儿。” “是,王爷。” 谢锦依原来都等得有点犯困了,听到这声音又精神了起来,猫在床尾,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果然,很快就响起了重锐的脚步声,紧接着谢锦依就感到床榻微微一震,应该是重锐坐下来了。 一阵细细簌簌轻响后,谢锦依等到榻上没动静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上看了看,果然看到重锐躺在榻上,她还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她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处,仔细地观察了一下。 男人身材高大,连床榻都特意做得大一些。他那宽阔结实的胸膛,以及紧贴手臂大腿的制服,无一不透露着这具躯体的力量,让他即使闭着眼平躺,仍是带着一点压迫感。 从谢锦依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重锐的侧脸,眉眼线条锋锐,鼻梁直挺,唇角即使不笑时也微微翘着,让这男人就像他的笑离刀一般,看起来张扬又危险。 谢锦依知道重锐很敏捷,所以又等了一小会儿,看他像睡着了一样,于是她攀着床沿,慢慢弓起身,抬起膝盖,轻轻点在上面,一点一点爬上去。 她一边轻手轻脚地靠近他,见他仍是闭着眼,眼皮睫毛连动都不动一下,她干脆屏着一口气,沉膝曲肘,然后一撑而起,整个人扑到他身上—— “唔!” “不许动!” 重锐被砸得闷哼一声,谢锦依坐在他身上,飞快地用膝盖压着他的手,然后一手捂着他的眼睛,一手捂着他的嘴巴。 她俯下身,凑到他耳边,故意压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带一点沙哑:“也不许喊!” 重锐被捂着嘴巴,却仍是从她的指缝里挤出一点声音:“唔……唔唔……好汉饶命!” “噗——”谢锦依差点笑出声,又硬生生憋住,板着脸恐吓,“不是说了不许喊吗?” 哪怕小姑娘的身量比自己小了一圈,重锐依旧演得十分起劲,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弱小无辜又可怜的小白脸,一脸受惊地胡乱点头:“我不喊我不喊,好汉高抬贵手!” “人质”这般配合,谢锦依一时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 这时,重锐又装作战战兢兢地说:“这位好汉,小的身上还有几两银子,今日有幸遇见好汉下山,要是好汉不嫌弃的话,就收了小的这几两银子,当作小的孝敬好汉的酒肉钱了。” 谢锦依一脸恍然,原来她现在是个山贼! 可以可以! 她顿时又觉得能继续玩下去了:待会儿她还可以装作嫌弃钱少,再敲打敲打一番!然后呢,还可以说要将他绑回山,让他叫人来叫赎金! 谢锦依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又凶声凶气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说着,就松了手,低着头,要去摸重锐腰间,找他的钱包。 重锐穿了一身轻甲,谢锦依看着有点无从下手,干脆凑近了去琢磨,膝盖不由自主地松了点力道。 就在这一刻,男人瞬间收回手,掌心一撑,坐起身来—— 谢锦依原本正坐在他腰间,猝不及防遭了这一下,直接往后仰,翻转的视野中看到了男人恣意张扬的笑脸,随后便一下子被掀翻,形势立转,两人的处境对调过来了。 谢锦依刚才可是用了全力去压制重锐,重锐自然不可能用全力,否则别说她,是个人都不一定受得住。 他跪在谢锦依身侧,用一条腿虚虚压着她,一只手握着她的双腕,垂眼看着她:“嗯?哪里来的小贼……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敢摸到老子的千机铁骑军营里了?” 谢锦依挣了两下没挣开,恼怒地瞪着重锐:“你居然耍赖!” 重锐哼笑一声,随意地拍了拍她的小脸,仿佛在他面前的真是一个偷摸进来的小毛贼:“兵不厌诈,不是你先小看老子的吗?小孩儿刚出山不知道吧,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谢锦依:“……” 重锐这家伙!还演上瘾了! 重锐半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紧接着就一脸正经地说:“像你这样的小贼,身上肯定藏了东西想要放倒本王的,本王就亲自搜搜身,看你都备了什么。” 谢锦依:“……” 第49章 千机 重锐如是说着, 又一脸探究地看着被压制的“小毛贼”,像是思索着先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果然是世道不易,”男人又装模作样地感叹一声, “连个小孩儿都要出来讨生活了。” 谢锦依:“……” 重锐捏了捏她的手脚, 像是在掂量着什么,忽然又冲她龇牙一笑:“你这小鬼没听说过老子吃小孩儿吗?这身板都没几两肉, 都不够塞老子牙缝的。” 谢锦依从前见惯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现在冷不防被他审视地看着,手脚关节都被他拿捏住,他又一副轻轻松松的样子, 让她莫名有种羞耻感。 也不知道是重锐演技太好了还是怎样,她居然真的能想象到自己穿着粗布麻衣, 脏着一张小脸,为了填饱肚子, 盯上了这看起来很有钱的傻大个。 然而, 也只是看起来傻。 这男人像一头狼, 闲时在太阳底下休憩打呵欠,必要时却能暴起一击必杀,拿下看中的猎物。 就像此时的她, 怎么都挣不开他的压制。 谢锦依又挣了几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才不是小孩儿!” 重锐哈哈一笑:“你不是谁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儿,我一口能吞五个!” 谢锦依努力地挺起身, 一口白牙朝重锐手上招呼—— 重锐挑了挑眉, 另一只空着的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小姑娘眉心上, 也没用什么力气, 直接就她把重新按下去了。 谢锦依震惊地看着他的手指, 满脸不可置信:怎会如此! 重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演“吃小孩儿的大灰狼”演得不亦乐乎。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小公主穿男装,而且还是军装,虽然只是近卫服饰,但依然十分好看,不施粉黛的小脸,却是哪儿哪儿都精致,连带着平平无奇的衣裳都被她穿出了奢华感觉。 她的头发被绑成男式发髻,额前鬓边都因为挣扎而散出一点发丝,衬着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白嫩脸蛋,让重锐几乎听到血液里的叫嚣声。 重锐压着她双腕,捏了捏她的脸:“太瘦了,养肥点儿好下口。” 谢锦依气急,满脸都是想咬人的表情:“我才不会被养肥呢!我每天都有练武的,练得匀匀称称,一巴掌能拍飞五个你!” 重锐心里都快被谢锦依逗死了,心道小公主还挺不服输,他刚才一口吃五个小孩儿,她现在就一巴掌拍飞五个他。 他动了动,跨过她腰侧,俯撑在她上方,将她双手分开按在两耳侧,一下一下地勾着她掌心:“哦?那是哪只手要拍飞五个我?” 男人凑近小姑娘的左手,衔住那纤细莹白的指尖,又用齿尖轻轻磨了磨,声音含糊不清:“是这只吗?要不要先吃了呢?” 谢锦依:“……” 重锐的胸膛硬邦邦,双手也跟钳子一样霸道,但舌头是完全相反的柔软又温热,细致又耐心,痒到她心里去。 男人咬着她的指尖,侧过脸,那琥珀色的双眼半张半合,目光像是有实质一样,丝丝缕缕,缠绕、钩引,将她笼在其中。 “做……”谢锦依被他这么一看,感觉热得都要烧起来了,“做什么……快起来……” 重锐低低一笑:“细皮嫩肉的,好吃,舍不得松口了。” 谢锦依:“……” 这混蛋! 下一刻,这男人又道:“那就先不吃,应该先搜了身再吃。” 说着,重锐在又在谢锦依身上捏来捏去,全往谢锦依的痒肉招呼,谢锦依又气又忍不住笑,瞪向他的眼里都浮着一层笑出来的水光。 重锐摸到了他以前送给谢锦依的匕首,心里还有点意外。 这也算是小公主第一回 出门“办正事”,虽然有霍风等人的护卫,但她自己也认认真真地做了准备,贴身带着匕首防身。 重锐既欣慰又开心,努力忍住才没在谢锦依脸上亲一口。 他掂了掂那把珠光宝气的匕首:“唔,好东西。” 谢锦依总算暂时能喘口气,已经是被重锐弄得没脾气了,想到之前他的话,依葫芦画瓢道:“给你了,快放开我。” 意思到位就行了,才不要像他那样说什么好汉饶命呢! 好汉才不会像他这么狡诈! 重锐自然也知道她是在学自己,啧啧两声,得了便宜也不放人:“你这话我不爱听,不放。” 谢锦依:“……” 重锐用匕首那金光闪闪的鞘抬了抬她下巴:“叫声哥哥听听。” 谢锦依:“大流氓!” 重锐“哟”了一声,啧啧称奇:“还挺有骨气。” 他又拖着调子道:“小流氓,刚才趴在我身上摸了又摸的时候,我都没说什么呢。” 谢锦依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他,漂亮的瞳仁又黑又亮,像是含了一汪泉水,连倒映的人影都特别清晰。 特别好看。 重锐一边看着,一边抽出匕首—— 寒光一闪,谢锦依的发带应声断裂,发丝如墨瀑一般散开。 他终于松开手,把匕首收起来扔到一边,在谢锦依旁边躺下,将人揽到怀里,重重地亲了一口:“就喜欢殿下这样的,想死我了!” 谢锦依推了推他,没推动,反而被揽得更紧,于是只好作罢,又不满地哼了一声。 刚才闹了这么一通,小姑娘额上都出了点薄汗,碎发贴在皮肤上,脸蛋红扑扑的,让人莫名想到新鲜饱满的苹果。 如今这天气说冷不冷,说热不热,反倒容易受寒,重锐抬手抹了抹她的汗,轻车熟路地解着近卫这套行头:“我看看是不是出汗了。” 谢锦依懒洋洋地趴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不甚在意地说:“是有点……都怪你,刚才非要挠我。” 帐中娇 第63节 重锐低声笑了笑:“太想殿下了,没忍住。” 谢锦依哼哼两下。 重锐在她背上摸了一把,果然一掌心的汗,于是道:“得换身干爽的衣服才行,不然容易受寒。” 要是在前线生病可不好受,条件毕竟比不上昀城,在昀城还能随时回王府,王府要什么有什么。 谢锦依也觉得有点难受,原是做好了这里条件不好的准备,这下听到重锐这么说,又抬起头去看他,有点好奇地问:“那能打点水擦一下吗?” 重锐看她一脸打商量的模样,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什么打点水,就是殿下想热水沐浴都行,这儿最不缺的就是山和水。” 随后重锐让人准备了热水进来,花铃想进来伺候,重锐坚持亲自上手,破天荒地没动手动脚,以至于谢锦依都忍不住回过头,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重锐把帕子放到水里,试了下水温,觉得这对谢锦依那细皮嫩肉来说有点烫,于是拧干后又甩了甩,等它没那么热时,才摊到掌心里,在她背上擦拭。 见谢锦依盯着自己,重锐又冲她龇牙笑道:“小毛贼,洗干净了好下嘴。” 谢锦依:“……” 重锐动作快,没两下就擦完了,利索地收拾干净。两人都没还没吃午饭,他干脆让人传饭进来,一起吃过后,这才谈起正事来。 * 当初谢锦依在王府见到郑以堃的时候,郑以堃并没有告诉她,重锐是因为什么原因接她过来。 荀少琛是南吴皇室遗孤这件事,除了诸葛川、接受任务去调查的人之外,重锐并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但谢锦依知道重锐并不想她到前线,如今将她接过来,想必是调查有极大进展。 不等她问起,重锐就先说了:“派出去的人已经查到了,荀少琛身边的人,有一个是南吴皇后亲弟弟,当年是南吴将门江家嫡子。” 谢锦依原本还以为,拿到的是荀少琛是皇室的直接证据,而且她也从来不知道,荀少琛身边竟然就有这样的人! 在前世,荀少琛将她从燕国接回去之后,软禁在行宫,连给她安排的仆人都是聋子哑巴,让她完全与外面隔绝,连半点外面的消息都不知道。 如果重锐说的这个人,是在她被软禁之后才出现的,那她不知道还算正常,可她万万没想到,早在这个时候,除了荀少琛之外,竟然还有南吴人! 谢锦依既震惊又愤怒,但很快又将情绪压了下去,强自冷静地问:“是谁?” 重锐:“张奕。” “‘张奕’?”谢锦依一愣,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好半天才终于在脑海深处找到了个模糊的身影,“荀少琛的侍卫?” 重锐纠正道:“是师父。” “啊?”谢锦依有点不屑,“那也能算师父吗?我从前还让当值的侍卫都跟我过招呢,每天都不同人,那我岂不是好多个师父。” 她之所以刚才没能马上想起来这人,就是因为这人实在是太不显眼了。 但事实上,如今想起来,别说张奕这么个人,就是她从前自以为满眼满心都放在荀少琛身上,可实际她却并不了解他。 不管她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是荀少琛主动配合她,让她以为他也是喜欢这样的。 她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被所有人呵护宠爱,早就习惯了被关注,根本不会仔细去看周围的人。 如今回想一下,谢锦依对张奕的印象很是模糊,她甚至都没听荀少琛说起过,张奕是他的师父。 “而且,”谢锦依哼了一声,道,“王叔和王叔麾下那么多武将,荀少琛也经常跟他们切磋,真要算起来,他们才是荀少琛的师父吧。” 重锐揉了揉她的小脑瓜,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 她急,他就缓。 “荀少琛跟他们切磋的武功,是张奕教的。荀少琛的武功底子是在荀家打的,张奕就是荀家为他请教学师傅时,趁机接近的荀少琛。” “殿下出生的时候,荀少琛就已经在穆王府了,张奕是跟着荀少琛从荀家过去的,殿下没注意到也是正常。” 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荀少琛是荀家收养的。 重锐不由自主地想:那个时候的小公主,尽管也是天真骄傲的,但那时谢云贺还在位,小公主还没承担摄政的责任,跟后来到千机铁骑军营时是不一样的。 他喜欢现在的她,但也想见到那时的她——尽管以那时她的脾性,大抵是看不上他的。他希望自己可以一直和她一起,最好是从出生开始,就不错过她的每一寸光阴。 可这些都只是念想,无法实现,重锐本就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那些念头仅仅闪过一瞬,转眼就消失了。 谢锦依当然明白,这不是注意不注意的问题了,她当时那是根本连看都没看。但现在这些都已经发生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和解决。 她又问:“之前荀少琛到燕国,张奕也有跟着一起来?” 重锐:“没有,他被荀少琛调到神策军了,现在是副将。” 谢锦依:“……” 这也行?!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重锐要以张奕为突破口了。 如果张奕只是一个侍卫,职位低微,哪怕被身份败露,也能弃车保帅,否认与荀少琛的关系。 但如果张奕是神策军副将,在他被调过去的时候,必然是伴随着一系列动作,荀少琛也会参与其中,否则张奕不可能服众。 这样一来,如果说张奕和荀少琛没什么密切关系,谁又会相信呢? 毕竟,那可是能文能武的荀大将军。 谢锦依将自己这些想法说了出来,重锐点头肯定,又笑道:“殿下果然聪明。” 为了调查,重锐派了一小队人出去。 南吴皇室被灭已久,南吴旧址又不在燕国境内,查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前世时他对这些南吴旧事并不感兴趣,因为他要的只是荀少琛死——至于荀少琛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就让荀少琛到十八层地狱后慢慢招吧。 也因此,前世他从未花力气在上面调查过,只是隐约猜测过。重生后,为了找南吴皇室的证据,他派了好些人出去,其中就有夏时。 夏时原来是想留在谢锦依身边,但当初选近卫时,谢锦依留下其他人,独独不要他,于是重锐干脆派他领着一小队人马,去调查荀少琛的事了。 毕竟,夏时从前跟过荀少琛一段时间,也许知道点什么,查起来也比其他人有头绪。而且,这是和谢锦依相关的,夏时心怀愧疚,必定也会尽心尽力。 调查小队在南吴旧地找了很久。 当年南吴被楚越联手灭掉,楚越因为瓜分不均,又打了一场,最后楚国胜出,将大部分南吴旧地收入囊中,留给越国的都是一些贫瘠地。 南吴帝都所在的地方,自然不会差,如今也成了楚国大市榕城。 当年南吴皇宫被烧毁,皇室都成了焦尸,人数却是对得上的,虽然已经认不出面目,但一些具体身体特征能对得上。 也正是因为这样,加上楚越两国都没把南吴当回事,连最强护盾江家都折损在沙场上,哪怕有人苟活下来,没有兵力又能成什么大事? 按现在这情况来看,当年既然让张奕带着荀少琛逃了出来,那皇宫里的焦尸也就只是一具替死鬼。 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因为重锐不是要探案,无需还原当年真相。他只需要找到证明荀少琛和张奕身份的证据。 榕城的南吴皇宫旧址,自然是查不到什么的,但夏时等人在榕城潜伏一段时间,找到了江家当年逃走的一名下人,拿到了点有用的信息。 当年张奕带着太子逃命的路线,虽然已经他们最终出现的地方,但从皇宫到终点地,中间好几条可能的路线,夏时等人只能每条都去探寻一遍。 当然,重锐也知道,谢锦依对夏时有心结,所以也没告诉她这是夏时千辛万苦传回来的消息。 如今战时,越国封锁边境,而夏时还在越国境内,只能暂时潜伏。 重锐将查探到的内容都告诉谢锦依,谢锦依听完之后,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揭穿荀少琛的身份?” 她顿了顿,又说:“如果直接揭穿,会不会不太好?” 虽然她是摄政公主,但也不可能亲自带兵——就是她想,她也不会啊。 重锐倒是会的,而且很会,但他毕竟不是楚国人,如果她刚从一个外族人手上夺回兵权,转眼又将它交到另一个外族人手上,神策军众将领也不会愿意。 重锐点点头,一脸肯定道:“是不太好,那殿下觉得该当如何?” 谢锦依托着腮苦思冥想,但之前她和重锐学的,大多都是国家间局势,或者朝堂纷争,行军打仗这些学得少,毕竟前者对她来说更需要一些。 她只好道:“我不知道。” 重锐提示道:“张奕做了副将,殿下觉得原来的副将心里会有什么想法?” 谢锦依想了想,说:“会不服气?” 重锐:“像千机铁骑和神策军这种军队,不会任人唯亲的,没本事服不了众。尤其是神策军,本来就穷,都是凭着正气运转。” 这点谢锦依刚才也想到了,她点点头,说:“所以,神策军其他人也见过张奕的本事,对他心服口服。” 重锐点点头。 谢锦依皱了皱眉,说:“那……那既然原来的副将都见识过了,既然是心服口服,还能有什么想法?钦佩至极吗?” 重锐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殿下你看,要是哪天我给殿下写诗,殿下会是什么反应?” 谢锦依:“……” 重锐?写诗? 粗糙没情操的重锐,怎么可能会写诗? 谢锦依前世甚至一度怀疑,这开口闭口都是老子的粗人,可能连字都认不得几个。 她一脸见鬼地看着重锐。 重锐哈哈一笑,摸着下巴点点头,道:“对,就是这个反应。” 说着,他甚至忍不住捧着谢锦依的脸,看了又看:“殿下就这么惊讶吗?” 要不哪天他也悄悄地去学写诗,然后惊艳小公主吧! 谢锦依一脸无语,推了推他的手:“我这是惊讶吗?你别老打岔,说什么写诗不写诗,现在说的是神策军……咦?” 脑中一个模糊的念头飞快地闪过,谢锦依停了下来,努力地想要抓住那点思绪。 重锐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安静地等着她,果然没多久,就听到她慢慢地开口—— “哪怕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应该有疑问。” “为什么荀少琛身边一个近卫懂兵法,而且不止是纸上谈兵。” “荀少琛肯定有解释过,或许是说张奕天赋过人,或者说是从前有过什么奇遇。也许很多人因为信任荀少琛,所以也相信了他的解释,但原来的副将……” “神策军,原本就是荀少琛从皇叔手上接过来的。荀少琛原来的副将叫孙大志,从前就是跟在皇叔麾下,是从荀少琛最初的养父手上接过副将的位置。” 副将要能够独当一面,这样万一主帅倒下,副将能临时顶替。这就要求副将既要忠诚,又要能独立思考。 既然孙大志能做到副将,而且是皇叔点的副将,那必然是能做到这一点的。 孙大志应该也有参加过当年那场战争,只是当时的孙大志还是荀副将下属,很可能见识过江家的兵法。 哪怕张奕刻意避开,以免暴露江家人的身份,但孙大志说不定—— 帐中娇 第64节 “他会对张奕多少有点怀疑。”谢锦依说着,又看向重锐,问道,“是这样吗?” 重锐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谢锦依对孙大志有点印象,但也不多。 她小时候经常去穆王府,找荀少琛和堂兄玩,偶尔会遇见王叔的下属,这孙大志就是其中一位。 但那个时候,她毕竟年纪太小,而且注意力也不在大人们上面,只记得那些人都很和蔼,朝她行礼,也会夸荀少琛懂事。 如今离那场战争过去那么多年,当初参战的人还活着并留在神策军的,大概也不多了。 谢锦依忍不住在心里想:荀少琛每天对着孙大志,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会想杀了孙大志吗? 会的吧,前世他篡位登基那天,回来第一件事可不就是想杀了她? 想起那些事,谢锦依忍不住一阵嫌恶,但很快又压制下来,强迫自己不再想。 她又问:“那孙大志现在怎么样了?哪怕他能力比不上张奕,但他要是没犯错,将他从副将的位置撤下来,也说不过去。” 重锐:“受伤了,十有八九是荀少琛下的手。” 那孙大志本来年纪就不小了,老伤也多,这次伤得不轻,虽然没解甲,但再上阵杀敌肯定是不行了,去了也是送死。 孙大志毕竟经验多,荀少琛现在是将他留做参谋。这样一来,孙大志既腾出副将的位置,又能继续为神策军卖力。 谢锦依:“所以,我们现在就是找机会,让我和孙大志见面?” 孙大志是神策军的老人,也许天赋比不上荀少琛这种人,但威信也不低。如果他站在谢锦依这边,事情会顺利很多。 她心中又想道:孙大志一定会站在她这边的,毕竟他是土生土长的楚国人。哪怕他觉得她这个摄政公主一事无成,但他也会明白,神策军不能落在居心叵测的外族人手中。 重锐:“是。不能见面马上就说,要先试探一下他是什么态度,万一他是彻底信服荀少琛的呢?谨慎些为好。” “而且,算算日子,越、晋那边这两天可能就要出来一趟了,等打过了这场再说。” 尽管谢锦依已经从重锐那里听说了,知道不管是真打还是假打,重锐都不会怕越、晋联盟,但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出战吗?” 聊完正事,重锐又开始心猿意马了,把人抱到腿上,从后面搂着她:“那是当然,殿下来了,小的高兴,打个胜仗庆祝庆祝。” 这话说的,好像打仗就跟吃个饭一般稀松平常,又或是跟平日里在昀城大街上转一圈一样,让人紧张不起来。 谢锦依忍不住笑了笑,又咬着唇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认真些。” 重锐一脸正色:“小的很认真。” 谢锦依眼里都是怀疑,但不说——这家伙总是喜欢逗她,满口胡言。 “殿下,小的说的都是真的,真心话。”重锐把下巴抵在她肩上,飞快地偷了个香,“殿下都还没见过小的在沙场上的英姿,小的想让殿下看看,想让殿下夸夸。” 谢锦依红着脸,明明想要再瞪这油嘴滑舌的男人一眼,心中却止不住地泛甜,眼神湿润而娇嗔。 重锐捏了捏她的手,跟她十指交握,又低笑着问道:“殿下怎的不说话?” 两人的手指并没有握得很紧,男人曲起拇指,轻轻地挠了挠谢锦依的掌心,谢锦依忍不住笑了笑,又咬了咬唇,小声说:“说什么。” 帅帐外人影憧憧,或是伫立不动的守卫,或是附近巡逻但不靠近帅帐的士兵,或固定或流动的影子,投在帅帐上。 两人刚才说话时,声音都比平时放低,这会儿重锐更是贴到了谢锦依耳边,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般,轻声问:“我很想殿下,睡觉时想,睡醒时也想。” “殿下呢?殿下想不想我?” 谢锦依转过身,搂着重锐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身前,盔甲又冷又硬,但这就是他现在每天都穿的。 “想。” 她小声地说:“重锐,我很想你。” 重锐心中软得一塌糊涂。 少女身量又小又软,即便穿了男装,身上还带着那股熟悉的香气,温暖又又软,一下便冲淡了他周身的杀伐之气。 重生之后,重锐的头痛症只发作过一次,连郑以堃都觉得神奇。 可自从跟谢锦依分开,来到这里之后,骨血里的暴戾就像是被战场唤醒了一样,这种过家家般的玩闹无法让他尽兴,晚上偶尔梦到前世后半生的情形。 说来也奇怪,前世后半生他明明是瞎子,他竟然像是个漂浮在空中的鬼魂,看着眼缚黑绫的自己不要命似的打法。 他既像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无法阻止,却又与地上那疯子一样的男人相通,胸腔里悲愤悔恨交加,想马上死去到黄泉寻一人,又因为害怕还没兑现承诺而无颜面对那人。 这般梦境之后,重锐醒来时就头痛症发作。 郑以堃之前就想过,重锐的头痛症是否发作,跟谢锦依息息相关。 在此之前,唯一一次发作,是因为谢锦依蛊毒被诱发,生命危在旦夕,重锐情绪不稳时病发。所以,郑以堃认为:只要昭华公主安好,王爷情绪稳定就不会发病。 郑以堃怎么也没想到,昭华公主在昀城还好好的呢,王爷突然就发病了。 虽然没有之前的凶猛,但这对于郑以堃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好兆头,毕竟这次发作之前,王爷心情都还算不错,这是不是意味着,昭华公主对王爷的头痛症抑制效果没之前好呢? 郑以堃当然是无从验证的,直到重锐派他回去接谢锦依,他打算用这段时间好好观察一下。 如今临战,比不得平日,这事关主帅身体的事情,郑以堃当然毫无隐瞒,跟重锐说了一下猜测和注意事项。 重锐当时还心想,小公主自然就是他的药。只不过是她不在身边,而他又被梦境激起戾气,陷入她身死而他还活着的绝望,所以他才会发作。 但重锐也不想被小公主看到自己发病的样子。 哪怕她曾经说过,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她都不会嫌弃,但不嫌弃并不意味着不害怕——谁见了他发作时是不怕的呢? 就连郑以堃在给他施针时,身边都要有人守着,不是霍风就是秦正威,就是为了防止他失手伤了郑以堃。 他这种不想让谢锦依看到那一面的想法,在此时此刻,看到她这眷恋又羞涩的眼神时,在抱着她这温软又柔软的身体时,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反正,只要她在,他就能管住心里那头恶狼。 重锐这般想着,垂眼看着对他心中暗影毫无所觉的少女,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捏了捏她的下巴,主动把脸凑到她唇边,哑声道:“殿下既是这么想我,那我让殿下亲亲,以解相思之苦。” 谢锦依:“……” 她羞恼地捶了重锐一下,这大流氓! 重锐当即“哎哟”一声,一脸受伤地捂着心口,委屈又幽怨地说:“嘴上说着想人家,实际连亲一口都嫌弃。都说女人的嘴,骗人的鬼,终究是我太天真——” 他眼前一花,少女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忽然放大,近得能一根根看清她的眼睫,唇上温润中尝到了一点淡淡的甜味,他知道那是她平日里抹的润唇香脂。 后面的话被封在唇齿间,彼此呼吸绕缠,半晌后谢锦依往后退了退,看到重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她问道:“谁说的‘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重锐毫不犹豫且一脸真诚,道:“老秦说的。” 对不住了老秦,他也不想的。 谢锦依皱了皱眉:“秦正威?我之前还听到诸葛川说,秦正威中意云来酒庄的老板娘,每次去都是被打出来的,都没能跟人家老板娘说上两句话吧?” 诸葛川是千机铁骑百晓生,从不错过任何人的热闹,还时不时拉人开赌局凑一份,偶尔还问谢锦依要不要下一注。 重锐点点头,跟着谢锦依一起数落道:“何止是说不上话,有时候还连面都见不上呢!” 谢锦依撇撇嘴:“那你还听秦正威的话。” 重锐一脸正色:“以后不听了。” 谢锦依纠正道:“事关千机铁骑的还是要听一下的,跟女人相关的就不必了。” 重锐:“殿下说得对,都听殿下的。” 谢锦依满意又矜持地点点头,道:“传饭吧,我饿了。” * 郑以堃分别给两人查看了情况,各自都还算稳定。 虽然千机铁骑对重锐忠心耿耿,重锐不需要担心有人将谢锦依在这里的消息往外说,但军营中还有朝廷监军,于是重锐便让人“照料”一下监军,别让他乱跑看。 尽管如此,谢锦依还是认为应当尽可能地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白天时自觉地呆在帅帐中,只有少数人知道她来了。 不过,自从这天上午之后,千机铁骑的士兵们还是发现,他们主帅比前些天都要和蔼多了——最起码,周身都不是冷飕飕的了。 天黑之后,谢锦依这才跟着重锐出来透气。 军队驻扎在野外,有不少易燃物,所以军中对用火有严格的使用规定,除去辕门上照亮国别和番号的烛火灯笼,只在一些必要之处竖篝火,以做照路之用。 有夜色掩护,哪怕是谢锦依在外面走,穿着男装,哪怕是楚营那边有人在瞭望台上看,别说想要看清她的脸,顶多就是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这里位于四国之外,山林起伏,燕、楚军队选在稍平的地方扎营。远处黑影憧憧,谢锦依偶尔似看到有一点火光,但很微弱,时有时无。 “那边就是越国和晋国的军营吗?”她问。 “是。”重锐似乎知道了她的疑惑,“只是太远了,所以看不大清。” 谢锦依又看了看,忍不住往重锐那边靠:“好黑啊。” “这里,”重锐笑了笑,又指着远处的黑影,道,“还有那里,都是殿下的。等以后我打下来了,咱们就让这里和昀城一样,夜市通宵不灭。” 谢锦依忍不住跟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脸上也泛起憧憬:“那一定很热闹。”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看着他:“重锐,我在明光寺听到很多百姓夸你。” 别人夸不夸、骂不骂的,重锐从来就不在意,在他眼里,千万人也抵不过她的一句话。但他能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他感兴趣地问:“殿下居然还去了明光寺?” 他是觉得和尚庙没什么好玩的,小公主是坐不住的性子,跟寺庙格格不入,没想到她竟然耐得住无聊。 要是换做他,听那群和尚念经,指不定就要头痛症发作了。 谢锦依点点头,说了她听到百姓是怎么夸他的,最后想了想,又笑着朝他道:“重锐,要是将来你取代燕皇,也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不止是昀城,所有百姓都会念你的好。” 两人刚走过一个篝火,重锐微微侧过脸,光影交错间,他的脸半明半暗。他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问:“那殿下呢?到时候殿下也会夸我吗?” 重锐看得出来,尽管小公主从来没有说出口,但她原就是个不会遮掩心思的人,她会觉得他粗鲁,会觉得他俗气,但从来不会觉得他卑贱。 那双漂亮的眼睛,确确实实就像她的小名那样,含着星光,柔和又热烈地包裹着他,丝丝缕缕都在告诉他,她在为他骄傲。 他听着她那好听的声音,脑中却飞快地闪过一片片残影:染血的两殿仪玉阶,踏碎山河的铁蹄,笑离刀刀尖所指之处,尸山血海,里面既有流民的,也有敌军的。 他上一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皇帝。 又到了下一个篝火,火光映在男人脸上,镀上一层暖光,让那分明的棱角都变得柔和起来。谢锦依停了下来,特意走到他跟前,一脸认真地说:“我会。” “那我就做个好皇帝。”重锐道。 谢锦依很高兴,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两人又走了好一会儿,直到风变大了之后,才回到帅帐中。 * 帐中娇 第65节 谢锦依就这样留在千机铁骑军营中。 原来燕楚联盟议事时,大多时候是楚营那边到这里,现在重锐自然不可能让荀少琛再踏进来一步,于是自己大摇大摆地过去楚营了。 如重锐所料,没过多久,燕楚和晋越双方就有了一次小规模的交战。 隔了大老远,谢锦依当然不可能看得见重锐的英姿,但还是在陆少鸣的保护下,在外面第一次迎接了重锐的归来,让重锐开心得差点就要不顾场合将她抱起来转圈。 重锐也没忘记孙大志的事情,原来楚营人过来议事时,孙大志因为腿脚不便,就没有跟过来,如今燕营过去,也就见到了本人。 在荀少琛眼皮下,重锐自然也不会跟孙大志有过多接触,只先暗中观察一番,想要等时机成熟时,再找机会给孙大志塞纸条。 随后半个月里,两个联盟间又断断续续打了几场,有时甚至会持续整夜,谢锦依也已经习惯了。 这天夜里,双方又要打夜战,谢锦依如常睡下。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嘈杂声。 忽然,一道黑影冲了进来,几乎是一下将她从床榻上拉起—— “殿下!” 谢锦依瞬间被惊醒,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殿下,是我,陆少鸣。”来人急促地解释道,“神策军袭营,这里留不得了,殿下快随我走!” 第50章 敌我 什么?神策军怎么会袭营!谢锦依原本就惊魂未定, 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仿佛一个惊雷炸在耳边,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简直难以置信, 正想问点什么, 但陆少鸣已顾不上细讲,甚至都没法腾出空余让她仔细穿戴好, 只把衣服塞到她手里,说了声得罪了,直接夹起她就往外冲! 谢锦依被带着出了帅帐,果然看见千机铁骑和穿着神策军制服的士兵在厮杀。 饶是亲眼所见, 她依然不能相信这真的是楚国的神策军! “陆队,当心!” 帅帐外面杀声震天, 陆少鸣刚掀开帐帘,就有人往他身上砍, 被他抬刀挡住, 随后守在外面的其他近卫将偷袭者砍翻。 热血溅射, 谢锦依也被溅到了,她感觉脸上一热,抬手擦了擦, 借着火光果然看到染上的血痕。 陆少鸣等人能被选出做近卫,不但身手好,长相也端正, 平日里不时被花铃等侍女打趣捉弄, 从来也都是好脾气的。可此时此刻,他一脸冰冷, 毫不犹豫地补上一刀, 瞬间就收割了那条偷袭他的性命。 那是神策军的士兵, 谢锦依还来不及阻止,对方已经没了气息。她张了张唇,又紧紧抿住,也反应过来自己这等想法天真到愚蠢。 凭什么阻止呢?神策军下了狠手要取千机铁骑的性命,难道她还要千机铁骑手下留情? 谢锦依此刻又气又急:一边是她楚国的神策军,一边是重锐的千机铁骑……怎么如此! 燕楚联盟才刚刚结下多久?国与国的结盟,又不是两个人私下协议,两国盟约的背后是整个国家的天子臣民,楚国怎么能背弃盟约?这种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然而,当谢锦依抬起头,看着远处在火光中招展的“荀”字旗时,几个念头一一闪过,她心中一沉,当即就明白了。 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荀少琛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 难怪荀少琛之前在楚国重伤醒来后,会特意跑来燕国,原来是利用她演一出戏,目的不在于取得燕皇信任与其结盟,而是为了将晋、越都引过来,与晋、越达成三国联盟。 燕皇原本还打算利用神策军和天机铁骑灭掉晋、越,剩下的楚国也没什么财力物力,吞并楚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然而,在燕皇做着天下共主的美梦时,楚国却打算与晋、越联手进攻燕国。 瓜分燕国后,楚国得到的战利,足以供养神策军,哪怕晋、越要联手,对上荀少琛和张奕,也很难讨到好处。 倾尽全力打一个破破烂烂的楚国,还不如暂时□□再做打算。 连谢锦依自己都觉得神奇,在这般混乱之下,她震惊、慌张之后,竟然还能冷静下来,抽丝剥茧般将谜团捋清楚,最后只剩下一个疑问:钱相和堂兄谢锦焕知道这件事吗? 哪怕是前世,钱家支持荀少琛,那也是在世人认为谢楚皇室已绝后的前提下。因为钱相是文官之首,钱家传世百年,最是爱惜名声。 如今这种背弃盟约的行径,必然是要遭后世唾骂的,钱相都不在乎了吗? 而堂兄谢锦焕呢?她与堂兄哪怕回不去小时候,但那次在画舫密谈时,难道不算是和解吗?倘若他也赞成楚国这般做,是将她置于何地呢? 到头来跟当初不顾她性命将她送来燕国时,又有何区别? 谢锦依忽然想到,当初谢锦焕就跟她提过,想要带她回楚国。她心中不禁又怀疑:难道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甚至是一起谋划三国联盟攻打燕国了吗? 她和重锐,千算万算,一直在算着如何保住楚国,都没想到这些人连脸都不要了——不,何止是不要脸,根本就不是人做的事! 双方混战还在继续。 重锐带了一部分人马出战,留在这里守营的是秦正威。 荀少琛让张奕冒充自己,借着夜色遮掩,骗过了重锐,亲自率军偷袭后方。 秦正威和剩下的千机铁骑人马被突袭,也并没有慌张,尽管营内杀声震天,但仍能看得出来并非毫无章法。 只是,秦正威毕竟不如重锐,对上荀少琛,显得十分吃力,虽然还不至于溃败,但神策军已经开始在慢慢包围,要一点点将守营的这点千机铁骑吞掉。 因为四周涌上来的神策军越来越多,陆少鸣等人根本走不了几步,不得不将谢锦依放了下来,跟前来的人缠斗到一起。 谢锦依几乎被逼退回帐内,陆少鸣等人加快了动作,在一个空隙间一把拉住她,飞快地说:“殿下,趁秦将军拖住荀少琛,我们得赶紧脱身!” 近卫的任务就是保护昭华公主,他们得将她送出去,再带到安全的地方! 谢锦依被扯得踉跄了一步,很快又站稳,努力跟上陆少鸣的脚步。可就在这时,荀少琛的声音在夜色中穿透而来—— “若你现在就停下,我可以留秦正威一命。” 谢锦依停了下来,猛地回过头,与荀少琛隔着火光和厮杀对望。 荀少琛没有叫她的名字,但她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她也没有试图向周围的神策军解释自己的身份,喊着让他们住手——谁会信呢?她从前没怎么去过神策军军营,根本没人会认得她。 荀少琛为了今晚这场突袭,前前后后做了多少阴谋,又怎么可能在这点小事上失算。 陆少鸣见谢锦依虽然沉着脸,却没有再继续走,他当即脸色一变:“殿下!” 秦正威骂骂咧咧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放你娘的狗屁!你秦爷爷就从来没输过!有种就堂堂正正打一场,狗才喜欢威胁女人!看老子待会儿不将你剁碎了!” “陆少鸣!做好你的事!不然回头老子削了你!” 秦正威在让陆少鸣带她走。 陆少鸣以为谢锦依会犹豫不决,正打算直接将人敲晕带走,就看到她重新转回来,抿着唇朝他道:“走。” 陆少鸣暗自松了口气,马上道:“是!” 神策军的进攻越发猛烈,因为怕误伤谢锦依,荀少琛禁止放箭和用火,所以一时间无法急攻下来。 四周不断有人涌上来,谢锦依被近卫们护在中间。 千机铁骑的士兵都仿佛有默契一般,将即将包围起来的神策军撕开一道裂缝,给近卫队打配合,陆少鸣看准机会,带着谢锦依翻身上马,和其他近卫一道从裂缝中冲出! * 一行人在夜风中疾驰。 谢锦依衣衫不整,之前在帅帐里时只穿着里衣就被惊醒,陆少鸣往她手里塞的衣服,她也来不及穿,只胡乱披在身上。 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候,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风很大,谢锦依被吹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又有点冷,只得把外衣裹紧。 云厚月黑,前路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谢锦依也不知道这些近卫们到底去的哪里,又是怎么认的路。 这时她才允许自己去想最重要的问题:重锐……重锐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三方夹击,而且是背后被神策军捅阴刀,她不知道张奕实力如何,但荀少琛既然让他代替自己,想必实力也不会差,更不用说对面越国还有个凌双。 重锐能逃出来吗? 如果……谢锦依飞快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 重锐的武功那么高,千机铁骑也很忠心,身边还有霍风和近卫,至少……这些应该至少能让他逃出来的! 上一世他即使带着伤瞎了眼也能杀出重围,现在他还在最好的状态,一定也可以! 她现在能做什么呢? 重锐如今在另一处浴血奋战,肯定也马上就明白了背后的阴谋,心里必定会很担心她。 她难道只能干等着重锐来救吗? 她能不能为重锐做点什么? 谢锦依朝陆少鸣问道:“陆少鸣,我们现在去哪里?” 陆少鸣:“殿下,我们准备藏到附近的山林里。” 谢锦依“嗯”了一声,又道:“派两个人去边关报信。” 陆少鸣:“殿下,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 谢锦依:“我们现在暂时不会有危险。” 陆少鸣没有马上应承。 近卫队连同他在内,一共十人,这要是在平时昀城,或者在王爷身边,十人当然够用。但眼下面对荀少琛和神策军,他们十个人要是正面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有避开正面冲击,躲入附近的山林中,才有逃脱的可能。 带着公主从边关回昀城是不可能了,楚国背弃盟约,与晋越联手的消息一旦传回燕国,燕皇第一个就是要拿昭华公主开刀。 陆少鸣并不知道谢锦依是什么原因被重锐接到前线,以为单纯是因为重锐想人了。 这样一来,陆少鸣不由得想道:幸好公主出了边关,否则要是当初一直留在昀城,以现在这情况,一旦燕皇派人来捉拿,她出不来,王爷更进不去,她便只能落到燕皇手中。 陆少鸣又道:“秦将军会派人送信的。” 谢锦依反问:“那信能到?” 尽管刚才营里已经第一时间放了烽焰,但就这样一个信号,无法传达盟国毁约这种信息,顶多只能让边关那边知道这边出了情况,必须要有人前去通知。 就刚才那情形,他们这一队人出来时需要那么多人掩护,对于荀少琛来说,让千机铁骑彻底葬送此地,隔断燕国支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毕竟,对于他来说,她有近卫保护,只要他不主动攻击,她便是安全的。而等他料理完千机铁骑,再找这一队近卫,并不是难事。 谢锦依坚持道:“去派人找援军,援军一旦到了,重锐那边还有希望。” 帐中娇 第66节 “至于我们这边,只要逃入山林,八个人还是十个人,差别很大吗?只要有援军,重锐能反杀,荀少琛也就无暇追击我们,我们自然就安全了。” 陆少鸣只犹豫了一下,很快就认同了谢锦依的看法,分出两人回边关,剩下八人和她一道都往附近的山林拐。 * 山林连绵,林中树木茂盛,因不在任何一国境内,平日里除了个别胆大的,也少有普通百姓进去。 到了山林边缘,陆少鸣低声喊“停”,所有人跟着他控马停下,又一起下了马。不等他来扶,谢锦依也跟着翻身下来。 近卫们都十分有默契,从随身的装备囊中拿出了点东西,陆少鸣朝谢锦依解释道:“殿下,这是驱兽虫的药粉,是郑先生给千机铁骑配的。” 刚才谢锦依就在想,夜晚进山林要是遇上猛兽毒蛇怎么办,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等所有人都用好药粉之后,近卫们快速做了调整,把谢锦依护着中间,陆少鸣在她前头,其他人分列在二人四周。 随后陆少鸣又拿出点什么,飞快地调拨了几下,只听得咔哒咔哒几声轻响,紧接着他掌心那团东西慢慢亮起,发出柔和的光,甚至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亮。 谢锦依十分惊讶,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应该是赵无双做的东西。 千机铁骑里的“千机”,指的是各种千奇百怪的兵器,而赵无双就是千机铁骑的锻造师,专门负责设计新式武器,其中也包括各种能派上用场的物器。 就像陆少鸣手上这个球型照明器,不过蛋黄大小,转动时带动机关,点燃内置的特殊材料,最外层密封,但第二层是镂空的,所以转的角度越大,显现的镂空部分就越多,露出来的光也就越多。 陆少鸣将照明器交给走在最前面的近卫孟田,孟田接过后飞快地将照明器扣在小腿靠低处,如此一来,在迈脚时,便能看清周遭情况,又不会像火把那样显眼,若不是离近了看,根本不会发现。 山林里树木密集,骑马山不合适了,陆少鸣果断地放弃马匹,让孟田带路走进去。 山外头黑,里面就更黑了。如果说外面还能看到点模糊的影子,那山林里简直说得上伸手不见五指。 尽管前头有人带路,但地上不是平整度路,加上孟田戴的照明器只能照亮一点范围,照不到后面,地上有许多横生的树根露在外面,谢锦依还没走几步就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旁边两名近卫几乎是同时扶着她的手臂,帮她稳住身形,她低声道:“我走得没你们快,你们轮流背一下我。” 千机铁骑有过山林伏击的训练,近卫们都走得很稳,显然还能更快一些,但为了顾及谢锦依,不得不放慢一点速度。 可这个时候就没什么好讲究的了,她主动提出来,陆少鸣马上就安排了,前行的速度果然提高了些。 谢锦依回头朝外面看去,那里仍是和他们来时一样,没有半点追兵的影子。 近卫们一路急行,但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四周不时传来轻微的虫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半空忽然再次炸开一道烽焰,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看向夜空那点残影。 “是王爷!” “王爷回来接应秦将军了!” * 一个时辰后。 四国交界处,千机铁骑军营。 经过一场交战之后,原本严整的军营只剩下一片狼藉,四处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地上到处都是死去的士兵,有千机铁骑的,也有神策军的。 刚才那一战堪称惨烈,没能跟着重锐突围的千机铁骑士兵,不是死了就是重伤昏迷了,如今竟找不到哪怕一名还能睁着眼的。 剩下的神策军原地调整,军医们忙着处理伤员,还能动的士兵都互相帮忙包扎。 帅帐也被烧了大半,荀少琛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小半个隔间,目光落在那张宽大的床榻上。 为了避免文书落到敌军手中,秦正威让人烧帅帐,所以里头的东西全都被毁掉了,而隔间因为靠边,离案桌远,所以还没被完全烧干净。 床头处,枕头旁,正安静地躺着一只草编的小猫。 荀少琛慢慢地走过去,俯身将它捡起来,定定地看了半晌,唇角浮起一点冷笑,慢慢地收拢掌心,将它捏成一团乱草。 他当然知道,他的星儿从小娇生惯养,手指细嫩得能被草边割破,又怎会亲手做这种东西。 会拿这种东西送给一个公主的,除了重锐,又还能有谁? 荀少琛又看向那唯一一个、却又特别长的枕头,握拳的手指骨发响,脑海中却止不住那两人共床共枕的情形,眼神越发冰冷,杀气止不住地在心头翻涌。 “将军。” 荀少琛转过头,看着回来的张奕,冷声道:“三方围剿,竟然还让他逃脱了。” 张奕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我还以为荀大将军更想手刃重锐呢。” 凌双在一群女侍卫的簇拥下,悠哉悠哉地走过来,身上干净得不像是刚从战场下来。 在凌双旁边不远不近并肩走着的,是晋军主帅韩睿临,显然是十分嫌弃凌双这做派,但又不得不忍耐。 “咱们替荀大将军把重锐都打残了,”凌双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又悠悠地加了一句,“荀大将军不也没能把重锐的命留下来?” 荀少琛早就收起了刚才冰冷的模样,转眼间又是一副温和的面孔。 他看向凌双时甚至还带着得体的笑容:“王爷说笑了,当初我们明明说好,趁重锐带兵离营的时候,你们围剿那部分人马,而我则负责剩下的那部分。” “千机铁骑的营寨有机关,这点我早就跟二位说过了,王爷莫不是当我开玩笑?” 千机铁骑每一次扎营,都会根据情况布置机关,机关全都是赵无双设计的,而且还经常翻新,除了千机铁骑的人之外,谁也没见过这些机关的真面目。 千机铁骑配合这些机关,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神策军的兵力本就有限,分出去大部分,就是为了能让张奕剿杀重锐,而他自己则留下来对付这些麻烦的机关。 一是因为这里只有他真正见识过千机铁骑营地机关,这一世直到今夜之前,千机铁骑都从未在外人前展露这个杀手锏; 二是因为他的星儿就在这里面,这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让其他人来,破不掉机关是一回事,他绝不可能让星儿落到其他人手中:若是让凌双或者韩睿临来,他们都会将她扣下,以此来掣肘他;若是让张奕来,张奕很可能会直接杀了她。 结果,凌双和韩睿临竟然将重锐放了回来,重锐带着残兵和秦正威汇合,原本已经不成气候的千机铁骑一下子士气达到顶峰,加上营地机关被启动,让重锐等人逃脱了。 荀少琛当然知道凌双和董文希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外乎是他们觉得千机铁骑已经被打残,重锐哪怕不死,也只是一个光棍将军,无兵可用,一人难敌千军万马。 毕竟,重新养出一支千机铁骑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千机铁骑名存实亡,燕国内的军队没有一支能拿得出手跟他们对抗的。 对于凌双和董文希来说,他们为各自朝廷开拓疆土的目的,已经达成。而有了人力物力补充的神策军,会让楚国又有了三国鼎立的本钱。 他们觉得没了千机铁骑的重锐微不足道,但如果可以让他带着荀少琛喜欢的女人逃亡,让荀少琛不得不为此分神,甚至耗费人力物力去搜捕。 燕国已经是囊中之物,他们现在就已经开始想日后的局势,想要拖一下楚国的后腿。 只是,凌双虽然是有这个打算,但原来以为荀少琛至少能把秦正威除掉的。刚才他已经听见下属来报荀少琛的战果,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和董文希之前确实听荀少琛提起过所谓的机关,但也确实没怎么放在心上。 再怎么厉害,不也是一堆死物? 当时荀少琛伤势未好,他们便也就当做是让他做点轻松的,留他处理秦正威那队人马,毕竟秦正威跟重锐还是差远了。 如今就眼前千机铁骑军营的残骸来看,这些所谓的机关里甚至还有炸药,那确实是防不胜防。 不过,哪怕出乎他们意料,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主要目的已经达成就好,荀少琛又能奈他何? 就像现在荀少琛对着他,就算心中再有意见,也还是对他客客气气。 凌双摆出一副抱歉的模样,像是理亏后想要努力补偿,提议道:“要不这样吧,就这么点地,不外乎就逃到了山里,放火逼重锐出来如何?” 重锐此人命硬,在场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当年挨了凌双几乎是穿胸一刀,心脏都差点捅到了,硬是挨了过来,还直接将接管的军队改建成千机铁骑。 放火烧山,就算重锐受了伤也不一定死,但山林里其他人能不能活下来,就很难说了,尤其是那种身娇体弱的小姑娘。 荀少琛脸色微冷:“我楚国的摄政公主还在重锐手上,便是烧山,也要等到我将公主救出来。” 救?凌双忍不住笑了出声。 当初荀少琛突然跑来要跟他们结盟,他们当然会防备,毕竟以当初他们得到的信息来说,荀少琛都是没有理由跟他们联手的。 直到他们知道,那重小姐根本不是重小姐,跟重锐半点血缘关系没有,而是楚国的昭华公主。 越国和晋国原来的目标就是楚国,当然也会去查探楚国的情况,尤其是和神策军主帅荀少琛相关的。 自然而然,就查到了荀少琛和摄政公主之间的那点事。 荀少琛当初告诉他们,是楚国的丞相背着他将公主送到燕国的,而他需要与公主成婚,才能进一步巩固实权。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荀少琛当初执意追到了燕国,而后来在宴会上看到昭华公主毒发性命垂危时,又无动于衷。 这男人亲自给人家小姑娘下的毒,为的就是完完全全控制她,就连那毒发,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后来他们和那丞相也有交谈过,那丞相也承认了荀少琛说的是事实。 凌双自小在皇权争斗里周旋,见多了荀少琛这样的人:娶一个身世背景强大的女人,利用妻子的娘家上位,最后利用完再舍弃。 现在荀少琛嘴上说着“救”,实际心里还不是记挂着那昭华公主的摄政权力? 一旦荀少琛娶了公主,两人将来生下的儿子便有皇族血脉,荀少琛手上拿着整个楚国最强的兵力,逼迫如今的楚天子禅位,再把儿子送上皇位,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说什么重锐抢女人,凌双心道他又不瞎,那宴会上昭华公主和重锐就坐在他隔壁,当时他就有点怀疑,哪有亲哥哥让妹妹叫自己好哥哥的。 后来知道所谓重小姐根本就是昭华公主时,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二人分明就是好上了,还不是一般的好。 凌双看人一向准,他当初见那小丫头第一眼,就知道她没什么心机。 可原来探子在楚国查得到消息也不会假,也就是说她以前确实应该就是喜欢荀少琛的,现在突然变了,不但不喜欢,甚至是厌恶,十有八九是察觉荀少琛的真实用意了。 凌双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还不屑于强迫女人。 要是换成他是荀少琛这个位置,既然想要权势,何不干脆反了呢? 那昭华公主若是没了公主的身份,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想来也是宁愿和心爱之人共赴黄泉的。 更何况,谢楚皇室的名声本来就差,百姓都恨不得皇族死绝了才好。 而荀少琛在楚国民间即有声望又有威望,本身虽然没有皇族血统,但却是故去穆王的养子,在名分上还有做文章的余地。 剩下的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还有一个毫无建树的嗣穆王,收拾了这两人,荀少琛就能名正言顺地、众望所归地登基。 然而,凌双转念一想,以荀少琛的脑子,应该也不会想不到吧? 他一脸探究地看着荀少琛,心道:难不成这人还想着鱼与熊掌兼得,既想要权势,又想要公主? 可如今人都逃走了,入了那山里,要搜起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样大费周章,除非荀少琛是真的心在那公主身上。 这念头只是闪了一下,凌双就已经否定了:都下了这么狠的手了,还谈什么真心,搞笑么? 他目光一转,瞥了一眼张奕,又给了韩睿临一个眼神,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荀大将军,你也不要忘了,我们的首要目标是燕国。是搜山还是烧山,都随你的便,但也要在拿下燕国之后。” 帐中娇 第67节 千机铁骑溃败,无疑是对燕国前所未有的打击,他们既然目标是燕国,当然要以此为突破口,向燕国境内发起进攻,打燕国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之所以肯跟荀少琛合作,不过是看上他和神策军的作战能力,要是他直接带着神策军搜山…… 一直没开口的韩睿临也终于发话了:“如果荀将军执意在此时搜山,那必然要影响进攻的速度。” 尽管韩睿临看不上凌双,也对荀少琛和那昭华公主间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但眼下是进攻的最好时机,是当初三国盟约就定下的共同目标,关系到晋国的切身利益,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荀少琛道:“二位多虑了,神策军不会拖后腿,请放心。” 他当然不会为了搜山就放弃攻打燕国。 这凌双和韩睿临都太小看重锐了,上一世星儿迫他放了重锐,他当时因为星儿的死无暇顾及其他,但也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重锐就趁着那段空隙篡了燕国的帝位。 重锐拿燕国来供养千机铁骑,燕国是一块肥沃的土地,千机铁骑疯狂掠夺养分,近乎无节制地扩充,整支军队空前壮大,随后连宣战都不宣,直接攻打楚国,随后晋、越两国掺和进来,最后变成了一场持续多年的混战。 所以,荀少琛从丽嘉重生那一刻就知道,想要杀重锐,就要先彻底毁掉燕国,让千机铁骑失去依附的土地,才能断了它的后备供给。 否则,那重锐就如那低贱的野草一般,有地就能重来。 而他知道,只要重锐一天挡在星儿身前,他一天就没办法夺回星儿。 原本凌双和韩睿临还以为要花点功夫说服荀少琛,没想到他自己倒是有自觉。然而,下一刻,他们就听到荀少琛说出了另一个计划-- “张奕会代替我率领神策军主战力,与二位一道进攻燕国。” “至于我,会带一小队神策军,加上从楚国调动的其他人马,搜山救出昭华公主,诛杀重锐。” 这话一出,凌双和韩瑞都有点意外,张奕皱了皱眉,一脸不认同地看着荀少琛。 越国和楚国这些年里也互相打过几次仗,毕竟当年越国跟楚国瓜分南吴时吃了亏,这些年眼看着楚国由内开始腐坏,便想要雪耻,所以凌双和荀少琛之前就有交过手。 今晚一战,凌双看到张奕作战的手法,跟荀少琛的显然是同出一源,所以如果让张奕领兵,实力上倒也不会差太多。 只是……銥嬅 凌双微微一笑,朝荀少琛摇了摇头:“荀大将军,这可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本王和晋太子,只认你带的神策军。” 韩睿临看了凌双一眼,没说话。 韩睿临是晋国太子党,董文希的臂膀,当初董文希从燕国出使回来之后,第一个就是找他详谈。 太子如今的地位还不稳,这一仗本来也是风险极高的,但只要能赢,为晋国多年不变的版图得到扩张,必然能提升殿下的威望。 这是当初的目标。 可如果能高出原定的目标,那必然是更好的。凌双这番话,显然就是要逼荀少琛对当初谈好的利益让步。 荀少琛道:“当初谈好的版图划分,分给楚国的那部分,平分给越国和晋国。” 对于君主来说,国库多少是别人看不见的,只有版图是世人皆知,版图的扩大更是能让君主名留青史,所以每一个帝皇都想着开疆辟土。 荀少琛这句话,意味着楚国只要钱财,不要疆土,而越国和晋国就能分得比原定更多的疆土,而凌双和韩睿临双方背后的受益者,自然也就因此得到更大的筹码。 凌双就是故意趁火打劫的,早就料到荀少琛会这么说,但还是做戏做全套,一副好心地问:“荀大将军能做主吗?要不要先派人问问钱相?” 荀少琛:“不必,王爷要是不放心,稍后重新签一份约定便是。” 凌双:“那便现在签吧,签了之后,荀大将军也好抓紧时间去救昭华公主。” * 四国之外山林中。 陆少鸣等人带着谢锦依走了一夜,爬到山上,在天亮之前找到一个山洞,暂时躲到里面,既可以让谢锦依先休息一下,又能以此为基地,派人出去查探情况。 尽管谢锦依是被背着走的,但昨夜那情形,她心中装着事,连闭目养神都做不到。 陆少鸣把近卫分成两组,每组四人,轮值戒备。四人先行休息,剩下四人里,两人出去探查,两人留守山洞。 做完这些安排之后,陆少鸣又解下水囊,拿出一点干粮,递给谢锦依,低声道:“殿下,吃点东西之后,就先休息一下吧。” 谢锦依根本不饿,也没胃口,于是摇摇头:“你吃吧,你们走了一夜,我没费什么力气,不饿,吃不下。” 陆少鸣知道她是担心重锐,也不再多劝,只点点头,把水囊和食物放到她旁边,让她想吃的时候就吃,然后自己走到洞口边戒备了。 天边开始露出一丝光来,外出的两名近卫赶在天亮前回来,并且带回来一些干枯的和新鲜的树枝,干枯的留作备用,新鲜的则是覆盖洞口,以做掩护。 “都放出去了么?” “是,放出去了。” 陆少鸣点点头,压低声音简单地交流几句,问明情况之后銥嬅,也不再多说,让回来的两人也暂且休息了。 谢锦依原本挨着洞壁抱膝坐着,只闭上了眼,但还没睡着,听到声响之后,马上睁开了眼。 等到他们说完之后,她才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陆少鸣旁边。 陆少鸣原来已经坐下了,这会儿赶紧起来:“殿下。” 他动作快,谢锦依都来不及阻止,只好自己先坐下了,又抬头朝他低声道:“你也坐。” 于是陆少鸣又坐下了。 这会儿其他人都在休息,谢锦依也不想多说话影响他们,毕竟一出去也许就是要拼命,得让他们有机会休息时养足精神。 谢锦依:“这种时候不必多礼。” 陆少鸣:“是,殿下。” 谢锦依又问:“他们刚才是去放什么东西吗?给重锐他们留记号?” 陆少鸣点点头,道:“放了引子,如果有回应,我们就能跟王爷汇合。” 作为近卫队,首要任务就是把人保护好,因为被追击而分散或者落单,这种情况自然也早就被考虑到。 因此,近卫队每个人的装备囊里都配了联络用的东西,是郑以堃配制的一种香。这种香会吸引一种小鸟,喂它吃下去一点之后,它就会主动去寻找其他带着这种香的人。 重锐身边有霍风,而霍风身上就带着这种香。 陆少鸣这边没有人受伤,而重锐那边刚经历过恶战,肯定有人受伤,说不定伤得不轻,所以由陆少鸣这边等小鸟寻路回来后,再跟随去找重锐等人会更好。 因此,两名近卫在出去放香药的时候,在小鸟身上也做了不起眼的记号,霍风收到后,自然会明白意思,原地等他们过来。 陆少鸣简单地跟谢锦依解释了一下,她听完之后,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回到原来的地方试着休息一下。 * 在放出去的引子回佚?来之前,他们都打算暂时躲在这里,近卫二人一组轮流在附近放风。 谢锦依一宿没睡,这会儿得了点好消息,终于是睡着了,但睡得并不是很安稳。她做了个恶梦,最后还是被惊醒的,因为有人一边摇醒她,一边又用手捂着她嘴巴。 孟田冲她竖起一根手指,无声地做了个“嘘”的嘴型。 她在余光里看到其他近卫都已经起来了,所有人神色凝重,她马上点点头,孟田松开手,也一副警惕的模样。 外面十有八九是出现什么情况了,谢锦依心里微微发紧,抬手摸摸脸,掌心一片濡湿,想来是刚才做梦时哭了出来,孟田才叫醒了她。 孟田解释:“殿下,楚军要开始搜山了。” 第51章 首杀 远处沙尘滚滚, 显然是有大队人马正往此处赶来。 昨晚后半夜,陆少鸣等人还在林中奔走时,都能听到远处人马经过的声音。 既然对面三国结盟, 偷袭了千机铁骑, 那紧接着一路东进攻打燕国,便是最好的时机。所以昨晚听到的自然就是三国联军东进的声音。 如此一来, 现在来追击他们的,十有八九就是从别处连夜征调的新军。 因为距离太远,加上尘土飞扬,陆少鸣等人根本无法估算到底有多少人, 更别说想看清旗号是哪个将领。 然而,紧接着近卫们就听到谢锦依说了一句—— “来的是荀少琛。虽然此前他没有跟重锐在战场上正式交战, 但他对重锐很熟悉。” 众人心中都有点惊讶。 事实上,昨夜在看到荀少琛指挥作战时, 他们就觉得震惊又疑惑:秦将军已经接连换战术, 但全都被荀少琛破解, 荀少琛对他仿佛熟悉得像老对手。 谢锦依想起前世时,重锐就是为了回头救她而中了燕皇圈套,当时去追击重锐的, 就是荀少琛。 前世在她死后,重锐一定是成功逃脱并且东山再起,荀少琛在见识过重锐那样, 这一世又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 放他逃生? 可重锐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荀少琛曾在前世追击过他, 如果不避开原来的应对方法, 就很可能逃不过。 得尽快见到重锐, 让他换个思路才行。 但这些都无法跟陆少鸣他们说,所以谢锦依也就没有朝他们解释,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可她是楚国的公主,她与荀少琛从前的关系,他们是知道的。 陆少鸣等人也是想到了这层,甚至猜测也许是荀少琛以前调查过他们王爷。可不管如何,他们只谨记自己是她的近卫。 陆少鸣道:“殿下,我们会将您送到王爷身边的。” 谢锦依微微一愣。 陆少鸣说要将她送到重锐身边,而不是说带她安全逃走。 去重锐身边,告诉重锐他即将要面临的危险——这是她的意愿,而陆少鸣将她的意愿放在了首位。 谢锦依回过神,缓缓地笑了笑,眼神坚定:“好。” 仿佛上天终于眷顾了她一次,一只蓝背白腹的小鸟飞了进来,孟田的声音里带着振奋:“回来了!” 放出去的引子终于有了回应,众人马上带着谢锦依开始转移。 此时是白天,没有夜色的掩护,他们一路走得非常谨慎,速度也无法像昨夜那样快。 与此同时,楚军也越来越近,有时甚至能远远听到犬吠声。千机铁骑的军营里有重锐和谢锦依的物品,对方显然是带了猎狗,想加快搜捕的速度。 好在近卫的装备囊中也有防猎狗的药粉,洒在身上会掩盖原来的气息。 蓝羽小鸟有时甚至朝着楚军的方向飞行,陆少鸣等人只得先做标记,再躲藏到其他地方,等楚军走远了,再折回原来的地方继续前进。 因为一行人没跟上,蓝羽小鸟也跟着飞飞停停,在他们躲藏时,就停在枝头上休憩。 有一小队楚军发现了这只蓝羽小鸟,故意埋伏在四周,于是等陆少鸣等人追寻它的踪迹时,与这队楚军撞上了。 这队楚军穿的不是神策军的制服,而是普通楚军制服,总共是二十人的小队。 近卫队对付这二十人自然不是问题,但问题在于这二十人的背后还有无数人,所以当其中有人要发出信号时,陆少鸣当机立断朝下属们道:“孟田带人先走,其他人留下灭口!” 帐中娇 第68节 “是!” 他们必须在楚军支援到达前,将二十个人灭口,不能让任何一人将公主的踪迹透露给后来的人。 孟田扛起谢锦依就跑,与此同时,楚军的信焰发到空中,半空中燃起暗红色的烟云,像一团血雾笼罩在众人头顶。 孟田边跑边道:“殿下,我们已经暴露了,不能再追下去了!” 谢锦依回头看向陷入混战的陆少鸣等人,心中快速盘算着与重锐会合的可能性,斩钉截铁道:“不,这信焰不止楚军会看到,重锐也会看到!” 这意味着,重锐那边会知道他们就在这里! 这是他们和重锐最有可能会合的时机,如果放过这次,下次再有机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孟田觉得这样简直是自投罗网,但路队长之前在山洞中出发前就说了,一切要听从公主的指令。 他并不是相信这毫无经验的公主,但他相信自己队长。 孟田咬咬牙,继续带着谢锦依追了下去。 陆少鸣等人在解决完最初的二十人小队后,又遇上前来支援的其他楚军,为了避免陷入车轮战,陆少鸣让众人分开逃脱,既是暂时保命,又能替孟田与公主干扰楚军的视线。 近卫的武功本来就要比普通士兵的强,因此单独逃脱也容易一些,但因为追兵人数太多,而且要故意暴露吸引楚军追自己,随后再找机会追上孟田与公主。 * 一个时辰后,只有陆少鸣和另一名叫方小宝近卫跟上了谢锦依和孟田。 这已经比他们预想中的要好,可还未见到希望,另一队追兵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陆少鸣赶在对方放信焰时,硬生生将它截了下来,手当即就被灼伤了。 追兵们一拥而上,几个人趁机将陆少鸣围住,其他的围住谢锦依等三人,将他和另外两名近卫隔开,防止近卫们形成三角之势。 穿着楚军制服的男人们看向谢锦依,脸上的惊艳一闪而过,其中一人喃喃道:“草,这他娘的长得也太标致了……” 另一个人哐当给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小子不要命了?回头要是这女的跟荀大将军提一嘴,够你喝一壶的!” 那人显然是小队长,其他人都看他脸色,他抬起刀振臂朝下属招呼—— “兄弟们,信焰放不成也没关系,咱们二十个打三个,还怕他们不成?这赏金就哥们儿几个分了!” “对,队长说得是,大家一起上啊!” “这位姑娘,要是您跟咱们几个走,咱们就放过这仨人,不然待会儿来人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从这帮人的话就能看出,荀少琛下了悬赏,却没有公开谢锦依的身份。 谢锦依自然不会听他们的做,冷冷地看着他们,沉着脸没说话。 近卫们的脸色比她还难看——他们好歹是千机铁骑的精锐,这些不知哪儿来的杂碎,竟然这般小看他们!哪怕是战死,他们也不可能让公主反过来保护他们。 孟田趁着这群人张牙舞爪时,飞快地朝谢锦依说了一句:“殿下,稍后我和方小宝会往队长那边靠,你跟紧我们,不要离开我们背后。” 谢锦依:“好。” 因为要护着谢锦依,两人不好主动发起进攻,还是陆少鸣那边先动手,这边的追兵也被刺激到了,挥着武器围了上来,还不忘互相提醒别伤到“金疙瘩”。 可不就是金疙瘩?他们从军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军中看见这么高的赏金,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只要活捉了这小丫头,下半辈子——不,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楚军们一想到这里,就兴奋得眼都红了,不要命似的攻了上来。 孟田和方小宝一一化解,一点点往陆少鸣那边移,陆少鸣那边也不着痕迹地往他们靠。 那名楚军队长最先看出不对头,咒骂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忽然从怀里掏出什么,朝孟田等人那边扔去! 那东西在孟田脚边打转,孟田还没来得及踢开,那东西便旋转着喷出白烟,孟田和方小宝马上脸色一变,同时提醒谢锦依道:“闭气!” 是毒烟! 楚军搜山,目标就是王爷和公主,刚才他们遇到的追兵没用这东西,显然这是为王爷准备的。 而这些人刚才还说不能伤了公主,但眼见拿不下,为了赏金竟敢对公主用这种东西! “朱大、大哥!你怎么用这个了?回头荀大将军不会怪罪咱们吧?” “又死不了,回头让大夫治治不就好了?总好过让她跑了一个铜板都没有!” 孟田和方小宝的提醒是在闻到气味不对时才发出的。他们在当上近卫时,就服用过郑以堃调制的微量毒药,用以任务中的抗毒,所以只闻了一点对他们影响不大。 可谢锦依不像他们,即使在听到提醒时便捂住口鼻,依然吸进去了一点,只觉得那点烟不像烟,像一团火,从鼻端开始灼烧,沿着喉咙冲进肺腑,疼得她忍不住弯下腰,却又喊不出声。 两人脸色一变,孟田马上伸手去扶,可他们两人本来就互相背对背配合,他这样一转身,背后空门大开,方小宝正被人缠斗,无法腾出来帮忙,一名楚军趁机在孟田背后砍了一刀! 孟田痛吼一声,身形歪了一下,却又马上站了起来,但楚军已经冲了上来,有人趁着混乱将谢锦依一把拖了出来。 谢锦依感觉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眼前一片模糊。 她虽然看不清,但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能想到三名近卫现在都被缠住,要是她被这楚军带走,那她很快就要落到荀少琛手中了! 拖着她的那名楚军十分粗鲁,她忍着灼痛,心念电转间假装摔到地上,然后趁对方俯身想将她扯起来时,她抽出绑在腿侧的匕首,抬手胡乱划了一下,另一只手同时狠狠地擦了擦眼泪。 手上的力道果如她所料松开了,她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鲜红的泼墨,紧接着下一瞬它就溅到了她脸上,温热中又带着微粘。 那点热流顺着脸颊往下淌,沾到了她微张的唇瓣上,腥甜的味道几乎是马上逸满了唇齿间。 是血。 谢锦依下意识地看向那个士兵—— 被她划破喉咙的男人连喊都没喊出声,捂着喉咙瞪大了眼睛,愤怒地、死死地看着她,眼里混杂着不甘,随后马上转为恐惧,不敢相信又无法接受自己即将死去。 谢锦依僵在原地,脑里一片空白。 她杀人了。 她亲手杀了一名楚国士兵。 不……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只是随便挥了一下,她没想过取他性命的,只是想将他逼退,她甚至都没感到有划到什么。 ——吹毛断发,好东西。 ——殿下凑合着用。 不知为什么,谢锦依忽然想到了收下这匕首时的情形: 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重锐变戏法似的转着这把匕首,拈着一根发丝吹了吹,那发丝甚至都还没触到锋刃,便已经断成了两截。他笑吟吟地看着她,满脸都是邀功般的神情…… 谢锦依有点恍惚,呆呆地看着那名士兵,心想:是因为匕首太锋利吗?如果是普通的匕首,这个楚国士兵是不是就不会死在她手上了? 那名士兵已经握不住刀,身体像一棵被裁伐的大树,轰隆一声往前倒,粘满血的手仍在努力地按着伤口,却无法止住,鲜血仍是不断从他指缝中流出。 “阿奇!” 另一个士兵怒吼一声,冲了过来,一把抱起那名叫阿奇的士兵,抖着手按在他脖子上:“没事的,别怕,阿奇……阿奇!” 阿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的喉咙就像个破风箱一般,只能发出“哬哬”的声音,满脸都是绝望。 很快,他就断气了。 抱着他的那士兵红了眼,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谢锦依—— 那一瞬间像是被无限放慢了一样,谢锦依看着对方面目狰狞,却仍能从那扭曲的五官中,看到了那个阿奇的影子。 他们是亲兄弟。 他想要给自己的兄弟报仇。 果不其然,那男人怒吼一声,捡起刀朝谢锦依冲去! 不止是近卫们,所有人,包括其他楚军俱是脸色大变,顾不上跟近卫打,离得近的那几个直接冲向那个红了眼的男人,死死将他抱住! “我草,陈恪你疯了!快住手!” “这是荀大将军要的女人,她要是死了咱们都得陪葬!” “你要死一个人死,别拉着兄弟们一起!” …… 陈恪仿佛听不见,仍是一脸狠戾地看着谢锦依,谢锦依双脚仿佛被定在了原地,想要动一下,身体却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 对方这个内讧让陆少鸣等人有了机会,三名近卫重新聚在一起,围在谢锦依周边。 楚军队长气得牙痒痒,骂骂咧咧,让那几个按住陈恪的士兵直接砍了陈恪,然后赶紧过来抓人。 就在他们不不注意的时候,几道人影无声而快速地接近,仿佛死神一般,将这些毫无防备的楚军性命瞬间收割掉。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那把熟悉的笑离刀,有鲜血顺着锋刃流下,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划过刀尖后滴在地上,渗入泥土里。 男人快步朝她走过来,步履坚定而飞快,她一瞬间心里涌上无数情绪,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是什么,难受得让她感到莫名委屈。 她嘴唇动了动,终于拔起了双脚,跌跌撞撞地朝他跑去,哭着扑到他怀里:“重……重锐……” 少女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眼红得像兔子眼,声音喑哑又微弱,仅仅是两个字都说得艰难。 重锐心中一疼,单手反抱她:“我来了,不怕。” 此地不宜久留,下一刻他就顺势将她抱起,与其他人一起隐入林中。 重锐已经把刀收回鞘中,并没有横抱谢锦依,而是托抱着她。她坐在他臂弯里,抱着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一动不动。 耳边风声呼啸,可她还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味。 是那个阿奇的血味。 * 一行人在林中穿插,不时避开搜索的楚军。 他们取下之前互相联络的引子,将它们分别绑在两只飞得极快的鸟上,之前的蓝羽小鸟会追寻它们的踪迹,要是还有楚军跟随蓝羽小鸟,也只会被扰乱视线。 一路走走藏藏,大概一个时辰后,他们停了下来。 这一处是山脚,这一面几乎是垂直而上,上面爬满了藤曼,仿佛一座绿墙。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因为一路上类似的景色很多。 陆少鸣、孟田、方小宝正疑惑间,就看到霍风率先施展轻功,踩着几处不显眼的突起飞跃而上,一口气去到将近三丈高。 紧接着霍风拨开一处藤曼,似乎还捣鼓了什么,随后攀着山壁发力,从陆少鸣等人的角度,霍风竟是半个人融入了山壁中! 陆少鸣等人满脸震惊,等到霍风完全“融进去”之后,很快他们又看见他重新露出脸来,场面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霍风朝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跟上,于是其他人暂留两个人看风,剩下的人也像霍风那般上去。 等到陆少鸣等人上去之后,终于发现这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这座“绿墙”在下面,即使拨开藤曼,确实也是山面岩石。而在往上三丈,也就是霍风刚才“消失”的地方,实际上是一道石缝。 这道石缝仅能一人通过,而且不出入时,用石块堵上,霍风刚在捣鼓的就是那石块,得一手攀岩稳住身形,一手推开石块,武功低一点都进不去。 帐中娇 第69节 用石块堵上之后,哪怕藤曼被拨开,要是不仔细看,也发现不了异常。 陆少鸣等人不由得心想:难怪他们找不到——这么隐蔽的地方,能找着才有鬼了! 众人通过石缝之后,后面别有洞天。 起初是细窄的路,怪石嶙峋,看起来像是一条死路,然而实际上是重锐布下的障眼法,穿过之后继续走,就会来到一条河边。 河水清澈,在两山之间穿过,众人沿着河流的方向走,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靠近河边的山洞,并不圆,洞口又矮又长,好在不浅,进去后还很宽阔,里面有十来个伤员,全都躺在地上,有人进来了也一动不动。 山洞里的都是重伤人员,重伤的人当然不止这些,但山洞无法容纳太多人,其他没受伤的、轻伤的、重伤的,全都在外面附近找隐蔽地方安顿。 重锐将谢锦依放了下来,将她带到一处“床铺”前,让她坐在上面。 这当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床铺,不过是用枯枝干叶铺了厚厚一层,上面用衣服盖住,坐下时会发出轻微咯吱咯吱的声响。 谢锦依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头晕,想来是毒烟在起效,身上没什么力气,重锐让她靠在他身上。 陆少鸣捧着一个瓷瓶和水囊走过来,朝重锐恭声道:“王爷、殿下,殿下方才吸了点毒烟,这是解药。” 重锐应了一声,把解药接过来。 谢锦依抬起头,目光落在陆少鸣的左手上:“手,上药?”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弱,陆少鸣没想到她这样的状态下,居然还分神关心了一下他,让他有点受宠若惊。 他马上道:“回殿下,下属稍后就去上药,小伤,很快就可以恢复。” 谢锦依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其实还想问,其他五名近卫什么时候归队。这这问题大概没人能回答,问出来也只会让人为难。 所以还是不问了。 重锐道:“陆少鸣,这次你们做得很好。” 陆少鸣:“谢王爷夸奖。” 重锐:“下去吧,找诸葛拿点药。” 陆少鸣:“是,王爷。” 找诸葛拿药?不应该是找郑以堃吗?诸葛川什么时候还兼任军医了?谢锦依抬了抬眼,眼底有点疑惑。 重锐仿佛看出了她的想法,解释道:“老郑昨晚给诸葛挡了一箭,正在静养,诸葛那药罐子平时就跟老郑学了不少,现在就让他先替一下老郑。” 见她还想问,他抬手点了点她的唇,道:“先吃药,嗓子不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重锐听着她那点声音,就跟北风刮骨一样疼,都能想象得到发出时生涩又艰难,恨不得替她受了。 说着,重锐把水囊打开,递到谢锦依唇边。 谢锦依脸色微僵,很快又接了过来,要自己喝。 重锐就由着她,然后就看到她用白净的手背使劲擦唇瓣,擦了又擦,最后才看着水囊,仿佛里面不是水,而是毒药一样。 然而,很快她又一口气将药丸放到嘴里,就着水吞了下去。 重锐忽然想起这一世刚重生时,他想要劝这小姑娘喝药,那真是费尽唇舌,几乎追着她跑了大半个千机营。 可现在她已经都不需要别人来劝她吃药了,甚至明明不喜欢的也忍着不说出口。 重锐在心底暗叹了一声,随后又马上骂了自己一声:他竟然这也没发现,真是太粗心了! * 陆少鸣送完药之后,跟孟田和方小宝从其他人那儿了解目前情况,详细记下这里的布置和安排,然后才按自家王爷和公主的吩咐,找诸葛川拿点药。 其实这点小伤他本没想上药,毕竟眼下这情形,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突围,药物是能省则省。 只是…… 陆少鸣回想了一下:说起来,他是昭华殿下来千机营之后,跟了殿下时间最久的下属吧?哦不对,最久的应该是花铃姑娘,但他时间也不短了。 这还是殿下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伤势,去年在阳城的时候,他都快被荀少琛打死了……看刚才她的情形,估计心里还记挂着那五个还在外头的兄弟。 唉……陆少鸣心里有点庆幸,心想幸好殿下刚才没问,不然他都不好回答了。 他难得脸上也有了点愁容,走到伤员安置处,诸葛川正忙得头昏脑胀,见他来了,放下手中的东西,提起药箱,一副要往山洞走的样子:“是王爷喊我了是吗?走吧。” 陆少鸣一脸疑惑:“啊?没有啊。” 诸葛川更疑惑了:“昭华公主不是受伤了?不用我去看一下吗?” 陆少鸣皱了皱眉,一脸正色道:“公主没受伤。” 他很想告诉诸葛川,公主有他和其他兄弟保护呢!王爷才刚刚夸过他们! 刚才重锐等人回来的时候,诸葛川其实也看见了。正是因为看见昭华公主一动不动,他才以为她受伤了。 毕竟昨晚那阵仗,他和郑以堃都差点交代在千机营了,公主是肯定不愿意被荀少琛抓回去的,万一拼死抵抗,谁知道那荀少琛会做点什么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了短时间内搜山,那荀少琛能调动的,也不过是各城的部分兵力,一群杂军,就算是荀少琛再神,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将人治得服服帖帖,让他们搜山,谁知道他们为了完成任务会做什么? 要是不小心伤了公主,那真是一点都不出奇。 当然了,人没事是最好的。问题是,公主看起来不像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诸葛川低声问:“殿下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少鸣一愣:“诸葛军师是怎么知道的?” 诸葛川指指自己双眼:“看就知道了。” 陆少鸣看了他一下,有点犹豫道:“那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其实也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诸葛川:“知道了,快说。” 陆少鸣小声道:“殿下不小心杀了一名楚军。” 诸葛川睁大了双眼,罕见地吃了一惊,马上压低声道:“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跟在她身边吗?怎么会让她动了手?这事儿王爷知道吗?” 要命了呀,这可比受伤还麻烦! 那就是个见了虫子会惊叫着绕开的小姑娘,王爷平日里捧在手上含在嘴里的心肝,可现在手上竟然沾了血…… 难怪刚才回来的时候,公主是那个样子。 陆少鸣也很是愧疚:“那楚军放毒,我们人太少了,没防住。王爷应该是知道的。” 就公主身上那些血,比他们都多。他们讲究的是一击必杀,从来不会选那个位置下刀,血喷得老远,多费衣服啊。 诸葛川点点头:“王爷知道就好,那没事了。” 见陆少鸣还想说什么,他摆摆手道:“昭华殿下有王爷操心就够了,咱们给王爷操心别的事情,让他有时间操心昭华殿下。” 这话说得绕口,道理却是很实在。事实上,王爷确实是从回来后就一直在昭华公主身边,让霍队长代为处理事务。 * 山洞中。 河水反射的日光照到洞壁上,把里面也照得亮堂起来,点点光斑像是活了一样,跟着河水的流动而跳跃。 谢锦依靠在重锐身上,看着那片光斑出神,忽然听到他低声问了一句:“还疼吗?”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缓缓地摇了摇头,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撑着他的手臂抬起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遍:“你有受伤吗?” 重锐没有正面回答,捏了捏她的脸,道:“总算是问到我了,唉,我竟然还排在陆少鸣后面。” 谢锦依:“……” 她飞快地看了一下地上躺着的那些人,耳根微烫,有点无奈又有点羞恼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胡说什么。” 重锐:“没受伤,好着呢。” 谢锦依又点点头:“你不用一直陪着我,你可以先去忙你的。” 重锐一脸认真道:“我是想让殿下陪着我。” 谢锦依:“……” “我是说真的。”重锐又将她搂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谢锦依,我很想你,我没有受伤,但是心口疼得慌。” 一夜时间有多长? 重锐是昨夜才知道,它是真的可以很长,他想要尽快去到她身边,可每一刻都像是千年万年,长得让人煎熬。 谢锦依不傻,自然是听出了他在担心她。 “我没事。”像是要增加说服力一样,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她想了想,又咬着唇补充了一句:“我会跟上你的。” 重锐点点头:“我知道。” 谢锦依犹豫了一下,道:“我……我想出去洗洗脸。” 重锐:“不用,我给你擦擦。” 说着,他马上就取出一条手帕,又单手盖在水囊口,一边飞快地将水囊倒立一下,润湿帕子,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随后开始一点一点给给她擦脸。 他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异常迅速,谢锦依都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擦上了。 谢锦依也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被溅了多少血,但能肯定自己脸上应该不大好看的,所以刚才一路上她才把脸埋在重锐肩膀上。 她也知道这里所有人,哪怕是诸葛川,已经见惯了生死厮杀,可她还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是为什么。 但重锐不是别人,所以谢锦依虽然僵了一下,但还是老实地坐着,乖乖地让他给自己擦脸。 少女一张脸无处不精致,整夜的逃亡都没有折损她容颜半分。 她五官还带着点青涩,重锐看着她,一开始还会有点负罪感,觉得自己可真是个不要脸的大流氓,自己两辈子加起来的年岁,都赶得上当她爹了。 可后来他就厚着脸皮承认了:他就是喜欢小公主,怎么了?小公主是年少,可他现在也是年轻力壮,这不正好吗? 如今差不多一年过去了,她又长开了一点,青涩中又透着点若隐若现的美艳,平时不细看还好,这会儿在山洞中,半明半暗,白皙的肌肤衬着那点血迹,尤其是她眼底还在努力地挣扎,神色变幻,莫名有种诡异的妖媚。 血迹已经干涸,要用点力才能擦干净。重锐的力道很轻,很温柔,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这确实就是他发誓要好好守护的珍宝。 谢锦依忍不住小声催促:“你快一些。” 沾了水的帕子冷冰冰,却怎么也擦不掉皮肤上那点灼热感,阿奇临死前痛苦又绝望的脸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帐中娇 第70节 她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又闷又疼,视线开始有点模糊,但她并不想哭,于是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重锐看着那双黑亮的瞳仁,它们仍是清澈见底,所以此刻从下翻涌的痛苦也就让他看得更加清楚。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让她永远保持白纸一般的纯净。 他当然是爱她的纯白无暇的,可不管是是纯白还是染红,她都是她,他爱的就是她本人,而不只是她某一个时刻的模样。 要想达成她心中所愿,就不可能永远当一张白纸。 对于他来说,她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其他可能,所以他教了她很多,希望哪怕将来有一天他不在她身边,她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可此时此刻,看到她这般模样,他比身上挨刀还痛。 重锐攥紧了手帕,随后又松了松,捧住谢锦依的脸,与她额头相抵。 谢锦依这会儿整个人都有点迟钝,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倏然放大,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早在蓄满眼眶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哭了! 谢锦依有点惊慌,下意识地想把头抬高,企图止住泪水,可重锐动作比她更快,右手微微一动,四指轻轻抵在她后脑,止住了她抬头的动作。 “谢锦依,”他看进她的眼底,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眼角,声音缓慢而低沉,带着点沙哑:“哭吧。” “不……”谢锦依挣扎了一下,推搡着他,满脸都是抗拒和倔强,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幼兽。 重锐想了想,脱下外衣,将她兜头盖住,抱小孩儿似的托了托她膝盖弯儿,搂到怀里:“那睡一会儿。” “没人会听见,那些躺在地上的都睡着了,打雷都不醒。” 说是睡着,谢锦依马上就听明白了,山洞里这些人都是重伤昏迷不醒的。 “我手上沾过很多人的血。”重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谢锦依的脊背,语调平缓,像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不都说‘一将成名万骨枯’吗?我打仗也算是打出了名堂,取过的人头都数不清了。” “可我还记得第一次取敌军首级时的情形。” 尽管很多人提起他就是“豺狼”“野兽”,但他也不是天生恶人,即使当初入军营前与恶狗抢食,那也还没到杀人越货的地步。 第一次上战场时,他也不过时十几岁的少年,没有老兵那种对奖赏和晋升的跃跃欲试,也没有什么恐惧。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只因为当时本来就是隔壁城的支援军原地征召,他为了吃那碗糙米饭,把命卖给支援军了。 他甚至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是军营里从战场上回收的破刀,也不知道经了多少手,砍过了多少人,连刀刃都有点卷了。 直到厮杀开始,求生的本能被激发。 他杀的第一个敌军是名高个瘦子。那人大抵是见他年纪小,好下手,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拿他的人头凑数,毕竟战后论功行赏时算的是杀敌数。 对面的刀光晃花了他的眼,他在闭眼的瞬间脑中闪过对方心口的位置,一下矮身紧接着斜冲,幸运地避开了攻击,随后就听到了钝刀破开血肉的闷响,伴随着对方痛苦的嘶吼,他睁眼就看到了至今未忘的景象。 时隔那么多年,中间他杀敌无数,也不记得那些死去的人长什么样,唯独当初那个高个瘦子,他清晰地记得对方死前的模样。 重锐的声音又低又缓,贴着谢锦依的耳边,告诉她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回过神来时,是如何差点尿裤子的,最后拿了奖赏后,又是藏在了哪里…… 他自顾自地说着,仿佛听不到那细微的抽鼻子声音,似乎真的当谢锦依已经睡着了。 谢锦依蒙着头,在黑暗中睁着眼,泪水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因为有所遮挡,于是毫无顾忌地、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很虚伪。 陆少鸣等近卫平日里跟着她时,都是温和谦恭的,别说取人性命,就是把人打伤都是没有的。 除了昨夜,那是她看见她的近卫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她楚国的神策军。 她当时其实脑中有一瞬间在想:起码不是她杀的。 然而今天,当她亲手取了那名楚军的性命时,她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然后她就发现,明明形势就是如此,可她竟然还想着自己不要沾血。明明不管是近卫还是她,那个叫阿奇的楚军都会死,可她能接受他死在近卫手上,却不想要他死在她手上。 明明她昨夜就看见了千机铁骑和神策军的交战,看见不断有人倒下。 这是不是就说明,哪怕她嘴上说着要学这学那,实际上心里根本不愿意,只想假手他人,把别人当成刀,让她自己的手干干净净? 谢锦依一点一点地将盖在头上的衣服拉下来,露出红通通的双眼:“重锐,我今天、我今天杀了一名楚军,可我……” 她终于将心里那点黑暗说了出来。 重锐抱着她,安静又耐心地听完后,看着她的双眼,认真而坚定地说:“谢锦依,你没有错,那些近卫,还有你自己的影卫,他们本来就都是你的刀。” “你并非一定要亲手沾血,文臣在朝堂上口诛笔伐,谁也不动刀动枪,可一句话就能让成千上百万的人丧命。” “谢锦依,你是公主,你经历的这些,本不该是公主要经历的。” 重锐摊开谢锦依的掌心,把自己的右手放到上面,一字一句地说:“殿下,我是你的护盾,也是你的刀。”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可以替你杀光所有要杀的人,希望你永远都沾不到血。可我也希望,哪怕你真的沾到了,也不要害怕。” “因为那不是你的错。” 作者有话说: 陆小哥应该叫陆一鸣才对【跪 第52章 认主 “既然入了伍当了兵, 领了军饷,就要做好脑袋挂在腰带上的准备。” “杀,或者被杀, 这本就是他们的命。” “所以, ”重锐最后又再次说了一遍,“殿下, 那名楚兵死了,不是你的错。”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 重锐:“我刚才说的那些,都记住了吗?” 谢锦依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嗯。” 重锐笑了笑, 抬着她的下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是吗?我看看殿下有没有撒谎。” 谢锦依刚刚哭完鼻子, 有点不好意思,嘟囔着说:“就这么看, 你能看出什么?” 当然能了, 就比如说……他点点头:“殿下的眼睛特别好看。” 不纠结不迷茫, 擦干净的小脸尽管少了那点妖媚,但也是十分好看的,尤其就是那双眼, 比这会儿洞壁上的光还干净明亮。 谢锦依倒是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只觉得这人又在哄她。 他总是哄她的,她似乎并没有哄他多少回。 于是, 她礼尚往来地夸道:“你的眼睛也很好看的, 比我的好看。” 重锐愣了愣,这是什么新鲜夸法, 忍不住一乐:“真的?那岂不是比特别好看还好看?” 谢锦依认真地点点头:“嗯。” 这世上夸他“美貌”的人, 全天下也就独独小公主一人了。 重锐每次听到, 都觉得怪不得很多人都喜欢被夸美被夸英俊,那是真的怎么听怎么开心! “既然是这样,”他又凑到谢锦依跟前,指了指自己的眼窝,道,“那我让殿下亲一口。” 谢锦依:“……” 她愣了一下,有点疑惑:“为什么是这里?” 重锐一本正经:“殿下从前夸我眼睛好看的时候,就是亲的这里。” 谢锦依脸上一热:“胡说,我什么时候亲过。” 她承认她是说过重锐的眼睛好看的,但她亲他时大多是轻轻碰一下脸颊,偶尔是嘴角,什么时候有在眼睛过? 重锐提醒道:“去年在顺城知府陈耀光府上,你喝醉对我耍流氓的时候。” 谢锦依:??? 去年重锐受燕皇传召,要从昀城回帝都阳城,而白水城是帝都副都,在阳城隔壁,她和重锐就是在白水城定的情。 而顺城,则是刚出昀城没多久,那时离抵达白水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 谢锦依刚想说怎么可能,忽然就想到了一个事情—— 在抵达陈府当晚,她喝了很多春雪露,好像确实是喝醉了,然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她好像是觉得重锐的眼睛像麦芽糖,然后…… 可那不是梦吗? 当时,第二天她还特意问了花铃的。 谢锦依半信半疑道:“可是,花铃明明说……” 重锐一脸狡黠,顺着她的话问道:“是啊,当时花铃说什么,殿下还记得吗?” “当然,”谢锦依十分自信地说,“她当时说,是你告诉她的,你跟她说我是你见过酒品最好的人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发酒疯,去轻薄一个还没定情的人? 重锐点点头,表示非常认同:“可不是,我很是喜欢殿下这酒品。” 谢锦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他绕进去了。 两人昨夜都非常担心彼此,尽管现在还说不上完全脱离危险,但起码他们终于会合了,两人都没有受伤。 山谷外面危机四伏,这里短暂的安宁显得更加可贵。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脸,邀功似的说:“你看,就算是现在这样,虽然换衣服是不能了,但我还是有洗脸刮胡子的。” 这要是换到前世,逃命的时候谁还在乎这些,身边都是大老粗爷们儿,整得干干净净也没人懂欣赏。 但他可不想在小公主面前邋邋遢遢的。 谢锦依心中一软,撑起身子,捧着他的脸,一点一点俯下。 重锐闭上眼,鼻端闻到了少女身上青草的气息,那时她在逃亡时沾上的。随后眼窝上一热一软,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那小小的舌尖,是如何在他上面轻描的。 他扶着她腰侧,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让他悸动的晚上。 虽然重锐说山洞里的都是重伤人员,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但谢锦依还是不太好意思,只浅浅吻了小一会儿就跟他分开了。 重锐意犹未尽,谢锦依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赶紧推了推他,小声道:“别闹了,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重锐:“嗯?什么事?” 其实就是谢锦依之前和陆少鸣他们说的那件事:荀少琛可能已经知道重锐的路数。 帐中娇 第71节 她没有和陆少鸣等人解释,但重锐毕竟是和他们不同的,她怕他不当回事,原本想说是做梦梦到的,但这种梦也太不详了,好像在诅咒他一样。 于是她干脆道:“荀少琛在很久之前,就一直在研究你行军打仗的习惯,熟悉你的路数。要是你按照往常的习惯去应对,可能会被他识破。” 重锐心下明了:原来是这事儿。 小公主知道荀狗是重生的,自然也就担心荀狗拿前世的经验来对付他。 重锐点点头,摸了摸谢锦依的小脑瓜,脸上没有半点担心:“好,我知道了。殿下放心,他了解我的路数,我也了解他的路数。” 可不是,前世打了多少年了,也没真正分出个胜负。 “刚才我们进来的入口,看起来不显眼,其实是布了阵的,我们还在其他几个地方做了这样的阵,都是我和诸葛特意调整过的,之前没用过。” “神策军里有用的人都跟了张奕去打燕国,不然凌双和董文希不可能同意荀少琛这样搜山。懂这个的人可不多,除非荀少琛自己一个个搜,不然指挥人找,也要花不少时间。” 听到重锐这么说,谢锦依稍稍松了口气。 她又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重锐:“等。” 谢锦依:“等援军吗?” 确实,只要援军一到,只要重锐手上有兵,就很可能可以逆转局势。 “我确实是有派人回去请援军,不过,”重锐不答反问,“殿下觉得援军会不会来?” 谢锦依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现在燕国除了重锐,还有谁有能力与三国联军对战? 谢锦依疑惑道:“当然会来,除非燕皇是不想当皇帝了。” 重锐笑了笑,道:“他当然想,他就是太怕没法继续当皇帝了,所以很可能不派援兵。” 谢锦依简直难以相信:“什么?为什么?” 重锐道:“如果燕皇会派援军,前提必须是:我这个千机铁骑主帅还是忠于燕国的,而不是跟荀少琛里应外合演的一出戏。” “本来就不是演戏——”谢锦依猛地止住了声音,已经反应过来重锐指的是什么了。 燕皇一直以来就是对重锐心生不满的,前世就是中了荀少琛的离间计,才动手夺了重锐的兵权。 现在要是荀少琛再放点假消息,比如他和重锐的“勾结信”,这样一来,别说是燕皇,就算是燕朝廷上下,大概也不会有人甘愿冒险请求派援兵接应重锐。 在他们看来,燕国已经失去千机铁骑,若是重锐勾结外敌,这援兵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所以,去请援兵的人很可能请不到援兵,甚至很可能会被抓起来定罪。 谢锦依被气得有点想笑:“这简直……这简直是太荒唐了!” 但话是这么说,可一旦做这种事的人是燕皇,似乎又能说得通——这还真是荒唐又合理! “狗皇帝嘛,也不能指望他会做人事。”重锐前世因为燕皇可没少吃苦头,这会儿骂起来是骂得得心应手,“所以咱们要自己靠自己。” 见谢锦依一脸忧心忡忡,重锐又把人抱到腿上,安慰道:“也不完全是坏事,这狗皇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其他皇室估计也活不成了,还省了我以后篡位要找借口,挺好的。” 谢锦依震惊地看着他,心想这也太乐观了吧! 重锐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说了燕皇宫是殿下的,殿下不信我吗?” 谢锦依按着他的手,认真地说:“我信你的,重锐。可是,比起那些,你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你受伤,你不要因为想着把燕国打下来,就连命都不要了。” 如果没有他,她要那燕皇宫做什么呢? 又大又冷,孤身一人。 她想了想,又道:“重锐,你还记得你从前跟我说过的吗?你要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重锐当然是记得的。 那是他从荀少琛手里把她救下来后,第二天他对她说的话。 她真的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很是欣慰。 重锐点点头,敛起吊儿郎当的神色,认真道:“当然记得。” 谢锦依看着他的双眼,缓缓地、认真地说:“那你也答应我,重锐,不管如何,你也都要活下来。” 重锐笑了笑:“那是自然,我要一直在殿下身边的。” 谢锦依原本还有点不安,看到他神色从容,她又稍稍放松了点,接着之前的问题继续说:“如果不是等援军,那等的是什么?” 重锐:“等伤员修养恢复。不少人都受伤了,老秦和老郑都受了伤,得养一下。” 重锐没说秦正威和郑以堃有多严重,但谢锦依是知道秦正威有多强壮的。 那是个挨了五十鞭还能几天内就爬起来的大块头,连重锐都说他要养一下,想来伤得不轻,甚至是不能随意挪动。 谢锦依又问:“你刚才说郑先生给诸葛挡箭,是怎么回事?” 重锐说了一下大概经过。 在昨晚那场突袭中,荀少琛本来打算活捉郑以堃的,所以围攻的士兵有所顾忌,加上郑以堃有各种毒物药粉,跟诸葛川站在一块,没人能接近他们。 郑以堃和诸葛川不像谢锦依那样被配备近卫,秦正威虽然多派了人去保护他们,但面对几倍的人马也没能突围,只能勉强抵御。 那两个都是难得的人才,荀少琛想收下,但看到重锐回来突围时,直接朝诸葛川放箭,大概是想着既然收不了,那也要让重锐折掉这个人。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郑以堃推了诸葛川一把,但他自己没完全躲开,所以才中了箭。 荀少琛昨晚隔空喊的那句话,诸葛川和郑以堃都知道,是跟谢锦依说的。他们因此也就猜测,荀少琛来突袭后方,而不是亲自去围剿重锐,明显为的就是谢锦依。 如此一来,郑以堃知道自己对荀少琛的价值:既然荀少琛那么在意昭华公主,那曾经为昭华公主缓解蛊毒的他,也就有了附带的价值。 重锐:“诸葛那小子身体本来就不行,能不能活过二十五岁都难说,平时就靠一堆瓶瓶罐罐养着。那箭上有毒,要是落到他身上,说不定当场就人没了。” 现在这局面,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当然重要,但医师救人只能一个一个救。而一个好的计谋扭转局势,或者奇门遁甲之术布阵,救的是他们这里所有人。 重锐又道:“老郑进来千机营的时间,比诸葛要长得多。诸葛就是因为找老郑治病活命,所以才加入千机铁骑的。” 谢锦依想了想,说:“可诸葛其实还是很仗义的。” 诸葛川这样的人才,去到哪儿都是受欢迎的。前世重锐落在荀少琛手里时,千机铁骑也没剩下几个人了,可诸葛川并没有因此放弃重锐。 甚至,重锐最后能成功逃出去,诸葛也出了不少力。 重锐点点头:“诸葛那臭小子,嘴巴是比较讨打,但人是不坏的。对于我来说,不管是诸葛川还是郑以堃,还有老秦老赵,他们都很重要。” 这和谢锦依对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他无父无母,谢锦依是他的命,而诸葛老郑他们虽然跟他没有血缘,但胜似亲兄弟。 不到万不得已,他一个都不想放弃。 谢锦依:“所以我们现在是等大家养伤,然后突围?” 重锐:“是,也不是。养伤是迫不得已,现在我们进了山林,他们在外面围山搜山,看起来我们是好像是瓮中鳖,但这个瓮也不普通,捉鳖人的脑子也没法万全使得动双手。” 谢锦依听得似懂非懂:“捉鳖人……说的是荀少琛吗?双手指的是他临时征调的楚军?” 重锐夸赞道:“不错,殿下真聪明。” 紧接着,重锐朝谢锦依解释了一下荀少琛与地方军支配的关系。 以重锐对凌双和董文希的了解,他们放自己走必然是故意的,想让他在后面搅局。 张奕既然代替荀少琛上场,那么荀少琛就是要来亲自带小公主回去,而凌双和董文希自然不可能要楚国的普通军队,所以荀少琛只能将神策军留下,自己带普通军队。 楚国是从里到外烂透了,像样的军队只有神策军,荀少琛这次带的人再多,也不过是普通军队,而且为了争取时间,只能从边境附近的城抽取,且不能只抽一城。 也就是说,这是一支由不同地方军队组成的临时军。 神策军是朝廷嫡系,地方军虽然听命朝廷,但各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而一直以来,楚国的地方军和神策军有一个微妙的平衡。 楚国的地方拿着兵权,仗着山高皇帝远,都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平日里没少干欺软怕硬的事情。 只是,这些统领地方军的将领也知道,他们现在能拿着兵权耍威风,是因为楚国还在,而楚国之所以还能在,是因为有神策军。 毕竟,要是把他们这些地方军放到外面,他们可是既打不过晋国,也打不过越国,更不用说能跟神策军齐名的燕国千机铁骑了。 再加上每个地方都有一部分神策军坐镇,但只要地方军平日里不冒犯神策军,也别选神策军能看得见的地方做坏事,他们就能扒着朝廷吸血,把日子过得很滋润。 而各地方的“土皇帝”们,除了神策军,谁也不服,于是这种混搭的临时军,里面就有各城里的小头目,虽然面上对荀少琛服服帖帖,但私下里对于军中同僚,那是谁也不服谁。 荀少琛哪怕名头再大,也没法马上就将这群乌合之众用成另一支神策军。 重锐道:“荀少琛为了逼我们出来,必然会在水里会下东西。对你无害,但会影响我们的行动。我们不能喝,那些地方军肯定也喝不了。” 地方军的军纪可不像千机铁骑那样好,吃不饱喝不好心里有火,生摩擦是早晚的事情,闹事的人多了,荀少琛也就搜不下去了。 谢锦依恍然:“所以我们要撑过这段时间,撑到对面那些人自己军内斗殴。” “对。”重锐又道,“现在这种情况,是急不得的,只能等,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出现其他转机。” 谢锦依点点头,又有点担心:“伤员这么多,药草会不会不够用?” 重锐:“暂时还是够的。” 千机铁骑之所以被说是最能花钱,就是因为装备比其他所有军队都齐全。 每名士兵,哪怕是最低等级的士兵,在出战之前,会被分发一个小药囊,用来处理一些紧急的伤口。 每个人分到的量当然不会太大,但没伤的人可以先把自己的拿出来,给药不够用的伤员,所以就目前来说,暂时还没太大的缺口。 “老秦今早就醒过来了,殿下要去看看他吗?” 冷不防听到这一句,谢锦依愣了一下,脸上十分犹豫:“我吗?我出去会不会不太好?我……毕竟我是……是楚人。” 楚军背信弃义,才让千机铁骑陷入这等困境。 这等撕毁盟约的做法,实在是令人不齿。不用别人说,就连谢锦依自己想一想,都脸上蒙羞,无地自容。 重锐摊摊手:“千机营里也有楚人。” 谢锦依睁大了双眼:“什么?” 重锐:“准确来说,是在楚国出生后来到燕国的人。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是楚人,又或者说是燕人,他们只有一个身份,就是千机铁骑的人。” “千机营里的人从什么地方来的都有。”重锐又指了指自己,一脸无所谓道,“我连我自己是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小时候就跟着老乞丐到处流浪。” 重锐站起来,朝谢锦依伸出手,笑着说:“殿下,你不仅仅是楚人,也是千机铁骑的人,还是千机铁骑主帅的心上人,所有千机铁骑看见你,如同看见主帅,是要同礼相待的。” 谢锦依眼眶有点热,把手放到重锐掌心,由他牵着自己走出去了。 河洞外树木茂盛,确实是个极佳的隐蔽地,谢锦依也不知道重锐是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 诸葛川因为本来身体也弱,算半个大夫,郑以堃虽然中了毒,但没失去意识,所以诸葛川在他的指导下,带着其他人一起救治伤员。 河洞外被划分为几个区域,伤员按伤势程度都做了分类,好一点的位置都留给了重伤的人。 帐中娇 第72节 秦正威本来是被放在山洞里的,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骂荀少琛,随后又要求转到外面,要跟自己的兵一起。 谢锦依原本还有点忐忑,但一路上果然如重锐所说,没有人对她露出任何敌视,大家对她跟从前在千机营时没有任何差别。 他们见到秦正威的时候,秦正威正赤着膀子,两名士兵正在给他翻身换药,拆下的布条红红黑黑,有干了的血迹,也有伤口裂开后的新鲜血痕。 “他娘的这狗日的荀少琛——哎哟我草,诸葛你这什么玩意儿!是不是在我背上烧火了,咋那么疼!草……下次看到那荀狗我非得砍死他不可!” 秦正威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骂骂咧咧,似乎骂荀少琛,是转移伤痛的好办法。 听到其他人喊“王爷”“殿下”,趴着动弹不了的秦正威马上扭过头,果然看见了重锐和谢锦依,马上收了骂人的声,朝二人打招呼:“王爷、昭华殿下。” 重锐哼笑一声:“老秦,叫那么大声,也不怕把荀狗引过来,就你现在这样的,也不知道是谁砍谁。” 秦正威一脸不服气:“他娘的这小白脸他真够不要脸的,就知道玩阴的!”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地看了谢锦依一眼,又心虚道:“王爷,我都这样了,骂两句粗话不会罚我吧?” 重锐瞥了他一眼:“军令如山。” 谢锦依想起刚才秦正威是先看了她一下,估计这是跟她有什么关系的,连忙扯了扯重锐的袖子,一脸询问地看着他。 他是主帅,她自然是不好当面反驳他的,只能用眼神来问了。 重锐解释道:“千机营的规矩:不许说粗话。” 听他这么一说,谢锦依这才发现了一个事情:似乎,她这一世好像真的没有在千机营听过一句粗话! 她之前就觉得哪里隐隐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原来是没人讲粗话啊! 居然是因为重锐新加的规定吗? 之所以是说新加的,是因为秦正威这明显是平时努力克制,根本就还没习惯,这会儿一个不注意就说了。 谢锦依想起前世时,她确实是非常嫌弃千机营的,觉得这些男人们说话粗鄙不堪,别说跟他们交谈了,就是连他们的声音,她都不想听到的。 能改成这样,已经是变化非常大了,甚至说得上像变了个人。 谢锦依心情复杂,她当然知道改变习惯有多难,从前她在学礼仪的时候,都不知道让多少女官头疼,许多坏习惯都改不过来。 秦正威这个人其实不坏,前世时她刚到军营,他起哄要她喂重锐喝酒,她掀翻了桌子,他摸着鼻子捧着酒碗,好像是本来要发火的,也不知怎的最后也没说什么。 她当时自然是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的,可如今她已经知道,那时自己说是公主,实际也只有个头衔了,在军营中算不了什么身份。 还有其他将领士兵也是,相处下来,跟她前世印象中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谁从军没领过罚挨过打?挨打,秦正威是老有经验了,当下也不觉得有什么,还笑哈哈地朝重锐道:“那先欠着,回头等我好了再打。” 谢锦依忽然问重锐:“重锐,你是不是说过,在千机营里,我说的话,就是你说的话?” 重锐“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她,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和鼓励:“是。” 谢锦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从今天开始,大家平日交谈时说了粗话,也不必挨罚,可以吗?” 秦正威张大了嘴巴,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起看向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喜。 天知道要他们这群大老粗说话不带脏字有多难! 虽说他们也不会像市井流氓那样三句里两句都是脏话,但一个字也不能说,那真的是比挨鞭子还难! 谢锦依:“……” 都看着她干嘛?有必要这么意外吗? 她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当然了,该文雅的时候,还是要文雅的的。” 可不能让别人觉得千机铁骑上不了台面。 “哎哟那必须的必须的!”秦正威马上附和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甜蜜道,“自从我说话文绉绉的,老板娘赶我走的次数都少了呢!” 营里都知道秦正威喜欢云来酒庄的老板娘,这会儿听他这么说,都是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秦将军,您确定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可偏偏这位公主殿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道:“确实,酒庄老板娘平日里似乎是对参加诗会的公子们更偏爱一些。” “诗会啊。”秦正威一下子就发愁了,“我就说她怎么老跟那几个小白脸说话呢,原来是诗会的,那我也不会写诗啊。” 谢锦依一脸鼓励地朝他道:“没关系的,不会就学。不过区区诗会,你跟诸葛学一下,下次一定就能拿到诗会的邀请帖了。” 正在一旁捣药连话都顾不上说的诸葛川:“……” 他这该死的百晓生之心,即使再忙也不忘听周围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让他听见这句话? 秦正威只恨没早日把谢锦依引为知己——这可是唯一一位看到他潜力的明白人呐!他既感动又激动:“殿下……” 眼看着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离谱,重锐重重地咳了一声,飞快地打断了秦正威的感言:“老秦,那你还不好好躺着,瞎动什么?你没见那些个小白脸吟诗作对的时候,都跟石雕似的看着月光吗?你老跟个猴子似的,现在就可以先练起来。” 秦正威想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果然老实地不再乱动,正在替他换药的两名士兵,都一脸佩服地看着重锐。 等秦正威终于老实下来后,重锐这才又朝谢锦依说:“殿下方才说该文雅的时候要文雅,指的是什么时候?” 谢锦依刚才也就顺带提了这么一句,没想到重锐还要问仔细的。 这不还要看场合吗? 比如哪天重锐要带着他们去参加什么宴会,文臣里说话都好听,她也不指望军营里出来的够得上舞文弄墨,但说话不“龟孙”不“他娘的”的,也不算很高要求吧? 可这要怎么说? 谢锦依有点犯难了:“这要看情况呀。” 重锐:“殿下,军规需得清晰,赏罚范围明确,如此才好执行。” 谢锦依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没说出来的话:否则,界限不明确,一旦有人违规,罚还是不罚,就难以确定,若随心而为,就无法服众,容易引起矛盾。 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重锐朝她笑了笑,然后抬起头,一脸正色看向诸葛川:“诸葛。” 诸葛川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下属在。” 重锐:“昭华殿下今日要定新规,你执笔。” 诸葛川:“是,王爷。” 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明显的变化。 一直以来,他们王爷虽说了见昭华公主如同见他,但他们也都知道,这更多的是王爷对公主的一种维护。 毕竟,公主拿着如此大的权力,可从来都没参与过军务。 可今天,王爷当着他们的面,教公主如何制定军规——尽管只是一条看起来很简单的规定,可这就意味着,公主也开始参与军务了。 谢锦依没有经验,原本以为就是说一说就完事了,没想到重锐还正儿八经要白纸黑字写下来,让她莫名想到拟旨下诏,也被他弄得有点紧张。 重锐摸了摸她的小脑瓜,鼓励道:“去吧,写好之后就公布。” 谢锦依绷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跑去诸葛川那边。 诸葛川飞快地跟其他人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回头摸出笔墨纸,和谢锦依找了个平整点的石头,开始引导这位第一次制定军规的公主。 平日里千机营很多文书类的东西,就是他在做的,自然也包括军规军令的下发。 很多时候,确实就只是重锐口头和他讲,然后马上传达下发,毕竟千机铁骑就是他创造的,他对它无比熟悉。 所以,诸葛川知道,重锐特意让他执笔,不过是要他在过程中再对公主详细引导。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以“下属”的身份与公主相处。 这怎么有点像是要把千机铁骑交给昭华公主……诸葛川在心底嘀咕了一下,忍不住朝重锐那边看了一眼。 “诸葛,你怎么了?墨要化开了。”谢锦依见诸葛川走神,忍不住提醒了一下,又问,“你是不是太累啦?” 诸葛川回过神,笑嘻嘻道:“唉呀,是有点诶,要是殿下给我加点月钱就好啦!” 谢锦依:“……” 她直觉月钱是不能随便加的,但诸葛川确实也辛苦——可现在谁也不容易呀!现在这样的,别说加月钱了,这么多张嘴能不能都吃饱饭,还是个问题呢! “唔……诸葛确实是辛苦了,月钱这个,以后肯定会加的……” 诸葛川听着谢锦依不甚熟练的话,心里感叹:这种忽悠人画大饼的事情,果然都是无师自通的。 * 这条新军规并没有很复杂,诸葛川的讲解简单有条理,谢锦依一下子就听懂了,并且能举一反三,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把它落实到了纸上。 谢锦依心中成就感满满:这可是她为千机铁骑定的第一条军规! 她先是朝诸葛川道了一声谢,又道:“有劳诸葛。” 在千机铁骑的高等级将士中,诸葛川是年纪最小的一个,看到有年纪相仿的、比他更小的人,他其实还是挺高兴的,尤其是对方还天真纯良没心眼,这在千机铁骑里简直是太稀奇了。 他看着少女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光,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殿下客气了。” 谢锦依拿着那张新规,诸葛川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起往重锐和秦正威那边走,还没走近就听到秦正威爽朗的笑声—— “王爷,以后要是你和昭华公主有孩子了,我当个孩子干爹不过分吧?” 谢锦依:“……” 重锐已经看到谢锦依了,冲她笑了笑,又回头瞪了秦正威一眼:“要你这样的干爹能做啥?学打架吗?” 秦正威也发现谢锦依过来了,连忙给自己辩解:“那肯定不是的,我前阵子还学酿酒,等我小有所成,将来把毕生绝活教给孩子,王爷就能喝到世上最美的酒!” 重锐笑着骂道:“放屁,就你这样还酿酒。” 谢锦依耳根发烫,真不知道这些男人是怎么就说到了这些,明明她刚才走开之前,说的还是军规。 其他人都背坐着,一时没看见她,还在跟着起哄—— “秦将军,王爷那酒窖藏的酒,你自己都还在眼馋呢!” “就是,老秦,万一那孩子以后跟你学艺,以后一张嘴就是屎尿屁,不得把咱们王爷气得脑袋疼?” 别的其实也都还好说,重锐一听到这,单单是想象就觉得很糟糕——如果是个像小公主可可爱爱的闺女,那这干爹绝地不能让秦正威来当了! 谢锦依用力地咳了一声,所有人马上回过头,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包了一样,一脸心虚地站起来想要行礼。 都是跟秦正威呆在一个区域的伤员,能好得到哪里去,谢锦依见他们跳着脚扶着拐杖的,龇牙咧嘴地想要起来,她也顾不上害羞了,连忙道:“别动别动,都躺着。” 谢锦依想起以前重锐受伤后还嬉皮笑脸,总算是明白什么人带出什么兵,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的。 她走到重锐旁边,把纸塞到他手中,红着脸小声跟他说:“写好了。” 说着,转身就想跑。 “诶诶,”重锐将她又拉了回来,哭笑不得地说,“定了军规,那得跟这些家伙说一下。” 谢锦依只得把纸又接了回来。 帐中娇 第73节 她飞快地看了四周一眼,发现这些刚才还在嘻嘻哈哈的男人们,已经安静了下来,表情肃穆,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是在等她吗?谢锦依心想。 她喉咙有点发紧,于是清了清嗓子,按着纸上念了出来:“即日起,废除原定‘荤话者杀无赦’旧规及相关规定,更改如下……” 她念得很慢,因为有点紧张,甚至有时还磕巴了一下,但四周所有人都听得十分认真,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众人整齐划一地回道—— “得令!” 因为在野外逃亡,所以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很响亮,但仍是有力而坚定的,仿佛一记擂鼓,重重敲在谢锦依心上。 她感到眼眶有点热,这是重锐的千机铁骑,也是她的。 因为要顾及隐藏,所以伤员分布比较零散,都躲在树底下,周围还要做点掩盖,于是剩下的宣令工作,就交给了诸葛川。 养伤、戒备,分析局势、商讨对策,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谢锦依全程参与,意外地发现,重锐与诸葛川等人说的,她基本上都能听明白。 * 他们在潜伏和等待。 因为没有生火,所以入夜后,山谷内只有月光,树底下黑漆漆,藏着一个个人影。谢锦依和重锐也没有回河洞,把“床铺”搬到树下。 他们这个位置离养伤区远一些,山谷中设置了暗哨放风。谢锦依觉得,与昨夜和今早被楚军围截追堵相比,山谷里这一切,简直就像是世外桃源一样。 就连白天时千机铁骑其他人的表现,若不是他们身上的那些伤,她都要以为这就是在昀城的千机营中,根本不像是在等待突围,更像是…… 谢锦依忽然反应过来,秦正威和其他人,与其说是玩笑打闹,不如说是互相给出一个希望——只要突围了,活下来了,重新回到千机营中,大家说的那些就能实现。 两人相对而卧,树冠高大茂密,月光连一丝都透不下来,男人揽着她腰背的手往上抚,捏了捏她的耳珠,凑过来衔住她的下唇瓣,齿尖轻轻磨了一下。 那么强悍的一个人,力道却是轻盈柔软,试探、轻入、相缠,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夺取她的呼吸,让她不由自主地沉陷在他的气息中。 四唇相分时,谢锦依才发现,重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翻过身,双膝跪在她身侧,手肘支在她耳旁,整个人覆在她上方,将她笼住。 他似乎特别钟爱这般,却不想也不舍得弄疼她,更不愿勾起她的恐惧,再意迷情乱时也控着力道和距离。 重锐声音微沙:“殿下在想什么?” 话音未落,山谷外一道火焰在半空中炸开。 这是今夜第三道楚军的信焰,是楚军在搜山时互相传递消息。比起第一次看见时的惊慌,谢锦依如今看到后显得十分冷静,仿佛那不过是过年时看到的烟花。 可与此同时,她又十分清楚,楚军与这里不过一线之隔,她与重锐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危险,也许下一刻就是最后的时光。 “我在想——”谢锦依抬起手,捧着男人的脸,“重锐,你要不要……” 感到她手中的力道,男人垂下头颈,健硕的身躯往下压了压,主动在她掌心蹭了蹭,像一头温驯的狼:“要什么……” “我。”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软肋 谢锦依的声音又轻又软, 却在重锐脑海中激起了千层巨浪,将他卷入其中,有那么一瞬间, 让他什么也想不了, 但好像又什么都在想。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她在问要不要,而不是想不想。 几乎是与她话音同时, 重锐浑身绷紧,僵成一块石雕,可呼吸却是灼重絮乱,把手撑在她两侧, 不由自主攥紧铺在下边的枯枝。 啪嗒啪嗒…… 枯枝在重锐的掌心中碎裂,化成一片密集的刺痛, 却怎么也拉不住在骨血里挣扎的那头野獣。 谁也没有说话,谢锦依勾着他的脖子, 慢慢撑起身, 感到手臂下的脖颈坚炽如烧铁。 重锐感到整个人都在发烫, 灵魂像是被撕开了两半,一半在拼命拉着他往后撤,一半疯狂推着他向前, 直到他被握着,脑中那根绷紧的弦吧嗒一声断裂。 他仿佛一只休憩的野狼突然暴起,弓起脊背将谢锦依推了回去, 因为被拿捏着而不得不跟着她倒下, 两人又重新跌回枯枝堆里。 谢锦依仍是没松开,另一只手也依然勾着他的脖颈。她把脸埋在他肩上, 把那点衣裳往下拉了拉, 唇齿并用, 又撕又磨,时而泄恨般用力,时而又像是懊悔般轻点,毫无章法。 毫无章法,却把重锐杀得节节败退。 是麻的,也是疼的,更是快乐的。他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他却只能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说出半个字。 他握着谢锦依的肩膀,微弱的理智还在抵抗,想要推开她,可她给予的快乐像潮浪一般,一下接着一下,铺天盖地而来,占据了他的脑海,让他使唤不了自己的手。 “谢锦依……” 重锐感觉身体热得像是要烧起来,喉咙又干又涩,那点声音喑哑厚重,连他自己都不想再多说哪怕一个字,怕吓着了怀里的人。 既高兴又痛心,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在失控的边缘艰难地按住她的手:“够……够了,谢锦依……” 谢锦依慢慢抬起头,唇齿间一片腥甜。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看着男人那模糊的轮廓,眼眶一点点热了起来:“重锐,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你当我傻是不是?今天这算什么?告诉他们要是你死了就听我的话,让我指挥千机铁骑?” “我不要你的千机铁骑,”她声音微颤,极力忍耐着,却仍是逸出了一丝哭腔,“重锐你这混蛋,大骗子……” “我不要再被扔下一个人了……” “皇兄已经不在了,连你也要扔下我一个人……重来一趟又有什么意义,到头来不过是再被人遗弃一次……” 那哭声又细又轻,是委屈又是控诉,像针一样扎在重锐心头,又疼又无法触碰,比挨刀子还痛。 “再”。 即使重锐心里早就知道,前世谢锦依临死前孤独绝望,可如今他听着她亲口说出来,他依然心如刀割。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她好,自以为是地要为她奉上所有东西,教她生存的技巧,他以为自己做的一切,是要比谢云贺好的。 因为谢云贺只是溺爱她,她在自己皇兄的羽翼下什么也不会,所以一旦谢云贺死后,她失去保护,马上就被掠夺吞噬。 所以重锐一直告诉自己,他要护着她,也要教她飞翔,让她不必再受任何束缚。 可如今看来,在她眼中,不管是谢云贺还是他,都是一样的——不问她的意愿,将自以为最好的给她,却忘记了她本就不在意权势富贵,只想要他们的陪伴。 即使雏鹰学会了飞翔,可如果心无所向,便也无处落脚,既痛苦又可怜。 重锐忽然想起,自己上辈子的后半生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他明知道她死后不能复生,所以他只能追逐着虚无缥缈的背影:醒来时在沙场纵横,恨不得拉着所有人陪葬,睡梦时又想要纵身悬崖随她而去,日夜都活在痛苦自责中,从未有过一天平静贺安宁。 他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他死后,她要踏上他前世曾经走过的那条路…… “是我不好,”重锐也顾不上别的了,紧紧抱着她,低声安抚道,“谢锦依,我是混蛋,别哭了……” “我从未想过要扔下你,谢锦依,我想的是跟你一生一世,但凡有一线机会,我都不会放弃,我只是……只是未雨绸缪。” “你还这么年轻,这世间有险恶,也有美景,”重锐想起当初谢锦依第一次逛昀城街市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连声音都温柔了起来,“你知道你第一次看到糖葫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 谢锦依仍是气在头上,抿着唇,一言不发。 重锐确实是一直都记得那天的。 “你当时啊,在糖葫芦的摊子来回走了好几遍,最后抬着头看那糖葫芦,一双眼睛都快黏在上面了,明明很想吃,听到别人说是小孩儿才吃的时候,你眉毛还皱了一下呢!” 谢锦依没想到重锐当时看得这么细,猝不及防被揭了老底,又羞又恼:“我才没有!” 当时她是好奇,也是想稍微尝一尝,但怎么落到他嘴里好像她有多馋似的! 重锐忍不住笑了笑:“有的,你当时还说不要吃,见我买了之后,以为我是要买给你的,是不是?所以见我没给你,还自己吃了起来,你都被我气得说不出话了。” 他又揉了揉谢锦依的小脑瓜,有点感慨地说:“我当时就在想,‘哎呀,这小孩儿太有意思了,逗起来可真好玩儿!’” 谢锦依恼羞成怒地拍了拍他的手:“我不是小孩儿!重锐你什么毛病,一直拿我当小孩儿吗?” “当然不是,”重锐锲而不舍地又把手放了回去,认真地说着,声音缓慢,温柔,又坚定,“那时是那时,后来是后来啊。殿下当然不是小孩儿,殿下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谢锦依:“……” 这情话来得突然又自然,男人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一下子就撞到了她心口正中,让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还气吗?当然气的。 那高兴吗?自然也是高兴的。 重锐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道:“谢锦依,你愿意和我好,我是很高兴的。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唯独对你,谢锦依,我只怕做得不够好。” “你还那么年轻,这世间除了糖葫芦,还有很多物事你没见过,它们比糖葫芦更好——” 话音未落,谢锦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可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了。” 重锐梗了一下。 一阵沉默,两人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重锐原本想的是,尽管小公主不是小孩儿,可她还这样年轻,前世临死前也不过才十七岁的年纪,如今重生也不过将近一年,即使两辈子加起来也就十八年。 他活了很多年,可她不是,她和他是不一样的。 她才活了十八年,前十七年都没见过外面的世间,所以一串小小的糖葫芦才会让她那么开心。 他总觉得,若是她有了千机铁骑,有足够的保护,不管她是想吃糖葫芦,还是别的,她都能自己做得到。 可他忘了,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小公主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串糖葫芦就能开心满足的小孩儿了,后来的万物风景也入不了被仇恨占据的双眼。 重锐心想,自己果然是粗人一个,难得矫情一次,居然还全都想错了!不过…… “我是未雨绸缪,是想着真有个万一,就让你指挥千机铁骑。可殿下也是误会了,我不是在做赴死前的准备,不过是怕你多想,所以才没有跟你说。” “我怎么会扔下你呢?”他低头亲了亲谢锦依的眼角,“我再混蛋也不会扔下你的,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是小傻瓜吗……嘶!” 重锐被抓了一下,疼得差点背过气去,连忙去按谢锦依的手,讨饶道:“错了错了,我错了!好殿下,我才是大傻瓜,殿下饶命!” 谢锦依吸了吸鼻子,恨恨道:“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了,你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谢锦依尤不解气,又骂了几句,越说越生气,越说又越伤心,说得又快又急,重锐一句话都插不上,紧接着又听到她委屈地来了一句:“重锐你就是个怂蛋!” 重锐:“……” 重锐突然十分怀念之前那条旧规。 这是哪个混账东西说粗话时被小公主听见了,叫小公主学了去?从前小公主骂人都只会说“讨厌”的,如今竟然都会用“怂蛋”两个字了! 谢锦依又踢了踢他:“说话!” 不等他开口,她又凶巴巴地补了一句:“那些我不爱听的就不必说了。” 帐中娇 第74节 那些她不爱听的,全都是他的狡辩。 重锐道:“要的。” 谢锦依:“什么?” 重锐:“殿下。” “你在说什——”谢锦依忽然反应过来,像是一堆燃得正旺的柴火忽然被灭了,火焰是被压下去了,可却还整个还滋滋冒烟,脸一下子就热得随时要烧起来,“你……” 四周虫鸣微响,静谧的夜空再次腾起楚军的信焰。 重锐一边环着谢锦依的肩背,与她额头相抵,一边牵引着那仍是握住他的纤纤素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谢锦依,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要的,做梦都在想,你不知道我有多少个晚上都要起身换衣裳。” 谢锦依咬了咬唇,嘟囔道:“那你刚才又……” 她也没想到就这么接受了,明明之前两人都没法做到最后一步,因为她总会想起前世时荀少琛对她做的那些事。 可今天听到秦正威等人说的话,再看到外面时不时就出现的信焰,她忽然意识到,她和重锐随时都有可能分开。 而她和他却还未完全拥有彼此。 她忽然就反应过来了,她心悦重锐,心悦他的全部。重锐不会伤害她,她也不会惧怕重锐,既然那是重锐的一部分,那她为何又要怕它呢? 事到如今,她最害怕的是失去重锐,也因此想要完全拥有他,似乎这样才能把他紧紧抓住。 可她没想到的是,平日里这家伙总喜欢动手动脚,说着要吃饭,可她如今都喂到他嘴边了,他竟然又…… 谢锦依又开始有点羞恼了:“不想就别勉强。” 重锐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一动,鼻尖轻错,在她唇角处轻轻一点,沙着声道:“这怎么叫勉强呢?不是因为殿下说的那样,只是因为没有热水,我舍不得让殿下难受。” 谢锦依:“……” 重锐那点轻啄从少女的唇角落到耳畔:“我有多想,是不是狡辩,殿下不是已经将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吗?” 谢锦依:“……” 她一下子就僵住了,不知道该把手放哪里,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结果就是,煎熬难受的只有重锐。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衔住她那薄薄的耳骨:“谢锦依,我是你的,心是你的,性命也是你的。即便是荀少琛,也不能从你手上抢走我的性命。” “只有你,谢锦依,只有你才能拿走我的性命。” “所以……”重锐低声道,“别怕,我不会死在荀少琛手上。” 谢锦依又想哭了,吸了吸鼻子,道:“那你不许死。” “好……”重锐摩挲着她的手背,惑引一般呢喃,“那殿下现在救救我好不好,我现在就快死了……” 谢锦依心头怦怦跳,小声地应了一声:“嗯。”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要什么才算好了。 即便是荀少琛那样的人渣,不管开始前有多暴烈,但只要他释了出来之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副满足的样子,继而暂时放过她,甚至还会假惺惺地说几句温柔话。 只是荀少琛从来不需要她的手。 谢锦依想了想,觉得应该大抵都差不多,于是手上动了动,紧接着就听到重锐低低地惨叫一声。 重锐被拉扯得差点背过气去,眼前一片五彩斑斓的黑影,连按着谢锦依的手都是抖的:“殿、殿下……轻些。” 谢锦依有点意外:“啊?可是……” 力气太大了吗?可是…… 她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去回想前世的事情,可在这种事情上,那是她唯一的经验,而荀少琛那人渣的力气比这大多了,几乎是往死里撞。 这样会很痛吗?难怪那时候荀少琛的表情总是这么扭曲。 所以那人是有什么毛病?为了不让她好过,自损一千也要换她八百吗?果然是有够丧心病狂的。 这厢谢锦依在心底唾弃荀少琛,与此同时,重锐也在暗中狂骂荀少琛:他娘的荀狗,居然能让小公主误会至此! 可他也无暇多骂,只是愈发心疼谢锦依曾经受过的苦。 重锐咬着牙缓了缓,努力地平复着呼吸,勾着谢锦依的手指,一点一点让她松开,与她十指交握。 谢锦依有点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用——” 重锐凑了过去,让她的后半句消失在两人的唇齿间。半晌后,他往后稍稍退了退,另一只手捧了捧她的脸:“没关系的,殿下,我教你。” 他撑起身,摸索着将她的足衣除下,轻轻地捏了捏那纤细的脚腕,然后握着她的脚,四指搭在脚背上,指腹慢慢地打圈,拇指按在趾尖,轻轻地磨着。 “像这样,”他一边用着她的脚背足尖示范,一边又俯身在她颊边贴了一下,转而在她耳边说,“轻一些。” 男人的手掌干燥又温暖,因为长期拉弓握刀,上面都起了茧。他的力道适中,谢锦依被捏得都有点迷糊了。 高下立见,她马上就感受到了,这跟刚才她动手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当即又是愧疚,又有点跃跃欲试:“嗯,让我再试试。” 重锐听出了一点试炼的意思,心里不由得失笑,按住她想要踢开他手的动作:“殿下,等等……” “什么……” 重锐低低一笑:“没热水,也有不用热水的办法。” 紧接着,谢锦依就听到他的声音落了下去,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声,她感到一阵微凉,紧接着又落入一片灼灼温柔里。 她呼吸一滞,无措地睁大双眼,眼前迅速弥蒙了起来,张了张口:“重……重锐……” 重锐含糊地应了一声,卷起花涧云露。 云开月明,月色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谢锦依眼里,让她在朦胧中看到了点点碎光,不及烟火,却仍是灿烂至极。 重锐把外衣盖在她身上,躺在她身侧,抚了抚她失神的脸庞:“殿下。” 听到他的声音,谢锦依有点飘散的意识慢慢聚拢,回过神后,即使在黑暗中,她也忍不住难为情,捏着他的衣袖躲进了他怀里。 然后,继续之前没完成的事。 重锐知道她一向都是聪明的,但也没想到她头一回就做得这样好,甚至都不需要他再牵引,就几乎叫他溺毙其中。 比起这些,她终于接受他全部这一点,才是最让他开心与欣慰的,单单是想到这点,没有热水而造成的遗憾,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的小公主,终于挣脱了前世的全部阴影。 “谢锦依,”重锐忍不住紧紧地抱着她,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很高兴。” 谢锦依却还是听出来了,惊讶又疑惑:“重锐,你哭了?” 重锐:“沙子进眼了。” 谢锦依恍然:“那我给你吹吹。” 重锐:“好。” 谢锦依问道:“左眼还是右眼?” 重锐:“唔……那就左眼吧。” 谢锦依:??? 她奇怪地问:“哪只眼进了你还分不清吗?” 重锐:“左眼。” 谢锦依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扶着男人的肩膀,正准备凑过去朝他眼睛吹一吹,才刚贴上一点,他就主动低下头,轻轻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 谢锦依:“……” 她哭笑不得地推了推他还想继续的脸:“做什么呀?眼睛不疼吗?” 重锐握着她的手,轻轻衔住她的指尖,还尝到了一点自己的味道,含糊道:“不疼了。” 尽管他们无法用河水,但好在山中雾气重,露水多,只要做好接取,倒也不至于缺水,只是不太好生火,大多时候只能用冷水。 重锐去取了点水来,把手帕打湿,给谢锦依擦脸净手。 露水寒凉,谢锦依本来身体就不好,平日里用水都要烧开再放凉的。重锐见她擦手后手有点凉,用自己的手给她捂了捂,又心疼道:“明天清晨趁着雾气浓的时候,给你烧点热水。” 谢锦依却不怎么在意:“不用了,我又不是纸糊的,这样就可以了。” 他们这点人退到山谷里之后,也并不是没有生过火。 只要木柴够细,风够足,其实是不会产生多少烟的,若是加上大雾掩护,即便生火也不会被外面的楚军发现。 只是这细细的柴火,也是需要人手去劈的,伤员那么多,即便是有热水,也该是伤员先用。 谢锦依知道重锐在担心她的身体。 她的蛊毒被压制下来后,郑以堃一直有在替她调理身体,给她制了药丸,她每天都有在吃,身体也还算稳定。 除了吃药之外,其他吃穿用度方方面面,自然也都是精细养着,都是按郑以堃的要求来的。 偶尔秦正威他们这些知情的熟人说起,都说如今千机铁骑养了两个药罐子,一个比一个费钱,身板也一个比一个脆—— 诸葛好歹还嚷嚷要活过二十五岁,可昭华公主这蛊毒要是不解彻底,就只剩下四年命,连十九岁都活不过。 也就王爷的千机铁骑能经得起耗了,要是换个人,别说两个了,一个都养不起。 重锐平日没跟她提,但私下里隔三岔五就亲自去问郑以堃。现在她吃的这些药,也只是调理,解药还需要郑以堃继续研制。 可眼下这情况,调理药所需的药材部分要特殊保存,放在了昀城宣武王府的药库中,短时间内估计是拿不到了。 郑以堃定期给她把脉调整药方,所以每次制药并不会做太多,她盘算了一下,剩下的这些,要是每天减一下量,撑个大半个月是可以的。 “给你分出一帕子的热水,还是绰绰有余的。”重锐道,“不占多少,你安心用。” “好吧好吧。”谢锦依眨了眨眼,忽然轻快地笑了笑,“重锐,如果我们都只是普通老百姓,是不是也可以这样住在山林里,每天都有好多时间,也不用处理军务。” 赋税徭役,单单拎出来一样,就能压垮个普通老百姓。可重锐知道她想象的生活是怎样的,也愿意顺着她的想象。 “对。”他认同地点点头,“我们就能住在山里,整个山头都是我们的。” “每天一早,我就先去种田,顺便摘点野果,打个野兔山鸡,然后等到差不多天亮了,就回去给殿下做早饭。” 谢锦依道:“我们就两个人也吃不完。” “吃不完也没关系,”重锐一本正经地说道,“咱们可以圈起来养着,宰一只吃一只,新鲜。” 谢锦依好奇地说:“那我要做点什么呢?” 帐中娇 第75节 重锐哈哈一笑:“殿下就负责吃吃喝喝,买点胭脂水粉,看中什么就买什么。” 谢锦依有点无语:“真的假的,普通百姓能看中什么就买什么吗?” 重锐:“当然是真的了,我起早贪黑,力气还大,随便打死几只大老虎就能拿去换钱,别说胭脂水粉,漂亮衣裳也是随便买的。” 谢锦依忽然想起,似乎还真有的地方给朝廷上贡,交的就是虎皮狐裘。 重锐想想这样似乎还真不错,兴致勃勃地搂着谢锦依,道:“殿下放心,就算是种田,我也能把殿下养得白白胖胖。” 他胡吹海侃,却又像模像样,谢锦依也听得有趣。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谢锦依打了个呵欠,重锐替她重新把足衣穿好,又把衣裳系得严严实实,最后把自己的外衣卷成一个枕头,垫在她小脑瓜下面,拍了拍她的脊背:“睡吧。” 她睡觉总习惯抱个小软枕,这会儿没有,只能拿重锐凑数了。 小有小的好,大有大的好——比如这会儿,重锐这个大抱枕还能充当暖炉。 她搂着重锐,把脚也挂在他身上:“你不用枕头吗?” “不用。”重锐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腿,又把它拿了下来,“这样放在外面,待会儿睡着了要着凉的。” 他就算站着都能休息,又哪里用得着枕头。 谢锦依揉了揉眼睛,靠在他怀里,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重锐仍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等她睡熟后,才抱起她回到河洞中。 * 将近小半个月以来,楚军都在山林中搜索,日夜不断。 赏金依然高悬,除荀大将军指明要活捉的那名女子之外,其余千机铁骑人等,上至重锐,下至小兵,死活不论,全都明码实价标清楚。 原本这悬赏在军中刚发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跃跃欲试,觉得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值了——连抓到个小兵都有赏,还赏那么多,抓一个就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然而,一天天过去之后,许多人都不这么想了。 “见了鬼了这是,搜了十几天,半个鬼影都没见着!” 一支楚军小队从一片灌木丛中钻出来,其中一人长得壮,在狭窄的地方走得尤为艰难,眼看着一天又过去了,什么都没收获,于是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他旁边的小个子倒是灵活,但也累得够呛,也粗着声道:“那有啥办法呢?那些个千机铁骑都是妖怪吧!到底是怎么找得到那种地方的?而且还不止一个!” 这次搜索,所有楚军都分成三批,一天轮流在不同时辰段搜山。这支刚结束的小队就是从清晨到下午,这会儿准备去交接,随后才能歇上一口气。 如今军中禁生火,累了一天也只能啃冷冰冰的面饼,还不能随便喝山里的水,只能轮流从指定的一处地方取水。 一行人交接后,在营地开始啃饼。 队长听到自己的兵在抱怨,也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就是荀大将军自己破阵,不过听说还请来了位高人……反正荀大将军指哪儿,咱们搜哪儿,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几个障眼阵。” 大个子问道:“之前不是说抓住了两个吗?都没问出点有用的?” 队长:“问个屁,那俩也是够硬气的,都被整废了愣是一点声儿都不出!” 大个子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那俩图啥呀?真是死脑筋!你看咱们这人多得,苍蝇都飞不出去,那重锐早晚得完!还不如招供还能换点赏钱。” 队长没说话,心道那可说不准! 旁边的刀疤脸小兵倒是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咱们这都搜多久了,还不是什么都没搜到?原来还以为是个肥差呢,现在半点赏钱拿不到不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当初他们被连夜临时抽调,又是急行军赶路,被拉到这边来,就开始每日每夜地搜山,就没停过,比在原来的地方还累! 刀疤脸又道:“要我说,干脆一把火全烧了,管它什么障眼阵法,除非那些人会飞,不然全都逃不掉。” 队长一听,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生气地说:“烧什么烧,就是要活捉那女人!别说烧了,半根头发都不能伤了!” 说着,怕这刀疤脸不长记性,又加重了语气,道:“上回陈恪他们那队不是快死绝了吗?我刚去找小都统,小都统还说了,他们用毒烟违反了将军命令,连抚恤都不发了!” 众人脸上都大吃一惊:“那也……” 后面的话也没敢说出来。 整个小队的人面面相觑,心想那几个人这一趟也走得太冤了:人没了,连抚恤都拿不到,这搜山也不知道要搜多久,别说什么马革裹尸了,估计只能就地埋了。 众人正说着,就隐约听到山下传来车轮的声音。 他们原来还以为送粮草上来,一看却不是,用油布盖着的,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粮草。 “那是什么?” “谁知道呢,待会儿去问问老马他们就知道了。” …… 另一边,远处的楚军帅帐中。 荀少琛站在沙盘前,眼色沉沉地看着泥沙堆成的山林,上面好几个位置都打了标记,其中三个还在旁边放了竹标。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有人在帐外禀报:“大将军,程先生来了。” 荀少琛:“进。” 很快,帐帘被掀起来,一名传报兵领着一名灰衫青年走了进来。 传报兵恭声道:“将军,第四处已破,是空阵。” 荀少琛点点头,表示知悉,在沙盘上对应第四处的位置,插上一支竹标,随后又道:“传令,继续搜。” 传报兵:“是!” 传报兵又退了出去,留下了灰衫青年。 帐内两名近卫凶面高大,佩刀在身,若是寻常人见了,少不得腿软发抖,可灰衫青年只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脸上略略嫌弃。 荀少琛不说话,灰衫青年也没开口,随意地靠在沙盘桌旁借力,双眼半开半合,甚至还打了个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半晌后,荀少琛才从沙盘里收回目光,转身看着灰衫青年:“山中物资短缺,招待多有不周,程先生见谅。” 就这么一会儿,程方腿上的重心已经从左脚换到了右脚,又从右脚回到了左脚。他掀起眼皮,看了荀少琛一眼,跳过了客套话,懒洋洋道:“什么事儿?” 青年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张脸清秀苍白,身形偏瘦,加上站没站形,仿佛被抽了骨头一般,跟旁边的荀少琛放到一起,像随时都能被风吹折的病秧子。 见程方这样无礼,旁边的士兵偷偷为他捏一把汗,心想这人莫不是嫌命长? 这两天楚军中有人闹事,荀少琛亲自出面,当场斩杀闹事者,须臾间收割几十人性命的狠砺,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素有儒将之名的荀大将军是好说话的,可那之后,他们才醒悟:再怎么儒雅,那都是在不动手的时候,一旦动起手来,比谁都要狠! 可不是?不然怎么架得住凶猛的神策军? 原本他们见他不像别的将领那样凶神恶煞,还不时亲自到军中巡查,还觉得他平易近人,甚至不少人还主动搭话,自从那天之后,是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只是吧,虽然说是不敢说,但谁心里还没嘀咕两句呢? 可这程先生,也太不把荀大将军当回事了吧?真不怕被荀大将军一剑捅个血窟窿呀?! 可出乎意料的是,尽管程方态度不怎么好,但荀大将军却似乎不怎么在意,甚至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程先生学识广博,寻阵却是有些慢。” 程方挑了挑眉:“我慢?那你很快哦?” 荀少琛脸色不变:“都说得先生者得天下,若荀某能与先生比,如今也不会在这里了。” 程方轻嗤一声,撇撇嘴道:“这话我可不认的,你也别瞎传,省得回头一个两个都想来绑我。” 他顿了顿,又道:“荀大将军,离谷不入世,诸葛川私进千机铁骑,早就被逐出师门了,他自己捣鼓的那些邪门歪道,跟本门可没关系,你问我也没用。” 荀少琛:“是么?” 程方也不管他信不信,点点头,一脸纯良道:“嗯呐。” 荀少琛不甚在意地说:“无妨,让先生来破区区小阵,确实也大材小用了,荀某本来也意不在此。” 程方游离的目光一顿,轻轻扫过荀少琛,没有接话。 在来这里之前,还有人专门督促他“干活”,让他每天一大早起来跑山头,找他那不肖师弟布的阵法。 他这样消极怠工拖日子,荀少琛肯定是看出来了,但也拿他没办法,毕竟只要荀少琛还没疯,就应该不会对他动手。 问题就在于他那不肖师弟不算离谷的人了,如果诸葛川在外面出了事,他就算是离谷谷主,也保不了他,所以现在只能跟荀少琛这么僵持着。 离谷游离于四国之外,两百多年来不问世事,结果出门一趟就被劫了过来,也不知道这荀少琛是怎么认出的他。 如今听荀少琛这话,意思是有别的事情要让他做了? 果然,紧接着,程方就听到荀少琛说:“待山中此间事了,荀某需麻烦先生一件事。” 程方摆摆手,道:“不是说了离谷不入世吗?怎的,这么多年都没哪国破规的,你是想做第一个?” 荀少琛笑道:“离谷既不入世,为何又对天下了如指掌,不过是还未有人能入先生的眼罢了。荀某此番不为国事,先生到时再见了那人,再做决定也不迟。” 程方假装没听到,又问:“所以你喊我过来是做什么的?” 荀少琛道:“请先生过来,原本是想告诉先生,不必再费神寻阵破阵了。荀某打算直接在各可疑处炸山,也省得儿郎们对着山壁摸半天,还找不到入口。” 程方目光一凝,终于抬起正眼看了他一下。 寻阵倒不是最难的,毕竟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布阵,更难的是找到阵之后要如何破解。 这荀少琛倒好,直接炸,管它如何复杂精妙,统统炸碎,让后面露出原形。 这当然要比他和荀少琛两个人分别寻阵破阵快得多。只是,炸山容易死人,而且荀少琛还打算不止炸一处,在把千机铁骑那些人炸出来之前,楚军这边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程方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那你炸呗。哦对了,你跟你的好儿郎说一声,就说明天就不用天没亮就叫我起来。” 这一声“好儿郎”叫得讽刺——称手下为儿郎的是荀少琛,为了一己私欲送手下去死的也是荀少琛,笑脸虎不过如此了。 荀少琛自然也听出来了,但丝毫没放在心上,温声道:“既然方才程先生说,诸葛川已被逐出师门,若是后面搜山时俘虏此人,荀某就按寻常俘虏处置了。” 程方:“随你。” 荀少琛点点头:“那就有劳程先生再稍等几天。” 程方轻哼一声,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出营帐了。守在外面的小兵见他出来,马上就跟上来,做好监守的工作。 他素来自由自在惯了,如今被这样监视着,也没感到有多不自在。 远处一辆辆运载车被推着走,油布下露出的一小块是木桶一角,程方一眼就认出是装火药的木桶。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道:阿川那臭小子是怎么回事?明明说好了进去是找郑以堃治病,不对劲就跑,现在居然跟着那重锐跑进死胡同了! 第54章 决心 帐中娇 第76节 山谷内。 不过未时, 天色却暗了下来。 乌云滚滚,狂风大作,林间树木的枝叶仿佛海浪一般, 一层一层涌动, 沙沙声此起彼伏。 山外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是楚军在炸山。 千机铁骑众人正忙着把东西搬进山洞, 之前趁着天气好的时候,重锐让人挖洞,加上山上大大小小能藏人的地方,这会儿即使下雨也不用怕。 相反, 对于他们来说,下雨反而是件好事, 因为下雨就能在洞中生火,也不怕烟飘出去之后被楚军看见, 因为大雨会掩盖一切痕迹。 秦正威拄着拐杖, 一只手搭在眼前, 眯着眼遥望远处腾起的烟雾,啧啧两声:“这荀狗还挺勤奋的么,都快下雨了, 还炸,也不怕下了雨之后,山泥倾倒把人活埋了。” 爆炸声离他们这儿还远, 尽管这不是最后一炸, 但马上就要下雨了,少说也要下个几天, 起码是能让他们安稳一下, 自是暂时不用担心的。 郑以堃行动不便, 正躺在担架上,被两名士兵抬着经过,见秦正威还在看,催促道:“老秦,你是猴儿吗?还不赶紧帮忙搬东西?” 秦正威马上应了一声,又回过身单手扛起一捆柴。 谢锦依抱起一筛子还没干透的药草,抬头就看见秦正威一瘸一拐地走,连忙喊住他:“秦正威,你做什么啊?又没好全,去洞里歇着,让其他手脚完好的人来搬。” 秦正威平日没受伤时就从来都不安生的,受伤了也坐不住,当下马上就不服气道:“殿下您这话说得,好像我手脚不全似的,看我——” 话音未落,他就炫耀似的,一口气扭着手脚走出了三丈远,还回头冲谢锦依挥了挥拐杖。 谢锦依:“……” 这人前世就是个猴子吧? 谢锦依制定新规那天,仿佛就像是一道分水岭,自此之后她与千机铁骑众人的关系又近了一些。 但非要说出哪里不同的话,谢锦依其实也说不大上来,只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大概是,大家看她的眼神,莫名有种钦佩? 不应该啊,白天宣布完新规的时候,大家确实是尊重她的,但也没到那地步…… 她自然是不好直接去问别人的,只能跟重锐浅浅地表示了一下疑惑,然后重锐淡定地和她说是她看错了。 重锐心道,他总不能告诉她,是因为那天晚上她骂他怂蛋那句的时候,忘了控着点儿声音,让其他人听见了吧? 那一夜他和谢锦依两人说话,尤其是这样那样的时候,声音自然是放到最小的,也不会让其他人听见。但她一开始生气骂人时一个没留神,所有人都知道了—— 昭华殿下居然骂能止小孩夜啼的王爷是怂蛋! 果真是奇女子也! 等所有人都撤入各个大大小小的山洞中后,没过多久,天空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楚军的炸山声也停止了。 军中有火头军,是给高级将领做饭的,而行军中的其他士兵,通常是十几个人一起吃饭,自己一队带锅具做饭,逃命时都得带着。 因为之前不好生火,所以现在难得下雨有掩护,每个小队占一个山洞,大家都开始生火做饭,吃逃命以来第一顿热乎饭。 谢锦依和重锐一个山洞,霍风正在给两人铺枯枝干叶,火头兵也手脚麻利地架起烧锅,开始生火做饭。 谢锦依无事可做,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看着跳跃的火焰,忽然想到了那天晚上,重锐说要是他们是普通百姓的事情,她好奇地朝重锐问:“重锐,你真的会做饭吗?” “那当然。”见她一脸半信半疑,重锐朝火头兵说,“陈五,行了,你放着吧,让我来,你们殿下想吃我做的饭。” 谢锦依脸色一红,轻轻踢了他一脚:“说什么呢!” 陈五憨厚笑道:“好嘞,王爷!” 重锐让其他人都退下了,山洞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他轻车熟路地将面饼掰碎,慢慢搅动,看起来还真有模有样。 谢锦依在千机营里这么久,哪怕是加上前世的,都没见过他动手生过火,毕竟一直都有专门的伙夫给他做饭。 重锐朝她勾了勾手指,拍了拍自己的腿,道:“来,坐这里。” 谢锦依慢腾腾地挪过去,坐在上面,看到铁锅里的面糊随着他的搅拌,起了两圈褶皱,好奇地问:“干嘛一直搅着它,放着让它烧开不就好了吗?” “不搅会糊底,”重锐道,“糊底就浪费了。” 谢锦依趴在他肩膀上,有点惊讶:“你还真的会呀?” 重锐笑了笑,悠哉游哉地说:“当然啊,小的五岁就会了呐!当年破庙里捡个破砂锅,做的面糊可是庙里一绝,殿下待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谢锦依这才想起,重锐从军之前,从小就是四处流浪的,生存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重锐又拿起备在一旁的两颗鸟蛋,单手夹在指间在锅边轻轻一磕一顶一开,蛋黄蛋白完整地落入锅中,连壳都几乎是完整的两半。 谢锦依惊讶不已,看得一愣一愣,食指抵在下巴处,专注地盯着锅里,一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映着柴火,连眼里的光都在跳跃。 重锐爱极了她这反应,心里的成就感比以往打赢一场仗时还大,那股充盈的感觉让他舒服得说不上来,当场想向她再使出个十八般厨艺,让她再吃惊一些。 他把野菜碎和盐也加了进去,等熟得差不多时,用勺子舀起一点,放到唇边吹了吹,往她那边递了递,一本正经地发出邀请:“殿下试一下味道够不够?” 谢锦依正好奇着呢,于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微微低下头正要去试,不料重锐把勺子一撤,放到自己嘴边,刺溜一下吸了进去。 谢锦依懵了一下,鼓起腮正要瞪他,他却突然凑了上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倏然放大,湿润的双唇贴着她轻吻,她尝到了米糊的味道,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笑意。 半晌后,四唇相分,重锐抬了抬头,意犹未尽地在她唇角又啄了啄,满脸狡黠:“好不好吃?” 谢锦依:“……” 她面红耳热地瞪了他一眼,说好吃也不是,不好吃也不是,掩饰搬地轻哼一声:“不知道,没尝出来。” 重锐偷了香,却还一本正经地说:“那可能是因为太少了,所以才尝不太出来,殿下再多试一下。” 这回重锐又让她多试了几次,不知不觉间把勺子扔回了锅里,双臂横在她腰后,抬手按着抚着她的后脑,与她分享着那点来之不易的热食。 是好吃的……谢锦依迷迷糊糊想道,随后又想,以后如果哪天她和重锐真的成了一对普通老百姓,他们还可以去卖米糊赚钱。 她也可以帮忙搅一下,不让米糊糊掉的…… 谢锦依想到这里,忽然问道一股单单的焦味,像是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朦胧半合的双眼一下子睁大,马上推开重锐,然后去捞不知什么时候被挂在锅边的勺子:“要糊了!” 意犹未尽但一下子被推开的重锐:“……” 他哭笑不得,又怕谢锦依会被烫到,连忙接过她手里的勺子,声音里还带着微沙:“小心烫到手,我来。” 谢锦依乖乖地坐好,看他重新搅动迷糊,很快又重新放下勺子,把烤架调高了一点,锅底当即离了火焰,只隔着点距离温着,这样既不怕迷糊冷掉,也不怕会糊掉。 重锐舀了两碗出来,其中一碗放到一个木托上。 那是陈五专门给谢锦依做的,因为现在大家吃饭都直接用手捧着碗,但公主跟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不同,双手细皮嫩肉的,拿着刚煮好的热饭肯定烫手,于是他就做了个木托子,中间还挖空了,用来放碗不容易倾倒。 谢锦依接过木托,摩挲着光滑的边缘。 盛着米糊的碗稳稳地卡在凹陷处,迷糊热气腾腾,木托却不烫手,也轻巧,她能轻易就捧住。 她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托盘,以如今他们的处境,也用不上几回,可陈五还是专门为她做了它。 每个人都在竭力做好自己的事,并且在此之上做得更多更好,并没有因为这场败走而低沉堕落。 谢锦依想起从前重锐说过,因为千机铁骑有钱,所以他从不需要像荀少琛那般用忠君大义那套来忽悠人。 可不管是前世重锐被剥权失势时,还是如今被同盟背叛被逼入困境时,千机铁骑都无一人反叛,依然志气昂扬地聚在重锐身边。 这才是真正的名将。 “重锐,”谢锦依舀了一口米糊放到嘴里,咽下后又舔了舔唇角,看着重锐道,“你真厉害。” 米糊并没有焦得很厉害,刚才不过刚开始糊底时,重锐就马上抢救过来了,此时米糊里反而多了一股焦香,是与最开始时不一样的别样风味。 重锐以为谢锦依说得是这歪打正着,一脸得意道:“那是,你锐哥我五岁就开始练的厨艺,自然是不一般的。” 谢锦依点点头,也没把刚才心里想的告诉他,跟着他一起把米糊吃完,然后两人便准备与其他人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 用过饭之后,秦正威、诸葛川等人聚在了重锐这边。 之前那一战,千机铁骑折损了不少人,也有将领战死,剩下聚在这里的将领,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其中伤最重的是秦正威,如今还只能靠着拐杖才能走路。 前世的这个时候,重锐的脾气一向都不怎么好,连带着手下也是一群暴烈的人,可性格归性格,能做将领的,战术和带兵能力自是毋庸置疑。 若有必要,哪怕明知没有生还可能,他们也可以死战。 但现在,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诸葛川从容分析:“如今楚军开始炸山,等到这场雨过去之后,他们炸到我们这里来,是早晚的事情。所以,等到雨后,我们就准备随时突围。” 秦正威等将领脸色沉着,没有丝毫惧色:“那就突围,我来当那诱饵。” 他旁边的一名大胡子将领呸了一声,摆摆手,道:“就你现在这样的,当个屁的诱饵,指不定还没拖多长时间就被抓了,这不就是白送?还是我去比较靠谱。” 秦正威白了大胡子一眼:“杨大力,你是皮痒了想打架是不是?” 杨大力一脸鄙夷:“要打也不是找你打,省得你输了还耍赖,回头说老子我欺负老弱病残。” 谢锦依看了两人一眼,皱了皱眉,道:“别吵架。” 她今天是才第一次参与作战讨论,因为没经验,也不懂什么带兵打仗,所以就是跟着听听,也不打算说话。 山洞里的柴火就那么一小朵,外面天色又黑,于是山洞里挤了这么群大男人,就显得昏暗又拥挤,谢锦依身形纤细,坐在重锐旁边看起来小小一团,毫不起眼。 不说话,又不显眼,以至于秦正威和杨大力撸起袖子时,一下子都忘了这次会议与以往的都不同,多了一位公主。 两人刚反应过来,又听到公主不解又略带嫌弃地说—— “秦正威不想拖累其他人,就想着尽最后一把力去当诱饵;而杨大力怕秦正威回不来,觉得自己去的话还有机会能逃脱。” “你们两个是小孩子吗?既然都是为了对方好,就不能好好说话?” “秦正威,杨大力,你们到底几岁了?” 秦正威:“……” 杨大力:“……” 其他人也傻眼了,震惊了。 他们其实一直都习惯了这样——男人嘛,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又不是儿女情长山盟海誓,那些肉麻兮兮的话他们可说不出口。 而且,说的哪有做的实在?什么也不用说,直接两胁插刀沙场互守,这就是他们从前的相处方式。 可如今听公主这么一说,他们仔细一想:似乎,好像,小孩儿之间确实也是这样的? 想通后的众人:“……” 整个人都不好了。 原来他们一直都这般幼稚的吗? 重锐一脸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心道:他的小公主真是厉害!三两句就把这群大汉治得服服帖帖了! 他积极地配合着谢锦依,道:“就是,都老大不小了,还没一个小姑娘看得通透,抢来抢去做什么?” 帐中娇 第77节 谢锦依也看了他一眼:“你别拱火。” 重锐马上道:“好的殿下。” 秦正威和杨大力一脸尴尬,这才发现谢锦依从一开始时,就是非常标准的跪坐,显然是很认真地对待这场战前会议。 两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偷偷坐直了,一前一后朝谢锦依道:“殿下说得是,咱以后改正。” 谢锦依点了点头:“继续吧。” 这个小插曲之后,秦正威和杨大力的发言都力求有理有据,不再意气对吵,企图说服其他人。 杨大力道:“这诱饵是需要引开追兵的,引开了,其他兄弟们就能突围出去活命,所以这诱饵是至关重要。咱们现在骑不了马,全靠双腿,所以这诱饵要能跑得动才行。” “秦将军这腿脚,要是去当诱饵,只能让别人扛着背着,那岂不是相当于两个人才两条腿?别人都是两个人四条腿,他这铁定是跑不过的。” 杨大力这话得到不少人的认同,毕竟千机铁骑的人虽然不怕死,但也绝不白白送死,这诱饵是要尽量给其他人争取更多的时间,最好是还能全身而退。 见其他人的意见出现偏向,秦正威马上道:“话是这么说,但你们可别忘了,荀狗不是普通人,他又不傻,难道还会让全部人都追着杨将军跑?杨将军是腿脚好,但能吸引多少人?” “我是千机铁骑的副将,比杨将军的名气稍微大那么一点儿,在千机铁骑里的品级也比杨将军高那么一点儿,要是我俩同样出现在荀狗跟前,他肯定是先来追我的。” 两人客客气气地互称将军,但说到最后时还是忍不住瞪对方一眼,可又顾忌谢锦依在,只能偷偷摸摸地瞪一下,又马上假装若无其事。 诸葛川点点头:“老秦说得是,如果诱饵不够大,荀少琛是不会上钩的。” 诸葛川是军师,脑瓜子是顶聪明的,杨大力一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也是不赞成自己做诱饵了。 杨大力有点烦躁地挠了挠头,嘟囔着说:“我是不够大,但老秦也就那样了,又不是王爷……” 重锐不紧不慢地接过了话头:“是啊,只有老子出来,荀狗才有可能亲自追上来。” 谢锦依马上转头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衣服。 他这一出,其他人也炸开了锅。 “那怎么行!” “要是王爷出去,还要我们做什么!” “咱们其实可以兵分几路,我就不信荀狗不追!” “对,兵分几路可以的,诸葛你说是不是?说句话!” 诸葛川慢吞吞地说:“王爷,您也说了,哪怕您出去了,荀少琛也只是‘有可能’亲自追上来。”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根本不值得冒这个险!” 如果他们让王爷来给他们做诱饵,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又算什么下属? 简直开玩笑,他们其他人没了也就没了,没了他们,千机铁骑还是千机铁骑,但要是王爷出什么事,千机铁骑就真的没了! 就算王爷把千机铁骑交给昭华殿下,但昭华殿下也不是他,就算她再聪明,短时间内也做不到他那样,而就这个“短时间”,都够别国那些混账来收拾千机铁骑了! 所有人听到诸葛川这句话,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幸好还有诸葛,诸葛说的话,王爷还是会认真考虑的! 不料,紧接着他们就听到诸葛川说了一句—— “如果公主和王爷一起出去,荀少琛才必定亲自率兵来追赶,让所有追兵都不用管其他人,全力围捕公主和王爷。” 所有人都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诸葛川,秦正威更是想直接去揪他的衣领,被他刺溜一下躲过了。 诸葛川虽然身板弱,但进了天机铁骑那么久,还是练过两下的,而秦正威伤没好全,又是气在头上没用什么章法,诸葛川翻个身就躲到了重锐背后。 “诸葛你这臭小子!” 秦正威快被气死了,拄着拐杖就要爬起来,重锐喝住了众人:“都坐下,安静。” 所有人动作一顿,重锐把诸葛川从背后揪出来,沉声道:“放置火药的位置,追击和后撤的路线,跟大家说一下。” 其他人神色凝重,看出重锐和诸葛川似乎早就有一些相同的想法。 诸葛川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朝众人开始讲解—— “荀少琛的主要目标是公主,其次才是王爷。如果我们放出其他诱饵,荀少琛虽然也会派出人来追,但必然只是一部分,而且其他诱饵为了钩住他们,容易折损。” 因为这个“诱饵”不是荀少琛想要的,而他们为了留住追兵,要不故意卖破绽引他们来追,要不就硬拼,但不管哪种,对他们都不利。 “更何况,因为其他人不是荀少琛的目标,荀少琛不一定理其他人,一旦找到公主和王爷的位置,只会全力合围他们二人。哪怕是分开走,追军人数多,也能分别追击。” “可如果公主和王爷一起走,荀少琛的注意力就会落到他们身上,继而忽视我们其他人,而我们这些其他人——” 诸葛川顿了顿,缓缓地说:“才是主战力。” “他们炸山,我们也可以炸山。我们提前把炸药埋好,王爷把他们往高处引,等楚军追上去的时候,我们引爆炸药,把他们脚下的山石炸裂,就能直接解决一支追兵。” 千机铁骑的兵分成好几种,除了常规作战的步兵骑兵,还有专门筑工事、携带陷阱工具的工兵,而小型火药武器就是他们会带的一种,并不轻易使用,但此时却正是时候。 如果是由王爷和公主做诱饵,他们走哪条路,荀少琛和楚军就走哪条,意味着他们能提前预设埋伏路线。 这就相当于趁着人在悬崖过桥时,等人走到中间,再把桥索砍断,那人根本无能为力,武功再好,也没着力点施展轻功。 更何况,追兵不过是普通士兵,别说轻功了,会点普通的拳脚功夫就不错了,不过是有弓箭武器才能造成威胁。 只要炸山的位置得当,即使他们人少,也能对付得了人数远多于他们的楚军。毕竟,他们不需要和楚军正面对抗,在山林中游走打击,他们最是擅长了。 诸葛川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听明白了。 确实,目前来看,这办法看起来虽然凶险,但也最能降低荀少琛的警惕——与其说是降低警惕,不如说是双方都明知道有诈,但因为双方下的注都太大了,谁都想赢这场豪赌。 所以,哪怕荀少琛也猜到他们这边会有陷阱,也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并且同时做一些准备来反制他们。 总而言之,比起放小诱饵拖时间突围,被楚军追着打,不如像方才诸葛说的那样,埋伏反击,掌握主动权。 秦正威原来还做好了赴死的觉悟,也没把握能做到哪一步,听到这计划后,顿时就有底气了。 毕竟,按照这计划的话,他就和其他人潜伏,哪怕要走动,也不需要太快,让人背着抬着都行,而且他擅长骑射,这种远距离引爆,自然就是射火箭的,是他的用武之地! 秦正威已经不想揍诸葛川了,甚至想夸一夸他,但仍是抱怨了一句:“诸葛你这小子也是的,你这是跟王爷早就商量好了吧,刚才就不能早点说吗?害我和老杨闹笑话!” 杨大力也点点头:“就是!” 只有谢锦依知道,这不是什么提前说好的,因为她和重锐天天在一起,两人就没怎么分开过,他根本就没找诸葛商量过什么对策,每次商量对策,就是他们这里几个人聚在一起的。 重锐等几名下属的兴奋劲儿下去一点后,才道:“基本就是这样,只一点更改。” 听到要修改什么,众人马上又安静了下来,竖起耳朵认真听。 重锐:“公主与老杨一队,老杨找个与公主身量相似的小子,假扮公主,到时候与我一道往山上走。” 山洞里一时间没人说话。 秦正威和杨大力面面相觑,脸上讪讪,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也不好意思开口。 他们原来还以为,既然是王爷跟诸葛商量好的,那王爷肯定是跟昭华殿下也商量过的。 刚开始听到的时候,他们还疑惑过,王爷居然舍得让昭华殿下冒这个险。可王爷在诸葛说的时候也没打断,他们就以为…… 如今王爷说要这样改,他们自是说不出什么来的——不然说什么呢?堂堂千机铁骑,竟然要让一名女子来当诱饵,如何说得出口? 谢锦依冷静地开口:“重锐,我和你一起去。” 重锐看着她,眼神复杂,喉结动了动,没有马上说话。 她又说:“我是认真的,不是意气用事。” “你找人假扮我,荀少琛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我跟你一起去,还要露着脸去,荀少琛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不说完全失去理智,至少也能扰乱他心神。” 荀少琛还需要她活着。 他这样虚伪的人,怎么可能会担背弃盟约的骂名呢? 从前他就哄她批下那些会被百姓骂的奏章,自己拿了国库去扩张神策军,被称为楚国的战神。如今虽然她人不在楚国,他没法把背弃盟约的事推到她头上,可谢楚皇室还有其他人不是? 这个峰尖浪口上,他自然也不会篡位,要等这事过后,等谢楚皇室名声再臭一点,他也才更好动手。 至于对她,他早就习惯了一切都在掌握中,而她更是从小就是他的提线木偶,可她前世却在最后一刻摆了他一道。 如今她重生在他跟前,他不将她抓回去加倍报复,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所以,如果有她在,他最起码不会让人放乱箭。 如果她不跟着重锐一起,哪怕重锐武功再如何高,被围堵追截时放乱箭,千万人瞄准一个人,暴雨一样密集,若是不寻找掩体,又如何能完全避开? 可一旦寻找掩体,要不时停下来躲闪,很快就会被追上,更不用说要将追兵引上山了。 重锐眼色沉沉,仍是不说话。 其他人也不敢出声。 他们也知道谢锦依说的是事实。 秦正威跟荀少琛正面交锋过,是知道荀少琛什么心思的:那荀少琛看昭华公主的眼神,就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想要将人攥在手心,从头到尾将人占为己有。 他也觉得这荀少琛有毛病。 王爷对昭华公主是爱,他自然是见多了王爷是怎么看昭华公主的,那真是有眼的人都能看到,爱一个人该是什么眼神。 可荀少琛呢?那眼神跟王爷完全不同的,简直像是想要把昭华公主生吞活剥了,他都没法想象,要是昭华公主落到荀少琛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这简直是太让人为难了。 他们这些大老粗本就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加入千机铁骑的人,哪个没做好随时没命的准备? 他们从来都没被托付过什么,如今昭华公主却要将自己的性命与王爷绑在一起,要交到他们手上。一旦他们没做好,那…… 秦正威艰难地开口:“殿下,要不还是——” 还是算了。 谢锦依看着他,冷冷一笑:“秦正威,你也怂了?” 秦正威一噎,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却也知道这是激将法,破天荒地忍住了没回嘴,不吭声了。 谢锦依想了想,道:“你们先出去吧。”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重锐,见重锐没什么表示,于是抱拳行礼后,都默默地退下了。 山洞里只剩下重锐和谢锦依。 柴火还在烧着,但刚才都顾着说话,没人添柴,这会儿火小了一些,偶尔发出哔啵轻响。谢锦依随手抓起一点新柴加进去,用树枝拨了拨,火又重新旺了起来。 重锐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轻哼一声,道:“看什么看,总不过是觉得我竟然还会添柴。” 真当她是连这点事都不会做吗? 重锐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殿下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帐中娇 第78节 谢锦依原本心里有点生气的,挣了挣。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是天上被撕了一道口子,有人从上面倒水下来一般,水花溅进来一些,风也扑到了脸上,带着丝丝凉意。 男人宽阔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谢锦依觉得这样很暖,于是干脆不动了,靠在他怀里,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看着雨。 谢锦依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重锐,”她说,“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她感到横在腰上的臂弯又收紧了一些,抬起头,看到男人微微绷紧的下颌线。 重锐缓缓低下头,琥珀瞳仁在火光下,变成了一种极深的褐色,看起来也与普通人没多大差别。 可依然是好看的。谢锦依心想。 她又问:“你那天晚上是骗我的吗?” 重锐声音微微发紧:“不是。” 他那天晚上确实是真心断了想“万一”之后的后事,但一码归一码,这与不想让她冒险是两回事。 谢锦依:“我只给你两个选择,重锐。” “一是按照诸葛说的那样,我和你一起做那诱饵,我们生死都一起。” “二是你把我交出去,从此以后我和你没关系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重锐的瞳仁剧烈一缩,将她楼得更紧了,仿佛她下一瞬就消失不见:“谢锦依,别说这种话。”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他死她生,又或是他生她死,还有同生共死,可不管哪种,他和她都是心意相通,永远属于彼此的。 唯独从未想过她说的那样。 从此再无关系,形同陌路,那他前世追逐的又是什么呢?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懂得了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的感觉,又算什么呢? 重锐声音微颤:“我不会把你交给荀少琛的。” 谢锦依轻声说道:“你死后荀少琛来围捕我,和你亲手将我交出去,有什么区别吗?” “重锐,不要自欺欺人了,荀少琛想杀你,如果没有我在旁边,他无所顾忌,你哪怕是长了翅膀都不可能活下来。” “而一旦你死了,楚国被他把持着,越国晋国都是他亲自结的盟友,燕国到时也被灭了,哪怕我握着千机铁骑,又能去哪里?荀少琛抓到我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啊”了一声,笑了笑,说:“不对,确实还是有区别的,起码你不用亲眼看着我落入荀少琛手里。” “重锐,”她轻哼了一声,抬眼看着他,“你这个胆小鬼。” “我不是……”重锐眼底发热,把脸埋在少女柔软的颈边,哑声道,“谢锦依,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谢锦依道,“二选一。” 她侧过身,推了推重锐沉实的肩膀,将他的脸捧起来,深深地看进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认真地说:“重锐,我输得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想起前世那一晚。 当时因为她不想欠着他的人情,所以她费尽心思要助他逃脱,可他让她不必如此,他输得起。 无关风月,他救她也是随性而为,哪怕因此会丢掉性命,他也不过一句轻轻的输得起。 说到底,不过是他当时心中无牵挂,所以无所谓。如今她成了他的心上人,也是他的软肋,他反倒是放不开。 而现在她是心中有牵挂,也清楚一切可能的后果,但依然坚定地和他说“输得起”。 重锐心想,他的小公主真的长成了,比他还勇敢。 “我不要只站在你后面,重锐,”谢锦依低声说,“让我站在你身边。” 重锐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终于缓缓地说了一个“好”字。 计划就此确定下来,外面其他将领得知后,对谢锦依更加敬重了,不再多说什么,诸葛川马上和众人敲定作战细节,随后各将领又下去吩咐手下的人,一层层做好对接。 因着谢锦依那句让重锐亲自把她交出去,重锐后怕至极,连夜里睡觉时都将人缠得紧紧的。 “小没良心的。”男人撑起身将她笼住,看她神色朦胧的艳丽脸庞,又是眼馋又是爱怜,低头轻轻地略带报复性地衔着她唇瓣轻磨,“说这样的话伤我心。” 往常两人在府里也都是点着灯,重锐最爱看她这般鲜活的模样,跳动的心脏,温暖的肌肤,因他而动的情,一切都在告诉他:她是活着的,而且她属于他。 谢锦依微微张了张唇,与他气息绕缠,呼吸都被他指腹把控,忍不住轻轻扭了扭,却反而把自己往他手上送,细微的声响融入外边狂风骤雨中。 她眼里浮着一层水色,瞪着他,断断续续道:“谁……谁让你……总、总说我不爱听的……” “以后不会了,”他低头在她耳边亲了又亲,压着声像是说什么秘密一样,“是我的错,我给殿下赔罪。这样——” 他无微不至地照拂着指间嫩蕊,听她娇息中渐渐透出媚意:“这样,殿下可还满意?” 谢锦依仰起脸,几乎要看不清眼前了,溺水一般,扯着他的衣袖,两人的衣裳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 暴雨一连下了几日,天终于还是放晴了。 雨声渐小时,千机铁骑众人半夜就不时听到轰隆鸣响,是楚军在外面有所动作。 谢锦依这几日夜里都睡得特别沉,却连她半夜从梦中惊醒了,还是重锐捂着她的耳朵,又将她哄睡了回去。 他们这边也是在还未停雨时,就将人先派了出去潜伏,等雨停之后,就伺机按计划将炸药埋在指定地方。 山谷内,千机铁骑众人原就随时做好突围的准备,只等待重锐一声令下,各小队就出谷埋伏。 所有人都清楚,突围战就要开始了。 第55章 突围 郑以堃已经能下地了, 把手里捣鼓好的东西递给霍风,道:“拿去给王爷吧。” 霍风点点头,转身往河边那块大平岩走去。 而在那边, 谢锦依正在撤下将近一连两个月的男装, 披散着头发,重锐正在给她梳头。 重锐舞刀弄枪当然是在行的, 连做饭都会,但这柔软的三千青丝握在手中,他却有点束手束脚放不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扯疼了谢锦依。 “王爷。” 重锐梳得认真, 连霍风走近了都没发现,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 差点被吓了一跳,又掩饰般地咳了一声, 转头看到是之前让郑以堃做的画眉用的东西, 点点头:“放下吧。” 霍风应了一声, 放下后又退下了。 既然是要做诱饵,自然是要做到极致。 谢锦依不仅打算露脸,还打算换回女装打扮, 在男人堆里一眼就能被认出,就是特意要让荀少琛看见的。 没有点翠珠钗,也没有华丽的衣裳, 重锐还特意自己用刀削了一支木钗, 又从自己随身的匕首中挖了一颗红宝石,硬是将这两样毫不相关的东西拼到一起。 谢锦依当时看他做的时候, 还哭笑不得地让他不用做了, 说是用布条把她的头发扎一半放一半, 就能跟其他人区分开了。 但重锐并不答应,非常认真地做了那红宝石木钗。 此时,他先是布条将她的头发简单扎好,拿着木钗比了比,只是又发现能用的位置其实并不多,因为他并没打好底子,最后只好选了个最稳固的位置别进去。 弄完头发之后,他大大地舒了口气,抬着谢锦依的下巴左看右看,满意地点点头:“真是好看!” 她本就是楚国第一美人,哪怕不施粉黛,单单是素着一张脸,也是让人挪不开眼的。 但谢锦依是习惯了自己的容貌,也不大相信重锐的手艺,往河边一看,倒影也看不大清,只能看出轮廓似乎确实像那么一回事。 转头看到重锐一脸求表扬的模样,她也忍不住笑了笑:“还行吧。” 重锐美滋滋道:“回头等我朝花铃学两手。” 谢锦依心中一软,轻轻地应了一声:“嗯,那你要多学些样式。” “那是自然。”重锐拿起放在一旁的黑块,见她嘴角微微一抽,主动朝她解释,“别慌,是老郑做的眉笔,能用的。” 谢锦依镇定地点点头。 其实她的眉形天生就很好,柳叶一般,密而不浓,与那双大而亮的瞳仁相称,显得柔软又无辜,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爱。 重锐看着看着,也觉得手里的东西没什么用武之地,但还是意思意思地在她眉上轻轻蹭了两下。 他放下手中那简陋的眉笔,从后面轻轻拥着谢锦依,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带着她俯身看向水里,在她耳边笑着低声道:“描眉绾发,闺中之乐,也不输榻上欢榆。” 谢锦依脸色一红:“重锐!” 大白天的,还在外面呢!这种话就不要说出口了……重锐这家伙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诶,在呢!”重锐欢快地应着,丝毫不像是将要面临生死之战的样子,又把声音往下压了压,“就是我这描眉绾发的手艺还不够精进,还得多练练,争取能和榻上一样让殿下满意。” 谢锦依:“……” 两人这些天晚上确实胡闹得厉害,即使没到最后一步,可重锐那些花样总能叫她招架不住。若是这描眉绾发的手艺要与之相比,怕是要练得跟宫廷梳妆的侍女不相上下才行。 她耳根都红透了,回头瞪了重锐一眼,眼中含嗔带羞,眸中水光潋滟,眼尾泛着眼里的绯色,像一条红鲤轻快地游过幽幽秘潭,搅起一片动人春色。 这样的风光,却只有他打开,看见,拥有。 按理说该是哪怕死也无憾了,但重锐却仍是感到不满足——他还想要更多,想给她万里山河,再带她共赴极乐。 最好,还能与她有一个孩子,一个与她长得极像、却又拥有一双与他同是琥珀眼眸的孩子。 男人脑海中甚至想到了一家三口住小木屋的场景,神色不自觉地温柔又专注了起来。谢锦依看着他,忍不住攥了攥他的衣服:“我等着。” 重锐回过神:“嗯?” “我说我等着,”谢锦依转过身,反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身前,“等你把描眉绾发的手艺练得和……一样好。” 重锐抚着她的头发,低声笑道:“好。” * 秦正威、杨大力等人已经趁着夜色,各自领着小队出谷埋伏,诸葛川、郑以堃等人则是另派人保护,并不直接参与到埋伏战中。 留在山谷中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精锐,将会跟随重锐和谢锦依,将楚军大部队引到山上。 清晨,阳光穿破山谷薄雾时,山谷外终于响起了爆炸声,随后一队楚军冲过被炸毁的迷阵,涌入山谷。 等到他们都进来后,早就埋伏在两边山壁的千机铁骑推下滚石,封住他们前路的同时,也截断他们的退路,这队楚军顿时就被封在了两堵高大的滚石墙之间。 这队楚军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但为时已晚,更多的滚石从天而降,将他们砸成一团团模糊的血肉,山谷中顿时哀嚎不断,草地上都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还有没断气的楚军挣扎着发了信焰,千机铁骑众人已经冲出了山谷,往山上奔去。 重锐背着谢锦依,为了方便活动,是用布条直接将两人绑在一起,这样他就不需要时刻用手托着她。 帐中娇 第79节 谢锦依回过头,看到许多冒出来的楚军。 这些楚军原本就在外面搜索,有的离山谷近,有的离山谷远。果然如他们之前预计的那样,楚军开始从各个方向朝他们这边汇集,远远看过去就像一片密集的蚂蚁。 谢锦依仔细看了又看,还没看到荀字旗,回头抱着重锐的脖子,贴着他耳边说:“重锐,荀少琛好像不在,没看到他的旗。” 重锐回道:“他没这么快出来的,现在出来他也抓不到我们。” 因为要做诱饵,跟出来的都是千机铁骑中武功最好的一批,都有轻功在身,只要他们愿意,能将楚军甩出大老远。 但功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所以他们也要看着点用,既不能让楚军将他们包围了,又不能将他们甩没影。 说白了,他们逃,楚军追,双方就是一场拉扯,荀少琛自然是要坐在后方,操纵楚军的追捕路线,先让普通楚军消耗一下他们。 谢锦依撇撇嘴,小声地纠正:“他什么时候出来都抓不到我们。” 重锐低声笑了一下:“嗯,殿下说得对。” * 另一边,楚营帅帐中。 荀少琛站在沙盘前,眼色沉沉地看着那几乎插满竹标的泥模,却忽然听到帐外一道声响响起。 楚军的信焰有好几种,发现小目标、大目标、重要目标等时放的都不一样,声音自然也不一样。 荀少琛对这些信焰的声音太熟悉了。 这次搜山的信焰使用标准,也是他亲自定的,如今连续两道响起,那就说明—— 荀少琛心中一紧,随后仿佛是印证他心中的想法,传报兵的声音下一瞬就在帐外急急响起:“大将军,我军发现重锐踪迹!” 他马上转过身,大步朝帐外走,往山上看去。 山中密林视线多被遮挡,但铺天盖地的呐喊声从远处传来,所有楚军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追赶,连脚下的土地,都隐隐传来了震感。 荀少琛循着楚军追击的方向,果然看到远处一道重字旗在风中飘扬。 这种时候还打旗,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诉所有人:他重锐就在那儿,想追的就放马过来。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心想这可不是败走逃亡该有的表现——要不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重锐,要不就是重锐自己吸引追兵,让下属趁机带星儿逃跑。 他忽然想起前世时,谢锦依明明是恨他的,却还是为了重锐而任他摆布,最后更是不惜以命来换取重锐的自由。 如今重锐似乎也在做这种事。 荀少琛看着那快速移动的重字旗,心中止不住地冷笑:还真是两情相悦,用情至深。 可惜了,即便是重来一世,重锐依然该死,星儿也只能是他荀少琛的女人。 这一世他手上还有小皇帝,犯不着用重锐来威胁星儿。即便他今天当着星儿的面杀了重锐,星儿但凡对她那亲弟弟还有一点念想,她就只能跟他回楚宫。 真好……真好!荀少琛捏了捏拳头,眼底透着点血红,那些前世时在他的星儿死后,在夜深人静中反复翻滚的念头又浮了出来—— 如果当初干脆将她锁起来…… 如果那天没有让她去见重锐…… 如果重来一世…… 而现在,不管是哪个念头,不管他想做什么,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他马上就能重新得那个让他爱恨交缠的少女,甚至能将她重塑成他喜欢的模样。 荀少琛心头仿佛被岩浆漫过,滚烫又煎熬,可头脑又在冷风中重夺主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沉声朝传报兵问:“都探清楚了?那是真的重锐,还是他人假扮?” 传报兵马上道:“回大将军,真的是重锐,千真万确!不止是重锐,那姑娘也在,将军们都看得真真切切的!” 荀少琛心想,那应该就是陷阱了。 仿佛是应验一般,山上一阵巨响,山腰一个陡峭处忽然倒塌,正追上去的楚军纷纷坠山,连个缓冲都没有,哀嚎声接连不断,由小变大再变小,直至消失在崖底。 帅帐外其他人楚军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俱是一变。 然而,更令他们震惊的是,爆炸不止一次,可漫山遍野的楚军依然连绵不断地追着那重字旗跑,好像刚才那场爆炸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这是疯了吧……” 不知是谁先喃喃说起,但很快又被其他人压了下去—— “疯什么?要我我也继续追,追到了就能要赏金!” “就是,只恨咱们小队刚交班,要是晚点交班,咱们就赶上了!” 对于那些追在后面的楚军而言,重锐带着谢锦依,两个悬赏最高的人走在一起,那简直就似乎一座移动的钱库! 哪怕是刚刚山崩死了无数人,可富贵险中求,万一死的不是自己呢?万一就是自己先追上去抓到那两人呢? 那就几辈子都不用愁了! “那就一起去追。” 正在这些人痛恨惋惜时,他们听到了自己的大将军如此说道。 那个一人斩杀了所有闹事者、让这里所有人都畏惧的男人一开口,声音穿透了全部人愤愤不平的声音—— “活捉重锐身边的女子,其他人生死不论,所有赏金翻一倍。” 这话一出,除了荀少琛的直辖官兵,所有人都沸腾了,争先恐后地朝山上涌去,就连那临时调过来的传报兵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荀少琛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想去便去。” 传报兵一脸惊喜:“谢大将军!” 说着,他一溜烟跑走,跟上前面的大军。 在传报兵看不见的地方,荀少琛神色漠然,眼中看着那支临时军带起的滚滚烟尘,像是在看一群即将奔赴鬼门的死魂。 他并没有哄骗他们去送死,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终点的回报实在是太诱人了,明知道前路有诈有危险,所以他们抗拒不了。 为他们的大楚公主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是吗?等他们将千机铁骑的炸药都排掉之后,他会好好地将他们的公主带回去的。 荀少琛转过身,一支穿了临时军制服的官兵仍在原地待命。 这是他当初和凌双、韩睿临协商好的,从神策军中带过来的一小支人马。 若是平时与全盛时期的千机铁骑对阵,这自然是不够用的。可如今铁骑无马可骑,还有不少伤员,所以习惯了刚烈打法的重锐,也只能用这藏头缩尾的埋伏战打法。 荀少琛:“莫惟、高一樵。” 两名打头的中年男子马上上前,齐声道:“末将在!” “莫惟去收拾那些躲在暗处的千机铁骑,高一樵随我和影队从另一边上山。” “是!” * 申时。 楚军一开始是追着重字旗走的,可追着追着,那重字旗竟然不见了。 可不见归不见,都追了老半天了,自然也不可能白白放弃那两座会跑的钱库,于是依旧是前赴后继地赶上来,又接连不断地中了千机铁骑的埋伏,死伤不断。 旗号是一支军队的门面,但千机铁骑从来就不是死脑筋的,舍弃这点门面换来随时隐蔽和快速移动,所以重锐毫不犹豫就让近卫把旗号扔了,反正扛旗号一开始也只是为了招引楚军。 按照计划,他们做靶子吸引楚军,千机铁骑中那些无法作战的伤员,也能趁机撤退。 而另一边,当他们带着楚军走过买了炸药的路,等楚军经过目标位置时,隐藏在暗处的千机铁骑,就会射火箭将炸药引爆。 若是在正常交战,遇到被埋伏的情况,肯定就要进行排查。 可这支楚军是临时组建的,每个小队的领头人都有各自的小九九,荀少琛也没有加以抑制,甚至加大了悬赏,为的就是进一步刺激他们将路上的炸药排除掉。 反正死的也不是神策军,荀少琛自然无所谓。 楚军已经死伤过大半,千机铁骑原就远低于楚军人数,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成败并非由此决定,荀少琛一日不死,他们一日就无法安宁。 此时此刻,重锐等人山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背后,稍作歇息,顺势观察一下楚军的情况。 谢锦依趴在重锐背上半天,又被布条缚着,手脚都有点僵硬。重锐替她揉了揉后膝弯和手肘,低声问道:“疼不疼?” 谢锦依摇了摇头,这比起重锐他们连续奔走,又算得了什么呢? 重锐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所想,仍是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头顶,见那支红宝石发钗还稳稳当当地在发间,又有点骄傲地用手戳了戳:“不错,这都没掉,是一支好钗。” 在这紧张的当口,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但谢锦依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却也跟着稍稍放松,忍不住也笑了笑。 一行人抓紧时间歇息,重锐俯视下边仍在追赶的楚军,没找到荀字旗的踪迹。 按照他们的预想,如果荀少琛也随着楚军一起来追赶,被埋伏的炸药一起炸死,这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不能,那么便只能先行撤退了。 毕竟,现在楚军死伤大半,且内里之间为了争夺赏金,归属不同城的小队之间,也不会合作,是最好的撤退时机。 重锐当机立断:“准备撤退。” “是!” 一行人打算绕到另一边,捡几身楚军的衣服再混进人堆中。 近卫们先上前探路,重锐重新将谢锦依背到身上,沉膝运气,快速地在林间掠过。 风过山间,重锐忽然听到一丝不寻常的响声,抽刀格挡—— 啪! “王爷!” “有埋伏!” 谢锦依下意识地抱紧重锐,可一道箭飞快地擦过来,在她手上划了一道血口,她吃痛松手,与此同时,又几道箭紧随而来,将她与重锐之间的布条射断,迫得她往后倒去! “谢锦依!” 重锐想要回身接人,瞬间露了空门,一道箭又紧随他而来,他只得举刀隔开,硬生生与谢锦依错手而过,陷入神策军的包围中。 谢锦依重重摔在地上,重锐的速度原本就快,这一下摔出去,她直接眼前一黑,整个人又疼又麻,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骨头,一下子没法起来。 她艰难地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刺眼的荀字旗。 “星儿。” 荀少琛率着一支状态正佳的神策军,站在制高点,从下俯视着被围困的众人,目光落到谢锦依身上,声音冰冷:“你该闹够了。” 少女一身灰扑扑,狼狈地倒在地上,朝他抬头看来。她满脸怒容,夹杂着憎恨和厌恶,一双眼亮得惊人。 帐中娇 第80节 他不喜欢她这样的眼神。 他的星儿该是对他柔顺而依赖的,哪怕是恐惧而无助的——不管是那种,都是屈服在他之下,任他予取予求。 重锐毁了他的星儿,将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荀少琛再次抬起弓箭,瞄准重锐。 谢锦依心中一沉,挣扎着终于爬了起来冲向重锐,却在中途脚滑,往后倒了几步,悬崖边碎开,她一脚踏空,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 “谢锦依!” “王爷小心!” 重锐毫不犹豫地转身跟着跳了下去,空门大开,荀少琛脸色冰冷,朝他连发几箭! 荀少琛旁边一名青年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却来不及,当即沉下了脸:“荀将军,这和陛下吩咐您的不一样!” 眼看着重锐中箭的身影坠下悬崖,荀少琛脸上露出快意的神色。 听到青年的话,他慢慢地转过头,微微一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目光冰冷而不容置喙:“陈大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待回去后,本将军自会与陛下解释。” “现在,让你的人马上把她拉上来。” 陈乔握了握拳,荀少琛又道:“留重锐一命,不过是附带的,让你协助本将军把公主从重锐手上救出来,才是陛下的命令。” 陈乔是楚国皇帝的影卫。 影卫不问朝政,只忠于皇室,陛下让他们听从这位荀大将军的安排,将受困于燕国宣武王的昭华公主救回来。 当时嗣穆王来过一趟之后,陛下又加了一道,说是要把重锐的武功废了,然后再带回来。 可自从他们奉命来到此处,一切就透着诡异。直到看到刚才那一幕,陈乔心里马上就明白了:昭华公主根本不是什么受困,跟那重锐根本就是两情相悦的! 但尽管如此,陈乔也不会因此同情重锐,他要做的就是将昭华公主和重锐都带回去,可这荀大将军分明是要置那重锐于死地。 事到如今,尘埃落定,陈乔被摆了一道,与荀少琛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于是僵硬地点了点头,三两下跃到崖边。 之前荀少琛带人上来的时候,就让影队的人潜伏在这里,还提前准备了绳网,仿佛早就会料到昭华公主会坠崖一般。 陈乔扬声道:“收网!” 荀少琛也跟着下来,还没走近就已经听到了谢锦依的哭声。 与她分离太久太远,连这般明明是伤心欲绝的可怜哭声,他都觉得十分动听——总好过他一个人时看不见,也听不着。 就这般喜欢重锐?那就亲眼看着重锐坠崖。 也感受一下前世她不顾一切纵身跳崖,他连一片衣角都抓不住时的绝望。 然而,底下很快又传来影卫的呼声—— “不好了,公主带了匕首!” “她在割网!快!” 荀少琛瞳仁猛地一缩,冲到崖边往下看,果然看到谢锦依被兜在网中,而她正握着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又干脆利落地割破第二个网格。 那绳网用的也不是由普通绳索编制,可她手中的匕首异常锋利,她手上甚至还留着血,顺着匕首落到锋刃上,染在绳索上。 荀少琛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他印象中胆小柔弱的公主,在亲手杀了她的一个子民而几乎崩溃之后,竟然还会继续在身上带着匕首!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发狠:“快将她拉上来!” 悬崖之下是深潭,因为还连着瀑布,所以潭水湍急,落下后能直接被拍晕,然后瞬间被卷入水底。 他是特意选的这里,与前世那晚相似的悬崖和急流,就是为了让她与他感同身受,也是将她打碎重塑的开始。 他要杀了重锐,将她再次捏在手心里,让她重新只属于他。 可如今,她竟然想要再次在他面前消失! 他看着她,眼神疯狂又阴郁,不顾陈乔等一众皇室影卫还在,朝谢锦依威胁道:“星儿!你不要忘了,你皇弟还在等你!” 其他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荀少琛这么失态的,他甚至亲自伸手去拉,谢锦依加快速度。 谢锦依抬起头,满脸泪痕,恨恨地看着他,却毫无畏惧又毫无留恋地和他对视。 荀少琛心中一沉。 此情此景,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何其相似,又不完全一样——她甚至前世时还动摇过,可现在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 一样是为了重锐,到头来竟然还是因为重锐! 就在几乎拉上来的时候,谢锦依终于把网割破了,飞快地往下坠落,变成一个极小的点,消失在众人眼中。 “星儿——” * 追捕行动出了意外,结果虽然未能如荀大将军所愿,但也不是毫无所获。 “重锐!那可是重锐呐!回头我能跟别人吹一辈子!” “吹不吹的我无所谓,赶紧把这山烧完了就能回去,老子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说起来,那女的居然还活着——” “嘘!说这个是不要命了?!” …… 经过一番搜索之后,楚军全部撤出山外。 因为死伤不少,楚军暂时原地休整,并且按主帅的命令烧山。 原本按照这个情况,肯定是少不了怨气的,但荀少琛公布了重锐的死讯,并表示这次所有人都有功劳,会将赏金平均分给每一个人,包括在追捕过程中丧命的,将会把赏金给到家人。 原本好些领队的队长在死伤不少下属时,都有所抱怨,荀少琛这话一出,他们起码是能跟兄弟的家人有所交代了。 熊熊烈火烧了几天几夜,火光冲天,不少动物受惊出逃,楚军驻地的士兵闲来无事,还会偷偷去抓点山鸡野兔来烤。 “这山鸡够肥,给咱们将军送过去,他还要拿去孝敬大将军呢!” “这几天也没怎么见到大将军呐!” “在帅帐里没出来呢,将军拿去孝敬也没用,前几天的不都原封不动退回来,人大将军就没吃!” “这你就不懂了吧!大将军吃不吃是一回事,心意到不到位是另外一回事。” …… 远处的帅帐中,楚兵口中的大将军荀少琛,确实没什么心思应付杂牌军将领的讨好,干脆让人下了命令,没有传召,一律不许来打扰。 陈乔也只有在送药的时候,才能得以进到帅帐。 今日也是一样,他在帐前站了好一会儿,荀少琛听到他是来送回生丸的,才将他传了进来。 谢楚皇室的影队每人身上都会带一颗回生丸,以备救命只用。陈乔一队的成员本身倒是没有用上,全拿出来用在昭华公主上了。 然而,因为荀少琛命人架了屏风,所以陈乔即便进去了,也看不到公主如今是什么情况。但既然都用上回生丸了,那荀大将军也无时无刻都看着,情况肯定是不容乐观了。 荀少琛已经从屏风后出来,从陈乔手上接过药,陈乔道:“大将军,还请告知陈某,如今昭华殿下情况到底如何了,陈某也好向陛下禀报。” 荀少琛的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受了点伤,在静养,无需担心——之前不是已经告诉过陈大人了么?” “陛下身体也不大好,陈大人是陛下的影卫,孰轻孰重,理应心中有数。既然公主会好起来,陈大人也不必让陛下为此担心。” 荀少琛应付影队已经是得心应手了,也知道这些人的软肋在哪里,尤其是他们效忠的对象,不过是个几岁孩童。 果然,陈乔动摇了。 他知道公主肯定能被救回来的,正如这位荀大将军说的一样,后续需要养着,也不算撒谎。 陈乔缓缓道:“大将军说的是。” 荀少琛点点头,等陈乔退下后,又回到屏风之后,看向床榻上的少女。 那是他费尽心思终于带回来的星儿,此时正毫无知觉地陷在被褥中。 她的眉眼精致依旧,一张脸却毫无血色,就连唇瓣都是苍白的,几乎看不见呼吸起伏,乍眼看过去简直像个毫无生机的人偶。 程方刚把完脉,见荀少琛进来,道:“我要给公主扎针,请荀大将军暂且回避。” 荀少琛却仿佛没听到一般,脚下未停。 程方皱了皱眉:“大将军,您听见了吗?” 荀少琛走到塌边才停了下来:“程先生开始便是,我不会打扰程先生,程先生不必在意。” 程方既无语又不悦,连将军都不喊了,直接道:“荀少琛,你不是要跟我装不懂吧?扎针又不是穿着衣服扎的,人家公主还是个小姑娘,你难道还要看着?” 荀少琛并未生气,脸上不冷不淡:“我与她是楚国皇帝赐的婚,若是先生还有什么顾忌,荀某就地与她成婚也无不可。不过是天地三拜的事情,其他繁文缛节日后再补。” 程方觉得自己今天又长见识了。 这荀大将军真是天天都让人大开眼界。 程方的火气来得快,平得也快,站起来抱着手臂,看着荀少琛,不耐烦地说:“爱治不治,别整的好像是我上赶着来治病。真有心想治,就按我规矩来。” 荀少琛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掩饰起来,朝程方拱了拱手:“是在下心切失礼了,请程先生见谅。” 程方:“那你现在是走,还是不走?” 荀少琛点点头:“荀某暂且退避,星儿便有劳程先生了。” 程方摆摆手,脸上就差明晃晃地写着:赶紧的,滚滚滚! 等荀少琛出去之后,程方才又低声骂了句:“真是个狗男人!” 等他转身重新坐下来,看到谢锦依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拿出工具,一边开始准备施针。 * 程方的治疗还是有效的。 尽管谢锦依人还未醒来,但起码是气息不再弱得随时都会断掉,偶尔也能看到眼皮在动,显然是在梦中。 然而,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她时不时就会在梦呓时叫“重锐”两个字。 也没什么其他话,反反复复就是这两个字,什么语调都有,旁人几乎都能从声音大小语气哀乐中,大概判断她在梦中都看见了什么。 这总比之前脚踩鬼门关、连呼吸都快没了的时候好,程方还是头一回救治这么复杂的病人,看到稍有成果,当然也是开心的。 他还不忘提醒旁边脸色不善的荀少琛:“大将军,不过是几句梦话,你当听不见便是,千万不要因为这几句话就伤了公主,否则可就是前功尽弃,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啦。” 这么些天相处下来,荀少琛也早就知道程方对他是什么态度了。程方不像别人那样吃他谦谦君子温文儒雅那套,说话还经常夹枪带棒的。 帐中娇 第81节 事到如今,荀少琛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程方摊摊手,说:“那这谁知道呢?我是尽力了的,但也得看她本人愿不愿意醒过来不是?” 荀少琛眼色沉沉地看着谢锦依。 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由不得她,他有的是法子让她听话。 外面的山林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营地条件有限,谢锦依伤势太重,在驻地始终是不方便的,如今她开始有起色,荀少琛便打算换个地方让她养伤。 他朝程方道:“过两日楚军拔营,先生便随我们一道转移吧。” * 谢锦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也许不止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一时是重锐轻浮不正经的捉弄,一时又是他专注地用竹丝编小兔子,一时是楚行宫里他叼着根草靠在笼子边,一时又是他缚着双眼立于纷飞战火中…… 无数片段纷纷扬扬,像碎片一样在她周围卷起。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四周一片黑暗,唯有这些碎片散发着温柔又明亮的光芒,轻轻地包裹着她。 上面的每一个瞬间,都让她移不开眼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就是她和重锐的前世。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从前她在千机营被重锐捉弄,她是哭着跑开了,重锐是专门问了营里的老将,要如何哄小孩儿。 那老将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他家里都是些小兔崽子,还要哄?少挨揍已经是很好了! 于是重锐又跑去营地外面,走到一群在玩耍的几岁小孩旁边,背着手装作经过,来回走了几趟,伸着脖子往里看。 他看到他们在拿着个草蟋蟀在玩,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直奔回营地。 那时她正躲在一个草垛旁,拿着从楚国带出来的草蜻蜓掉眼泪,重锐就是这个时候直接抢了她的草蜻蜓,三两下拆散了。 她连生气都来不及,整个人都是懵的,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人做的事——这个人怎么总是逮着她欺负?做将军的不应该很忙吗?他怎么成天都这么闲? 然后,就在她终于反应过来要生气的时候,重锐已经飞快地重新将草条织成一只兔子了——那速度,比楚宫里任何一个为她做小玩意儿的匠人都要快! 这燕国怎么回事!竟然找个匠人做将军吗? …… 谢锦依看着光影中的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原来是那般模样的。她伸出手,轻轻地朝那光影碰去,指尖触到的瞬间,光影破碎,又慢慢重新凝聚了起来,显现的却是这一世的场景了。 一时是他戴着斗笠喊她小姐的模样,一时又是他在漫天孔明灯下深情专注的轻吻…… 谢锦依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不知疲惫,不舍离去,看着忍不住笑,可内心却始终像是有个空洞一样,光影带来的快乐源源不断也无法填满那空洞。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猛然发现,这无数光影中是她和重锐的过去,可此时此刻,这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哪里? 重锐呢? 重锐去哪里了? “重锐——” 她终于冲出光影的包围,却只见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的声音出去后连半点回响都没有。 如梦似幻的光影仍在身后,她回过头,那些被她冲散的光影,散作漫天星光。 渐渐地,它们又重新凝聚了起来—— 悬崖,白雾。 男人与她错手而过,然后急速下坠。 那双琥珀瞳仁里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来得及化为无声的一句口型—— 谢锦依,活下去。 …… 谢锦依猛地睁开眼。 轻软薄透的纱幔,金丝银线勾勒出天上银河的样式,细细的光一闪一闪,偶尔点缀几颗细小的宝石,每一颗都是重锐亲手挑的,当时还被她嫌弃过,但最后还是用上了。 熟悉的帐顶,熟悉的被褥,是宣武王府里她自己的房间。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大脑一片混沌,整个人都有点恍惚,身上没有半点力气。 忽然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行让她转过脸。 谢锦依吃痛地皱了皱眉,脑海却又因为这点疼痛清明了些,看到了坐在榻边的男人。 荀少琛正垂眼看着她。 他一张脸逆着光,半明半暗,那双眼形如桃花,染着冰霜,连唇角的轻笑都带着点冷意:“怎么,不认识我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日更,时间还是十二点,每天更新九千。 * 第56章 惊雀 不认识?那怎么可能不认识呢?即便是化成了灰, 她都能认出他来! 谢锦依已经回过神来,想起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直接起来将这男人咬死。她稳了稳气息, 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荀少琛,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荀少琛脸上笑意愈深,眼中寒意却也愈盛。他头也不回地说道:“都退下。” 房间里的侍女们行了行礼, 无声又快速地退下了。 谢锦依看到余光里那道仅剩灰衫身影,那人就在荀少琛身后不远处,说了一句:“大将军,公主如今刚醒, 身子弱得很,需要静养。” 荀少琛:“我有分寸, 程先生请回。”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和她。 这一刻,他已经等了许多日。他以为, 只要她醒了, 那么最起码, 他连日以来内心的焦躁至少消去一些,可事实并非如此。 她还认得出他来,说出的话却不是他想听的。 “‘背信弃义’?”荀少琛握着谢锦依的手臂, 只稍稍用力,便轻易地将她提了起来,扯到身前, “即便如此, 也轮不到谢楚皇室来对我说这句话。” 谢锦依身上本就没多少力气,被迫抬着上半身, 手臂仿佛落入了铁钳中, 被撕扯得有点疼痛, 让她眼前微微发黑,半垂着头颈。 她知道荀少琛恨谢楚皇室,既不想向他示弱,更不想与他多废话,费力地抬起头,直接问道:“重锐在哪里?”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 他心中牢记着程方说的那些话,并不想在她刚醒时就伤了她,可她问的第一句,就已经将他原就隐隐烧着的火挑得更旺—— 重锐,又是重锐。 昏迷时喊的是重锐,醒来后明知道落到他手中,要承受他的怒火,她问的还是重锐!前世吃过的那些苦,竟然还不能让她长记性? 荀少琛心中越怒,脸上却越冷:“星儿,这不是求人时该说的话。” 少女微微偏了偏头,明明被他握在手中,她却无所谓地牵了牵唇角,弧度不大,但十分锋利,一点一点地划在男人心上。 男人眼底风暴在凝聚,她似乎也没看到,只慢慢地重复道:“‘求人’?” 她如今不过是十六岁的容貌,披散着头发,不施粉黛,一张脸原就带着两分青涩,这时看起来便更显小了。 然而,她双眼却亮得惊人,瞳仁微微一转,波光流彩,又是与外形不一样的嘲弄。 她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甚至还笑出了声:“求谁?荀少琛,不管我说什么,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她看着他,眼神讽刺:“再带我到行宫,在那里的每个角落将我按着操,让谢家的列祖列宗看他们生前最宠爱的公主是如何被作践吗?”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眉间阴沉。 这是他前世说过的类似的话,只是谢锦依说得更直白且粗俗,绝对不是一个公主该说的。 荀少琛像是不认识一样地看着谢锦依,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大了些。 谢锦依吃痛,皱了皱眉,但看到荀少琛那表情时,心中一阵快意。她又强撑着挤出点嘲笑,加了一句:“还是说,威胁我要给皇弟下魂千萦,让我乖乖听话?” 她轻哼一声,略带鄙夷地说:“同样的把戏做两遍,不嫌腻吗?” 荀少琛定定地看着她,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又加了些,直到她因为受不了疼痛而挣扎,他才松开了些。 “腻?”半晌后,他忽然轻轻一笑,转眼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温和儒雅的做派,一双桃花朦朦胧胧,显得温柔又深情,“星儿也太小看自己了。” 谢锦依最讨厌的就是他这虚伪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荀少琛仿佛没看见一般,甚至低头逼近她,继续道:“星儿虽然脑子笨了些,但身子却是好用的,少琛哥哥最喜欢怎么疼星儿,星儿不是最清楚吗?” 谢锦依脸色微微发白,恨恨地看着他,却仍是不想认输。她冷冷一笑,说:“我当然清楚,也只有我清楚了,荀少琛。” 她身体微微发抖,却依然满脸倔强,像一只落在陷阱中的小兽,遍体鳞伤,但还是四处乱撞。 “因为你根本不敢让别人看到你的真面目!” “哪怕你篡了位做了皇帝,也只能披着一张虚伪的皮——对百姓是,对大臣是,连对宫人侍卫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即便对着你那结发妻子钱皇后,怕也不是要每天装出一副温柔小意的体贴模样,是不是?” “你连名字都是假的。你也就只能这样了,荀少琛……”谢锦依微微抬起下巴,脸上隐隐透出从前那骄横而矜贵的神色,“不,该叫你李颂才对。” 她冷冷一笑,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字一句地说:“李颂,你这个废物,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荀少琛一字不落地听她说完,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神色不变。他对她喊出“李颂”这个名字似乎一点儿都不意外,甚至还温声点评道:“星儿确实是有长进了。” 男人眉眼温和,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他这个模样,任是怎么猜,都猜不到他刚才听的是什么话。 就连谢锦依也有些意外,若是换作前世,这男人在她说第一句时,就已经要将她镇压下来了。她脸上也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没有放松警惕。 荀少琛朝她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重锐在哪里。” 这是她一开始就在问的问题,谢锦依原本已经做好他不会回答的准备了,如今冷不防听到他这一句,她微微睁大眼,无数念头如碎片般闪过—— 帐中娇 第82节 荀少琛不知道重锐在哪里,也就是说重锐没落在他手上。 重锐身体一向比她好得多,连她都活下来了,重锐也一定可以! 重锐现在如何了呢?伤得重吗?千机铁骑的人找到他了吗?他们能带着他安全逃走吗?他……他还好吗? 重锐,她的重锐啊…… 强撑着的神色瞬间崩塌,露出苍白的脆弱,少女那漂亮的瞳仁浮起一层水光,终于是溢出眼眶,顺着脸庞划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荀少琛替谢锦依轻轻擦了擦眼泪,用最温柔的语气问着残忍的话,“但也足够支撑星儿活下去了不是?” 那日她要随重锐跳下去,连自己的皇弟都不管了。 既然重锐是她唯一的念想,那只要她还觉得重锐活着,她就起码不会寻死。 荀少琛的动作愈发轻柔,只是原本擦眼泪的动作变了味,少女的肌肤令他爱不释手。他慢慢地抚了抚谢锦依的脸庞,像是在摩挲一件珍稀收藏品,深深地看着她,轻声道:“星儿,好好活着。” 谢锦依回过神,拍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滚开!” 荀少琛笑了笑,目光犹如实质一般,像一张网将她笼络其中,慢慢收紧,甚至连内心的想法都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她哭着的时候,总是不像那么回事,简直是让人想…… 想对她用上从前那些还未开启的手段,将她那一身逆骨打碎,彻底驯服,再捏成他喜欢的模样。 以为这样就真的长进了么?就可以反抗他了么? 果然还是天真。 荀少琛慢慢开口:“你说得对,星儿。” 谢锦依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只防备地看着他。 荀少琛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温声说道:“既然星儿已经腻了行宫,那就来点新花样。” “不如就在这宣武王府。”他的视线慢慢地沿着衣料一寸寸往下扫,“在重锐房间里,重锐的榻上,让星儿闻着重锐的味道,被少琛哥哥按着操,再将重锐的被褥弄脏,如何?” “你——”谢锦依蓦地气血翻涌,终于发现,她还是完全低估了荀少琛的无耻。 荀少琛当了那么久的皇帝,与老狐狸们周旋,将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她的这一点心思又如何瞒得过他? 谢锦依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眼前一黑,一股腥甜从喉咙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攥着衣襟偏头干呕了一下,张唇吐出一大口血,落在素色锦被上,连衣服上都沾到了,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点点红梅,触目惊心。 荀少琛笑容一滞,脸色微变,眼见她身体晃了晃,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她,却被她一下子打开。 这一下谢锦依用尽了她的全力,另一只手却再也撑不住了,整个人伏在被子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落水时差点被溺死,即使被救了上来,但心肺已经受损,更不用说原就是有蛊毒在身,诸多难题交错在一起,若不好好静养,也许都撑不到蛊毒发作那天。 谢锦依垂着头颈,抓着被子,手背上显出淡青色的血脉,整个身子都在咳嗽中颤抖,血花星星点点,全溅在了被子上。 她身上穿的正是往日府里备着的衣裳,可连日的昏迷让她消瘦了不少,原来合身的衣裳松松垮垮,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了修长白皙的后颈,一双肩胛骨隐约可见。 那双肩胛骨在轻轻抖动,像一对挣扎着想要振翅的蝴蝶,又像她当初跌落悬崖时那猎猎飞扬的衣袖。 即使浑身都是伤,即使已经奄奄一息,也想要从他身边逃脱。 荀少琛看着她,原来那点怜惜,也在想到前世那晚时瞬间消散,脸上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翅膀?这是他一手养大的金丝娇雀,一双翅膀生来就不是为了飞翔的,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他掌心的牢笼中。 谢锦依陷在柔软的被褥中,感到心脏明明在剧烈地跳动,但力气却在飞快地流逝,肺腑间疼得厉害,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的视野一阵接一阵的模糊,却仍能隐约感到头上一片阴影在靠近。 荀少琛倾身俯下,指骨分明的双手撑在她两侧,有力的双臂和宽阔的胸膛形成了一个牢笼,将她围在其中。 谢锦依闭上眼,不想去看他。 荀少琛缓慢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拉起,轻易地压下她的挣扎,将她锢在怀中,一手按在她颈后,强行将她按伏在他肩上:“星儿,要如何你才明白,你只能是我的。” 他轻轻抚着少女的后背,指腹一寸一寸描过那纤细的脊骨,在她耳边沉沉说道:“我心里不悦,怕忍不住弄伤你,你乖一些,才能少吃点苦头。” 谢锦依刚从昏迷中醒来,本就没多少力气,一番折腾后,她也不过只挣扎了几下,便渐渐脱力,只能伏在荀少琛肩上。 荀少琛能感到怀里渐渐加了重量,也知道是她抵抗不过又失去力气,不得已才靠在他身上。 可即便是这样,只是看起来足够乖顺,仅仅是表面上的平经,不像刚才那样激烈对抗,也已经是难得一见,足以让他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 这是他的星儿,不再是梦中虚无缥缈无法抓住的背影,虽然是虚弱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血肉之躯。 两人靠得如此近,一如从前她还在叫他少琛哥哥时,主动扑过来投入他怀里那样,可如今他只能用这种强迫的手段,才能让她乖服。 没关系,来日方长。 怀里的少女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荀少琛知道回生丸的效力还在,所以也并没有太着急。 他心想道,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反正她已经知道重锐不在他手里,总会抱着重锐还没死的希望,她就算是挣扎着也会努力活下来的。 只不过,若是总惹他生气,他必然是要让她吃些苦头的。 想是这么想,可他的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将她从怀中拉出来,确保她喉中没有残留很多血不会被呛到后,然后才将她轻轻放平,出去让程方进来给她查看。 程方进来时看到谢锦依这情形,忍不住皱了皱眉,说:“大将军,人昏迷的时候你要人醒过来,现在人醒过来你又把人气昏过去,你到底想怎么样呢,折腾着玩?” 荀少琛早就习惯程方说话阴阳怪气了,更何况谢锦依能醒来,程方功不可没,单凭这一点,荀少琛就不会与她计较。 他站起来,脸色平静:“程先生,我要的是她不会一动怒就气急晕倒,还要她能承得住欢。” 程方觉得这世道还真是荒谬,离谷要求门人不入世,真是太适合她了!她现在听着这被世人称赞的翩翩佳公子说的话,只想反手给他塞一嘴巴哑药。 这是人说的话吗?这公主被他缠上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程方面无表情道:“大将军,我救人可不是为了让她给你糟践的。她身上本就有蛊毒,哪怕如今醒了,若你要这样对她,还不如干脆现在就不救了,反正也是浪费药材。” “程先生言重了。”荀少琛不紧不慢地说,“殿下是我大楚的公主,荀某又如何会对殿下不敬呢?不过是想着能早日与殿下回大楚完婚。让先生这样误会,是荀某没说清楚。” 荀少琛似乎是断定了程方不会见死不救一般,说了句“有劳程先生”之后,便直接退出了房间。 程方:“……” 她看了看荀少琛的背影,又看了看榻上昏迷的少女,最后还是捏了捏眉心,认命般地走到榻边。 * 在程方的一番操作下,谢锦依算是被强行唤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有个瘦削的青年在给自己整理衣衫,一个激灵,睁大眼抬手推了推对方,但又因为身体太虚弱,连推都推不动。 程方看到她瞪着自己的神色,一脸头大,连忙松了手里的衣衫,但仍是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衣襟里塞。 谢锦依:“……” 开什么玩笑! 她嘴角一抽,但力气小没把手抽回来,紧接着就被按着摸到一圈圈的纱布,以及微微的起伏。 是裹胸。 谢锦依一愣:“你……” 程方道:“我叫程方,诸葛川是我师弟。” 谢锦依忽然想起来,最初她重生时,提醒重锐两年后有大难,重锐当时就表示自己早就知道了,因为诸葛的师兄给占卜过。 那大概就是这位女扮男装的程方了。 而且,刚才在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后,荀少琛让人退下,只有程方不走,跟荀少琛说她需要静养。 只是…… 谢锦依收回手,脸上微红:“我听重锐提起过你,可如今你为何会在楚军中?” 程方听到她前半句时有点疑惑,但很快又想到大概是自己那师弟的缘故,摆摆手,也是一脸无语:“我也是被抓来的。” 谢锦依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是……是因为我吗?” 程方一脸无所谓道:“应该是吧。” 她又道:“你倒也不用多想,我是离谷的人,谅荀少琛也不敢真对我怎么样,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好了。” 谢锦依十分意外:“离谷?” 谢锦依也发现了,若是换作前世,这个时候荀少琛哪怕本人不在场,也至少派侍女在房间里候着,一是协助大夫,二也是要监督,将说过的话转述给荀少琛。 她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荀少琛的耳目。 只是这个离谷…… 然而,程方比她更意外:“你居然知道?” 谢锦依:“……” 说有多了解,其实谢锦依也算不上,只是从前出使燕国前,她就听人提起过。 当时因为楚国内忧外患,一直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朝廷内党派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不知道谁在混乱中就提了一句,要不干脆派人去请离谷的人算了。 话题忽然就转到这个神秘的离谷上,但因为场面太混乱,她听得脑仁疼,下朝后还要去御书房批奏折。 而荀少琛往往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帮她“减轻负担”,她也就一边在旁边吃着水果点心,一边朝他问起了离谷,他也就简单地说了一下。 简单来说,就是如今各国最初本就是一个大国四分五裂而成的,而第一代的离谷谷主,就是与大国开国皇帝打江山的人,功成身退隐居离谷。 在那之后,离谷不受朝廷约束,而离谷也规定门人不得入世。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离谷的传闻早就淡去,很多人都不当一回事,甚至民间百姓大多都不知道何谓离谷。 然而,就在天下开始四分五裂,人们都将离谷忘得差不多的时候,离谷有人叛出入世,并且效力一个小国,硬是将差点亡朝的弹丸之地,二十年内拉扯成最强的国家,雷霆手段至今无人敢忘,开创的运转制度,甚至被其他国家效仿。 也正是因为那唯一从离谷判出的人,足够让人重新捡起对离谷的敬畏。只要各国一天用着同一套方法,一天就不会忘记还有离谷的存在。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离谷再也没有第二个叛出之人,但各国都心照不宣地不动离谷。 谢锦依本来想说她好歹是个摄政公主,但想想自己最初确实是不知道离谷的存在的,毕竟在摄政之前,她根本不关心天下如何了,甚至连宫门都没怎么出过。 于是,她朝程方点点头:“知道的。” 程方摸了摸下巴,一脸探究地看着她,又笑道:“哦,那跟阿川那臭小子说的还是不一样嘛!” 谢锦依听到她提起诸葛川,既疑惑又好奇:诸葛既然加入了千机铁骑,按理来说算是入世了,岂不是成了离谷的第二个叛出之人? 可程方刚才明明还说他是自己师弟,那就是起码她还是认诸葛川的。而且听程方这话这语气,显然两人还有来往,而且关系也不差。 知道程方是女子,而且跟诸葛川是师姐弟关系,谢锦依一下子对程方的好感就多了不少。 帐中娇 第83节 她当然要活着,在见到重锐之前,她都要好好活着! 谢锦依又问:“那诸葛说了什么?” 程方想了想,说:“说千机铁骑来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连银子都没花过——不过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离谷有规矩,我不能随便出来的。” 程方说着又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被荀少琛逮了个正着,真是倒霉。” 谢锦依:“那诸葛还算是离谷的人吗?” 程方:“哦,你说这个啊,早就被我逐出师门啦。” 谢锦依:“……” 她有点疑惑地问:“一定要这么做吗?你们的关系明明看起来很好。” 程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说:“规矩就是规矩。” “离谷也不是不能入世,只是入世也有条件的:如果天下大乱,又有贤主有潜力结束乱世,则离谷入世辅助。否则,即便天下大乱,也不可插手。” “当初我让阿川出谷,是为了找郑以堃治病,可不是为了加入千机铁骑。重锐可算不得什么贤主,阿川既然是加入了,那我就只能将他逐出离谷了。” 听到程方这么说重锐,谢锦依就忍不住了:“为什么这么说呢?程姑娘,你去昀城看过了吗?那里的百姓都很喜欢重锐的,你不能因为听了其他人对重锐的评价,就觉得他不好。” 程方摊了摊手,说:“那你也不要因为你喜欢重锐,就觉得他没有缺点啊。” 谢锦依:“……” 程方掰着手指细数:“狂妄、自负、愚忠……这可是阿川亲口说的。至于千机铁骑的作战风格,看对手死伤就知道。” 她顿了顿,又说:“当然,这是从前的事情,阿川半年前就曾经来信,说重锐有所变化,觉得重锐够资格能得离谷相助” 谢锦依一噎,那确实,前世的她也在千机营呆了挺长一段时间,就也是觉得重锐就是个狂妄自负的大混蛋,可重生之后,也许是有了荀少琛和钱相等人的对比,她觉得重锐就很好,自己以前是误会他了。 可如今听程方这么一说,这真不是误会不误会的问题,而是重锐真的变了,以至于连诸葛都因此请离谷辅助重锐。 至于诸葛当时为什么会加入千机铁骑,谢锦依倒是能自己猜出一二: 诸葛那么喜欢收集珍宝,还爱财,就不像是无求无欲的那一挂。多半是从离谷出来之后,就决定要“入红尘”了。 加上以重锐那性子,多半是要诸葛加入才给他治病的,毕竟当时郑以堃已经在千机铁骑了,听重锐的话办事,诸葛哪怕是为了活命,也只能加入千机铁骑。 程方:“我这次出来,本也是为此而来的。不是因为重锐,而是因为阿川曾经救过我一命,若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更不用说继承离谷。” “他原本身子虽弱,但本不到那个地步,会被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也是因为当年为救我而受的伤,但他从未后悔救我,或是以此要求我做什么。” “这次出谷,是因为他提起了此事,我并非知恩不报之人,但也不会因此坏了离谷的规矩,所以才打算亲自出来会一会重锐,看看是否真的如阿川所说有所改变。” 谢锦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程方紧接着又继续说,她没来得及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 程方的语气认真了起来:“公主,我的医术肯定是比不上郑以堃的,当初我学医术就是为了给阿川治病,但你也看到了,阿川只能去找郑以堃。” “你现在情况很不好,不宜动气,我不清楚你和荀少琛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若是你还想活着见到重锐,你……” 程方想到荀少琛刚才说的那句话,后半句就说不出口了。这公主刚才昏迷着,应该是没听到,可程方自己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尽管荀少琛后面拿出婚约做解释,但他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程方难道还听不出来吗?不过是荀少琛不想撕破脸罢了。 她其实也觉得很奇怪,既是有婚约在身,同床共寝也是大婚之后必然的事,为何又要在这种时候说出来,仿佛迫不及待一般。 神策军主帅位高权重,又是天下贵族青年的模样,何至于此啊。 她说不出让公主忍一忍,毕竟若是等公主身体真的好些了,谁又知道荀少琛会做出什么来呢? 谢锦依对刚才程方与荀少琛的对话一无所知,但她想见重锐就得活着,也能猜到程方没说的话是什么,于是道:“我明白的,我尽力。” 程方点点头,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天下又有准备混战的苗头,若这重锐真如阿川所说,那离谷相助结束乱世,也是离谷的使命。 为情痴狂发疯的人,手上握着的权力越大,就越危险。既然这公主是重锐的命,她就不能让公主死在这里。 * 程方给谢锦依针灸完,又说了会儿话之后,让谢锦依一个人好好休息了。程方出了房间后,和外面的侍女交代情况,让她们准备点流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谢锦依靠在床头上,正想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看到前脚程方刚出去,后脚就有两名侍女进来了,一前一后立在床头和床尾。 床头的侍女:“奴婢若雪。” 床尾的侍女:“奴婢若云。” 两人同声道:“今日起服侍殿下起居。” 谢锦依抬起头顺势看了床尾的若雪,就见她长得比一般侍女都高,身形也不算纤细,看起来像是练武之人。 以荀少琛那性格,安排会武功的人来看着她,倒也十分符合他的性格。 谢锦依说:“出去外面候着,有事我会叫你们。” 两人一动不动:“大将军说了,要时刻看着殿下,以防不时之需。” 谢锦依轻哼一声,说白了,就是荀少琛要她们监视她。 这样一来,还真就显出了程方的特殊了,起码她在的时候,想屏退其他人就屏退其他人。 换做是前世,谢锦依少不得要发一通脾气,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觉得没必要在这上面动气,毕竟动气了也还是要被这两人监视,还伤身。 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就只能忍受,她跟重锐在一起那么久,学的也不止是朝堂对决——别的不说,怎么耍赖那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她懒洋洋地说:“那怎么办呢?你们这样盯着我,我可睡不着。我睡不着,可就没办法好好静养了。要是静养不了,那我这身体就很难好了。” 两名侍女互相看了一眼,谢锦依又道:“我也不为难你们,知道你们会武功,离我一丈远就行。” 一丈的距离,确实也能看得到她,这要求不算过分,于是两名侍女也没什么犹豫,很快就答应了:“是,殿下。” 谢锦依:书房有一个书架,专门放话本的,你们去给我拿几本过来。 若云:“是,殿下。” 若云和若雪只是派到谢锦依跟前的侍女,实际上,房间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在守着。 若云只需走出房间,朝外面的侍卫转达谢锦依的要求,那侍卫马上就领命而去,若云又重新回到房间里,站在离床榻刚好一丈的位置上。 谢锦依见此,也就确认不止两名侍女在看着她了。 重锐一定还活着的,所以她也不能放弃。 她之前从他那里学过那么多东西,不是为了落难时哭哭啼啼等他来救的。即使是如今这个处境,也一定有她能做的事情。 重锐一定也在努力,她不能坐以待毙,她也要做点什么来自救。 自救,然后去找重锐。 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她,她身子又弱,在这些人的看管下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逃出去,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她还在想着的时候,若云又动了,先是出了房间,回来后已经是拿了几本书过来,走到榻边,道:“殿下,这是您要的话本。” 说着,她将话本放到床头旁边的小案上。 与话本一起送过来的,还有用热水温着的甜汤,因为她刚醒来,吃不了什么东西,于是若云便顺便让厨房送一碗甜汤过来。 这道名唤金月汤的甜品,是谢锦依在楚宫时爱吃的甜品之一。 这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出来的,用料讲究,工序繁杂,但从荀少琛征用宣武王府后,厨房就收到命令,必须每天备着,保证随时都能拿出来享用。 若云又道:“殿下刚醒过来,若是渴了,可以先吃一点甜汤。” 谢锦依看了一眼,轻嗤一声,一脸嫌弃道:“你们是把宣武王府的人全都换掉了吗?也不打听打听我平日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拿走,我要喝银耳莲子羹。” 宣武王府从来就没做过这东西,谢锦依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是荀少琛安排的。 倒也不是她故意折腾,只是她确实早就换口味了。 她第一次吃银耳莲子羹,就是当初重锐说要教她如何用银子那天,她被重锐弄哭,重锐为了哄她而让侍卫买的。 昀城食肆随处可见的甜汤,普通百姓都能吃得上,后来她和花铃有时出去玩时,走累了也会在酒楼吃点什么,偶尔就会点上这个银耳莲子羹。 更何况这会儿她想重锐想得要死,也就更加不想吃什么金月汤了。 若云被甩了脸色,脸上毫无变化,迅速地将金月汤撤下,没多久后就换成谢锦依要的银耳莲子羹。 谢锦依随手拿起一本话本,翻了起来。 其实这些她都看过了,只是不想躺着,又知道这些侍女肯定会将她一举一动都报给荀少琛,于是借着看书的动作,想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话本上面的字是半个都没入她的眼。 如今她落在荀少琛手中,情况虽然还没到上一世她从燕国回楚时那么糟糕,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要是他又像之前那样,对外宣称重锐杀害了她,那即便楚国还没落到他手中,可她也……不,还不至于。 谢锦依迅速地冷静下来。 既然她坠落悬崖,还被救了上来,当时必定还是楚军一起搜索,才找到的她。即便荀少琛没有公开她的身份,但如果他在后面宣称重锐杀害昭华公主,那难免有人联想到当时的异样。 更何况,当时还有影卫在,影卫可不会偏着荀少琛。 想到影卫,谢锦依又是一阵窝火,都不用去跟荀少琛那狗东西求证,十有八九又是他哄骗皇弟把影卫借给他的。 然而,她很快又想到另一个可能:荀少琛说不定会将影卫处理掉。 而且,她和皇弟手上没有实权,荀少琛只要一直不让她冒头,一直扣着她,她也只能任他搓圆揉扁。 她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摄政公主的名头。也就是说,她只能用这个名头,来让自己脱身。可荀少琛手握实权,她…… 谢锦依翻页的手指一顿,在脑海中纷杂闪过的念头中,飞快地抓住了那最关键的,最让荀少琛无法拒绝的那点! 只是一个瞬间,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翻页,但脑中再次快速飞转起来,慢慢将模糊的办法描绘清楚,告诉自己不能着急,务必要好好准备,一击即中。 * 宣武王府,书房。 荀少琛坐在案桌前,一边看着下属的信报,一边听着侍女细说后院的情况。 “殿下让若云和若雪退到一丈之外,还让若云将金月汤撤掉,换成银耳莲子羹,还要新话本……” 荀少琛轻笑一声:“真是一点都没变。” 孩子气,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折腾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怎么就没想到,不管怎么折腾,做事的也不过是下人,根本折腾不到他,倒是辛苦她还要费神想出这些事情来。 也好,还能让她有活气些,也消耗点她的心思,别整天想那些不该想的。 他一字不落地听完后,道:“看好她,只要她老实躺着休养,那就都随她。” 养好了,才能做点别的事情。 帐中娇 第84节 * 一连几天,谢锦依确实都还算老实,荀少琛也没有太为难她,甚至破天荒地没出现在她眼前。 这么下来,谢锦依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感觉底气又足了些。 终于,在终于能下地的时候,谢锦依朝侍女们道:“我要见荀少琛。”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交易 谢锦依原本以为侍女去转告荀少琛, 然后再等荀少琛安排,毕竟人家荀大将军可忙得很——忙着四处忽悠,忙着处理军务, 还要盯着楚宫那边的一举一动。 可谁知, 若雪听到她的要求后,说:“大将军在书房处理公务, 殿下若想见大将军,可直接前往书房。若是殿下不想去,若雪也可让人给大将军传话。” 谢锦依有点意外:“我能出去?” 若雪:“是的殿下。” 谢锦依:“那我能出府吗?” 若雪:“不能的,殿下。” 谢锦依:“……” 这两名侍女说话的时候, 是连委婉都不会委婉半下。 谢锦依觉得,比起荀少琛说话拐弯抹角装模做样, 这两名侍女却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让人听得直冒火。 她也懒得问自己到底能在府里哪些地方转, 反正肯定有人看着她, 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到时候走到不让去的地方也会拦着。 若云若雪伺候谢锦依更衣,简单梳妆后,谢锦依就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果然还有侍卫, 只是清一色全是女侍卫,见到谢锦依时倒是照足规矩行礼了。 谢锦依没搭理,直接往书房的方向走, 侍卫们快速地起身跟上。 一路上, 她果然没有受到什么限制,但看见的人全都是陌生面孔, 也不知道原来宣武王府的人都怎么样了, 她决定待会儿顺便问问。 书房门口只有一个人, 谢锦依倒是认得的,是荀少琛的心腹。 其他侍卫离门口比较远,守着不让其他人靠近,大概是为了防止偷听,但谢锦依过去的时候依然没被拦,只是侍女们都停在原地,让她自己一个人过去了。 谢锦依走近了以后,能听到书房里有交谈声。 显然,除了荀少琛以外,书房里还有其他人在,但谢锦依脚下一步不停,直接走了进去,交谈声停了停,里面一坐一站的两人都看过来。 荀少琛坐在案桌前,而在他对面站着的是一名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五官端正,勉强也说得上英俊,但谢锦依自小身边长得好看的人很多,真要比起来,这青年是毫不起眼。 然而,谢锦依看着这青年,却觉得对方莫名有点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青年倒是认出谢锦依来了,躬身抱拳行礼:“参见昭华殿下。” 谢锦依还有更重要的事,一个荀少琛的下属而已,她也并未放在心上,甚至都不想搭理,然而荀少琛说了一句—— “陈恪,你先下去吧。” 谢锦依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震惊,终于想起来这青年是谁了。 荀少琛偷袭千机铁骑那晚,陆少鸣等人带着她逃入山林,在跟重锐等人会合之前,一直躲在山洞里,第二天他们出去找重锐时,遇上了陈恪所在的小队,她当时杀了一名楚军。 而这个陈恪,就是那个楚军的亲兄弟,当时见兄弟被杀,还想替他报仇,对她举刀。而她当时正处于崩溃,幸好重锐及时赶来了。 可当时重锐他们不是都已经处理了那队楚军吗?谢锦依也无法想起那时的细节,毕竟当时失手杀了那名楚军,她心神大震,根本无法顾忌其他。 谢锦依张了张唇,但很快又掩饰住失态,微微皱着眉。 陈恪当时穿的只是最低等的制服,如今虽然穿的是短打武袍,样式也朴素,但用料可不普通,放到民间里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 而且,竟然还能得到荀少琛单独召见,可见现在正受荀少琛重用。 陈恪弯着腰没看到谢锦依的神情,荀少琛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荀少琛温声道:“陈恪,殿下似乎不太高兴。” 陈恪二话不说,直接跪在了地上,朝谢锦依请罪:“当日陈恪兄弟二人冒犯殿下,罪该万死,求殿下开恩。” 谢锦依心中冷笑,心想既是罪该万死,又为何会受到荀少琛重用呢? 当初荀少琛从楚国边境各城调用人马搜山,也没公布她的身份,陈恪当时自然也不知道她是公主。 冒犯吗?当然冒犯,但她又不是蛮不讲理,这陈恪当时顶多算是违抗军令,因为荀少琛的对楚军的命令是不能伤到她。 也正是因为这条命令,所以当时陈恪想对她动刀的时候,那队楚军的其他人都被吓破胆了,全都想要拦住他。 如今陈恪就在她跟前,她已经不为当初失手的事纠结了,也没打算追究陈恪当时的冒犯。 谢锦依看向荀少琛:“荀少琛,不管你又一时兴起想玩什么把戏,我都不想奉陪。今日我来,是有正事要与你商量。” 她刚才本来没认出陈恪来,荀少琛偏偏要喊出这么一嘴。既然他用了陈恪,就不可能不知道她当日失手杀了陈恪的兄弟。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想接他的茬。 荀少琛笑了笑,说:“千机铁骑溃散败逃,我方若想要斩草除根,自然就不能放任不管。尽管已经烧了山,但重锐生死不明,稳妥起见,还是要继续搜查。” 烧山!他竟然烧山!谢锦依垂着手,在衣袖中紧紧地握成拳。 荀少琛顿了顿,一脸意味深长:“负责继续搜查的,就是陈恪。” 谢锦依缓缓地看向陈恪。 她终于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被荀少琛看中了。 这个人会负责搜捕重锐。 她不确定这个人还恨不恨她——她觉得应该还是恨的,可碍着分身,他注定是伤不了她分毫,但他可以让她伤心,只要他抓得住重锐,并且交到荀少琛手里。 就像她杀了他的至亲,让他活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他也可以抓到重锐,让她失去挚爱。 荀少琛目光温柔地看着谢锦依:“殿下要治陈恪的罪么?” 谢锦依缓缓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搞不懂荀少琛为什么总喜欢这样膈应她—— 治,他就换个人搜捕,总不可能因为没了陈恪就不去搜捕了。 不治,到时候陈恪真抓到了千机铁骑的什么人,她可能又会后悔如果今日撤下陈恪就好了。 谢锦依轻哼一声,朝荀少琛问:“怎么,荀大将军是要把这人交予我来决定么?” 荀少琛含笑点头:“那是自然。” 谢锦依再次低头看着陈恪:“陈恪,以后所有跟搜捕相关的事情,事前事中事后都要亲自跟我说,事前没有得到我的批准,就不许行动。” 荀少琛没想到她会自己做了第三个选择,有点意外,紧接着就见她看了过来—— “这就是我的决定,荀大将军不会要反口吧?” 荀少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谢锦依仍是冷着脸,甚至连头都不抬,只继续看着陈恪。 荀少琛道:“想来殿下是误会了,若是殿下不治陈恪的罪,那陈恪就还是归属神策军,听我的指挥。” 谢锦依看向他,眼里带着嘲讽:“我不是摄政公主吗?” 荀少琛脸色不变,温文尔雅的模样仍是无可挑剔:“影队已经将殿下的情况报与陛下。陛下很是关心殿下身体,吩咐臣要好好照顾殿下,不能让殿下操劳,自然也就不能让这些繁琐事扰了殿下安宁。” 谢锦依嗤笑一声:“真无聊。”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净说废话。 但好歹荀少琛也说了点有用的,就是起码让她知道,楚皇宫那边是知道她还活着的,影队也知道,这可就与前世大大不同了。 谢锦依微微弯下腰,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抵在陈恪下巴上。 陈恪整个人一僵。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眼底一凛。 陈恪连表情都有点僵硬,一双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猝不及防撞上了谢锦依的目光,看着那双黑亮的瞳仁,就跟被摄魂了一样,完全挪不开了。 谢锦依的声音缓慢而清晰:“陈恪,今天我饶你一命。杀你兄弟的人是我,若你因此而迁怒他人,我便迁怒你九族,记住了么?” 陈恪猛地睁大眼。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哪怕他后面真的有搜捕到千机铁骑的人,这位昭华公主也不许他随便动搜捕到的人。 甚至,他还要对伤得严重的人进行救治,否则她便能随时“迁怒九族”。 少女面容精致,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眼神说不上冰冷,却十分疏离。也许是因为自上而下的俯视,也是因为那与年龄不符的眼神,陈恪感到有股无形的力在压着他心头。 他的喉咙咽了一下:“陈恪记住了,殿下。” 谢锦依松开手,直起身:“没你的事了,退下。” “是。” 陈恪退出书房,便只剩下谢锦依和荀少琛两人。 谢锦依打量着书房,荀少琛打量她,目光沉沉,脑中想的是刚才她朝陈恪说的那句话。 确实是长进了。没有迁怒陈恪,尽管只是简单的一句威胁,但对陈恪来说,却是最管用的。 甚至她不止保的是重锐,是所有千机铁骑的人。 哪怕不用问谢锦依,荀少琛都猜得到是谁教的她。 谢锦依在书房走了一圈,里面的摆设几乎没怎么动。 明明是处理公务的地方,却放了满满一架子话本,书架旁边还有个格格不入的贵妃椅,那是她往日在府里最常坐的地方之一。 她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刚一坐下,荀少琛就跟鬼魅似地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 他坐在她身旁,手上拿着一条帕子,捉起她的手,用帕子将那根碰过陈恪的手指裹住,缓慢却用力地揉搓着,像是她手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谢锦依皱了皱眉,想抽回来,可男人看起来温柔,捏着她的手却跟钳子似的,见她挣扎,甚至还加大了力气。 她疼得直抽气,忍不住骂道:“荀少琛,你又发什么疯?” 知道手指被搓红了,荀少琛才松开,一把攫住谢锦依的下巴,表情仍是温柔,连声音都没变,温和如旧:“当着我的面就去碰其他男人,星儿是越来越大胆了。” 谢锦依皱了皱眉,心想真是有病。 帐中娇 第85节 她还有要事,并不想被这种事耽搁,于是直接道:“我有事要与你说。” 荀少琛见她不再挣扎,心中稍稍满意,却仍是舍不得放开,只是松了点力道,转而用食指轻轻勾了勾,仿佛在逗弄一只小动物。 这下谢锦依就不想忍了,拍开他的手,同时站起身往旁边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脸上闪过一丝嫌恶,但很快又强行压住了,想着重锐从前教的表情,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重锐一定还活着。 只要这一次能与荀少琛谈判成功,她就能自由了。她相信,她提出的条件,是荀少琛与张奕都无法拒绝的。 若是自由了,她还能去找重锐,与他一起回楚国。到时候,若是他愿意留在楚国,她可以将神策军交予他,让神策军与千机铁骑二合一。 或者,如果他想东山再起打回燕国,她也能以摄政公主的身份做主,将神策军暂借于他,同时保证他的后勤粮草,待日后他攻回去称帝,两国可联姻结盟。 不管如何,她都能与重锐在一起了,还能保住楚国。 仅仅只是想到这些可能,谢锦依就能感到有一股勇气在支撑着她,让她逐渐镇定了下来。 她脊背挺得很直,原本防御般的挡在身前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垂在身侧。 她看着荀少琛,一字一句道:“我是楚国昭华长公主,不是你的掌中之物。” 荀少琛心中微微一紧。 ——荀少琛,我是楚国昭华长公主,不是你的掌中之物。魂千萦入了心肺,就算我死了,就算你寻到了我的尸首,你也别想再碰到我。 他目光一点一点冷了下来:“这种话你前世也说过,星儿。” “可惜了,如今这里没有悬崖,只要我想,我便能碰得到你。星儿,你总是学不乖,受过这么多的罚,明知道什么话我爱听,什么话我不爱听,为何总要激怒我。” “前世是前世,”谢锦依毫无畏惧地看着他,“我说这句话,也并不是要寻死,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忘了你我的身份。” 她与他的身份?荀少琛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刚觉得她有些长进,她却马上又说这种幼稚的话。 提醒他,他不过是一个臣子,她是摄政公主,他不能以下犯上? 看来重锐也没教得有多好。也是,她本就是千娇万宠中长大的孩子,让她参政也不过是在为难她。 荀少琛心情又好了点,微微勾了勾唇,说:“若是星儿能记住自己的身份,那自然是最好的。” “先帝驾崩前命星儿摄政,担起这个烂摊子,想必星儿也没有忘记。如今前线接连告捷,是我为大楚解决外忧,日后所得的战利,也能缓一下内患,彻底解决也指日可待。” “既然星儿有要当好摄政公主的自觉,对我这等功臣该如何嘉奖,该如何与我相处才能让我继续为朝廷效命,星儿又是否心里有数?” 帝王心术,又怎么会是只靠君君臣臣四个字,否则就不会有人欺君,更不会有人造反了。 荀少琛以为谢锦依会为难,会马上咬着唇愤怒又委屈地瞪着他,而他上前欺一步压着她看她惊慌失措,又或是原地不动放她一马,令她放松一些,都在他一念之间。 而她,从来就没有任何选择——或者说,只能从他给出的路中选。 谢锦依一看荀少琛那样子,就知道他没有将她的话当作一回事,但仍是顺着他的话接了过去:“当然,我会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荀少琛这回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么?我要的东西,星儿真的愿意给么?” 谢锦依没有马上说话,只等他笑完。 荀少琛渐渐收起了笑,目光仅仅绞在几步之外的少女,像是蛰伏中盯着猎物的猛兽:“星儿当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谢锦依干净利落地说出两个字:“复国。”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 “李颂,”谢锦依继续道,“我将代表楚国与你订立盟约,楚国助你复国,并与复国后的南吴结盟,永世交好。” “你将不再是荀少琛,不需要再顶着你厌恶痛恨的楚人身份,而是以南吴太子李颂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眼中,然后登基为南吴皇帝。” “‘荀少琛’这个身份固然方便你掌握楚国,但也限制了你。哪怕你做了楚国的皇帝,你做得再好,在史书上也是‘楚帝荀少琛’,而南吴依旧已经灭亡。” “可如果按我说的来,南吴将来能在史书上延续,甚至流芳百世。” 谢锦依将利害关系一一列出,最后看向坐在贵妃椅上的男人:“如何?李颂,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是共赢之事,想必你舅舅也很乐意。” 荀少琛仍是看着她,没接话。 书房内落针可闻。 半晌后,他问道:“依星儿看,要如何结盟,才能保证我离开楚国后,楚国不会马上大举进兵来犯?” 谢锦依皱了皱眉,心想你以为我是你,盟约说背弃就背弃。 然而,荀少琛似乎也并不是要她回答,因为他紧接着又提议道:“联姻结盟,如何?” 联姻确实是结盟的常规手段,谢锦依也是清楚的,于是点了点头,说:“可以。你与钱家也是老熟人了,那就从钱家挑一位小姐,封为公主,赐谢姓,入皇室族谱,与南吴和亲。” 这可以说得上是非常有诚意了。 通常来说,和亲公主就是随便找个宫女,往外一送就是和亲,可谢锦依考虑到荀少琛与钱家的关系,还给和亲公主改谢姓入族谱,相当于是给了他好几层保障。 然而,荀少琛却说:“我不要钱家女,即使入皇族族谱,也不过是个假公主,我只要真正的皇室血脉。” “只有你,星儿。若你亲自做这个和亲公主,我便答应你。” 谢锦依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然让她来? 他到底是怎么好意思提出这种要求来? 谢锦依心里直冒火:“你想都不要想。荀少琛,我开出来的条件已经够好了。和亲不过是为了巩固盟约,即便没有和亲公主,楚国会不会攻打南吴,难道你不清楚吗?” 楚国现在和晋、越联手,哪怕是在燕楚联盟之前就已经定下的,但在世人看来,楚国依然是对燕国背信弃义。 这种事情如果还发生第二次,而且对方还是曾经的神策军主帅,曾经为楚国尽心尽力过,那楚国就真的被天下唾弃了。 而且荀少琛即使没有神策军,他也能自己重新带出一支军队来,以他在世人眼中的威望,南吴旧地的百姓必然是拥护他的,别说男丁踊跃,说不定连女子都恨不得化作男儿身。 楚国去打南吴,那不是纯纯脑子有坑吗? 荀少琛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谢锦依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但马上又忍住了,努力维持着谈判的状态,告诉自己不能畏缩,否则荀少琛又将她当成他养的小东西了。 她要让他知道,哪怕她没有实权,但能让他复国的,却正正是需要她这个摄政公主的虚衔! 她的认同,她皇弟的认同,才能洗脱他这个“南朝余孽”对楚居心不良的嫌疑,他才能真正光明正大地恢复身份。 然而,谢锦依心里是这么想,但看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她哪怕强行忍着不跑,身上的寒毛已经竖了起来。 荀少琛虽然与重锐一样都是将军,也都练武,但外形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比起重锐身高体壮的力量感,荀少琛身形颀长,不穿盔甲或武袍时,在诗会上一出现,便能引得各家小姐频频相看,其他公子们也都甘拜下风。 谢锦依从前也曾经很喜欢这样的荀少琛,喜欢他举手投足间都跟仙人一样,更喜欢他对其他人也像仙人一样有礼却始终疏离,唯独对她是特别的。 直到她发现,一切都是假的。之所以对她特别,只是因为她的身份。等到她的身份没用了,他便本相毕露,对她亮出锋利的獠牙。 而直到最后,她被关在不见天日的行宫深处时,他仍是带着这副温文尔雅的皮相,假惺惺地温柔地抚着她,抚着那些被他用各种手段留下来的痕迹。 世人看到的是他这堪称模范的外形与举止,可她看到的只是一头穿着衣冠的猛兽。 谢锦依看着荀少琛,就忍不住替重锐愤愤不平:重锐那么好,却被人说是野狼,那些人眼睛都是瞎的! 荀少琛停在她跟前,因为比她高出许多,他微微低头,垂眼看着她:“星儿,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谢锦依冷哼一声:“你与张奕潜伏在楚国,不就是为了报仇和找机会复国?如今复国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了。” “至于复仇,你是杀我一次还不够,还想杀第二次?” “不,说是杀太简单了,”她眼里忍不住带上嘲讽之色,“比起痛快死去,你要的是先折磨,听人哭叫求饶。上辈子那段日子还不够,要在这一世继续,想将我带回南吴继续折弄?” 她神色冰冷:“荀少琛,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蠢吗?不但给你倒贴复国,还上赶着犯贱让你玩,你真当我只有这条路可选?” “大不了……”她笑了笑,脸色渐渐变得无所谓,“不过一死,又不是没死过。” 荀少琛不喜欢她将生死挂在嘴边。 她就在他跟前,他只要伸手就能抓住她,将她扯进怀里。 他的身体里一直有两个声音在互相较劲。 一个想要回到从前那段安宁的时光:好好待她,消除与她的隔阂,重新让她全身心依赖地、开心地叫着他少琛哥哥,而不是强压之下哭泣求饶时不得不叫; 一个想要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回不去了,他也许久没碰她,每一寸骨血都在叫嚣着要释放情和欲,让她周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日日夜夜下不来榻,无暇再想其他男人。 他原本以为第一个已经是不可及的奢望了,毕竟她如此怕他,所以他才想着哪怕得不到她的心,至少也要得到她的身体,总好过一无所有。 他恨重锐,然而也不得不承认,重锐替她消除了恐惧,哪怕不是她出使燕国前那般单纯天真。 荀少琛握了握拳,压住那股爆虐的情绪,声音低哑:“我要的是你,星儿。不管你愿不愿意,你也只能是我的。” 他上一世时确实从头到尾都在复仇。哪怕是对她,他明明早就察觉自己有不一样的情愫,却还是将她放在国仇之后,用复仇的理由来圈着她。 可若真只是复仇,他都已经掌控着她的身子了,又怎么在意她心中是否有其他男人,在听到她为重锐求情时,心中第一反应不是怒,而是对重锐的嫉恨。 她方才说的那些,若是换作上一世,他应该是会答应的,也不会要她亲自联姻,而是就此分隔两地,从此一心一意复兴南吴。 也许他会在南吴的御书房中,时不时想起她,但也仅此而已,因为他知道不应该对她产生任何除仇恨之外的感情。 可经历过前世她死后那刻骨的苦痛,他才终于认清事实:他早就离不开她了,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 “只要你嫁给我,星儿。”荀少琛看着谢锦依,放轻了声音,缓慢而清晰,莫名有股诱引的意味,“我会好好对你,也会辅助你皇弟成为一代明君,将大楚扶回正轨。” 比起她刚才对他提出的条件,他这些对楚国更有利。 她刚才说的确实可行,却也有不小的风险,需要给南吴借兵借钱,一众大臣是否同意先不说,但是民间因此引起的纷乱,都是不小的麻烦。 而他提的条件,楚国甚至都不会有分文损失,甚至他成为驸马加入皇室,能够挽回谢楚皇室那狼藉的声名。 荀少琛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摸面前的少女:“你皇兄所希望的,我都能替你办到,只要你——” 啪! 谢锦依毫不犹豫地打开他的手,不让他碰自己,打断他道:“你做梦。” 她几乎都要被气得笑出来了,说:“荀少琛,不,李颂,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看起来就这么蠢,会掉进同一个坑两次?” “我说没有永恒敌人,不过是将你我的私人恩怨放到百姓之后罢了,可不是说我不恨你,也不会相信你就此不恨我。” 她一脸嘲讽地看着荀少琛:“还是说,你已经恨我恨到连复国都不顾了?” 荀少琛的目光在她脸上一寸寸逡巡,没有放过她任何表情,然后发现她说他恨她,是真的觉得他在恨她,而非故意说反话。 他喉咙微微发紧,连声音都有点沙:“你觉得我只是恨你?” 他知道再强行触碰她,她只会越抗拒,可眼见着她厌恶又防备地要退后,他终于是忍不住将她拽了回来,推到墙上,将她想扇他的手按住,扣在墙上。 眼看着她还要挣扎,他又道:“星儿,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你知道有什么后果的。” 帐中娇 第86节 谢锦依立时僵在原地,愤恨地瞪着他。 因为程方的叮嘱,荀少琛已经极力控制着自己,等到谢锦依晚上入睡之后,才悄无声息地进到她房间看她。 养了这么段时间,即使能下地了,也不见得有多好。 荀少琛压制着她,感到掌心那截手腕是冰凉的,眼下看着那张脸是苍白的,那张脸甚至因怒气而泛起病态的红,那段纤弱身躯起伏的呼吸时快时慢。 他看着少女眼里的神色,心道,不可能回得去了。 想要她像小时候一样全身心都系在他身上,想要她看他时双眼都带着星光,可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妄想,却又忍不住想要试着挽回,弥补前世后半生的种种假设。 试一试,全都试一试,哪怕最后全都没用,至少也不会后悔。 “那时我是恨你,”荀少琛感到那两个声音又在拉扯,每一声都在他心上撕裂着什么,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失控,“可我也不止恨你!星儿,我若只是恨你,又怎只与你亲近?” “钱家那女人,我当初是立她为皇后了,但她侍寝时,伺候的也不过是我安排的侍卫,我根本没碰她。” 谢锦依一下子想到了冯绎与钱若兮的关系。 她原以为,荀少琛之所以让冯绎这么做,是因为荀少琛受伤不方便,没想到他前世就已经是这样了。 一时间,谢锦依竟然不知道该可怜她自己,还是该可怜钱若兮。 她冷笑着说:“那我是不是要对你感恩戴德?不只是恨我?那除了恨还有什么呢?不就是你说的我身子好用吗?” 她知道,她已经跟前世一见到这男人就害怕的自己不一样了,可听到这样颠倒黑白的无耻话语,她还是忍不住被气得发抖。 怎么能这样呢?为什么能这般无耻? 谢锦依眼角发红,恨恨地看着他,声音微颤,却仍是一字一句地反问:“你管那叫亲近吗?不过是一逞獣欲,又何必说得如此好听!” 她又使劲抽了抽手:“松开!” 男人一动不动,她根本抽不回来,极大的压迫感让她甚至都有点窒息,低头看了看位置,忍不住又想去踹他,刚一抬起脚就被压了下来。 她猛地抬起头,恨恨地看着身前的男人,眼里浮着一层水光,却仍是倔强地瞪着他。 荀少琛阴沉着脸没说话。 说她身子好用,是他说过的话——甚至就在她前些天从昏迷中醒来时,他才刚刚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甚至,他前世时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张牙舞爪的模样。她顶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说出来的话既直白又尖锐,每一句都透着重锐的痕迹。 他想好好与她说话,可她总是对他竖起尖刺,不容他靠近半分。而他也总是轻易被她挑动情绪,他那平日与大臣周旋时的沉稳理智,一到这个时候统统失效。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荀少琛缓缓开口,眼底暗流汹涌,“待你伤好之后,我们便回楚宫完婚。” 谢锦依满脸不可置信,气极反笑地问:“荀少琛,你这是图什么?太恨我见不得我好,宁愿自毁婚姻,娶一个不喜欢的人,也要拆散我和重锐?” 荀少琛眼看着她越说越曲解自己的意思,脸都要青了:“星儿,你到底要胡言乱语到什么时候!” “‘胡言乱语’?”谢锦依不屑地哼了一声,“不然呢?难不成你向我报仇,折磨来折磨去,竟然折磨出感情来了,甚至还说得上喜欢?” 喜欢二字话音都还未落,她就感到腕上微微一紧,是荀少琛不自觉地加了点力。 在这这一瞬间,她感到了男人的那点心绪变化。 她抬起眼,荀少琛垂着目光,沉默地看着她,两人谁也没说话,却又谁都不平静,气息起伏间,像两头对峙的困兽。 半晌后,谢锦依冷冷一笑,又缓缓地重复了一遍:“‘喜欢’?” 荀少琛仍是不说话,眸色沉沉,手上也愈发用力了。他开始觉得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时她,而是一把沙,不管如何用力,都无法抓住。 谢锦依已经从男人的沉默中得到验证,一瞬间觉得十分荒谬,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荀少琛眼底发红:“你笑什么?” “你说呢?”少女笑得眼角都泛出泪花,表情微微带着点嫌恶,“喜欢我?荀少琛,你配吗?” 第58章 不配 谢锦依一边笑着, 一边鄙夷地说:“荀少琛,我原以为你只是骗别人——骗天子骗大臣骗发妻,没想到你连自己都骗。” 荀少琛心口起伏不定, 似乎被她气得不轻, 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要随时将她一口吞了。 谢锦依止不住地冷笑:“真是太可笑了,难道你不觉得吗?荀少琛, 你应该心里还是有数的吧,你自己刚才不也是半天说不出来?你不也知道你说‘喜欢’二字有多可笑!” “你什么时候喜欢过我?我小时候那样缠着你,你每次看到我时,心里其实都很恨我吧, 又不得不顺着我,所以夺权之后就来报仇了。” “在行宫那段日子, 我一直都在想,我小时候即使是缠着你, 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有什么好东西也是第一时间想的是给你, 怎么就让你这么恨我了呢?” “哪怕是钱家,当年主张与越国结盟攻打南吴,你以为是谁主张的呢?难道那些大臣都不支持攻吴, 只是我父皇不顾大臣反对做的决定吗?怎么就只有我要遭受你的报复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什么国仇家恨,什么灭族之仇, 都不过是幌子。” “你能和颜悦色地对着那些主张联越攻吴的大臣, 对当年甚至都还没出生的我如此仇恨,不是因为我身上的谢楚皇室血脉。” “只是因为你不喜欢我, 不喜欢我却又不得不讨好我, 说不定还觉得自己像那些可怜的箐楼女子, 即使不愿却也不得不委屈自己。” “我任性刁蛮,也不识大体,哪怕是自以为对你的好,也不过是你推拒不得的麻烦。这是你的耻辱,而我活着就是在提醒你这段耻辱。” “所以你要报复回来,觉得自己当年有多耻辱,就要让我有多没尊严,就有多不把我当人看,千百倍报复回来。” 谢锦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只是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想拿‘喜欢’二字来骗我!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吗?你连装都懒得装!” 荀少琛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渐渐收起了笑声:“荀少琛,你凭什么说‘喜欢’?你配吗?” “像你这样无耻又自负的人,根本不可能喜欢谁,也不会有人真正喜欢你,你活该一辈子孤——唔……” 荀少琛出手如电,五指成爪,一下子就扼住了谢锦依的脖子,收紧手中力道,让她一下子就收了声。 谢锦依原本心肺就受损,这一下更是让她愈发难受,下意识地仰了仰头,唇瓣微启,却仍是无法呼吸,眼前一片模糊。 荀少琛神色森然,看着少女无意识地抬手攀着他手背。 她全身上下的用度都是最好的,连指甲都被修剪得圆滑整洁,也因此即使她拼命抓挠,却连半点白痕都没能在他手背上留下。 眼见谢锦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荀少琛这才松了力道。 她软软地往下滑,荀少琛抬手将她接住,一手横在她腰后,稳住她的身形,她才勉强站稳。 两人就此贴在一块,谢锦依并没有晕过去,缓一缓后就看清了情形,马上要去推荀少琛,可身后的那只手跟铁钳一般,男人的胸膛更是像一堵墙,她被夹在中间根本动弹不得。 刚才荀少琛即便是算着力道,也完全没留情,就是要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用最大的力道,以至于她喉咙仍是一片火辣辣。 荀少琛:“星儿,等我将重锐断骨剜眼扔到你面前时,你会后悔今日你所说的一切。” 谢锦依身体一僵,几乎是马上就想到了前世的情形:荀少琛送到她面前的木匣子,她打开后,看到那双本该干净漂亮的琥珀眼成了两团萎缩的血肉…… 那时她与重锐之间远不是现在的关系,可那都足以让她崩溃了。 如今重锐已经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她无法想象,如果重锐这一世再次被伤害…… 仅仅只是想到有这样的可能,谢锦依也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荀少琛知道,他的星儿这是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了。 他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孩子,仿佛那令她颤抖的话不是他说出一般:“这些前世不是已经发生过一遍了吗?我不说,你便看不清现实。” 说着,他又握着她的后颈,迫她仰起头,拇指下就是她跳动的血脉。 荀少琛低头看着她,看她受疼时脸上露出的痛苦神色——这样近的距离,哪怕她不甘不愿,眼里却也只有他的影子。 真好看。 他那箍着她腰身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往上提了提。他缓缓地低下头,凑到她颈边,鼻端闻到清淡微甜的气息。 那是浴油的味道,是她在楚宫时惯用的,他特地吩咐人带过来,代替宣武王府原来给她准备的那些。 被重锐去掉的那些痕迹,他要一点一点加回来。 荀少琛微微一动,双唇几乎触到谢锦依的耳珠,温柔地低声说道:“星儿,忘了重锐,乖乖跟我回去完婚,此后一心一意待我,我便放重锐一马。” 谢锦依有种被毒蛇缠上的感觉:柔软却冰冷,每多缠一寸,都要带起一片战粟,让人全身汗毛倒竖,无时无刻都在提心吊胆之中。 “不……”她忍着喉咙的疼痛,艰难地开口,“你在说什么梦话!就算你赢了这场仗,你以为大臣们会容得下一个南吴余孽把持朝政吗?!回去之后我就——” “就如何?”荀少琛打断她,甚至替她说了没说完的话,“就揭开我的真实身份?除了穆王养子和大将军,我还有什么身份呢,星儿有什么证据?” 谢锦依咬着唇不吭声。 她没有证据。 她甚至不确定,当初重锐拿到的那些证据如今在哪里。 神策军突袭千机营那天,重锐带兵出了营,自然也不可能贴身带着证据出去,所以当时证据肯定还在营里的。 重锐交给了谁保管呢? 为什么当初在山谷内那么久,她都没问重锐关于证据的事? 因为当时她满脑子都是怎么样才能和重锐活着突围,而那些证据在当时来说,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荀少琛又道:“星儿以为,单凭你们查到的那些证据,就能扳倒我了么?” 既然没有证据,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没意义了,谢锦依冷哼一声:“那谁知道呢?要不拿去早朝时让各位大人讨论讨论,或者直接让大理寺查清楚定罪。” 荀少琛轻轻一笑:“定罪?如今是大楚需要我,你的各位大人需要我,只要我没有反心,这些证据就是假的,不过是重锐污蔑我的证据。” 谢锦依一听到他这么说重锐,忍不住一阵火大:“谁污蔑你了?荀少琛,你能不能要点脸!” 荀少琛丝毫不恼,反而笑意愈深:“若是那些大人们知道,所谓的重小姐就是他们的昭华公主,星儿猜他们会怎么想?” 当初宣武王重锐寻亲的消息传出,加上与他为了“亲妹妹”大打出手,还有这次他将她从重锐手中夺回,只要把这些事前后联系起来,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往一个方向想。 “星儿重生回来,隔着许多事,大抵是忘了重锐实际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知道重锐以前玩过几个女人吗?你知道重锐在那些吟妇里有多受欢迎吗?” 谢锦依有点措手不及,脸上一瞬间有点迷茫,完全没想到荀少琛会提到这些。 她在重锐的事情上一直都很坚定,如今荀少琛像是窥见了坚墙上一道裂缝,寻到了突破的机会。 “重锐最会哄女人了,”他抚了抚谢锦依的脸,温声问道,“星儿是不是也被他哄得很开心?他榻上的功夫如何?能让那些个吟妇回味惦记,想来是有过人之处的。” 谢锦依渐渐回过神,感到唇瓣被揉过,张嘴就咬住了荀少琛的手指,使出了狠劲,恨不得直接咬断,霎时就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拇指抵在她下颌与喉咙间,稍稍一用力,她便一阵想吐,不得不松开了牙齿。 谢锦依眼角微红:“你闭嘴!” 她脸色苍白,连唇瓣都是浅色的,上面沾着的那点血迹就平添两分妖艳,是病态的,却也美得惊人。 帐中娇 第87节 荀少琛知道她还可以更美——前世他便是沉纶在那样的美色中,在她奄奄一息时得到最极致的欢榆。 “那我们便不提他。”他含笑点头,“这等浪荡之人本就不值一提——” “我不在乎,”谢锦依打断他,语气坚定,“荀少琛,我不在乎他过去如何,也不管他还是不是王爷,有没有千机铁骑,我认定的大楚驸马,只有重锐一人!” “‘大楚驸马’?”荀少琛的笑容里带上一点寒意,“星儿一边说着自己要承担起长公主的责任,一边却又如此天真。” “你以为你的那些大人们不怕我造反?在他们眼中,只要我对长公主还是情深意重的,那长公主就是最能绑住我的东西。” 对于那些大臣来说,什么都不懂的昭华公主,最大的价值也就在于此。 前世他将她软禁在楚宫中,尽管是秘密,但也不是密不透风,毕竟大楚的官宦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收到一星半点风声也很正常。 可有谁不长眼地将此事捅破到天光底下吗? 一个都没有。 甚至,他那时还没立后,后宫没有一个女人,也众所周知,他从在穆王府里的时候,就连通房都没有,可总有人给他送些帐中用的小玩意儿来,还有不少助兴用的药。 哪怕这一世不同,可在那些大臣眼中,她的作用可没变过,若他对她不感兴趣了,他们怕是才要着急。 只要她一天是长公主,她的驸马就只能是他荀少琛。 荀少琛见谢锦依面无表情,又缓了缓语气:“星儿不是最听你皇兄的话么?你皇兄也是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 若是从前那个天真任性的自己,谢锦依觉得自己或许会说:那这长公主我不要当了! 可她知道,若她真的想着和重锐归隐山林,舍弃长公主这个身份,荀少琛只怕对她从此就更无所顾忌了。 她明明想着不想再跟荀少琛争辩了,但他每一句都踩在她的痛点上,刚才是重锐,现在竟然还要提她皇兄! 哪怕她皇兄在世人眼中算不上好皇帝,但在她看来,她就是世上最好的兄长。 谢锦依一想到谢云贺,就忍不住想哭,但她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朝荀少琛怒道:“那是皇兄他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今日要是他还在,你以为你能这样对我?!” 荀少琛忽略她的后半句,一副看着闹脾气小孩的模样:“哦?那你皇兄当初对我是什么期待?” “呵护你照顾你,能带兵,能议政,辅助你这个摄政公主守住大楚?” “这些我都能做到,除了你,没有人不满意。”荀少琛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就连你那堂兄谢锦焕,如今也是支持我当驸马的。” 谢锦依根本不知道楚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燕楚结盟之前,她和堂兄就已经私下见过面的,甚至还解开心结。 哪怕抛开其他的先不说,但他一直就是反对荀少琛当她的驸马的,两人之前产生心结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喜欢荀少琛,执意要荀少琛当驸马。 可不管怎样,如今变成这个局面,她堂兄必然是又背叛她了。 谢锦依冷冷一笑:“他支持又如何,你与他都不是什么好人!” 荀少琛挑了挑眉,眼中意味深长:“那星儿这次还真是冤枉你堂兄了。你堂兄为了你,可谓是煞费苦心。” 谢锦依没接他的茬,干脆不说话了。 荀少琛显然不想就此结束,这些天为了让她能好好休养,他都没出现在她眼前,更别说能和她说上话。 他原本是打算过两天再白天去看她的,没想到她倒是自己主动来了——虽然是为了摆脱他而来。 既然这样,那有些事情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荀少琛终于松开了手,谢锦依马上连退几步,恼怒地等了他一眼,转身就想跑出书房。 “我这里有一道关于星儿的圣旨,星儿不想看看么?” 谢锦依听到荀少琛的声音,又停了下来,回过身,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她不能一直就这样坐以待毙。想要脱困,就要先掌握情况。不管是关于重锐和千机铁骑的,还是关于楚宫那边的,她都要尽可能地去了解。 如今她被困在府上出不去,伺候她的人全都是荀少琛派来的,说的话自然全都是荀少琛授意的,她也无法从他们身上得到其他信息。 唯一一个算是跟她同一阵线的程方,原本就是隐居出来的,现在被抓过来,想必也是限制诸多,荀少琛既然由着她与程方接触,自然也不会让程方知道很多外界的事情。 她不知道重锐现在如何了,天机铁骑如何了,甚至连昀城里的百姓有没有受苦都不知道,如今她唯一的信息来源,就只有荀少琛。 荀少琛见她停下,不紧不慢地走到案桌前,抽出一册绫锦卷轴,朝她扬了扬手。 谢锦依也没什么犹豫,走过去后拿过圣旨,打开一看,脑子当即“嗡”地一响,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手就已经将圣旨扔在了地上。 那上面是赐婚圣旨,是她和荀少琛的。 她气得破口大骂:“荀少琛,你还要不要脸,这算哪门子的圣旨,这不就是你自己写的吗?!” 这字迹分明就是荀少琛的字迹! 她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事实上她重生之后也已经知道,荀少琛之所以能这样肆无忌惮,与她脱不了干系。 当初她摄政批奏章她,尽管大多时候是她问他,然后她批的,但她偶尔也会厌烦,直接将事情扔给他,以至于后来他不时拟旨后盖章,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 只是当初那些是朝堂之事,她不懂,更没什么感觉,如今这圣旨落到她自己头上,她才切身明白当初的自己到底有多蠢。 更让她火大的是,看日期落款,这圣旨竟然还是去年年底就发了。按照日子来推算,是荀少琛去年从楚国出来参加燕皇寿宴那一次,在出发之前准备的。 这圣旨有几个人看过?重锐知道吗? 谢锦依几乎都要语无伦次了:“荀少琛,你以为我会认吗?哪怕你将我带回去,我也会马上废了这道圣旨!” “我不会嫁给你的!你这个身份本来就是假的,你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如果不是我皇叔收养你,你今天能站在我面前逼我认这道假圣旨吗?!” 荀少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甚至还认同般地点了点头:“星儿说得对,如果没有荀少琛这个身份,今日就不是这个局面。” 谢锦依怒火中烧,气得头晕,然后她就又看到荀少琛拿出一块玉佩,她先是一愣,然后上前一把抢过:“还给我!” 那是她以前小时候送给荀少琛的玉佩。 她小时候调皮,御书房这样的重地,对她来说,与后花园的假山并没有太大区别,有事没事就要进去找她皇兄。 有时候皇兄在忙,就拿一堆小玩意儿先哄着她,后来因为她太能折腾,她皇兄就想了个办法,将各种小玩意儿藏在御书房各个角落,让她自己找,美名其曰“寻宝”。 而这块玉佩,就是某次寻宝所得的战利品。 谢锦依当时觉得这玉佩好看,喜欢得不得了,当即就让皇兄帮她戴上了。从御书房出来后,她就闹着要去找荀少琛,见上面之后就忍不住一阵开心炫耀。 荀少琛当时一直看着玉佩,谢锦依以为他喜欢,便将还没捂热玉佩送给了他。 要不是今天看到这玉佩,谢锦依都不会想起那时的事情,心里又有点难过:皇兄对她多好啊,从来都不会嫌她闹腾,知道她午睡后会过去,还专门让大臣不要挑那个时候去御书房。 哪怕如今她长大了,知道那不是明君该做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怀念。 谢锦依眼眶都红了,心中想道:这是皇兄特意为她准备的“宝”,她才不要给荀少琛这混蛋! 荀少琛由着她抢去,又说:“这本来就是你的。” 说着,他又拿出了另一块玉佩,跟谢锦依手上那块看起来一模一样的。 谢锦依皱了皱眉,然后就又听到荀少琛说—— “这两块玉佩本来就是一对的。” 她微微一愣,荀少琛缓缓道:“三十年前,你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出使吴国,与我父皇一见如故,两人甚至还约定姻亲,以此达成吴楚永世交好。” “我父皇当时给了楚太子一块玉佩作为信物,就是你手上拿着的这块。” “当初你父皇没将玉佩当回事,想必是回楚国之后,随手放在御书房的哪个地方,才会让你皇兄将它混入其他小玩意儿里,供你玩乐。” “而另一块……”荀少琛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另一块原本在我母后手里,当初亡国时她让张奕将我带出宫逃亡,临别时将玉佩给张奕,让张奕等我长大之后交给我。” 谢锦依看着他手上的玉佩,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喃喃道:“你……你骗人……” 荀少琛:“两块玉佩看起来相似,实则花纹是互相吻合的。” 他握着谢锦依的手,与他上手的玉佩贴在一起,两块玉佩一侧的凹凸处互相咬合,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更奇妙的是,两块玉佩的边缘花纹,也因此现出了完整的形状,是一对并蒂而生的莲花。 谢锦依怔怔地看着那对合二为一的玉佩:“怎么会这样……” “如今你明白了?”荀少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若我不是荀少琛,若我还是李颂,若南吴还没灭国,若你父皇也没有背信弃义,你如今也早该是我的女人!” 谢锦依猛地回过神,那玉佩忽然变得烫手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被荀少琛裹着她的手背,带着她将玉佩收在掌心里。 荀少琛:“这是你们欠我的,星儿。你父皇,你皇兄,还有你……如今你父皇和皇兄早就死了,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星儿你从前亲口说过的事情,也该兑现承诺才是。” 谢锦依:“不……那时候,小时候也是你哄骗我的,根本算不得数!” 荀少琛也料到她会这么说,也不指望她会因此改变主意:“我早就习惯看清你们谢楚皇室不讲信义了。” “没关系,我只要你知道,不管是李颂还是荀少琛,都一样有资格要你。” 他捏着她的下巴:“听明白了么?星儿。” 谢锦依抿了抿唇。 她对她的父皇其实没多少印象了,但前世时荀少琛就对她说过,她父皇欠过他的。她当时还疑惑,她父皇驾崩时,荀少琛年纪也不大,为什么他会那样说。 如今听荀少琛说了这些旧事,她终于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可我不喜欢你,”谢锦依声音微哑,“荀少琛,我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也不过是你做出来的那个假象,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 荀少琛神色漠然:“但你也只能与我完婚。” 谢锦依沉默了一下,又问:“影队的人在哪里?” 荀少琛:“他们没完成任务,自然是要以死谢罪。” 谢锦依一惊,满脸不可置信:“你杀了他们?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你凭什么动皇室的影卫!他们的任务难道不是要将我带回去吗?这也算没有完成任务吗!” 荀少琛笑了笑,笑她的天真:“凭我是荀少琛,楚国有谁是我不能动的?” “你皇弟给影队下的任务,可不止是要带他皇姐回去——准确来说,是不止要他们辅助我从重锐手中救回他皇姐。” 谢锦依:“你……” “救”——真是太可笑了! 荀少琛看着她,慢慢地补充道:“影队要做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废除重锐的武功,然后将他一起带回去。” 谢锦依瞳仁猛地一缩。 她皇弟根本没想要重锐死! 她忍不住握拳,上前捶了荀少琛几下:“是你,明明是你自己违抗圣旨!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她力气并不大,荀少琛甚至都感觉不到疼,只任她发泄,又问:“星儿宁愿重锐变成一个废人?” 谢锦依动作一顿,握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帐中娇 第88节 活着就有希望。 更何况,荀少琛根本就没想过按圣旨办事,如今说出来不过是要让她难过罢了! “说起来,”荀少琛又道,“陛下知道重锐凶狠残暴,强行扣住他皇姐,所以陛下最开始的时候,说的就是对重锐格杀勿论。” “后来谢锦焕私下见了一趟陛下,陛下就又改口了,说只废了武功,带回来审问。” “谢锦焕这人,政务上没什么本事,那种欺上瞒下的邪门歪道,却也没少研究。他这是怕你回来后找他算账,就想着给你卖个人情,留重锐一命。” 这一次荀少琛与晋、越联手灭燕国,是钱相和谢锦焕也同意的,因为是他说服了他们。 与其说是说服,不如说是先斩后奏。 钱相是钱家家主,是爱惜名声的,但荀少琛私下与钱相见面,许诺将来让史官修葺相应记载,让钱家在这件事中摘干净,于是钱相便欣然接受了。 而谢锦焕即便是反对,也无能为力,更何况,他虽然没什么才能,但心却是向着大楚江山的,所以荀少琛说的话,对他来说也是十分吸引: 若是按照原来的与燕国结盟,事后楚国也逃不过被燕国吞并,还不如三国联手灭燕,之后楚国获得战利,也能与晋、越抗衡。 听完荀少琛一通讲解,谢锦焕就同意了。但谢锦焕也还是记得谢锦依喜欢重锐的,便朝皇帝极力争取,想要留住重锐一命。 在谢锦焕看来,尽管谢锦依是喜欢重锐,但当初他想要带谢锦依回楚国,重锐知道后确实也让诸葛川私下里警告他,相当于就是扣着人不放。 加上他实在不喜欢重锐: 一想起当初重锐头痛症发作时的恐怖模样,他心里甚至发怵——这要是哪天和星儿在一起时发作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再就是重锐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言语间都是轻视,所以当荀少琛在皇帝面前说重锐扣着皇姐不让回,皇帝大怒时,他也没说什么,只又劝皇帝留重锐一命,带回来审讯一番。 谢锦焕是想着审讯审讯,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将人放了,然后送到公主府上—— 公主嘛,养几个男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他又怎么会想到,他都已经说了让人把重锐的武功废了,但谢锦焕怎么都不会想道,荀少琛竟然连这点气量都没有,想要置人于死地。 所以,信报传回去的时候,小天子不知道谢锦依喜欢重锐,倒是觉得没什么所谓,但谢锦焕是气得回到自己府里就破口大骂。 而这一切,远在千里之外的荀少琛虽然没能亲眼所见,但他耳目众多,自然有人将这些消息报给他。 “你堂兄想着到时候重锐武功被废,哪怕头痛症发作再厉害,也伤不到你。至于审问,也不过是幌子,到时候他一个王爷,加上你一个长公主,将人从狱中调换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调换之后,改名换姓,养在公主府中便是了——反正,大楚历来公主养面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我这边,到时候他就会来劝我,说是做了驸马,有名有分,也该大度些才是。” 荀少琛好整以暇地看着谢锦依:“所以之前我就说了,你堂兄为了你,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谢锦依心想,这算什么煞费苦心。 这不过是让她也知道,这次同意燕楚联盟、围杀千机铁骑的人里,也有她堂兄谢锦焕的一份。 堂兄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她呢?不相信她与重锐能处理好燕国的事情。 哪怕燕楚联盟真的灭了晋、越两国,燕国成为第一大国,但只要重锐还握着千机铁骑,坚持与楚国交好的策略,燕皇就不敢动楚国。 说到底,堂兄还是不相信她。 而她的皇弟,当今大楚天子,不过还是个孩子,比她当初最开始摄政时还坐不住,而她与皇兄都给他做了坏榜样:听荀大将军的就好,荀大将军说的都是对的。 哪怕没有荀少琛,谢楚皇室的江山早晚也被其他人抢去吧。 比起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影卫的忠诚也就更特别了,可荀少琛竟然一口气杀了一支小队,这让谢锦依如何能不生气。 她看着荀少琛,感觉脚底都有寒气在往上窜:“荀少琛,你明明有那么多借口能跟我皇弟解释,为什么非要滥杀无辜,培养一名影卫也绝非易事!” “滥杀无辜?”荀少琛笑了笑,“千机铁骑在突围的时候用了多少火药,炸死你多少楚国儿郎,你都不关心一下。重锐上一世在你死后杀过多少人,你又知不知道?” 谢锦依:“那是你动手在先,难道你要千机铁骑束手就擒?不过是为了自保!还有重锐上一世,你是没事找事吗?上一世是上一世,如今都还未发生,这都要算到他手上吗?” 荀少琛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 他一脸探究地看着谢锦依,最后缓缓地笑了起来:“重锐竟然没告诉你。” 谢锦依皱了皱眉:“你又想说重锐什么坏话。” “这可算不得坏话,”荀少琛顿了顿,接着说,“你总说我骗你,但重锐也好不到哪里去,否则你也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和你我一样,都是重生之人。” 什么?谢锦依一愣,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荀少琛:“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他哪怕是对你好,也不过是为了偿还你的恩情,你——” “不用你告诉我。”谢锦依忽然打断他,“荀少琛,即使重锐是重生的又如何?他没告诉我他是重生的又如何?” “这都是我与重锐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谢锦依顿了顿,又有点不耐烦地看着他:“荀少琛,你有没有发现你很像长舌妇,一天到晚说别人坏话。” 荀少琛:“……” 荀少琛也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形容他,一下子就梗住了,手也不由自主地松了松:“星儿出来这么久,也该累了,我让侍女送你回房间休息。” 他一松手,谢锦依几乎是马上就从他身上下来了,扔下的玉佩也被他接住,她甚至都不等他叫人,她便快步走出了书房。 书房外空旷得很,身后是荀少琛,身前三丈开外是若云若雪和其他侍卫。谢锦依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重新进了书房。 谢锦依:“宣武王府原来的那些下人呢?” 荀少琛道:“星儿不是嫌我话多么。” 谢锦依:“……” 是嫌他话多,当然嫌他话多!像这种话就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仿佛就是为了逗她玩一样,就不能直接告诉她在哪里吗? 但现在显然她拿他没办法,她只能忍着不耐,说:“说人坏话跟话多可不是一回事,荀少琛,你不要颠倒黑白。” 荀少琛笑了笑:“星儿,你这是跟谁学的牙尖嘴利,我不是很喜欢。” 谢锦依真想直接甩袖子走人。 她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压着怒气,微微垂下目光,遮掩眼里厌恶的神色,放轻了声音和语气:“我没有嫌你话多。” 第59章 周旋 荀少琛看着谢锦依, 尽管明知道她只是装出来的,但这也已经是她重生以来在他面前头一次主动服软。 驯养也要循序渐进,让他开心了便该给些甜头的。 荀少琛也没有再为难她, 直接回答道:“府里原来的人大多都跟重锐等人有接触, 所以都关起来单独提审了。” “有什么好审的,”谢锦依十分不满, 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但一想到荀少琛喜欢无端找茬,便又马上放轻了,“他们都只是普通下人, 又不知道什么机密,也不知道重锐在哪里。” 荀少琛:“没想到星儿如今连奴才都爱惜了。” 谢锦依抬眼看了他一下, 沉着脸不说话,半晌后转身走掉了。 侍女们见她出来, 马上就跟在她身后。 她们原本以为, 这位公主在房间闷了这么久, 十有八九是要四处走走的,没想到她却是径直回了房间,也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程方再次来例行看诊时, 谢锦依的脸色才好了些。程方在的时候,其他侍女便都退出了房间,只留她与谢锦依两人。 也只有这个时候, 谢锦依才难得能放松下来。 程方的手指搭在她手腕上, 细细听诊,皱着眉摇了摇头, 说:“公主, 你这脉象……今天是动怒了吗?” 谢锦依“嗯”了一声:“控制不住, 看到荀少琛就想生气,跟他说话就更气了,被他威胁就又更气了。” 程方:“你这样身体好不了。” “好不了就好不了吧,”谢锦依也有点泄气,破罐子破摔道,“死不了就行,重锐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好,反正现在好太早也是麻烦。” 她说的是荀少琛要带她回楚国的事,落到程方耳中,便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程方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发现她更多的是沮丧,一时间又不确定两人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你这身体……”程方斟酌着说,“我会让那狗男人注意些的,让他少气你,给你静养的时间。” 谢锦依点点头:“谢谢程姐姐。” 但心里也没有太指望,毕竟她太了解荀少琛了,只要吊着她一口气死不了,其他的全凭他心情,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哪里是程方能拦得住的。 把脉之后,又是开始扎针,谢锦依看着程方摆弄那些针灸工具,忽然问道:“程姐姐,你以前有给重锐占卜过吗?” 程方头也不抬地说:“没有,我见都没见过他,原本这回出来就是第一次见,但还没见着呢,就被荀少琛抓过来了。” 谢锦依心下明了。 重锐果然也是重生的。她当初总奇怪,为什么重锐对她那么好,如今一切都有了解释,他那时就是想报恩的。 至于后来,是报恩还是真的对她有情意,她又不是傻,她会分不出来吗? * 等程方离开房间后,谢锦依又开始无聊地看起话本来。 话本是新搜集过来的,每天都不重样,故事也还算有趣。等到该吃饭的时候,谢锦依却还继续捧着话本,只看了一眼菜式,又低下头继续看:“不想吃,没胃口,撤了吧。” 若雪和若云对视一眼。 公主说没胃口,她们总不可能捏着她的嘴巴灌进去。 若雪想到刚才公主看了菜式一眼,试探着问:“是菜式不合殿下胃口吗?殿下想吃什么,奴婢让厨房重新做。” 按理说那都是公主喜欢的菜式,厨子还是专门从楚宫那边调过来的御厨,据说是以前经常被公主夸赞的,但如今公主却连看都不看。 若雪心道,不管如何,还是先问问吧,要是公主真的什么都不吃,她就得报给大将军了。 谢锦依合上书,朝若雪微微一笑,然后一口气报出好几个菜,但菜名却是若雪听都没听过的。 若雪一一应下。 她记性好,全都背下来了,马让人传令给厨房。 厨房接到这几个菜名也是懵了:这都是些什么菜式呀,听都没听过! 谢锦依在房间里,看到若雪传完菜名没多久,很快又再次出去,就猜到大概是厨房那边给若雪回话了。 果然,若雪很快又回来了,不用她开口,谢锦依就说:“刚才忘了说,这些菜式是这府里原来的厨子独创的。要是你们做不出来,就让他来做吧,最好快点,我饿了。” 这些菜式要是说复杂,其实也没有多复杂,甚至工序也没有楚宫御厨做的多,只是没法让人从名字上分辨出材料和做法,所以若雪不得不亲自去请示了荀少琛。 不到半个时辰后,谢锦依就吃上了她报的那些菜式。 是熟悉的味道,她尝到第一口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原来的王府厨子做的。 若云若雪在一旁伺候,谢锦依一边慢慢吃这,一边不时瞄她们一眼,黑亮的瞳仁微微转了又转。 帐中娇 第89节 公主这模样,似乎在想着什么,两名侍女愈发谨慎。果然,在用完饭之后,这位公主就开始折腾了起来。 起初公主说是身子疲乏,要人给她捏肩膀。 若云若雪身负看守和保护的责任,但寻常侍女该做的事情,她们自然也会,于是若云便替公主捏肩膀。 公主身娇体软,旧病新伤加在一起,简直是比瓷娃娃还要脆,若云自然会控着力道,打算看她的情况,再一点点加力。 然而,若云刚捏没两下,公主就说不舒服,然后就各种挑毛病,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来来回回就一个意思:不满意,没有她以前的侍女好。 刚才厨子的事情,加上捏肩膀这事,公主的意图就很明显了。若云若雪对视一眼,这种事情自然不是她们能决定的,最终还是要报给荀少琛。 等到谢锦依去浴池一趟回来后,荀少琛已经出现在她房间里了,正坐在外间的桌子旁,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如今王府后院中,除了她,其他的也全是女子,她身上穿着还算妥当,只是用一袭长披代替了外衫,行走间露出一点底下的中衣。 谢锦依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拢了拢披肩,站在门边没进去。 荀少琛朝她身后的侍女道:“你们先下去。” 若云若雪应了一声,快速地退下。 荀少琛这才又看向谢锦依:“星儿不进来么?” 谢锦依:“你来做什么?” 她仍不动,荀少琛也不恼,笑了笑,说:“听说星儿用不惯这些侍女,想来是习惯了宣武王府的侍女。” “宣武王府原来的人也不少,白天时我便跟你说了,不可能全都放出来的,有些地方你若是还不习惯,那便学着习惯。” 说到这里,他就停下了,好整以暇地看着谢锦依。 谢锦依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跨了进去,走到荀少琛对面坐下:“我一个公主,为何要委屈自己习惯。这点事也要来作弄我,荀少琛,你未免太小气了些。” 荀少琛笑了笑:“若是星儿乖顺些,我是很愿意宠着星儿的。” 谢锦依冷着脸不说话了。 “不过星儿在我这里终究是不同的,”荀少琛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愿意给星儿行个方便,比如放个厨子出来。至于其他,王府里的侍女不少,不知道星儿说的是哪个?” 谢锦依晚上换厨子也不过是试探。 上一世她刚到千机营的时候,重锐没怎么将她当回事,直接养在千机营里,他本人也很少回王府,所以上一世王府里就没几个人。 而这辈子,她和重锐都是重生之人,当初重锐大概是想着让她住在王府更舒服些,毕竟条件比千机营好多了,所以才让管家新添了不少下人。 但当时不过才一晚上,她又回到千机营了,直到她和重锐从阳城回来,重锐出去打仗后,她才又回到王府住,实际上也没在王府呆多久,跟王府的下人相处时间不多,而他们跟重锐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 就这样的情况,王府原来那些下人,哪怕严刑逼供,也提供不了多少又用的东西,荀少琛不可能不知道。 跟她感情深的那些,都是因为长时间跟着她的,而不是府里原来留的那些人。她提出换厨子,荀少琛也给她换了,这就意味着还有商讨的余地。 谢锦依缓缓道:“不在这批王府里被关着的人里面。” 荀少琛一脸了然:“也是,用得顺手的侍女,应当是贴身服侍星儿的才是,之前既然星儿去了前线千机营,自然也是带了一起去的,名字好像是……” 他似乎是想不起来了,谢锦依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还是自己接了下去:“花铃。” 荀少琛含笑点头:“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姑娘,那些地方军的人,星儿应该也知道的,比不得神策军自律,见着这么个姑娘,想法多得很。” 谢锦依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打仗时被俘虏的女子,还被放到军中,要是军纪混乱,将帅无良,那些女子十有八九是要沦为军伎的。 可楚国地方军虽然比不上神策军,但这次毕竟是荀少琛在带兵,能顶着儒将之名,自然是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的。 果然,荀少琛开口道:“有个刚立了功的将士,几次朝我开口要她。反正原本就是奴籍,又是俘虏,若是做将士的小妾,在宅院里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谢锦依的手在桌底下握了握拳:“你想怎么样?” 荀少琛温声道:“我不是很明白星儿的意思。” 谢锦依:“那是我的侍女。” 荀少琛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星儿,这可不是在楚宫,宫女被分配到你底下,就是你的。” “花铃的卖身契在宣武王府,非要说的话,那也是重锐的侍女。如今重锐战败,昀城被打下来,已是三国联军的战利,宣武王府自然也包含在其中。” “楚国不会要一寸地,不过这宣武王府,是我与凌双、董文希都事先说好的,如果打下来就归我个人。” “所以,”荀少琛总结道,“如今花铃的卖身契在我手里,那将士想要花铃,才会求到我面前来。” 谢锦依有点懵。 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重锐没说过,花铃也没说过,往日在府里也没有其他下人提过,这是她认知里的一块空白。 她曾经在孔明灯上写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愿望,商贾与官员贵族等家中都有奴仆,可她却连奴籍和卖身契相关的事情都不清楚。 谢锦依看着荀少琛,忽然感到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是将他看作对手的,不管是摆脱前世的阴影也还,还是从他手中夺回对大楚的掌控也好,这些目标都决定了要实现就要打倒荀少琛。 可从他的表情,他的目光,他的话里,她能感到他从未将她视作对手,刚才的解释,甚至让她想起了小时候他教她功课的情形。 重锐说,只要她想学,他就会教她。可她还没来得及学出个究竟,便要独自面对荀少琛。 她能赢吗? 怎么赢,她连自己的侍女都保不住。 谢锦依感到有点诅丧,眼眶发酸。她微微垂下目光,咬了咬唇,开口道:“那你把她还给我。” “你这是求我,还是在命令我。” 谢锦依猛地抬起头,荀少琛也看着她,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 温和,又胸有成足。 荀少琛是了解自己对面的人的。 平心而论,不过一年时间,她一个从前只知玩乐打扮的公主,能想到用复国来跟他做交易,确实让他十分意外。 可惜了,性子和心思不够都沉稳。 谢锦依已经想不到其他办法,心里诅丧又火大,却又无法对荀少琛发脾气,指甲都戳得掌心微微发疼,声音更小了:“求你。” 可荀少琛还不满意,慢慢地反问:“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谢锦依脸上微怒。 荀少琛温声道:“求我,像以前你小时候那样,求我。” 谢锦依的手撑在膝盖上,攥紧了衣袖。 荀少琛也不着急,目光温柔,拢在她周身,却像是一张蛛网,紧紧地粘在猎物身上。 他不紧不慢地说:“说起来,那将领是沙城征调过来的,如今待命时便整日在那些楼中寻乐,前两天还玩死了一个伎子……” 谢锦依闭了闭眼,声音微沙:“少琛哥哥,我想要花铃。” 荀少琛看着她,目光幽深,喉结上下滚了滚。 谢锦依撇过脸,不想看他。 是一样,确实是从前那般,语气、话语,都是他梦寐中那样。 荀少琛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谢锦依跟前,抬手抵在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她眉头一皱,就要抽手推开,被他握住手腕,一下子扯到跟前。 谢锦依又气又恼,正想骂荀少琛不守信用,荀少琛却已经先开口了:“可星儿最近不乖,总是惹少琛哥哥生气。”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骂不出口了:这人居然还演起来了! 她就知道,他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她? 少女眼中浮起雾气,满脸都是委屈的神色:“明明是少琛哥哥先不好的。” 半真半假,既是从前发生过的,又能放进如今的情形,荀少琛轻轻摩挲着少女细腻的下颌,看到那双眼委屈之下藏着的隐忍,甚至都能感到她在微微发抖。 他终于收回手,谢锦依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他俯身接近。 她想侧身避开,但荀少琛动作更快,张开手臂直接撑在她两边,掌心按在桌子边沿,直接将她困在双臂之间。 这和白天时不一样,谢锦依白天时自信能与他一谈,哪怕他不答应,她心里却还是有底气的,连骂他时都理直气壮。 可如今她只想用被子蒙着头,暂时与这不得自由的地方隔开,尽管她也知道那只是自欺欺人。 两人气息相近,谢锦依闻到了荀少琛身上水沉香的味道。 水沉香的气味不霸道,甚至说得上温和,却能停留很长的时间,无声地昭示着它的存在,与荀少琛本人一样。 他慢慢低下头,谢锦依几乎都能感到他的气息撒在颊边。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后背紧紧抵在桌子边,声音发紧:“荀少琛,你……” 她想说不要乱来,想说你滚开,但她知道,要是荀少琛真想做些什么,她根本无法阻止,不管说什么,也不过是徒劳。 谢锦依低着头,发丝瀑布一般倾下,挡住了她的脸,也隔断了男人那灼灼呼吸。 荀少琛轻笑一声,看着眼下微微发抖的少女,抬手将那些发丝拢到一边,拨到她耳后,又顺着那滚热绯红的耳边轻抚,轻轻地捧着她发烫的脸。 一如从前,她紧闭着眼,仿佛这样就能与外界隔绝。他用拇指轻轻刮了刮她眼尾的泪花:“我给你想通的时间,星儿。” “但你要快些,我耐心有限。” 荀少琛说完这句,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直到脚步声消失之后,谢锦依才缓缓地睁开眼,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绕过屏风回到里间,爬到榻上,拉起被子蒙着头。 谢锦依心里装着事,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过去。 第二天等她醒来后,她睁眼就看到花铃站在若云若雪后面,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谢锦依昨夜想了许多事情,这会儿脑子里就跟一团浆糊似的,昏昏沉沉,让她反应都慢了许多。 她揉了揉眼睛,慢慢坐了起来,甚至语气里都带了点不确定:“花铃?” 花铃这才小跑着过去,半跪在榻边,看着谢锦依消瘦了不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眼圈一红哭了出来:“殿下,您受苦了……” 谢锦依摇了摇头,见若云若雪还在,于是朝她们说:“你们先出去,这里有花铃就够了。” 两名侍女行礼后退下。 谢锦依轻轻拍了拍花铃的手背:“起来吧。” 花铃抽抽噎噎地站了起来,也就将谢锦依那单薄的脊背看得更清楚了,心中越发难过,但也知道眼下情况不好,公主肯定也知道,心里都不好受,她本不该再惹公主伤心。 于是她抹了抹眼泪,朝谢锦依道:“殿下,奴婢替您更衣吧。” 谢锦依点点头,一边任她服侍,一边问:“花铃,你之前被关在了哪里?有看到外面是什么情形吗?” 帐中娇 第90节 花铃一路被押着过来,看到房间外看守的人就不少,也猜到谢锦依这段时间被看得很严,十有八九是不清楚外面发生的事,于是花铃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千机营被突袭那晚,花铃和其他侍女就被神策军抓起来了。 神策军一向不会虐俘,见是女子,为了避免在军中惹出麻烦,还将她们单独放在一个营帐中,也不短吃食。 后来荀少琛留在四国交界处搜山,只留下一小部分神策军,其他的都被张奕带走。 当时除了花铃等女俘虏之外,千机铁骑中被俘的人几乎都活不下来,荀少琛也就直接带着她们一起拔营上山。 在山上的时候,神策军几乎不动,她们虽然没被虐待,但也被禁止到处走动,好在外面的声音经常很大,所以花铃时不时就能从声音中推断外面的情形。 后来楚军烧山后,神策军转移,她们也跟着一起去,甚至还坐上了简陋的马车。 “现在外面有许多楚军在巡逻,街上没往日热闹……” 谢锦依一听,神色黯然:“昀城是重锐的封地,原本被他都治理得很好的。” 花铃马上止住,又握着谢锦依的手,眼神坚定:“殿下,荀少琛拔营进城时,楚军还什么都没搜到。王爷他吉人有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您也不要放弃,要等到王爷来接您!” 谢锦依最开始就从荀少琛口中得知,重锐不在他手上,但心中始终信不过荀少琛,如今听到花铃这么说,心中安定不少。 她点了点头:“他一定没事的。” 否则都过去这么久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荀少琛不可能什么都没找到。 她昨天低落沮丧,但如今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哪怕她现在能力赶不上荀少琛,但她也可以继续努力。 她不是现在就要跟荀少琛决一死战,她只需要与他周旋,保全自己,尽可能地多收集一些情报,在等待与重锐会合的同时,看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因为外面有人守着,两人都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谢锦依简单地跟花铃说了下身边的情况:“府里原来的下人,大多数还被关着,被放出来的那些,你也不要与他们说太多,防着点,每天注意一下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她想起之前在书房里见到陈恪,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厨房,以后每天去厨房的时候,你注意一下,备菜多少,什么菜式,看看荀少琛是否要接待什么人。” 陈恪那种级别的,荀少琛自然不会留他用饭,但相反,如果会被荀少琛留下来用饭的,一定是有身份的人。 经过这两天与荀少琛的接触,谢锦依已经知道,在他那边下手几乎是不可能了,但她也不能就此放弃。 正如她之前就和他提到的,她能帮助他复国南吴,即使他不接受,但还有一个人肯定会接受的——荀少琛的亲舅舅张奕。 回到楚国后就容易被人打探了,如今荀少琛和张奕舅甥俩在外打仗,神策军又是荀少琛带出来的,朝中其他人插不了耳目,所以他们如果有什么要事商讨,必定是选在回楚国之前,也就是宣武王府这里。 只要她和张奕见上面,向他提出这个复国的条件,想必他一定很乐意。 花铃一一记下:“殿下,奴婢记住了。” 谢锦依:“程方大夫是诸葛的师姐,是可信的。” 花铃点点头。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面的若雪在门边问:“殿下,大将军遣人来问候。” 花铃疑惑地看了看门外,心想还有这种问候方式。 谢锦依轻哼一声:“催我吃早饭呢。” 什么问候不问候,她一天到晚都被人盯着,真想了解什么事情,直接问那两个侍女便是,说这么一句,不过是在提醒她,她这里的一星半点异常,都会让荀少琛那边知道。 哪怕只是早饭晚一点点吃。 谢锦依已经洗漱整装完毕,朝花铃道:“去吧,让她们把早饭端进来,然后你告诉她们一声,让她们把麦芽找回来。” * 麦芽一直在宣武王府养尊处优,以前有段时间被诸葛川喂养,长成了个小胖子,后来又在秘方调养之下,重新变得轻盈优雅。 宣武王府被楚军占领的时候,下人们无处可逃,一个不漏地被抓起来了,唯独麦芽身体灵活,又只是一只猫,在混乱中逃窜躲起来了。 它跳上房顶,甚至还出了宣武王府,可外面也是差不多的情形,最后竟又只能折返回宣武王府,盘踞在屋顶上。 没办法,伙食还是这里的好。 只是,自从那天许多人涌进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给它喂食了。 就连它最熟悉的厨房都换了人——它从前跟着那个病秧子男人的那段日子,它就时不时去厨房自己找东西吃,能把厨房里每个人都认全,也能得到他们的投喂。 如今那些老面孔都不在,小主人的地方那里有许多人,它凭着直觉就知道那里进不去,于是只每天偷偷溜进厨房,趁那些生面孔不备,叼起吃的就走。 因为丢了东西,那厨子很快就发现了它,但不知为何他也只是怒瞪着它,连骂都只敢小声骂。 幸好,后来厨房里回来一个老面孔,那是之前就在这里烧饭的厨子。那厨子见到它,还特意给它留了好吃的,比那个面生厨子的合它口味多了! 那老熟人厨子一边看着它吃,一边惆怅地揉着它的猫头:“唉,麦芽啊麦芽……” 麦芽从前习惯众星捧月,最近也是尝尽冷眼饥饿,见这老厨子这样,被勾起了点忧伤,难得暂缓吃食,用猫脸蹭了蹭他的掌心。 “要是殿下的胃口有你一半就好了,唉……” “殿下”?那是小主人的名字!麦芽从老厨子提到小主人时的语气中,直觉小主人这时可能过得不太好,有点焦躁地转了转圈。 这一天,它走出厨房,刚准备跃上墙,就被一张从天而降的网捞住! “喵——” 原来,两名侍卫早就潜伏在厨房外面,就等着麦芽出来。 麦芽的爪子有点长了,被网勾住扯来扯去,气急败坏地冲侍卫们大叫。 它自出生起就在知府家,本就是准备献给贵人来拉关系的,所以从出生起就被精心养着,后来跟了小主人更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除了最开始小主人旁边那大块头敢对它动手动脚,它何时吃过这种亏?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个生面孔到底是哪里来的,还它原来的王府宅子! 凄厉的叫声将老厨子引了出来,老厨子一看这情形,也急了,连忙朝两名侍卫求情:“哎哟,两位姑娘行行好,这猫儿是原来就在府上的,不咬人,吃的都是厨房的剩料,两位姑娘高抬贵手!” “剩料?这臭猫可精得很!之前偷吃了我半条刚蒸好的鱼!”刚从另一边过来的大楚厨子也走了过来,看着在网中挣扎的猫,满脸解气地说,“我也早就想收拾它了!” 他说的确实就是心里话,只是因为他是被那荀大将军调过来的,这里规矩和限制又多,听说经常有人因为犯错挨罚,简直跟他印象中的荀大将军出入不要太大。 听说公主不喜欢他做的菜,他心中惶惶,更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抓猫惹出什么动静,打扰到什么人,那可就亏大了!也就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一直忍着那臭猫。 老厨子火大地看了大楚厨子一眼,两名侍卫已经收了网,其中一人拎着麦芽的后颈提了出来,那大楚厨子正要说点什么,昭华公主的贴身侍女花铃便匆匆赶来了。 “麦芽!” 花铃原本正要过来厨房准备些甜点,听到熟悉的猫叫声,连忙赶过来,果然就看到了麦芽。 麦芽也看到她了,这可是除小主人之外,它最喜欢的人了,以前就经常抱着它,伺候它吃穿的人! 它当即就冲花铃伸出爪子,手脚并用,叫声越发凄厉,几乎都让人怀疑抓着它的那个侍卫是不是抓得不对,扯疼了它。 那侍卫也是皱了皱眉,有点嫌弃地说:“真的是这只吗?莫不是疯了不成,这还能给昭华公主吗?” 大楚厨子傻眼了:“给殿下的?” 老厨子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了,冷哼一声,道:“这可是殿下的爱猫,聪明得紧,最会讨殿下欢心了,殿下抱着它,连米饭都能多吃半碗!” 老厨子这话一出,两名侍卫也谨慎了起来,毕竟昭华公主不好伺候这件事,早就是他们侍卫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 若是这只猫真的能让公主多吃半碗饭,能让公主好伺候些,他们这群侍卫都该把这猫供起来了。 花铃朝抓着麦芽的侍卫道:“青玉姑娘,这猫儿怕生,还是让我来吧,从前就是我负责打理它的。” 麦芽还在叫,青玉从来不养猫,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抓疼了它,于是又扔回网中,然后就发现它还在叫,终于明白这小东西就是装的,故意叫得这么惨。 青玉:“……” 果然是聪明得紧,这猫是成精了吗? 另一名侍卫红玉却朝花铃道:“花铃姑娘,这猫儿身上脏,还是由我们带去清理干净,再让人瞧瞧有没有得什么病,才好交给殿下。你贴身伺候殿下的,若是这猫儿身上带了什么病就不好了。” 这其实也不过是说辞,主要是这猫叫得实在是太大声了,看着也凶,万一直接交给这侍女,后面出了什么问题,她们这两个侍卫就得遭殃。 稳妥起见,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花铃无法,只得由着她们说的法子处理了,但还是朝麦芽安抚了几句,麦芽果然安静了下来,只是对着两名侍卫依然没什么好脸色。 两名侍卫看得一愣一愣,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惊奇,看向花铃的眼神也带着点敬佩。 花铃朝她们微微点头:“有劳两位姑娘了。” 青玉和红玉都只是外围的守卫,平时倒是跟花铃接触不多。 之前这姑娘还没来的时候,里头公主那边有什么事,大多都是若云若雪传房间外的人做的,根本不会像她那样亲历亲为,青玉和红玉之前就见不到那两人,因为她们大多时候就是在房间里。 而这位花铃姑娘,她们倒是时不时就能远远看到。当然了,公主对她和对若云若雪的态度,那可是一个天一个地的。 花铃目送着青玉红玉离开,又朝两名厨子打了声招呼:“郑伯、林大厨。” 林大厨就是楚宫御厨,也知道眼前这女子是公主身边的红人,之前公主不愿吃他的手艺,他心惊胆战了好久,生怕荀大将军怪罪下来。 哪怕后来也没什么事,他也谨慎不敢犯一点错,如今这位花铃姑娘主动打招呼,他又连忙热情回应,想着若是她能帮忙在公主身边推荐一二就好了,让公主试试他这大楚御厨的手艺。 花铃朝郑厨子说:“郑伯,殿下想吃点金瓜流沙羹。” 郑厨子马上干劲十足:“好嘞!” 花铃又说要拿些糕点,于是进了厨房,林大厨忙不迭给她介绍今天准备的几款点心,她一边听,一边不动声色地看了厨房一圈,又不着痕迹地问了林大厨几句。 府里现在的人都是荀少琛自己的人,只有这位林大厨,因为当初是为了照顾谢锦依才专门带过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三个给他打下手的。 而其侍卫等人的饭菜,则是有另一个厨房在负责,荀少琛大多时候也是吃那边的厨房,只有少数时候才会传林大厨的饭。 因此,林大厨才更加不安——他做出来的东西,大多时候都到不了该到的人嘴里。 如今眼见着花铃拿了点他做的点心,于是就更加热情地与她聊天了,最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她捧着一碟点心离开。 第60章 笑离 花铃回到后院时, 远远就看到若云若雪守在门口,她脸色如常地端着点心进了房间:“殿下,奴婢拿了些新小甜点过来, 您待会儿喝了药以后尝尝?” 谢锦依正趴在窗台前看花, 敷衍地应了一声:“放着吧。” 花铃趁着放点心的动作,朝谢锦依轻轻摇了摇头。 谢锦依知道她这是在厨房里也没什么新发现了, 有点失望。 不过,她之前也做过心理准备,毕竟除了荀少琛还在对付重锐之外,其他人该是忙着攻打燕国剩下的城池, 张奕这个时候不来是很正常的。 荀少琛说给谢锦依时间想通,之后对她果然就没再那么咄咄逼人, 对她的看管也松了许多,起码若云若雪不再整天在房间里杵着, 甚至是没有她的命令, 她们不会进来。 只是因为她们会武功, 虽然谢锦依没见识过,但想来能被荀少琛派过来的,估计也不会太差, 她为了避免被偷听,和花铃说某些话时,基本都是用口型和眼神交流的。 帐中娇 第91节 花铃没错过谢锦依刚才的那点失落, 连忙又说:“殿下, 奴婢刚才见着麦芽了,这会儿麦芽被送去清理, 想必很快就有人将它送过来。” 谢锦依果然开心了些, 又问:“你在哪儿找到的它?” 花铃:“是院里两位姑娘找到的, 在厨房那儿呢!奴婢看得清楚,麦芽半点没瘦,听郑伯说,麦芽前阵子每天都在厨房那儿偷吃呢!” 谢锦依笑了笑,小声道:“这小家伙,也是不委屈自己的。” 她顿了顿,又道:“把这碟糕点赏给找到麦芽的人吧。” 花铃:“是,殿下。” 当天下午,麦芽果然就被送了过来,谢锦依很是高兴,脸上的笑意都没褪下来过,难得和颜悦色起来,甚至还难得抱着猫主动出了房间,任何一名侍女看了都要暗暗吃惊。 毕竟,房间外的守卫们,看到的大多都只能是公主的冷脸。 这等对着所有人无差别的笑颜,当即就有人报给荀少琛。荀少琛刚看完前线的军报,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这才往后院那边走。 后院中原本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架子,荀少琛之前经过的时候,就想着让人把它给拆了。 只是后来她被谢锦依惹得心情不好,一时也忘了这事。如今他看到那只猫在上面乱爬,于是也猜到那些架子原来是给它准备的。 荀少琛离那架子还有些距离,谢锦依站在架子下,抬头看着那猫,举着一支木枝在那儿逗猫。 那木枝另一端绑着一束绒毛,那猫伸着爪子试探,谢锦依又笑着把它挪开,来回几次如此。 荀少琛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玩的,但如果这样就能让她开心,他已经开始想让人再去多找几只猫,或者其他小巧可爱的动物。 他已经很久没见她这样开心过,上一次见她这样,还是燕皇寿宴她中途出去那次。 那次他在后面也跟着出去了,然后就看到她也是笑得这般开心,主动搂着重锐,亲了那男人一下。 午后日光温暖,荀少琛背着光,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另一边的谢锦依正玩得开心,放下树枝,朝麦芽张开手臂:“好了,麦芽,下来。” 麦芽听话地跳了下来,轻巧地落在她怀中,接住了,但还是小小地退了一步,花铃惊呼一声,连忙扶着她后背,见她稳住身形才松了口气:“殿下,您也太宠着麦芽了。” 谢锦依仍是笑,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麦芽的下巴,麦芽一脸享受,整只猫都摊在她怀中。 少女脸上出了薄汗,与猫儿玩闹了一通之后,脸上透着红晕,连唇瓣都娇艳了些,整个人看起来是难得的朝气蓬勃。 花铃见她这样,心里也很开心,掏出手帕,正要替她擦一下汗,身后忽然有人道—— “我来,退下。” 谢锦依和花铃都被吓了一跳,荀少琛已经抽走了手帕,轻轻按在谢锦依额头上。 谢锦依已经回过神,抱着猫儿躲到一边,脸上的笑容已经全部转为戒备和警惕。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拿着手帕的手还定在半空。 花铃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 荀少琛温声开口:“不过是擦一下汗,又不是吃了你。” 感到小主人紧了紧手臂,麦芽被勒得有点不舒服,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像是提醒,又像是安慰,一双异色瞳仁盯着面前的男人。 它不喜欢这阴沉男人,小主人也很不喜欢他,他刚才竟然还想摸小主人,臭不要脸的! 就像它也不喜欢被讨厌的人摸,谁要是乱摸,它跳起来就要给他们一嘴巴子! 这阴沉男人到底是哪儿来的?竟然连它麦爷的小主人都敢欺负! 半晌后,谢锦依缓缓地放松了下来,微微垂着眼:“我自己来。” 荀少琛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朝她递出帕子,也没错过她松一口气的眼神。 花铃已经退到一边,谢锦依慢慢地往荀少琛那边挪了挪,左看看右看看,有点犹豫,正想把麦芽放到地上,荀少琛又道:“我替你抱着,你来擦汗。” 说着,他单手提着麦芽的后颈,就将它拎了过去。 谢锦依“诶”了一声,正要阻止,但见麦芽睁着一双漂亮的鸳鸯眼,竟然也没什么反应,心下稍安。 她就怕它又叫又咬惹恼荀少琛。 于是在谢锦焕擦着汗时,荀少琛也细细打量着手里的猫。 谁也没想到,麦芽忽然后腿一蹬,从男人手中脱出,冲他尖利地叫了一声,连踹他两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他亮出了爪子! 荀少琛偏头躲开,却还是被猫爪划了一下,颊边立马飙出一道血线。 紧接着肩上一沉,那猫竟然还以他肩膀为跳板,跳到架子上,转过身,立在纤细的木框上,冲他扬着下巴,一脸挑衅。 荀少琛:“……” 他的手还维持着半拢的姿势,原本是想梳一下那猫毛的。他缓缓地看向旁边目瞪口呆的谢锦依:“这猫……” 炖了吧。 他是想缓和一下与星儿的关系的,而这疯猫却深得星儿的喜欢。 荀少琛五指收紧,握成拳,理智犹在,管住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提醒着自己不要因为一只猫而显得气量狭窄。 谢锦依看了看麦芽,又看了看荀少琛,心头大震,满脑子只有一句话:麦芽这小家伙真是不怕死! 而此时此刻,麦芽还悠闲地甩着尾巴,四肢踩在一个支点上,还冲她邀功般地、撒娇般地“喵”了一声,眼里满是得意。 那声音又轻又软,任是谁都想不到,这跟刚才刺耳的叫声竟然来自同一只猫。 谢锦依只觉得,她那刚刚擦过汗的额头又在出汗了。 她得想办法保住麦芽的小猫头。 谢锦依强自冷静下来,朝荀少琛道:“它不是故意的。” 她连忙看了花铃一眼,花铃明白她的意思,马上又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躬着身上前递给荀少琛:“大将军。” 荀少琛没接,仍是看着谢锦依:“星儿这是在关心我?” 谢锦依心道,我这是在担心我的猫。 想是这么想,但她自然不会主动打破这些日子以来的平衡,只不正面回答:“我刚才就想提醒你不要抱,它怕生。” 当然不是怕生,也有不少人第一次抱麦芽的时候,就被麦芽喜欢的。说到底,不就是麦芽不喜欢这男人吗? 不愧是她的猫。 荀少琛抬起头看了看麦芽,谢锦依朝它招招手,它又跳到她怀里,她把手盖在它头上,捂着它的眼睛,朝荀少琛说:“我还是先回去了,它怕你。” 男人一时间没说话,谢锦依想了想,觉得自己想走开的心思可能有点明显,于是又道:“稍后我差人问程先生拿点药送到书房。” 荀少琛看着她,目光沉沉,半晌后终于点了点头,道:“若是这猫不好养,我重新给你找一只更漂亮更乖顺的。” 麦芽仿佛听懂了一般,龇着牙发出低低的声音。 谢锦依脸色不变,道:“不必,麦芽很好。” 说罢,她也不再多言,带着花铃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 天气渐凉,转眼到了入冬的时候。 花铃仍是每天尽可能地打听消息,除了观察厨房那边之外,她还能跟一些侍卫说上话,只是有的侍卫虽然看上去还算健谈,但也十分谨慎,不该说的话是连半句都不会透露。 谢锦依几乎不怎么主动去找荀少琛,免得又起什么冲突,但不可避免的是他时不时会过来,虽然现在已经不会动不动就触碰她,但他的目光仍是让她不舒服。 “殿下,该喝药了。” 花铃将药端过来,谢锦依看着那黑乎乎的、冒着烟的药汁,却不是很想喝。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这里却没什么进展:别说张奕了,就连陈恪似乎都没有再来,连燕国现在如何了她也不清楚。 她轻轻舒了口气,最终还是拿起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谢锦依心道,这么下去可不行。 可除了等,她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了,与荀少琛谈的话,根本谈不下去。 就在这时,转机出现了。 事情的起因,是谢锦依让若雪去书房取书,若雪依告诉她,今日大将军不在府中,其他人不能进书房,需要等大将军回来才行。 谢锦依这才发现,原来荀少琛不全是让人来过见他,他还会出府去见人。 按理来说,宣武王府有守卫,荀少琛要是想见什么人,让对方来府上理应是更方便的——更安全,也更好接待。 他是去见什么人呢? 谢锦依还在想有什么办法打听,外面就隐约传来什么声音,花铃也出去一看,然后有点紧张地跑回来,告诉她:“殿下,好像是不知道什么人闯进来了!” 居然有人能闯进来?谢锦依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紧张中又带了点期待——会是千机铁骑那边的人吗? 是提前知道了今日荀少琛不在,所以趁机来救她们? 主仆俩显然都是同样的想法,脸上甚至都没有害怕的神色。 谢锦依当即往房间外跑,若云若雪正离房间一丈多远,显然是正准备防护,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一看,脸色微变,朝她道:“殿下,请回房间!” 这里已经听到打斗声了,谢锦依扶着门框,踮着脚往远处看,对方似乎也有所感应,挽了个剑花,逼退面前一干人等,却没有伤他们分毫,隔空看了谢锦依一眼。 谢锦依看清对方的长相,微微一愣,渐渐肃起脸来。 是张奕。 谢锦依见过荀少琛的剑法,由张奕使出来,依然能看到些许影子。 张奕已经看见了谢锦依,也不再跟侍卫们继续缠斗,沉膝运气,足尖轻掠,越过侍卫的阻拦,停在若云若雪跟前。 若云若雪如临大敌:“张大人,没有大将军的命令,不得靠近这里。” 张奕将剑收回鞘中:“放心,我不会再进一步。” 后面的侍卫也赶了过来,将他重重包围。 谢锦依往前走,若云若雪拦在她跟前,若雪道:“殿下,请止步!” 谢锦依快速地看了周围一眼,大概猜到张奕为什么会在这里。 荀少琛今日出去,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去见张奕,而张奕闯进来,说明是有事找她的,而荀少琛显然是不想让他见她,所以就干脆不让他来宣武王府。 而张奕估计是答应荀少琛在外面见,但转头就爽约,并利用这个交错的机会,闯到这里来。 谢锦依本来就是想要与他见一面的,当下也不废话,直接道:“张奕,我可以助你们恢复本名和身份,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张奕很快就想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帐中娇 第92节 这公主知道他的身份。 他最想要的,无非就是南吴复国,碍着还有其他人在场,这公主并没有详说,但已经表达出她想要跟他谈判的意思。 这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所以听到谢锦依这么一说,脸上十分意外,发自内心地露出了笑容:“那可真是不错。” “为了回报殿下,”张奕反手摸向背后,“张某给殿下送上一份大礼。” 谢锦依这才注意到,张奕后面似乎背着什么,那是用粗布裹着的长条状物事。 他解开绑在身上的细绳,将背后的东西解了下来,一把仍在身前的地上。那东西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声。 布匹失了绳索的束缚,松松垮垮地搭着,其中一端甚至都露出里面一角,显出半段红红黑黑的穗子。 谢锦依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一把推开若云若雪。 两名侍女本来还想拉住她,却见她红了眼眶,眼神发狠,她们微微一顿,又见张奕已经被其他人挡住,于是又随她去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过去,跌坐在地上,隔着粗布抚摸底下的东西,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无声地低落,打湿了粗布。 她的手微微颤抖,一点一点地揭开,首先看到的是那半截穗子。 那是她在重锐从昀城出发去打仗前,亲手做了送给重锐的。红色的穗子沾了尘土,上面还有血迹,因为干涸了变成黑红色。 随着她的动作,那把熟悉的笑离刀一点一点显露出来。 谢锦依将刀捡起,慢慢地抱入怀中,额头抵在冰冷的刀鞘上。她想痛哭,想嘶喊,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让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为什么陈恪最近没有来? 为什么荀少琛看起来像是一点都不着急? 笑离刀跟了重锐这么多年,为什么它会落在张奕手上,而荀少琛又不让张奕来这里? 不,不可能…… 谢锦依视线一片模糊,她擦了擦眼泪,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张奕。她感到喉咙一股腥甜,但仍是强压了下去,唇齿间一片锈铁的味道:“重锐呢?” 张奕冷冷一笑:“练武之人,人在刀在,殿下又何必问。” 谢锦依喉咙那股腥甜直冲上来,明明连呼吸都困难,可周身寒气仿佛无孔不入,刮得她肺腑间一片疼痛。她眼前黑了黑,忍不住身形一晃。 “殿下!殿下!” 谢锦依在浑浑噩噩中听到有人在喊她,她勉力睁开眼,看到花铃一边哭着一边扶着她,若雪干脆把手伸到她背后,看起来是想要抱起她。 “快去请程先生来!” “是!” “张大人,我等已派人通知大将军,请您暂时回避!” …… 昭华公主这一倒下,所有人都陷入紧张。 若雪想要将笑离刀从谢锦依手中抽走,谢锦依握着不放,眼看着张奕转身要走,她挣扎着要站起来,又被若雪按了回去。 谢锦依想说等一下,但一张唇,话还没出口,那股腥甜已经冲了出来,鲜血溅到了衣裳上,连笑离刀也沾到了点。 程方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兵荒马乱的情形。她快速拿出一张手帕,掏出一个药瓶,往手帕上一倒,手帕顿时沾满药水。 她走到谢锦依的位置后面,毫不犹豫地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 花铃被程方这种简单粗陋的法子吓到了,边哭边道:“程先生,这样殿下会被呛到的……” 程方丝毫不松手,道:“有我在还怕什么呛到,再让她继续大悲大恸才要命!” 那本是程方平时用来防身的迷药,起效极快,谢锦依还想挣扎,却也坚持不住多久,很快就软倒在若雪怀里。 就在这时候,荀少琛也终于赶回来了。 一向温文儒雅的男人,带着一身冷霜大步穿过走廊,所有人都纷纷行礼,张奕正要往回走,跟他碰了个正着。 隔着点距离,荀少琛也看到了侍女们那边混乱的情形。 他收回目光,视线落在面前的男人上。 男人一身短打劲装,与荀少琛是完全不同的穿着,又因为蓄了胡子,平时总是冷着脸,所以从来没有人将他与温文儒雅的荀大将军联系到一起。 可如今两人站在一起,若是此刻有人敢抬起头仔细看看,就能发现男人的骨相,与荀大将军又几分相似。 张奕也在看他,垂眼笑了笑,躬身行礼:“下属参见大将军。” 荀少琛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往书房的方向走,荀少琛边走边朝心腹吩咐道:“拿上回生丸,去公主那边看着。” “是,大将军。” 等到了书房,侍卫离远了守着,荀少琛一进去,就马上转过身,朝张奕怒道:“你什么意思?” 张奕脸色不变:“我以为我的意思一直都很清楚。从我告诉你身世那天起,我就说了我们应该要做什么。” “我还有哪里没做好?”荀少琛冷冷道,“该做的我都做了,否则你以为你手上的神策军是如何来的!” 张奕一脸嘲讽:“该做的你自然是做了,可不该做的你也做了。” 荀少琛:“她原本就该是我的女人!” 张奕冷笑一声:“原来你也知道是‘原本’!她若你对死心塌地也就罢了,如今她心都在重锐身上,也知道了你我的底细,对你也恨之入骨,你们之间不会有结果!” 荀少琛脸色森然:“所以你就算计我,不去赴约却直接来了这里,把笑离刀给她。” 张奕知道,若自己不是荀少琛的亲舅舅,这番算计,一定会被对方杀了。他了解他这外甥,所以没把事情做绝,也是为了防止他们舅甥关系被断绝。 否则,刚才以那公主那般样子,他就该直接告诉她重锐死了,问她要不要跟着重锐一起去。 又或者再狠一点,直接杀了她。 可若真是这样,这外甥会做出什么事就很难说了。 如今那公主还死不了,他外甥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他怎样,毕竟正如外甥所言,眼下除非外甥自己亲自去领兵,否则能带神策军的也只有他这个舅舅。 至于那公主醒来后会不会寻死觅活,那就看她对重锐的情意够不够深了。 一个人想死,机会多的是,也就不需要他动手了。 张奕神色漠然:“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让你看清事实罢了。” “她跟我提了复国的事情,她会跟我说,想必是已经跟你说过,但你没答应。确实是个好条件,你不该拒绝。” 他顿了顿,眼中又带了点嘲讽:“不过你拒绝了也没关系,这种事除了她能做,那小皇帝也能做。” 想法不错,却还是太天真了,以为血海深仇就能这样轻易揭过? 若双方谈拢了,她当然能以摄政公主的身份主持这件事,但如果没有她,楚国的小皇帝也是他们的傀儡,也能在他们的操纵下让楚国“帮”他们复国。 最开始他们设计让公主出使留在燕国,当时他根本没想到现在会发展成这样。 从前只是想着报仇和夺权,但哪怕夺权了也只能借着楚人的身份,但如今竟然有希望恢复身份和复国,这让他如何能不狠?他甚至恨不得替这外甥下狠心! “李颂,这女人的亲爹害你我国破家亡,我本该直接杀了她才是。” 张奕缓缓地说:“如今你我各退一步,你要这女人,我不阻止。但是,这不过是一个女人,你若真是有意,便爽快些,使点手段收拾服帖,别再浪费时日。” 荀少琛并没有因为舅舅这些“退让”心情好一些。 若不是神策军中无人可替代,他早就动手了。 若还是上一世,在他这个年纪,他对张奕还顾念亲情,但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明白,自己在张奕眼中不过是复仇工具。 既是工具,又何必顾念感情——只要最后能达成目标,不就够了吗? “我心中有数。”荀少琛看着张奕,眼中没什么感情,“下不为例,舅舅。” * 神策军的大部队距离昀城并不是很远,所以张奕才能抽时间出来走这么一趟。 他原本与荀少琛约定商量一些密报的,刺激谢锦依也是主要目的,他不允许自己的外甥被一个女人影响心绪。 说完女人的事,舅甥两人仿佛没经历刚才那段不愉快一样,又重新说起正事来。 张奕心中十分惊讶,又有点欣慰,心想这些年的栽培还是值得的,哪怕心里有女人,但也终究还是个做大事的人。 因此,尽管荀少琛没什么宽慰和保证的话,但谈完正事之后,张奕的脸色反而是好看多了。 谈完事之后,张奕又匆匆离开。 荀少琛坐在案桌前,心腹梁潇已经候在门外,显然是公主那边已经无大碍。 “梁潇。” 梁潇马上进来:“大将军。” 荀少琛:“她如何了?” 梁潇:“回大将军,程先生说公主暂时大碍。因为公主被程先生用了点迷药,如今还在昏睡,大概一个时辰后能醒过来。” 他按照吩咐,拿着回生丸赶去程方等人身边,趁着程方救治的时候,他也从侍卫那边打听了前因后果,将张奕与公主之间的对话记下来。 于是,先说完公主的身体情况后,梁潇又将问到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荀少琛静静地听着,听完后也没说话,梁潇垂首等待指示。 半晌后,荀少琛缓缓地开口:“把后院的侍卫都换了。另外,告诉陈恪,我不追究此次过失,但若是一个月内再没结果,让他提头来见。” “是,大将军。” 吩咐完这些之后,荀少琛这才往后院走。 * 后院,房间外。 程方倚在廊下,已经等了挺长一段时间,终于等到了荀少琛。 荀少琛停在她跟前,温声道:“有劳程先生。” 程方:“真想谢谢我,就少让人家吐血。” 荀少琛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程方轻嗤一声,也懒得揭他的短。 这男人从一开始时,就每每都将那公主激得心情大起大落,前阵子刚有点好转,也没能坚持几天,今天就又整个大的。 帐中娇 第93节 她又道:“公主如今只是暂时无大碍,若是醒了,只怕又要急。我建议先用一段日子解忧散,否则一直这样情绪不稳,她也没多少口血可以吐。” 解忧散是给疯病之人常用的药,服用后会安静很多,也会出现嗜睡的情况。说白了,就是让人神思恍惚,无法集中精神。 荀少琛想了想,问道:“可此药用多了,不是会影响心智?” 能让疯病之人不发疯,若一点其他害处都没有,这世上就不会还有这种病人了。 这药的配料不算稀有,所以这药也并不难得到,但大夫使用时都十分谨慎,甚至有的大夫是不愿用的,生怕一失手,就把人弄傻了。 不过也有人觉得疯得厉害的人,跟痴傻之人也并没有太大差别了,都是无法正常与人说话的,痴傻的还脾气好一些。 荀少琛心道,星儿她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既不是疯又不是傻,为何要用这种药。 “自然不会多用。”程方说着,又反问道,“还是说你宁愿她吐血伤身?也行,你说了算。” 荀少琛皱了皱眉:“我并无此意。” 他毕竟不精医术,虽然眼下没有其他缓解的办法,但他还是不太想用解忧散,于是道:“先等她醒来后看看情况再决定,现在可以先暂时用点安神香。” 安神香是安神精心之用,虽然效果不像解忧散厉害,但胜在温和无害,许多富贵人家心中烦忧,也爱用这类香。 程方点点头:“也行。” 她顿了顿,又道:“病情反复也会损耗身体,我看她这段时间本就心绪不宁,今天被那什么张大人一激,已经是有点不想活的样子。” 荀少琛脸色一冷:“程先生多虑了。” 程方点点头:“那最好是。” 她等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确认用药,如今已经确认过了,也告诉了这男人不能再刺激公主,算是尽力了,于是很快就退下了。 荀少琛走进房间里,若云若雪和花铃都在。 见他来了,若云若雪规规矩矩地行礼,花铃心中对这男人自然是恨的,但如今情况由不得她,只得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 荀少琛:“点上安神香。” 若云:“是,大将军。” 榻上的少女仍在昏睡,荀少琛坐在边上,看着她那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把手伸进被子中,握住她的手。 是暖的,活人才有的触感。 荀少琛心中稍稍踏实了些,朝身后三名侍女低声道:“你们先退下。” 余光里看到榻边那把笑离刀,他又道:“把这刀拿走。” 花铃见到他手里的动作,眼中恨恨,若云若雪见她不动,干脆两人各自一边,将她夹了出去。 荀少琛微微垂着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谢锦依的手背。 他看着她,慢慢陷入了回忆:这种他在榻边等星儿醒来的情形,在星儿小时候也时不时就有过的。 小孩子总是容易发热的,尤其是她本就不是个安静的,调皮得很,只要还能站起来,就必然是到处乱蹦乱跑的。 染了风寒发热,就只能弱兮兮地躺在被窝里,但仍是不安生,闹腾得很,要谢云贺陪,还要他陪。 睡觉前要见到他们,睁眼时也要看到他们,不然就闹脾气不要喝药。 他当时陪在旁边的时候,既没有想着舅舅与国仇家恨,也没有想着府里谢锦焕的捉弄陷害。 那时小姑娘睡着时和瓷娃娃一样,漂亮,安静,看起来就难得的乖巧,与平时完全不一样,他只顾着看,什么也没想,竟然是难得的平静。 同样是差不多的情形,可如今星儿若是睁开眼,只怕是不想看到他…… 荀少琛正想着,谢锦依就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目光慢慢凝聚,落到他脸上。 因为之前她在睡觉,所以房间内并没有点太多的灯,尤其是罗帐这边,更是略显昏暗。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少女那双本该黑亮的大眼,显得愈发深不见底,没有半点亮光。 荀少琛想抽手已经来不及,但他见她似乎没有察觉,于是他只不动,免得她发现后又要急。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谢锦依尽管脸上还没什么表情,但正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抽回手。 荀少琛没有阻止,将手抽了出来,沉默地将那处被子边抚平,一丝风也透不进去。 谢锦依并没有在意这些,仍是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问:“荀少琛,重锐是已经死了吗?” 荀少琛自然是恨不得重锐死透了,可他知道,此时不能将这句话说出来。 荀少琛缓声道:“还没有。” 他不知道重锐是死是活,只是如今楚军还没搜到踪迹,那便当是还活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可笑,自己竟然也有盼着重锐没死的一天。 谢锦依仔细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看进他心里,想要看清楚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男人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温和,那双桃花眼微微垂着,显得愈发温柔,然而她早就知道这都不过是表象,在他披着这副模样与她说话时,他的话根本没有一句是可以相信的。 他也曾经用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目光,说喜欢她,说会永远对她好,说会为她处理好政务,让她不用担心。 可全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谢锦依眼中浮起雾气,声音又轻又低:“你总是在骗我。” 荀少琛看着她这模样,心中隐隐有一丝火气,但还没成气候,又被她那滚烫的眼泪浇透,没有火,但心头被烫得缩成一团,又酸又疼。 “那你想听什么?”他忍不住反问,“想听我说重锐死了,然后呢?然后你又要像前世那样寻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明天还是中午十二点。 * 第61章 掠夺 香炉里轻烟袅袅,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在两人之间萦绕。 谢锦依闻着那熟悉的安神香味道,忍不住闭了闭眼,睁开时目光已经从荀少琛脸上挪开, 看着帐顶那金丝银线织就的银河。 “我知道你和张奕恨谢楚皇族, 如果你们想要控制楚国,一是像前世那样把谢楚皇室杀光, 二是做傀儡身后的人。” “你提前朝燕国动手,如今楚国刚背叛盟约,天下人都在唾弃,想来是不会再走前世那条路了, 会留我皇弟一命。” 谢锦依看着帐顶,眼底有些茫然:“哪怕你不复国, 楚国也都已经在你手里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呢?” “放过你?”荀少琛倾过身, 双手撑在她耳侧, 眼底是压抑的微怒, “我放过你,谁又来放过我?” 她轻声道:“那你让我看他一眼,哪里只剩下骨灰也好, 让我看他一眼。” 荀少琛冷声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陈恪还没找到重锐, 找到的只是他的佩刀, 被张奕拿了去。你仔细想想,张奕到底有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 谢锦依的耳边响起了张奕的话, 但她已经无力分辨真假了。 荀少琛从怀中拿出一支木簪, 递到谢锦依跟前。 谢锦依缓缓地睁大眼, 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是重锐亲手做给她的那支簪子。 谢锦依当初坠崖被救回来时,簪子还在她发间,只是当时侍女给她清理时,所有衣裳首饰自然都要除掉。 那红宝石品相极佳,簪体却是最普通的木头,除了重锐,再无其他人会做这种事情了。 荀少琛当时原本正要折断这簪子,但他很快又想到,或许能在谢锦依不听话时派上用场,于是就又留了下来。 他没想到会是用在这种情形下。 但不管如何,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庆幸,当初自己没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你不也忘了这支簪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换到一把刀上面就想不明白了?” 谢锦依伸出手,荀少琛也没有为难她,由着她拿去了。 她紧紧地握住簪子,侧过身面朝里边,蜷成一团,把它抵在心口处,仿佛它能给她以勇气和力量。 她不是忘了,她只是以为从那么高掉下去后,它就不见了。 可谢锦依心底仍是很不安,一颗心像是在暴风雨的海浪中浮沉,不知前途,无处着落,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希望,像海市蜃楼,却又让她不甘放弃,终日惶惶不安。 “听程先生的话,好好养病。”荀少琛在她身后道,“我先回去了。” 谢锦依听到男人的脚步声慢慢走远,心中冷笑:好好养病?养病之后呢?被你带回去任你折弄吗? * 谢锦依得了簪子,也从花铃那儿听说,是荀少琛把笑离刀带走的,知道他心里顾忌笑离刀危险,哪怕她去问,也不会能要回来的。 此后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段还算平和的日子,除了所有守卫都换了一遍之外,其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程方照样每天给谢锦依诊断,每天一碗药不间断,但奇怪的是,谢锦依的情况并没有好转,而是时好时坏。 所有人都担心会被大将军责罚,每个人做事都一丝不苟,生怕出什么纰漏。 “殿下,该喝药了。” 谢锦依抱着麦芽坐在贵妃榻上,捧着一本话本在看。 花铃端着药进来,走近时却发现,公主正在看的那一页,与她出去端药之前时,竟然是同一页。 谢锦依有些犯困,打了个呵欠,连声音都透着点懒意:“放下吧。” 花铃将药放在贵妃榻旁的小案上,眼里是止不住的忧色,柔声道:“殿下,今日不是很冷,外面太阳正好,我让人再放几个烤盆在外面,殿下要不要到外面走一下?” 谢锦依点点头:“那你去让人准备一下吧。” 花铃连忙应道:“好。” 等花铃出去之后,谢锦依面无表情地看着案上那碗药,拿起来,慢慢地倒在旁边的花盆里。 为了避免药水漏到盆地,她还专门分开两个花盆到。 “殿下,外面差人送了——” 谢锦依回过头。 花铃去而复返,手上拿着一个小竹篮,里面盛着一串串红玛瑙般的果子,是谢锦依喜欢的鷪果。 这种水果长在高山之上,采摘不易,产量少,产期短,也不好保存,因此极为难得,即使有钱都不一定能吃得上,都是优先供给皇宫贵族。 董文希作为三国联盟的签订人之一,三人中唯有他不在前线,于是派人给荀少琛和凌双都送去了慰问品,其中就包括这些金贵的水果。 刚才荀少琛就是差人送过来,但因为除了花铃之外,谢锦依不让其他侍女随意进入,所以那送鷪果的侍女,将鷪果交给花铃,谁知道花铃进来就是看见这么个情形。 帐中娇 第94节 “鷪果。” 花铃也是反应迅速,震惊归震惊,但仍是将话说完,避免外面的侍女察觉到什么。 殿下居然把药倒了!难怪殿下的病一直好不起来…… 花铃快速地把鷪果放下,急急走了过去,一脸心疼地朝着谢锦依小声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呀?不喝药怎么好呢?你如今的身子——” “我不想好。”谢锦依轻声道,“花铃,你装作不知道就是了,药是在我支开你之后才倒的,即使被发现,也不会怪到你头上。” 花铃急得都要哭了:“奴婢不是怕责罚,奴婢是担心您的身子。” 谢锦依点点头:“我知道,不用担心,在等到重锐之前,我不会死的。” 她并不是每天都倒的,是倒几天然后喝两三天,所以才会出现时好时坏的情况。 自从张奕那件事之后,荀少琛就命花铃每天点上安神香。那安神香自然也是上品,连燃尽后的香灰都带着香味,她每次倒完药之后,都会在再撒上一点香灰。 这样一来,房间里本就有安神香的味道,花盆里的那点香味也就很容易被忽略——最起码,若云若雪也偶尔进来过,也都没有发现。 谢锦依微微垂下眼,心道,不管重锐在哪里,哪怕已经是成了一具腐烂的尸体,在她亲眼所见之前,她都不会死的。 在此之前,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回楚国,否则一旦回去,就再无出来的可能了。 可若他真的已经……那么…… 谢锦依攥了攥衣袖,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低声朝花铃道:“去吧,不要让人怀疑了。” * 随着天气越发寒冷,前线战事三方统帅意见不一,进攻速度减慢,荀少琛不在前线,只能通过快马传信与其他人沟通。 荀少琛主张急攻,凌双认为太冒险,韩睿临也认同凌双的意见。 对于晋越两国来说,如今的战果,已经足够让他们背后之人在朝中站稳,继续稳打稳扎推进赚得更多自然是最好,但若是冒进失了打下来的战果,就是吃亏。 毕竟,他们这三方联军是外来人,粮草都需要后方补给和跟进,而燕军哪怕是放弃城池撤退,那也是先把东西烧得一干二净,不给他们留半点东西。 事实上,张奕想的也是与凌双等人一样,毕竟在张奕看来,楚国这边又不要地,即使打下来,占尽好处的也都是晋、越,楚国只要分到足够的钱财就行了,实在没必要上赶着出力。 可荀少琛想的却不是这些。 他前世与这些燕人将领打过,知道他们的弱点和进攻要领,这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重锐,他要急攻,就是为了不给重锐留下再起的机会。 万一重锐真的没死,与残余的千机铁骑去到这些还没攻下的城池,那就是最麻烦的。 张奕尽管觉得荀少琛想太多,但毕竟荀少琛才是主帅,张奕不过是暂代的,而且提出的那些燕人将领弱点确实也有用,于是便也拿着去与凌双等人交谈。 在达成一致意见之前,进攻的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 这进展比荀少琛预料中的慢,他原本还想着等谢锦依好了之后,燕国被打下来,他正好带着她回楚国,然后完婚。 可如今这情况,他开始考虑的是带上谢锦依,重新回到前线亲自领兵。 这一世,复仇和复国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一直都很明确:自己如今能重来一次,就是为了将星儿留在身边的。 掌控楚国也好,灭燕国防止重锐东山再起也好,都是为了折断她的羽翼,让她无路可逃,只能一心一意留在他身边。 只是如今她的身体…… 荀少琛看着案桌前的信报,忽然出声道:“梁潇。” 书房门口的梁潇应声而入:“大将军。” 荀少琛:“去将程方叫过来。” 梁潇:“是。” * 一连小半个月,昭华公主病情反复,大将军脸上不显,但下人们收到的命令越来越多,也都心中有数,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越发谨慎。 程方作为主治大夫,反而脸上却是最轻松的,就连荀大将军召见她时,她也半点惧色都没有。 今日她正在晒着草药,又看到了梁潇,不等他开口,她就说:“大将军又要见我了是吗?行,等我先把这儿弄好。” 梁潇看了看她手上剩下的半把药草,点点头,道:“有劳程先生。” 程方一边快速地将药草摊匀,一边说道:“大将军听不进我的话,梁公子既然是大将军身边的人,要不要劝一下他?” 梁潇道:“梁某一介粗人,思虑远比不上大将军。大将军的安排自有他的考量,程先生若有什么想与大将军说的,直与大将军说便是。” 程方:“……” 得,这荀少琛的人,怎么全都跟铁桶似的,当真是滴水不进。看着像个老实人,可这话听着怎么又好像是不愿意背锅呢? 最近这些日子,因为昭华公主的病,程方时不时就要被召见。她在心里嘀咕:问题又不在她身上,天天喊她也没用啊。莫名其妙被卷进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唉。 程方哀叹一声,放下最后一根药草,跟着梁潇走了。 * 程方来到书房,荀少琛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程先生,昭华公主昨日的气色又差了,为何她的病情总是如此反复?” 这问题之前他就问过,还是他专门跟程方说了下谢锦依从前的身体情况。 谢锦依从小到了冬天就容易生病,也畏寒,他不知道这有没有影响,便一并告诉了程方,只是入冬以来,偶尔他去见谢锦依时,也不是没见过她稍好时的样子。 程方道:“心有郁结,忧思太重。” 荀少琛脸色不太好看:“若真是这样,为何偶尔又有好的时候?按程先生的说法,真的是郁结所致,理应是一直都不好才是。” 病情反复更加消耗身体,这样下去,简直没完没了。 “难道荀大将军平时是一天到晚想事情?”程方摊摊手,道,“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想事情的时候就忧,不想事情的时候就不忧了呗。” 说着,她又道:“所以啊,整日闷在屋子里头也不好,容易胡思乱想。大将军是否能让公主到外头走走,或许能好点呢。” 荀少琛:“我并没有限制她在房间里。” 程方:“我是说府外。” 荀少琛:“不行。” 程方耸耸肩。 荀少琛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程先生之前说的法子,酌情用点解忧散。” 程方点点头:“行。” 荀少琛又问:“若是用了解忧散,先生预计星儿的身体能几时有起色?” 程方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这很难说啊,也得看看用了是什么效果才知道。” 都治了那么久了,那公主是个什么情形,这狗男人心里没数吗? 荀少琛皱了皱眉,说:“程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你说是她整日想太多,解忧散不就是为了让她不乱想?解决这问题之后,再正常用药,还不能好转吗?” 程方:“道理是这样的,但公主的情况复杂,本就有各种问题,即使用解忧散,我也不能给她用太多啊,比寻常用量小,用量一小,效果自然就比不上正常用量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荀少琛点点头,也没什么再犹豫,说:“那就按先生说的去办。” 毕竟,他要的可不是一个失了神智的星儿,宁可用量少一些。 * 与程方商量过用药之后,荀少琛起身走出书房,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每日处理完公务之后,他都会去看一下谢锦依,尽管谢锦依基本都是将他当成不存在一般。 但他知道,他说的话还是会被她听见的,毕竟偶尔一两句的威胁,会换来她愈发冰冷的目光。 外面天色阴沉,寒风呼啸,为了避免风灌进房间里,房间门都被关上了,还会挂上棉胎保暖,房里放上烤盆,开一点窗换气。 见到荀少琛过来,侍卫们纷纷行礼:“大将军。” 若云若雪依然在门口,连忙为他打开房间门,待他进去后又重新关上。 荀少琛在刚才的一瞬间,是听到了房间里有人在说话的,他认出来那是侍女花铃的声音。 他往里走,看到谢锦依正半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 少女一手支着头,一手抚着蜷在她身前的猫,那猫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摆着,轻轻在她的衣裳上扫着。 花铃搬了张小凳,坐在贵妃榻旁边,捧着一本话本,刚才荀少琛听到的声音,就是花铃读话本的声音。 见有人进来,花铃的声音一顿,等到看清是谁后,起身行礼,也没有退到一边,只站在谢锦依身旁。 谢锦依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麦芽倒是一下子就睁开了双眼,飞快地扭过猫头盯着荀少琛,毛都炸起来了。 贵妃榻是足够大的,能容两个人都还有宽松。 荀少琛无视麦芽,坐在榻边,看了看谢锦依身上的衣裳,以及露出来的半截手臂,温声道:“星儿穿得太少了,当心受寒。” 榻边都还放着两个烤盆,靠这边的窗户也没有打开,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无需穿太厚也足够暖了,但荀少琛还是让花铃去取一张薄被过来。 花铃取过来后,荀少琛接过来,盖在谢锦依身上。 荀少琛:“程先生说星儿忧思过重。” 谢锦依仍是不说话,干脆闭上了眼,放下支着脑袋的手,直接躺下,抱着麦芽一起转过身,用背对着荀少琛了。 荀少琛看着少女露在被子外的肩头,目光沉沉:“星儿仍是不愿与我说话么?” 谢锦依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陈恪送来了消息,星儿也不想知道?” 谢锦依猛地转过身,看着他,然后慢慢坐了起来,又撇过脸,微微垂着目光:“是什么消息?” 因为太过心急,她甚至连被子都顾不上了,原本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着,这一下全散开,墨瀑一般倾泻,甚至还有一些覆在了荀少琛手背上。 荀少琛紧紧地看着她。 他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拒绝,什么时候是心里不愿但也不会抗拒。 比如这种时候,拿着她心心念念的消息,只要他不太过火,她即使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会忍着。 他微微倾过身,抬手捏着谢锦依的下巴,迫着她看向自己,缓缓道:“星儿,我说过给你时间,不会逼迫你,是为了让你习惯在我身边,不是要你无视我。” 谢锦依不躲不闪,但被触碰的地方,已经是起了一片战粟。 荀少琛见她还算配合,也退了一步,松开手。 谢锦依又问了一次:“陈恪的消息是什么?” 帐中娇 第95节 也只有事关重锐的事情,她才会主动开口。荀少琛心中不快,但也知道除非用强,否则这已经算是难得的主动了。 荀少琛:“还没找到千机铁骑的踪迹。”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连自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意味着千机铁骑隐匿了起来,连半点踪迹都没暴露,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掌控着千机铁骑。 诸葛虽然是军师,但毕竟是书生,辅助还行,他一个人是压不住千机铁骑那些猛汉的;而秦正威太刚烈,若他做主,千机铁骑就不会那么安静。 只可能是重锐。 可这是真的么?荀少琛会是撒谎的么? 谢锦依心中又想,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呢?她眉间不自觉露出一丝倦意,低声道:“我困了。” 这意思便是要他走了。荀少琛没错过她这个神情的变化,但每天只有这么点见她的时候,而且人在跟前也碰不着,他已经足够忍耐了,可她竟然连这片刻都不想给他。 “那便睡一会儿吧,”荀少琛重新扯过被子,盖到她身上,道,“白天不可睡太久,不然晚上睡不着了。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谢锦依又重新躺下,干脆利落地闭上了眼。 麦芽也乖巧地在她身侧卧下。 荀少琛看着她,手指捉起她散在榻上的一小束青丝,在手指上绕了两圈,又松了开来,如此反复。 直到她的呼吸平稳后,他又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外走,经过摆在两边的花盆时,看到那有点委顿的花,目光微微一顿。 他脚下没有停顿,走到房间外时,才朝若云若雪发问:“你们是没看见公主房间里的花都快枯萎了?”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若雪连忙道:“前些日子,奴婢也询问过殿下要不要换,可殿下说……” 她神色犹豫,荀少琛皱了皱眉,声音微冷:“说什么。” 若雪赶紧道:“殿下说,她也同这花一般半死不活,让奴婢问大将军为什么不把殿下换了。” 这话若雪哪敢告诉大将军?大将军也说了,只要没有危险,公主要如何都尽量满足,不过是一盆花而已,不换也就不换了。 荀少琛的脸色难看至极:“马上将这花换了。” 侍女们忙不迭应下。 * 荀少琛原本以为,换花不过是一件小事,毕竟谢锦依这些日子也说过不少让他火大的话,而且这话她没有当着他的面说,起码说明她还是有所顾忌的。 然而,到了晚上,他终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他原本正在作画,梁潇忽然在门外说有要事禀报。 “进来。” 梁潇进来后,神情严肃地说:“大将军,公主房间里换出来的花,花盆里有药,与她每天喝的那些药是一样的。” 荀少琛笔尖一顿,一团墨顿时在纸上晕开。 梁潇又将事情经过进一步说清楚。 这府上的花草都有专人打理,给昭华公主的花自然不能马虎,所以每一盆都是精挑细选,选的是好打理、容易养的品种,而且是先由花匠养护过,再送到后院的。 下午谢锦依房间里的花被送出来,那花匠一是怕被大将军怪罪,想要找到花蔫了的原因,二是见那花只是蔫了,看起来还能救回来,于是便将花从盆里移出来,想要种在花地里。 这一移,花匠就发现了异常。 花匠当然也不知道那是药,只是告诉了负责管理前边下人的人,那人又告诉了梁潇,梁潇联想公主反复的病情,于是拿了点花泥,去厨房要到药渣,对比着闻了一下,这才确定下来。 荀少琛安静地听完了梁潇的话。 啪—— 他手中的狼毫笔杆断成两截,脸上已是风雨欲来。 难怪……难怪一直好不了。 他要那花铃做侍女,他给她了;她不喜欢若云若雪,不让她们进房间,他也允许了;她喜欢什么,他全都记得,并且尽量都送到她眼前。 他给她时间想,她便是用来这样想的! 怒到极致,荀少琛感觉血液都像是在燃烧,但头脑却异常清醒。他吩咐梁潇:“现在去熬一碗药,熬好后拿过来。” 梁潇:“是。” 大半个时辰后,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便当着荀少琛的面,被装进了食盒中。 * 荀少琛带着药来到后院,径直进了谢锦依的房间。 时辰已经不早了,花铃正伺候谢锦依准备睡下,谢锦依甚至都已经褪了外衣,两人突然看到他来,都愣了一下。 荀少琛看了一眼花铃:“退下。” 花铃一脸担忧地看着谢锦依,谢锦依看到他手上的食盒,又想到下午被换掉的花,心里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谢锦依强自镇定,朝花铃道:“花铃,你先出去。” 花铃只得退下,原本还想着不关房门,要是有什么事就冲进来,但外面的若云若雪早得了吩咐,不但将门关好,还将花铃带到其他房间关着。 谢锦依听到了外面的声响,皱了皱眉:“荀少琛,你又想怎样?” 荀少琛听到她这句话,不由得笑了:“我想怎样?星儿,我现在要你做的不过是把身体养好,怎么到了你口中,好像我要求你做很多事情一样。” 谢锦依看着他,没有说话。 荀少琛将食盒放下,拿出里面的药,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站在榻前,低头看着她:“星儿连这都做不到吗?” 事情已经暴露,谢锦依也不装了,眼中露出一点嘲讽:“我为什么要养好身体?我自己的身体,我想养就养,不想养就不养,反正暂时死不了。” 说着,她又冷冷一笑:“荀少琛,你给我下蛊毒的时候,也没想要我活几年。” 荀少琛心头微微一紧。 前世他在下蛊毒时,就是在逼自己下决心,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离不开她,而等到他终于明白时,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如今即使重生,也是重生在她出使燕国之后,蛊毒早就已经在她身上了。 他哑声道:“等完婚之后,我会给你解药。” “谁要跟你完婚了?!”谢锦依怒道,“我不要你的解药!荀少琛,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还要装给谁看呢?难不成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吗!” 这段时间,她也已经忍得够多了。 前世就被他关在楚宫,如今又被他圈着,难道他以为能出房间,能在府里走动,就已经比前世只许在房间里好吗? 前世他那样折弄她,如今每天随意进房间,一言不合就强来触碰她,逼得她只能假意应付。 谢锦依一脸嘲讽地说:“荀少琛,你我之间就只剩下威胁,如今你又要用什么来威胁我喝药呢?花铃吗?” 荀少琛把药递到她面前:“你乖乖喝了这碗药,今日的事,我就当没发生。” 谢锦依冷冷一笑,扬起手想要打翻药碗,被荀少琛用力扼住手腕,疼得倒抽气。 荀少琛手臂往回收,将她扯进怀中,又迅速地改为捏住她后颈,精准地按在穴道上,她当即就一阵晕眩,差点站不住脚。 而与此同时,荀少琛把药碗往唇边一放,含住一大口药汁,将药碗随手搁在小案上,捏着谢锦依的下巴,俯身撬开她的唇舌,将药汁喂给她。 苦涩的味道溢满口腔,来不及被吞咽的药汁顺着唇瓣流下,谢锦依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瞳仁一缩,随后用力地推搡着荀少琛,拼命往后退。 然而,荀少琛仍是握着她后颈不放,她丝毫挣脱不了半分,反而又被往前按了按,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苦涩的味道混入了血腥,荀少琛唇上一阵刺痛,被压抑许久的渴望一下子被激了起来,让他不退反进,掠夺着怀中少女的呼吸。 柔软的身体,激烈的挣扎,彼此气息绕缠,在强势中节节败退,直到退无可退,被压着倒在榻上。 荀少琛稍稍撑起,将谢锦依拢在下方,眼底已是意动欲涌,目光紧紧绞着她,沙着声道:“既然不愿喝药,那便做点别的吧。” 谢锦依脸色发白:“不……” 不等她说完,男人就重新低下头,吞噬了她剩下的话语,探入裳内用力揉着搓着。 谢锦依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不……重锐……重锐……呜……” 荀少琛一把攫住她的下颌,死死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全然没了平日的朦胧温柔,眼底猩红,像是随时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叫什么重锐?重锐已经死了!好生看清楚我是谁!” 荀少琛怒火中烧,手上毫不留情。 谢锦依听到“重锐已经死了”那句,脑中嗡地一下鸣响。 她浑身发抖,眼前一阵接一阵发黑,什么也看不见,喘不上气来,偏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刺眼的眼色将荀少琛的神智稍稍拉了回来,与此同时指端触碰到一层阻挡,他微微一愣,随后震惊、狂喜、后悔,种种情绪混在一起。 他心头狂跳,暴怒快速地被柔情代替,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连带着松了钳制的力道,看向谢锦依:“星——” 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锦依用尽全力扇了一巴掌,脸偏向一边。 荀少琛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头一遭被扇脸,刚刚难得凝起的一点柔情瞬间被打散。 谢锦依头发散乱,一张脸苍白如纸,满脸泪痕,两颊泛着病态的红色,看着他的目光既憎恨又嫌恶。 荀少琛半张脸都在发麻,人也冷静了下来,心中怒火却越烧越旺。 他嘴角还带着一丝血,眼底透着疯狂,声音却是极致的温柔:“没想到重锐还装正人君子了。” 谢锦依伏在被褥间,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却也知道他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声音越来越低:“他……他就是……不像你,你……你就是伪……伪君子……” 荀少琛慢慢靠近她:“星儿不愿给少琛哥哥,是还在想着把初次留给重锐?” 谢锦依眨了眨眼,泪水划过脸庞,渗入被子里:“即使……没有重锐……我……我也……不喜欢你……” 喜欢。 荀少琛垂眼看着她,血液依然在沸腾,每一寸血脉都在叫嚣,可心底却一点点地冰冷了起来。 记忆深处那个天真明媚的少女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红着脸却又热烈地朝他说,少琛哥哥,星儿喜欢你呀,星儿最喜欢你啦! 那点泛黄的记忆慢慢发黑,卷起,最后被燃烧殆尽。 当年那个说着喜欢少琛哥哥的星儿,早就死了。 而那时明明只是想着扮演好假身份,却又不知不觉入戏的少年荀少琛,本就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 既然如此……荀少琛心想,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是吗?”他慢慢抚过谢锦依的脸庞,温声说着残忍的话,“可惜了,星儿再如何不愿,你这辈子的第一夜,还是让我来。不止如此,以后的每个日日夜夜,亦是我来。” 谢锦依眼前一片模糊,气若游丝:“我……我就当被……被狗……了……” 帐中娇 第96节 荀少琛将她拉起来,将她摆成背对他伏着:“像狗一样,那就是这般资势了。我倒是不知星儿原来喜欢入得深一些,本来还怕星儿疼,可仔细想来……” 谢锦依根本跪不住,他把手臂横在她下方,将她又提高了一些,伏在她背上,在她耳边道:“哪怕星儿如今的身体还是完壁,灵魂却早就习惯了才是,再疼也是能得趣的。” 谢锦依垂着头,没了声音,披散的头发如墨瀑倾泻,挡住了她的脸。 荀少琛将她翻过来,却见她已经晕了过去,只无知无觉地软在他臂间。 他满腔怒火与意动仍未平息,手中攥着的是她身侧的衣结,只需要轻轻一扯,他就能…… 她不是说了吗?就把他当狗,那她也该好好承受这一切才是。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幻象 荀少琛垂眼看着谢锦依。 少女眼角都还挂着泪水, 脸色苍白,唇瓣泛着血色,纯白的衣裳上被溅了点点血迹, 又染了一些药汁, 看起来好不狼狈,却又透着点诡艳。 他的手指慢慢松开, 衣结自手中滑落。 “去请程先生过来。” 大晚上的,程方都已经睡下了,突然又被人叫起,她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匆忙穿好衣服, 赶到昭华公主的房间。 那荀大将军正坐在榻边,听到声响后朝她看过来。他阴沉着一张脸, 颊边还带了道血痕,一看就是被指甲抓出来的。 而公主则是衣衫凌乱地倒在榻上, 双眼睛闭, 看样子是昏了过去。 看到这般情形, 程方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去, 快速地查看了下谢锦依的情况,发现她没受什么伤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能怪她多想, 实在是这荀少琛看起来太不正常了。 程方看向自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男人, 皱眉说道:“荀大将军,公主这般情况, 别说是行这种事, 便是多走几步路气都不顺的。若是将军再这样, 另请高明吧,我治不了。” 荀少琛的目光终于从谢锦依身上挪开,转到程方脸上,眼神冰冷:“公主这些日子根本没有每天喝药,程先生竟然看不出来么?” 这药用的药材不少,熬出来的味道自然不轻,但花盆里的药味不算浓,加上被撒了香灰,所以花匠才一时间没认出来是被倒了什么东西。 这意味着,星儿并没有把全部药都倒掉,加上身体时好时坏,他估计她就是喝两三天倒一次,说不定还兑水一起倒。 若云若雪注意到花有问题,星儿为了不让她们把花撤掉,所以故意跟她们说那句话,就是料准了她们不敢跟他说。 其他人不是大夫,看不出来也就罢了,但病人喝没喝药,程方竟然看不出来,这就很让他怀疑。 程方脸色不变:“我有问过她有没有按时趁热喝药,她跟我说喝了,还问我什么时候能好,听起来也很真诚,看起来又那么可怜,这谁顶得住?” 说着,她又捏了捏鼻子,道:“我是不太能闻得了你们这些贵族用的香料的,每次来过出去后,鼻子都要失灵了。” 她一番话无可挑剔,不管是有意无意,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荀少琛知道她能说会道,也暂时不想跟她撕破脸皮:“程先生,我知道你与诸葛川从未断过联系,也知道离谷在什么地方,否则你以为我的人为什么能埋伏到你。” “程先生既是离谷传人,也该看当今清局势才是。你若真是可怜她,便更该治好她才是。” 程方皮笑肉不笑道:“局势这种东西,瞬息万变,谁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光景呢?我又看不到。” 荀少琛:“那先生便只当是行医救人。” 程方反唇相讥:“那大将军为何又从不听我这个大夫的劝,总是激得公主动气吐血呢?” 荀少琛被踩到痛处,脸色一凛:“我自有分寸,程先生继续替公主救治便是。” 说着,最后看了仍是昏迷中的少女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 出了谢锦依倒药这件事之后,除了花匠受到奖励之外,其他所有服侍谢锦依的人都受到了责罚。 尤其是若云若雪,更是被告知是最后一次,若有再犯便是性命不保,以后需寸步不离地跟着公主,盯紧她的一举一动。 荀少琛知道,这次之后,他与谢锦依之间连那层假和平都被打碎了。若不是如今他手上也没多少东西用来牵制她,他早就处死了花铃。 她倒药,若说花铃不知情,他是不会信的。 一轮新安排下来,后院的气氛愈发紧张压抑,所有人都生怕再次出什么问题,互相之间甚至连多余的交谈都没有,若不是还有呼吸,只怕外人看了都觉得像个雕塑。 然而这一切,昭华公主是不知道的。 若云若雪重新进到房间里面,与她们一样贴身伺候公主的侍女,也增加了两名,四人两两一组,轮流值守,要十二时辰都看紧公主,就连公主睡觉时,都需要站在房间中。 按程先生最新开出的药,除了每天正常的用药之外,新增的还有每日清晨一杯解忧散,用来分散公主白日时的注意力。 只是,这第一天的解忧散还没用,便先出了其他事—— 当日公主醒来后,看见她们在房间里,竟然也没让她们出去,也没说要花铃进来,只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梳妆台上摆着几个木匣,里面整齐地放着各种精致奢华的首饰,唯独一支木簪与其他首饰格格不入。 今日是新来的两名侍女轮值,分别叫若风和若雨,两人都非常谨慎,跟在谢锦依身后,见她脸色平静,也没放松警惕,只道:“殿下,奴婢若风、若雨,今日起与……殿下!” 两人甚至都还没说完介绍的话,她们就看到公主拿起那支木簪,将尖刺那一端朝自己脖颈刺去! 若风眼疾手快,一把拦下谢锦依的动作,夺走她手中的木簪,见她还要伸手去拿首饰匣里的其他东西,干脆将她的手腕扣到一起:“殿下,得罪了。” 旁边的若雨已经去让人通知荀少琛了。 等荀少琛过来后,谢锦依已经被下了软筋散,被安置在一张宽敞的椅子上,半躺在上面,眼角微红,披散着头发,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若风若雨都退了下来去,将房门关上,只剩下荀少琛和谢锦依二人。 荀少琛慢慢地走近,俯身,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看着脸色苍白的谢锦依。 他唇角勾起一个冰冷又嘲讽的弧度:“这就要寻死了?不是说不信我说的话?我不过说了一句重锐死了,星儿就相信我了?” 谢锦依眼底涌起泪水,痛苦地闭上双眼,任由泪水划过脸庞。 她不知道。 也许不是相信荀少琛,而是她得不到确切的消息,看不到希望,要一点一点地陷入绝望了。 她想到之前在梦中看到重锐的前世,看到他在逃出楚宫后东山再起,即使失去双眼,也能继续纵横沙场。 他是那样强悍的一个人,可她为何就如此软弱呢? 荀少琛抚上她的脸庞,着迷地看着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瓣:“宣武王府原来的那些服侍过星儿的人,还有那个叫花铃的侍女,这些人的性命,也全在星儿的一念之间了。” “还有,陛下说甚是想念他的皇姐,想见见星儿。正好战事接连告捷,朝中有大臣建议陛下御驾亲征,这路上也会经过昀城,陛下似乎也觉得不错。” 谢锦依惶惶然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眼中满是痛恨不甘,却又绝望。 荀少琛很熟悉这种眼神。 前世在楚行宫里,她在清醒的时候,便是经常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如果那时他能将重锐继续困住,她就会一直任他摆布。可当时他失算了,没想到她放走重锐却没跟着一起走,而是将救重锐当成最后一件事,完成后便自尽。 那时她心里已经没有牵挂,所以才会这样。 他将谢锦依的唇瓣揉红,看着那原本苍白的眼色渐渐娇艳起来,他眼底泛起着迷的神色,脑中却冷静清晰:“星儿的软肋太多了。” 哪怕当初在搜山追捕时,她跟着重锐跳下去,但她本就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当时她也没法多想。 他就不信,若现在将花铃等人押到她跟前,将他们处以凌迟之刑,让他们哀嚎求饶,她能无动于衷。 还有她那懵懂的亲弟弟,就像谢云贺疼爱她一般,她也疼爱小皇帝。 御驾亲征岂是小事,更何况皇帝年纪还那么小。她当然也就知道,她皇弟之所以会想御驾亲征,不是知道御驾亲征意味着什么,而是单纯因为能来看她。 前世她皇弟死在她出使燕国期间,但这辈子还活着——如此,她还要舍弃自己那年纪尚小的亲弟弟么? 谢锦依声音微哽:“到底要如何……你才能放过我……” 荀少琛握起她的手,她想挣出来,可身上中了软筋散,她使不上半分力气,眼睁睁地着他一点点地与她十指相扣。 “除非我死。”荀少琛轻轻地替她拭去眼泪,力道温柔,可声音却是冷酷又决绝,“星儿,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别想摆脱我。” * 在昭华公主试图自杀之后,房间内所有尖锐的东西都被收走了,每日的用药清单中,不但加大了解忧散的用量,又多了一味软筋散。 荀少琛显然下了狠心,将原本就不多的那点自由全都收了回来,侍女们全天都在房间里,甚至就在谢锦依身旁,若她不愿喝药,她们还会硬灌。 一天下来,该用的全都用了,甚至因为用了软筋散,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也闹腾不起来。 侍女们以为,第二天起依然也会差不多是这样过的,可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及的是,昭华公主第二天没醒来。 就连程方都看不出是什么问题,荀少琛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看着,也不再管程方此前的那些看诊规矩,就是要看着她施针。 然而,一轮下来,榻上昏睡的人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即使扎进令人疼痛的穴位,谢锦依却依然没什么反应,那么怕痛的一个人,眉心连皱一下都没有。 程方坐在榻边,已经将针都收了回来,又伸出两指搭在谢锦依腕间,听着身后荀少琛的声音就跟从雪山上传下来一般—— “程先生,星儿到底如何了?” 程方凝神皱眉,细细诊察,半晌后收回手,将公主的手塞回被子中,扭头看着荀少琛道:“与昨夜时差不多,甚至脉象更加平和。” 荀少琛“呵”地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没有直达眼底:“言下之意,是说星儿如今醒都醒不过来,倒是比之前还要更好了?” “确切来说,”程方道,“是因为解忧散和软筋散的作用。大将军既然想到增加解忧散的用量,应该也清楚它本身就会让人嗜睡。” “另外,昨夜公主是什么情形,大将军应该最清楚才是。” 荀少琛当然清楚。 原本星儿之前将药倒掉,病情反复之下,身体就已经有所损耗,昨夜他本不该那样对她,可他明明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她却看不到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示好。 或者她看到了,却毫不在乎。 他虽然不精医术,但脉搏强弱还是能摸得到的,也分得清普通人的脉搏强弱快慢是如何,自然就知道星儿的脉搏比起普通人来说有多弱。 程方又道:“我昨夜就已经说了,切不可再让公主受到哪怕一丁点的刺激,从昨夜她昏过去到昨日醒来期间,大将军是否又和她说了什么?” “说了。”荀少琛见程方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冷声说道,“那依程先生看,如今要怎么治?” 程方:“若是大将军能忍住不惹公主的话,不用解忧散与软筋散,如何?” 荀少琛冷哼一声:“不用是等她寻死觅活?她昨日才想用簪子自尽。先试着减少用量,让她醒过来。” 帐中娇 第97节 程方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出,于是点点头道:“行。” 毕竟,若是一直这样昏迷下去也不是办法,无法正常进食,若是只靠米水汤水,早晚都要被耗死。 她仍是不放心,道:“大将军,或许你可以考虑像公主第一次醒来时那样,暂时不来见她。” 荀少琛:“这点不必程先生担心。” 星儿她早晚要习惯的。 他之前就是因为太纵容她,所以才会让她有机会将药倒掉。 * 在减少解忧散与软筋散的用量后,谢锦依隔天才醒过来。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并且时刻注意她,以免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花铃被放回谢锦依身边,用以安抚她的情绪。 然而,所有人都发现,公主似乎也不怎么需要人安抚,因为她自从醒来后,便经常一个人发呆,就连花铃哄着她与她说话,她也几乎没什么回应。 就好像她与其他人之间都隔了一道屏障。 对于其他侍女来说,这样的公主好伺候多了,也只有花铃才打心底里担心谢锦依。 不过,这一切在荀大将军来到时,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沉默了一整天的公主,将身边能拿起的东西都往他身上砸,若云连忙挡在他身前,而若雪则是直接上前制住突然发难的公主。 “滚!我不要看到你!” 有了之前的教训,若雪下手是毫不留情,花铃也连忙上前,一边轻轻拍着谢锦依的脊背小声安抚,一边又朝若雪说:“你能不能别那么用力,你抓疼殿下了!” 荀少琛看着被按在贵妃榻上的谢锦依,微微皱了皱眉,话都还没说,谢锦依又闹着要他滚,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 花铃忙不迭拿出帕子替她,然后就接了一帕子的血沫,慌忙道:“血……血!是血!殿下咳血了,快请程先生来!”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坏了,荀少琛原本都还没走近,见谢锦依这般模样,他也再近不了一步了。 荀少琛脸上不显,但心中已是起了火气:这算什么?明明她的软肋也都还在他手上,连看都不许看了,还让他滚? 这还不如之前那种假和平,但如今谢锦依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两人连之前那种假和平都回不去。 正在僵持间,程方已经赶来了,一看这情形,皱着眉朝荀少琛道:“大将军,你又——” 荀少琛冷着脸道:“我还什么都没说没做。” 程方听出了这话里的恼怒,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委屈的意思。 她可不会可怜这种狗男人,对着他朝门口扬了扬下巴,毫不留情地撵人:“大将军,请吧!” 荀少琛铁青着脸,转身离开房间。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只要谢锦依醒着时,荀少琛连房间半步都踏不进去,否则他进去看到的就是咳血,甚至直接昏过去。 他将人夺回来,不是为了看她这样拼命抗拒、他无法靠近和触碰她的。 于是在与程方确认过之后,他加大了解忧散的用量。 几日后的一天夜里,他又让侍女提前多加了安神香,在谢锦依睡着后,他成功走进了她的房间里。 侍女们自然全都退了出去。 屏风外还燃着烛火,里间的榻上放下了罗帐,层层叠叠的薄纱后,荀少琛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来到榻边,挑起薄纱,挂在罗钩里。 连着这些天以来,他终于看到了她。 是安静的,乖巧的,不会朝他哭喊着“滚”的星儿。 荀少琛慢慢褪下外衣,悄无声息地上了榻,在谢锦依旁躺下,然后将她揽入怀中,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香。 睡梦中的少女似有所觉,无意识地挣了挣,发出不满的轻哼声,荀少琛却忍不住将人搂得越发紧。 几乎是一夜无眠,在天亮前,他又悄无声息地起身穿好衣服,离开了房间。 经此一夜,白天他在这里吃闭门羹,晚上就会趁谢锦依睡着后来。 荀少琛晚上拥着她睡时,有时候会怀疑,她在梦中是否也会梦见他:明明无知无觉,却仿佛仍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是他,无意识地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他自然不可能松开,可她在昏迷中不安生,他也睡不好,最后只能让人再多添一点安神香。 如此以来,她是不再挣扎了,任他抚摸拥抱,只是眉心仍是蹙着,又开始不时喊着重锐的名字。 就仿佛她挣不开他,就想要呼喊重锐来救她一样。 每每这两个字从她唇瓣逸出时,荀少琛心中的暴戾便增加一分,手上的力气又重了些,她便又开始无意识地挣扎了起来。 荀少琛甚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干脆用点药,让她说不了话,这样就不会再叫出重锐的名字了。 但他几乎是马上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臂弯中白玉生香,他爱极了她被肆弄时的哭泣求饶,单单只是回想一下,便足够让他意动。 而且,他还要再听她亲口喊他少琛哥哥。 然而,他这念头刚冒出来,怀里的人却又开始梦呓:“重锐,重锐……不要……别走!带上我……重锐……” 荀少琛一把攫住谢锦依的下巴,摸到了一掌心的热泪。 程方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荀少琛一边理智上知道谢锦依如今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边是心里叫嚣着既然得不到,那就彻底毁了她。 两相撕扯,让他的脑仁甚至开始隐隐作痛。 为何……为何都这样了,那重锐还要阴魂不散! 荀少琛努力地压制着心中的暴戾,呼吸沉重灼灼。他把脸埋在她肩上,嗅着那淡淡的香气,随后贴着她耳边道:“你只能留在我身边,星儿,你哪里也去不了。” 怀里的人呜咽一声,微微发抖,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却无法挣脱梦魇,冷汗涔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荀少琛在黑暗中握了握拳,捏得指指骨作响,少女那细碎的哭声像沙砾一样,又轻又小,洒在他心头上,将他本该最细腻柔软的地方,磨出细浅的伤痕,隐隐作疼。 半晌后,他把她一身汗透的衣衫除了下来,裹上被子,将人抱了起来。 在门外守着的花铃一下子就被惊醒了,看到男人抱着公主出来时,她整个人都有点懵,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被子将她裹得严严紧紧,只是随着男人的动作,夜风将下摆微微吹起,尽管男人马上就调整了手势,将那处重新捂好,但花铃已经瞥见那之下的一双小腿,白玉一般,毫无遮掩。 这被子之下,竟是什么也没有! 花铃被气得浑身发抖:荀少琛这禽獣……殿下还昏迷着,他怎能……怎么能! 荀少琛仿佛没看见一样,既没有计较她的不敬,也没有将她的愤恨当一回事,只淡淡道:“去浴池,备物。” 若风和若雨都还在旁边,花铃也知道单凭她一个,根本成不了什么事,若是不听吩咐做,她甚至连公主的面都见不到。 花铃咬了咬牙,道:“奴、奴婢来服侍殿下即可。” 荀少琛不紧不慢地说:“你以为她身上哪处是我没见过的?” 紧接着,他语气一冷:“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不自量力,我耐心有限。” 眼看着若风若雨就要上前来,花铃僵硬着低下头:“是,奴婢这就去备物。” * 一番敲打之后,花铃跟着其他侍女一起,很快就将浴间的用物备好,还替谢锦依先把头发挽好,免得被水打湿。 这浴池本也是宣武王府特意为谢锦依打造的,为此当初重锐还顶着睿王潘明远的叫骂,截了好些本该是一众王公贵胄的东西,才弄了这么一个寸物寸金的地方。 荀少琛第一次进来,看到这浴间也沉默了。 比楚宫的浴池小,但用度竟然比楚宫的还要好,敢这么用,不怕燕皇怪罪,看来重锐重生之时,就没打算蛰伏多久。 星儿确实自小就喜欢玩水。 荀少琛心道,等回去楚国之后,就在宫里再引一道药泉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池边,拆开被子,将她抱了出来,然后沿着池内的玉阶,一步一步走进水里。 浴池上水雾氤氲,热气腾腾。 荀少琛单手圈着谢锦依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他身前,另一只手抹了一下她额头,将她刚才在睡梦中出的冷汗擦掉。 浴间没有其他人,非常安静,只有偶尔的水声。 荀少琛垂眼看着怀里的人。 谢锦依在热水中渐渐恢复血色,看起来鲜活了不少,虽然仍是闭着眼,但眉间已经舒展了开来,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荀少琛的思绪不由得又飘远了。 此时的星儿,尽管模样已经长开了点,但他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与从前几乎是一模一样。 小时候她闹腾得厉害,也只有在累了让他抱着睡着时,才难得安静下来。 明明她人就在眼前,为何他总是要想以前的事?荀少琛心道,即使要想,也该是想他与她的未来。 荀少琛看了谢锦依半晌,伸出手正想抚摸她的脸,不料她却忽然缓缓地睁开眼,他身体一僵,已经抬起的手停在空中,眼里的温柔转瞬消失。 他脑中已经瞬息闪过种种可能,已经做好面对她大哭大闹的准备,以及算着是要直接用手刀将她劈晕好,还是只先按着,然后用药好。 他也不想再增加药的用量了。可只用手刀,等她醒过来后又该如何呢?说到底,不过是早用还是晚用的区别罢了。既然是这样,还不如…… 荀少琛松了手,正准备离开浴池,不料谢锦依却拉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 少女的声音又轻又软,不安且害怕,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到荀少琛的心头,是与那些沙砾不一样的感觉,让他动作一顿。 谢锦依见他不动,仿佛是怕他会消失一样,挣扎着要起来。 可她本就没什么力气,根本站不住,踩着池底,就像是踩在棉花里一般,刚一动就往下倒,直直摔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荀少琛皱了皱眉,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捞起来。她仍是站不住,无力地伏在他身前,他走不开,只好又站着不动了。 谢锦依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手里攥着他的衣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肌肤上的水珠随着她的动作轻颤,无声地滑落到水里。 荀少琛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替她拍一下背顺气,却又在落下时犹豫了:自从两人之间那点假象打破之后,她又什么时候肯让他触碰过? 谢锦依满脸都是水,连瞳仁都像深夜时的幽泉,雾气蒙蒙又看不到底,只无声地溢出清泪,目光涣散,眼角泛红,却执拗地看向他。 她什么也看不清,一如刚才在那仙境一般的白雾中时,追着重锐那高大却模糊的身影,不管她怎么喊,他都仿佛听不见一般。 她委屈又害怕。 帐中娇 第98节 看不清,怎么都看不清,好不容易她终于追上了,抓住了他的衣袖,却又感到手里的袖子在往外抽。 他又要走了吗?她又要一个人了吗? 她缩进男人怀里,明明手上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努力地想要抓着他的衣裳,小声地呜咽起来:“别走……重锐……为什么要扔下我……你明明……明明说过的……” 荀少琛仍是不说话,低头冷眼看着身前的少女。 这是自他前世失去她以后,在那之后的十数年里,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情景,里面有他的求而不得:她的情,她的心,还有她身体。 是多年前那还没被他毁掉的星儿。 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她还未清醒时的错认——这简直太可笑了,他竟然只能借着重锐的身份,才能得到这片刻的抚慰。 荀少琛垂在身侧的双手握了握拳,缓缓地抬起来,握在她的肩膀上。 即便是已经精心养着,一路裹紧了被子进来,甚至放在了这热池中,掌心触到的这片肩膀,却仍是带着微微凉意。 他恨她清醒时看他的眼神,更恨她此时不清醒时将他错认。 明明那么恨他,换做是从前,也只能是满心满眼都是他,哪怕她心中眼里全是恨。可如今,她竟是连与他之间的一点牵绊都舍弃了,连恨都不恨,心里连半点他的影子都没有。 他恨她心里只有重锐! 荀少琛握着她,知道甚至都不需要多少力,他就能推开她,打碎她这可笑又可恨的梦境,叫她认清事实,然后奚落她连人都认错。 ——连人都能认错,看来那所谓情意也不过如此。 荀少琛也不知道这是想对怀里的人说的,还是他自己想说服自己的。 谢锦依哭得愈发伤心,连日以来心中的委屈无人可说,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你是不是也在骗我,连你也骗我……” 也。 荀少琛心头微微一紧,不由得心想这说的会是他吗? 他也曾想过——或者应该说,是曾经后悔过:当初自己为何一定要将所有事情暴露出来呢? 他贪恋她那颗完全属于他的、没有半点杂质的心,明明哪怕是不告诉她真相,哪怕是不杀她皇弟,他也能掌控楚国,也算是报了仇,为何当初就非要赶尽杀绝亲手毁了她? 毁了她,才发现自己早就离不开她。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她不会原谅他,他也不可能放走她。要他看着重锐代替他拥有她——这绝无可能! 哪怕是只有恨,他也要占满她的心。 或者…… 荀少琛不自觉地轻抚着掌心下那片白玉。那是纤薄的,脆弱的,他甚至都有种错觉,若是他稍稍用点力,她就会在他手中碎掉。 她的气息已是及其不稳,急而短促,身体微微发抖,感到男人那点因松动而流露出的怜惜,像是想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往他怀里钻,是委屈又是撒娇:“冷……我好冷……抱抱我……” 荀少琛眼中晦暗不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终于缓缓抬起手,轻轻地环住她,被热水浸透的衣袖覆在她身上。 或者,除了恨,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 如今她真真切切在他怀中,她的呢喃和依赖也都只有他能听到,而骨血中的意动亦是如此清晰,让他无法放开手中的惑引。 是真还是假,又如何说得清。 哪怕她喊的是重锐的名字,可此时她抱着的,不还是他荀少琛么? 谢锦依一直没听到男人的回话,既害怕这是幻境转眼消失,又满心委屈想要哭诉:“你为什么不理我……你说话……” 荀少琛终究还是无法拒绝,缓缓低声道:“殿下的身子太弱了。” 谢锦依终于得到回应,忍不住又撒起娇来,连声音都像掺了蜜糖的烈酒一样,甜得让人迷醉:“我不想喝药……苦……” 荀少琛的声音更低了:“殿下好好吃药,我便来接殿下。” 谢锦依抬起头,缓缓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水珠,那双漂亮的大眼仿佛不堪其重,只能半开着,瞳仁里目光仍是涣散着,脸上一片茫然:“真的吗?” 荀少琛忍不住抚了抚她的脸,她闭了闭眼,也攀着他的手,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又偷偷睁开眼去看他。 是主动的,也是温顺的,更是乖巧的,像一只黏人的小动物,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哪怕明知道是毒药,这一刻也让他甘之如饴。 他心道,不过是做戏,他分得清楚。出了这浴间,该是什么还是什么,他也绝对不会对她有丝毫的心软。 既是如此,那片刻的放纵又有何不好? 荀少琛轻声道:“自然是真的。” 谢锦依又攥着他的衣袖,有点急切地说:“你不要骗我。” 荀少琛:“不骗你。” 谢锦依这才放心地又抱着他,鼓起勇气一般,嘟囔着道:“那好吧……你要快些来,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荀少琛:“好。” 少女仍是攥着他的衣服,只要他稍稍一动,就能感到她手上在用力,看到她委屈又不安的目光。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道:“殿下该睡了,要好好修养,身体才能好起来,我才能来接殿下。” 这简直是拿捏住了她的弱点,原来她怎么也不肯闭眼,听到这句后终于肯乖乖闭眼,但仍不忘小声地说:“嗯,我要快点好起来。” 荀少琛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掌心触到一片细腻,可那突起的脊骨却又是如此的明显,让他清晰地知道,她这段时间到底消瘦了多少。 少女的呼吸逐渐平稳,荀少琛在一下一下的轻拍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微妙。 他仍在意动,血液还在沸腾,却没有想过借着这机会做点什么。 来日方长。他心中想道,以后有的是时间。 侍女们已经准备好了衣物,荀少琛先替谢锦依整理之后,才褪下自己的湿衣服,换上干爽的衣裳。 他不时就看一下谢锦依的脸,想着安神香的时效,连自己都没发现动作愈发快了,更不会去想自己为何不想她在这个时候醒来。 好在,也不知道是安神香的效果太好,还是被“重锐”安抚到,她睡得十分安稳,比之前的每一个晚上都要沉,就连回到房间后,她都没再梦呓一句。 * 尽管谢锦依一夜都非常安静,甚至在荀少琛隔天醒来时,她还一副安然熟睡的模样,但荀少琛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他起身穿好衣裳后,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朝侍女们道:“今日看紧公主。” 平日所有人都已经在“看紧”了,今天大将军还特意吩咐了一下,只能是昨夜在浴间大概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大将军觉得公主或许又要闹起来。 花铃与其他人一同低头应着,心中却恨死了这男人:这恬不知耻的荀少琛,一定是又欺负殿下了! 她不明白,为何这男人要这样折磨殿下,明知道殿下不喜欢他,而殿下身体已经这么虚弱了,经不起半点刺激,他竟然还朝殿下下手。 一边说着要殿下好起来,一边又这样对殿下,真是虚伪至极! 花铃愤愤不平地想着,满脸忧色地等着谢锦依醒来。 按照荀少琛的吩咐,谢锦依身边需要时刻有人看着。因此,他一离开房间后,若风和若雨就马上进了房间,而花铃正担心着谢锦依,自然也一起跟着进去了。 等走近了之后,三人脸上都有点惊讶。 之前公主每天睡得都十分不安稳,连在睡着时,眉心都经常是没展开的,然而今日公主整个人都显得很柔和,连眼皮都没有颤动,说明此时无梦。 不过,三人也不敢因此掉以轻心,依旧在沉默中守着。 小半个时辰后,谢锦依的眼皮动了动,随后慢慢张开眼,然后一动不动,只看着帐顶,又缓缓地眨了眨眼。 “殿下,”花铃放轻了声音,柔声问道,“花铃伺候您起身?” 按照往常,公主是不会回应的,但她上前服侍,公主也会随她伺候,但不准荀少琛的侍女们碰她,所以花铃平时就住在耳房,有什么事都能随时候着。 花铃放轻手脚上前,公主果然还是没说话,但花铃还是看出来,公主今日确实是有点不一样。 比起往日眼里没有半点亮光,公主现在眼里似乎更多的是……疑惑?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伪装 花铃压下心中的疑问, 伺候谢锦依穿衣洗漱,整个过程似乎又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花铃暗自叹气,想来自己刚才大概是看错了。 想到荀少琛刚才说的话, 花铃又想, 哪怕跟之前差不多,那也比被荀少琛气得吐血好。 然而, 等到用早饭和喝药的时候,所有人都确定了:公主今日真的很不一样! 尽管公主仍是不说话,但她已经愿意吃东西了,也不再摔药了。她一个人安静地捧着药碗, 捏着鼻子把药喝完,然后趴在窗前发呆。 花铃心中有点激动, 又怕谢锦依趴着不舒服,轻声道:“殿下, 外面太阳正好, 不如花铃让人把贵妃椅搬到外面, 殿下也好和麦芽一起晒太阳。” 花铃原本也不指望谢锦依一定会有回应,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没想到谢锦依真的听到了她的话, 转过头来轻轻点了点头:“嗯。” 花铃一愣,眼眶马上就红了:“好……好的,殿下, 奴婢马上就去, 殿下稍等!” 公主很久都没在外面走动了,几个侍女一起忙碌了起来, 因为今天虽然有太阳, 但毕竟是冬天, 外面还是冷的,所以侍女们马上让人在廊下都摆了烤盆。 没过多久,谢锦依就舒服地晒着太阳了。 花铃还拿了薄毯给她盖在腿上,麦芽窝在毯子上,轻轻地打滚,猫头在小主人的掌心中蹭了蹭。 谢锦依忍不住笑了笑,看得花铃眼眶一热——殿下已经多久没笑了! 花铃正想着,又看到谢锦依朝她招了招手。 花铃马上俯身,谢锦依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花铃,重锐要来接我啦。” 花铃震惊地睁大眼,随即马上回过神,下意识地想要四周看看,担心会被人听了去,又想起周遭这些侍女都是荀少琛的人,就又忍住了。 她强自镇定,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见那些侍女们仍是冷冰冰的表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内心仍是很震惊—— 难道王爷派人来跟殿下接头了? 可周围的监视都那么严密,荀少琛更是一有空便来,要接头定然不会选荀少琛在的时候。而她则是只要荀少琛不在,便是贴身候着的,为何连她都没察觉? 可不管如何,谢天谢地,王爷还活着!难怪殿下今日如此开心,之前殿下那了无生机的模样,都快让她着急死了! 那么,如今殿下将这件事告诉她,莫不是王爷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她配合的?若真是这样,她定是万死不辞的,好让殿下总日脱离荀少琛这魔掌! 花铃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假借着替麦芽梳毛的动作,低声朝谢锦依问道:“殿下,王爷何时来接您?需要花铃做些什么准备吗?” 谢锦依声音轻快:“他说只要我好好吃药,他就来接我。” 花铃脸色一阵古怪。 “他说”?谁?王爷吗? 帐中娇 第99节 可听荀少琛和殿下说的,王爷也是从悬崖掉下去,殿下是被荀少琛用楚国的秘药才救了回来,王爷哪怕身体比殿下好,但那么高掉下去,总不会一点伤都没有吧? 难道这么快就好全了?可王爷亲自来,是否也太冒险了些…… 花铃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又朝谢锦依问:“殿下见到王爷了吗?” 紧接着她就看到,公主因为她的话而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双漂亮的瞳仁里像是燃起了一丛火焰,眼底隐隐透着点什么:“嗯。” 花铃惊疑不定,压下心中的疑云,又问:“殿下什么时候见到的王爷?” “昨夜,”谢锦依抿唇笑了笑,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泛起浅浅的甜蜜,“他昨夜来见我了。” 花铃怔怔地看着她—— 少女已经多日不施粉黛,脸色苍白却依旧面容精致,沉寂多日的神色,全都浮现了出来,眼中光彩流转,像一朵开到极致的艳丽的花,在燃烧着最后的生命。 花铃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昨夜?昨夜殿下好不容易睡下,半夜是被荀少琛带了出去,大半宿之后才又回来,整晚都是被荀少琛看着的,还无知无觉的,又怎么可能看见王爷? 难道是……是殿下做梦了吗? 花铃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看到谢锦依那样期待的神色,心中的疑问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的。 她甚至都不敢告诉殿下,荀少琛每天夜里都会过来。即使荀少琛不让其他人进去,但她也猜到他是睡在哪里的:房间里就一张榻,难道荀少琛还整夜在榻边站着? 殿下甚至只是白天见到他都受不了,若是知道晚上是什么光景,那将是什么后果——花铃根本想都不敢想,也知道荀少琛是料定她不敢说。 而且,即使问了殿下是否只是梦见王爷又如何?不过是让殿下伤心罢了,如今殿下终于肯喝药,也能少受些苦,心里还能有些盼头,总比之前那样好的…… “喵!!!” 花铃手下一个没注意,麦芽被抓疼了,不满地大叫一声,吃痛地从她手下跑开,一下子就跳到了地上,飞窜起来。 “麦芽!” 谢锦依拦了一下没拦住,也跟着下了地,脚上只穿着足衣便跑了起来。 “殿下!”花铃暗骂自己一声,连忙提着鞋子追在她后面,“地上凉,您先把鞋子穿上!” 两边原本跟陶俑一样的若云若雪也动了起来,若云去追麦芽,若雪挡在谢锦依前面,面无表情道:“殿下,得罪了。” 说着,若雪就将谢锦依拦腰抱了起来。 谢锦依生气地推了推若雪:“做什么,放我下来!” 她挣扎了起来,若雪脸色不变,抬手在她身上拂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按到了哪里,花铃眼睁睁就看着她痛呼了一声,然后蜷成一团。 花铃当即鞋子也不顾了,两手一扔,上前就要去抢人,扒拉着那会武功的若雪:“你对殿下做了什么?快松开殿下!” 若雪在花铃后膝踢了一下,花铃只觉得腿上一麻,站不住跪了下来。 “花铃!” 这点功夫的时间,谢锦依已经重新被放到贵妃榻上,见花铃跪在地上,恼怒地推开若雪,又要下去,被若雪按着,脚尖硬是点不到地。 若雪被谢锦依瞪着,脸上却不为所动:“殿下,当心着凉。” 今日的公主实在是太反常了,若再出什么问题,她与若云都性命不保。与性命比起来,被公主瞪几眼说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花铃见谢锦依动火,怕她又要被气着,于是连忙撑着膝盖站起来,赶紧捡了鞋子回去,朝谢锦依安抚道:“殿下,殿下,我没事,就是刚才不小心腿软了一下。” 侍女见花铃回来了,也不再说什么,松了手退回一边。 谢锦依满脸不高兴地说:“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东西,等重锐回来了,我就跟他说不要她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花铃脸色一僵,却见谢锦依仍是气鼓鼓的,丝毫没发现自己刚才说漏了什么。 花铃终于察觉到谢锦依似乎有点不正常了,声音都抖了起来:“殿下……” 麦芽已经窜出两丈远,虽胖但灵活,去追它的若云尽管会武功,却没法一下子抓住它。 麦芽这些天也跟着小主人闷在屋里头,早就看见了这些人是如何欺负小主人的了,这下它才不要被她们抓到呢!它甚至还回头冲她龇牙咧嘴,尖利地喵叫。 谢锦依还是第一次见到麦芽这样,脸上愈发不高兴了,朝花铃道:“这些个侍女凶得很,刚才抓我的时候就很疼,对我都如此,对麦芽肯定就更加不客气了!”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语气,甚至表情与往日在千机营时都差不多,可花铃越听就越是心惊。 公主显然是有点急了,想下去追麦芽,花铃赶紧给她穿好鞋子,刚才拦她的若雪这回终于没动了,就看着主仆俩往前走去。 麦芽眼见着若云朝它扑过来,它微微压了压腿,斜跳飞跃,躲过了若云的追捕,正要回头发出嘲笑的叫声,就忽然感到有人接近。 一抬头,果然就看见那个讨厌的阴沉男人来了。 它太讨厌他了!比从前那大块头可讨厌多了!相比起来,它甚至都要怀念那个会随时掏出小鱼干来收买它的大块头了! 明明它以前在小主人的枕边还有位置,后来虽然挪到了地上,但也是它主动把枕边位置让给大块头的! 可是,这阴沉沉的家伙,每天都占着它那可爱的小主人!不但不会给它小鱼干,还不让它靠近小主人!只要他来了,它连小主人的房间都进不去! 可恶的阴沉臭男人,赶紧给它麦爷死! 麦芽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正要开溜,刚一跳起,它就看到那阴沉男人也跟了过来。它快,他更快,大掌毫不留情地握着它的脖子,掐得它差点翻白眼。 “喵——” 麦芽惨叫起来,在荀少琛手中不停挣扎,谢锦依这时也跑了过来,连忙从他手中抢过麦芽。 麦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原本漂亮的毛皮都乱了,耷拉着耳朵尾巴,呜呜呜地叫得委屈,直直往谢锦依怀里钻。 谢锦依吃力地抱着它,小声地安慰着它:“麦芽乖,我们不怕,不怕……” 麦芽几乎是半挂在她那小胳膊小臂上,对着长大后的麦芽来说,其实是不大舒服的,但没有比这更让它安心了。 它一向战无不胜,站在宣武王府顶端,与这阴沉男人不过才第二次正面交战,就遭此重击,实在是让它难过。 呜呜呜还是她的小主人好! 荀少琛一向不喜欢这只叫麦芽的狮子猫,见它几乎都要坐不下了,它还硬是挤在谢锦依怀中,在她衣裳上那起伏的绣纹上蹭,心中很是不悦。 区区一只畜生,竟然还这么矫情造作。 连他都碰不得,这畜生怎么敢! 可说到底那不过是一只猫,虽然是公猫,但毕竟不是人,他若是跟这么小东西计较,也显得太小气了些。 荀少琛看着旁若无人的谢锦依,温声道:“这猫儿也不轻,星儿抱着吃力了,让侍女替星儿抱着可好?” 然而,谢锦依好像听不到一样,一边自顾自地往回走,一边朝麦芽抱怨:“麦芽,你怎么越来越重了,是不是又偷吃了诸葛的酥饼?” 荀少琛皱了皱眉,目光沉沉地看向花铃:“怎么回事?” 诸葛指的当然就是诸葛川,可现在府上哪里有这个人,又何来的“诸葛的酥饼”? 虽然星儿今日见到他时没让他滚,但眼下这情形,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花铃眼里泛起泪光,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又飞快地擦了擦眼泪。 听到荀少琛的声音,她眼里闪过一丝愤恨,垂下眼以免让对方看见:“奴婢只知道殿下今日气色好多了,也愿意喝药了。” 她这样说,只希望要是殿下待会儿又不小心说漏了跟王爷有关的事情,荀少琛如果听到了,能看在公主愿意喝药的份上,别为难殿下。 荀少琛听到“愿意喝药”四个字,目光微微一动,盯着谢锦依的背影,若有所思。 花铃也不再理他,小跑着跟上谢锦依。 荀少琛只看见花铃低声地朝谢锦依说着什么,似乎是试图从她手里接过麦芽,而她摇了摇头,吃力地将麦芽抱进房间。 若云和若雪走了过来,朝荀少琛行礼:“荀将军。” 荀少琛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若雪将刚才谢锦依说的所有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荀少琛听完之后,说:“去将程先生请过来。” “是。” 吩咐完之后,荀少琛便往谢锦依的房间走。 今日他刚开始处理事情不久,梁潇就说收到后院这边的消息,说是昭华公主今天早饭的胃口比之前好,还愿意喝药。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想着过来看一下,没想到就看到刚才那一幕。 * 此时此刻,花铃看着一进来就要往榻上爬去的公主,脸上有点为难,柔声劝道:“殿下,今日新进了些话本,都是殿下爱看的,不如殿下看看?” 谢锦依先是将麦芽放到被子上,然后自己才爬上去,麦芽刚才也受到不小的惊吓,只愿意让小主人抱,一人一猫就这样自成了个小世界。 她抱着麦芽,面朝里面缩成一团,拒绝了花铃的提议:“我要睡觉。” 荀少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这才刚起来多久?竟然又往榻上去了,而且还带着那狮子猫一起,那猫刚才不是才在地上爬过吗? 荀少琛皱着眉道:“星儿,起来。” 谢锦依仿佛没听到一般,他估摸着今日她状态尚可,于是伸手想直接将她拉起来。 然而,他都还没碰到,谢锦依已经听到身后的动静,用被子裹住自己,就拼命往里缩,还拿枕头扔他:“不要!救命……救命!花铃!花铃救我!” 少女满脸惊恐,头发散乱,早上才刚好一点的气色,这会儿又退得一干二净,白着一张小脸,看得花铃心头作痛。 花铃记得,当初公主第一次到王府时,公主身体也弱,第一天晚上就自己把自己弄伤,还不让她这个贴身侍女靠近。 后来公主也慢慢习惯她了,她看着公主一点点好起来,到如今公主害怕时还呼喊着她的名字,可她却也救不了公主。 花铃跪在地上,不停地哭着朝荀少琛磕头:“大将军,求您行行好,放过殿下吧!” 荀少琛头也不回:“拖下去。” 若云若雪一人夹着花铃一边的手臂,将她往外拖。 谢锦依见状,终于松开了被子,像是把还在榻边的男人忘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又要往塌下跑:“花铃!花铃!” 荀少琛看不得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一把将她扯住,又推回了榻上:“星儿,你到底在做什么!” 谢锦依像是被什么妖魔鬼怪抓住了一样,尖叫着朝荀少琛又踢又打,哭喊道:“不……不要……放开我!救命……” 之前哪怕她不让靠近的时候,都没有像这样撒野动手的,荀少琛又不能真伤了她,手上根本没用多少力,但她叫得太凄厉,他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没轻没重,只好又放松了一点。 这一放松就给了谢锦依机会,她伸着指甲用力挠,荀少琛原本看见她的动作,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之前不是没被挠过,但不痛不痒也就由着她了。 然而,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指甲竟然没被修平,虽然只长出了一点点,但用尽全力发狠挠下来,荀少琛的手当即就见红了。 “嘶——” 帐中娇 第100节 荀少琛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把手收了回来,谢锦依趁机推了他一把,他黑着脸又将人捉了回来,为了防止再次被抓,他直接按着她的手腕。 她又要踢人,荀少琛怕弄伤她,也躲得有点狼狈,最后还是不得不提起膝盖压着她。 谢锦依见挣脱不过,闭着眼哭得更厉害了,头发本就乱了,衣裳也在刚才挣扎时失了整齐,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凄惨。 荀少琛一想到她昨晚听话乖巧的模样,再看看现在这仿佛变了个人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松开手,却又不想她继续闹:“星儿,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是不……” 他话都没说完,少女的哭声就又更大了,甚至都盖过了他的声音。 荀少琛总不能跟她对着喊,而且她似乎根本就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于是他只好干脆不说话了。 他明明都没做什么,她也没叫他滚,而是仿佛他是一头不通人性的怪兽,她不是要他“滚开”,而是她想逃开,或是想别人来救她。 渐渐地,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变得含糊不清,荀少琛无法全部听懂,只不时听出来她大概喊的什么。 “哥哥……呜……” 荀少琛一愣,一脸不确定地看着哭花了脸的少女。 她刚才……喊的是什么? “呜……皇兄……少琛哥哥……” 荀少琛瞳仁一缩,终于听清楚了她的话。 一切就像回到了起点,前世他曾经无数次想过的事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跳到了他跟前——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强迫她,如果他的星儿没有被毁掉…… 荀少琛眼中神色微黯,手上渐渐松了力道,可谢锦依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逃开,只瑟瑟发抖地蜷缩起来,用双臂抱着自己,把脸埋在被子里。 一如前世她最开始看见他的真面目时,她闭着眼逃避,仿佛看不见,就不存在,就没有发生。 也像现在,哪怕他已经松手了,也无法消去她的恐惧,更消不掉已经留下的阴影,所以她根本逃不开,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荀大将军。” 荀少琛转过身,看到程方来了。 谢锦依听到她的声音后,终于微弱地睁开眼,然后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朝程方伸出手,含糊不清地喊道:“诸葛,诸葛……” 诸葛?程方脸上一阵诧异,脚下只略略一滞,但马上又继续走。 程方见她脸色苍白,目光仓惶,眼角还挂着眼泪,饶是程方平时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这时也终于忍不住朝荀少琛露出鄙夷的神色:“荀大将军,你就这么忍不住吗?” 紧接着,她又没好气地建议道:“要真是憋急了,就去花点钱找个女人便是,大将军也不差这点钱,而且花钱的还会伺候人。” 荀少琛自问活了这两辈子,除了对着星儿意动之外,其他时候一向都是自律的,更不会对其他女人有兴趣,自然也不会有人将他当作好吟乐之人。 而现在,这程方竟然说出这种胡话。 荀少琛脸色铁青:“程先生误会了。” 程方哼了一声,心道这有什么好误会的?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这荀少琛就是条披着人皮的大蛇,狡猾又凶狠。 这时候跟她说是误会,难道一开始跟她要把公主治好、要把公主治到能承得住欢的那个人,不是荀少琛,而是他的孪生兄弟吗? 正经君子会这样对女子动手动脚?简直太可笑了。 程方往榻边走去,刚一走到,谢锦依便急不可耐地往她那边躲。 程方平日里虽然给这公主看病,但也还没要好闺中密友的地步,她平时更不会与别人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现在忽然毫无准备地被扑了个满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尴尬地抬起双手,任这公主抱着。 荀少琛脸都黑了,又忍不住上前,掰着她的肩膀,要将她扯出来:“星儿,你究竟还与几个男人有瓜葛!” 明明将程方当成了诸葛川,诸葛川又不是跟程方一样女扮男装,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她竟然就这样抱着“诸葛川”! 麦芽虽然很怕荀少琛,但见小主人被欺负,终于鼓起勇气尖利地叫了一声,往荀少琛手上扑,爪尖都露了出来,张嘴就想咬荀少琛。 荀少琛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一只小玩意儿了,直接一挥手,将麦芽重重甩在地上,麦芽摔得惨叫一声。 “麦芽!” “放开我……放开我……” 贴身侍女被带走,宠物也被摔在地上,而她自己也正被拉扯着,谢锦依哭得声都沙了,一脸求救地看着程方。 程方看不下去了,揽着谢锦依的后背,将她护住,冷着脸朝荀少琛道:“荀大将军,你这又是何必?我又占不了公主什么便宜!我那师弟断然也不是那种人。” 荀少琛冷笑道:“那可未必,诸葛川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谁知道他说了什么话来哄骗星儿呢?” “公主现在人都这样了,你还要如何呢?”程方又说,“你还没看出来吗?她如今就是一个小孩儿的心性!” 荀少琛看着谢锦依,此时她微微发抖,埋在程方身前,死死地扯着他的衣服,不停地说:“让他走,诸葛,让他走……呜……” 程方一边拍着谢锦依的后背,动作轻柔又缓慢,低声地在她耳边说不要怕,一边又看着荀少琛,语气不耐又嫌弃:“大将军,你到底想不想她好起来?” 荀少琛慢慢松了手,死死地盯着谢锦依的后背,半晌后,才和程方说:“程先生,有劳了。” 程方:“请吧!” 赶紧的赶紧的!滚滚滚! 荀少琛转过身,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下谢锦依。 她正躲在程方怀里,小小的一团,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 程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朝荀少琛说:“大将军,如今公主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能再用解忧散了,你让公主那个侍女回来吧,只有她最能安抚公主。” 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到,如今昭华公主不但记忆混乱,还认错人,完全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只听自己想听的话。 她与重锐两情相悦,如今重锐生死未知、下落不明,她本来就一身旧病新伤,还受此打击,这段时间里更被荀少琛扣在这宣武王府中。 程方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看他们的相处,只能看到这荀大将军想强占公主,而公主抵抗不从。 这样反复拉扯,根本不利于治病,更何况公主自己也不想治,现在还被用了好些安神的药,也说不准如今她突然神志不清,是因为被接连刺激打压,还是因为解忧散。 程方一边轻拍着谢锦依的脊背,一边朝不远处的男人道:“自我接受医治公主以来,公主心绪就极不稳定,大悲大恸,经常被激得吐血,原本长期这样下去,即使没有解忧散,也离疯不远了。” 荀少琛眼神冰冷:“程先生的意思,是我将星儿逼疯了?程先生未免太小看她。” 他的视线落到她怀中的少女上,目光沉沉。 是真疯还是装傻,还未可知。 前世那样都没疯,如今他根本都还没做什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疯了?倒是前世时她隐忍假装顺从,最后摆了他一道,足以证明她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都忍得下来。 若他因此心软了,才真是要重蹈前世覆辙,让她再次从他身边跑掉。 程方不可置信地看着荀少琛,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袖,上面还沾着点谢锦依刚才咳出的血。 公主疯不疯她还不能确定,但这个荀少琛,是真没救了。 她确实是想提醒荀少琛,让他不要继续将人逼得太紧,可如今人家就是明明白白地说:他还没发力,离将公主逼疯还远。 想要让这个男人承认错误,那大概是比登天还难吧。 程方也没想说服荀少琛,于是又道:“大将军,我可没这么说。” “我只是想说,如今公主突然这样,我也很难确定是什么原因,只是猜测,抛开其他原因,解忧散本来也是会导致人神志不清,所以我建议暂时停掉。” 荀少琛也不犹豫:“可以。” 两人就此达成共识,荀少琛离开后,花铃很快就被放了回来,与她一起进来的还有若云和若雪。 “殿下!” 花铃几乎是小跑着进来,谢锦依听到她的声音,埋在程方怀里的小脑袋动了动,却仍是紧紧攥着程方那半截袖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眼角红通通,满目惊疑又警惕。 一看到是花铃,谢锦依终于肯露出脸来,朝她伸了伸手:“花铃……” 见谢锦依嘴角还带着血,花铃既自责又心痛,不停地抹着眼泪,跪在榻边,握着谢锦依的手:“殿下……殿下怎么就这么苦……” 程方看着这对落难主仆,难得开口劝道:“想哭的话,哭出来就好了,但是花铃姑娘,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今公主身边就只有你了,若你也消沉下去,又有谁能好好照顾公主呢?” 花铃想到当初王爷的嘱咐,想到公主对她的好,哽咽着点点头:“让程先生见笑了。程先生说的是,如今殿下正是需要人照顾,花铃不该消沉。” “喵……” 此时,麦芽也走到花铃旁边,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她的脚,抬起头又冲着她轻叫几声。 花铃将它抱了起来,它主动爬到谢锦依怀里,轻轻蹭了蹭,舔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谢锦依眨了眨眼,泪珠又掉了下来,把手放到麦芽头上揉了揉,又道:“诸葛。” 程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公主这是在叫她,于是应了一声:“嗯?”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一脸委屈:“重锐怎么还不回来啊。” 程方从余光看到,若云若雪都在盯着自己。她知道,她朝公主说的每一句话,甚至这房间里每个人说过什么,这两名侍女都会一五一十转述给荀少琛听。 她咳了一声,选了个折中的说法:“王爷去打仗了,殿下忘了吗?他出发前还和殿下说,要好好喝药养身体的。” 小姑娘先是一脸茫然,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撇了撇嘴,有点勉强地点了点头,不太高兴地说:“嗯,他是说过等我好了再来接我。” 花铃轻声哄道:“殿下今天按时喝药,要是王爷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谢锦依抿唇笑了笑,又飞快地压了下来,轻轻地哼了一声:“谁管他高不高兴。” 花铃和程方又合力哄了她几句,终于将人哄顺了下来。 经过一番闹腾,谢锦依刚才又是哭又是咳血,眉眼间全是疲态,程方又哄着她让她卧床歇息,让她乖乖地躺下了。 花铃守在床边,程方也背起药箱准备离开,临走前经过若云若雪旁时停了一下,朝她们说:“两位姑娘,请转告大将军,请勿因为公主说了什么话,就为难公主。”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哼一声:“何必要跟一个幻影比。” 若云若雪知道她指的是刚才公主口中的“重锐”,但这不是她们这些侍女能置喙,她们要做的,就是全部都告诉大将军。 这位程先生临走前特意交代,想必也是清楚她们会连她第二句也一并转告。 两人微微欠身,朝程方道:“先生放心,奴婢如实会告知大将军的。” 程方也不在意荀少琛会不会听到后发火——要说发火,这话可比她让他花钱去找女人的话轻多了。 全都是为他好的话呢,这么礼贤下士的名将,没道理因为她的忠言而为难她啊。 她摆摆手后,背着药箱离开了。 若云若雪继续留在房间里,盯紧榻上。 而对面的谢锦依正抱着小枕头,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麦芽盘在她枕头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扫着。 忽然,她翻了个身,面朝里面。 帐中娇 第101节 若云若雪也没在意,毕竟公主睡姿一向多样,经常翻身。而在她们看不到的另一面,谢锦依睁开了双眼,瞳仁清澈,没有半点睡意。 她无声地搂紧了小枕头,五指隔着缎面,深深陷入柔软的枕芯。 昨夜她最初真的以为是梦境,尤其是浴池上全是雾气,她睁眼时一片白茫茫,与她梦境中几乎一模一样。 而在梦里,重锐越行越远,任凭她在后面呼喊,他的身影依然渐渐被白雾遮挡。 也亏得离了房间后,没有安神香,她才醒了过来。 只是最开始时她意识不清,几乎是半睡半醒,加上那雾气,她以为还在梦中,又看到有人影,便以为是重锐终于听到她的声音,折返回来了。 直到她哭着哭着,发现男人根本没有碰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池水滚烫,肩背在水外感到微凉,也让她逐渐清醒过来。 她埋着脸哭的动作,以及荀少琛的犹豫,都给她争取了反应的时间。 之前她与张奕见面后,张奕没有再出现,荀少琛仍是关着她,可想而复国结交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那本是她唯一的筹码,可如今荀少琛不考虑,也就意味着他即使违背张奕的意愿,也不打算放过她,这筹码也就作废了。 她之前觉得,荀少琛将她看得这样紧,她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可经过昨夜,她发现似乎还有从荀少琛这边下手的机会。 只要让他放松对她的看管,甚至主动带她出去,她说不定就能找到逃跑的机会了。 至于要如何才能让他放松警惕…… 谢锦依想起昨晚荀少琛的神情,唇角勾出一抹无声的冷笑。 * 停用解忧散的第一天,昭华公主前所未有地难伺候。 今日轮到若风若雨值守,两人已经从若云若雪处听说了前一天的事情,知道昭华公主有点神志不清,但已经愿意开始好好用饭和喝药。 单单是用饭和喝药这两样,对侍女们来说,已经是最大的两件事了,若是这两件事都能解决,她们也就只需要好好看着公主,让她不要受伤就行。 于是,若风若雨在接班之后,带着些许期待的心情,等待昭华公主的醒来。 然而,当公主醒来之后,事情跟她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往常,公主的贴身侍女花铃住在耳房,而她们这些若字侍女们,则会彻夜守在房外,房间里则是有荀大将军在。 直到清晨,荀大将军会在公主醒来前离开,而其他侍女则是在房外等待。 而平时等公主醒来后,她们会一起进房间,通常花铃都会包揽全部事情,而她们则是在旁边看着,不管是正常还是有异常,都需要如实报给荀大将军那边。 可今天,她们一进去,都还没来得及给公主行礼,公主就面无表情道:“你们两个都出去,这里有花铃就够了。” 若风若雨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出点疑惑。 这完全不像是失了神智的人,看起来无比正常,可她们这段日子里也都这样守着公主的,公主也早该习惯了才是,也知道这是大将军要求的,她也没法反抗大将军啊。 难道是公主忘了? 于是若风道:“殿下,奴婢是奉大将军之命侍奉殿下您的。” 公主自嘲地笑了一下:“怎么?他不是都拿陛下的性命来威胁我了吗?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怕我自尽?那大可不必。” 说着她又脸色一冷:“出去。” 若风若雨脚下不动:“奴婢奉命办事,请殿下见谅。” 公主似乎是被气到了,掩着唇开始咳嗽起来,花铃连忙上前替她拍背顺气,低声劝道:“殿下,您的身体为重,不必为了她们动气……” “‘殿下’?”谢锦依声音微沙,断断续续地说,“我……现在……咳……连两个奴才都使唤不动了,还……还算什么公主……” 第64章 演戏 花铃拿出帕子, 给她擦了擦唇边,正要再劝,忽然一下子就惊叫起来:“血……殿下咳血了!殿下, 殿下!您莫要动气, 身子要紧……” 一听到咳血,若风若雨也心中一紧, 花铃朝她们喊道:“你们就不能先出去吗?殿下用药的时候你们再进来不就行了?” 若风若雨都没有回答。 这可不是她们说了算,真要是出去了,那她们就性命不保,若不出去, 起码她们是不功不过。 若风已经飞快地出去让人请程方过来,同时也要报给书房那边。 荀少琛那边得知之后, 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星儿不想见他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连侍女都要赶出去?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难不成她这是疯了么? 这念头不过是一瞬间, 他几乎是马上又打消了, 微微眯了眯眼, 放下手中的事情,快步走向后院那边。 荀少琛进了后院,也没靠太近。 因为之前白天时, 谢锦依一看见他时不是晕倒就是咳血,他无法靠近,所以白天时房间门都是开着的, 方便他不时过来在房间外听她的情况。 这会儿他也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好几个人的声音都混在一起,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谢锦依的哭喊声, 哭叫着不让程方诊断。 她连程方都不让靠近了。 随后是程方让侍女按着她, 紧接着哭喊的声音变得凄厉,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以及花铃惊慌失措的声音。 紧接着,里面的哭喊变成不甘的呜咽,声音迅速变小,直至消失。 即使不问,荀少琛也能猜出来:变化这样快,也只有可能是程方用了什么药,让谢锦依暂时昏过去了。 他静静地听着,身姿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拿小皇帝的性命来威胁她,她确实是不再想着自尽了,却是想着干脆消耗自己的身体,换了一种温和点的法子寻死。 见了他就要动气,动气就要咳血,咳血就是大悲大恸,大悲大恸又影响医治,如果不用解忧散,根本就无法解决她动气的问题。 可用了呢? 就像昨日那样,连人都认错。 荀少琛想到昨日,眼中露出些许嘲弄,心道,倒是能认出他来,血照吐不误。 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面彻底安静下来了,不久后程方背着药箱出来,刚走几步就看见了廊下的荀少琛。 程方:“大将军刚才应该都听见了。” 荀少琛“嗯”了一声,又问:“刚停的解忧散,今日便又正常了?” 程方忍不住笑了笑,反问:“大将军觉得什么才叫‘正常’呢?前日便是‘正常’的吗?所以今日和前日相像,能认清谁是谁,便算是‘正常’?” “还是说,和从前相比呢?比如公主还在楚国时,与现在比起,是否还相像。” 荀少琛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他的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若是程先生有法子能让她忘掉楚宫以外的事情,那自然是最好的。” 程方几乎要被他气笑了:“我可不会这种缺德的法子。” 荀少琛也不生气,又问道:“若是继续用忘忧散,需要用多久,我才能靠近她?” 程方没好气地说:“到时候她之所以能让你靠近,眼中看到的可未必是你,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样也无所谓吗?” 荀少琛没有马上回答,想起了他与谢锦依在浴池时的一幕幕。半晌后,他恢复了平日温和的模样:“不过随口一问,程先生不必当真。” 程方差点没忍住翻白眼,不再跟他多说,很快就走了。 荀少琛继续往前走,进房间看了一下谢锦依。 若风上前正要开口,荀少琛道:“不必说了,我已知晓。” 若风点点头,无声地退到一边。 荀少琛看着榻上的少女,花铃大着胆子朝他开口:“荀大将军,殿下今早是因为不想房间里有其他人,所以才动的气,花铃保证能看好殿下,大将军能否让其他人退至房外?” 他头也不回地说:“你如何保证不会再次出现之前的事情?” 花铃知道他说的是倒药的事情,咬咬牙道:“花铃以性命保证。” 荀少琛反问:“你的性命能与她相比?” 花铃:“殿下千金之躯,花铃自然是不能相比的,但殿下怜惜奴婢,想来是不忍看到奴婢因照顾不周而受到责罚。” 荀少琛一愣,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走到榻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抚上少女沉睡的脸庞,低声道:“星儿,你看,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样。” 夏时是,这个花铃也是。 荀少琛转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花铃,温声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先试试看吧。若是做得不好,便让公主看着你受罚,想来你也不忍看到她为你担心。” 花铃低头应道:“是。” 荀少琛还有公务要处理,很快就离开了。 若风和若雨退到房间外,花铃肿着一双眼,守在榻边。 麦芽从榻底探出头来,然后猫着腰走了出来,用头轻轻地在花铃脚边蹭了一下,小小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安慰她。 花铃之前就看见它了,刚才荀少琛一进来,它就“嗖”地一下爬到榻底,显然是怕极了荀少琛。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麦芽的小猫头,心道,毕竟那荀少琛不是王爷,不像王爷那样能爱屋及乌。 王爷是明知道殿下喜欢麦芽,所以也努力让麦芽喜欢他。可那荀少琛不是,看麦芽的目光冷得跟冰块一样。 * 若风若雨守在房门外,一站就是将近两个小时。 早晨公主闹了这么一通,在程先生来一趟后又睡下了,别说喝药,就连早饭都还没吃。眼见着午时将近,厨房那边派人来后院外面,问是否要传饭。 于是守后院门的侍女过来问若风若雨,若风仔细听了听房间里的动静,什么也没听到,于是朝那侍女道:“再过些时候,等殿下醒了再传。” 得了这回话,厨房的人就松一口气,心想着殿下没按时用餐,也怪不到厨房这边来,这可是后院让他们晚点再送过来的。 午时。 若风又再次听了听动静,低声朝若雨说:“还是让那花铃将殿下叫醒吧,不过些许迷药,早该醒了。” 若雨点了点头,于是若风隔着房门,对里面的花铃道:“花铃姑娘,已经午时了,殿下今日还未进食,请花铃姑娘唤殿下起来。” 里面一阵脚步声,很快房门就被打开了,花铃朝她们低声道:“我也正准备。请二位让厨房那边准备点米粥和甜点。” 若风应下,花铃又退回房间里。 果然,没多久后,房里就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听起来一切如常,但若风若雨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今早的公主看起来也很正常,但发作得也是毫无预兆。 帐中娇 第102节 出乎意料的,接下来直到公主用完饭,都没出什么意外。 若雨低声朝若风道:“别放松,还有药没喝。” 若风点点头。 里面没什么声音,只偶尔有一点汤匙碰撞碗边的声音,若风若雨并不清楚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形,毕竟如今天冷,房门出入时都要关紧,避免冷风灌入。 若是单单听这点声音,里面就是单纯在吃东西。 若风若雨都知道,昭华公主是不喜欢她们的,对她们这些若字侍女,从来都没有过好脸色。 所以,当里面的房间门打开后,她们看见的不是花铃,而是昭华公主那种带着明媚笑容的脸时,她们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是昭华公主没睡醒,还是她们没睡醒?不然她们怎么会看见昭华公主对她们笑? 谢锦依重新换了一身衣裳,披着狐裘,毛茸茸的领子将她那小巧的下巴都埋住了,一双大眼在门外的两名侍女上转了一圈,漂亮的瞳仁又黑又亮,满脸都是惊讶。 若风若雨连忙行礼:“殿下。” 少女微微歪了歪头,先是朝她们笑了笑,又疑惑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若风:“……” 若雨:“……” 她们怎么会在这儿?她们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平心而论,昭华公主虽然脸色还是苍白的,但她实在是长得太好,这样眉眼含笑,眼里落满细碎的日光,让她看起来像小太阳一般,温暖得让人想要靠近。 这跟之前比起来,简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一般。 若风若雨还是头一回看见昭华公主笑,更别说这还是对着她们笑的了,这语气也温柔得要命,当即就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莫名的不知所措。 所以,她们到底该说什么? 两人生怕一说错话,昭华公主这笑容就会消失,甚至会像早上那样忽然就被气到吐血,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花铃就站在谢锦依身后,若风和若雨朝她看去,用眼神询问,然后就看到花铃冲她们微微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殿下认错人了。 两名侍女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她们之前也听若云若雪说了,昨天昭华公主就是将程先生错认成诸葛川,令大将军十分不愉快。 想到这里,若风若雨心头一紧,头皮发麻:她们该不会也被认成了哪些男子吧…… 两人正惊疑不定,谢锦依见她们半天不说过,不由得皱了皱眉,又问:“你们到底怎么了?” 若风若雨心中叫苦不迭,拼命给花铃使眼色,但花铃也不知道公主将她们认成了何人,还得公主开口才能知道。 于是花铃上前一步,柔声道:“殿下之前不是说要恢复练武,她们一早就在等在这儿了呢。” 谢锦依一脸恍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连点头:“对,我是要练武来着,可是……” 她又疑惑地看了看面前两名侍女,朝若雨道:“一向都是陆少鸣教我的,霍风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就明白了,这是将若风认成了陆少鸣,将若雨认成了霍风。 但若风和若雨对她口中的两人都不熟悉,自然也无法模仿,可花铃却是熟悉的,马上就对谢锦依说:“想来是富贵书屋那边来新话本了,之前王爷亲自去和老板订的书,现在王爷去打仗,就交给了霍队长。” 若雨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殿下,富贵书屋那边来新话本了。” 谢锦依眼神一亮,一脸期待地说:“太好了,已经送过来了吗?” 若雨很快就入戏了,点点头道:“已经送过来了。殿下,您现在就要看吗?” 好在大将军之前也让人搜集了好些话本,毕竟公主只能在府里面,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消遣。 若雨心道,待会儿就去从那儿拿几本给殿下。 她一边想着,一边又朝花铃微微点头,以示感谢。 谢锦依高兴地说:“嗯,待会儿等我去看完那几株百日丹之后,回来就看。” 百日丹是燕国北地独有的名花,数量稀少,且对泥土、日光、种养等等都有极严格的要求,极难养活。 别说普通有钱商贾人家,即便是官宦人家都不一定有,几乎都是爱花的王公贵族家中才有。 重锐自然不是什么爱花之人,这百日丹本就是优先供给贵族的,他最开始时就是直接说了不要这东西,所以当初昭华公主还没到府上之前,他甚至都没想起来还有这么种花儿。 直到昭华公主来了,看着府里那太过普通的花草,一言不发,管家惯会察言观色,当即就提醒重锐,姑娘家喜欢好看的花花草草,尤其是昭华公主这样的皇族美人,要求更是高。 于是重锐当即一拍腿,让人去把当年本要供给全燕国贵族的百日丹,只留了几株给燕皇,其他的全都将它们半路截住,抢回宣武王府了。 燕国独有的花,昭华公主自然也是第一次见,这百日丹也是名不虚传,花开百日,鲜艳至极,第一眼就让她喜欢了,重锐也因此十分满意。 花铃朝若风若雨解释道:“府里的百日丹开了,殿下想要去看看。” 两人点点头,谢锦依又一脸不太好意思的样子,朝若风道:“陆少鸣,那今日就先不练武了,明天再开始吧。” 若风看着小姑娘那模样,心中震惊。 听起来这陆少鸣只是一个侍卫吧?别说等半天了,就是等一天,也不该有怨言的,殿下也无需放在心上。殿下可是楚国的长公主,为何对一个小小侍卫如此客气? 这要是让大将军知道了,大将军不会生气吧? 若风连忙悄悄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谨慎道:“好的,殿下。” 于是一行人陪着谢锦依去赏花,途中若风若雨趁她不注意时,从花铃那儿分别了解了一下陆少鸣和霍风的为人,方便更好地入戏,以免露出什么破绽。 若风低声道:“殿下今日还未喝药,稍后趁殿下心情好,等回去后就先让殿下将药喝了吧。” 免得殿下什么时候突然“清醒”了,肯定又不肯喝药了。 花铃点点头:“好。” 若雨又道:“关于陆少鸣与霍风二人,若是后面我和若风有不清楚的地方,还请花铃姑娘多多提点。” 花铃:“那是自然,也辛苦二位一起将戏演好。” 若风和若雨一起点点头。 三名侍女还是头一回互相说了这么多话,花铃又趁机说了点其他注意事项,夹带了点“私货”,企图让若风和若雨对公主好一些。 谢锦依在前面看着花,回头看见她们三个凑在一起说话,一脸奇怪地问道:“你们在那儿做什么呢?” 花铃笑着走了过来,道:“殿下,我们刚才都在说,之前王爷要来这么多百日丹,去年咱们在阳城看见睿亲王的时候,睿亲王还在为这件事生气呢!” 谢锦依撇撇嘴:“那潘明远见着重锐,总有生气的借口,不过是找理由骂重锐罢了。” 花铃点点头,掩唇笑道:“殿下说的是。” * 赏完花之后,一行人又回到了后院。 若雨先去拿了几本新话本,正想直接进房间,又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是霍风,而霍风是男子,自然是不能进公主的房间,于是将话本转交给花铃,让花铃给公主。 房门打开的时候,若风和若雨都看到了里面的清醒:昭华公主正在捏着鼻子喝药了,皱着小脸,很是嫌弃,但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喝了。 房间门又关上了。 若风和若雨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但彼此都看见对方眼底的情绪——要是每天都这般轻松就好了。 这样的公主实在是好伺候太多。 然而,这样的“美好”光景只持续到了大将军来之前。 说来也奇怪,昨日昭华公主也认错人,但昨日大将军来的时候,比起往日昭华公主一见他就开始哭喊,昨日她只是无视,算起来其实已经好多了。 今日下午后院的事情自然也会被传报给大将军,许是大将军想着能在昭华公主醒着时见一见,所以在晚饭前,大将军又来了。 可和昨日无视时完全不一样,昭华公主一看到他就又开始哭喊,维持了一下午的平和瞬间被打碎,最后又是以程先生来收拾局面告终。 与昨天不一样的,还有昭华公主继续将她们当成陆少鸣和霍风,并且朝她们呼救。她们听着她那惊惶凄惨的声音,又想起她冲她们笑的模样,一时间心中莫名地就有种负罪感。 大将军最后铁青着脸走出来,在门口停了一下。 若风和若雨低着头,看到自己身前那片阴影,感到大将军的视线落在她们的脖子上,两人觉得寒风更冻人了,脖子都凉飕飕的。 “今日,公主是否有触碰你们二人?” “回、回大将军,殿下并无触碰奴婢二人!” 荀少琛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若风和若雨顿时就感到身上的压力少了许多,然后才又听到男人离去的脚步声。 如今的情况就是:在昭华公主神智清醒时,除了花铃之外,其他人都不能靠近;在昭华公主神智不清时,除了荀大将军,谁都能靠近。 于是,一来二去,只有荀大将军,在昭华公主只要是睁着眼时,半步都近不了。 荀少琛不理解,也难以接受,尤其是在之前有过浴间片刻假象之后,他更无法忍受谢锦依清醒时看他的眼神。 凭什么,就连那些与她毫不相识的侍卫,都能得她笑脸相对,而他却连冷脸都得不到,只能看到她近乎惨烈的自毁。 当夜,荀少琛继续来到房间中,自己加大了安神香的用量,只能趁着谢锦依睡着时,晚上跟她一同入睡,可她却也总是不安稳的,在他怀中哭泣梦呓,冷汗涔涔。 然而,即使他再带她去浴间,她却也没再醒过来,只有花铃的不满在增加。 这样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眼看着谢锦依的情况越来越差,荀少琛终于不再晚上与她同眠,只站在榻边看一会儿就退出来,白天也只远远地看着,同时派人暗中寻访医术高明之人。 与此同时,临近年末,前线发来战报,三国盟军急攻之下,遭遇了开战以来的第一场失利。 * 燕国,丹沙城外,大雪纷飞,四周白茫茫一片,难以看清。 城墙上的士兵冻得直哆嗦, 四周的树林光秃秃,枯枝上挂满了积雪,承重太过后便啪的一声断裂,带得整个分枝都抖了抖。 若是有人仔细一看,就能看出树枝还留有烟熏的痕迹。 十几天前,这里的树都还活着,如今大多都被人砍去,砍不完的干脆被一把火烧了,所以盟军如今想要就地取材烧火取暖,也没多少木材可取。 之前晋、越两边想放慢速度,考虑的是等到年后开春,天气暖和一些时再继续打,因为荀少琛的坚持,以及给出的有利辅助信息,盟军又继续推进。 一开始确实很顺利,他们甚至想要直接推到燕国帝都阳城——只要荡平皇城,占领皇宫,即使楚皇紧急迁都,也大势已去,被消灭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当时他们制订了一条最快的路线,企图用最短的时间达成目标,而丹沙城就是这路线上的必经之地。 以往受千机铁骑的影响,燕军的作战方式都偏向猛烈刚勇,即使如今退守后方,在盟军的进攻下,城墙一破即双方交战,盟军因为有了荀少琛给的燕军将领信息,只要一交战,必定是占上风的。 然而这次,盟军却没打赢。 也说不上失败,因为燕军死守不出,不但如此,他们将周遭的树木砍光拿到城里,城中又有江河通过,不缺水不缺柴,直接烧了热水往翻城墙的盟军身上倒。 不仅如此,燕军还用糯米石灰浆来加固城墙,如今又是天寒地冻,一抹上去就能马上凝结。 帐中娇 第103节 而且,燕军还继续砌墙,城墙本来就坚如磐石,难以摧毁,这样一来,盟军的拆墙速度远比不上燕军的砌墙速度。 除这些之外,燕军的花样还不少—— 从城内投掷的火油弹,一沾在身上就灭不掉,即使在雪地爬滚,起身后又重新着起来,根本来不及除掉盔甲,被烧之人哀嚎痛叫,这可比直接被一刀杀掉的受罪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种死法会影响军心。 除了火油弹,还有半夜反突袭的鬼面鬼火,冲锋的号角也像极了阴乐,瘆人至极,别说普通士兵,就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先不论有没有被吓到,至少是看傻眼了。 每次联军攻城,都能看到新花样,而且燕军在城内,东西像用不完似的,取暖的柴火也充足,反观联军这边,全都冻得直哆嗦。 就这样,在这近乎无赖的打法中,盟军遭遇了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失利。 三方主帅和一众将领聚在帅帐内,商讨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凌双和韩睿临虽然一开始都是反对急攻的,但如今既然开打,也都达成了共识:要不就不打,要打就要攻下来。 凌双看着桌上放的火油弹残骸,皱眉道:“这火油弹,十有八九是赵无双做的吧。当初没能在昀城找到他,没想到是来了这里。” 韩睿临:“那此时丹沙城里是有一部分千机铁骑了?” 凌双:“若是没有能用千机铁骑的将领,这一部分千机铁骑也没什么用。” 说着,他又看向张奕,似笑非笑地问:“张将军,之前荀大将军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去追捕重锐,不会还能让人给跑了吧?” 张奕脸色不变:“重锐再厉害也是肉身凡胎,凌将军未免太看得起他。那悬崖摔下来,即使不死也残了,更别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封锁。” 当初重锐被围困的地方在四国交界处,而盟军在攻下的城池都设了严格的关卡,就是为了防止千机铁骑的残余潜回燕国,与其他燕军汇合。 更何况,那把笑离刀,还是他亲手扔到谢锦依跟前的。 凌双:“当初重锐被捅心口都活下来了,张将军才是太小看重锐。”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燕军的作战方式,也太像流氓斗殴,寻常将领不会这样打。” 说白了,这次燕军半点章法都没有,反倒是像山贼流氓,而重锐那厮在从军之前,可不就是一个与狗抢食的流民? 张奕道:“本来他们跟我们正面交锋就是吃亏的。” 言下之意,就是如今这种死守不出才是正确选择,前面那些燕军将领都做错了。 这一点,凌双和韩睿临倒是同意的。 凌双又笑了笑,道:“若真是重锐,那就更好办了。张将军,那昭华公主,如今应该还在昀城吧?” 张奕还没说话,韩睿临就脸色一肃,皱着眉道:“王爷,晋军从不用这种手段,更何况,楚国如今是盟军,那昭华公主还是楚国的摄政长公主,怎能将她推出来?” 楚国与越国之间有陈年旧仇,韩睿临也不确定凌双到底想做什么,想来也不至于要趁机报仇,否则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张奕也缓缓道:“凌将军,当初二位与我们荀将军达成共识,他留在昀城,楚国不要燕国土地。如今凌将军这话是何意?” 凌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着让昭华公主劝降,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自然不会拿一名弱女子来威胁人,这多掉价。到底是自家公主,张将军紧张也是应该的。” 张奕微微眯了眯眼。 那算哪门子的自家公主?他恨不得直接掐死那谢锦依。 他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不显:“张某是楚国的将领,自然是向着楚国的。”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道:“那依凌将军之见,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凌双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燕国肯定是要继续打下去,但既然目标是阳城,若是这里再攻不下,我们暂且绕道,攻打下一个也是一样的。” 韩睿临皱了皱眉,道:“我觉得先退守丽城比较好,如今风雪太大,本就对我们不利,若是其他燕军绕后,我们被前后夹击,就成瓮中鳖了。” “哪怕绕城,这糯米浆跟石灰水固墙,我们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破的,等到来年开春,天气回暖回湿,自然就凝不快。” 韩睿临还没说完,帐外急报,说是粮草被袭了。 偷袭的人用的又是火油弹,扔完就走,外面风雪大,能见低,虽然派人出去追了,但估计也很难抓得住,毕竟燕军这算是在自家里打仗,对地形熟。 而士兵们知道火油弹的厉害,也不敢直接上前抢粮草,只能用雪埋着,也不知道雪挪开之后,火会不会又像之前烧人的那样扑不灭,于是那些被袭击的粮草,现在全都被埋在雪里了。 凌双哼笑一声,又抽出剑挑了挑桌上的火油弹残骸:“这指不定还有毒呢。” 众人:“……” 如今这情况,新的粮草未到,旧的粮草又被毁了,根本就无需讨论,若不尽快找地方安置,士兵们就得挨饿和冻伤。 “暂时退守丽城吧。” “附议。” “可以。” * 昀城,宣武王府内。 临近腊月底,府内也开始准备过年。 天气越发寒冷,昭华公主身体不好,本就怕冷,如今是不管神智清醒与否,都喜欢窝在贵妃榻里,几乎连房间都不怎么出。 “重锐怎么还不回来。”少女看着花铃端过来的药,皱了皱眉,闷闷不乐道,“都快过年了,明明说好今年带我去看焰火的……” 她话还没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 花铃加快脚步,将药放到小案上,轻轻替她拍着背顺气,柔声哄道:“离过年还有好几天呢,说不定王爷就要回来了,殿下要好好喝药,不然去看焰火时那么冷,身体好一些,才不容易受凉。” 花铃哄人越来越顺手了,就连她自己都几乎要相信,这其实就是王爷刚出去打仗的那段日子,公主在府里等着他回来。 她看着公主听完她的话后,就乖乖地捧着碗喝药,心下黯然。 殿下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因为之前总是时好时坏,程方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在药中加入一点解忧散,量不多,花铃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有关。 最近这些日子,那荀少琛白天也没来后院,甚至连夜里都没来,想必是不在府中。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荀少琛不在府中,她也无法带公主走,这里全是会武功的侍女。 “……花铃?花铃。”谢锦依见叫了几次花铃都没反应,干脆拉了拉她的衣袖,疑惑地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花铃回过神,笑着道:“奴婢在想,殿下从前最怕喝药了,如今想着王爷,眼都不眨就喝完了,王爷知道一定很开心。” 谢锦依垂眼,眼里眸光微闪。 她抿唇笑了笑,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花铃,兴致勃勃地说:“明天我们去明光寺祈福吧,我去求个平安符,让他们给重锐送去。” 这还是公主第一回 提出要出府,可偏偏荀少琛这时候还不在。 按照之前的情况,荀少琛是不让公主出府的,不过花铃看他最近顾忌公主的情况,也稍稍放松了对公主的逼迫,若公主想出府,他说不定是会同意的。 可那荀少琛连着几天晚上都没来,想必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回来的,即使外面那些侍女有办法能联系他,可也无法马上得知。 说服侍女们让公主出府更是不可能了。 花铃心里有些难过,但还是不得不撒谎道:“殿下,最近在修葺,等过两天修好后,我们再去,可好?” 谢锦依点点头:“好。” 没过多久,谢锦依就像是忘了这件事一般,很快又高高兴兴地逗起了猫,只剩下花铃心里放着事,添安神香时忍不住顿了顿,少放了一些。 这安神香虽然无毒,但总是让人昏昏沉沉,荀少琛来的时候,有时他为了让公主睡得更沉一些,还会自己再添加一下。 花铃心道,反正那男人这段时间都不在,今晚肯定也不会来,她还不如少放一点。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入套 燕军退守后方前, 将弃城里能用的东西都砸烂烧毁,所以即使三国联军回到丽城,也依然是要靠自家粮草过日子。 前阵子三国联军粮草被袭, 补给的还在路上, 若中途被劫,他们真的可以准备打道回府了。 补给队会经过昀城, 于是,凌双一封急报到昀城宣武王府,让堂堂旬大将军去给他们送粮草来了。 荀少琛也不好拒绝,不然万一真发生什么事情, 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好在昀城离丽城也不远,去时带着粮草慢些, 回来时一身轻松就快很多了,来回也不过花了七天多。 荀少琛顶着一身风雪回到昀城时, 已经是深夜。 他甚至连盔甲都来不及换, 第一件事便是来到后院, 想要趁着他念想许久的人睡着了,去看几眼,以安抚他连日来的燥动。 他动作很轻, 甚至都没有惊动耳房中的花铃,外面的侍女看见他,也只无声地行礼, 连动作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荀少琛悄无声息地入了房间, 站在门边。 房间里烤着火,整个房间都暖烘烘, 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 连风雪声都被隔去了不少, 只剩下隐隐的声响,反而让人莫名有种安宁,里面和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在回来的路上,他一路策马飞奔,想着快些再快些,如今那张床榻就在就在屏风之后,他明明只需要绕过去,再走两步就能看见她,可此时站在门边,自己却站着不动了。 说到底,他日思夜想,他快马加鞭赶回来,她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一切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荀少琛慢慢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一步一步地、悄无声息地往里走。 他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了在榻上熟睡的少女。 少女朝外侧躺,脸色苍白,面容却算得上安静。她的睡姿一向不太好,身上的被子却整整齐齐,想来是侍女之前给她掖过被子。 荀少琛微微垂着头,细细地看着她,想要去抚一下她的脸,甚至是想抱一下,将她拥入怀里。 可他没有动。他身上的盔甲还带着寒气,房间内温暖的空气一触到他的盔甲,便凝成一滴滴水珠,他不想让水珠滴落到她的被子上。 少女的枕边还有一个蒲团,麦芽正盘在上面,与自己的小主人一道入睡。 荀少琛忍不住皱了皱眉,无声且不悦地看着麦芽。 紧接着,麦芽彷佛有所感应一般,一下子就睁开了眼,一双猫眼在黑暗中发着幽幽绿光,一转不转地盯着荀少琛。 荀少琛:“……”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星儿连睡觉都要带着这小畜生,要是半夜醒来看到这眼睛,不会被吓到吗? 好在,麦芽并没有跳起来攻击他,甚至连叫都没叫,这让他也颇感意外,但他一想到自己上次将它甩下地时,它叫得挺大声,想来说不定是怕了他。 麦芽歪了歪头,尾巴轻轻一摇,扫到了谢锦依鼻子上。 于是,荀少琛就眼睁睁地看着少女皱了皱鼻子,似乎是想要打喷嚏。 他用冷冰冰的目光警告般地看着麦芽,可麦芽像是要跟他作对一般,又动了动—— “阿嚏!” 帐中娇 第104节 榻上的少女打了个喷嚏,眼皮已经动了动,眼看着就要醒过来了。 荀少琛躲避不及,也猜到花铃大概是想趁他不再,尽量少用安神香,所以谢锦依今晚睡得不沉,就醒过来了。 荀少琛已经做好了谢锦依会大闹一场的准备。 果然,下一瞬,谢锦依慢慢地睁开了眼。荀少琛已经收起了所有情绪,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谢锦依脸上有点茫然,揉了揉着眼,慢慢地坐了起来。 荀少琛一时间不知道她这是梦游了,还是半梦半醒根本没发现他。 谢锦依疑惑道:“重锐?” 荀少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高兴的是她没有闹起来,不高兴的是她又将他认错了。 之前他好几次将她带到浴间,她却没有醒过来,等他已经放弃了,连晚上都不再同眠后,她竟然又一次将他认错。 他在她心里,除了靠近时笼在她头上的阴影之外,似乎再没有别的痕迹了。 荀少琛默不作声,谢锦依一手撑在被子上,往前探了探身子,另一只手伸出来想拉住他。他想到自己身上湿,微微侧身避开,正想再后退一步,没想到她错开手,身子一栽往床下摔。 眼看着她就要摔下去,荀少琛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上前接住了她,她趴在他身前。 荀少琛在寒风中赶了一天的路,正是满身寒气,盔甲冷冰冰,谢锦依被冰得微微一抖。 他想将她塞回被子里去,但她不松手,不顾冰冷,偎依在他身前,小声地哭着抱怨了起来:“重锐,你真讨厌,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荀少琛身体一僵。 谢锦依的哭声弱小又无助,因为之前闹腾得厉害,经常只能靠安神香来镇静,自然也吃不下什么东西,整个人瘦了不少。 荀少琛还记得,当初是搜山时,尽管当时她跟着重锐在山里也呆了不短的时间,但围捕那天,他将昏迷的她抱起时,手上还是能感到重量的。 不可否认,重锐将她养得很好。 然而此时,怀里的人小小的一团,缩在他怀里,轻得仿佛像是纸做的一样。 荀少琛心里有些不甘,重锐能给她的,他荀少琛也能给,并且能给得更多,为何她都已经神智不清了,却还不忘在他手心里挣扎,以至于让自己伤痕累累。 然而,即便如此,现在他也只有这片刻的错认,才能稍微止一下心头的渴望,哪怕他明知那是毒药。 “战事在身,所以……”荀少琛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手掌也不由自主地抚着她的后背,掌心的温暖是如此真实,让他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喉结,“别哭了,星……殿下。” 荀少琛心想,他不能叫错:重锐是从来不会叫她“星儿”的,只会叫她殿下,偶尔会直接叫她的名字。 他一边贪恋着她的气息,一边不忘思考:为什么之前白天时,星儿都不让他靠近,但之前在浴间,以及今晚,她又将他错认成重锐? 是否有什么规律,如果真的有,那他日后是否也可以…… 荀少琛这样想着,心念电转间忽然明白了。 是水沉香的味道。 他平日的外衣都用水沉香熏过,只有里衣是没熏过的。 而这段时间他外出送粮草,在军中自然也不会像私下里那么讲究,穿的衣服也不会熏香,而且他身上沾了粮草的气味。 而重锐向来粗鄙,就从来不讲究那些,身上大概也是经常有青草味的。 所以,星儿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将他错认为重锐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阿嚏!”谢锦依又打了个喷嚏,又往男人怀里钻了钻。 荀少琛连手都微微有点僵,想要再触碰多一点,却又怕她忽然察觉不对,怕她忽然清醒过来,偏偏怀里的诱引是如此大。 他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浮起了一个念头,有个声音在心底蛊惑着他,他的灵魂像是裂开了两半,一半在空中审视着自己,另一半仍留在躯壳中,心甘情愿地沉纶。 半晌后,荀少琛终于鬼使神差般地开口:“殿下,你身上的衣裳湿了,我身上的盔甲也不干净,把你衣裳都弄脏了,我们去浴间吧。” 他知道,不管他说是去哪里,只要她觉得是跟重锐在一起,她都是答应的。 果然,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荀少琛在黑暗中滚了滚喉结,缓缓将她的枕巾抽过来,叠成长条,遮住她的双眼,缚在脑后。 少女显然十分信赖重锐,就因为将他错认为那男人,连这般动作都没有丝毫反抗,甚至有点开心地问:“你是准备了新糕点让我猜吗?” 荀少琛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脸,没想到她会这般说,倒是给他连借口都找好了。 他一边又忍不住地在心里嫉妒:重锐平时到底都在和星儿玩些什么! 荀少琛将那些念头压下,顺势就应下了:“对,有新糕点,看看殿下能不能猜出来。” 他准备待会儿出去时,顺便让侍女去备几样精致新颖的点心。 花铃睡得浅,早就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暗暗恨得咬牙,但又毫无办法,在门口等到了荀少琛将公主抱出来。 荀少琛也看见了她,目光别有深意——要不是这侍女将安神香放少了,星儿还不一定能醒来。 他淡淡开口:“将厨房准备的那些新点心拿过来。” 因为今天谢锦依还没喝药,花铃虽然恼恨荀少琛这样卑鄙,但公主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又低声提醒:“王爷,殿下今日还未喝药。” 荀少琛一听,微微皱了皱眉,可一低头,又看见少女乖顺地靠在他怀里,被缚着眼睛,只露着半张脸,似又开始昏昏欲睡,不自觉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样的依赖,让刚才听到她没喝药时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他微微颔首,朝花铃道:“那便一起拿过来吧。” * 进了浴间之后,荀少琛走到水池边,将谢锦依放了下来,将她身上的毯子随手放到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浴间十分温暖,白雾缭绕,少女赤足站着,朝他微微歪了歪头,又摸了摸眼上的缚绫:“我看不见……” 说着又朝他张开了手。 荀少琛喉咙咽了咽,慢慢地抬起手,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 她与重锐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吗? 两人一起来这处,连她身上的衣衫,都是由重锐一件一件摘下来的吗? 然后呢?然后重锐会对她做什么? 荀少琛当然知道重锐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同样是男人,他知道即使不到最后,能做的事也很多。 他的脑中甚至不可抑制地开始了想象,嫉妒仿佛疯狂抽长的藤曼,瞬间包裹住他的整个心脏,恨不得马上杀了重锐,又想将面前的少女推倒,让她永远记住她是属于他荀少琛的。 “你在做什么呀?抱我下去,我看不见。”少女对他心中的想法一无所知,软软地抱怨道,“快点。” 荀少琛愣了愣,心中那株藤曼一下子就停止了生长。 穿着衣裳就下去吗? 荀少琛忽然感觉,这一瞬间实在是太微妙了——他自然是想抓紧一切机会,与星儿亲近亲近的,可如今她要穿着衣裳下水,他却是反而更加高兴。 这说明,她在与重锐进浴间时,哪怕入水,也是像现在这样穿着整齐的。 “重锐?”少女又微微歪了歪头,已经是有点不高兴了,“你又在搞什么鬼?真讨厌!” 说着,她收回手,就要将缚在眼上的缎绫摘下来。 然而,她还没碰到脸上,荀少琛就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裹在掌心里,低声喊了一句:“殿下。” 少女抿着唇,鼓起腮,佯装生气地哼了一声。 荀少琛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 即使是前世他还没向星儿露出真相时,他还是她的少琛哥哥时,他也从未见过她现在这般模样。 因为他从来不会惹她生气,什么都会做到最好。若她生气了,必定是被其他人惹的,也并不是假生气。 生气闹脾气的昭华公主,让多少宫人头疼,就连谢云贺哄不好的时候,都直接命人将他召过来。 而现在的她,哪怕只是轻哼一声,那微微上扬的尾音,都足以撩得人心头一动。 这时她的双眼该是怎样的呢?大概是含娇带嗔的吧。 重锐是第一个看见她这般模样的人。 荀少琛的手愈发用力,少女显然是感到不舒服了,皱了皱眉:“做什么呀,这么用力,你弄疼我了。” 说着,她就想把手抽回来,他轻轻一拽,将她扯入怀里。 荀少琛松了松力道,另一只手圈着她的肩膀,他的下巴抵在她肩上,声音发紧微涩:“殿下,我只是想你了。” 少女别扭地“嗯”了一声:“我也想你的,重锐。” 荀少琛子动忽略了她最后两个字,将连埋进她颈边,又想起她还未喝药,于是拿过被侍女放在一旁的托盘。 托盘是木做的,能稳当地载着点心浮在水上,托盘里放着一碗药和一碟点心,正是他刚才让人准备的。 他另一只手直接横在谢锦依后腰上,轻轻往上一用力,将人抱了起来。 谢锦依毫无预备,低呼了一声,又轻轻地捶了他一下:“吓死我了。” 荀少琛低低笑了笑,带着她入了水池中,等她站稳后,才松开了手。他拿起托盘上的药碗,轻轻抚了抚少女的脸,低声问道:“殿下今日是不是还未喝药?” 谢锦依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嗯。” 男人带了点轻哄的意味:“可是殿下之前不是答应过,会每天好好喝药的吗?要每天喝药才能好起来。” 少女撇了撇嘴,小声地说:“不想喝了,这药味道怪得很。” 荀少琛看着她,脑海深处的记忆又渐渐浮起来,一声“星儿”差点又忍不住要喊出口。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她缚着双眼,看不到他的神色,否则说不定会露陷。 他又继续道:“苦口良药。” 少女皱了皱眉,声音里带着疑惑:“可是它喝起来真的很奇怪,为什么跟以前喝的不一样了?好难喝。” 荀少琛微微一愣:“‘以前’?” 谢锦依点了点头,道:“嗯,这是诸葛开的药,可他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为什么现在都是诸葛开药,郑以堃呢?我身上的蛊毒,不是向来都是由他治的吗?” 荀少琛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以为自己现在的所谓“治病”,是在治身上的蛊毒。 那是当初他早有预谋的、亲自动手下的毒,甚至之后还将那把天罗扇,当作生辰礼物送给了她。 荀少琛的声音有点干涩:“这蛊毒的解药已经找到了,所以不用再喝那个药了。但殿下身子太弱,要好好调理。” 少女听到他的话,显得十分开心:“真的吗?” 紧接着,她又很疑惑:“可是,那解药不是在坏人手上吗?你是怎么找到的呢?一定很难才拿到吧……” 帐中娇 第105节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猛地抬起头,几乎是带着点急切,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荀少琛毫无准备,被她这样摇了一下,差点把药撒了,连忙又稳住力道,心中又是一阵诧异,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即使她隔着缚绫被遮住了双眼,他也知道她是在看着他。抓着他的那纤纤十指,大概是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力道,甚至都有些发颤。 荀少琛心中疑惑,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反应如此大? 谢锦依微微张了张唇,又轻轻咬住。半晌后,她才试探着问:“重锐,你把那坏人杀了吗?” 荀少琛心中更加不解:“坏人?” 谢锦依:“就是李颂呀!” 荀少琛瞳仁微微一缩,身体僵在原地,抚着少女脸庞的手也不动了。 她要杀他。 他早就知道她恨他,恨不得他死,所以她想杀他,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听着她亲口说出来,他却还是感到有什么碎裂了,让他心口隐隐一疼。 她连神智都不清醒,上一刻仿佛还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知道、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下一瞬就毫无阻碍地说出“杀”这个字。 荀少琛还在想着要怎么应答,少女大概是等不及了,连语气有点急:“你不是说过要为我杀了他吗?” 他已经看到她颊边开始泛起病态的红色,正想暂且安抚一下,她已经开始语气尖利地喊起来:“难道你都是骗我的吗?” 刚才难得的宁静时刻瞬间被打破,她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一把打开抚着他的那只大手,甚至想要挣开他的怀抱,气息开始急促了起来。 荀少琛感觉自己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敢刺激她,甚至见她要挣开,也马上松开了手,只虚虚地扶在她身侧,以防她摔进水里。 她几乎是马上就退了半步,荀少琛缓声安抚了几句:“不是的,我没有骗你。我找到解药在哪里,但还没拿到,想先拿了解药再做打算,殿下的身体最要紧。” 听到他的话后,少女抿了抿唇,抬起手抵在自己身前,微微垂着头颈,声音细软,却又透着一丝怀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荀少琛看着她那近乎是防御的姿态,知道她仍是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他又放轻了声音,继续道:“当然是真的。” 想到她前世时坠崖前说的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什么时候骗过殿下?” 她当时说,重锐从来不骗她。 果然,少女慢慢放下了手,渐渐冷静下来。她又靠过来,重新伏在他身上,再次变得乖顺起来,声音又轻又软:“我没关系的,去杀了他,重锐,你去杀了他……” 她像是蛊惑一般地说:“重锐,只要你去杀了他,替我皇兄和少琛哥哥报仇,我就是你的……” 果然……荀少琛闭了闭眼,听到心底有什么再次碎裂。他重新睁开眼,低下头,看着那柔若无骨的少女。 丝帕遮住了她的双眼,他看不见她此时是什么神色,却从那些话中似乎窥见了一些秘密,一些他从前不知道的事情。 他缓缓地问:“可你说过你喜欢重……喜欢我的。” 少女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连尾音都带着点上扬的钩子:“喜欢的,重锐,我喜欢你,只有你才愿意帮我做这件事,你真好。” 满池热水,荀少琛却觉得有点发冷。 难怪星儿还是完壁,难道重锐没有动她……原来他们之间竟是有这样的约定! 荀少琛忽然又想起,在前世他登基那天,她被他按着时,一直哭喊着他不是少琛哥哥,要少琛哥哥来救她。 原来,哪怕直到今日,在她内心深处,她竟然还是觉得,少琛哥哥与荀少琛不是同一个人。荀少琛就是李颂,而少琛哥哥与她皇兄谢云贺一样,被李颂杀死了。 星儿……这还是她的星儿…… 荀少琛又听见她道—— “所以,如果你也不愿意的话,那我就不喜欢了。” 荀少琛喉咙发紧,哑声道:“愿意的,我愿意。” 谢锦依抱着他,一如之前那般依赖,开心地应了一声:“嗯。” 荀少琛抚了抚她的头发:“那殿下先把药喝了,好不好?” “好。” 她果然很快就把药喝了,他又给她喂了一些点心,她边吃边猜着名字,他其实也并不知道那都是什么点心,便什么都说对,让她很是高兴,后面也没有再闹半点情绪,乖巧得不可思议。 直到从浴间出来后,他甚至都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谢锦依在浴间被熏得昏昏沉沉,眼睛已是半张半合,荀少琛将她打横抱起,往房间那边走去。 外面还在下雪,风声呼啸,听起来莫名像凄厉的哭声。 谢锦依枕着荀少琛的臂弯,缓缓地眨了眨眼,看向夜空,瞳仁黑沉沉,映不出半点星光,很快又被掩在睫羽之下。 荀少琛低下头,看到的就是她这般昏昏欲睡的模样:“困了?”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不困。” 男人忍不住笑了笑,眼底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 谢锦依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毯子里。 外面确实是冷了些,荀少琛也怕她受寒,加快了脚步,回到了房间里。 他将她放到榻上,她坐在上面,拉开被子,往里边挪了挪,一副轻车熟路的模样,显然是要给他让位置。 荀少琛面上不显,但心里却远没有脸上平静。 星儿在让他与她一道睡。 他站在榻边,心头微微发热,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 就一会儿,只等她睡着了之后……不,等到明天在她醒来之前,只要在她醒来之前,他离开房间,即使她明天是清醒的,也不会发现前一夜的事情。 荀少琛这样想着,已经将外衣除了下来,正要上榻,谢锦依忽然转过头,朝他道:“重锐,我要喝水。” 他回过神,笑着点点头,温声道:“好。” 外间的桌子一直都温着白开水,荀少琛绕过屏风向桌子那边走去。 谢锦依微微一眯眼,飞快地掀起褥子一角,在下面摸了摸,很快摸到了一小团纸。她将它打开,里面是一颗小拇指大小的药丸。 她一边将它塞进嘴里,压在舌下,一边又将剩下的那一小块纸揉成小团,塞回褥子下,动作迅速。 很快,荀少琛拿着一杯温声回来,坐在榻边,将水递给了她。 谢锦依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嘬着,舌尖轻轻扫过唇边,舔去上面那点水迹。 她一边喝,一边抬起眼,男人正定定地看着她,她眨了眨眼,瞳仁又黑又亮,声音细如奶猫:“看着我做什么……你也想喝水吗?” 荀少琛喉咙正躁热发干,他的目光从她那双唇瓣落到杯中,那里面还有半杯水。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她唇上,又一点点往上,看进她眼中。他连声音都有点沙,低低地应了一声:“想。” 谢锦依也定定地看着他,舌底的药丸已经开始融化。她眉眼一弯,拿着杯子往他唇边抵去。 荀少琛微微低下头,正准备喝她亲手喂上的水,眼看着杯子越来越近,却一下子又被抽了回去。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少女仰起修长的脖颈,将杯中清水倒入口中,随后又正脸看着他,一边伸出手攥着他的衣衫,一边朝他倾身—— 少女那张苍白漂亮的脸一下子在他眼前放大,他微微睁大眼,感到唇上一软,白水带着她的清甜味道渡了过来。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握着她的腰,掌心都已经抵在她的后颈,只要一发力,就能按着她加深这个吻。 “重锐。” 这两个字瞬间将荀少琛拉回了现实。 少女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食指指腹轻轻抵在他唇上。 荀少琛缓缓地眨了眨眼,两人挨得如此近,他甚至都能感到他们的眼睫互相碰了碰,只能看到她眼中那片黑色。 他一直都很喜欢她的眼睛。 寻常人随着年纪的长大,瞳仁的眼色就会越来越浅,从婴孩的纯黑,到成人时的褐色,眼白也会越来越多。 可星儿却有一双又大又黑的瞳仁,从她出生至长大,就几乎没怎么变过,仍旧像婴孩时那样干净纯澈。 荀少琛听到了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在渴望掌中的这具身体。 “我很高兴,重锐。”少女的指腹轻轻碾过,将刚才溢出的一点水抹开,湿润了他的唇瓣,“这是给你的奖励。” “我等你……”她又道,“等你杀了他。” 荀少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身体仍在意动情涌,可他心底却十分微妙。 得益于“重锐”这个身份,他终于能触碰到她,能看到她千依百顺的乖巧模样。 然而,如果他要继续假扮这个身份,他就必须遵守她与这个身份的约定——他不能索取,更不能强来,只能伏在她脚下,听她差遣,在她高兴时才能得她一点施舍。 明明他渴望她,可他看到她这样的“施舍”时,心里的满意与满足,却能让他克制住欲妄——重锐算什么?重锐能将她留在身边,也不过是因为她恨他荀少琛而已。 不过是星儿的复仇工具。 荀少琛舔了舔唇,谢锦依却又收回了手指,微微后倾。他下意识地松开手,她的后退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她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声音含糊道:“我困了。” 荀少琛看着她,温声道:“殿下也该睡了。” 谢锦依指了指她刚才扔在被子上的杯子:“杯子。” 荀少琛将它捡了起来,放到榻边的小案上。 等他回过身,谢锦依已经自顾自地往被子里钻,抱着小枕头闭上了眼睛。他也躺了下去,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入睡。 他本想着趁她睡着后,再添一些安神香,好让她睡熟一些,还想再看看她还会不会做恶梦。 然而,也许是因为连日赶路后骤然放松,也许是因为今晚实在是得到太多,心中松懈,总而言之,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第二日早上,当他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荀少琛难以置信:怎会如此?他本该要早一点醒,然后离开房间,这样才不会让星儿发现这一切。 他微微支起手肘,撑起上半身,却感到身前微微一紧,衣裳被什么扯了一下。他掀开被子,一只小手还在拽着他的衣袖,他一动,自然也就牵扯到。 他又马上看了看身侧的少女。 她的眼皮动了动。 帐中娇 第106节 荀少琛心中一紧,果然下一瞬就看到她缓缓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 他马上就冷静了下来。 她会怎样呢?骂他不知廉耻?或者直接哭闹起来,就像之前的每一个白天那样,哭着让他滚,甚至吐出血来。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待会儿程方被请过来后,程方会用什么眼神看他,又会说点什么来嘲讽他。 然而,荀少琛想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抬起手,抚上他的脸庞,拇指轻轻地摩挲他的眼角,叹了口气佚?,仿佛有点无奈:“这就是你昨晚不让我看你的原因吗?” 荀少琛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却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 星儿又错认他了……不,与其说是错认,还不如说还没“醒来”,她仍记得昨晚的事情,并且继续将他当成昨晚的重锐。 可她刚才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荀少琛不知道,但他凭着她的语气,微微垂下眼,迎合她的无奈——不管她在无奈什么,他只需要等她说出来,他就能接着应对下去。 少女笑了笑,捧着他的脸,看进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重锐,你原来的眼睛很好看。不过,即使你的眼睛变成了黑色,我也不会因此嫌弃你的。” 荀少琛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心中惊疑不定,理智在推着他怀疑,定定地看着谢锦依,目光在她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过,想看清她表情上每一丝变化。 少女抚在他脸上的触感是真实的,她眼中的温柔也是看得见的,那无形的情感被夹裹在血液中,流遍了他全身,正在不停地冲刷着他的理智。 她的笑意又深了些,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重锐,我不是说过吗?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荀少琛仍是看着她,眼底暗流汹涌。 不管那男人变成什么样,星儿都不会嫌弃么? 这话可不是他想听到的。 缓缓地按着轻抚他脸庞的手,慢慢地裹在掌心里,又重新展开,抚过她每一根指缝,与她十指交握:“是因为殿下只需要我杀了李颂吗?”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试探 谢锦依目光一闪, 没有直接回答,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变成满满的委屈, 咬着唇,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如果不是, 就该是生气直说不是,而不是将问题抛回给他。荀少琛心中满意,轻轻替她擦了擦眼角,低声哄道:“当然不是, 我刚才只是听到殿下说不嫌弃我时,一时太过高兴。” 谢锦依哼了一声。 男人又温声哄了几句, 她才脸色好看起来。 “该起来了,殿下。”荀少琛又道, “待会儿殿下还要用药。” 少女刚刚才好转的脸色, 一下子又垮了下来, 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知道了知道了,怎么总提这事儿?你真是越来越像老嬷嬷了。” 荀少琛:“……” 他轻咳了一声, 唤人进来伺候。 * 而在房间外,花铃与其他侍女都已经等候许久了,不由得都有些紧张, 而其中花铃更是夹杂着浓浓的担心。 往常大将军留宿房内时, 到了这个时候,早就已经离开房间了, 因为他不想让昭华公主知道他来过。 可是, 今日不知为何, 大将军竟然迟迟未出来。而现在也到了公主差不多醒的时候,他再不出来,两人定时要见上面了。 就在这时,侍女们都听见房间里传来大将军的声音—— “来人。” 花铃没听到谢锦依的声音,心中一紧,第一个进了房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甚至有了各种不好的联想。 于是,当花铃进去后,看见谢锦依已经睁开了眼,正趴在枕头上与荀少琛说话时,花铃一时间不知道该怀疑自己是眼花了,还是根本在做梦。 否则,她怎么会看见公主和荀少琛这样和谐相处? 荀少琛已经坐在榻边,看见花铃进来了,声音微微一顿,朝她道:“花铃伺候公主穿衣吧。” 花铃恍如在梦中:“是……是。” 若风若雨原本跟在花铃后面,打算跟着一起进去的,但门一开听到谢锦依的声音,马上停住了脚步—— 公主她又认不清人了。 若是这样,她们这两个侍女在公主眼中,就是那陆少鸣与霍风。 两人又连忙退后,找了其他侍女进去伺候。 而在房间里,谢锦依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花铃正伺候她洗漱穿衣,荀少琛朝其他侍女低声吩咐:“去取一套没有熏过香的衣服过来。” 侍女微微一愣,又马上应下:“是。” 她正要转身去办,又听到大将军说了一声“慢着”。 侍女赶紧又回过身。 荀少琛又看了看谢锦依那边,少女正在梳妆台那边选着首饰,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他缓缓地低声道:“去取重锐的衣服过来。” 侍女瞳仁一震,紧接着就非常庆幸自己此刻是低着头的,否则说不定要被治个不敬之罪。 她用了十二分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是,大将军。” 说着,马上转身往房间外走。 这段日子以来,后院这边的侍女都知道,昭华公主如今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在公主发病时,不管公主将她们当成是谁,她们就得临时扮演是谁。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大将军竟然为了假扮那宣武王重锐,连重锐的衣服都穿上。 大将军为了公主,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侍女一边暗自感慨,一边脚下生风地去取衣裳,但当她在看到宣武王的衣柜时,也不由得陷入了选择困难。 宣武王重锐的衣裳不少,款式也很多,但竟然一套与大将军气质相符的都没有! 侍女飞快地来回看了几遍,咬咬牙,拿出最低调的一套,同时又拿了一套款式与大将军平日穿的比较相近的,又回到了后院的公主房间里,毕恭毕敬地向大将军奉上。 荀少琛在楚国时,私下里大多是浅色的衣裳,甚少穿武袍,比世家贵族的公子们少几分奢华,比武官们又多几分文雅,气质在皇城中也算是独一份。 他对重锐的穿衣也有印象,之前在让侍女去取的时候,也心中做好了准备,但此时此刻看到,他还是忍不住一阵沉默。 侍女拿来的两套衣裳,其中一套是贵族常见的款式,但上面花纹奢华高调,活脱脱一副花孔雀,另一套则是暗色武袍,虽然也是金丝银线滚边,但好歹是低调多了。 荀少琛毫不犹豫地选了武袍。 侍女正要伺候他换上,他抬手止住,自己很快就换好了。 荀少琛抬眼看向铜镜,镜中的男人眼神温润,身形颀长,肩背线条流畅,一身玄青窄袖的武袍,硬是被穿出了几分矜贵。 谢锦依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荀少琛在铜镜中与她的目光对上,刚好看到了她微微一愣的眼神。 她自然也发现他看到自己了,暗暗稳了稳心神,承接好刚才不小心露出的意外,笑了笑,说:“今天穿成这样,是要去营里吗?” 荀少琛:“今天陪你练练武。” 谢锦依:“……” 她不想练,以她的习惯,天冷的时候她就是不练的。 于是,谢锦依坚定地拒绝了。 荀少琛原本也只是给自己选这衣裳找理由,见搪塞过去了,也没有坚持,毕竟他原本就觉得她不必练武。 按照平日,他早该去处理公务了,但他还是陪着谢锦依一起用了早饭。 谢锦依慢吞吞地吃着,不时拿眼睛去瞟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慢吞吞地说:“重锐,你还不去书房吗?” 荀少琛对她这模样很熟悉,气定神闲地说:“等你喝完药再去。” 少女果然撇了撇嘴,还没开始喝药,就已经一脸被苦到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笑了笑,又道:“以后我都看你喝了再做其他事情。” 谢锦依埋头继续喝粥,掩住眼底的神色。 有荀少琛看着,喝药是无可避免的了,谢锦依也没怎么耍小脾气,荀少琛亲眼看她喝过之后,果然很快就离开了房间。 程方早就来到后院了,毕竟按照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在给昭华公主诊治。 比起得知这荀大将军竟然没被公主赶出来,程方更惊讶的是他今天这一身打扮,她可不像侍女们那样是他的下属,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这人今天怎么回事”。 荀少琛只当看不到,又朝程方说:“请程先生稍后来书房一趟,荀某有要事询问先生。” 程方摆摆手,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道:“知道了。” * 最近连日暴雪,三国盟军无法行动,而燕军却兵行险着,反而出击攻城,逼得盟军再次退了一座城池。 在那一战中,按照凌双的说法,是之前出现了一支从未见过的奇兵,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雪,还能行动自如。 最开始所有人都怀疑是重锐,但对面的装备和作战方式,都与之前的千机铁骑极为不同,为了遮挡风雪和避寒,对面所有人都戴了面罩,完全看不出模样。 失了一城,这并不是好兆头,凌双已经开始暗示荀少琛,要他重返前线,可他顾忌谢锦依的身体无法长途跋涉,顶着压力又拖延了些时间。 若谢锦依的身体情况能就此好起来,他就能带着她一起去前线。 荀少琛在书房中,没多久便等到了程方。 程方先主动说了一下谢锦依的情况,荀少琛安静地听完之后,问:“昭华公主如今这般情况,是真的认不得人了,还是不过是伪装?” 程方摊摊手道:“我反正是看不出来。” “而且,说到伪装,表情、神态,细微之处都有可能露出破绽,短时间伪装也许不难,但长时间伪装,甚至还入睡时还要伪装,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大将军应当是比我更熟悉殿下,若殿下是装出来的,大将军难道还看不出来?” 程方顿了顿,又道:“再者,哪怕是装的,大将军是愿意看到拼死抵抗的殿下,还是想看到如今这样听您话的殿下呢?至少,她愿意喝药了不是?” 荀少琛没有马上回答。 他正是因为看不出来,所以才特意单独召见程方。 帐中娇 第107节 虽然他更想以自己的身份与星儿在一起,但他也知道,用自己的身份,终此一生他都只能用强迫的手段来让她屈服。 若是之前没见过她乖顺的、心甘情愿的模样,甚至是为了杀李颂而故意惑引他这个假重锐的模样,他也不会想那么多。 可既然见过了,他就无法不想,想着想着,自然就想得到更多。 如果她真的认不得人了,真的将他就错认成重锐了,那他就相当于有机会与她重来,毕竟她之前与重锐一起,不过是为了利用重锐。 等她看到他杀了“李颂”,她便会兑换承诺,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奉上给他。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 荀少琛眼色沉沉,面上神情没怎么变化,朝程方点点头,道:“程先生的意思,我知晓了。” 程方见他没什么问题,便退下了。 荀少琛:“梁潇。” 梁潇从门外转入:“大将军。” 荀少琛:“北营那边若是再送信报过来,你便让他留下来。” 梁潇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但仍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是。” * 连着几日“病情稳定”,谢锦依凭着从前的习惯,时不时就去书房转一圈,甚至干脆是在书房里看起话本。 荀少琛第一次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了书架上的话本,以及旁边的贵妃榻,即使不用问,也猜到以前重锐在的时候,她一定也是经常在书房呆着的。 两人心思各异,谢锦依想着能不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而荀少琛也想要试探她,所有事情都没有避开她。 来到这里之后,谢锦依才发现,荀少琛平日总是频繁到后院,以至于她之前一直以为他很闲,但实际上他在书房时几乎一刻不停,她也终于了解到三国盟军在前线中似乎正在遭遇什么问题。 她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露出什么痕迹,干脆捧着书假装看着看着犯困,背对着案桌闭上双眼。 谢锦依那边有什么动静,荀少琛都能注意得到。 他一个人的时候,习惯不放烤盆,但因为谢锦依要过来,所以他让人将书房烤得干燥温暖,甚至还点上了安神香,整个房间又香又暖,丝毫没有雪天的阴冷。 少女蜷在贵妃榻上,狐裘被她踢到一边,足衣都有些松松垮垮,睡姿仍是没有半点贵女该有的仪态。 荀少琛不知不觉间看得入了神,待反应过来时,纸上已经被晕开一小团墨。他慢慢地将笔搁下,把废止掀开,重新铺了一张。 哪怕她此时是真的认不清人,但谁也难保她会不会一觉醒来就又能认出来了。 或许,他可以让她的神志再稳定些,让她就这样继续认不清,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一点点药物。 他的星儿本来也不需要太聪明。 荀少琛正想着,梁潇在门外禀报:“王爷,人来了。” 荀少琛回过神:“让他暂且候着。” “是,王爷。” 荀少琛一边写密令,一边又往谢锦依那边看了看,却见她已经松开了手中的书卷,呼吸都已经平缓了下来,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他笔尖一顿,将狼毫放到一边,起身无声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拿起狐裘,盖在少女的身上。 * 谢锦依没想到自己真的睡着了。 她似乎做了个梦,但醒来时已经记不清内容。 书房的香味似乎又浓了些,谢锦依呼吸间都觉得头脑有点昏沉,抬手挡在眼上,翻了个身,从指缝中看到荀少琛仍旧在案桌前。 男人坐姿端正,丝毫不受屋中的温暖和香气影响。 听到她的动静,他看了过来,温声道:“殿下醒了?醒了就起来吧,睡太久不好。” 谢锦依挣扎了几下才终于爬起来,手脚却还是软的,差点没撑住又往下摔,被一只忽然伸出的手扶着。 “殿下当心。” 荀少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顺势在谢锦依旁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谢锦依定了定神,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拿着什么。 荀少琛见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干脆绕过她的肩膀,半揽着她,带着她握住他手上的那叠纸,在她耳边道:“殿下看看?殿下若是看了,想必也是会高兴的。” 谢锦依看清时,心中一突,余光里见荀少琛正在看着她,她微微垂下眼,像是不经意地问道:“这是什么?” 果然,荀少琛慢慢地说:“是和李颂身世有关的密报。” 谢锦依开始翻看了起来,心中渐渐冷静。 她已经认出来了,这些都是当初在她千机营时就看过的。往下翻到其中一张,甚至还有一点油印,是当时她一边吃糕点一边看,不小心掉了点渣子,落在上面留下的印子。 谢锦依一边看,一边想道:所以,那天神策军突袭千机营的晚上,这些资料果然就是在那时候落到了荀少琛手中吧。 如今他给她看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昨晚的话么?他在向她证明他这个“重锐”有在为杀李颂而努力? 谢锦依心中冷笑,脸上仍是不显,只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唇——当初她在千机营时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时,本来也是这个反应。 反正,如今她在其他人眼中,也不过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只要不对着荀少琛露出憎恨,大概都是能混过去的。 “殿下?” 谢锦依听到他的声音,抬起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到了,我很高兴,若是李颂死了,我会更高兴。” 荀少琛笑了笑,温声哄道:“会的,殿下只需再耐心等一等。” 谢锦依敷衍地应了一声。 荀少琛又道:“查探这些资料的人也回来了,这一趟也不容易,我正准备召见他,殿下说该给他什么奖励好?” 听荀少琛这么一说,谢锦依才想起来一件事—— 重锐那人最是赏罚分明,但当初她在千机营的时候,本就是基本都和他在一起,竟然没见他提起过查探之人。 她勉强打起精神来,朝荀少琛道:“那就看看他有什么想要的吧,不太过分的就允了。” 荀少琛含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先让人进来吧。” 说着,他又朝门开的梁潇道:“梁潇,去把人叫过来吧。” 没过多久,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名少年走了进来,身上的窄袖劲装甚至还带了点雪,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 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俊俏的脸还带着两分青涩,但眼神沉稳坚定,干脆利落地朝书房里的两人行礼:“下属参见王爷、昭华殿下。” 谢锦依微微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竟然是夏时! 夏时怎么会在这里?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纸页,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不,不能哭……谢锦依在心中对自己说,可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当初重锐为她选侍卫,夏时参选又落选,最后被重锐以冲撞公主的名义,打了五十鞭。 然后呢?然后夏时去哪里了? 那时没多久之后,她就跟着重锐去了阳城,就再也没有见过夏时。 所以,她手里这些东西,真的是夏时查探回来的吗?那现在呢,夏时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拿着这些东西来向荀少琛投诚吗? 当初在千机营中选近卫的时候,夏时差点自尽,还是重锐将他拦了下来,如今到头来,是夏时背叛了重锐吗?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 谢锦依眼前开始模糊,她知道荀少琛在看着她,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前面伪装的功夫就全白费了,后面想要再做其他事情,也就更难了。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殿下……” 谢锦依忽然抬起头,将手里的东西扔到荀少琛怀里,挣开了他的手,哭着说:“我不要看到他,你明知道我不想看到他的!” 荀少琛已经提前从夏时那里,得知谢锦依之前选侍卫的时候不要他,她是知道夏时也是重生的。 如今她这反应,自然是认出来夏时了,也就想到前世的事情,所以反应还算合理。 荀少琛一边轻声哄着她,一边仔细看她的表情,她那双眼睛中倒是没有对他的仇恨,身体也没有排斥他。 “是我不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朝夏时道,“你先退下吧。” 夏时不能直接抬起头看他们,微垂着头颈,听到谢锦依的哭声后,眼中微微一黯,却也知道不能拖沓,应下之后就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荀少琛又道:“殿下……” 谢锦依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边哭边说:“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总是这样,讨厌死了,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若是重锐碰着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要死皮赖脸贴过来继续哄的,但荀少琛不是他,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处理的,无从参考。 荀少琛正想着要怎么办,然后就见她越哭越厉害,说的话也越扯越远,说他不将她的话放在心里,一定是因为他也不在乎她云云。 他已经开始后悔了,不该用这种方式来试探的——虽然没发现星儿是假装神志不清,但如今这局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 他只能来回说着是他不好,被谢锦依直接带着哭腔喊了回来:“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谁不知道是你不好,难道还是我不好吗?!” 说着,少女就直接跳了下去,踩着鞋子抹着眼泪就往外走,荀少琛头都大了,连忙拿起狐裘追了上去:“星……殿下,外面冷,这样出去要受寒。” 除了梁潇守在书房外面,其他侍女侍卫都离得比较远,谢锦依气冲冲地往外跑,荀少琛知道重锐一向是纵容她的,他现在要假扮重锐,自然也不能强行拉着她,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梁潇是男子,自然没法帮忙,在旁边看着又有点尴尬,于是便说:“大……王爷,不如让花铃姑娘过来?” 荀少琛点点头,梁潇马上快步往侍女那边走。 花铃和其他侍女就在远处候着,这会儿也看见了书房这边的情况,得了梁潇的话,马上赶了过去。 荀少琛怕谢锦依受寒,最终还是强行把狐裘往她身上披,手上挨了她几下挠,侍女们都看见了,但都只当看不见。 谢锦依的头发都有点乱,狐裘也没批平整,花铃连忙上前整理,轻声细语地将她哄顺了,荀少琛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 谢锦依轻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领着侍女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荀少琛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捏了捏眉心,回到书房中,好一会儿后才又将夏时传了过来。 * 夏时再次进到书房,荀少琛看着他道:“没想到你竟是这么早就重生了。” 少年行礼后答道:“夏时自出生起,便带着前世的记忆。” 这一世,他生在楚国,在燕国长大,可此时此刻,行的却是南吴的大礼。 帐中娇 第108节 荀少琛走到夏时身前,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少年,温声道:“不错。” 他重生之后,想第一件事就是来燕国截回星儿,根本就没想起来过夏时这个人。 前世里,星儿还未及笄时,他已经为了拿到更大的权力而忙于公务,夏时与星儿年岁相近,算是她的玩伴,因为其他宫人都只对着她唯唯诺诺,所以她也就与夏时愈发玩得好。 荀少琛那时心里想,星儿是他的复仇计划中重要一环,不能让星儿失了对他的兴趣,所以不能让其他人在他心里占太多位置。 最好,让她心里只有他。 所以从那时起,荀少琛就不大喜欢夏时。 直到荀少琛篡了位,他才发现,这无关复仇,他就是想牢牢握着这抹星光,让她身心都只属于他,连一丝关爱都不能分给别人。 夏时求他放过星儿,星儿为夏时向他屈服。 两人都命悬一线,却还想着对方,这大概就是所谓青梅竹马间的情谊。 可那又如何呢? 荀少琛享受着她的主动,饶了夏时,再以不惩罚她为筹码,让夏时亲手给她下药,从此让她恨上了夏时——不过简单一道指令,便轻易地摧毁了这道情谊。 公主与侍卫,本来就不该有这种情谊的。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人罢了,不值得星儿放在心上。只有他荀少琛,才是她需要看在眼中、放在心上的人。 荀少琛重生之后,甚至都没找过夏时,还以为夏时不过还在影卫后备役中。 重锐之前在查他的身份,他也知道,甚至还让人故意放了假信息在当地,但他倒是没想到,重锐派来的人里面,竟然有夏时。 果然,哪怕是重生了,侍卫还是侍卫,成不了大事。 明明有前世的记忆,这夏时竟然还不明白,无权无势,身手也并非顶尖,单凭他的个人之力,根本护不住一个要被掠夺的公主。 若他是夏时,想保护公主,那就想办法将困住公主之人除掉,暗杀也好告密也好,都比企图混入千机铁骑去她身边有用。 荀少琛看着夏时,目光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你见她吗?” 他没有说这个“她”是谁,但夏时知道他说的是谢锦依。 他没有让夏时起来,夏时便仍是额头抵着地面:“夏时不知。” 夏时前世曾经跟过荀少琛不短的时间,也知道这个男人对公主的控制有多强,更知道对方是不喜欢他的,之所以不杀他,是为了用他来控制公主。 别说这男人,即便是宣武王重锐,也是因为知道公主对他仍有情义,所以才让他去参选近卫。 看不清的,大概也就只有公主自己。 荀少琛看着礼贤下士,实际上却只将臣子下属当棋子,而棋子是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的,夏时早就知道这一点。 果然,荀少琛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温声道:“我让你来,是为了看看星儿是真疯,还是装傻。” 夏时在来之前,就已经被吩咐,要叫荀少琛为王爷,当时就已经觉得奇怪,刚才看他与公主之间的相处,夏时就已经隐约有了猜想,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中仍是不由自主地抽痛了一下。 他哑声道:“是,夏时明白。” “你送来的这些东西,我很满意。”荀少琛道,“可前世你最后跟的是重锐,这辈子也是为重锐办过事,你如何保证日后不会背叛我?” 少年的声音毫无犹豫:“前世重锐的命是殿下换来的,所以夏时才会在殿下身死后跟着他。这辈子夏时想的是,殿下会出使燕国,所以夏时才会加入千机铁骑。” “夏时想的只是保护殿下,最后悔的就是前世不该带殿下去见重锐。如今燕国将破,重锐坠崖,即便大难不死,也无法庇护殿下,大将军才是殿下唯一可倚仗之人。” “若夏时能再得大将军起用,必不会重蹈前世覆辙,一定会守护好殿下的安全,让殿下留在大将军身边。” 夏时说的这些,正如荀少琛心中对他的评价。 荀少琛手边不缺看守的侍卫,但他看中的是夏时牵制谢锦依的能力。 他想的是,若谢锦依之后一直无法认清人,那他就将夏时调远,她看不见自然也不会闹脾气。可若她有认清人的时候,夏时就是最好的看守人选,就像前世重锐逃脱之前那样。 一切一切,仿佛又成了前世的轮回。 只是这一次……荀少琛心想,这一次会是他想要的结局:听话乖顺的、心中只有他的星儿,也没有仇恨,他和她将会永远在一起。 荀少琛:“可如今星儿不愿意见你,你想留下来,就只能守在府外,你可愿意?” 夏时马上道:“夏时愿意,谢大将军收留。” “去吧。” “是。” * 因为夏时一事,谢锦依有了与荀少琛闹脾气的借口,一连几天都没有给他好脸色,晚上也能将他拒于房外,他每天来求和也没用。 谢锦依当然也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而且不去书房就没法听消息,于是直到除夕这天到来,两人终于又“重归于好”。 接下来几天过年的时间里,荀少琛几乎都不怎么在书房,说是要陪她过年。 自从她开始装疯之后,就已经从程方那里单独拿了药,趁着每天诊治没其他人时服下,晚上很快就会熟睡,就是为了不与荀少琛有过多交流。 可在过年这几天,她早上醒来时,荀少琛依然在身旁,可却是已经穿戴好了,一问之下,她得知他竟然是天未亮时就起来去书房。 谢锦依怀疑,荀少琛这是在避开她,防止她听到什么消息——难道前线战事出了什么事? 可若是真有什么事,他为何又能一直留在这里? 谢锦依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不能因为着急而失了分寸,开始想还有什么方法能得知消息。 如今与她站在一边的人,全都是受荀少琛控制的,也都是被关在府里,知道的还没她多。 就在她苦恼的时候,荀少琛竟然主动提出带她出去。 正月十四早上,他看着她喝完药之后,笑着说:“这几天也不下雪了,天气正合适,而且明天是上元节,晚上可以去看放灯。” 谢锦依愣了愣,想起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与重锐就是在白水城放灯。 也是在那个晚上,她与重锐定了情。 谢锦依刚喝完药,只觉得口中的苦涩忽然更重了。 唇边忽然被抹了抹,谢锦依回过神,看到荀少琛正微微向她倾身,那张温文儒雅的脸近在眼前。 男人抚着她的脸,拇指擦了擦她嘴边的药渍,目光温和,甚至还带了点笑意:“去年在白水城说今年要带你放灯,结果没看成,只能先在昀城这里看了。” 他顿了顿,又道:“明年一定带你去白水城看。” 星儿与重锐去年看灯的事情,他自然是从花铃那里得知的。 明年这个时候,燕国早就破了,不管是白水城还是阳城,都会被晋、越两国瓜分,而楚国作为它们的盟国,想来他要走一趟,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只是,眼前少女的反应,并没有像他预料中的高兴,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荀少琛看着她,温声问道:“殿下为何不大开心,去年放灯时不是很高兴吗?” 即使谢锦依之前的表现从未出现差错,荀少琛也从未放下过对她的怀疑。 一是他本就多疑,二是受刺激而神志不清的病,本就是有可能随时恢复的,所以一有半点异常,他就会格外敏感。 谢锦依最近也发现了,自己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走神,就仿佛突然进入了一段空白,在空白中沉入一个梦境。 好在这样的次数不多,她时不时也会碰到荀少琛的试探,已经有了应付的经验。 半真半假,是最好的方法。 于是,荀少琛就看到了谢锦依露出一点茫然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交锋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 揉了揉眼睛后,再次看着荀少琛,目光带了点惊疑, 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闭着眼用指腹描绘着他的眉眼骨相。 荀少琛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什么,但仍是任她摸着, 耐心地问:“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谢锦依缩回手,睁开眼,“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 声音中带了点怀疑:“我们……我们去年……去了白水城看花灯?” 荀少琛眼中飞快地闪过讶异。 他纠正道:“放灯,就是放天灯, 许愿灯。” 看花灯倒也是有,但那是另一天的事情, 而且那天是他用曾学林引开重锐, 企图带走她, 只是后来重锐赶到,坏了他的好事,两人还因此大打出手。 那天星儿被吓着了, 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回忆。 这反应莫不是想到了那天? 荀少琛可不想因为那天的回忆而出差池,于是又道:“殿下忘了吗?我们一起去了画舫,在海上看的天灯。” 少女似乎也跟着他的话, 努力地回想, 不时又看着他,眼中惊疑若隐若现, 像是一时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一时又不太确定。 果然, 她犹豫着说道:“是……是吗?我好像……” 说着,她又一脸茫然地看着荀少琛,尤其是盯着他的双眼看。 荀少琛心中一突:“殿下怎么了?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谢锦依轻轻地“嗯”了一声,皱着眉说道:“重锐,我刚刚看你的时候,你好像、好像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了……” 说着,她又再次看着荀少琛,脸上似乎有点纠结。 荀少琛惊讶之后,很快又冷静下来,马上就用质疑应对质疑,微微垂下眼,语气中露出一丝低落:“殿下果然还是更喜欢我以前的眼睛。” 少女果然一愣,几乎是马上就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荀少琛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于是她先放下了之前的疑惑,转而安抚起他,最后有点苦恼地说:“也许是我的病又重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重锐。”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她皱着眉,又有点担心道,“我一想到竟然连你都看错就觉得很害怕。我在想,我会不会有一天连你也忘了。” 荀少琛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是药物在起作用。 这是好事,他甚至希望效果可以再多一些,让他的星儿重新变成一张白纸,既没有前世他与她的那些恩怨,更没有重锐那厮的痕迹。 “不会的,”荀少琛道,“我会一直在殿下身边的。” * 第二天,正月十五,酉时刚过,荀少琛便带着谢锦依出门。 尽管现在风雪已停,但融雪天更冷,公主身体又弱,所以侍女们前一天就开始准备出门的东西。 帐中娇 第109节 宣武王府大门离街口还有一段距离,谢锦依在府里好几个月,终于第一次踏出府门。等上马车后,马车驶入街上,她也没有掀开帘子去看外面是什么光景。 单单只是听着,就不是很热闹。 “昀城离海边远,但好在有个镜湖,每年百姓都是在那边放天灯的多。”荀少琛笑着说,“今晚我们还像去年那样,在画舫里吃饭,吃了饭再放灯。” 谢锦依点点好:“好。” 昀城被攻下之后,尽管三国盟军都命令禁止伤民,但昀城毕竟是重锐的封地,百姓对重锐还是有感情的,所以百姓们对盟军并不友好,双方发生了一些冲突之后,盟军不得不加入管制。 也正是因为这场战争,昀城里虽然街上生意照做,但也已经冷清了不少。梁潇为荀少琛订画舫时,就没有用宣武王府的名义,而是以个人名义去订。 谢锦依多少也能猜到这情况,但到了镜湖边时,她下马车后,却发现镜湖上的画舫和游艇也不算少——当然也不至于密密麻麻,只闲散地分布着,乍眼一看竟然还真有几分像去年白水城那次。 终究也只是像罢了。 她微微垂下眼,并没有停留多久,直接转而上了画舫。 画舫里面已经备好酒菜,都是荀少琛让人从谢锦依平日喜欢的酒楼中买来的。 等两人吃过饭之后,已经是戌时,天已经完全黑透,外面也隐约传来人声,湖边与湖上都渐渐热闹起来。 荀少琛温声道:“殿下,我们也出去放灯吧。” 谢锦依轻轻地应了一声,与他一起走到甲板上。 画舫已经到了湖中心,谢锦依能远远地看到湖边的火光,偶尔能听到一两句本地口音的歌声。 即便是生活受战事影响,可上元节放灯,本就是一种祈愿,不管是为他们的城主祈福,还是为他们自己的生活祈福,百姓们心中总归有愿望的,所以很多人都来到了这里。 唯有现在,反倒是与战事前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热闹。 不一会儿,许多祈愿灯从湖边和湖上缓缓升起,伴随着人们的笑声,飞向了天空,夜幕中火光点点,又倒映在水中,形成了一幅壮观又美丽的景象。 谢锦依仰起头,看向夜空中那些许愿灯,漆黑的瞳仁里也闪着碎光。 荀少琛站在她旁边,低头看着她:“殿下也有愿望吗?” 愿望吗……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轻声道:“有啊。” 刚才在他们吃饭的时候,侍女们就已经置好烤盆,又将灯笼放在了甲板上,还搬来了一套桌椅,放上了笔墨与火折子,让他们能随时点灯。 荀少琛牵着谢锦依走到桌边,拿起笔沾了沾墨,放到她手中:“那殿下便将心中的愿望写下来吧。” 谢锦依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笔,半天没动。 半晌后,她又抬起头,看着身前的男人,把笔还给了他,轻声道:“我的愿望不需要向天祈祷,你不是说了会帮我实现吗?” 荀少琛沉默一瞬,又笑着点点头:“当然。” 谢锦依又道:“所以我也不必写了。” 荀少琛又笑了笑:“我倒是有一个愿望。” “殿下的身子总好不了,”他缓缓地说,“我希望殿下能早日好起来。” 谢锦依点点头,把灯笼推到他跟前:“那你写吧。” 荀少琛提笔写在了灯笼上,然后拿起火折子,将灯笼中的蜡烛点燃。不一会儿后,灯笼就缓缓地往天上飞。 谢锦依原本这一趟出来,想的就是要看看外边的情况,如今已经大概知晓了,也不想再看着这满天祈愿灯。 她的愿望,根本达不到上苍。 谢锦依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小声地说:“进去吧,我有点冷了。” 她刚一迈步,荀少琛便张开手,从身后将她揽进怀中。她毫无准备,身体没忍住微微一僵,又很快放松了下来。 若是在平时,除非她主动“给予奖励”,否则荀少琛很少会这样。 荀少琛看了一眼四周的烤盆,又微微收紧手臂,几乎是贴着她整个后背:“殿下还记得去年许了什么愿望吗?” 谢锦依下意识地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些光点。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海晏河清,国泰民安。 还是她亲自提笔写在灯笼上的,而重锐什么都没写,因为他说他不用写,她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她写一次就相当于连着他那份一起写。 她微微垂下眼:“不记得了。” 荀少琛的声音温柔地在她耳边响起:“那殿下岂不是不知道去年的愿望是否有实现?” 谢锦依闭了闭眼,心头刺痛。 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也在想,如果不是她,如果重锐不用管楚国,不是想着让神策军借燕国暂且蓄力生息,是不是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楚国是否国泰民安,是否海晏河清,本不该是重锐的责任。 “你终究还是哭了。” 谢锦依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庞,指腹果然一片湿润。 男人收起了温柔的语气,声色微冷:“既然装不下去,那就不要勉强了,星儿。” 谢锦依一瞬间遍体生寒。 他知道了! 她马上就挣扎起来:“放开我!” 荀少琛轻笑一声,只是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毫不费力地压制住她,将她转过来,单手就将她的手腕锁到她背后。 “既然已经投怀送抱这么多次了,”男人俯身逼近,眼中讥诮,“如今又在拒绝什么?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区别。” 谢锦依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但只要她一想到他不过是在享受她的主动,甚至当作投怀送抱,她就羞愤不已。 谢锦依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我……我才不是……” 她双手被困在背后,连使力都使不上,只能泄愤般地用脚去踹荀少琛,荀少琛脸色微冷,身形微动,轻易地避开了。 他抬手将桌子上的笔墨扫下地,把仍在挣扎的少女按趴在桌子上,压着她的后颈,施施然俯身,看着她一脸狼狈:“不是什么?” “不是投怀送抱?”男人低低一笑,指腹摩挲着那片温暖细腻的肌肤,“明知我是谁,还躺在我怀里与我进浴间的是谁?抱着我枕着我心口的是谁?亲口给我喂水的又是谁?” 他虚虚压在她背上,几乎整个人将她笼住,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上来一般,在她耳边残忍道:“是你啊,星儿。” 谢锦依侧脸抵在冰冷的桌面上,痛苦地闭上眼:“你闭嘴……” 冷风随着呼吸涌入肺腑,刮得她生疼,想要蜷缩起来,却又像待宰的鱼肉,全身都被掌控。 荀少琛像戏耍濒死的小动物一般,每一下都精准击在痛处:“真想看看重锐若是知道这些,他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他和你不一样!”谢锦依睁开眼,瞪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荀少琛,你就是个疯子,不要以为其他人都和你一样!重锐不会把别人当成物件,更不会因此就觉得我脏了!”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那你现在又哭什么呢,嗯?” 谢锦依不吭声,犹如牢笼中的斗兽,伤痕累累却仍不屈服,眼角鼻尖都泛着红,只狠狠地瞪着他。 男人看了她半晌,松开手,将她翻了过来。 谢锦依趁着这片刻的自由,刚撑起身,就又被按了回去,双手被拉起放到头顶上。 荀少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其实我不介意做重锐的替身,星儿,为何你就不能继续装下去呢?”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谢锦依也不用再装,冷笑道:“那还很多人乐意当我替身呢,荀大将军怎么就不换个人祸害,非要死咬着我不放?” 喜欢和仰慕荀少琛的姑娘,别说楚国帝都那些世家姑娘们,便是其他国家的姑娘里,也有许多喜欢他的。 若是只要模仿一下她,就能成为荀夫人,想必愿意的人也不在少数。 听到她这话,荀少琛脸上连那虚假的温柔都消失了,眼色森冷:“换个人?” “星儿,”他用力攫住谢锦依的下巴,冷冷一笑,“事到如今了,你还不明白么?你斗不过我,若你连装都不肯装,我有的是方法让你真疯。” 谢锦依看着荀少琛那一身衣裳,那还是今年她亲自给重锐选的,荀少琛为了扮演重锐,连重锐的衣物也都一起用了。 简直荒唐又可笑。 “你想让我装什么?你是想继续穿着重锐的衣裳,学着重锐的说话方式,让我把你当成重锐?” 谢锦依嘲讽道:“荀少琛,你贱不贱呐?” 荀少琛反唇相讥:“那你呢?星儿,你看看你又是成什么样了?堂堂一国公主抛下自己的子民,装疯卖傻,就为了别国一个肮脏的贱民。” 谢锦依:“起码我和重锐是两情相悦的。” 说到这里,她又冷冷一笑:“不过,荀大将军竟然真的动了情,这倒是我真没想到的。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荀少琛。而且,你喜欢的那个星儿,早就已经死了。” 荀少琛抚了抚她的脸:“若你不能把我当成重锐,那我只能让你忘了重锐。” “我也并不是那么喜欢当替身。”他笑了笑,眼底隐隐透着疯狂,“星儿,你知道吗?有时候你叫我重锐的时候,我想过不如就顶着重锐的身份弄哭你。” 谢锦依皱了皱眉,几乎要被气笑了:“荀少琛,你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让我觉得你恶心。” 男人也不生气,用目光细细地描遍眼前的少女,着迷地抚着她的脸,在她嫌恶地别开脸时,又一点一点地将她掰正,不容半点反抗。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碰你。”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等你忘了重锐之后,你便会离不开我。” 谢锦依面无表情,荀少琛带着她起身,扯着她进了画舫。 “这天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那便回去吧。” * “神志不清”了一段时间的昭华公主,忽然又全然清醒了,一切又回到之前那样。 最不习惯的,其实还是要属后院的侍女们,毕竟在谢锦依装认不清人的时候,她扮演的是从前府里平易近人的重小姐,从不苛责下人,所以侍女们着实是过了一段轻松的日子。 如今事情败露了,谢锦依自然也懒得再装,而侍女们得知她之前是装的,反而不自在了起来,毕竟她们为了入戏,可是花了很大功夫去研究陆少鸣和霍风两个人物的。 谢锦依的计划失败了,但也没有自暴自弃,其中最开心的要属是花铃了。 之前花铃看见谢锦依将荀少琛认成重锐,虽然觉得公主愿意喝药了也不吐血了,对公主的身体是好的,但是见公主将仇人认成喜欢的人,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花铃一边抹着泪,一边朝谢锦依道:“殿下,您还记得王爷,真是太好了……王爷一定会来救您的,您一定不要放弃!” 谢锦依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别哭了,之前没告诉你,让你担心了。” 花铃连忙摇摇头,又四处看了看,小声地说:“殿下的考虑一定是有道理的,若是殿下以后……花铃都听殿下安排。” 从放灯那天回来后,荀少琛不再留宿房间里,只在早晨过来亲自看着谢锦依喝药,其他空余的时间有时也过来,只是谢锦依完全当看不见他。 而其他侍女依然留在了房间外,因为已经不需要盯着她用药,而她也没有寻死觅活。 帐中娇 第110节 谢锦依还在想着下一步要怎么做的时候,荀少琛便在隔天早上过来看她时,告诉她,他会带着她一起去前线。 若雨将药端进来,放到谢锦依面前。 荀少琛看着药面上腾起的白烟,道:“盟军前些日子不太顺,想必星儿之前在书房里也听到了,凌双很早之前就让我过去,我顾忌星儿的身体,才会一拖再拖。” 谢锦依微微眯了眯眼。 她之前在书房时确实有听到一些,只知道三国盟军前线失利。 能让他们失利,自然是燕军里面有厉害的人,可她还没听到什么,荀少琛就好像故意避着她,不在大白天时去书房。 她当时心里就有个想法:会这样避开她,说不定是和重锐有关的——能在这种情况下反制三国盟军,除了重锐,还能有谁? 这也是支撑着她的希望。 荀少琛好整以暇地问:“星儿不好奇,将凌双他们逼得退守丽城的人是谁吗?” 谢锦依终于抬起头,正眼看着对面的男人:“你会这么好心告诉我?” 荀少琛笑了笑,起身走到她身边,拿起药碗,递到她唇边:“该喝药了。” 谢锦依接过碗,皱着眉一口气喝完。 “告诉星儿也无妨。”荀少琛笑着道,“这样星儿才会想努力把身体养好。” “据说那人叫陈锋,是潘明远手下的人,潘明远负伤后,派此人支援丹沙城,所以才和凌双等人对上。” “如今千机铁骑的残余人马,也都逃到了后方,出面的只有秦正威,可惜如今不同往日了,燕国将千机铁骑看作祸端,若不是实在缺人马,早就被处死了,如今暂且收归在陈锋麾下。” 荀少琛看着谢锦依,将她心里的猜想说了出来:“星儿是不是在想,那陈锋会不会就是重锐?” 谢锦依轻哼一声,没说话。 不管是不是,如果是当然最好,哪怕不是,但起码已经知道秦正威在哪里,秦正威应该是知道重锐在哪里的,否则不可能就这样回到燕军里头。 千机铁骑的效忠对象是重锐,又不是燕国。 荀少琛又道:“凌双等人也没见过那陈锋的真面目,听说是脸上有疤痕,所以一直都带着面具见人,但只看身形,是不大像重锐的。” 谢锦依一听,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荀少琛将话说完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 等到程方来的时候,谢锦依直接开口道:“程姐姐,我想问你要点药。” 程方皱着眉说:“你这身体刚好点,要什么药啊,少点折腾。” “不是我用的。”谢锦依道,“给花铃用。” 程方露出意外的神色。 谢锦依又道:“荀少琛要带我出去丽城,如果路上有机会,我会逃跑的。万一失败,荀少琛不会杀我,但花铃可能会吃苦头,甚至会丢性命。” “花铃肯定是不会自己主动留下的,希望程姐姐给我一点药,能让花铃吃了之后有发热或者伤寒的症状,这样荀少琛就不会让她跟着出门了。” 留在这里,也不会受她牵连,进而被荀少琛迁怒。 程方一脸了然,倒是很爽快就答应了:“行,回头我拿给你。” 谢锦依又道:“那程姐姐你……” 程方摆摆手,说:“我之前就说了,你顾好你自己就行,我能自保。但你自己要想清楚后果,若是到时候有什么事,我也顾不了你。” 谢锦依点点头:“我明白,谢谢程姐姐。” 当日下午,谢锦依拿到药之后,趁着花铃走开时放在了点心里,随后等她回来后,又拉着她一起坐下吃点心。 第二天,花铃果然就“发热”了,荀少琛为了避免谢锦依被传染,让花铃留在原地,只让其他侍女服侍谢锦依。 荀少琛似乎也不怎么着急,谢锦依和贴身侍女坐的是马车,其他人都是骑马,而马车的速度怎么都比不上单人骑马的,所以整体速度都不是很快。 一路上都是失陷的城池,都由三国盟军在管理。 谢锦依去年跟着重锐出门时,这些城里人口都不少,可如今她掀开马车窗帘往外看时,只能看到残垣断壁上焚烧的痕迹,以及或驻守或巡守的士兵,几乎见不到百姓的影子。 荀少琛在到了顺城后,稍作休整。 顺城知府的宅邸还算完好,盟军守城的将领命人修葺一番,用来当作临时的驻点,收到荀少琛要来的消息,连忙派人迎接,并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 一下马车后,谢锦依破天荒地主动去找荀少琛。 荀少琛还在跟守城的将领交谈,那将领看到谢锦依一个姑娘忽然闯进来,眉头一皱正要喝斥,就听见荀少琛说:“冯将军,那就先暂时这样吧,我还有要事。” 冯信是晋国人,对荀少琛未到前线的事也有所耳闻,再看谢锦依时已经心中有数,心中暗道信好刚才还没说什么。 他点点头,朝荀少琛道:“那就辛苦大将军了,冯某先回去继续守城。” 谢锦依与冯信擦肩而过,她看也不看,直接走到荀少琛跟前,压着火气问道:“你们屠城了?” 荀少琛笑了笑,道:“星儿以为呢?” 谢锦依:“荀少琛,我没心情跟你猜来猜去。” “自然是没有。”荀少琛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屠城浪费了,要物尽其用才是。” 谢锦依本来稍稍空一口气,听到后面又有了不详的预感。 荀少琛又笑道:“燕军自己都不惜这里的百姓,星儿连自己的子民都顾不上,反倒是关心起他国百姓?” 谢锦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星儿看见外面的景象,觉得是盟军做的,”荀少琛道,“星儿有没有想过,那是燕军他们自己撤退的时候放火烧的呢?” “燕军撤退的时候烧毁了大多东西,并且带走了几乎全部青壮年,只剩下老弱病残,如果盟军抢他们的东西,或者天气继续冷,他们就会被冻死,开春时尸体会造成瘟疫,感染盟军。” “同时,那些被燕军带走的青壮年也会更加恨盟军,作战就更加拼命了。” 荀少琛解释完之后,再次问谢锦依:“如此,星儿还要向着燕军么?” 谢锦依只觉遍体生寒。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明光寺时,花铃曾经说过,百姓只在乎日子过得好不好,要是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即便是声名狼藉的当权者,他们也会爱戴的。 如今顺城里还留着的百姓,是被燕军当成弃子了么? 谢锦依闭了闭眼,感觉呼吸都有点颤抖:“那你刚才说,‘物尽其用’是什么意思?” 荀少琛:“城中这些人,本来早就该死了,只是盟军分了些物资给他们过冬,所以这才大多数活了下来。” “他们的命,是盟军给的。”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最冷的时候已经过了,如今天气回暖,燕军的城墙也没那么牢了,我们打算带这些人去见他们的亲人。” 谢锦依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要拿他们去开路?!” 燕军将这些老弱病残留下来,想要拖累盟军,而盟军这边的做法,养着老弱病残,驱使他们去前线,打算让他们开路,守城的人看见自己的亲人,肯定就无法下手了。 即便被逼着交战,燕军的士气也必然会受到影响。 荀少琛道:“这是三国主帅共同定下的策略。” 谢锦依强忍着怒火道:“你们不能这样做。” “为何?”荀少琛反问道,“一旦交战,双方都有伤亡,星儿何不想想楚国战死的儿郎们?” 谢锦依怒道:“你们本来可以不打的!为什么非要打仗!” “‘为什么非要打仗’?”荀少琛像是忍不住笑了笑,看着眼前怒容满面的少女,“星儿,你还是太天真了。” 谢锦依自己说完之后,也觉得这话不切实际,微微垂下目光,咬着唇不说话了。 荀少琛起身走到她跟前,她马上抬起头,一脸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又被他握着手腕扯了回来。 谢锦依几乎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荀少琛,你松手!” 荀少琛手上并没有用多少力,在她抬起另一只手想打他时,不紧不慢地说:“星儿不是想救这顺城的百姓吗?” 谢锦依的手停下了,慢慢地握成拳,又收了回来:“你又想如何?” “拿你自己换,星儿。”荀少琛低头看着她,“把你自己交给我,我便替你救了这些人,如何?除了这顺城,这一路上还有许多这样被燕军放弃的百姓,若你答应,我便一并救了。” 谢锦依用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梦话?想都别想!” 荀少琛脸上一点都不意外,又问道:“如果这百姓换成是重锐,星儿便愿意了,是不是?” 这本就是不需要问的事——前世的她不就是这样做的么? 谢锦依瞪着他:“你……” 荀少琛又笑了笑,道:“你看,星儿,我又不是要你拿命换,你只需要乖乖被我疼爱,便能救这些百姓,但你也不愿意,可见你的仁慈也不过如此。” “你无耻!”谢锦依一阵难堪,脸上红白交错,“我不与你说这些,你放开我!” 荀少琛松开手,少女如受惊的兔子一般,马上退到一边,又狠狠地瞪了他一下,然后转身跑了。 谢锦依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候在门外的若云若雪马上跟了上去,像两条小尾巴一样。 她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朝两人道:“我要出去。” 若云若雪对视一眼,若雪道:“那殿下稍等,奴婢去请示一下大将军。” 两人其实都觉得荀少琛不会让她出去,但荀少琛确实也没说过什么,于是她们还是要先去问一下。 可出乎意料的是,当若雪去到荀少琛跟前时,荀少琛听到之后,竟然松口了,眼中透出两分玩味:“那就让她去看一下这民间疾苦吧,你们跟好她。” 去看看,去对比,才知道她从小过着的生活,与普通百姓有多不一样,想要让百姓过好日子,又是不是张嘴一句话的事情,若没了他的庇护,她一个人在这乱世中又要如何生存。 荀少琛这话一出,若雪心中了然,低头躬身道:“是,大将军。” 得到允许之后,谢锦依在若云若雪的陪同下出去了。 城中虽然管理严格,但除了晚上宵禁之外,并没有在白天限制百姓上街。 之前谢锦依在马车上看到的都是靠城门附近,城内尽管人也不多,但比起之前一个人都见不着,还是好一些的。 街上的店铺几乎都没怎么开,偶尔有挎着篮子的妇人经过,篮子用布捂得严严实实,是从别人家好不容易借来或买来的食物。 谢锦依一身华贵衣裳,看起来很是显眼,尤其还是楚国服饰的打扮,顺城的百姓看了都露出仇恨的目光。 楚军让这里的百姓家破人亡,他们这样看她,她是知道为什么的,但心中仍是止不住难过。 她四处看了看,朝若云若雪道:“去找家成衣店,我要换当地的衣裳。” 若云若雪对这里是不熟悉的,若云留在她身边看着,若雪看到不远处有巡逻的士兵,于是上前将人拦住,又出示了腰牌,问到了原来街市上店铺的位置。 那士兵还道:“姑娘就这样去,怕是店家不会理,咱们给姑娘带路吧!” 帐中娇 第111节 另一名士兵又道:“那些燕军临走前就没想过给这里的人留多少活路,如今那些店中哪有多少衣裳可卖,要是有能御寒的,都先紧着自己穿了。” 谢锦依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话,走过去问:“你们身上是不是带了吃的?” 军中有统一分发的粮食,士兵们自己背带,像这些出来巡逻的士兵,当值时都是没得休息的,吃饭大多也是随身带些吃的。 两名士兵见谢锦依穿着不凡,也不敢怠慢,连声说“有的”,还将自己的口粮拿出来给她看,是圆孔烧饼。 谢锦依问道:“你们能把烧饼卖给我吗?” 两名士兵刚才已经见过若雪的腰牌,知道她是楚军的近卫,又见谢锦依这一身打扮贵气逼人,即使不知道具体身份,但都知道是不能惹的。 更何况人家也不是白要他们的,于是士兵连忙应了下来,若雪主动拿钱与他们交换。 对于这些城里还剩下的百姓来说,金山银山都比不上一口粮重要,所以谢锦依跟士兵们了这些烧饼之后,也没多少困难就换到了本地的服饰。 成衣店的门本来是紧闭的,老板年纪也不小了,一家都没有跟随燕军撤退,从谢锦依手中换了口粮之后,尽管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好歹还是让人进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明天依然是中午十二点更新。 * 第68章 暗棋 谢锦依直接将外衣套在太头, 这看起来实在是太不讲究了,若雪硬着头皮道:“小姐,这要是让公子看到, 公子怕是会……” “怕是会如何?”谢锦依知道她说的是荀少琛, 冷哼一声,“他未免管得也太多了。” 两名侍女都知道她的脾气了, 只得赶紧上手替她快速整理好,这才又出了成衣店,总算是不再引人侧目。 她们刚出来,身后的门板就马上砰地合上了。若云若雪忍不住皱起了眉, 谢锦依仿佛没听见一般:“走了。” 街市上没什么店铺在做生意,但唯有一种地方,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人多—— 赌场。 这是白天里唯一人多的地方, 入口开在一个巷子中, 外面挂了一道招牌, 并不算隐蔽,里面因为人很多,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以往赌场里大多是男人, 如今这里却也有不少是女人,下注的也不是钱,而是食物, 人们的叫喝声此起彼伏。 尽管若雪此前得了荀少琛那句“让她看一下这民间疾苦”, 但也从未想过谢锦依一个公主竟然能受得了这肮脏的地方。 即使换了衣服,但谢锦依一张漂亮的脸依然扎眼, 越是往里面走, 就越多目光落到她身上, 若云若雪一左一右紧贴着她走,就怕她吃了半点亏。 好在其他人也就只敢看看,毕竟青壮年都跟着燕军走了,这里即便是男人们多,也没一个是能打的,而且眼前的赌桌更重要,所以人们的注意力,来得快散得也快。 若雪低声道:“小姐,这儿人太多了,咱们不好再继续往里面。” 谢锦依心道,人越多才越好。 她说:“不往前靠哪里看得到?” 她一边说着,一边脚下不停,余光看到若云已经在给若雪使眼色了,十有八九准备要拉她走,于是她忽然惊呼一声:“有人出千!”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叫骂声一片,瞬间陷入了混乱。 “谁说的?!” “我就说吧,刚才看你就不对劲,原来真的是出老千!” “什么出千!胡说八道!你别是输了要赖账!” …… 男男女女们都站了起来,四周人挤人,还有人发现是谢锦依喊的话,怒气冲冲地要去抓她,被若云一下就推开了。 这一推,其他人就炸开了锅—— “打人啦打人啦!来捣乱的是不是!” “小丫头片子我看你是要找死!” 四周朝若云叫骂了起来,都撸起袖子朝她那边挤,谢锦依还不忘“哎呀哎呀好疼”地乱叫,若云若雪要抵挡人群,没法伸手去拉她,她一矮身,从底下钻进了人群中。 两名侍女刚才都还有所顾忌,毕竟顺城以后并不会归属楚国,如今也是由晋军在看守,她们怕在这里引起骚乱,给荀少琛添麻烦,所以才没有大打出手,如今见谢锦依这样,顿时一下子就明白了:公主她竟然打了逃跑的主意! 反应过来的两人顿时不再留手,可周围的人太多,没法一下子追上去,而谢锦依在进来时就已经有所准备,利用地形和周围的情况,看准了间隙,这一手愣是快准狠,转眼就消失了在她们眼中。 * 谢锦依去年来过顺城,当时她与重锐在这儿逗留了一段时间,两人也四处逛过,如今顺城虽然受了战事折磨,但地形和建筑都没怎么变。 她凭着记忆跑了一路,路上避开巡逻的士兵,免得若云若雪一问就能追上来。 然而,等她跑跑藏藏了将近两刻钟,外面的巡逻变得密集起来,还会敲门逐家逐户查问,显然是若云若雪将她逃跑的事情报给荀少琛了。 谢锦依正想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道:“重小姐?” 这声音冷不防响起,她被吓了一跳,转头看见一个女人。 谢锦依对这女人没什么印象,但对方显然是认得她的,见她回过头,先是一愣,眼中不自觉露出些许羡慕,随后飞快地被幸灾乐祸代替,声音带着点尖锐:“果然是你……” 女人脸色不善,谢锦依心中警惕了起来,飞快地说:“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女人一脸怨毒地盯着她,忽然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在躲外面的官兵是不是?哈哈哈哈哈……报应啊,你和你哥都不是好东西,害我沦落到这地步……你们都该死!” “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被赶出陈府……苍天有眼,重锐那混蛋终于栽跟头了!” 女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谢锦依终于认出她是谁了:“你是去年陈府给我陪侍的那个婢女?” 谢锦依甚至都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对那天晚上的唯一印象就是她喝醉了,只剩下零星的一点片段,也都是关于重锐的,甚至还以为在做梦,根本就和这婢女没有半点关系。 但谢锦依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逆着她的话,否则她叫起来,谢锦依自己就得被发现了。 女人见她想起自己了,柔声道:“重小姐,我叫红姝。” 谢锦依一边点点头应付红姝,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巡兵,心中快速盘算着要怎么样才能放倒这女人。 她之前问程方拿药的时候,顺便也要了点防身的东西,其中就有迷药。她会一点拳脚功夫,只要距离够近,配合迷药,应该问题不会太大。 红姝看着谢锦依说:“你知道我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吗?” 她原本是顺城知府陈耀光的婢女,从前重锐年底都要回帝都,有时在顺城陈府落脚,她就会被指派去伺候重锐。 重锐虽然名声不好,但胜在大方,她原以为去年也是和从前一样的,但见他竟然带了个据说是亲妹妹的姑娘来,府里的表演也都掩得严实,于是她耍了些手段,但被重锐看出来。 重锐要追究,陈耀光便只能拿她出来顶罪,原本陈夫人就对她有意见,趁着这件事就将她责罚一顿之后,卖给了一个富商。 那富商本就妻妾成群,孩子也多,她平日里就跟那些女人们扯头花,有时候甚至还要跟她们一起伺候那秃头大肚子的臭男人。 而等到她好不容易怀上了,却碰上顺城沦陷,富商带着正房和嫡子女跑了,留下了其他人。 原本她和城里其他人都以为熬不过这冬天了,谁知道这些三国盟军竟然给他们分东西,他们便也想着幸好没走——做燕国百姓是百姓,做其他国家百姓不也还是老百姓? 可谁知,她又听到了传闻,这些盟军养着他们,是要等到攻城时拿他们祭旗!像她这等相貌和身段,去和那些老不死的一起开路,岂不是浪费! 她现在出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活路的。她不甘心,她还这么年轻貌美,若是能攀上个能管事的军爷,哄得他高高兴兴,说不定就不用死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重锐那宝贝妹妹! 红姝看着谢锦依,兴奋得表情几乎都要扭曲起来:重锐是什么人?那可是千机铁骑的主帅啊!现在重锐和千机铁骑都倒了,那他的余党肯定就是要被抓起来的! 而这丫头是他妹妹,只要把这丫头献给盟军,那她甚至都不用出卖身体就能活命了! 谢锦依对红姝过去一年怎么过的并不感兴趣,她可不会将对方被赶出陈府归为她的原因,说到底,也是因为对方心术不正。 听到红姝喊她重小姐,如今又是这副表情,谢锦依也知道对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但她仍是站着没动,只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可以给你钱,你能不能让我躲一下?” 红姝听到谢锦依的话,直想仰天大笑,心道果然还像去年一样,被重锐那男人保护得过好了,竟然还天真成这样! “好呀,”红姝朝谢锦依走了过去,“你跟我来……” 待到两人离得近了的时候,红姝朝谢锦依一把抓过去,可谢锦依动作更快,侧身一避,同时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按着她肩膀,脚上一扫,将她绊倒在地,又按得她动弹不得。 红姝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重重摔在地上,一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脸都白了。 谢锦依原本已经要拿出迷药了,但又想到一个貌美女子这样昏倒,不知道会遭遇什么,而且这女人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对,于是谢锦依的手又收了回去,准备直接走人。 红姝看见了她眼中的犹豫,心中一狠,抱着肚子伸吟了起来:“我、我的孩子……” 红姝还特意将衣服拉紧了一些,那微微凸起的小腹线条终于露了出来,显然是有身孕的。 谢锦依一看,也不知道她这一下是不是让人家摔到了肚子里的孩子,眼里也有些慌:“你……” 红姝趁机一把抱住她的手臂:“你赔我的孩子!” 谢锦依一个激灵:“我……” 两人正在僵持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十姨娘,你怎么了?哎哟,都让你别到处跑了……” 红姝朝谢锦依身后一看,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马上喊道:“张伯!快!过来一起抓住这丫头,这丫头是重锐的妹妹,把她交出去,咱们就能活命了!” 谢锦依马上回过头,看到一个跛脚男人。 那男人看见这般情形,先是愣了愣,然后马上四处看了看,然后捡起地上一根断了半截的棍子,一瘸一拐地朝她们走来。 谢锦依已经听到外面街上的脚步声和人声都在靠近,要走就只能越过眼前这男人,往另一端跑,可此时红姝死揪着她不放,甚至突然发力,抬起身整个人压着她。 那柔软的孕肚压到谢锦依身上时,谢锦依感觉头皮都要发麻了,忍不住冲红姝喊道:“你疯了吗?你不管你的孩子了?” 红姝眼中露出恨意:“要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怀上这孽种!” 谢锦依也有些恼怒,但现在不是跟这女人争辩的时候,她再次回过头,那跛脚男人已经逼近,朝她举起了手中的棍子—— 身上红姝将她压得死死的,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耳边“叮”的一声轻响,随后就是男人惨叫的声音和倒地声,紧接着她感到身上一轻。 “啊——!” 红姝惊叫一声,被拉起来扔到一边,谢锦依睁开眼,看到红姝还想挣扎,随后一道寒光闪过,红姝颈上贴着一道剑锋,有冰冷的声音自上传来—— “再乱动就杀了你。” “我不动!别、别杀我……求求你……”红姝抖如筛糠,不敢再动了,而跛脚男人的手掌被扎了个血洞,也正倒在地上伸吟。 尽管来人的语气与她印象中完全不同,但她还是一眼就听出了声音,她抬起头,果然看到了夏时。 夏时察觉到谢锦依在看他,冰冷的视线马上消融,然后就才快速地看了她一下,又飞快地垂下目光:“小姐。” 他朝谢锦依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被她一脸嫌恶地避开了。谢锦依自己站起来了,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 帐中娇 第112节 夏时穿的是神策军近卫的制服,与外面晋军的制服自然是完全不一样,晋军巡逻也赶了过来,红姝马上朝巡逻士兵大喊:“军爷,军爷!快来啊,这丫头是重锐的妹妹!” 红姝刚才听到这少年喊的是“小姐”,便以为他是重家的护卫,而巡逻士兵又赶到了,她想着即使这少年会武功,她也不用怕,否则让这两人跑了,她就没东西可换命了! 然而,那些巡逻士兵没有如她意料中的冲上来抓人,虽然他们也是惊讶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过来,为首的男人朝那少年客客气气地问道:“夏公子,请问这是?” 夏时把剑收回鞘中,朝男人道:“周大人,这便是大将军要找的那位姑娘,辛苦各位大人了。” 说着,他又看向红姝,冷冷道:“这女人疯言疯语,冲撞了姑娘,还企图伤害她。” 这些巡守士兵不过就是最底层的,即便是他口中的“周大人”,也只是一名伍长,手下管着四号人,但他竟然还称一声大人,听得这伍长浑身飘飘然。 这可是神策军主帅身边的近卫!伍长马上道:“夏公子哪里的话,咱们大晋与大楚如今是结了盟的兄弟国,咱们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公子放心,这两个歹人,咱们绝不轻饶!” 这话也不是随便说说的,毕竟就在不久之前,那位平日里就很低调的荀大将军亲自发话,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并且不能伤了一丝一毫。 可想而知,那大将军是有多紧张这姑娘,所以他们这些负责找人的,当然也就不能放过欺负这姑娘的人了,不然回头这姑娘跟大将军说受到什么委屈,他们找谁负这个责? 夏时见他如此热情,也顺着他的话道:“周大哥说得是,既是兄弟盟国,我们一起打仗的,也称得上是兄弟了。” 这夏公子真上道!周伍长连声称“是”,又朝手下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人带走!” 身后四名手下马上两人一个,将红姝和跛脚男人都提了起来,动作很是粗鲁,红姝也慌了,抱着肚子,哭哭啼啼朝谢锦依求饶:“小姐,小姐!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谢锦依看了她一眼,朝那伍长道:“把人放了,我没被她冲撞什么。” 伍长不知道谢锦依是什么身份,只知道荀大将军是在乎她的,又加上她貌美,心中想当然地认为这必定是那荀大将军的宠妾。 他自然是不想得罪人的,但更不想没法交差,于是装作一脸为难地看向夏时,道:“唉哟,夏小兄弟,那您看这……” 夏时毫不犹豫道:“押回去,在城中戒备时闹事,本就是不允许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会向大将军禀报,有各位大人的帮忙,才能这么快找到姑娘。” 伍长爽快地应了一声:“好嘞!那就多谢夏小兄弟了,回头哥哥请你喝酒!” 有了这夏公子这句话,哪怕这姑娘后面跟大将军抱怨,那也是夏公子发的话,他这个小小伍长也是按夏公子说的去办,可以说即使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来,还能白得了功劳。 这夏公子真是太上道,太够意思了! 夏时又道:“周大哥不必客气,若不是各位出力,我也没那么快找到这里,若是让姑娘受伤了,我只怕是要领责罚。” 周伍长又客套了几句,终于带着人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夏时和谢锦依。 其他人一走,少年刚才的从容自若马上就消失了,微微垂着目光,低声道:“殿下,该回去了。” 谢锦依从来不知道,原来夏时竟然也有刚才那样一面。 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在千机营的时候,那时他还为了要做她的近卫,强行出头,后来被责罚后回到队伍里时,还跟同一个营的人起冲突,哪有半点现在这样能说会道的样子。 谢锦依心不在焉地想道:所以当时是装的么? 也不知道为何,明明早就被夏时背叛过,可如今她心中仍是说不出的窝火。 她仍是站着没动,嘲讽地笑了笑:“若我就是不回呢?你要对我动手吗?像刚才他们押犯人一般将我押回去?” 夏时的声音更低了:“殿下,您这样跑出来,又能去哪里呢?” 谢锦依一脸漠然。 她其实没想那么多。 荀少琛把东西都收走了,如今她身上带着的那点银子,还是花铃从以前自己埋在王府树下的小钱罐取的,然后偷偷塞给她。 这些人将她看得那样紧,连出来的机会都少,又如何能详细计划?不过是见一步走一步,跑出来了,那就躲起来,再想办法出城就是。 夏时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殿下,如今城内百姓均不可出城。” 言下之意,就是谢锦依不可能逃得掉。 她一脸漠然,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夏时脸上有点为难,谢锦依轻嗤一声,转身就走,他却又毫不犹豫地追上去,挡在她身前:“殿下。” 谢锦依伸手去推他,他只得用剑鞘挡了挡,同时飞快地放出信焰。 不过片刻,在附近搜查的女侍卫们赶来了。 谢锦依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荀少琛不喜其他男子碰到她,所以夏时不会对她动手,却会让女侍卫们过来,方便带她回去。 当真是彻头彻尾地将她当成荀少琛的所有物了。 * 谢锦依从出逃到被带回府邸,还不到一个时辰。 荀少琛在书房中等着,她进来的时候,梁潇正请示他要如何处理红姝与跛脚男人。 周伍长动作非常快,早就将那两人押了过来,又绘声绘色地给梁潇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情形,拿到了不少赏钱,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自然是没看到红姝和跛脚男人怎么“企图伤害”谢锦依,但他是听到夏时这么说了,于是又小小地添油加醋一番——毕竟这才突显他和手下的功劳,越是危险的情形,就越显得他们救护重要。 更何况,他是看到那跛脚男人旁边带血的棍子的,一猜就能猜出来了,那确实也是相当凶险。 在这空档中,梁潇甚至已经弄清楚红姝的来历,也一并告诉了荀少琛。 荀少琛一边听着,一边看向了谢锦依。 之前在赌场中人挤人,谢锦依又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头发乱了,衣服皱了,加上后面又被红姝压在地上,浅色的衣裳沾了点泥土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 脸上倒是干净的,那双黑亮的眼睛被他看着,里面神色冷冰冰的,什么也没有。 等梁潇说完之后,荀少琛道:“杀了。” 梁潇毫不意外,点点头正要退下,谢锦依听不下去了,怒道:“荀少琛,这顶多按闹事处理。” 荀少琛:“蓄意冒犯和伤害公主,已经是死罪。” 单单是想到那跛脚男人差点一棍子敲在她身上,他就想亲手将那跛脚男人杀了。 谢锦依冷笑:“那你怎么不先去死上个一百遍?” 荀少琛也不生气,朝梁潇道:“你给殿下说说看,是怎么个杀法。” “是,大将军。” 梁潇又转向谢锦依:“殿下,此二人确实会按闹事关起来,若他们在牢中没撑过,那只是他们命薄。” 才刚来一天,大将军就动用巡兵找人,自然不能再落个草菅人命的名声,杀人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让人看见。 荀少琛:“星儿太心软了,这种女人,对星儿可没什么好心,留着也是个祸害。” 谢锦依听到他这么说,就知道红姝已经没活路了。她心中觉得有些好笑,说到祸害,明明荀少琛自己才是最大的祸害。 荀少琛又看向她身后的夏时,温声道:“这次多亏有夏时,星儿才没受伤,他也算是立功了,不如就此将他提升为星儿的影卫?” 夏时微微睁大眼,脸上有一瞬间闪过惊喜,但又转瞬即逝。 果然,谢锦依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冷笑道:“我是不会承认的,也不会给他赐名。” 在正式成为皇室影卫之前,会有一个认主仪式,主人会赐给新影卫名字,寓意该影卫摒弃过去一切,余生只需尽忠。 夏时眼神微微一黯,荀少琛声音温和:“可惜了,夏时,但你这次做得很好,影卫便该是这样保护公主的。” 少年已经收拾好情绪,恭声道:“是,大将军。” 荀少琛让其他人退下,然后才从案桌后起身往下走。 谢锦依看着他逐步逼近,脸色微微发白,但仍是忍住了后退的脚步。 荀少琛将她的神色全都收在眼中,停在她跟前,低头看着她,笑了笑,道:“看来星儿还是记得的,从前你逃跑后要受到什么惩罚。” 谢锦依自然不可能忘记。 可那又如何?难不成她还要在他身边一辈子吗? 她一声不吭,抿着唇撇过脸。 说不怕是假的,尽管荀少琛说过暂时不会碰她,但这人出尔反尔的时候还少吗?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她自然也就不会去求他。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既然重来一世,过去那些就不适用了。星儿,我不动你,但你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若云若雪已经以死谢罪了。” 谢锦依瞳仁微微一缩:“你……” “是我下的令。”荀少琛仍是一脸温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仍是目光温柔,“如此,星儿下次还要逃么?” 少女咬着唇,眼中渐渐覆上一层水光。 荀少琛又道:“又或者,干脆让夏时来看着星儿好了,他上一世其实做得还不错。” 谢锦依闭了闭眼,声音微沙:“荀少琛,你会下地狱的。” “那就下吧,”男人俯身轻轻环着她,声音里甚至带了点笑意,“可他们是因为星儿才死的,只要星儿跟着我一起,那下地狱又何妨?” “去沐浴更衣吧,这燕人的衣裳,实在是不适合星儿。” * 经过这次之后,荀少琛将夏时调为谢锦依的近卫队长,不直接贴身保护谢锦依,而是负责调度女侍卫。 这样一来,夏时不会直接接触她,但若她出了什么事,他也得承担责任。 夏时投入荀少琛门下的时间很短,却这么快就升到了近卫队长,还是在一群女子当中,尽管其他人面上都没什么,但私下里说起来,眼中多少都带点不屑。 ——一个外来人,也不知道使了些什么手段。 ——不过是运气好,那天刚好找到了公主。 …… 诸如此类的讨论,夏时其实也知道,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与其他人走在一道时,总是被孤立。 荀少琛此次在顺城中并没有逗留很久,几天后便领了一部分顺城的兵,带着原来留在城中的百姓,前往下一个城市。 因为带着这些百姓,行军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谢锦依在马车中,不时都能听见士兵催促人们上路的声音。 这些人本就是老弱病残,如今虽然天气没那么冷,但长途跋涉对他们来说,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些求饶声断断续续地落入谢锦依耳中,成了一种无形的折磨。 对于荀少琛来说,这些都是用来动摇谢锦依的好机会。 行军中途歇息时,荀少琛来看了一下谢锦依,问道:“星儿想救他们吗?” 帐中娇 第113节 谢锦依冷冷道:“被你利用的可怜人多了去了,我又救得了几个。” 话是这么说,但荀少琛早就看见了,桌上的热茶和点心,她半点都没动过。 荀少琛笑了笑:“能救一个是一个。” 谢锦依不耐烦地说:“你很烦人,荀少琛。” 荀少琛也不生气,仍是温声道:“若非星儿总不愿意与我说话,我也不会只挑这些来跟星儿搭话。” 谢锦依干脆爬到榻上,用毯子蒙着头,背对着他,不说话了。 等到行军再次开始时,荀少琛才下了马车。 沿途各城都在严守,一旦入了城,没有手谕或者令牌是不能出城的,所以谢锦依想要逃,便将主意打在了行军路上。 因为长时间呆在马车上会很闷,所以她偶尔会在休息时下马车走走,这就给了她机会。一路上她跑过几次,但没有一次成功,离成功最近的一次,还是被夏时亲自抓了回来。 夏时去和荀少琛禀报的时候,荀少琛看见了他额上的瘀伤,温声问道:“这伤是怎么回事?” 少年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与刚才禀报事情时的语气无异:“不小心被杯子砸到了。” 荀少琛笑了笑,一副关心下属的模样:“稍后去上点药吧,毕竟是星儿的近卫,脸上带伤可不好。” 以夏时的身手,要避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能被砸到,也只可能是他自己没有避开。 夏时:“是,大将军。” * 每经过一城,被驱赶的燕民便越来越多,眼看着离丽城越来越近,天上却开始下起雨来,不利于行进,于是大军便暂且停留在前一站的榕城中。 谢锦依坐在窗前,看着天空中连绵不断的春雨,一颗心也像外面池塘中的落叶一样,浮浮沉沉。 她一定要将三国盟军用燕民攻城的消息,传给丹沙城才行。 如今秦正威就在丹沙城里,那重锐必定也在哪里。 如果那陈锋就是重锐当然最好,起码说明重锐身体已经恢复。可如果不是,重锐根本无法上沙场,那伤势必然不轻,否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其他人领兵的。 若是后者,一旦丹沙城失守,重锐就危险了。 哪怕是前者,这对燕军来说也是一场恶战,上战场本就不是轻松的事情。 所以,不管是为了燕民,还是为了重锐,她都要将消息传出去,让丹沙城提前做好准备。 然而,如今离丹沙城越来越近了,逃跑的机会也越来越难找。 要是等雨停之后,荀少琛必定会马上出发,下一城就是丽城,盟军集合的地方,要是她被带到那里,想要再逃就是难上加难了。 “殿下,窗边水汽重。” 谢锦依正在想着事情,若云就出声提醒了。 谢锦依回过神,看着身旁垂首敛目的侍女,甚至都想试着招揽了这些会武功的侍女,让她们将她送出去。 “你们将我送去丹沙城……” 她说出了好些条件,毫不意外地遭到若云拒绝。 若云:“殿下,将军吩咐奴婢,要每日将殿下的起居都细说与他,也包括殿下说过什么话。” 谢锦依趴在案几上,枕着自己的双臂,语气平平:“我知道啊。” 她喃喃道:“明明我才是谢楚的公主啊……” 若云只安静地站着,见她仍是不动,于是转而朝房间外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窗外就有人开始搭起支架,顶上放置油布,挡住飘进来的水汽。 可这样一来,外面的景色也就被破坏了。谢锦依叹了口气,只得起身回到房中间。 她日夜思虑,到了晚上也经常睡不好。 这天夜里,谢锦依辗转反侧,想了许久,似乎只能用她来拖住荀少琛的步伐了。 装病是已经装过了,那就只能真病。 她有点烦躁地翻了个身,心想要不直接把蛊毒引发了。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谢锦依往屏风后看去,正好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往地上倒,随后影子变小,又重新站了起来,快速地绕过屏风。 谢锦依心头一跳,却没有出声,只死死地盯着那团影子。 来人三两步走过来,单膝跪在榻边,低声道:“殿下。” 这声音……谢锦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夏时?” “是。”少年的声音又快又低,同时将什么东西放到了榻上,“殿下,这是女近卫的衣服,请换上,荀少琛眼下被其他事情绊住了,正是逃脱的好时机。” 谢锦依一愣,电光火石间许多片段连在了一起,隐隐串成了一道线。 她心中五味杂陈,但也知道现在情况紧迫,时刻都经不起浪费,于是沉默着拿起衣裳,快速地换上衣服。 第69章 夏时 今晚守夜的是若风, 夏时刚才进来的时候将她放倒了,谢锦依跟在他后面,出了房间, 这才发现外面的若雨也倒下了。 三国盟军打下的城池, 将由晋、越两国分得,所以荀少琛即使进驻了, 也有不少顾忌,在出了昀城之后,谢锦依就能明显感到条件比不上原来在宣武王府中。 毕竟,荀少琛是要了宣武王府, 而其他城池中用来临时办公的知府府邸,也并不是他一个人用的, 能让他调配的人员,自然也少了。 这些都还是其次, 区别最大在于宅邸守卫, 晋、越两国的将士在这方面并没有太讲究, 毕竟全城都是他们自己的人,也没有特别需要重兵把守的犯人,因此荀少琛的近卫只能守着谢锦依的院子。 因此, 一旦院子外的守卫倒下,出府的路就顺畅了不少。 府中其他地方负责守夜的,都是晋军的士兵, 也都知道楚军占用的院子是不能靠近的。 之前因为荀少琛让巡城士兵找人, 许多人因为这件事都认得夏时那张脸,知道他与一群女侍卫混在一起, 甚至他们会私下里酸溜溜地编排点荤话。 但私下编排归私下编排, 谁都知道这少年只是看守个女人, 但那被看守的女人可不是普通女人,而夏时能为荀大将军做这事,显然很得大将军信任,所以其他人从没想过要得罪他。 如今他们在夜里看到夏时和一名“女侍卫”走过,谁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于是,谢锦依就这样带着一肚子疑惑,跟着夏时走了一路。 夏时直接牵了马出来,谢锦依手上也牵了一匹,两人朝大门守卫出示腰牌。 月黑雨夜,大门上高挂的灯笼也无多少光,谢锦依平时也只在房中,大门的守卫基本都没怎么见过她,只认得夏时,且本就是军中的普通士兵,也没多想,看到腰牌直接就放人了。 谢锦依以前跟重锐学过骑马,做做样子也是够的,翻身上马后,跟在夏时后面策马奔驰。 知府府邸这边并不是最难缠的地方,两人一路上也遇见宵禁巡守士兵,面对询问时,夏时也对答如流,随后才来到了最难的城门。 夏时出示了近卫队长的腰牌,朝守城门的士兵道:“荀大将军命我等前往丽城传信,不得有误。” 城门守兵仔细查看了他和若风的腰牌,才又道:“冯将军有令,出城除需明示身份外,还需手谕,请夏公子出示荀大将军的手谕。” 夏时脸色不变:“事出紧急,故没有手谕。” 守兵当然也知道自己眼前这少年的身份,但他也不敢就这样放人,谨慎地说:“那夏公子,这城门咱就不能开了。” 夏时皱了皱眉:“事出突然,要是耽误了军情,你担当得起吗?” 守兵心道,那玩忽职守的罪名咱也担当不起啊。 另一名守兵也道:“咱也是按规矩办事,夏公子就别为难咱们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城楼上也听到了这里的声音,有人走了下来,看见这情形,快步走了下来,惊讶地说:“唉哟,夏老弟,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一名黑脸大汉,身高体壮,穿的制服显然要比那两名守兵好,是管这些普通守兵的小队长。 这会儿夜深雨冻,城门下的守兵穿着蓑衣,脚下也不可避免地湿了,可黑脸大汉却身上干爽,显然在楼上过得不错。 他顾不上衣服会被打湿,板起脸朝自己的下属道:“没认出来这是荀大将军的近卫队长吗?有啥不能好好说的!” 守兵被骂了一顿,眼中飞快地闪过不服和怨愤,却也没反驳——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们是小喽啰呢? 黑脸大汉骂完之后,才又一脸热络地转向夏时,说:“哎呀,夏老弟真是对不住,是我这当队长的没教好,回头我再教训他们!都这么晚了,夏老弟莫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夏时一脸凝重地点点头:“周大哥,大将军命我等连夜前往丽城,事出紧急,没来得及给手谕。” 这周大哥,便是之前谢锦依在赌场逃跑出来后,与夏时一起在箱子中将人堵住的周伍长周大财。 夏时又做出一副犹豫的神色,看了守兵一眼,特意走近周大财,低声道:“周大哥,今晚那群燕民里又出了好几起那事儿。” 他说得含糊,周大财却是脸色微变,眼底有些恐惧,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畏缩模样。 周大财连忙将夏时拉远了一些,急急问道:“老弟,老哥也知道大将军让你传话,肯定是机密的,不过老哥就是想问问,那病这么厉害,咱们不会跟着倒霉吧?” 夏时低声道:“周大哥,咱们得稳住,要是你手下看到你都慌了,他们心里怕是会乱想,要是连你们都乱,城里还怎么守?上面要是怪罪下来,那才真要第一个倒霉。” “你这才刚升到这里,要是别的同僚慌,你反倒能稳住,那在一众同等职位中的人中,周大哥就是最出色的。” 周大财一听,也是想到了夏时年纪轻轻就成为近卫队长的经历,觉得他这是在向自己传授经验,心中很是感动,连忙道:“对对对,还是夏老弟有经验!” 夏时:“至于周大哥刚才问的……” 周大财看着他,脸上非常紧张。 夏时似是再三斟酌,才说:“周大哥少靠近点燕民那处便是,也不用太担心。将军们都在那儿,也正在问大夫。只是如今这情况,定然是不能如期出发了,否则一旦在丽城那儿传开……” 不等他说完,周大财就一拍大腿:“所以老弟今晚才被连夜——” “嘘。”夏时做噤声状,“周大哥,这事儿我只跟你说,你切不可传出去,其他人可不一定像你这样镇定,万一到时候人心惶惶,咱们九个头都不够砍的。” 周大财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你放心!” 说着,他又道:“那你赶紧去吧!将军们都在忙,没给你手谕是不是?老哥我给你开了,可别耽误事儿!” 夏时冲他抱了抱拳,一脸感激:“多谢周大哥,回头等完成任务,我会朝大将军禀明多亏有周大哥的帮助,才能及时赶去丽城!” 周大财笑得合不拢嘴,亲热地拍了拍夏时,说:“咱哥俩谁跟谁啊,还说这些!早去早去,回来老哥请你吃酒去!” 说着,周大财又板起脸,命令守兵马上打开城门旁的小门。 周大财是最近这些天才调过来的,一来就仗着自己军中有人拽得跟大爷似的,守兵们本来也都不太服气,见两人刚才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什么,怕受牵连,还想说什么,被周大财不耐烦地打断了。 “天塌下来还有老子顶着呢!小兔崽子,要是耽误了军情,你担得起这责任吗!赶紧给老子开门!” 守兵争不过,只得去开门,周大财甚至还嫌弃他们动作慢,抢了过去一起开,朝夏时道:“老弟,一路顺风!” 帐中娇 第114节 紧接着,他就看到这夏老弟也正好翻身上马,应了一声,策马而出,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直到这时,周大财才抽空看了眼那女侍卫,只见那姑娘是一身楚近卫的打扮,裹了蓑衣和斗笠挡雨,还带了个面巾挡风,遮住大半张脸,大晚上的也看不清楚。 “行了行了,关上吧!”周大财根本没发现哪里不对,招呼着下属将门关上,还不忘说,“让你们做啥就做啥,听老子的准没错!” * 城外。 夜雨仍在继续下,谢锦依从未像这样在夜里淋雨骑马赶路——夜行、淋雨、骑马,单拎出来一件,都是平时她几乎不做的事情。 冷、潮,难受,可她的心情却十分兴奋。 夏时放慢了速度,与谢锦依并排,朝她道:“殿下,稍停一下。” 谢锦依停了下来,夏时勒停马匹,翻身下去,将两匹马前后连在一起,然后走到她旁边,上马坐在她背后:“殿下,得罪了。” 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讲究的了,荀少琛必定很快就会发现她逃跑的事情,因为女近卫们会换班,只要换班就会发现。 甚至都不用等到她们换班,如果荀少琛回府后过来看她,也一样会发现。 等到那个时候,荀少琛必定会派人来追的,因此她和夏时必须趁着这个时候,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她的马术是什么水平,她和夏时都知道,这时只能让夏时来带她,才是上策。 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之前折腾许久,都没有一次成功逃出,最后竟然是夏时带她出来的。 虽然她不清楚他的详细计划,但她认得刚才开城门的黑脸大汉,单单从他和那黑脸大汉如此熟稔,哄得黑脸大汉破规矩开门,就知道他这计划有多缜密了。 从踏出房间到如今出城,整个过程紧凑流畅,相比起来,她之前有多莽撞和沉不住气,高下立现。 她之前还朝他砸杯子,他连躲都不躲。 两人的年岁本就相近,少年的身形并不单薄,胸膛却也不像重锐那样的成年男子般宽厚。 也不知道为何,谢锦依莫名就想到了小时候,到处爬上爬下,有一次摔下来时,是夏时手忙脚乱地护着她,做了她的肉垫子。 谢锦依心情复杂,低声道:“现在就不用讲什么礼数了。” 夏时:“是,殿下。” 府邸里的马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夏时带出来的这两匹,又是其中最好的两匹,剩下的都被夏时喂了药,总之是至少半个月都载不了人了的。 他简单地说了下计划:“殿下,这里到丹沙城还隔了个丽城,我们得绕路。” 谢锦依“嗯”了一声。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闪电都没有,只剩下沙沙的下雨声,她也不知道夏时是怎么在这黑夜中找准路的。 她忍不住问道:“这么黑,你看得见吗?” 夏时道:“殿下放心,下属认得路。” 谢锦依沉默了一下,又问:“之前是怎么回事?是……是重锐让你这么做的吗?” 她唯一想到的,也只有是重锐的安排。 她其实是不想见到夏时的。 说恨,即便是前世,也不是纯粹的恨,否则她也不会到最后依然让重锐等人别杀夏时。说到底,前世那般情形,他一个侍卫又能做什么呢? 当时因为重锐在荀少琛手上,她连寻死都不能,而荀少琛让夏时下药,即便夏时不下,也会有其他人来,或者干脆就是荀少琛自己动手。 可她还是无法接受。 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王爷命下属查探荀少琛身世,”夏时道,“让下属一切见机行事。” 之前夏时人在楚地,需要在楚国与越国之间游走,而四国交战后,楚国与越国最初明面上是敌对的,因此他和手下们两国之间走动不易,仍是留在原地暗中活动。 他们原本人数就少,所以即使后面楚军反水,他们哪怕赶回去,面对三国盟军也做不了什么事情,所以夏时在“投靠”荀少琛之前,就已经将下属都分散出去,让他们在各地待命,等待接应他和谢锦依的出逃。 对于夏时来说,要获取荀少琛的信任,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难在荀少琛本就生性多疑,可他对夏时本也是轻视的。 夏时在上一世就知道,荀少琛不喜欢他。 在荀少琛登基之前,这并没有征兆,可夏时发现,等荀少琛将殿下带回来时,荀少琛就不再掩饰对他的不屑与厌恶了。 而这一切,在之前夏时面对荀少琛时,都被夏时用来当作了自己与对方博弈的筹码。 荀少琛需要人去看守公主,这个人最好还熟悉公主,他夏时不但符合要求,还能让荀少琛多一个威胁公主的“人质”。 夏时“投诚”时给了一份大礼,也就是那些之前他查探到的关于荀少琛身世的东西,加上他亲自将逃走的公主抓回去,荀少琛也相信他说的话——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在乱世中生存下去,而除了大将军,再无别人能庇护殿下。 这与夏时前世时做的事情,以及荀少琛对他长久以来的印象,都是相符合的,于是荀少琛也就放下了警惕,甚至还让他做了近卫队长。 至于周大财,则是夏时特意接近的人。 谢锦依第一次尝试逃跑当天,整个城里的巡逻兵都在留意,而夏时那会儿也与其他近卫一起找,听到周大财几个人边走边聊天,知道这人就等着去晏城投靠亲戚了。 周大财是晋国人,那晏城的亲戚是被分到另一名将军手下,混得还不错,周大财就想着也留在晏城,毕竟去到丽城,那可就要加入大部队,是要上前线战场的,说不好小命就要交代在沙场上了。 那黑脸大汉想着,要是他啥也没有,那上战场是拼一拼,可他是个小伍长,还有个混得比他好得多的亲戚,那能不挨刀就能过好日子,干嘛还要上赶着挨刀呢? 于是夏时就是看准了他这这点,带着周大财找到公主,给他功劳,让他拿到赏钱,两人也就算是有了交情。 那周大财也是想跟他攀关系的,毕竟能跟荀大将军身边的人称兄道弟,也是倍有面子的,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像之前那样,有个好差事拿奖赏。 而夏时也跟他“分析利弊”,引导他争取去守城门,不管是花钱银还是加上他那亲戚的关系,只要钱足够,拿下差事并非难事,毕竟那不是神策军守的城,而是晋军守,能用钱疏通关系。 当然,夏时也会与他说,自己身为荀大将军身边的人,是不能与其他人随便结交的,否则会容易让大将军误会。 周大财也不是傻,能理解这意思,于是明面上也没有太过分,没有让人觉得他们有多熟,所以之前在城门前,那些守兵也不知道夏时跟周大财熟,所以说话也都是公事公办。 这里面最重要的,还是如何绊住荀少琛。 燕民的吃食都是统一管理的,夏时往其中一部分加了点料,让部分燕民出现染瘟的症状,足够引起将军们的重视了。 对于将军们来说,如果这真的是瘟疫,那么必定要控制在这里,不能带到丽城,否则三国盟军一旦被传染,也就不战自败了。 当然,他们首要的就是先确定是否真的是瘟疫,并且要在晏城内也得封锁消息,否则一旦引起恐慌,那将是一件麻烦事情。 虽然消息是封锁了,但军中消息灵通的人,多少也听到点风声,就比如周大财来投靠的亲戚,也是知道这事儿的,所以周大财也模模糊糊知道一点,但不清晰。 确认是否瘟疫,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到的事情,所以当燕民中反复出现这种情况,将军们就越发紧张,一出现症状便召集商议如何应对,所以今夜荀少琛才会不在府上。 所有环节,需要互相配合,一个都不能少,夏时等到这时机,才一鼓作气将谢锦依带了出来。 在这过程中,一旦荀少琛有所怀疑,夏时就会前功尽弃,也必定会被荀少琛严惩——以荀少琛的性格,十有八九是会留着夏时的性命,但会废掉他的武功和手脚。 种种艰辛,夏时也并不想与谢锦依说,只往简单的说,然后又道:“也是多亏了程先生帮忙,否则单凭我一人难以成事。” 谢锦依自己跑过,还不止一次,即使夏时不说,她也猜到他这轻描淡写的背后,必定是花了不少功夫。 如今她和他都是活第二次的人,他甚至这辈子都没入楚宫,根本算不得楚宫的人,如今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其实是重锐。 他是重锐的下属,而她是重锐的心上人。 谢锦依忽然又想到,重锐之前说将千机铁骑交予她,那夏时在她面前自称下属,其实也是合理合礼的。 兜兜转转,似乎一切又与最初的有些相似,她和他再次以主仆的身份面对彼此。 谢锦依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半晌后,才道:“等与重锐会合,我会与他说清楚你的功劳的。” 夏时低低地应了一声:“谢殿下。” 两人之间再次沉默了下去,天地间只剩下雨声,再无其他。 大雨能冲去马蹄的痕迹,有利于掩盖行踪和去向,所以夏时一刻也没停下赶路,想尽可能在雨中再走远一些。 两人都穿得密实,但在雨中一路疾驰,自然不可能滴水不透。 这对夏时来说不算什么,但谢锦依自小娇生惯养,加上身体本就不好,渐渐地就开始感到冷,冷过了之后就是刺骨,可她也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睁着眼,可什么也看不到,耳边只有雨声,反倒是有一种天地间都静止了一般,不知道时间流逝多少,也不知道这夜奔何时才结束,渐渐地开始有点麻木,感觉身体都有点僵硬。 夏时感到怀里正在慢慢变重,心中微微一紧,马上在谢锦依耳边道:“殿下,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歇脚处了。” 他知道公主有多讨厌他,如今与他这样二人一骑,对她来说已经是难以忍受,更别说靠在他身上,现在她会这样,说明已经是开始撑不住了。 少年的声音传入谢锦依的耳朵里,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谢锦依又困又冷,眼皮变得十分沉重,连睁开都费劲。 忽然,手臂上被重重掐了一下,谢锦依一下子就清醒了,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慢慢地又坐直身体。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谢锦依终于在迷迷糊糊中,感到马的速度开始放慢了。 * 都说天下名山僧占多,许多寺庙都建在山林中。因为信徒众多,且不分家国,所以即使是各国之间互相打仗,也尽可能不与寺庙起冲突,以免落得个坏名声。 自交战以来,燕国被攻占的城中,百姓流离失所,除了青壮年被燕军强行带走,以及老弱病残被三国俘虏之外,还有一部分人逃命,其中有不少就去寻求寺庙的收留庇护。 夏时选的落脚地方,却不是这种寺庙,而是已经被遗弃的破庙。附近有一处有香火的寺庙,即使追兵搜捕,也能分散一下注意。 谢锦依腿都麻了,靠着夏时的搀扶才下了马。这时,庙里忽然冒出两个黑影来,她差点被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黑影:“殿下,大人。” 两道声音一男一女,夏时解释道:“殿下,这是与下属一道去查探荀少琛身世的队员,朱展杨和周蓉。” 谢锦依已经镇定下来了,点点头,朝两人道:“辛苦了。” “殿下言重,都是下属该做的。” 一行人不再多言,一起进了破庙。 夏时将两匹马一起牵了进去,朱展杨在角落里生起火来,周蓉替谢锦依解下蓑衣,谢锦依这才看清楚这里头的环境。 庙里有不少地方都漏雨,原本角落这个位置也是破的,但朱展杨之前已经补过,又用东西堵住窗口,以免火光泄露出去。 朱展杨和周蓉已经在这破庙呆了不短的时间了,两人与其他队员一样,在夏时“投靠”荀少琛时,便各自在不同位置待命。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带着体弱的公主上路,自然是不能直接走官道的,否则被追上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即使走的是小路,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趁着谢锦依休息的时候,快速地敲定了路线计划。 夏时和谢锦依从晏城出来的时候,身上是带着身份牌的,谢锦依用的是若云的牌子,夏时将这两块身份牌交予朱展杨和周蓉,两名队员将带着它们,然后用它们进入其他城。 这样一来,即使荀少琛让人追踪身份牌,也不会找到夏时和谢锦依。 而夏时和谢锦依,将用朱展杨之前准备的普通路引,乔装打扮成燕民进城。 谢锦依的休息时间并不多,只稍微缓一下,还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夏时叫醒了,见其他人都已经换好装。 夏时拿着套衣裳,正斟酌着要怎么开口,谢锦依就已经拿了过去:“你们两个转过去。” 帐中娇 第115节 其他三人均是松了口气,这里实在没什么条件讲究,好在公主也理解他们。 等谢锦依换好燕民的普通打扮后,四人一起出发上路。 雨还在下,周蓉在前头开路,夏时带着谢锦依在前头,朱展杨殿后,随时留意四周的情形。 忽然,朱展杨喊了一声“当心”,话音未落,夏时就一把将谢锦依按趴在马背上,自己也同时矮身,抽刀反手砍断两匹马之间的牵绳。 谢锦依心中一紧,仅仅抱住马脖子,身前紧紧贴着狂奔的战马,被颠得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 毫无疑问,荀少琛的人追来了。 周蓉立即放慢了速度,三名侍卫变换阵型,成倒犄角之势,将夏时夹在中间,而夏时又紧紧护住谢锦依,共同防着黑暗中的冷箭。 雨声大大地干扰了他们的听觉,仨人一刻不敢放松,且战且走。 没过多久,就连谢锦依都已经听到了马蹄的声音,显然追兵正在接近,夏时一扬马鞭,加快了速度。 周蓉和朱展杨却反而放慢了速度,抽出改装过的绊马索,钉在两边树上,又从拿出连弩,翻身下马,滚进两边树丛中,显然是打算迎战,为夏时和谢锦依争取逃跑时间。 “殿下,抱紧,不要抬头。” 夏时抽空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再说话。这种时候,谢锦依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让夏时全力对抗追兵。 *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终于慢慢变小,四周也开始现出隐约的轮廓,准备天亮了。 谢锦依伏在马背上,感觉整个人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为了保持清醒,她甚至都已经将唇瓣咬破,不时舔一下。 “殿下……” 她忽然听到夏时喊了一声,感到马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猜到应该是暂时安全了,于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殿下,”少年的声音喑哑干涩,“马腹下绑着个布袋,里面装有荀少琛身份的证据,还有路引、银两等等……” 谢锦依皱了皱眉头,心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应该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路引是……是进城的时候给守城士兵看的,守城士兵还会检查包袱,殿下要将那些证据贴身藏好,以免惹来麻烦……” 夏时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普通的燕军比不得千机铁骑,殿下……殿下若遇事切勿冲动……”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谢锦依原以为他是奔波大半夜后累着了,刚一开口,就看到少年那原本环在她身侧的双臂忽然松开,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一般,毫无预兆地垂下。 她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紧接着眼前的一幕仿佛被放慢了一般,她脑中嗡地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 少年背后的两支箭深入血肉,他的双眼半张半合,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仍是看着她的方向。他嘴角凝了一道干涸的血迹,又被溢出的鲜血覆过,双唇动了动,却没什么声音。 可谢锦依却看得十分清楚。 他在说,殿下,对不起。 夏时身子一歪,直直往地上栽,谢锦依瞳仁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但因为为力气不够,反而被带了过去,两人一起掉到了泥水里。 “夏时!夏时!” 谢锦依被摔得眼前发黑,挣扎着爬了起来,吃力地抬起夏时的上半身,拍着他的脸,手都在发抖。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呼吸间肺腑都是痛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夏时要死了吗? 恐慌充满了她全身,让她连声音都是是颤的:“夏时,你睁开眼,不要死……” 夏时吃力地睁开眼,用所剩无几的力气轻轻推了推她:“走……追兵……” 他在让谢锦依快走,不要管他,谢锦依一下子就听懂了,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几乎模糊了视线,冲他吼道:“你在说什么蠢话!” 血沫从夏时嘴角溢出,又被谢锦依自欺欺人般擦掉。 夏时眼前已经看不太清了,听着少女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想跟她说对不起,却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 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呢? 似乎总是如此,他不是惹殿下生气,就是惹殿下伤心。 哪怕他这辈子从出生时就开始在准备,尽了最大的努力,想为前世赎罪,想获得对殿下说一声对不住的资格,可到最后却还是连将殿下送去安全的地方都做不到。 一如前世的最后,他什么也保护不了。 他果然没有做殿下影卫的资格…… 谢锦依一边哭,一边将夏时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试图将他扶起,可她个子矮了太多,身形也小,即使勉强站起来,可夏时双腿都拖在地上,她连走一步都困难。 脚下泥水湿滑,一个不小心她又扑到了地上。 她看到了夏时的嘴唇在微弱地动着。 后悔,自责,伤心……各种情绪在谢锦依心中交织,滚烫的眼泪在脸上划过,火辣辣的疼。 她想起不久之前,荀少琛问过她,要不要让夏时做她的影卫。 她当时为什么不同意呢?如果当时她同意夏时当影卫,夏时就会获得回生丸,如今就能用回生丸保命。 可她没有,所以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夏时的生机在她手中一点点地流逝。 几个重生的人里面,其他人都与前世不一样了,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她,一直稀里糊涂,靠着别人保护,甚至还不知道别人在保护她。 她总是这样的,当断不断。 如果真的恨夏时,当初就该直接让重锐将他赶出千机营; 若是不恨,那就骂一顿留在身边,就像当初重锐说的,学习如何驭下,将他当作与陆一鸣等人一样,接纳和信任,那今天他就能有回生丸保命。 战马围着谢锦依嘶鸣打转,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催促。 谢锦依脑中一团乱,衣裳都被打湿,又冰又重,让她整个人都有点发麻。她看向马腹的布包,想起夏时刚才的话,于是将他轻轻地放下,自己挣扎着去够那布包。 既然夏时什么都准备好了,里面也一定会有常用的药,即使比不上回生丸,但也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谢锦依胡乱地擦了把脸,咬咬牙,加快了动作。 布包被绑得十分妥当,被战马颠了一晚上,竟然都没有半分松散。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拆下,打开后才发现,布包着的是一个防水的油布袋。 谢锦依吸了吸鼻子,掀开油布袋,里面分了几个隔层,各类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其中一格放了好些小油纸包,还有一个小锦盒。 看到那锦盒的瞬间,她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认得那锦盒! 谢锦依不过愣了一瞬,随后马上拿了出来,打开后,果然是一颗漆黑的药丸。 是回生丸,是去年她原本打算拿来与夏时交换情报的那颗回生丸! 当初夏时参加近卫选拔,最后被重锐以冲撞她为理由,和秦正威一起被罚了五十鞭。 那时她听闻夏时起了高热,加上她心中也有许多疑惑,想从夏时那边打听荀少琛的事情,又不想与夏时有什么牵扯,于是就想着拿东西去交换。 而这锦盒,是她让花铃准备的,用来放这颗药丸的。 结果当时她在营帐外听到夏时被欺负,陆一鸣拿着药进去摆平了,她却因为被其他人撞见,反而没有进去问。 随后她与重锐去了阳城后,又发生了许多事,她也就没再关心夏时在做什么了。 显然,夏时当时没有吃这回生丸,一直留到现在。 甚至,直到刚才他在摔下马之前,他对她说的那些话里,半个关于回生丸的字都没提到,根本就已经没想着要活下去了,只想着不拖累她,让她一个人逃跑。 夏时的脉搏已经开始变弱,谢锦依没有丝毫犹豫,解了水囊,将药丸捏碎,和着水一点一点喂给了他。 回生丸只能急救,她必须要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给夏时处理伤口。 想到这里,谢锦依在夏时随身的装备囊里翻出了绳子,又让战马在两人身边伏下,将夏时推到马背上,然后她坐到他前面,用绳子将他绑在自己背后。 “夏时,”谢锦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自顾自地说着,“若是你这次能熬过去,我就原谅你了。” 战马站起来,驮着两人继续向前奔跑。 * 天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来,天上也只剩下毛毛细雨。 谢锦依本来骑术也并没有太好,加上背后还带着个人,根本骑不快。好在,夏时是确定暂时安全才撒手的,所以一路上尽管她不算快,但还没有人追上来。 也不知道那周蓉和朱展杨怎么样了……谢锦依这样想着,忽然就听到前头有人喊了一声“殿下”。 她勒了勒缰绳,战马渐渐停了下来,喷了一下鼻息。 前头的草丛中动了动,谢锦依惊疑不定,不由自主地握紧缰绳,然后就看到一个人忽然从草丛中钻出来。 那人抬起手,朝谢锦依挥了挥,仿佛是怕她看不见一样。 谢锦依没有马上靠近,而是先仔细看了看,对方一身普通燕民衣裳,猎户打扮,脸上有点脏,但隐隐约约还真让她感到几分熟悉。 她在脑中搜刮着,不确定地说:“铁头?” 那人高兴地“诶”了一声,见她还停着,又连忙补了一句:“是我是我,张石山!” 谢锦依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心脏紧绷了一路,终于在这个碰到熟人的档口稍稍松了一点点。 之前千机铁骑退入山谷时,有许多伤员,单靠一个人自然不可能处理所有伤员,而且大多数人都有自己处理和包扎伤口的经验,所以轻伤的士兵也帮着诸葛一起处理。 谢锦依有时也会去帮忙,所以对围在诸葛川身边的人都脸熟了,而这个张石山正是其中一个,“铁头”是他的外号。 她喊外号,他自己补充姓名,一对上这就验证了身份。 第70章 重逢 谢锦依控马上前, 停在张石山旁边。 能从最初那场夜袭和后来的突围中活下来,张石山自然也是有点本事在身的,只看了谢锦依身后一眼, 也认出了夏时的身份, 毕竟当初夏时被传纠缠公主的事情,让很多人都知道了夏时。 两人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锦依简单明了地说:“后面有人追杀。” 张石山马上点点头:“殿下稍等,我把马牵过来,咱俩回白沙城去。” 他本是被派出来打探消息的,乔装打扮也是为了安全, 如今碰到昭华公主,自然是要将她的安危放在首位的。 张石山把藏在林中的马牵出来, 又朝谢锦依道:“殿下,我来带夏时吧。” 以往千机铁骑打仗, 若是能救回的人, 大家都不会舍弃, 张石山以前就有带伤员的经验,换他带,不但能比谢锦依带得快, 也能尽量减少因为颠簸而加重的伤害。 谢锦依点点头,于是两人配合着将夏时解了下来。 张石山将夏时带上,谢锦依自己一人一马, 跟在张石山后面。 帐中娇 第116节 白沙城与丹沙城相邻, 三国联军主力在丹沙城对面的丽城,在丽城度过了严冬, 如今正是开春, 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 燕军中不少人都猜对面差不多又要进攻了。 眼看着离白沙城越来越近,城楼都已经能远远望见了,谢锦依估摸着追兵也不会再出现了,于是朝张石山问道:“张石山,重锐在白沙城吗?他现在如何了?” “殿下,王爷如今还在丹沙城养伤。”张石山说着,又一脸内疚,“是我等没保护好王爷。” 然而,听到张石山后半句,她又有点难过:若是追究到底是谁的过错,那几乎是说不清了,最大的责任难道不是在她和重锐? 谢锦依本来想说“还活着就好”,但想到千机铁骑从来都不是只要活着,于是又道:“不是你们的错,胜败是兵家常事。” 她顿了顿,又问道:“其他人如何了?千机铁骑都在白沙城吗?” 张石山眼中闪过愤愤不平,却又压抑住了,连声音都沉了下来:“现在王爷受伤了,无法带兵,有一个叫陈锋的,是睿亲王的亲信,咱们现在就是暂时听那人调遣。” 这与谢锦依之前在荀少琛那边听到的,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于是谢锦依问道:“那陈锋不是在丹沙城?” 怎的又到了白沙城,这是暗中转移了?可三国联军就在丽城,如果陈锋带着人离开丹沙城,丹沙城如何能守得住? 张石山道:“如今在白沙城,咱们前些日子就是跟着他过来的。” 谢锦依点点头,也不在这上面纠结了,打算等见到秦正威或者诸葛川之后再细问。 没过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了白沙城外。 城门平日是不开的,若是有要入城的,则开的是小侧门,先验明身份,再放进来。 张石山是被派出去的,守城兵也认得他。 其中一名大个子守城兵也从千机铁骑调过来的,还跟张石山打了声招呼,另一名矮个子守城兵就没那么好脸色了,但双方虽然互相看不上,但显然也已经习惯了。 见张石山身后还跟着人,城里没有马上开门,在城楼上吆喝:“哎!你带了什么人回来?” 高个子守城兵一看,也认出谢锦依来了,先是高兴喊了她一声小姐,然后朝其他守城兵解释道:“那是……那是咱们秦将军的亲人!” 谢锦依微微一愣,但又快速地恢复了脸色,大概猜到了原因。 千机铁骑虽然输了一仗,但三国联军攻打下还能活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说明了千机铁骑作战凶悍,哪怕是最底层的士兵,每一员都不是普通燕军能比的。 派千机铁骑的人出去查探消息还算正常,可守城楼竟然也派了千机铁骑的人,简直就是浪费。 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要不就是人手确实不足,要不就是千机铁骑被打压了。 而就刚才的情况来看,张石山和那高个子士兵,显然就跟其他人不太对付,也恰好印证了第二个猜想。 而秦正威当初是带着千机铁骑投奔丹沙城的,哪怕千机铁骑被打压,秦正威应该也还算是说得上话的,拿秦正威的名头出来,也是让其他人少点刁难。 果然,小侧门很快就开了,除了高个子守城兵之外,还有好几个也是千机铁骑的人,全都一起下来迎接了,一群人高马大的糙汉子都忍不住红了眼,既激动又高兴。 谢锦依的真实身份敏感,谁也没有喊殿下,又见张石山背后有伤员,都主动上前帮忙,可就在这时候,其他守城兵来阻挠了。 那矮个子大声嚷嚷:“哎我说你们,现在可没什么千机铁骑,大伙儿都是燕军,咋就你们不守规矩?秦将军的亲戚怎么了?进城的规矩是陈帅定的,是陈帅大还是秦将军大?” 高个子瞪着眼,正准备说话,谢锦依上前看了他一眼,冲他微微摇头,一下子就让他把气憋住了。 谢锦依看向那些一副准备找茬的燕军,拿出路引,朝他们示意,又指了指张石山背后的夏时,道:“我们有路引,那人伤势严重,拖不得,可否先让张石山带他去找郑以堃先生?” 有燕军看了眼她的路引,马上道:“‘莫良’‘莫小月’?你俩这一看就是假身份吧!那得先押到营里去审问审问,审完之后没问题才行!” 张石山怒了,马上朝另一名千机铁骑的人道:“你快去找秦将军。” 那人也反应过来了,撒开腿就想跑,却被其他燕军扯住—— “干啥呢梁小财!咱们现在是当差的,你想擅离职守?” 这些天千机铁骑和燕军之间本来就有矛盾,只是秦正威再三告诫自己的下属,也把道理都跟大家说清楚了,所以千机铁骑才一直忍着。 道理很浅显:从前千机铁骑威风惯了,如今千机铁骑虎落平阳,势不如前,其他人就等着他们犯错找麻烦,所以他们更不能落人把柄。 以千机铁骑的作战能力,一人顶几个,根本不用怕这些人,但打完以后呢? 可如今昭华公主回来了,王爷曾经亲自将千机铁骑托付给她,如今即使千机铁骑一时落难,但也不可能任由别人欺负公主! 梁小财一下就将人给甩开了,怒道:“算个屁的擅离职守,老子这就是要去找秦将军来审问审问!” 被甩开的燕军趁机倒在地上,抱着手唉哟唉哟地喊了起来,其他人顿时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千机铁骑的人也不甘示弱,双方瞬间就对峙起来。 谢锦依见那些燕军故意为难,脸色也冷了下来:“即便是要去审问,也得人醒着才能审。我自然是能配合的,但那昏迷的人也要先让郑先生救治。” 夏时伤重许久,只靠回生丸吊着,她一刻都不想耽搁,毫不犹豫地朝梁小财道:“梁小财,快去!” “是!” 梁小财应了一声,马上就往外冲,其他燕军要拦,可根本拦不住,反而被梁小财统统甩飞出去。 有梁小财开路,张石山背着夏时跟在后面,也一起冲了出去。 燕军自然不会让张石山这么轻易就跑了,好几个人追了上去,而其他千机铁骑的人也不让他们阻挠,双方你推我撞,都带上了火气。 今日这事不过是导火线,平时双方早就互相看不顺眼,动手都只是早晚的事,可……谢锦依脸色沉着,朝千机铁骑的人说:“别打人,也别被他们打到。” 不管千机铁骑和燕军平日如何,但今天她和夏时就是导火线,她带了重要情报,若只是让人带夏时疗伤,越过所谓的进城规矩,理应是能功过相抵的。 可如果动起手来,事情就变成军中互殴,那就不一样了。 双方显然都是心中有数的,燕军见千机铁骑的人居然忍住了,转而朝谢锦依痞里痞气道:“那个快死的也就算了,你呢?不是说要配合吗?先让爷好好搜搜身,不然可不知道你是不是细作!” 千机铁骑的人一听就火冒三丈,当即就骂了回去,一只只握着矛的手都青筋暴起了:“你他娘敢动一下试试看?老子把你头都打烂了!” 谢锦依的脸色也一下子冷了下来。 就在燕军伸手去抓人时,忽然一阵破空之声,随后一道黑影击在那燕军的手臂上,所有人甚至似乎听见了骨头折断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那燕军杀猪般的惨叫声—— “啊——!!!” 与此同时,那道黑影也“砰”的一声沉响,落到地上了。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把还带着鞘的刀。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谢锦依也愣住了,和其他人一起抬起头转过脸,看向了这刀的来处,然后她就看到了两丈多外的秦正威,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秦正威旁边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一身盔甲,脸上还带了个面具,完全看不出长相,更看不到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这是……谢锦依张了张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眼发酸发热,不由自主地睁大,怔怔地看着那男人。 重锐!那是重锐! 谢锦依感觉天地间一下子就没了声音,只能听到她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就连其他人都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那高大的身影愈发清晰。 她下意识地往男人那边走去。 男人一动不动,而旁边的秦正威先是一脸震惊,目光在自己腰间和那地上的刀之间来回看。 地上的是秦正威的刀,刚才被男人忽然抽掉掷出,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将人打倒,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不能怪那些小的们这么震惊。 秦正威很快又反应过来,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满面喜色,一脸激动地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谢锦依,却又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下一刻,男人终于开口了—— “所有参与闹事的,每人五十鞭。”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尤其是燕军那边,带头的人马上就争辩了:“陈帅,我们是冤枉的!我们就是按您的规矩办事呀!”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着,谁也不想挨这五十鞭——开玩笑,五十鞭下来,指不定人就没了!即使能熬下来,万一后面要撤军,带着这一身伤还怎么跑?岂不是等死! “就是说呀陈帅!您规定的,身份不明的就得先关起来审问,可这女的自称是秦将军的亲戚,完全不将您的规矩放在眼里!” 戴着面具的男人转头看向秦正威,声音听不出喜怒:“秦将军,这是你的亲戚?” 谢锦依愣了愣,呆在了原地:这声音……重锐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喑哑,若不是他就在她的跟前,只听他的声音,她根本无法相信是同一个人。 谢锦依一脸不解地看着面具男人和秦正威。 她早就听说过陈锋了,知道陈锋是戴面具的,刚才那些人也叫他陈帅,显然就是传说中的陈锋。 可她也不可能认错的,那就是重锐。 她以为重锐假扮成陈锋是某种策略,比如说,为了迷惑三国联军,让他们放松警惕,毕竟什么陈锋的,可没重锐的名头响。 又或者说,重锐换个身份上战场,能防止三国联军那边,拿她来威胁重锐。 那现在是……在演戏?谢锦依心想,那她还是要配合的,免得坏了他们的计划。 而秦正威也有一瞬间的懵,但很快又调整好表情,咬咬牙,道:“这是我义女义子的亲娘!” 谢锦依:“……” 千机铁骑众人:“……” 能活着跟到这儿的千机铁骑之中,就有听过秦正威当初在山谷里说的话,一时间都沉默了。 要这么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戴着面具的男人也动了动,那张青黑色的面具微微转了转,似乎也在看向谢锦依。 燕军里有人又说:“秦将军,规矩就是规矩,更何况,咱们又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她连路引都是假的!这多可疑!” 燕军七嘴八舌地说着,对面千机铁骑的汉子们都满脸怒容:“放你娘的屁!你们刚才还要动手动脚!” 毕竟顾及着谢锦依的名声,他们没有直接说那些燕军想占便宜耍流氓,但秦正威已经听明白了,气得差点脸都歪了。 这要是换作从前,他肯定要上去一拳一个,把这些臭不要脸的揍得哭爹喊娘! 可如今……秦正威心中忿忿不平,随后又听到身边的男人说道—— “今日所有守这城门的人,每人各五十鞭。若有不服的,再加五十鞭。” 原本还想辩驳的部分燕军:“……” 若是换作平日,他们其实也不敢跟这陈将军辩驳的,毕竟他都是说一不二,对犯了军规的人从不手软。 千机铁骑那些人也够能忍,因此其他人都找不到什么机会,也就今天这事儿刚好撞上了,他们想趁机踩一下千机铁骑。 没想到这陈将军竟然将他们一道罚了! 燕军里大多数人都狠狠瞪着那个说要搜身的,要不是这家伙,他们也不会被找到错! 被瞪的人缩了缩脖子,随后又听到那陈将军毫无起伏的声音—— “秦将军,你去问清楚,是哪些人要动手动脚的,再加五十鞭。” 这话一出,好几个燕军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却死死咬着嘴不敢出声,生怕再加个五十鞭。 陈锋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了。 帐中娇 第117节 谢锦依怔怔地看着他,想追上去,但总感觉哪里不对。 秦正威抹了一把冷汗,连忙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飞快地跟她说道:“殿下,王爷他不是故意不理您的,事出有因,我待会儿跟您解释,您先稍等。” 果然……谢锦依垂下目光,点点头,“嗯”了一声。她身上满是泥水,连脸蛋都是脏兮兮的,眼角脸颊鼻尖红通通,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秦正威印象中从未见过昭华公主这样,就连当初退入山谷时,王爷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的。 刚才他也看到伤重的夏时了,即使眼下不方便问,但从荀少琛手里逃出来,他都能猜到有多不容易。 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秦正威想着想着,只能把火气都撒在那些故意找茬的燕军身上了。 秦正威重新安排了人过来守城门,飞快地处理完城门下的事情,这才带着谢锦依往城里走,打算先给她安排落脚的地方。 * 众所周知,曾经的宣武王重锐有个特殊爱好,就是喜欢霸占被查封的官员宅邸。 说“霸占”其实也不太准确,毕竟虽然他占是占了,但也会补上奏折通知燕皇,而燕皇也一直都对他很是纵容,全都批了。 而在白沙城里,就也有这样的宅子。 从前诸葛川每次看到自家王爷做这种事情,都感觉自己又要被气得少十天阳寿。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会觉得王爷的这个做法真是太好太妙了。 起码,在这种时候,能让他有地方落脚。 最近连日下雨,他都觉得自己快要长霉了,趴在床上唉声叹气。就在这时候,府里的仆人匆匆忙忙跑进来,朝他道:“公子,秦将军来了,还带了个姑娘,说是要安排住在府上的!” 诸葛川一愣,随即朝仆人招手:“快快快!扶我起来!” 仆人手脚麻利地扶起他,他拿过挂在床尾的拐杖,在仆人的搀扶下,走到了府中大厅,果然看到秦正威正在朝其他仆人吩咐着什么,而在旁边坐着的,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昭华公主! “殿……小姐!” 诸葛川一激动,差点喊露了嘴,拄着拐杖姿势别扭地扭到了谢锦依跟前。 谢锦依原本还捧着热茶喝,见他那模样,差点一口热茶喷了出来:“诸、诸葛,你这伤是……” “说来话长,”诸葛川脸上气哼哼,又缓了口气,道,“小姐一路上辛苦了,先稍作休息,然后我们再细说。” 谢锦依自出逃后就一路紧张,尽管夏时有救了,也见到重锐了,但她仍是无法完全放松下来,因为她想问的实在太多了。 尤其是关于重锐的。 可如今看到诸葛川这生动的表情,她却莫名地稍稍安心。她心想,诸葛川看起来没有半点着急消沉,那情况应该还是在可掌控之中的。 谢锦依点点头,然后先去沐浴更衣,随后又睡了一觉,醒来时正好到中午。 秦正威在安顿好她之后,就已经赶回了军营,府里只剩下她和诸葛川。她吃过饭之后,伺候她的丫鬟才告诉她:“小姐,诸葛公子在湖亭里。” 最初重锐封王时,拿到的昀城是燕国富城,白沙城自然是无法相比的,加上重锐从前去阳城述职时也很少绕路,所以尽管在白沙城有宅子,也几乎没怎么住过,这里面的丫鬟仆人也就是凑个数。 对于如今的谢锦依来说,这些人手脚是否伶俐倒还是其次,只要他们不被外人收买就好。 显然,诸葛川对此也是有防备的,所以特意选了既能单独交谈,又能避嫌的地方。 * 府中的湖就在花园中,占地也不小,亭子就在湖中央,从岸边有木桥连接,倒是不用划船过去。 谢锦依来到的时候,诸葛川已经在湖亭等了好一会儿,他也不坐着,就拄着拐杖站。她见状,叹了口气,回头又让仆人搬来一张软榻,朝他说:“诸葛,你要不还是趴着?” 诸葛川一边扶着腰哼哼唧唧走过去,一边说:“多谢殿下,我这不是怕王爷回头找我算账吗?” 谢锦依失笑,等他趴好之后,才问道:“你这是挨了军棍吗?” 诸葛川“嗯”了一声:“被王爷罚的。” 尽管谢锦依之前就隐约猜到了,但听到诸葛川亲口说出来,还是有点纳闷。 就她所知道的,诸葛川为千机铁骑出谋划策的功劳也不少,所以重锐对他一直都很宽容。而且,诸葛川平日的分寸也拿捏得好,小打小闹这种是有的,但绝不会触到重锐的底线。 谢锦依一脸不解:“你做了什么?” 诸葛川:“‘目无军纪’。” 谢锦依:“啊?” 诸葛川咳了一声:“殿下,接下来我要告诉您个事情,您不要慌,凡事都有解决办法的。” 谢锦依一下子也被他弄得有点紧张了,皱着眉催促道:“你快说。” 诸葛川:“除了霍风和老秦之外,王爷不认得其他人了,记忆似乎停留在好些年前,应该是刚从他恩师手里接过统帅位置的时候。” 谢锦依:“……” 她缓缓地眨了眨眼,半晌后,声音轻得像是被风一吹就断:“也就是说,他现在不知道我是谁。” 诸葛川见她眼都红了,又连忙安慰道:“殿下,您别急您别急!老郑说了,他从前也见过这种症状,能好的!” “殿下您想想,王爷他从那么高掉下来,没摔坏脑子就是万幸了!只要脑子没坏,那早晚都能想起来的!” “殿下,您看老秦和霍风跟了王爷多少年了,一样没被他当成自己人,可想而知王爷当初性格多疑!王爷能认出他们两个,还是因为他刚当主帅那会儿,他们就已经跟在身边。” “而且,我看王爷好像也时不时能想起来点什么,我听老秦说了,今天上午在城楼那会儿,刀是王爷掷出去的,他要是真的一点儿都不认得您,那他怎么可能会那样做呢?” 诸葛川说完,心中七上八下:唉,不知道殿下要哭多久……不不,还是哭出来的好,总好过憋在心里。 唉,殿下也是个可怜人。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谢锦依虽然眼红红,但也只是擦了擦眼泪,然后道:“我知道了。” 诸葛川几乎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少女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还挂着泪珠,声音不大,带着点微沙:“我不会跟他闹脾气的,你们不用担心。” 被一语说破,诸葛川顿时有点尴尬。 确实如她所说的,不止诸葛川,秦正威也是有同样的担心,毕竟公主有多娇气,有多习惯使唤王爷,而王爷又有多纵容她,他们这些做下属的,都清楚得很。 如今王爷不记得这些事,或许连她这个人也记不清,以王爷在遇到她之前的作风,自然不可能惯着她。 诸葛川看了谢锦依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说:“殿下,其实吧,我和老秦也不是只担心这个。主要是怕您看到王爷这样,就……嗯,就觉得他跟您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谢锦依微微一愣,忽然想起了以前她蛊毒发作后,重锐陪着她泡药泉时的事情。 当时她因为记着凌双的话,心疼重锐曾经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想看一下那道差点要了他性命的伤疤。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那一身的伤痕,还听他说了他以前的一些事。 她听得心疼,他却说如果没有那些伤,他就不可能遇见她了——他原是草根出生,本来与她就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更要命的是,重锐大多时候只挑着有趣的事说,以至于谢锦依如今一细想,她竟然对他过去是一个怎样的人丝毫不清楚。 她又想到了重锐曾经半开着玩笑说,等哪天他没什么可教给她的时候,她会嫌弃他。可等她说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不会嫌弃他时,他竟然脸红了。 还有她曾经对他说,如果他做皇帝,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可她后来梦见过他的前世,他在她死后东山再起,大多时候却是耗在战场上…… 所有蛛丝马迹在谢锦依脑中交织起来,让她终于看见了重锐的秘密—— 他一直都在她面前竭力表现出最好的模样,不但不想让她知道他过去的狼狈,更不想让她知道,他前世不是她说的那样是一个好皇帝。 就连他在与她说那道差点贯穿心口的刀伤时,他说的也是那道伤让他一战封王,“让我有资格遇见你”。 为什么她当时没有留意到呢?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即便说的是过去的事情,可当时他明明都已经是大权在握的王爷了。 重锐会这样说,是因为他仍是打心底里认为,如果没有权势地位,他就不配与她在一起。即使后来她也跟他说过身份不重要,可还有他重生一事,他前世在她死后的事情,都是他不愿让她知道的。 “……殿下?殿下?”诸葛川见谢锦依的脸色变来变去,叫了几声她都没反应,不由得有点担心,“殿下,您听得见吗?” 谢锦依回过神,应了一声:“听得见。” 她顿了顿,又道:“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重锐是什么出身,也知道他不是第一天做王爷就是我见到时的那样,中间总有个过程。” 说着,她又笑了笑,一脸认真地看着诸葛川:“我确实不了解他的过去,所以也刚好趁此机会好好了解一下。诸葛,对于我来说,这也不完全是个坏事。” 重锐不愿意让她看见的一面,已经成了他的心结,而她可以趁此解开。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不想只做他的负担,不想他时时刻刻都要戴上一层面具。她想让他知道,她喜欢他,是喜欢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过去,而他不需要在她面前保持完美。 如今既然重锐“不认识”她,他自然就没有那些顾虑,也就不会特意在她面前表现什么,而这对于她来说,正是解开这个心结的最好机会。 诸葛川完全没料到,这位公主竟然自己这么快就想通了。 毕竟,刚出崭露头角的王爷,跟多年后与公主相遇时的千机铁骑主人,那根本就是完全不能比的。 诸葛川和秦正威都担心,万一公主对现在的王爷不满意,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病,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 诸葛川松了口气,笑了笑,道:“那就好,我和老秦原本还想劝您,等王爷想起来事情之后,您再去看他。如今看来,是我和老秦多虑了。” 谢锦依在来府邸的路上,就已经挑了重要的事情,先跟秦正威都说了,以免耽误军情。 她被荀少琛软禁时,能接触的消息也不多,但单单是利用燕民开路这件事,就已经是最紧急的。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就是她手上有荀少琛身世的证据,但她没有直接交给秦正威,而是让他转告重锐,她将亲自交给重锐。 也正是因为这样,秦正威在带谢锦依到这府邸后,趁着她去休息时,简单地跟诸葛川交代一下,就匆匆赶回军营找重锐去了。 谢锦依跟秦正威说得也足够清楚:她想亲自交给重锐,是想趁着这机会与重锐见面。 毕竟,今日城门下众目睽睽,她从城外回来,且带了个重伤的人,要是说自己带了重要情报,想必其他人也不会怀疑。 这样一来,即使重锐单独召见她,其他人也不会怀疑什么,只会认为那是为了听取重要情报。 诸葛川和秦正威其实也都理解她对王爷的想念。 虽然他们不清楚谢锦依与荀少琛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经历了这么多,他们都看到了荀少琛对她执念有多深。 他们都能想象得到,当荀少琛终于将她握在手中时,对她的监视和看守会有多严密,她为了逃出来,一定吃了不少苦。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再次见到他们王爷。若不是对王爷用情至深,又怎会这样不顾一切找过来呢?如今这世道,她这样走在外面,该有多危险。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担心公主得知后会失望,甚至会因为王爷对她的怀疑而感到伤心。 好在,公主并没有像他们担心的那样。 诸葛川又对谢锦依说:“今天上午王爷为了您出手掷刀,我觉得若是您去见一下他,或许也能让他再想起点什么。” 谢锦依点点头,又问:“既然重锐忘了这些年的事情,那你们有跟他说他的经历吗?” “有的。”诸葛川顿了顿,又马上补充道,“殿下的事情,老秦和霍风也都有跟王爷讲过的。” 谢锦依有点好奇:“那他是什么反应?” 诸葛川咳了一声,眼神躲闪了一下,开始给她铺垫:“殿下,其实当初您刚到千机营的时候,咱们是谁都没想到,您会和王爷走到一起,就连王爷自己都没想到的……” 当初王爷还说,把人家公主当妹妹。 帐中娇 第118节 后来等这两人走到一起时,其他人都傻眼了。 不说别的,就说王爷从前靠女人和酒发泄戾气,那些女人里头都是风情万种放得开的,这小公主完全不是那一挂,身子还这么弱,跟那些女人完全不是一回事,王爷能忍得住? 谢锦依想了想,问:“重锐不相信?” 诸葛川眼神微闪,于是谢锦依大概猜到了。 她回想了一下前世重锐对她的态度,以及他平时说话的语气,轻哼一声:“我想想……他是不是说,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之类的话。” 诸葛川打了声哈哈,试图转移她的注意:“本来也是王爷老牛吃嫩草,王爷能入得殿下的眼,本来就是走了大运的!” 谢锦依心下了然:“所以重锐是真的这么说了。” 诸葛川擦了擦额头的汗:“殿下,虽然王爷的脑子暂时想不起来,但他的手脚都是认得您的,您看他今天掷出的刀多有力!我听老秦说,那个冒犯您的燕军,手骨都被刀鞘撞断了。” 谢锦依:“我就是问问,你不用紧张。” 诸葛川苦着脸说:“殿下,我这不是怕您生气么?等以后王爷想起来了,王爷知道了肯定要叫我好看的。” 谢锦依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待会儿去见他,总要先把情况问清楚。除了这之外,你还知道他以前的事情吗?他从不跟我提那些艰难的事。” 一个人的性格转变,多少都跟经历有关的。 就像她刚重生时,整个人都被仇恨蒙蔽着,若不是因为重锐,谁也说不准如今她会在哪里。 诸葛川点点头,道:“是有一些需要注意的,我现在就跟殿下说说。” 与此同时,除了这些是需要马上说清楚的之外,还有一件事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谢锦依自己的身体。 所以,秦正威在回到军营之后,也让人去找郑以堃,让他抽空走一趟城中的重府。 于是,在谢锦依和诸葛川还在交谈的时候,郑以堃背着药箱也来了。 诸葛川有点意外:“老秦想得还挺周到,我本来还打算晚点派人去找老郑你呢!” 郑以堃朝谢锦依行礼后,才朝诸葛川道:“能早则早,王爷今日怕是要发作,我待会儿还要回营里候着,以免生变。” 谢锦依是一直知道重锐有头痛症的,但还没亲眼见他发作过,倒是之前有听表兄谢锦焕提过,当时谢锦焕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可怕得很,但谢锦依一直以为他是夸张了,只是为了吓唬她。 然而,刚才和诸葛川一番交谈之后,诸葛川告诉她:自从王爷醒来之后,头痛症发作较之前更甚,殿下千万不要在王爷发作时靠近。 听到郑以堃这么说,谢锦依尽管已经有了准备,但仍是止不住担心地问道:“这怎么还能料到发不发作?那他现在岂不是很难受?” 郑以堃点点头,道:“这也是下属想与殿下商量的事情——殿下可想减轻王爷的症状?” 这不是废话吗?谢锦依马上道:“当然想啊。” 郑以堃微微一笑:“那殿下晚些时候,随下属一起给王爷治病?” 不等谢锦依答应,诸葛川就皱着眉说:“老郑,王爷现在这臭脾气,那可是六亲不认的,万一伤了殿下怎么办?” 这王爷连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军师都往死里打,半点没手软! “那只要不死人,我就能治的。”郑以堃摆摆手,转而看向谢锦依,“就看殿下愿不愿意跑这一趟?”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将军 谢锦依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诸葛川捏着眉心, 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您这小身板,挨一下都挨不了……” 谢锦依:“重锐打女人?” 诸葛川一噎, 那还真没有过。 他只得道:“不是这个问题, 就是他发作起来的时候,可能都已经不太管面前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了。” “诸葛, 行军打仗的听你是可以的,”郑以堃一脸“你不懂”的表情,说,“但治病和情情爱爱的, 你不懂的地方还多着呢!不然你以为当初殿下来了之后,王爷为何就没怎么发作过?” 唯一一次发作, 还是因为公主的蛊毒毒发,而且还为了公主强行忍下了。 诸葛川自然也想到了, 但还是说:“可王爷如今根本不记得人。” 谢锦依:“我会让他想起来的, 而且……” 她笑了笑, 又道:“诸葛,不是你说的吗?要是他真的一点都不认得我,今天早上又怎么会出手?” 他只是暂时不记得了, 又不是时间再次倒回,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她和他一起经历过的,记忆又不会消失。 见谢锦依已经下定决心, 诸葛川也知道劝不住了, 只得让郑以堃到时候记得护人。 郑以堃自然也应下了。 因为诊病需要安静的环境,原来诸葛川与谢锦依的交谈便暂时停下, 让郑以堃先给谢锦依看病。 之前郑以堃有给开调理蛊毒的药, 谢锦依已经停药许久, 郑以堃也早就做好重新调理的准备,可等他一为谢锦依把脉时,还是暗暗吃了一惊,刚才与二人谈笑时的轻松表情也不见了,微微皱着眉。 诸葛川见状,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半晌后,郑以堃收回手,倒也没说什么听起来让人恐慌的话,只说好好调理,还是能好起来的。 这话若是换成其他大夫说,谢锦依都不会信了,毕竟她自己之前喝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是清楚的。可郑以堃说能治,那她起码就可以放心了。 等到诊断之后,谢锦依又去换了身衣裳,还用了裹胸,做药童打扮,这样好待会儿跟着郑以堃去军营。 尽管千机铁骑旧部受到打压,但郑以堃在军中的地位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毕竟追魂神医名声在外。 只要是个人就有生病的时候,尤其是要上战场的人,那是把脑袋挂裤腰带上的,谁也不会不长眼得罪军医,否则紧要关头想活命都没门。 诸葛川仍是有点不放心,又加了句:“如今这杂军比不得咱们从前千机营,殿下万事小心,不要一个人落单。” 谢锦依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我知道的,你们放心。” 郑以堃也说:“不用担心,待会儿回到营中,我就叫两个人帮忙打下手,实则保护殿下,都放心吧。”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郑以堃带着谢锦依出门了。 尽管谢锦依已经不是女子妆容打扮,甚至为了不起眼,特地穿了灰扑扑的衣裳,却反而显得皮肤更白净,即使低着头,一路上仍是不时有人追着她的身影看过去。 有认出郑以堃的打过招呼后,都忍不住多看两眼,郑以堃淡定地介绍说是自己药童,不等多说两句,军营那边的方向便来了人。 赶来的士兵急匆匆地朝郑以堃说:“先生,营中有急事,请快回去!” 郑以堃点点头,不再多说,带着谢锦依加快脚步。 士兵在前头带路,郑以堃低声朝她道:“十有八九是发作了,殿下做好准备。” 谢锦依心中一紧,抿着唇点点头。 * 千机铁骑曾是燕国第一门面,主帅重锐的带兵能力,更是甩燕国里其他武将九条街,有人排来排去,最后加上按燕皇器重的程度排,排第二的也就是睿亲王潘明远了。 如今燕国国门被破,潘明远却不可能亲自跑到前线带兵,因为他还得紧紧护在燕皇身边,毕竟说不准有没有人要做那投敌叛国的事。 动荡的不止是国界,还有权力中心,所以而他作为燕皇胞弟,不得不坐镇。 而且,潘明远自己也知道,他与重锐是有差距的,而燕国迫切需要胜利来鼓舞军心民心,于是他想出来一个办法—— 重锐过往虽然名声不怎么样,但放眼整个燕国,以前谁质疑过他打仗的能力?都觉得只要有他在,打仗就不可能输,那几乎已经是胜仗的象征了。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出一个能取代重锐的人,让那个人成为新的胜仗象征。 潘明远自然知道燕国现在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所以他也没打算找,而是直接“造出”这样一个人。 这就是如今世人看到的面具将军陈锋。 陈锋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不同的人带着一模一样的面具,穿着一样的铠甲,喝下一样的毒药后,嗓子便都是沙哑的。 “陈锋将军”就可以随时出现在不同地方,在合适的时候就给“陈锋将军”安排胜仗。这样一来,将来等到战事结束后,陈锋这个名字就能取代过去的宣武王重锐,彻底清除千机铁骑对燕国的影响。 潘明远那边小算盘打得飞起,千机铁骑这边则是将计就计,对潘明远那边放出重锐重伤昏迷的消息,而重锐实际上已经取代了前线的一名“陈锋”了。 到时候,若是合适的机会来了,重锐面具一摘,潘明远苦心积累给“陈锋”攒下来的军功,是落到重锐手中,还是落到潘明远的面具傀儡手中,也就不言而喻了。 实际上,自从燕军一路败退至丹沙城后,寒冬来临时,三国联军吃亏后就谨慎了许多,双方交战次数并不多,各自都在趁着歇战时养精蓄锐。 重锐失了建立千机铁骑后的记忆,自然也谈不上多少感情,而且为了避免引起潘明远的怀疑,也就放任千机铁骑旧部被其他燕军打压,秦正威只得从中周旋,维持旧部士气。 秦正威作为千机铁骑的副将,尽管潘明远想除去千机铁骑的影响,但眼下实在缺兵力,所以秦正威半点没被削,还能跟在“陈锋”旁边。 他从宅子出来后,就马上回了军营,而“陈锋”早已经召集其余将领商讨战策,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赶紧溜进去。 一众将领已从张石山那边得到最新的消息,知道荀少琛正在驱赶燕民过来,也因此对“陈锋”更加佩服。 原来,这位面具将军在得知前些失陷城池的情况时,就已经料到敌方会有此举,所以才会悄悄带兵移到白沙城这边,打算绕过丽城里的三国联军,直接截堵荀少琛的部队,阻止敌方将失守城市的燕民带到丹沙城前。 至于如何阻止,是救还是杀,这就是众将分歧之处,秦正威正好赶上他们争吵激烈之时。 众人在下面争吵不休,而座上戴着面具的男人支起手肘,食指轻蜷,抵在耳侧,微微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看着他们。 其他人见他不出声,以为他也拿不定主意,以为他也要等到他们讨论出个结果,于是吵得愈发厉害。 只有秦正威知道,座上的男人看起来坐得随意而放松,实际头痛症已经发作了。秦正威心惊胆战,一边将其他人讨论的要点记下,一边随时注意座上男人的情况。 然而,讨论并没有如秦正威想象中被马上喊停,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连中饭都没吃,直到将近未时,“陈锋”才终于发话,声音喑哑可怖:“今日先到这里,本将军再考虑一下。” 下面众人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住了,还有不知死的不死心:“可、可是,陈帅,咱们——” “陈锋”微微抬头,看向发话的人,微微握紧座位边的长刀。那人当即也不敢吭声了,众人只得告退了,秦正威随后又找了借口回来。 座上的男人甚至连面具都还戴在脸上,但手里明显拿着什么。秦正威知道那是药,连忙上前,一脸担心地问:“王爷,要不还是找老郑过来吧?” 男人的声音更哑了,只短促地应了一声,秦正威马上便让人去喊郑以堃。众人都知道“陈锋”在过往的战事里有旧患,所以平日郑以堃在帅帐中走动也不稀奇。 霍风是重锐的近卫,但为了掩人耳目,重锐现在对外的身份既然是陈锋,霍风自然也不可能明面上跟在身边了,只能暗中保护,所以离重锐最近的反而是秦正威。 “你去外面守着,”重锐的握着扶手,指骨用力到微微发白,“不要让其他无关人等进来。” 秦正威应了一声“是”,马上就退了出去。 整个帅帐中只剩下重锐一人,厚重的面具让他在这种时候有点透不过气,他很想摘掉面具,可潜意识却总有个声音,要他时刻都不能露出真面目。 脑海中像是翻起了巨浪,又像是有把刀将他的大脑劈开,一下一下地刮着他的头骨,他恍惚中几乎都能听到那刺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咬紧牙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击着面具边缘。 他今天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自从早上在城门下见到那女子之后,他就开始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几乎都遮住了座下那些个叭叭不停的将领。 他扮作陈锋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帐中娇 第119节 尽管他已经从秦正威那处得知,他与楚公主谢锦依关系不一般,但他也没想到,关系都亲密到了对方一眼就能认出他的地步。 重锐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早上的情形:少女泥猴一样,脏兮兮,连站都几乎站不直,却在看到他时,眼神倏然亮了起来…… 头更痛了。 他可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会跟一个女子有这种关系。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现在这身体丝毫不受控制,让他很是恼火。 他醒来时受了很重的伤,确实只有刚接管恩师位置时的记忆,但每天晚上都有一些零碎的梦,梦中有许多人影。 那些人影黑黢黢的,全都看不清长相,在扭曲着嘶吼着怪笑着,汇成一股冲天巨浪朝他扑来,试图将他卷走吞噬。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最初他刚上沙场时,他便做过类似的梦。最开始他第一次杀敌,所以对夺人性命这种事还心存畏惧,害怕对方来索命,可后来杀多了,也就麻木了—— 他甚至忍不住想冷笑:既然他能杀他们一次,就能杀他们第二次! 然而,没多久后,他就发现这些梦境,与从前刚上沙场时梦见的并不相同。 他握着刀,等待那黑色巨浪扑来,可那巨浪只扑在了他脚下,只星星点点地溅了他一身。然而,等巨浪迅速后退时,他感到有什么轻轻滚到了脚边。 就连他自己也奇怪,在这日月无光的天地间,面对死魂无数,他竟然还能注意到脚边那点动静。 鬼使神差般地,他在竟还松开了手中的刀,蹲下低头捡起那小东西。 那是一只竹丝兔子,也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竹丝柔软,却非常坚韧,制作的人显然花了不少心思,此时却染了血迹。 他下意识地看向巨浪,却在那黑影中看到一抹洁白的衣袖,紧接着是衣袖下青葱般的手指,那白玉般的肌肤却像是落入了荆棘一样,爬上了蛛丝一般的黑纹,指尖滴着血。 不过只有一截衣袖,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胸中炸开,疼得他几乎想要将心口挖出来。 他不顾疼痛,疯了一般冲进黑浪中,想要将那人拉出来,却连那人指尖都没碰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吞噬。 他以为这也是被遗忘的记忆,醒来时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秦正威和霍风,只是他们也显得十分茫然。 他们告诉他,他确实也有给昭华公主编过小兔子的,不止小兔子,小猫小狗都编过——他竟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手艺——可他大多时候都将公主保护得还算不错,从未像梦境中那样让她落入海中。 他并不是完全相信他们两个所说的,只是这两人既然能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将他从鬼门关拖回来,想必自己之前是很信任他们的。 而目前看来,他们也确实值得信任,只是他仍是不习惯。 醒来后,他脑中仿佛就有一个声音,催着他去夺回什么,去杀了荀少琛。 还有,就是不要露出自己的本相。 所有这一切,对于他的头脑来说,都是那样陌生,像一团理不清的乱线,又像雾里看花一般,让他莫名地焦躁。 直到今日上午,见到那楚公主的一刻,他感觉整个世间都有那么瞬间安静了,头脑中也异常清晰。 只是回来之后,他再也集中不了精神,频频想起那公主,甚至联想到梦中的情形,直接逼得他头痛症提前发作。 重锐正极力忍耐着,手中的扶手终于不堪其力道,“啪”地一声断裂,断木被他不耐烦地扔到地上。 帐外总算传来秦正威的声音—— “陈帅,郑先生来了。” 重锐哑声道:“进。” 帅帐不仅是他办公的地方,也是他住的地方,为了避免治疗时有人闯进看见他的模样,他让人竖了两道屏风,隔出一个寝间。 此时郑以堃一到,重锐也起身往屏风后走,自然也就没看到,这次郑以堃并不是一个人过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这个小尾巴正是谢锦依。 平日里为了防止泄密,郑以堃都是一个人来给重锐看病的,带一个药箱足矣,所以也没什么东西需要谢锦依携带的。 不过,都说做戏做全套,谢锦依还是背了个小挎包,手里还捧着个小匣子,看起来也算是像模像样。 只是等她跟着郑以堃绕到屏风后时,在榻上大马金刀坐着的男人并没有摘下面具,甚至半点都看不出正遭受头痛折磨,一眼看向屏风旁的少女—— “谁让你进来的?” 男人的声音像暴雪天里风吹过枯枝时的摩擦声,喑哑低沉,还带着冷意。 他刚才坐下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勉力细听时终于发现问题在哪里了:脚步声,来的人不止郑以堃一个。 这郎中似乎是他后来才收入军中的,但还算可靠,他倒还不至于怀疑对方要带人来刺杀他。 而且听那脚步声,又轻又小,不像是成年男子的脚步。 如今人到眼前,见是那昭华公主,也不知为何,他心中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明明他也没想过她会来。 尽管刚才他确实一直在想着此人,但这并不是一回事! 重锐忍住抚心口的动作,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念头:他这脑子不会真的摔出什么问题吧? 谢锦依见他还带着面具,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心想重锐这家伙也太谨慎了吧?整天戴着这么丑的面具,她不就是想看他一看么?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没摘下来! 少女微微蹙着眉,明明也没说什么,重锐心中却忽然咯噔一下,莫名不安起来,让他有种想把自己那颗诡异的心脏挖出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的,是他刚才语气太重了,这小丫头觉得委屈了?这要是换个人,未经他同意就进来的,他早让人叉出去了! 若是此刻他摘了面具,再看看镜子,就能头一回看见自己那张脸上,竟然出现了纠结的神色。 可他并没有摘下面具,所以不止是他,谢锦依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个什么情况。 事实上,早上她和他在城门下毫无交流,此时她也不过得了一句“谁让你进来的”,语气还前所未有的差。 然而,这比起她当初刚到千机营时她对重锐的,又算得了什么呢?重锐现在可不像她当初那样会折腾,毕竟,她在折腾人方面,是专业的。 这么一对比起来,谢锦依只觉得重锐更惨了,心中很是为他感到难过,于是垂着头小声说道:“我来给郑先生打下手。” 郑以堃有点意外,心想不愧是公主,这表情,这语气,一出手就能将王爷拿捏得死死的。他点点头,以示公主说的都是事实:“对,有人帮忙能效果加倍。” 这话一出,重锐就像是找到了火气转移的借口,开始冷嘲热讽:“你是神医还是神棍,就这样治人的?” 郑以堃听着重锐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反问:“陈将军,你再感受感受,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重锐一愣,这才发现,刚才脑中那兴风作浪的疼痛,竟然奇迹般地快速消去,仿佛潮退一般。 虽不至于完全半点不痛了,但比起刚才斧头劈脑仁的尖锐,如今剩下的那点感觉已经不算什么了。 重锐心神大震,一个不留神,再次对上少女那双黑亮的瞳仁,脑中顿时什么都没有了,连最后一点疼痛都没了痕迹,满心满眼都是那粼粼波光。 重锐:“……” 谢锦依看不到他的神情,只担心他是不是疼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不然以重锐那性格,就算是失忆了,也不至于话那么少啊。 于是她朝郑以堃催促道:“郑先生,还是快些看病吧。” 郑以堃转而看向一下子哑了火的男人:“那小谢,你便先替陈将军除盔甲摘面具吧。” 军中人多眼杂,既是要做药童,自然就该要有药童的样子,被喊一声“小谢”也没什么,这是谢锦依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和郑以堃说好了的。 谢锦依快步上前,这才刚伸出手呢,重锐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食指中指一夹,抵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不必了。” 谢锦依:??? 谢锦依皱了皱眉,吸了吸气,随后又马上抿着唇,只看着他不说话:就这么不想让她碰到吗?她手上又不脏,他躲什么躲? 少女这样忍气吞声的表情太明显,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委屈都在眼里了。重锐悲哀地发现,自己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又开始发酸了。 “已经无大碍了。”重锐发现自己连嘴巴都管不住了,竟然还这样一五一十地解释起来,“所以不必了。” 少女似乎不大相信,那颗小脑瓜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双刚刚才晃花了他心神的大眼,此时正滴溜溜地转了转,里面的委屈更盛了。 谢锦依其实也没觉得自己很委屈,若说有,那自然还是有一点点的,但更多的是担心重锐是在强撑。 她怎么不知道重锐从前戒备心这么强啊?这是完全把她当外人了,所以不想暴露弱点吧? 她叹了口气,一脸不认同地看着重锐,说:“你不用强忍着,我都知道的。” 说着,又试图去勾重锐的手腕。 重锐下意识地想挪开手,看看见她的表情时,又鬼使神差地不动了,被碰到的瞬间,他感到半边身子都有点麻。 他一动不动,仿佛忽然就成了个石雕,谢锦依扒拉了好一会儿,毕竟没伺候过人,看了半天没看出来护腕要怎么卸开。 重锐看不下去了:“我来。” 谢锦依马上收回手,终于松了口气: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重锐心中闪过一阵疑惑,随后暗自庆幸有个面具挡着,否则自己刚才这么失常的表现,总像是傻子似的。 他三两下将护腕拆下,重新坐了下来。 郑以堃也十分上道,过去查看了一下,才道:“将军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谢锦依忧心忡忡地问:“那怎么突然发作了呢?似乎是提前了?” 郑以堃一脸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重锐:“那可能是将军想了些什么,累到脑子了吧。” 重锐冷哼一声:“你怎么不说是你的药忽然失效?” 郑以堃:“毕竟我也没料到小谢今天回来。” 重锐生硬地转开话题:“既然已经没事了,你暂且退下吧。” 郑以堃原也料到会是这样,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最佳解药”昭华公主人都已经到了,确实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他转头看向谢锦依,说:“小谢,将军这情况时好时坏,你就暂且留在这帅帐中,观察将军的情况,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就随时让人来喊我吧。” 郑先生,好样的,连留下来的借口都替她找好了!谢锦依忙不迭点头,满口应下:“放心,都交给我。” 见重锐也看了过来,谢锦依不等他开口拒绝,就已经抢先发话:“既然将军暂时不疼了,那我有重要军情和你说,是关于荀少琛的。” 重锐原本确实是想让她也一起出去的,因为将女子留在军中不方便,尤其是帅帐中就更不方便了,尽管他听说失忆前的自己,确实是与这昭华公主同吃同住,甚至还同榻而眠。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丢了那段记忆,也不知道从前两人间私下是如何相处的,又不可能将她当成那种只管睡了完事的女子,最合适的,可不就是等他想起来后再相处? 但她现在说有重要军情,那其他的自然就先放一边,先听了军情再说,毕竟现在外头形势严峻。 于是,重锐点点头,朝谢锦依道:“那你留下。” 等郑以堃出去之后,谢锦依从挎包中取出夏时带出来的资料,全都交到重锐手上,解释说:“这些其实是你之前就已经收集的资料。” “荀少琛是南吴太子,潜伏在楚国,这些都是你之前派夏时等人查探到的消息,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但诸葛应该也有跟你重新提起。” “现在荀少琛正带兵驱赶燕民到丽城,夏时使了些手段,让楚军那边以为燕民中出了瘟疫,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发现是假的了。” 谢锦依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告诉重锐,重锐一字不落地听着,不时又针对自己的疑问提出问题,谢锦依又根据自己知道的进行解释,若遇到不清楚的也直说不清楚。 她想了想,又道:“等夏时醒来之后,可以再问一下他。” 重锐“嗯”了一声,装作不经意看了她一眼。 谢锦依也想看他,但她并不像重锐想那么多,想看就看了,并且光明正大地看,于是两人的目光好巧不巧地撞到一起。 帐中娇 第120节 她忽然问道:“你能把面具摘下来吗?” 重锐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他们应该有告诉过你,我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谢锦依:“我知道。” 重锐:“也包括不记得你。” 谢锦依:“没关系,我不会因此就嫌弃你。” 重锐仍是没动。 谢锦依见他这样,有点不确定地问:“还是说,你脸上留疤了,所以不愿意?” 重锐:“……不是。” 少女脸上带着疑惑,眼看着她又要开口了,他想了想,终于还是将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与从前无异的一张脸。 重锐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摘下来。 也许是因为这小公主刚才没有提起半句她吃了什么苦,也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就是带了某种力量,也许是因为……总而言之,他的手脚又不受控制了。 从前他一直都觉得女人是种麻烦的事情,可此时此刻,也不知道为何,他心里突然想,若是这小公主要同他撒娇抱怨诉苦,他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不,应该说,似乎应该就是该那样的。 他只需看一眼,就能看见她从头发尖到手指头,都是细腻娇嫩的,这样娇滴滴的、水一样的小姑娘,大概是受不了多少苦的。 可她确实就是从荀少琛那里逃出来了。 他之前以为,自己醒来后总想着要去砍死荀少琛,要去踢翻那劳什子三国联盟,是因为那些人抢了他拿命换的富贵,害他从堂堂宣武王变成见不得光的陈锋。 直到他如今一颗心终于平稳落回胸腔里,脑中叫嚣的声音总算稍稍消停,他才明白,眼前这小公主才是答案。 男女之情毕竟是两人之间的事情,哪怕秦正威和霍风与他再熟,他们也不可能跟着他进房间,所以即便是他们跟他说他对这小公主多喜欢,也无法说出两人亲密时的细节。 而重锐对男人女人间那点事的了解,也只跟床榻间有关,可他直觉自己与这小公主之间,绝对不止是这样的。 毕竟,房间以外的事情,秦正威和霍风是知道不少,重锐听了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昏了头,居然想着把兵权都交给个小姑娘。 然而,等到人真的到了跟前,他感受到身体似乎随时要挣脱大脑的控制,这种新奇的感觉虽然很诡异,却又有种莫名的畅快。 尤其是只剩下他和她两人独处时,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了。 他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还是让郑以堃再给他看看? 重锐正想着,忽然就看到谢锦依眼红红地看着他。 所有思绪顿时都四下散开,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处惹了这小公主——难道是他表情太凶了?他就说不该摘面具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前,想找出一条帕子来,却又想起自己从来不带什么帕子,自己这动作实在是来得莫名其妙,自然得仿佛他之前一直有带帕子似的。 好在,这小公主那泪珠只在眼眶里打滚,愣是没下来,最后又让她给憋回去了。 “我知道你从前不喜欢女人哭。”她抽了抽鼻子,小声地嘟囔着,“我才不给你借口将我赶出去。” 重锐:“……” 他缓缓开口道:“我没这么说。” 谢锦依哼了一声:“你心里有这么想过,你还嫌我乳臭未干。” 重锐:“……” 秦正威这大嘴巴,真是半点都靠不住! 这会儿没了面具遮掩,重锐只能绷着脸,可心中确实有点虚,毕竟他刚才的确就是不想她留下的。 这小公主比他想象中的要了解他。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脆弱的瓷娃娃,可重锐却莫名感到紧张,丝毫都不敢放松,生怕一个不留神,手脚心脏甚至是脸上表情就又不听使唤了,或是不小心说错什么惹哭了她,那就更不得了。 谢锦依并不是不懂轻重缓急的人,她不会在这个时候与重锐计较这些,甚至还问:“那你现在得了这些证据,要找人商量吗?你不用管我,我不会碍着你的。” 她顿了顿,又飞快地补充道:“但我也不出去,我就在这里,我不会发出什么声响,也不会让其他人看见的,这样即使你们在外头商讨,其他人也不会发现我。” 言下之意,就是说什么都不会挪出这帅帐了。 重锐拿她没办法,总不能真的将人拎起来扔出去,他的双手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沉声道:“这里比不得重府,若是你想回去了,就和我说一声。” 没有侍女,甚至不能像从前在千机营那样,给她单独划出沐浴等等的地方,他就不信她能呆得住。 谢锦依“嗯”了一声,心想她自然有她的办法,反正重锐别想她放弃。 重锐得了谢锦依给的重要资料后,并没有马上召集人来商讨,而是自己先梳理一遍。 他坐在案桌前,谢锦依则是坐在榻上,将屏风推开了一点点,这样她一抬头就刚好能看到他。 重锐感到手中资料的字都在跳舞,终于忍不住问:“看什么?” 谢锦依:“看你啊。” 重锐:“……” 他当然知道她在看他,所以才故意问的。 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皱了皱鼻子,撇撇嘴,似乎带了点抱怨的意思:“看看也不行吗?看几眼又不会掉块肉。” 重锐一时间觉得这话似乎有点耳熟。 作者有话说: 一大波糖即将上线。 * 第72章 药童 谢锦依让人在屏风后弄了个小案桌, 铺了个软垫。这会儿她正拿着个小本本,不时在上面写写画画着什么。 她写得十分认真,一脸严肃, 时而微微蹙起秀气的双眉, 时而笔尖一顿,然后用笔杆轻轻抵在小巧的下巴处, 再细细端详小本本上的内容,似乎是在考量着什么。 考量之后,大概是想通了什么为难之处,她那纠结的双眉再次舒展开来, 一张漂亮的小脸露出恍然的神色,随后脸色一正, 再次埋头唰唰唰地写了起来,下笔如有神。 重锐想起郑以堃刚才说的话, 说是让她随时观察和记录病情, 心想难道这小公主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他快速地想了想, 也没想明白自己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到底有什么好记的——他看起来应该也不像在发病才对。 而且他也确实没发病。 可他刚才在余光里也看得很清楚,小公主的笔几乎都没怎么停过。要是她停下来的时候, 不是在重新审视内容,就是在看着他的……不,应该说是在观察他的。 重锐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沉声道:“的确是不会少块肉, 但你这样看着我,我会分神, 这样我做不了其他事情。” 谢锦依皱了皱眉, 抿着唇, 鼓了鼓腮,满脸都是“你事儿怎么这么多”的表情。 重锐沉默了。 最后还是谢锦依轻哼一声,把屏风拉起来,还不忘说道:“不看就不看,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于是,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重锐便也看不到她了,甚至连半点声响都听不见。 重锐以为接下来自己能专心干活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少女那张气呼呼的、白生生的小脸。 她这是生气了? 等等,这不对劲,他“失守”得是否有点太快了? 怎会如此? 在这小公主来到之前,重锐原以为,至少,他可能会像对待秦正威等人那样,对她多少有点怀疑——毕竟,他醒来时对其他所有人也都是这样的。 在理智上,他知道他们能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必定是深得失忆前的自己信任的。可在情感上,对所有人保持怀疑,是他的天性使然。 他从小无父无母,到处流浪,吃了上顿经常没下顿,见多了为吃上一口硬馒头就丢掉小命的人。若是他随便相信别人,早不知道死多少遍了。 重锐的思绪不知不觉间有点飘远了。 即便是当初他从军之后,有幸得恩师赏识,得到提拔升作武将,甚至跟着恩师上帝都拜见燕皇,他的性格也没多少变化。 他在参军之前见多了世间冷暖,遭过白眼无数,又怎么会分不清那些人对乞丐流浪汉的目光。 军营里底层的兵都是草根出身,他混着也没什么不适应,可一出了军营,去到那士族主导的官场里,哪怕他已经换上了官服,也无法改变他与他们出身不同的事实。 起初恩师也同他说,他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他也是朝廷的官,手中有兵权,也该学习学习官场里的规矩,与同僚们好好打交道才是。 所以,有那么一段日子,重锐也确实尝试过,还交到了一些官场朋友。 直到他发现那些所谓的官场朋友,明面上引他为知己,实际在背后嘲笑他的出声,他就不再压抑着自己的行事,成了他们口中寡廉鲜耻的人。 寡廉鲜耻?无所谓了,反正那些人见了他,不还是被他踩在脚下?既然他们看不起他,那被他踩在脚下的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钱,权,兵力,这些都是好东西。那支传说中的千机铁骑,不就是在这基础之上才建立起来的么? 他向来有自知之明,也不做虚的,若是跟着他混,有他一口肉吃,他绝不会只让别人喝汤。 可这些人能聚在他身边,十有八九是出身和他差不多的。 所以,他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小公主,他明明一向不喜欢那些贵族血统的人。 或者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公主愿意跟他好,秦正威和霍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听起来像是他色迷心窍。 毕竟,楚国再落魄也是四国之一,她身上流着的也是皇室血脉,跟他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 重锐闭起眼,回想了一下少女那模样,愈发想不明白了:这小公主虽然说是楚国第一美人,可他向来也不是喜欢这种柔柔弱弱的一挂。 所以,他也不是见色才起意的了?那想必是真心实意喜欢她的了。 重锐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 之前那小公主靠近他的时候,他的心脏总是跳得厉害。 他一向都不大相信男人和女人间有什么情和爱的,否则那些个所谓大儒士族家中又怎会妻妾成群,那可都是代表一国体面的所谓有识之士。 还不如那些破庙里的故事,什么狐妖与书生的,起码听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重锐又想,可他不是什么书生,那小公主倒是像小狐狸——这么一看,就更加说不出的奇怪了——难道是因为这小公主口味奇特吗? 帐中娇 第121节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心口,那儿不至于像刚才那样狂跳,却也还是不正常,不由得有点发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喜欢吗?可他也喜欢钱财和权势,他也记得接过兵符时血液沸腾的感觉,记得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时的快意,与他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 重锐不由得陷入沉思。 他原本打算,对待这据说是他意中人的小公主,就像对秦正威等人那样,理智上划分为“自己人”,其他的等他想起更多事情之后,再看着办。 可现在,他的心脏和手脚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小公主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这就与他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像他自己了,而且他心中的感觉并没有那么简单。 小公主在靠近他的时候,他除了心跳得厉害之外,还隐约感到不安,可这不安从何而来,他根本不知道。 根据他对自己的了解,如果那点小毛病没改的话,那失忆前的自己,十有八九是对这小公主隐瞒了什么重要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 重锐用笔杆挠了挠额头,心想果然还是等他想起事来,再跟这小公主相处,才是最稳妥的。 那就先不管心跳得多厉害,还是按原来的,暂且保持一点距离吧…… 想到这里,重锐收回心口上的手,继续想如何利用好手上的证据。 * 半个时辰后。 屏风后一直没什么动静,重锐不时就往那边看,心中有点疑惑。 他可听说了,这小公主不是什么安静的性子,只要不是大冷天气,她是坐不住的。 重锐很快又回过神来,心道这可不应该,都什么时候了,外头敌方还在虎视眈眈,他在这儿满脑子都想的什么? 他脑中蹦出几句清心咒,又赶紧集中精神了。 然而,没过多久,重锐又忍不住往屏风那边看——实在是太安静了,连半点动静都没有,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赌气,故意为了“不打扰”他而放轻动作,甚至是忍耐着。 这可不好,他从来没有为难小姑娘的嗜好。 重锐轻轻地咳了两声,以示自己其实也不是半点声音都不发出,她一个小姑娘就更不用那么严格要求自己了。 屏风后仍是没有动静。 于是重锐只好站起来,把手背到身后,又咳了一声,慢慢地踱到屏风前,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脚步声,想让脚步声告诉那后面的小姑娘:我看完了,我过来了。 然而,直到他停在屏风前,谢锦依都没给他半点反应。他刚想绕过去看看,但一抬脚,又觉得不妥。 这寝间虽然是他的,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房间,但他什么都不问,直接绕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他现在可是失了记忆的,他知道,小公主也知道,甭管他在失忆前和小公主有多亲近,那都不是现在的他该想的,否则显得他好像多不讲究似的。 这要是换成寻常女子的闺房,他这样随便进去是会被叉出去,再被家丁乱棍揍一顿的吧? 寻常女子都有的待遇,小公主应该也要有才对。 重锐站在屏风前,想开口叫一下谢锦依,告诉她若是渴了要喝水,若是坐累了就站起来走走,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他倒是知道自己失忆前,叫这小姑娘为“殿下”的。 可他又不是楚人,叫的哪门子殿下? “殿下”可是敬称,他连燕国那些个皇子公主都没叫过,他与这小姑娘不是都好着呢吗?用什么敬称,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奇奇怪怪。 最要命的是,他尝试着先用口型喊出这两个字,才刚做出个“殿”字,他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这是做什么?不就是一个称呼吗! 重锐试了又试,还是喊不出口,心中莫名有股微弱的羞耻,甚至怀疑失忆前的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爱好。 他想了想,咳了一声,强自镇定地开口:“谢锦依。” 屏风后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嘟囔声,含糊不清,“重锐”两个字倒是喊得清清楚楚,伴随着衣物摩擦的声音,听起来那小姑娘应该是躺在了榻上,很可能还睡着了。 重锐想到谢锦依早上在城门下时的模样,也猜到她累得够呛,于是没再出声。等到屏风后的人重新睡熟后,他才无声地把脸探进去,心中还念念有词:看一眼,就只看一眼。 只是一抬眼,他就看见了榻上的少女。 小姑娘大概不是从一开始就直接倒头就睡的,因为她双膝以下都还垂在榻边,春寒料峭的也没盖被子,却还是睡得很香。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闭了起来,睫毛弯弯,像一双停歇的黑蝴蝶,不时随着微颤的眼皮抖动。 这是做梦的征兆,也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那双花瓣般的双唇微微翘着,让人看了也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 明明城外兵荒马乱,城中也人人自危,可此时此刻,在这一方小天地间,重锐却神奇地感到安宁。 重锐回过神,忽然莫名有点心虚,看到那不远处的被子时,眼神微亮,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个理由:他来看一看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起码发现了这小姑娘都不盖被子! 这怎么行呢?睡觉得盖被子才对,不然着凉了怎么办! 男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来对了,甚至还自己认同自己地点了点头,然后屏气凝息,悄无声响地走到榻边,扯过被子。 小姑娘手里还拿着笔,另一只手还夹着个小本子,看样子刚才是一边躺着一边写。 重锐轻轻地将笔取出来,又抽掉她手中的小本本。不过一瞥眼的功夫,他看到了一眼写得密密麻麻的内页。 男人微微一愣,脸上飞快地翻过惊讶的神色。 他以为,郑以堃让这小姑娘观察和记录他的病情,不过是找借口让她留下。现在看来,她竟然写了这么多,那刚才得是多认真地在观察他。 听说之前千机铁骑退入山谷时,她就是帮着诸葛川那小子一起处理伤员,大概也跟着学了点医术,然后刚才还真用上了? 重锐无声地叹了口气:唉,小公主其实也是很努力了,吃了那么多苦,也不跟他抱怨一句。 这样憋在心里可不好,这小姑娘其实可以任性一点点的。 他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告诉她:其实他脾气也没那么差,虽然他从来不惯着其他人,但她一个小姑娘,他还是受得住的,不会因为她哭就将她丢出帅帐去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重锐的目光又落到小本子的封皮上。 失忆已经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当初荀少琛那一箭还淬了毒,听秦正威等人说,当初郑以堃在救治他的时候,好几次都已经摸不到脉搏了。 在他挺过来后,郑以堃为了让他尽快恢复,给他用了不少猛药,所以他才能这么短时间内重新站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接下来的战事需得速战速决,因为于他于燕军来说,都拖不得。 这小公主记了这么多,是他的身体又出现什么问题了么?重锐微微眯了眯眼,决定打开看一下,想着若是情况有变,他也要跟着调整计划才是。 于是重锐在给谢锦依盖上被子后,先是再看她一眼,确定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然后就打开了小本子—— 【三月初九早:抵达白沙城,终于见到重锐,但是这厮戴了个丑面具,还不理我,我怀疑他在面具后面还瞪着我。注:根据他后面的表现,一定是瞪了,还腹诽我。】 重锐嘴角一抽:“……” 天地良心,他不是,他没有,她这是连审问都没有就直接给他定罪了。 【三月初九午后:去军营把证据交给重锐,但是这厮竟然凶我!他凶我!他还不让我碰到他。注:等他以后想起事情来了,此处罚他一个月不许亲我,一个月不许到榻上来,枕边的位置给麦芽。】 重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 【三月初九午后:重锐终于摘下面具了,很好,没有破相,但他忘事之后小气得很,不让我多看,与我说话时总是凶巴巴。注:等有空时,找赵无双做个轻薄的面具,等重锐想起事情后,我就戴着面具不要理他。】 …… 重锐合上小本子。 这哪里是病情观察记录,分明就是这小公主的记仇小本本。 不行,要是按照这个速度,等他想起事情来之后,这样的小本本都能攒下来一麻袋了。可若是跟小公主解释,那岂不是相当于告诉她,他偷看了她的小本本? 重锐一边飞快地转动脑筋,一边掀起被子,将小本本复归原位,塞回谢锦依手中。 忽然,一根发丝落到谢锦依鼻尖,她皱了皱鼻子,重锐大气都不敢出,心脏差点蹦到了嗓子眼,捏着被角定在半空。 好一会儿后,他才慢慢地将被子盖了回去。 然而,他才刚松手,谢锦依就翻了个身,一脚踢开了被子。 重锐:“……”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再一次将被子盖好,还把被角往下压了压。 行吧,睡觉也挺好的,那他也能安心回去处理公务。 将近半个时辰后,谢锦依慢慢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帐顶,但被子枕头间是熟悉的青草味道,小脑瓜终于缓缓转动了起来—— 她本来是趴在小案上写记录的,但趴着实在不舒服,于是就想干脆躺着写,一边写一边想外头那失了忆的重锐,越写越不高兴,可枕头被子都是青草的味道,让她又生气不起来,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她悄悄地翻了个身,坚决不发出半点声音,不给外头那个重锐半点找茬的机会。 隔着屏风,她还是能隐约看到一团模糊的身影的。 然而,她很快又感到不满足:重锐都已经戴着面具,她看他本来就隔了一层,现在再加个屏风,那她千辛万苦逃出来是为了什么? 那可是她的重锐,她本来就该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想看哪里就看哪里! 谢锦依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居然盖了被子。她愣了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这里除了重锐,又没有别的人,除了是他替她盖的被子,还能有谁? 哼,这还差不多,那待会儿给他减一笔惩罚吧! 谢锦依心情好了不少,知道重锐虽然失忆,但也不是对她完全没感觉,那她也就没必要凡事都那么小心翼翼了,光明正大地将凳子搬到屏风边,摊开了小本本。 重锐已经知道她那个小本本是做什么用的了,余光里看到她又握着笔,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正襟危坐,也不再问她在看什么。 免得这小公主又要再给他记一笔。 等等,她怎么还在写?他明明已经什么都没做了,还有什么能被记的! 重锐很想知道自己又在哪处“犯事”了,想知道那个小本本里又多了什么样的“注”,想得资料上的文字又开始在手拉着手跳舞。 然而,他不能问,谢锦依也不会开口,于是他只能在一点好奇和莫名紧张中,继续干活。 * 时间紧迫,得了这些重要资料,结合谢锦依说的事情,重锐梳理一番之后,重新召集人来商讨。 召集来的人与之前那批不一样,其中诸葛川也被叫过来了。 谢锦依已经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完,剩下的也只能交给重锐,她又重新退到屏风后,则听着外面的人在讨论,果真还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讨论完之后就已经将近天黑,众人散去,重锐叫住了秦正威,让秦正威将从前服侍谢锦依的近卫叫回来。 秦正威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问:“王爷,这样不怕其他人看出端倪吗?潘明远的人可都在盯着。” 重锐道:“我自有分寸,让你去就去。” 秦正威冲他挤眉弄眼:“王爷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帐中娇 第122节 重锐目光沉沉。 他的瞳仁颜色特殊,为了防止被看出破绽,面具都是经过赵无双处理的,眼孔处特意做得厚一些,还涂了特质的颜料,从外面看并不能看清瞳仁颜色。 秦正威虽然看不见重锐的表情,但这态度就已经跟这些天大大不一样,几乎都让他觉得自家王爷也许下一刻就能恢复记忆了。 不怪他这样乐观,要知道前阵子他跟在王爷身边,莫名有种错觉:仿佛身边那不是王爷,而是头随时会吃人的老虎,时不时就让他心惊胆战。 虽说王爷的记忆疑似回到刚做主帅时,但实际性子却比那会儿深沉得多,所以他和其他人才会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如今昭华公主才回来一天不到,王爷就有如此变化,实在是让他们这些知情的人高兴! 秦正威心中对谢锦依肃然起敬:不愧是殿下,竟然这版快就让王爷改变如斯,简直比老郑的药还神! 重锐也知道自己变化快。 哪怕这小公主还没回来的时候,他本就每天都能多出来一些记忆碎片,只是大多时候都是在晚上入梦时。她来了之后,现在他是时不时都能想起来一些模糊的影像。 虽然那些影像说不上清晰,但足够让他进一步感知,他与身边的这些人是出生入死过,对那小公主有着强烈的感情。 这些暂且不说,单单是那个小本本,重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若他不当回事,将来一定会后悔万分。 他的直觉已经无数次救过他,他相信直觉肯定没错。 帅帐中没有其他外人,秦正威回头朝屏风那边说:“殿下,我下午去看了夏时,老郑说过两天他应该就能醒。” 谢锦依扒开屏风,露出一张笑脸:“那太好了!” 秦正威也一脸感慨:“夏时这小子,这次做得不错,立大功了。” 重锐在脑中快速地过了一遍关于夏时的信息,发现跟他当初从诸葛川那边得知的不太一样—— 夏时,原千机铁骑小都统,不得昭华公主喜欢,被王爷您派去查探荀少琛的身世,深得王爷您的信任。 诸葛川也说不出他为什么信任夏时,这点他也暂且不管,可眼下这小公主哪里像是讨厌那夏时的样子?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重锐心中一惊:他这是做什么?他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夏时救了小公主,小公主又不是无良之人,关心夏时的伤势明明很正常。 重锐不动声色地说:“确实立了功,日后论功行赏。” 谢锦依“嗯”了一声,显然因为他这句话更加高兴了。 少女眉眼弯弯,瞳仁又黑又亮,星星点点的,比外头天上的星星还好看,重锐差点就加了一句“赏,大大的赏”。 秦正威非常上道地意识到,自己在这里有点碍了王爷的眼,很有眼力见地快速退下了。 重锐咳了一声,正要开口,没想到谢锦依也双手一撑膝盖,也站了起来,追着秦正威出去了,连一句话都没留给重锐。 重锐:“……” 怎么突然跑了? 重锐以为谢锦依终于是受不了后回重府,原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但没想到竟然不习惯起来了。 这让他很震惊,这小公主才来了不过这么点时间,在帅帐呆了连半天都不到,一离了这里,他竟然就已经不习惯了? 若是失忆之前,难道他是去到哪里都要将她带到哪里吗?等等,似乎,听秦正威等人的描述,好像他确实就是这么做的。 难怪小公主在小本本里,将不让他碰触、不让他看见等等作为惩罚。 重锐坐回到案桌前,心中有点难以形容的失落惆怅。 帅帐这里的条件,确实是差了些。小公主那细皮嫩肉的,刚才他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就瞧见了,席子印都落到手背上了,难怪她睡的时候都是仰躺。 是回重府更好的。 就在重锐试图自己说服自己的时候,谢锦依突然又回来了。 重锐意外地看着她,但因为戴着面具,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似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于是,谢锦依撇了撇嘴,轻哼一声:“以为我回去之后就不来了,在偷着乐是不是?没想到我又回来了吧!” 说着,她又拿出了小本本,噌噌噌地跑到案桌旁,拿起他的狼毫,蘸了蘸墨水,就要往内页上记。 重锐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按着她的手—— 就在两人相触的这一瞬间,无数光影在他脑海中闪过,许多记忆像碎片一样涌现而出。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身形微微一晃,捂着额头扶在案桌上。 谢锦依被他吓了一跳,也顾不上记仇了,连忙伸手去扶他:“重锐,你怎么了?” 记忆闪现得更多,重锐头更晕了,想反手推开她,却又在模糊中看见了少女那张担心的脸庞,于是在抵着她的手臂时,他又不知不觉地卸了力道。 不过区区头晕而已。 “没事,”重锐稳了稳气息,“让人叫郑以堃过来……算了,还是不用了。” 他原本是觉得,这样一下子涌出这么多模糊的记忆,郑以堃会不会有办法让这些记忆更加清晰一点,总这样隔着一层纱似的,实在是让他不好受。 只是,郑以堃也说过,这种事情急不来。既然郑以堃这么说,大概现在叫他过来也是没什么用的。 谢锦依有点着急地问:“你是不是又头疼了?还是让郑先生来吧,你等等,我去叫他,很快回来!” 说着,她拔腿就要跑。 重锐一下子拉住了她:“别走。” 他力气大,情急下也没控制好力道,谢锦依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后退,撞到他身上。 独属于少女的香气丝丝缕缕地绕缠上来,盈满肺腑,又温柔地安抚着他脑中那几乎要翻天的巨浪。 谢锦依双手垂在身侧,男人穿着坚硬的盔甲,这样的拥抱说不上舒服,甚至硌得她有点难受。 可这是重锐啊,是她日思夜想的重锐。 谢锦依眼眶发热,缓缓地抬起手,环在重锐背后。她终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重锐,你真讨厌,这么久都还没想起我来……” 男人哑着声:“殿、殿下……” 谢锦依一愣,马上去拆他的面具,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谢锦依有点急了,一把又将他的手拍开,飞快地将面具摘了下来。 男人微微低着头,垂着眼与她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瞳仁里带着点茫然。 谢锦依抬起手,夹着他的脸,心口在砰砰乱跳:“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重锐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尽管那些片段快得让他什么也抓不住,可也让他对她有了更强烈的感觉。 她不再是他梦里一个虚幻的、看不清脸的身影,她与他之间也不再隔着一层似是而非的薄纱,他的头脑终于跟上了手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也仅仅如此,但重锐看着少女那发红的眼角,他说不出那些让她失望的话,于是选了个折中的说法:“想起来了一点。” 谢锦依缓缓地眨了眨眼,攀着他的手臂,慢慢踮起脚尖,一点一点地抬起脸,向他凑过去。 她马上就感觉男人的怀抱僵硬了。 谢锦依哼了一声,脸上有点羞恼,又退了回去,推了推他:“松开,我去叫郑先生。” 重锐感觉她似乎是有点生气了,想去拉她,又不知道她会不会更气,脚下一动,半拦在她跟前:“不用了,叫他过来也没什么用。” 见她一脸疑惑,他又解释道:“我不是头痛症发作,只是刚才突然想起了不少事情,过去郑以堃用了很多法子,加起来的效果都没今天想起来的多。” 谢锦依声音平平:“哦,想起了不少,但还是没想起我。” 重锐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奈。他想说的是,他能想起来,都是因为她,可他也确实还没能完全想起来。 他又道:“会想起来的。” 谢锦依看了他半晌,直看得他心中莫名有点愧疚。随后她哼了一声,又重新拿起笔,唰唰唰几下,给他记上了一大笔。 重锐:“……” 他刚才就是为了阻止她给他记过,结果是白干了,该记的还是记了。 谢锦依放下笔,又摸了摸重锐的脑袋。她比重锐矮了一大截,重锐自觉地低了低头,免去她踮脚尖的麻烦。 她问道:“真的没事吗?” 重锐点点头:“没事了。” 谢锦依“嗯”了一声,说:“你还有其他军务需要处理吗?” 重锐:“暂时没有了。” 谢锦依:“那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 重锐点点头:“你说。” 谢锦依:“你晚上应该会做梦吧,会梦见从前的事?” 这是她自己的经验,她刚重生时就总是梦见前世的事情,说到底是因为对过去的恐惧,以及对未知将来的不安。 虽然重锐与她不同,但先问了也没什么坏事。 重锐果然点点头:“是会梦见一些事,但都不太清晰。” “秦正威和诸葛都和我说,他们有跟你说一些你不记得的事情。”谢锦依顿了顿,又道,“可也许你梦中有些事情,是他们也不清楚的。” 重锐心中微微一紧,是想到了自己或许在失忆前就有事瞒着这小公主。 但他转念一想,既然她主动提到的,那必然是她知道的事情,应该不是他要瞒着的事,他只需要只听她说,他自己不要乱开口就好。 重锐又镇定下来:“是,不过人本来也是会做梦的,梦中与现实有出入,也是常有的事情。” “对,但我说的不是这些。”谢锦依看着他,直接道,“重锐,你我都是重生之人。” 重锐:“……” 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半晌后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一时间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怀疑她那漂亮的唇瓣。 半晌后,他缓缓开口:“听说你很喜欢看话本。” 谢锦依知道他这是不相信了,于是换了个方向:“你不是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么?” 重锐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尴尬,心中再次将秦正威骂了一遍,想辩解辩解那是误会,但又觉得这听起来似乎很像掩饰,毕竟话确实是他说的。 可那都是在他见到她之前,现在他已经感受到了,他在她面前那颗不争气的心脏根本把持不住! 第73章 情意 重锐觉得有点头大:“我……” 帐中娇 第123节 “你不用解释了, 我又不是要怪你。”谢锦依撇了撇嘴,又轻哼一声,“失忆了也不完全是坏事, 起码现在的你想糊弄人的时候, 我能看出来。” 重锐马上闭嘴了。 谢锦依想了想,又说:“算了, 那你就当我是话本看多了吧。” 如果他当她是在说梦话,那对于他来说,会比他没失去记忆时更容易接受,毕竟他之前千方百计要瞒着重生的事情。 重锐不敢有意见:“好。” 谢锦依将他按坐在椅子上, 自己则是轻车熟路地坐到他腿上,靠在他怀中, 后背能感到他几乎整个人都绷直了。 谢锦依仿佛没察觉到重锐的紧张一样,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中, 与他十指交握, 然后开始说起了两人过去的事情。 前世她与他相处的时间不过两年, 明明没有男女之情,却在阴差阳错之下勉强说得上生死相托。 “前世的燕国宣武王和楚国昭华公主之间算不上熟。他拿昭华公主当小猫养,总喜欢捉弄她。可最后宣武王明知道燕皇设了陷阱, 还要回头去救那公主。” “后来,宣武王落到新楚皇手里,昭华公主那时也被新楚皇软禁, 为了还宣武王的恩情, 找机会助他逃了出去。” “旧楚皇室腐朽,被抢了皇位, 昭华公主不愿沦为新楚皇的玩物, 所以自尽了。宣武王因此内疚自责, 后来东山再起成了新燕皇,就一直和新楚打仗,要为昭华公主报仇。” 谢锦依让重锐当话本听,于是便也用封号来代替他们二人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在说一个与他们无关的故事。 少女的声音很轻,不过说了三言两语,重锐自问不信怪力乱神,本也没打算当真,可不知为何,他脑中莫名浮现出梦中那些混乱的剪影。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又酸又痛,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微微一紧。 谢锦依感到重锐手中的力度,抬起头,看见了他眼中的痛楚。虽然刚才两人都说当话本听,但显然,重锐听了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她心里其实也有点挣扎。 她并不想重锐伤心或者难过,可正如当初重锐带她从前世的阴影走出来一样,若任由这些旧伤放着不管,它不会自己好,只会悄悄腐烂,还会找到机会侵蚀内心。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趁他还未想起事情来,少了那层身临其境的痛楚,她应该要抓住机会才是。 谢锦依抬手捧着重锐的脸。 重锐仍是不习惯有人对他做这般亲密的动作,下意识地往后微微一仰,少女却也跟着挨了过来。 他感到喉咙微微发干发紧,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 确实像一只猫儿,他心想,可一只猫儿能将让他这般紧张么? 从那短短的话语中,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利益要害,知道她说的谢楚皇室气数已尽是什么意思。 若她说的是前世,那么这一世的谢楚皇室,如今也和傀儡差不多:嗣穆王无能,天子年纪尚幼,摄政公主流落异国。 可莫说这一世她是他心上人,即便是上一世如她说的那样,他和她不熟,可她被送到他的身边,他本来就该庇护她的。 重锐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我——” 他的才刚开口,剩下的话却被挡了回去。 谢锦依用手指抵在他双唇上,说:“重锐,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记起什么,而是想告诉你,前世我落得那样的下场,是因为谢楚皇室气数已尽。” “那些大臣和百姓早就不记得我了,也不会在乎我。只有你,重锐,只有你还记得我,为我复仇。” “我前世确实是含恨而死的,不止恨荀少琛,更恨那些楚国大臣,恨他们明知道我落在荀少琛手中,却视而不见,我甚至恨楚国百姓。”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摄政公主。哪怕如今我已经明白,归根到底是因为谢楚皇室腐朽,而我生在谢楚皇室,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心甘情愿承受折辱赎罪,我依然会恨。” “我不是圣人,我前世曾经在心里无数次诅咒过那些大臣,诅咒过神策军,我把天罗扇给你,听到那些楚国的侍卫死在你手下时,我没有任何怜悯,重生后我甚至想着投靠晋国,让晋军踏平楚国。” “当初没有人将我当人看,只有你在乎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其他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哪怕……”谢锦依顿了顿,轻声说,“哪怕你是暴君。” “重锐,你是暴君,可我也是蛇蝎公主,我们谁也不嫌弃谁。”她捧着男人的脸,仰起脸与他额头相抵,深深看入他那琥珀色的瞳仁,“是你让我从前世走出来的,你不能自己还留着过去的心结。” 少女眼角微红,一双瞳仁黑亮水润,映着点点烛光,像夜里倒映星河的泉水,重锐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恍惚间脑中浮起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画面。 他似乎在从前,也曾与她这般互相抵着额头,也与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如今两人的身份对调过来。 ——嘘……别怕,看着我,看着我。 ——在的,我在的。谢锦依,我带你走。 小姑娘的瞳仁很清澈,眼睫很长,这样近的距离,重锐看得根根分明,甚至还能感到它们在眼皮上轻轻扫过,微微发痒,让他忍不住想要眨眼。 可她却用手指撑着他的眼角,执意要他看着她,她又问道:“重锐,刚才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男人双手撑在扶手上,看着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睛,整个人僵得几乎像个雕塑,可身体却是滚热的,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说这是他的心结,所以她现在是在开解他吗? 重锐闻着少女身上的香气,看着她那泛红的眼角,再听着她微沙的不明显的哭腔,心想他失忆前难道还是个懦夫吗?竟然让一个小姑娘这般担心他。 “是我不好。”他看不得那双眼里的泪水,有点不知所措,想说点好话,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情急之下只好说个简单的“你别哭。” 谢锦依还记着他这会儿是不喜欢女人哭的,瞪了他一眼:“胡说,我哪有哭!” 当然是他不好了,竟然这样不相信她,她明明都已经说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她都会喜欢他的,可他竟然还掖着藏着。 是重生的又如何?是暴君又如何? 他逃出出宫后东山再起的事情,是她之前昏迷时梦见的。 他成了燕皇,却从未有过一天享乐。白天残暴凶悍,晚上噩梦缠身,直至战死沙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想为她复仇。 谢锦依一想到在那些光影中看到的情形,想到男人满身血迹又孤寂的背影,她就止不住的心疼。 在重生之后,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若无其事地引导她哄着她的呢? 谢锦依越想越心疼,眼前有点模糊,感觉不太能忍得住了。 她本就是个容易哭的人,憋不住眼泪,可她又不想被重锐赶出去,于是松了手,干脆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到他肩膀上,凶巴巴地说:“不许动!” 重锐感到颈边又湿又热,怀里的小姑娘在微微发抖,却没有多少声响,显然是在努力忍着。 他抬起手,犹豫着是不是可以给她拍一下脊背,可现在他还不记得什么,要是他这样做了,会不会显得太流氓? 她当然是想怎样就怎样的,她一个小姑娘,又能对他做什么呢?可他这么大个人了,一根手指就能按倒她,她不许他动,那他也应该听她说的才是。 他是不喜欢看见别人哭的,不管是女人娇声娇气的哭啼,还是男人挨军棍后的哭爹喊娘,他看了都会心烦。 他也不是没碰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女人之于他和烈酒一样,都是他战场下来后的慰藉。 烈酒是不会说话的,同样的,他也不需要那些女人说话,因为他满脑子都还是沙场上的哀嚎,他根本顾不得其他。 他只想发泄出心中戾气,在榻上自然也不会温柔,所以他从来都只找成熟懂事放得开的,完事后更不会留人过夜。 因为这样,那些士族子弟才背后说他像野獣,嘲笑他不解风情,可他本就不需要解什么风情,醒来后该做什么做什么,有的是军务在等着他,他们也畏惧他的兵权。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心上人的一天。 偏生他现在还什么都不记得了,相当于睁眼就发现自己的人生里多了个小姑娘,这让他觉得新鲜又别扭。 他不但有了心上人,而且心上人还是个柔弱青涩的小姑娘,瓷娃娃一样,好像一碰就会碎,别说要到榻上,他感觉说话都不能太大声,否则说不定就要吓坏她。 这小姑娘看起来实在是太乖巧纯良了,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要是换作从前,他应该是躲避都来不及的,可他的心脏和手脚根本不听话,全都在向着她。 他现在就是怀疑,在接过帅印之后的那些日子里,他是不是染了什么奇怪的嗜好,是不是用了什么坑骗的手段,才把人家小姑娘骗到手的。 尤其是,她刚才说的什么前世今生,他是不是有可能仗着这些因缘,仗着自己帮过她,就对她这样那样了。 她看起来就很好骗的样子,而他一向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听秦正威说了,他最开始就是说拿人家当妹妹的,当哥哥也当得还算那么一回事,可突然有一天就变了。 至于是怎么变,谁也不知道——秦正威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补充了一下看法: 王爷,咱们兄弟几个当时早就看出来了,就知道你是要下手的!我以前有一次去找你的时候,你嘴上说着把人家殿下当妹妹,转头却趁着殿下睡着的时候,连人带被抱在腿上看公文呢! 重锐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脸皮薄,但是听了秦正威的话,他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人,简直就是豺狼虎豹! 哪个当哥哥的会去抱已经成年的妹妹?就是亲兄妹都不带这样的,更何况是异父异母的哥哥妹妹,他怕不是拿好哥哥好妹妹这种话来哄这小公主吧? 所以这小姑娘真的是被他骗了吗? 颈边越来越湿,显然这小姑娘是哭得越来越厉害了,重锐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了,他很想弄清楚自己当初是怎么哄骗她的,但又不想开这个口。 准确来说,是他现在虽然束手束脚连人家一个衣角都不敢拉,但他心里却也没想过看着她离开的。 虽然他的脑子不记得,可他的身体很迷恋这小姑娘,而且他也觉得她很可爱。 不是那种想要拖到榻上的那种迷恋,是想浅浅地在她额头或者颊边亲一口,然后摸摸她小脑瓜的那种迷恋。 只要一看见她,他心里的戾气就消失无踪,心里头暖洋洋软绵绵的,明明外头兵荒马乱,他却觉得十分安心。 这无关情和欲,只看着她,他就觉得自己能做成任何事。 这小姑娘不是别人,他想抱一抱她,还想拍一拍她的脊背,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可以送给她,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开心些。 这要是换作一天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相像,自己竟然变成这样的。 太奇怪了,可他那颗心脏还很乐意,甚至半点没有将她拐到榻上的想法——这还是他吗?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啊。 这厢重锐的脑中天人交战,一时狂风暴雨,一时风和日丽,可他看起来仍是像一座雕塑,谢锦依也并不知道他脑内的情况。 谢锦依都忘了自己这是隔了多久之后,再次抱住了重锐。 这是她日思夜想的怀抱。 美中不足的是他穿了铠甲,硬邦邦的,她抱着不大舒服。 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心想这铠甲真是碍事,好想给他除掉。 可这怀抱还是熟悉的青草味,让她安心。她又想到,以重锐现在这状况,她回来第一天就能抱到人,已经是比预想中的要进展快。 她今天已经从郑以堃那儿得知,当初重锐中的那一箭还带了毒,好几次都脚踏鬼门关了。 连郑以堃都这么说,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这回重锐和千机铁骑遭到了重创,是因为谁也没想到荀少琛会这般不要脸,毕竟自古以来就没几个人能做出这等背弃国家契约的事来。 若重锐之前没有引导她走出前世的阴影,若他只将她当金丝雀保护起来,当她落到荀少琛手中时,也许就要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尽管她的表现说不上有多好,甚至有时候还会自怨自艾,还有过轻生的念头,可她最终还是坚持住了,在夏时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她不知道重锐从前对夏时说过什么,可夏时已经不再是前世那个摇摆不定的侍卫夏时。重锐不仅改变了她,也改变了夏时。 重锐前世没有因为她沦为玩物而轻视糟践她,这一世明知道夏时是重生的,也知道前世的夏时是什么人,可还是重用夏时。 其实不止是她和夏时,千机铁骑中很多人若是放到外面,都异于常人,所以千机铁骑在世人口中饱受争议。 可因为重锐的出现,她和夏时,以及千机铁骑,都有了不一样的命运。因为重锐自己就是从一无所有,再到手握大权,他知道一个人的潜力能有多大,不应该被出身和过去定义。 所以其他人凭什么看不起重锐呢?重锐明明这么好。 帐中娇 第124节 谢锦依仍是抱着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重锐。” 重锐能感到她的呼吸都洒在他颈边,叫他那牛皮厚的皮肤都有点酥嘛了。他僵着脖子应了一声:“嗯?” 谢锦依:“我很想你。” 重锐感觉心脏又要不好了,好像在上下左右乱跳。 脑壳也是,好像热得都有点冒烟了。 他心中想道,自己这牛高马大的,人家小姑娘声音这么轻这么软,他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有点离谱?她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不行,他这心脏太不争气了,他第一次摸到帅印的时候,心脏都没跳得这么快过,别是出什么毛病了,真的得找个机会偷偷叫郑以堃给他看看才行。 可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是…… 重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忽然有点想捶刚才那个说“我不记得你”的自己。说“我也很想你”?太假了,别说人家小姑娘信不信,他自己都说不出口—— 在之前,当他得知自己有一个心上人时,他还非常冷静地分析着:以目前燕军和敌方的兵力差距,他无法直接去救人,加上她是楚国公主,即使落到荀少琛手中,也不会有性命危险,所以只能先等待时机,暂时不动。 可什么也不说,那也是不行的,显得他很无情。 “我……”重锐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低声问道,“我能抱一下你吗?” 谢锦依知道他这会儿脑子里仍是迷迷糊糊,根本没想起来多少事情,早就做好自说自话的准备了,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回应,没想到他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起这家伙从前总喜欢对她动手动脚,亲亲抱抱就像喝水一样平常,到了榻上更是花样百出,如今竟然问她能不能抱一下,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点了点头,抱着他脖颈的双手楼得更紧了:“嗯。” 男人缓缓抬起双臂,像是怕弄疼她一般,小心翼翼地环在她背后,轻轻地贴上她那身粗糙的衣裳上。 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是他掌心触到的衣料是粗糙的,可隔着这粗糙的衣料,是小姑娘柔软的身体,这一身衣裳实在是有些委屈她。 也不知道重府那边有没有给她准备妥当,他得让霍风去安排一下才行。 谢锦依其实摸到了重锐颈边的脉跳,心想:若他毫无感觉,那脉跳又怎么会这么快? 她的重锐,即使一时间想不起她,可身体却仍保留着对她的记忆。 两人谈了这么些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霍风的声音隔着帐帘在外头响起,问里面的重锐是否要传饭。 “传。” 霍风知道谢锦依在里面,让人准备了两份饭菜。 等近卫将饭菜送进帅帐时,重锐已经重新将面具戴上,等到其他人都退出去之后,才又重新摘下来。 人前的重锐又变回冷面无情的陈锋,似乎只要跟谢锦依分开,这男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谢锦依差点都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底下还是不是他。 她有点纳闷,刚才抱在一起时明明都那样了,怎么一分开又成这样了呢? 那看来她只能继续努力了。 重锐其实倒也不是故意晾着她。 他只是觉得这毕竟是帅帐,这会儿又是备战时期,他现在一被她碰到,甚至是被她看着,他的脑子就不听使唤,无法思考了,他身为主帅,可不能一直都这样不冷静。 * 谢锦依下午回了重府一趟,只是为了洗漱更衣。等她回到军中帅帐,与重锐一同用完饭之后,陆一鸣又替她准备了一些东西,都放进帅帐的寝间里了。 对于陆一鸣等知情人来说,虽然王爷失忆了,但他们早就已经习惯看见王爷与公主在一起,所以并不觉得公主住进帅帐来有什么问题。 而对于不知情的人,谢锦依就是个小药童,只是按照郑先生的吩咐,贴身伺候陈锋将军。既然是贴身伺候,那留在帅帐也是很正常的。 一来二去,只有重锐表面强自镇定,实际内心紧张。 等他们出去之后,谢锦依见他又戴着一张面具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好气地说:“干嘛,跟我睡你又不吃亏。” 重锐沉声道:“我从前习惯一个人睡。” 谢锦依瞪着他,眼睛圆圆的,像一只生气的猫:“你想说什么?” 重锐:“若是半夜我以为是他人,可能会误伤你。” 谢锦依定定地看了他半天:“你把面具摘下来,现在又没其他人,老戴着它做什么?你总这样挡着,我都分不清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重锐看了看她手中翻得霹雳巴拉作响的小本本,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了下来。 他又道:“我不是在找借口推脱。” 谢锦依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不像是撒谎,她心中还算满意,于是道:“这我有办法,你先去洗漱,其他的交给我就行。” 她都这样说了,而且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重锐觉得也是可以顺着她的意思来,于是点点头道:“那你暂且留在帅帐中,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军营附近有河流,这会儿正是春寒料峭的,若是受凉了容易风寒,所以也没什么人去河边洗澡,这对重锐来说正好。 谢锦依原本以为他是要喊人抬热水进来,毕竟从前在千机营是也是这样的。可她却见他去拿里衣,连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重锐:“去洗漱。” 谢锦依恍然,马上说:“我也去!” 重锐:“……” 他就是因为她在帐中,所以他才不在这里洗的。 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说:“夜深寒重,郑以堃说你身子需要好好养着,你去河边做什么?” 谢锦依把手背到身后,一步一步地踱到他跟前,忽然仰起脸踮着脚尖,一下子凑到他脸前,眨巴眨巴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说:“去服侍你呀。” 少女那张漂亮的小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她眉眼弯弯,瞳仁里带着笑意,波光粼粼,重锐不由得呼吸一滞,心口重重地跳了跳,像一记擂鼓一般,让他心神俱震,半天回不过神。 半晌后,重锐才反应过来,连说话都磕巴了一下:“不、不用。” 男人看起来还算镇定,可泛红的耳根早就出卖了他,透露着他现在有多紧张。他这副模样实在是跟之前的大流氓天差地别,谢锦依终于明白,大流氓重锐为什么总喜欢逗她了。 她现在也很想逗这个失忆的重锐。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谢锦依深以为然,否则她这会儿突然疯狂冒出的念头是怎么回事呢? 都怪重锐以前总喜欢捉弄她,嘴巴也总是叭叭个不停,三两句就逗得她面红耳热,她在他面前总是占不到上风。 如今,两人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对调过来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可以趁着重锐还没恢复记忆,把他从前用在她身上的那些小花招,统统还给他! 也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毕竟郑以堃的医术那么高明,加上就今天看来,重锐虽然想不起来很具体的事情,但似乎是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象,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记忆,变回原来那个大流氓了。 谢锦依越想,就越有点兴奋,心中千回百绕,已经有了许多想法,眼神越来越明亮,滴溜溜乱转,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听到重锐的拒绝,她做出一副先惊讶后受伤的表情,小小地吸了吸鼻子,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嫌我碍事?我就知道……” 她之前哭过,眼角还泛着红,眼泪也是说来就来,倒是没有落下来,小小的亮晶晶的泪珠子挂在眼睫上,看起来可怜弱小又无助。 她就这样一直看着重锐,直看得重锐心中负罪感迅速飞涨,恨不得弯腰把脸凑到她跟前,再说一句“你打我吧”。 然而另一边,他却又觉得小姑娘此时此刻说不出的好看,看得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简直想马上冲到河边跳下去凉快一下。 不对,他怎么能这样想?他真的多少有点毛病了!不行不行,明天一定要让郑以堃给他开两副药吃。 不不,待会儿去河里冲完澡就去问郑以堃要点药吃! 重锐只恨自己刚才手太慢了,应该先戴回面具,再去拿衣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去才对。 失忆前的自己已经将人家小姑娘哄骗来了,她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唯一的,他怎么能让她服侍他呢?他可是要去洗澡的,这不是占她便宜吗? 重锐这时无比后悔,后悔当初因为觉得不会喜欢哪个女人,而不屑去看士族世家那一套风月情怀,绞尽脑汁也就只能想到一点,那就是—— 那些人男女间即便是定情了,也是发乎情止乎礼,平日里顶多送个小礼物,写写情诗,再就是说个山盟海誓。 重锐一想到这些,再想想听说自己失忆前就跟这小姑娘睡一张榻上,他更加想揍失忆前的自己一顿了。 他咳了一声,将腰背挺得笔直,好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正气一些:“我没有嫌你碍事,我只是怕你着凉,而且我洗得很快,不用别人服侍。” 他觉得这一番解释应当是十分合理的:既明确且直接地回答了小姑娘的问题,又表达了他对她的关心,还补充说明他这并不是客气话。 然而,下一刻,小姑娘那花瓣似的双唇抿了抿,眼中水光晃了晃,轻轻软软的声音带了点委屈:“我是‘别人’?” 重锐那本就内疚的脑海“嗡”地一声,辩解的话脱口而出:“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男人脸上都有点着急了,抬起手似乎是想来拉她,但不知道为何伸到一半又停在空中,不上不下的,最后又收了回去,一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谢锦依还是第一次看到重锐这样,几乎说得上心思简单四个字。 她想起诸葛川白天时跟她说的那些话,知道重锐也不是生来就是她认识他时的模样。 即便是前世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燕朝廷中混了许久,哪怕行事嚣张,那也是已经看惯人情世故,不过是懒得和其他人绕弯子,只随心所欲。 可在那之前,他也是需要成长和历练的,有过心思简单的时候,也被官场的老油条忽悠过。 这么一想,谢锦依再看看面前不知所措的男人,她又有点心疼了。 她原本还想再多逗他几句,但眼下又觉得还是暂时放过他吧,于是她问道:“不是嫌弃我碍事,只是怕我着凉吗?” 重锐忙不迭点头。 谢锦依又道:“那我多穿一件衣服,裹得紧紧的,一点儿风都吹不到我,不就行了吗?” “可……”重锐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小姑娘一脸“我都已经让步了,你最好不要不识好歹”的表情,他只好又改口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这小姑娘脸上那点可怜的神色一收,然后她变得神采飞扬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到案桌旁,拿起他的面具,又蹦蹦哒哒地跑到他跟前,将面具塞到他手中。 她一脸高兴地催促道:“好了,快点戴起来,走吧!” 重锐:“……” 他刚才是不是有点把这小姑娘想得太简单了?她刚才是在装可怜吗? 这念头刚冒出来,重锐又飞快地将它踹掉:他怎么能这样想呢?那只是因为这小姑娘很容易满足,很容易被哄,不然怎么会被他这种混蛋骗到手? 谢锦依都已经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了,重锐也不好啰啰嗦嗦地扫兴,只得按她说的做,把面具戴上,然后带上简单的衣物,再带上她这个小尾巴,一起走出了帅帐。 * 两人出了帅帐之后,一前一后地走着,谢锦依还帮忙拿了重锐的衣服,十分称职地扮演着药童小跟班的身份。 主帅身份重要,自然也有近卫跟上,好在众人都知道陈锋将军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自觉地保持着距离,为了安全,还先去排查了河边环境,再退守四周。 最近阴雨连绵,天气自然不算好,云厚月黑,谢锦依从近卫那儿要来个火把,说是要给陈锋将军打灯。 近卫们都觉得这小药童十分贴心,不愧是郑神医新收的徒弟。 为了让昭华公主办事更畅通无阻,又因为郑以堃广受尊敬,于是郑以堃干脆对外说她是自己的徒弟。 河边本就湿润,最近还下了雨,岸边有的地方积水,重锐怕谢锦依摔倒,于是特意在岸边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让谢锦依等着。 帐中娇 第125节 他找的这个位置刚好在一块大石后面,大石头旁边还有小石头,不但矮,还算平整,所以没有积水,而且站上去后还能在大石后面挡风。 重锐低声朝谢锦依道:“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他咳了一声,又继续道:“这旁边都是泥,要是走下来会弄湿鞋子,在这儿还能避风。” 谢锦依举着火把,说:“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伤。” 她就站在重锐跟前,重锐还是头一回发现,火把居然也能这么热,热得让他都感到烫脸了。 重锐本来选这么个敌方,除了是给她挡风之外,还是为了挡他。 他倒也不是怕被人看身子,军中那么多士兵,洗澡都是成群结队不分职级的,互相看还互相比。至于其他的,他早就不是什么童子了,可他就是怕污了这小姑娘的眼。 而且,他身上那么多疤痕,万一吓到了她怎么办? 重锐又开始想失忆前的自己了,估摸着也许她早就看过了,心里开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谢锦依见他不吭声,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护甲边,道:“你在别扭什么?我现在可是药童,看看你的伤势怎么啦?职责所在。” 说完,她又在心中补充了一句:而且,你身上那些旧伤,我早就见过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星期四的更新会推迟一点,放在18:07。 * 第74章 贴贴 重锐身上那些伤疤, 谢锦依早就看过了,可这话她能说吗? 自然不能的,虽然她已经从郑以堃那儿得知, 重锐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内伤还需要慢慢调理,所以她不看都知道, 伤口肯定早就结痂甚至脱痂了。 她就是想看看他。 虽说她和他之间早就坦诚相见过,但这种事情,每次看都是不一样的:不同的时机,不同的地点等等, 反正总是看不厌的。 而且,她和重锐一起在浴池过, 在大木桶过,还在药泉过, 就是没在河边过。而且这次还是她在一边看着, 看着失忆后变成老实人的重锐出浴。 她不但要看, 还要看得清清楚楚的,把他的表情记住。 “我的伤早就好了。” 重锐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却没想到谢锦依勾得紧,硬是不放手,“哎呀”一声, 似乎是脚下滑了一下, 整个人往前摔。 他心中一紧,手脚比脑子反应更快, 在他回过神之前, 他已经上前将她接了个满怀。 火把上的焰火飞快地摇晃着, 火星飘散,光影在两人之间交错,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跳跃的火光。 重锐哑声提醒道:“小心些。” 谢锦依的声音有点委屈:“你做什么突然后退呀?” “我……”重锐也觉得是自己不好,又不是不知道她勾着他的护甲,他竟然还乱动,这才带得她差点摔倒,“是我不好。” 谢锦依轻轻地“嗯”了一声,一脸大度地说:“没关系的,只是有点被吓到,但不是没摔到吗?真的没关系的,你不用内疚。都那么晚了,你快些洗吧,咱们早点回去睡觉。” 她说得这般自然,还怕他自责,说了两次“没关系”,重锐没想到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一个小姑娘体谅自己的心情,明明她自己刚才也被吓到了。 于是,他一边觉得她真是体贴,一边又觉得自己更像个没良心的坏男人了。 人家小姑娘是在关心他的伤势,她之所以跟他说那些前世的事情,不就是因为他失忆之前就有事对她藏着掖着,说不定她现在也是觉得,他身上根本没好,只是嘴硬强撑。 他这样,真的是有点不识好歹了。 她身体这样弱,他不应该让她担心的。 重锐暗暗咬了咬牙,点点头,道:“好。” 既然答应了,重锐也不再纠结,迅速地脱了外面的衣裳,放在大石头上,只剩下贴身衣物,然后大步往河里走。 谢锦依:??? 她连忙喊住他:“哎等等!” 重锐停住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 谢锦依都要傻眼了:“你穿着衣裳洗?” 重锐脸上强装镇定,心口跳得飞快:“待会儿下去再脱,顺便洗衣服。” 谢锦依:“……” 她竟然无法反驳。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重锐快步走入水中。 谢锦依大概知道重锐是怕伤疤吓到她,毕竟当初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他就这样说过。她想了想,将火把插在矮石边的泥土中,然后手脚并用地往大石头上爬。 这石头不是一般的大,最高处比她都还要高一点,若是换作寻常知书达理的贵女小姐,必然是爬不上去的。 谢锦依从小在楚宫中爬惯了假山和大树,虽然如今过去许多年了,但技巧还在的,只费了点功夫,就稳稳当当地爬了上去,坐在了重锐刚才放的衣服旁边。 火把的光被石头挡住,几乎剩不下多少光亮,谢锦依往河里看,只能看到重锐那墨汁勾勒一样的轮廓,还有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重锐一直留意着河边,看到火光骤然减弱,很快就知道谢锦依在做什么了,心里顿时有点后悔—— 这小公主怎么还爬那么高了?万一摔下来伤着怎么办?她又不像他这样皮糙肉厚,真摔下来了肯定疼得受不了! 他刚才矫情个什么劲儿?她想看就让她看便是!要是他刚才答应了,给她在河边找个位置,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危险了。 重锐越想越后悔,只得加快速度,在水里解下的衣裳也只是随便搓了两下,拧干后又用这衣裳随意挡了挡,然后匆匆往岸边走。 他走得急,水被带得稀里哗啦响,那小公主正抱着膝盖托着腮,应该是在看他。 这会儿她没有举着火把,四周都很黑,什么也看不清,这黑暗就像是一件遮羞布,将重锐一身的伤疤都掩藏起来,让他也没下水之前那么紧张了。 他走到大石前,听到小公主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洗完了呀?” 重锐“嗯”了一声,即便是黑灯瞎火的,他也仍是低着头,只凭着印象往放衣服的地方摸去,触到衣料时动作一顿,然后飞快地将衣服穿好了。 谢锦依本以为能看到《宣武王出浴图》的,但结果完全出乎意料。虽然她感到有点可惜,但也没有再为难他。 反正回到帅帐后,还有其他机会。 重锐本来都做好要被小公主检查身体的准备了,甚至以为她会将干净衣服拿在手中,以为她会查看完他的伤势再让他穿衣服,没想到她什么也没做。 一时间,他心中竟然划过一丝诡异的失落。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重锐:“……” 他这是疯了吗?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不,人家小公主刚才也说了,那是关心他的伤势,而他只是想着不要让她担心,所以他才会想着让她看一下,消除她的忧虑。 对,就是这样,他才不是往别的奇怪的方向想! 夜风吹过,带着湿冷的水汽,重锐脑中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也被这风吹散了,下意识地抬起头,在黑暗中看向跟前的小姑娘,低声问:“冷吗?” 谢锦依缩了缩脖子,又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小小地搓了两下,说:“不冷。” 重锐心中当即一阵怜惜:这小姑娘怎么又在强撑了呢?明明是冷了,却还要跟他说不冷。 谢锦依又理所当然地朝他道:“这石头太高了,我下不来啦。” 重锐明白她的意思,本来也是因为不放心她,所以他才抓紧时间过来的。他张开双臂,说:“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他话音未落,小姑娘就跳了下来,径直落到他怀中。 好轻。 接到这小姑娘的瞬间,他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刚才原本还残留着些许的艳色念头消失得一干二净,心中隐隐作痛,泛起无边的怜惜。 她的脊背是那样单薄,重锐即使隔着衣裳,都能清晰地摸到中间的脊骨,她整个人的重量,对他来说轻若无物,让他忍不住收了收怀抱,好来感受她的存在。 从见到他以来,她还未对他说过在那荀少琛手中吃了什么苦,也许是太痛苦不堪回首,也许是顾忌他失忆,他不得而知。 重锐哑声开口:“谢锦依。” 这还是两人重逢以来,重锐第一次叫她。谢锦依微微一愣,心里很是高兴,于是连尾音都带了点上扬:“嗯?” 少女的声音像个羽毛做的小钩子,撩得人心痒,可重锐听着心更酸了。 她一直在为他考虑,连哭都不当着他的面哭,可明明她才是受了最大委屈的那个。 他总觉得失忆前的自己是懦夫,所以才会隐瞒她一些事情,才害得她特意开解他的心结,可如今他又比失忆前好多少呢? 明明心中对她是有感觉的,明明是在意得很,且头脑也是清楚地知道:哪怕是不记得前事,但他对着她时,就是情不自禁地想顺着她、纵容她,跟对其他人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已经如此明显了,他也隐隐察觉,失忆前的自己肯定是用了些不正经的手段,才将人家小姑娘骗到手的——甭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那都是他,可他到现在却连一句软话都没对她说过。 他简直是坏透了,他不能再这样让她受委屈。 “虽然我还未全部想起,”男人低下头,在黑暗中看着谢锦依,彼此呼吸绕缠,“但我很喜欢你,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受过的委屈,我将千百倍还回去。”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却又清晰坚定:“所以,你不用特意迁就我,我不会因为你哭就对你不耐烦,更不会将你赶出帅帐。你不用有什么顾忌,只要不涉及危险,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谢锦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的傻公主了,她知道重锐在她之外的其他人面前是怎么样的,所以也知道即使他失忆了,可她在他心中是特别的。 她只是没想到,他别扭了一整天,忽然就这么坦诚了。她还以为要再多装几次可怜,再多让他愧疚几次,她才能为所欲为的。 这些可都是她之前从重锐身上学来的,当初重锐可是抓住任何机会卖惨装可怜,才能在她房间里占一小块地方。 她知道他说的委屈和奉还,指的是荀少琛。 “重锐,在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我和你一样,也好几次差点死了。荀少琛他……”谢锦依搂着重锐脖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语气微微有点颤抖,“他总是威胁我,还想强迫我,若不是我身子太差,他早就……” 重锐听着她的话,心如刀割,恨不得马上提着刀将那荀狗砍死,同时又自责内疚。他声音苦涩:“是我失算落败,才让你受了这些苦,对不起。” 他之前从未有过败绩,第一场败仗竟然就让心上人遭受了这么大的苦难。他宁可忍受刀伤剑伤落到他身上,都不愿她受到一点伤害。 “我从未怪过你,重锐。”谢锦依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若真要说个对错,那我也不该让你与我一同承担楚国的责任,我也该和你说对不住。” 重锐前世在遇见她之前,对一切都无所谓。 即便是她后来到了千机营,最后他因为她被夺了兵权,被剜了双目,被关在獣笼中,他仍是吊儿郎当地对她说一声“殿下,本王输得起,你不欠我什么”。 可前世的那晚之后,她成了他心里的伤痕,而这一世她和他走到一起后,她更是成了他的软肋。 重锐对她的喜欢,是珍爱和克制。 因为有了软肋,他才会“倒贴”楚国,会在她面前遮掩暴戾的一面,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前世是暴君,并不是如她想象的“如果你做了皇帝,那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帐中娇 第126节 因为不想勾起荀少琛给她的阴影,重锐哪怕晴欲再高,也不会在她克服恐惧之前越线,而是小心翼翼地引导她,让她感受其中的欢瑜。 他对她的喜欢,不是占有,而是带着她冲破黑暗,让她重生,变得坚强。 这就是重锐和荀少琛的区别。因为重锐,她才更加看清了荀少琛有多恶。 荀少琛口口声声说着他只有她了,一副自诩深情的嘴脸,可实际不过是将她当成私有物,从来都不顾她的意愿,甚至不允许她有自己的意愿。 他所谓的喜欢,就是占有和掠夺,折断她的羽翼,将她拖入无尽深渊,让她见不到一丝阳光,让她与世隔绝,好让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也从未对她有过哪怕一点的怜惜。前世他说是复仇,所以哪怕她喊疼,哪怕她哭着求饶,也只能引来他的变本加厉。可如今他嘴上说着喜欢,下手时依然毫不留情。 说什么非她不娶,说什么愿意为了她辅助她皇弟,不过是因为他前世已经对谢楚皇室复仇过,不过是因为他已经尝过站在权力巅峰的滋味,所以这一世选择另一条路罢了。 若他前世复仇失败,若他前世没能篡位成功,他这辈子只会对谢楚皇室更狠,对她用上更疯狂的手段。 说到底,他做的一切,不管是前世的复仇,还是这辈子对她紧追不舍,都不过是出于他的私欲,不过是想要什么,就用尽一切手段都要得到。 也正是因为这样,重锐和荀少琛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重锐想为她保护楚国,为她爱屋及乌,只希望她能开心快乐。 而荀少琛并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不在乎她的想法,更不会在乎骂名,只想除掉重锐夺回她,所以才在背后捅刀,用无数楚军的性命为代价,将她强行带了回去。 别说重锐,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荀少琛会为了她做出这种事。毕竟,他前世对于楚国的大臣和百姓来说,是个有情有义的、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谁又会想到他这么疯和不要脸呢? “重锐,我们输得起,还有机会赢回来。”谢锦依抬起头,捧着重锐的脸,轻声道,“你知道吗?每次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到你,我才重新鼓起勇气。” “你教了我很多东西,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让我等到了逃出的机会。” “说不委屈是假的,可是,”她顿了顿,说,“我更多的是开心,因为你还活着,我也活着,我们还能在一起。” 她浅浅地笑了笑:“如果你还是觉得对不起我,那我原谅你了。” 说着,她又问道:“那你呢?你原谅我吗?” 重锐感到自己眼眶有点热,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你本就没做错什么。” 谢锦依的声音有点不满:“这可不算回答。” “原谅的。”重锐听话地重新回答。 谢锦依捏了捏他的脸,又问:“刚才你说,只要不涉及危险,我做什么都可以,是不是?” 虽然她刚才说不怪他,说原谅他,可重锐心中仍是心疼她的,这会儿恨不得将天上被藏起来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只为哄她开心。 他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话音刚落,谢锦依就低下头,鼻尖微微错开,微凉的唇瓣贴上重锐的。 横在她腰后的那双有力臂膀骤然收紧,男人整个人都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明明眼前一片漆黑,他却仿佛看到了一团团绚烂的色彩。 谢锦依用牙尖轻磨着,冷不防被重锐探入,心中有点意外。 在她愣神的时候,重锐已经将她放了下来,她背后就是大石,顺势靠在了上面。 男人迫不及待地覆了上来,反客为主,呼吸在彼此的唇舌间绕缠,既急又重,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他一手仍抵在她背后,一手托着她后颈,在那娇嫩的肌肤上轻轻摩挲,五指穿入发间,又渐渐滑到耳后。 粗糙的指腹,温柔的细抚,是与唇齿间攻城掠地的疾骤完全不同,却让谢锦依轻轻一颤,身子一软,大半重量都落到了重锐的臂弯中。 重锐听到了少女婉转动听的声音,他感到有点热,周身血液都在沸腾,理智上知道该停下了,可双手却再一次不听使唤,将她微微向上提了提,再次加深了唇齿间的纠缠。 直到谢锦依轻轻地唔了几声,他才猛地回过神,停了下来,然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样,下一瞬就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谢锦依刚才差点透不过气,还没缓过来呢,就听到重锐急急忙忙地说—— “我的衣服没洗干净,我再去洗一次。” 说着,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抓起那刚才已经洗干净拧干水的衣服,转身飞快地跑回河里,还带起了一大片水花响声。 谢锦依:??? 搞什么?衣服还要洗两遍,重锐这家伙有这么爱干净吗? 很快,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不对啊,他现在身上可是穿着刚换上的干衣服,现在这么冲进河里,那待会儿穿什么?岂不是要湿淋淋地回军营? 而且,洗衣服就洗衣服,蹲在河边不就行了吗?怎么还整个人冲进水里? 这厢谢锦依还在纳闷,那边重锐已经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在扑进水中的那一刻,他甚至好像都听到了烧铁落入冷水时滋滋作响的声音。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想:虽然他一看见她,心脏和手脚都不听使唤,可他对她的迷恋,不是那种想要拖到榻上的那种迷恋,是想浅浅地在她额头或者颊边亲一口,然后摸摸她小脑瓜的那种迷恋。 可刚刚那短短的片刻间,他竟然起了欲妄,差点没控制住自己那该死的双手,小公主那身衣裳差那么一点点就要遭殃了。 小公主只想浅浅地亲他一下,而他想着吃了她。 重锐越想越热,又恼怒地拍了一下水面,心道:这破河水还行不行了?才开春就这么热了吗! 他干脆整个人都沉入水中,在河中央来回游,好让自己冷静冷静。 现在他的记忆还未恢复,他相当于是重新认识这小公主,怎么能这么快就对她这样那样了呢? 最要命的是,他刚才那样做的时候,简直是不知不觉又轻车熟路,一根本就是色迷心窍了,说好的不是贪图人家美色呢? 他的身体像是有自己的记忆一样,仿佛有个隐秘的机关,且这个机关无处不在,以至于人家小姑娘随便一碰,他的头脑就轻易被攻破,溃不成军,难以自控。 不能再这样了,他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他已经猜到失忆前的自己手段不正经,他更要替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自己纠正过来,而不是与那个自己狼狈为奸。 对,等到回去之后,他也要像小公主那样,将这些提醒写下来,告诫后面恢复记忆的自己。 他在冰冷的河水中游了好几圈,岸边的谢锦依早就看得目瞪口呆了。 她看傻眼的同时,不由得又有点担心:重锐这家伙失忆前后也差太远了,他的脑子不会真的出什么问题了吧? 她完全没有嫌弃他的意思,即便他的记忆恢复不了,她的心意也不会变得,会与他再一起创造更加美好的记忆,但现在说这些都还太早,他明明就已经有了要恢复的征兆,怎么一下子又变得这么不寻常了呢? 可话又说回来,原来重锐的水性还不错么,想当初她在阳城宣武王府的浴池里,他忽然闯进来,还脚滑掉到池底被呛到来着。 看归看,她也没法跟着一起下去问个清楚,只能等重锐自己回来。 而另一边,重锐也终于完全冷静了,将近岸边的时候,把湿衣服解了下来,先拧干一把,再穿回去,这样起码待会儿往回走的时候不会滴水。 毕竟,附近的近卫们还在等着他和小公主。 也幸好是大晚上,即使衣裳是湿着的,只要不仔细看,也不会太明显。而他平日里并不是那么平易近人,近卫们没事也不会偷看他。 谢锦依见他总算回来了,忍不住疑惑地问:“你……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还是让郑先生看一下?” 她原本是不想麻烦郑先生的,毕竟如今还是战事,她想尽可能地在这些零碎时间里,和重锐多呆在一块,多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可若是重锐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当然还是要以他身体优先,该去找郑先生的时候,还是要去的。 毕竟,刚才重锐说去洗衣服已经够奇怪了,也许他刚才真的在洗衣服,可他也真的是在河里游来游去啊。 哪个普通人边游泳边洗衣服? 谢锦依越想越担心,说:“我们待会儿回去的路上顺便去一趟吧。” 想到这会儿时间不早了,她又催促道:“得快点儿了,不然再晚些郑先生睡下,我们就打扰他了。” 重锐之前确实是想过去找郑以堃的,但此一时彼一时,他原来可不是因为这个想去找郑以堃。 现在小公主跟着他一起去找郑以堃,然后她告诉郑以堃,说重锐原本好好的,突然冲到河里,等郑以堃一问,她必定就全都交代出来了。 郑以堃可是有过妻儿的人,又是大夫,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重锐都不用等见面的,现在就能想象到郑以堃听到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而且,小公主还在呢,她十有八九是要问到底的,到时候是解释还是不解释? 要是解释,那他刚才去河里游泳不是白游一趟了吗? 心念电转间,重锐已经做好了决定,挺了挺胸膛,无声地展示着自己健壮的体魄,又说:“我没事,好得很,不用去找郑以堃。” “真的吗?”谢锦依半信半疑,仍是不放心地追问,“可是你刚才……” 重锐迅速地编出一个理由:“刚才那衣裳里混进一只大虫子,我怕吓到你,所以才没跟你说。” “什么?!”谢锦依差点跳了起来。 她从小就怕虫子,听到重锐这么说,她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甚至脚尖都不自觉地踮了踮,觉得随时都有虫子爬到她身上。 而且还是大虫子!连重锐都说大,那肯定就不是普通的虫子了! 而且说不定刚才还差点爬到她身上! 谢锦依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往一边退了退,朝重锐问:“你你你……你洗干净了吧?你再看看还有没有!” 重锐见她怕成这样,心中有点愧疚,连忙道:“洗干净了洗干净了!我还特意在河里游了好几圈,保管冲得干干净净的,虫子腿儿都没剩,一点味道都没有!” 谢锦依:“……” 她感觉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你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什么虫子腿儿,她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重锐立马道:“好,我不说了。” 去找郑以堃的事就这么算了,重锐将铠甲和衣裳收起来,又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谢锦依也怕他穿着湿衣服太久会风寒,于是点了点头,道:“嗯。” 谢锦依重新将火把捡起来,两人往回路走,近卫们听到他们的动静,马上跟在他们身后,其中一人接过重锐手里的铠甲衣裳。 * 晚上军营中戒备会比白天更严,也严禁喧哗,谢锦依一路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巡守的士兵,他们朝重锐行礼之后,又继续守岗了,并无其他言语。 这可比谢锦依之前见到的晋军、越军都要有纪律多了。 不过,她也能猜到,并非所有燕军都是如此,否则也不至于之前在敌军的攻打下节节败退,直到“陈锋”出现,才勉强止住败势。 是重锐将他们整治成这样的,而且因为时间有限,想必这些士兵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然后再临时操练。 单单看白天守城门的那些燕军,就比不上刚才巡守的那些士兵。 想到这里,谢锦依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也许安排千机铁骑的人一起守城门,除了以“打压”之名迷惑潘明远,还能起到对其他守城士兵的监督、制衡的作用。 毕竟,以今天双方对峙的势头,说不定互相都想抓对方小辫子,那各自也当然尽量不犯错,免得被对方告状。 在谢锦依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帅帐外,她跟在重锐后边,因为太专注,甚至都没注意重锐停下转过身。 除了千机铁骑旧部之外,其他人都还不知道谢锦依的身份,所以这会儿谢锦依还是一个小药童,只能跟在主帅后面,是不能与他并肩的。 重锐原本是想从近卫那儿拿回铠甲的,然后让他们不要进去的,结果他一转过身,那原本跟在他后面的小姑娘就直直撞了上来。 近卫们都是一惊,心道坏了,这小子怎么走路的,居然这样冲撞陈将军! 帐中娇 第127节 要知道,陈将军手下出了名的纪律严明,要是走路姿态稍微差点,都要挨鞭子的,更别说这仿佛梦游一样的,还直接撞到了陈将军本人上。 虽说这小药童是郑先生的徒弟,但规矩就是规矩——这不,就连那赫赫有名的诸葛川都老实地挨了鞭子。 惨,这小胳膊小腿的,估计是挨不了几鞭呐! 谢锦依的鼻尖磕在重锐那硬邦邦的胸膛,“啊”地痛呼了一声,身形又没他稳重,当即就被反弹得往后退。 重锐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胳膊:“小心。” 尽管他的声音说不上温柔,但已经完全没有平日的冷硬和威压,对军中将士来说,这就已经说得上是陈将军看起来最平易近人的时候了。 随后,其他人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小药童刚才那动作,那声音,是不是有点太像小姑娘了? 谢锦依下午跟着郑以堃进帅帐时,帅帐里就没有其他人,接着她就在里面呆了一下午,期间除了和重锐说话,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她在里面。 这去河边的来回路上,她也没说过话,于是刚才那一声,还是近卫们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一时间瞳仁大震,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怀疑陈将军帅帐藏娇。 是他们听错了吧?陈将军现在可是燕军的新星,全燕国的希望,如今战事紧张,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一定是听错了,这个年纪的小少年嘛,有的就是长得阴柔了些,嗓子也没长熟,就不像成年男子那样低沉。 这些近卫里面有潘明远的人,潘明远让好几个人同时扮演“陈锋”,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近卫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只按照潘明远的吩咐,定期汇报“陈锋”的状况,好让潘明远即便在远处也能掌握情况。 这种情况肯定是要写进密信中了,但怎么写,又是一个问题。 重锐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但因为想好了应对方法,所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拿了铠甲之后,带着谢锦依进帅帐。 * 谢锦依刚才也看到那些近卫的表情了,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些人看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不用在意。”重锐一边将铠甲放好,一边道,“夜深了,你睡屏风后面,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谢锦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还不把这湿衣服换下来吗?” 重锐咳了一声:“待会儿就换。” 他是打算等她睡下之后,再在屏风外面换的,反正这帅帐也没其他人,屏风一挡,就相当于分成两块地方了。 谢锦依也不为难他,点点头:“那你快点换,我等你一起再睡,我困了。” 重锐老脸一热,刚想开口,她又把他的话堵住了:“我都说有办法两人一榻了,你半夜会打人也没用。” 重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小姑娘正鼓起腮看着他,眼神已是有点不满,重锐也觉得自己再拒绝就有点矫情了。 更何况,只要不肢体触碰,他就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就不会占人家小姑娘便宜,而且等她睡着之后,他可以悄悄地睡远一点儿。 于是,重锐只好点点头,说:“好,那我先换衣服。” 谢锦依“嗯”了一声,随后就转过屏风,开始折腾榻上那一点儿地方。 重锐听着那悉悉索索的声音,快速地换了一身干爽衣裳,又马上到案桌跟前,找了纸和笔将之前想“训诫”写了下来。 时间紧迫,字迹潦草,但没关系,反正自己能看懂就行。 小姑娘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过来—— “你还要多久呀?” 重锐听出了声音中的困顿,想到她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说要等到他才愿意睡,他马上道:“来了。” 他将训诫书收好,快步走了过去,绕到屏风后面,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榻上的谢锦依,不由得微微一愣。 白天里为了装书童,她把头发都扎起来梳成髻,此时她只穿了一身里衣,长发如墨瀑一般在她背后倾泻,衬得肌肤莹白如玉,又被烛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像个有了生命的瓷娃娃,精致又鲜活。 谢锦依支起双肘,托着腮,听到脚步声时,微微抬起头,眼波流转,看向出现在屏风旁的男人,瞳仁中微光粼粼:“发什么呆?上来呀。”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重锐 重锐看着谢锦依, 感到脑中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他喉咙有点发干,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一时间竟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 满心满脑都是她此刻的模样。 少女解下那身粗布衣裳之后, 此时的里衣却是最上等的丝绸,柔软又服帖, 随着身段起伏,明明将一切都掩得严严实实,却又勾得人心底发痒。 她也不说话,只微微歪了歪头, 浅浅地翘着唇角,拿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慢慢地眨了眨眼,目光像是好奇, 又像是疑惑, 似乎有什么想和他说, 又似乎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也不知道怎的,重锐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在破庙里听到的故事,那初入红尘的狐妖明明会惑人的法术, 却又天真不谙世事。 既纯,又欲。 重锐现在才明白,也许他真的误会失忆前的自己了。 小公主白天的时候是很可爱的, 确实是可爱的, 可现在的她像小妖精。即使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就能将他拉入漩涡, 让他沉纶其中。 这可不大好, 他这才刚写完训诫书呢!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开始想着破戒,他的自制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可想归想,他觉得血液又要开始烧起来了,口渴得很。他又心想道,要不还是去灌一碗冷茶去去火,冷静冷静? 谢锦依等了老半天,见重锐还是一动不动,一脸不解地问:“重锐,你怎么了?” 这床榻底下只是硬板,也没有厚厚的褥子,即便是趴在被子上,只这么一小会儿,谢锦依还是觉得手有点疼,于是她换了个姿势,干脆倒下来侧躺着,也更舒服一些。 “我——”重锐明明想挪开眼睛的,可他的眼珠子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转都转不动,目光死死地黏在了人家小姑娘上。 重锐简直想给自己两拳,“我想去喝碗水”,一句话六个字,就这么难说出口吗?说完转身往外走就是,不过几步路,这都做不到吗? 他正要拔腿,忽然觉得鼻管一热,有什么在往下淌。他下意识抬手接了接—— 啪嗒! 一滴血花绽在了掌心。 重锐:“……” 谢锦依本就离他不远,看见这一幕也是一愣,然后马上起身下榻。 她跑到他跟前来,握着他那掌心,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声音都有点惊慌了:“怎么突然流血了?有没有哪里疼,是不是有内伤?不行,还是得让郑先生来一趟。” 小姑娘一连串说得又快又急,是真的很担心了。 重锐从小流浪,连吃都吃不饱,也就不会去想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事情,更不会有什么时候让他觉得尴尬丢脸。可此时此刻,他是恨不得地底裂开个缝,好让他钻进去。 尤其是,人家小姑娘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以为他是受伤了,正为他担心得快要掉眼泪了。 重锐现在是又惭愧又尴尬,连忙一边用手捏着鼻管止血,一边又朝谢锦依道:“小事,没什么的,只是最近喝的药多了,上火,郑以堃之前也有提过的,可能会流鼻血。” 没办法,为了他在小公主心中的印象,只能牺牲一下郑以堃了,等以后给郑以堃涨一下军饷吧。 谢锦依半信半疑:“可那是郑先生诶……” 虽然她也不是很懂,可她又觉得,郑先生那么厉害的人,开的药还不能避免这种小毛病吗? 重锐不动声色地说:“是特效方子,药性是会猛一些,原本是有更温和的,但我想好得快一点。只是流点鼻血罢了,小事情,能换身体好得快一些,很值。” 原来是这样!谢锦依一脸恍然,又开始心疼起他来,眼眶微红地看着他,又拿了手帕给他擦掌心。 重锐暗骂自己一声,他真不是人,又害人家小姑娘哭了。 因为谢锦依眼中的泪光,刚才那点掩饰流鼻血原因的庆幸瞬间消散,重锐又心虚又内疚,连忙又说:“很快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好在他那鼻子还算争气,一番按压之后终于止住了血,他暗自松了口气,放下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看,好了。” 这时他忽然反应过来,小公主现在这一身也太单薄了,马上又说:“你先回榻上盖一下被子,不然要着凉。” 谢锦依仍是不大放心,扯了扯他的衣裳,示意他低下后:“你让我先看看。” 重锐只得将外衣解下来,批到她肩上,又俯下了身,小声地说:“真的好了。” 谢锦依捧着他的脸,仔细地将他鼻尖上的血擦干净,又细细地端详,半晌后,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 重锐身体一僵,一动不敢动。 他好像又要流鼻血了…… 要是再来一次,小公主肯定又要担心了。 重锐咬了咬牙,飞快地拍了拍谢锦依的后背,以示安抚,又双手拦腰一合上,将她抱起来,大步一跨就来到榻边,快速地将她放下、按倒,然后塞进被子里。 “我去喝点水马上就来。” 话音未落,他就转身跟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谢锦依:“……” 她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 * 重锐在外间连灌了两大碗冷水,一边喝,一边拿出了训诫书,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血液里那股燥动才慢慢被压了下去。 他闭上眼,缓缓地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尽可能地再平和些,然后才回到里间。 谢锦依已经在榻上卷着被子,来回翻滚了好几遍。见重锐终于进来了,她停了下来,将手从被子中抽了出来,在旁边的位置拍了拍:“上来。” 重锐咳了一声,问道:“你之前说的办法是什么?要不我在边上打地铺也是可以的。” 谢锦依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儿,有点不明白他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明明刚才在河边,他亲得也很起劲的么,她嘴唇都有点发麻了。 那现在这是搞的哪一出?就这么不愿意和她睡在一起吗? 谢锦依见他这么坚持,于是回头没什么诚意地把小抱枕拎过来,放在床榻中间,将床榻一分为二,朝他道:“喏,那这样拦着就是。” 这原本应该是她睡觉时要抱着的小枕头,但为了让重锐没话说,让他听话上来,她只能贡献出来了。 这床榻宽将近六尺,若是对一个人来说,已经不算小了,可若是对两个人来说,也还算合适,只是一伸手,肯定就能彼此触碰。 重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见谢锦依满脸都是“你再说一句我就要生气了”的表情,最后只能点点头,表示认同,吹了蜡烛之后,躺上了属于自己的一半位置。 两人在黑暗中隔了一臂之距,相对而卧,彼此间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 重锐也感到没那么紧张,悄悄地松了口气。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是,他听着对面小公主轻缓的呼吸,感到十分安宁,就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等到半夜的时候,重锐在黑暗中被踹了一脚,猛地惊醒过来,然后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就说在那些纷纷杂杂一闪而过的记忆里,似乎有那么些画面,是他将小公主整个抱在怀里睡觉的,原来就是为了防止她踹人呐! 原本搁在两人中间的小枕头,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重锐睡意全无,又哭笑不得,这会儿横在他肚子上的那只脚丫依然在,甚至脚丫的主人大概觉得触感不错,又无意识地蹭了蹭。 帐中娇 第128节 眼看着那只脚又继续再往下边滑,他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握着谢锦依的脚腕。他坐起来,轻轻地将她的脚放了下来。 帐外点着照明用的篝火,火光透了一点进来,重锐借着这微弱的光,看到小姑娘整个人都斜躺着,枕头都歪了,身体也已经占了一小半他这边的位置,手脚还都露在了被子外。 重锐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能睡成这样,怕她第二天醒来落枕,于是小心翼翼地给她调整了一下,将枕头重新塞到她脑后,又给她掖好被子。 然而,他刚躺会去没多久,谢锦依又往他这边翻,一下子滚到了他身前。 重锐:“……” 这都不醒的吗? “重锐……” 小姑娘嘟囔几声,手脚并用地攀着他,仿佛将他当成了一个大抱枕。 重锐以为她是说梦话了,没有出声,心想说不定待会儿她就会翻到另一边,等下就会松开他了。 然而,出于意料的时候,这睡相不太好的小公主,在这之后竟然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缩在他怀里,许久之后都没有再踢腿或者踹被子,只时不时在他身前蹭一蹭。 就好像,终于找对了地方,才开始安稳地睡觉。 听说从小公主到千机铁骑以来,就是和他一个帅帐的,一开始两人之间还会隔一个屏风,后来是连屏风都撤掉了,大概就是像他们现在这样。 重锐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搂住谢锦依。 自从他受伤昏迷醒过来之后,他一直都睡得不怎么好,晚上总是做梦,梦中的人和物还总不清晰,让他愈发心焦暴躁。 可刚才在被小公主踹醒之前,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短短一个多时辰的休息,比之前睡一整夜后的精神还足。 重锐缓缓地低下头,在谢锦依的额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悄无声息,不带任何欲妄。 然后,他也再次闭上眼睛,不久后就进入了梦乡。而这一次,梦中的情景和物事,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他像是飘在半空中的一缕鬼魂,看着瘦骨伶仃的小公主爬进獣笼,看着她割破手指用鲜血催动天罗扇,看着他自己声音颤抖地抱住她,听着他说要带她走; 他看到自己的下属给小公主行大礼,而他在催促他们动身,随后与下属一起逃出楚宫,最后得知下属根本没有营救小公主的计划。 鲜血从他空洞的眼中渗出,染透了眼上的缚绫。 他东山再起,血洗旧燕宫廷。 夏时来投靠他,被他拒绝时,给他奉上了一样东西。他看不见,但当那东西被呈上来,放入他掌中时,他马上就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曾经送给小公主的竹丝兔子,夏时告诉他,是在小公主的房间找到的。小公主把抱枕挖空了,然后将竹丝兔子塞进去。 他的头痛症愈发厉害。 他夺权、篡位,拉开了和新楚长达十几年的战争。 哀鸿遍野,他充耳不闻,直到利剑穿心,抱憾而死,又重生在一切的开端。 小公主被送到他跟前,他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过去,却在不知不觉中动了情,又十分幸运地得到她的回应。 他喜欢她,他真的好喜欢她,想将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抢过来,然后送到她面前。 她是那样善良、心软,也正是因为这样,前世的她才不会如其他人一般,畏惧和厌恶他。 可越是喜欢她,他就越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最丑恶的那面。他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的尖牙利爪,想在她面前无所不能,想让她看到他最好的一面。 直到她说,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她的心意都不会变,哪怕他是暴君。 …… * 谢锦依白天在重府里睡了不少时间,下午又在帅帐中睡了一个多时辰,晚上终于能和重锐呆在一起,她心中满足,整个人都很是放松,却还是天没亮就醒了。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把小枕头踹掉了,但她以为重锐会时不时给她纠正一下睡姿,没想到他会由着她靠过来。 他的手臂还搭着她呢,她整个人都靠在了他怀里。 谢锦依忍不住笑了笑,微微动了动,抬起头,借着外面透进来的火光,能看到重锐的下巴。 她伸出食指,轻轻用指腹戳了戳,果然摸到了微微刺手的胡茬。 重锐这厮,虽然说了喜欢她,却还是不敢靠近她,也总一副不让她碰的古板模样,这会儿怎么又肯来抱她了? 谢锦依一边想着,有点高兴,心里仿佛泡在了温暖的蜜汤中,整个人都泛着甜味。 虽然现在的重锐很可爱,她也想趁着他这么“单纯”的时候逗逗他,看他紧张无措的样子,可她还是希望他能快点恢复记忆,不然他总是一副正经的样子,她连牵个衣角他都要震惊半天,更别说亲亲抱抱了。 她在黑暗中缓缓地眨了眨眼,慢慢地仰起脖颈,抬起头,一点点地凑近重锐的脸,然后悄悄地在他嘴角亲了亲。 重锐的睡相一直很好,睡着之后从来不会乱动,有时候即便是翻身,翻转之后也还是在原地,而不是像谢锦依那样,翻身相当于打滚。 谢锦依亲完一下之后,马上就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假装自己正在熟睡的样子。好一会儿后,见他还是没反应,又偷偷再亲了一下。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她心想,再亲一次,再一次就继续睡觉。 她轻轻地抚了抚重锐的脸,带着对他的心疼与欢喜,轻轻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然而,下一瞬,在她准备退开时,后脑忽然被托住。 “谢锦依。” 重锐的声音沙哑低沉,缓慢地在她耳边响起。 谢锦依被吓了一跳,装睡已经来不及了,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这么贪心了,刚才不亲那一下,就不会把重锐吵醒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不会生气吧? 要不她装一下梦游?那可真算是做梦都在想着亲他,以后等他恢复记忆之后,这能让他笑一年了吧? 谢锦依啊谢锦依,怎么就这么忍不住呢? 不过短短瞬间,谢锦依脑中就闪过了这些念头,紧接着她就感到男人手臂一紧,他的声音更低沉了:“谢锦依,我很想你。” 谢锦依一愣:“什么?” 一个可能马上在她脑海中浮现,她顾不得刚才偷亲被发现的事,双手捧着他的脸,急切地问:“你……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是,”重锐将她抱得更紧,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我都想起来了。” “瘦了,”他抬手抚上谢锦依的脸,指腹一点一点地描绘着她的眉眼,鼻梁,脸颊,“我让你受苦了。” 谢锦依故作轻松地捏了捏他的脸:“不是说都想起来了吗?下午说的又忘了?我是受委屈了,你也受苦了,但我们都还活着,所以我很高兴,没空委屈了。” 重锐笑了笑,心中有些感慨:从前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安慰和引导小公主,这次遭遇事情之后,她却能自己站起来了,并且反过来安慰他。 他的小公主,真的变了许多。 “殿下说得对,活着就有希望。”他的拇指摩挲着谢锦依的脸庞,低声道,“还有,我不该瞒着你的,我以为你接受不了我重生。” “以后不许再骗我。”谢锦依轻哼了一声,“现在给你一次机会,坦白从宽,你还有没有什么骗过我的?” 重锐“嗯”了一声:“我今晚在河边换下来的衣裳没有被大虫子爬过,是因为我想去河里冷静冷静,才找了这样的借口。” 谢锦依:“……” 重锐:“流鼻血跟郑以堃的药没关系,是因为我被殿下美色迷住了,血气上涌。” 谢锦依:“……” 她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你这都是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殿下,即使是失忆了,也还是想殿下。”重锐低头在她唇角亲了亲,道,“心里想,身体也想,一看到殿下,我心里就其他旁的都顾不上了。” 差一点就是生离死别了,两人分开了这么久,重锐一想到她落入荀少琛手中时遭受的恐惧和折磨,一想到她说她也好几次差点死了,他就心如刀割。 而他呢?他竟然还要她来开解和安慰。 在他失忆的时候,她抓住机会,解决了他的心结。 如今他恢复记忆,两人之间再没有秘密,彼此相知相爱,他也不用再患得患失,担心哪天有人拿着他的过去,在她面前“揭发”他。 他还活着,她也活着,虽然两人的身体都还受着内伤,可比起前世,都已经好太多。若是换作前世,能有如今这身体,他必然已经知足。 他皮糙肉厚,倒不是心疼自己,他只是心疼小公主。 哪怕他最开始就是希望,即使有那么一天,她需要独自面对荀少琛,也能守住心中防线,不被击垮,可如今等她真真切切地独自熬过这一关,他除了为她感到骄傲之外,更多的是心疼。 总有一天,他要亲手杀了荀少琛那狗东西。 可此时此刻…… 他想她,只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为她做任何能让她开心快乐的事。 “殿下……”他在少女耳边呢喃,“我爱你。” 男人每说一句,就亲一下,谢锦依整个人都有点迷糊了,却还是不忘说道:“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都记下来了的,你下午还凶过我。” 重锐想起她那个写得密密麻麻的记仇小本本,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后,他又咳了一声,说:“殿下,小的还有一件事要与您坦白:您下午睡着的时候,小的去给您掖被子,不小心看到了您的小本本。” 谢锦依:“……” 她轻哼一声,但因为声音太软,听起来像是小猫在哼哼唧唧,不像是骂人,反倒像是在撒娇:“哦,你偷看了呀?那等白天的时候,我得再记你一笔。” 重锐心想那可不行,那记仇小本本上随便一条,都已经够他受的了,他本来就得想办法争取“减刑”,现在都还没争取到什么呢,就已经又要再加一笔,说不定连地板都没得睡了! 可是,小公主这会儿的声音也太好听了,他差点就她说什么他都顺着她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苦恼—— 现在他这破锣嗓子实在是太难听了。 晚上他和小公主说,郑以堃对他用了猛药,这其实也不是骗她的。因为之前伤势太重,还中了毒,对症外伤的药和解毒的药会相冲,所以他的嗓子就变成这样了。 那该死的荀狗,这世上那么多种毒能致命,怎么偏偏就下了这种?这到底是怕他摔下去没死透,还是故意毁他嗓子? 前世是他的眼睛,这次是他的嗓子,这荀狗怎么尽搞些下作手段,就算他瞎了眼毁了嗓子,小公主又不会因此变心! 可是…… 重锐又有点苦恼了:小公主虽然不会变心,可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男人也一样,谁不想被心上人夸一句“你的眼睛真好看”“你的声音真好听”呢? 比如,他就很喜欢小公主夸他眼睛像琥珀时的模样——被她那样专注又着迷地看着,他都开心得心里疯狂冒泡了好吗? 小公主不嫌弃他身上的伤疤,而且他知道,本来晚上只要一吹灯,黑灯瞎火确实也看不见这些伤疤了,可现在声音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尤其是情不自控的时候,他这破嗓子本来就沉,要是影响了小公主的兴致怎么办? 不行,明天要找郑以堃问问,有什么办法能恢复一下嗓子才行! 至于现在,只能少说话多做事了。 但在那之前,他还是要先为自己辩解辩解,免得将来一段时间里,连豆腐粥都要吃不上了。 帐中娇 第129节 “殿下明鉴,殿下开恩,”重锐抱着谢锦依,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轻轻地在她耳边吹了吹,双唇若即若离地轻碰,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一般,“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没有瞪殿下,也没有腹诽殿下。” 男人的呼吸很热,灼灼洒在谢锦依的肌肤上,她那耳朵本就不经逗,被他这么一吹,整个人都要热起来了,脑子也更晕乎乎了。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了,震惊地问道:“重锐,你这是在对我吹枕边风吗?” 重锐强忍着笑意,“嗯”了一声,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我也是没办法。都说色令智昏,我本来想,我还算是有几分姿色的,就想着给殿下吹吹枕边风,看殿下能不能饶过我这一次。” 说着,他又叹了第二次气,惨兮兮地继续说道:“可殿下还是发现了……唉,也是我人老珠黄了,我皮糙肉厚,声音还不好听,都迷不住殿下了,想必殿下还会觉得我丑人多作怪,更加不会饶过我了。” 谢锦依:“……” 不是,这走向是她完全没料到的——怎么回事,为什么就突然变成了色衰爱驰的调调了? 就不能是她头脑清明,不受男色蛊惑吗? 虽、虽然……她确实也是个看脸的人…… 但是!她就觉得重锐这张脸,虽然她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个长得这么黑的男人,但他的五官还是很英俊的,别的不说,单单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已经是世上无人能及了。 至于声音,她昨天早上确实也意外了一下,但这又有什么问题呢?她本来也没觉得他的声音有多特别好听,现在只是比之前难听一点点罢了,她根本不会介意的。 嗯,不管重锐的声音变成了什么样,只要是他的声音,那她都是喜欢的! 想到这里,谢锦依一本正经地、严肃地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妄自菲薄,我没有嫌弃你人老珠黄。” 重锐一听她这么说,就觉得消除记仇小本本这事儿有戏,装出一副不确定的语气:“殿下说的都是真的吗?可是,我真的没有对殿下不敬,没有瞪殿下,更没有腹诽殿下。” 他演得愈发卖力了:“殿下却以此为由,不让我侍寢,我的位置还要让给麦芽,我果然还是比不上它……” 谢锦依刚才是真心实意地以为他想多了,听着听着渐渐觉得哪里不对劲,等到他提起麦芽,她总算是明白了:重锐这厮又在装可怜糊弄她! 尽管后面的他也没继续说,但她已经猜到大概的意思了——她给他捏造“罪行”,借机疏远他,就是为了去宠麦芽,他连一只猫儿都比不上了,伤心得很。 谢锦依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心想恢复记忆的重锐果然是大流氓,跟失忆时简直就像两个人! 她没好气地掐了掐他的脸,开始跟他算账:“我可没有冤枉你,你下午是不是凶我了?嗯?是谁跟我说‘谁让你进来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谢锦依还故意压了声音,模仿重锐下午时的语气。 重锐见自己被识破,不由得扼腕:小公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从前他用这招时都是百试百灵的,这可是与麦芽争宠的必杀技。 “我的错,”既然已经不能蒙混过关,他马上就识时务地说,“是我不好,确实该罚,可我最近头痛症经常发作,要是见不到、碰不到殿下,我会很疼,疼得受不了的。” 谢锦依已经从郑以堃那边知道他的头痛症情况,知道他没夸大。 昨天下午在来军营的路上,郑以堃也提出过猜测,说是重锐和她在一起时,头痛症很少发作,所以他才会请她一起过去,希望能缓解一下重锐的情况。 想到这些,对重锐的心疼马上又占了上风,谢锦依摸了摸他的脸,小声地问:“捏疼了吗?” 重锐马上也跟着抬手,掌心覆盖在她的手背上:“没关系的,只是一点点疼罢了,比头痛症发作时差远了,真的没关系的,殿下不用内疚。” 谢锦依:“……” 这话不是她昨晚在河边跟他说过的话吗?当时她就是故意差点从石头上摔下来,好让重锐接住她,她特意连说了两声“没关系”,就是为了让他内疚和心疼她。 重锐在她掌心里蹭了蹭,又说:“我确实该罚的,殿下不如罚点别的?” 谢锦依:“那你说,罚什么?” 她倒是要看看他能说出点什么来。 “要不殿下将我绑起来抽鞭子?”重锐道,“只要殿下不是不让我亲,不是不让我到榻上,不是不让我看殿下的脸,殿下想抽多少鞭都可以的。” 谢锦依一听,当即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随后又想起来她即使瞪得再大,这会儿没掌灯,他也看不清的,于是她又轻轻捶了他一下,说:“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可能对你做这种事?” 重锐的双唇已经来到她耳边,轻轻衔住那小巧的耳珠:“只要殿下想,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谢锦依当即感到耳珠那儿又热又麻,忍不住轻轻颤了一下,加上重锐的声音离得很近,带着点气声,一点点地钻进她耳朵里,直达脑中,她觉得脑子又要开始迷糊了:“是做什么都可以,但也不会拿鞭子来抽你……” 重锐低笑着说:“我就知道殿下还是心疼我的。” 明明也不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山盟海誓,可谢锦依莫名地就觉得面热耳烫了起来,迷迷糊糊间感到衣角被轻轻掀开,身体被慢慢地寸寸抚过,每一下都充满了怜爱。 被子将两人裹住,即便褪了衣裳,也不会觉得冷。 重锐无声地翻过身,双手撑在她耳侧,唇齿在她薄薄的耳骨处流连过后,先是回到眉心,渐渐带上情和欲,一路往下细碎地蜿蜒。 两人彼此间呼吸绕缠,男人渐渐往下,几乎快要退入被子中,谢锦依心如擂鼓,呼吸时快时慢,起伏间被忽然含着揉着,细细地倒吸着气,发出细碎的声音。 她支起膝盖,忍不住蜷起脚趾,像被抛离水中的鱼儿,忍不住仰起脖颈吸着气,手指不由自主地拽紧男人的衣裳,话里带了点鼻音,是渴求,亦是催促:“重锐……” “我在,”重锐一边安抚她,一边又回到她耳边,轻声道,“我在的。” 谢锦依拢了拢膝盖,重锐腾出一只手轻轻柢住,慢慢地将它们重新拨开,握住一边的脚腕,摩挲着那颗小巧的踝骨。 温柔的双手,粗糙的指腹,灼灼的双唇,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直至完全被被子覆盖住。 娇声婉转,簌簌玉摇,花涧流香。 谢锦依觉得有点热,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半敞的里衣堪堪搭在肩上臂间,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然而,紧接着,她又感觉自己又像是从岸上被抛入海浪中,晴潮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她下意识地把手指抵在齿间,努力忍着声音。 帐外篝火轻摇,不时有巡逻士兵的身影投在帐布上。 尽管谢锦依的理智知道,外面的人应该是听不到的,但这会儿她的理智已经被淹没得差不多了,只觉得在帅帐中行这种乐,既隐秘,又馐耻,可欢瑜却又远胜以往任何一次。 尤其是,当她一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这男人还是不苟言笑的陈锋,此时却握着她的脚踝,伏在她足间,将所有温柔与臣服悉数给了她。 她感到脑中一片浆糊,帐布上透进来的那点光变得模糊起来,在视野中变成一片片光点,随后又化作绚烂的烟花。 眼前五彩斑斓,一切都像是被无限延长放慢一般,谢锦依仿佛置身在云雾中,感知都有点迟缓,恍惚间被拥入一个滚热的怀抱。 “殿下,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乌龙 殿下, 我好不好? 那是重锐的声音,谢锦依听着像是隔了一层纱雾,又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 忽远忽近, 总是不大清晰。 “好……重锐……” 她的话语还透着几分满足和慵懒,声音很低, 靠在重锐身上,连手脚都还在发着软,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重锐以为她在害羞,都说小别胜新婚, 他们这都不止是小别了,差点就阴阳相隔了, 他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骨血里,这样两个人就不会再分开了。 揉进骨血是不可能的, 但他们还可以做点别的事情, 让他们之间更亲密一些。 重锐握着怀中少女那柔软的小手, 与她十指相扣,暗示一般地在她指间摩挲着:“谢锦依……”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谢锦依或是会把脸埋在他身前, 或是埋在他肩上,然后像猫儿一般轻哼着,可此时此刻, 她只微微喘着气, 连手指都不动一下,倒像是随时都要睡过去了。 重锐心中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是吧?应该不至于吧?他刚才是太无趣了, 没让小公主满意吗?可刚才明明…… 他正想着, 就听到谢锦依微弱地说了一声—— “重锐, 我、我头好晕……” 重锐一愣,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下子就散了,像是有一个惊雷落了下来,在他耳边炸开一样,让他浑身一紧,差点直接抱着谢锦依就坐起来。 这时他才发现,跟他有趣无趣无关,也跟小公主满意不满意无关,小公主她这是出事了快要晕过去了! 谢锦依人还在重锐怀中,重锐探了下她的脉搏,虽然有些快,但也不算弱了,可现在这么个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毒? 重锐想起谢锦依确实曾经说过,她落在荀少琛手中时,确实喝了很多药,不但有疗伤和调理用的,还有解忧散、大量安神香等东西。 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轻轻拍着谢锦依的脸,着急地说:“别睡,谢锦依,睁开眼!你撑着,我去喊郑以堃过来!” 他甚至都来不及在心中咒骂荀少琛一声,连衣服都顾不上批,赤着上身,随手拿起面具,覆在脸上,冲到帐外,朝值守的近卫喊道:“去叫郑以堃过来!马上!” 近卫不是原来千机铁骑的人,还是头一次看到“陈锋”将军这么急躁,先是愣了愣,随后一个激灵,连声道:“是是,陈将军!” 说着,拔腿就往军医那边跑。 重锐吩咐完之后,又马上冲回帐中,先是点了灯,然后回到榻上,看到上面的谢锦依微微蹙着眉、闭着眼,他心中觉得有点慌,大步走过去,轻轻地将她连人带被抱着坐起来。 谢锦依微微睁开眼,睫毛轻轻颤了颤,看到重锐焦急的表情,小声地说:“我好像又好点了,没事,别担心。” 小姑娘脸颊还带着点红晕,花瓣似的双唇也娇艳得很,一张脸像个熟得刚好的苹果,漂亮又诱人,偏偏又脆弱得很,让人无处下口,还让人恨不得放到心尖上,为她抵挡任何伤害。 重锐知道,谢锦依这么说,也只是不想他担心。 可不担心又怎么可能呢?他勉强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郑以堃已经在过来了,我先替你把衣裳穿好。” 谢锦依低低地“嗯”了一声,无力地靠在重锐身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悸耳鸣得厉害,半点力气都没有,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太不舒服。 她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双眼半张半合,微微垂着目光,像个瓷娃娃一样,乖巧得让重锐心疼。 重锐心中微涩,翻了翻被子底下,捡出刚才被他解下来的小衣,握着小姑娘的胳膊,带着她的手穿进去,又细心地将绸带在她颈后绑好。 接着是里衣,中衣,外衣,一件件穿得整齐妥帖。 谢锦依迷迷糊糊中忽然想起,在去年的时候,重锐给她绑小衣带子时,绑了好久,却还是将她好好的一件小衣扯坏了,如今替她穿起来,却已经如此熟练。 可她却连他的铠甲都不会卸,不行,她也得学一下。 “谢锦依,谢锦依,睁开眼。”重锐见她随时都要闭上眼的模样,连忙又拍了拍她,“先别睡,坚持住。” “嗯……”谢锦依又努力地把眼睛睁大,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你快穿衣服……” 重锐这会儿还赤着上身,军中都是男人,穿不穿都无所谓了,但小公主让他穿,他就一定穿。 他胡乱地套了一件,谢锦依又嘟囔着说:“重锐,我好困。” 重锐简直都想抱起她去找郑以堃了,低声哄着她,让她保持清醒。 好在,没过多久之后,郑以堃终于来了。 郑以堃平日里除了处理军中士兵一些严重的伤势,还要按照重锐的吩咐制药,前者事关军队战力,后者事关进攻或防守的计划,与赵无双的机关一样,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也因此,他几乎一整天都闲不下来,等到夜里一挨着枕头,下一刻就能直接睡熟过去。 三更半夜的忽然被叫醒,还是帅帐那边急召,郑以堃马上背起药箱,已经是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路上还不忘想到底是什么事。 帅帐里无非就只有两个人,那出事的不是王爷就是昭华殿下,而来喊人的近卫又说的是陈将军急召,说得十万火急的样子,那应该就不是王爷了。 他白天时已经给昭华殿下看过了啊?虽然问题很多,但短时间内还不会致命,只要悉心照料,都是能解决的,而且他也给开了些固本调理的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 帐中娇 第130节 郑以堃一边带着疑问,一边赶到了帅帐中,近卫没得吩咐,仍是留在外面。 “这里。” 重锐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郑以堃快步走过去,就见昭华公主躺在榻上,而王爷则是坐在她边上,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连眼中都露出了血丝。 那是头痛症发作的前兆了,郑以堃心中叹了口气,想劝重锐注意稳住情绪,但也知道只要事关昭华公主的,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用。 只有昭华殿下好了,王爷才能好。 重锐将大致情况告诉郑以堃:“今天一直都好好的,刚才突然心跳得厉害,好一段时间了都没缓下来,身体无力,若不是我一直叫着她,她只怕是已经晕过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将谢锦依的手从被子中拿出来,好让郑以堃诊脉。 谢锦依小声地说:“郑先生,我已经好多了。” 郑以堃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心中有点疑惑,但面上不显,随后又给她把一下脉,问了几个问题,她都一一如实回答了。 他点了点头,道:“殿下,您现在没事了。” 知道重锐和谢锦依都有疑问,郑以堃解释道:“殿下的身子需要好好调理,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 重锐和谢锦依都看着他,显然是等他继续解释。 郑以堃咳了一声,看向重锐:“恭喜王爷恢复记忆。” 重锐眉头一皱,心想这老郑怎么回事?恭喜不恭喜的现在是时候吗?他这是让他来给小公主看病呢! 郑以堃顶着王爷不满的眼神,一脸淡定,然后又看向谢锦依:“殿下想必也十分高兴。” 谢锦依一愣,随后又笑着点点头,下意识地看向重锐。 小姑娘眉眼弯弯,眼神专注又柔和,眼底又带着一丝热烈,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重锐顿时心中什么火气都没有了,连带着郑以堃都变得顺眼起来。 重锐在被子下握住了谢锦依的手,又在她的掌心轻轻挠了挠。 他练武多年,常年握刀,指腹上都有了薄薄的茧子,摸起来有点粗糙,而谢锦依的掌心细腻柔嫩,被他轻勾着划来划去,痒得厉害。 谢锦依瞪了他一眼,五指一收,抓住了他那不守规矩的手指,眼神警告:不要闹,郑先生还在呢! 郑以堃:“咳咳咳咳。” 他还在呢,这两位这么快就把他忘了吗? 而且,他刚才两句话都不是白说的,都是在提醒他们,可看样子他们是根本一点都没往心里去,难道要他再说得直白一些? 谢锦依脸皮薄,听到郑以堃的咳嗽声,立马把重锐的手扔开了,又拉了拉被子,往自己那边收,将重锐的手露了出来。 重锐:“……” 他不满地看着郑以堃。 郑以堃只好说道:“王爷、殿下,正如我方才所说,殿下的身子最忌讳情绪大起大落,这其中就不止是大悲大恸,要是一下子太开心或是太兴奋,都是不好的。” “否则,就会像殿下方才那样,心悸、耳鸣、乏力,若是厉害的时候,会晕过去。” 他顿了顿,又看向重锐,道:“所以,王爷晚上还是节制些,在殿下好起来之前,不宜行事。” 重锐:“……” 谢锦依:“……” 尽管郑以堃“行事”两个字说得婉转,但整句话指向清晰,两人一听就明白了。 重锐嘴角一抽,什么行事?行什么事?他根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只不过小小地尝了一小口,这都不行吗?他也不贪心要马上吃上饭,好歹给他点豆腐粥解解馋啊? 谢锦依脸皮薄,这会儿已经满脸热烫了,恨不得直接拉起被子蒙住头。 重锐也是知道她的,为了不让她尴尬,更是为了不让她一下子情绪又起来,于是他连拖带拽将郑以堃拉出了里间。 作为大夫,郑以堃是不觉得这些话是有什么的,但毕竟不是谁都是大夫,所以他刚才也还是浅浅地提示一番,但这二位只听出了对互相的情意,他只能明说了。 他刚才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王爷不同了,猜到是恢复了记忆,再看王爷对昭华殿下的紧张程度,他就十成十确定了。 虽然他不知道恢复的契机是什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对于昭华殿下来说,她和王爷感情深厚,又分开了这么久,只会比所有人都高兴。 这是其一,其二是…… 都说小别胜新婚,年轻人,血气方刚,又是情到浓时,怎么会什么都不做?郑以堃自己也是过来人,甚至都不用问的,看就能看得出来。 殿下看着倒是正常的,王爷那一脸是十足的欲那什么不满。 重锐和郑以堃来到外间。 重锐火大地抓了抓头发,在心中将荀少琛骂了千百遍:他娘的,这荀少琛都对小公主下了多少毒手!总有一天他非得弄死这荀狗不可! 他转身看了看屏风,又回头压低了声音,朝郑以堃问:“这要多久好转?要是按你说的那样,现在外面这么乱,哪天她看见个流民乞丐,心软伤痛了,也可能昏过去了?” 郑以堃点点头,道;“是有这个可能,所以要让殿下静养,保持心情平和,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左右。” 重锐再次在心里骂骂咧咧。 郑以堃说:“殿下原本也只是一直在强撑着,之前因为王爷没有恢复记忆,千机铁骑如今又不得志,殿下一直想着要出一份力,所以下午才会跟着我一起过来,给王爷您当药童。” 这其中当然有因为公主想念王爷,有因为她想帮忙缓解王爷的头痛症,但这同时也给千机铁骑做表率,用行动鼓励和告诉大家:不要放弃。 尤其是对于那些不知道主帅陈锋就是王爷的千机铁骑来说,看到一向娇弱的昭华殿下也没有丝毫消沉,他们也就更没有理由消沉了。 就连诸葛和秦正威等知道“陈锋”身份的,因为王爷一直没恢复记忆,心中多少都有点焦急,可昭华殿下回来了,而且并没有沮丧,他们所有人都重新看到希望。 因为,昭华殿下也是千机铁骑的主人,是他们效忠的对象。 听到郑以堃这么说,重锐忽然就想起来,白天下午的时候,谢锦依硬是憋着不哭,就是为了不被他赶出帅帐。 他其实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未要求过她要像他一样,履行千机铁骑主帅的职责,像他一样处理军务,或者操心千机铁骑的任何事情,解决千机铁骑遇到的困难。 当他让千机铁骑认她为主的时候,他想的是让千机铁骑保护她,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或者欺负。 可如今,她接受了千机铁骑主人的身份,并没有像前世刚好千机营时的那个小姑娘一样只会哭,而是努力地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让千机铁骑重新凝聚起来。 想到这里,重锐心疼又懊恼,心疼小公主这样委屈自己,懊恼他白天下午没长嘴,委屈了小公主。 可小公主,她也真的很努力很厉害了,他很为她骄傲。 重锐点点头,想到谢锦依现在的身体情况,他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 郑以堃笑了笑,安慰道:“今晚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如今王爷恢复记忆了,昭华殿下松了一口气,这就像一个人原来跑了许久,若是中途不停下,是可以继续一直跑的,但若是停下来歇息,一时间就很难再跑起来。” “殿下心中想着的事情多,总提着一口气,如今先释放出来,再好生调养,总归是更好的,只是今后一段时间里,要保持心平气和。” 要说男女在榻上的那点事,一般也很少能从头到尾心平气和的——要是心平气和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更何况,王爷和殿下之间,连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带着情意的。 郑以堃又咳了一声,再次提醒重锐:“王爷,接下来一段时间,若是您清心寡欲,有利于殿下恢复。” 重锐:“……我知道了。” 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又问:“若是她一时间情绪起伏过大,晕了过去,会怎样?” 在郑以堃回答之前,他又飞快地补充:“毕竟除了那事之外,其他事情也有可能导致她情绪起伏过大。” 郑以堃道:“那要看是否严重,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危及性命,但肯定会影响身体好转的快慢。” 重锐又仔细地问了一些其他事项,将要注意的地方一一记下来,这才让郑以堃回去了。 * 谢锦依已经渐渐缓过来了,此时正用被子蒙着头,只露出一条缝隙透气。只要她一想到刚才郑以堃的话,就恨不得再叠加一张被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因为那什么差点晕过去,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被软禁的时候,她确实经常急火攻心,很容易被激得吐血昏倒,也一直都嗜睡。 可谁又会想到连太开心也会……呢! 谢锦依正想着,忽然感到透气的缝隙一暗,她又扒开了一点,原来是外间吹灯了,帐内又重新暗了下来。 外面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她马上挪到最里面的角落,缩成一团,重新将被子封起来,甚至将边角都压在身子下,压得死死的,假装自己是一块大石头。 之前为了方便郑以堃诊病,谢锦依是躺在靠边的位置的,等重锐回来后,他发现榻边没人了,往上一看,若不是他眼力好,都要忽视那躲在阴影中的那颗被子团了。 重锐差点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忙用手捂紧嘴巴,免得被小公主听见,他又得被她的小本本记上一笔。 小公主怎么还这么害羞呢?他和她之间又不是第一次这样那样了,现在又没有其他人在,怎的还躲起来了? 重锐试探着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没有回应,那颗被子团一动不动。 重锐上了榻,没有刻意放轻脚步,谢锦依趴在榻上,侧着脸,耳朵就抵在压在被子上,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停在她身边。 他的手掌隔着被子,准确地按在了她头顶,轻轻地揉了揉,她听到他咳了一声,故作正经地说—— “殿下,该出来了,小心闷着。” 谢锦依又羞又恼,偏生还不能大声说话,以免被外面的守卫听到。 “我不!”她气恼地说,“你是不是在笑我!” 重锐连忙道:“殿下,冤枉啊,小的真的没有在笑您?小的怎么会笑您呢?这又没什么好笑的!” 他又轻轻戳了一下那被子团,哄道:“出来吧,殿下,要是您再不出来,我就——” 他的声音慢慢放低,调子拖得老长,莫名就有了种卖关子的意味,谢锦依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就不出,你就怎……啊!” “样”字还没说出来,重锐就双手一挠,隔着被子挠在她的腰侧上,她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整个人抖了一下。 重锐将她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即使连带着被子,那点重量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轻轻松松就将她翻了过来,放到自己腿上。 谢锦依:“……” 她就像一只被拿捏住的小猫,翻过来后即使划拉着手脚,都没法逃出钳制,更别说重锐还马上就将被子一合,将她重新裹在了里面,只是这回露出了她的脸。 谢锦依:“重锐!” “哎,在呢!”重锐低笑着应了一声,抱着她一起往下倒,把额头抵着她的,像是安抚炸毛猫儿一般,轻轻地拍着她后背,“不气不气,老郑都说了,要心平气和。” 谢锦依:“……” 她急得都要哭了:“你还笑!” 她都已经这么丢脸了,这个人怎么还在笑她,真是讨厌死了! 帐中娇 第131节 “我不是在取笑你呀,”重锐叹了口气,无奈又怜惜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谢锦依,你还记得我很久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食色,性也,榻上之欢,与吃饭一样,都是人的天性本能,是很寻常的事情。” “只有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才会拿这事来羞辱束缚女子,让女子觉得哪怕只是嘴上提一提,都是可耻的。可你看,那些所谓文人雅士,还拿诗词来写风月事呢!” “更何况,我们还是两情相悦的,我们这样那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只是你身子现在弱,我们要暂时忍一忍。” “这里也只有我,再无别人,你在我眼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我只怕我配不上你,又怎么会取笑你呢?” 重锐抚了抚谢锦依的脸,声音尽管还是喑哑低沉,却又无比温柔:“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也很可爱。” 他的话坦荡又真诚,谢锦依感到自己的脸又在发烫,小声地说:“我记得的……还有,什么配不配的,你不配谁配?除了你,我又不会再喜欢别的人了。” 重锐在她嘴角边亲了亲:“我最喜欢殿下说喜欢我了。” 谢锦依终于从被子里伸出两条纤细的胳膊,分了他一半被子,又在被子下抱着他,把脸贴在他身前:“重锐,我好喜欢你的。” 重锐笑了笑,明明还有那么多问题没解决,可他却觉得此刻安宁又满足:“我也是,谢锦依,我只喜欢你,想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战事结束后,你依然会是楚国的长公主,原来属于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还有其他的……” 他捧着谢锦依的脸,指腹摩挲着她的眼角,忍不住又在她额上亲了亲,低声说:“从前我许诺过的一切,都不会变。” “我只要你平安,还有我们能在一起,”谢锦依把脸贴在他身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小声地说,“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说她自私也好,没有大志也好,若是有人能替她承担摄政公主的责任,让她从此与这个身份切断关系,她是愿意将这身份让出去的。 从前她总以为自己醒悟了,想开始努力,想履行摄政公主的责任,可她甚至人都不在楚国,楚国的臣民也根本不需要她。 正如荀少琛所说,在那些人眼中,她最大的价值,不过是能勾起荀少琛的兴趣,让他继续为楚国“卖命”。 即使除了荀少琛,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处理的,她的皇弟还这么小,身边也没什么人可用,哪怕她在上面耗一辈子,说不定最后也做不出来什么。 她身上确实是留着谢楚皇室的血,谢楚皇室也确实受楚国百姓供养,可她都已经死过一次了,受供养的身体也还回去了。 即使是因缘巧合下她重生了,可重生以来也几次差点死掉,还要她怎样呢? 有时候她其实也忍不住想:如果她和皇弟放弃皇室的身份,如果有个真正能做明君的人出现,那对楚国百姓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她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她天真的幻想:大臣们背后的世家势力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们维护着皇权,因为皇权赋予他们权力和财富,让他们比其他人更高一等。皇族和士族,本来就是紧密相连的,用血统和秩序来维持运转。 哪怕真的有新君,可新君也不会放过谢楚皇室,否则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一众注重名声的大臣们也会落得不忠的名头。就像前世的荀少琛篡位时一样,在世人眼中,谢楚皇室必须是已经血脉已尽。 如今楚国看起来像是能通过联盟分一杯羹,实际上虚得很,若是荀少琛的身份一破,楚军内部还不知道会如何,到时候晋国和越国又会不会放下燕国,反扑楚国呢? 可她和重锐若要活下去,燕军就不能输,关于荀少琛身世的那些证据,是他们的重要筹码,早晚都会用到的,谢锦依顿时有种自己左手右手在互打的感觉。 一想到这些情况,谢锦依就觉得头都大了,可她什么都做不了,这不是她能解决的问题,若不是与重锐重逢,重新回到他身边,她可能都已经撑不下去了。 若哪天她再次和重锐分开,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我不在乎,”谢锦依有点郁闷,又泄愤般地捏了捏重锐的脸,轻哼了一声,“我真的不在乎,所以你不要冒险。不许冒险,不许受伤,听到了吗?” 她有点破罐子破摔地说:“大不了我们找个深山老林隐居。” 这话自然是气话,重锐忍不住笑了笑,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一边慢慢地说:“可我在乎,谢锦依。” “我从前不会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可我不想听到任何人说你一点的不是,现在也不想听到任何人说我坏话,因为……” 重锐在黑暗中看着谢锦依,认真又坚定地说:“因为殿下的男人不能是个废物。” 谢锦依一愣,随后感到心口像是有什么在轻轻吹着气一样,让她心里慢慢充盈起来,又热又软:“我……我……” 重锐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我不会因此就不顾其他而冒险的,放心。” 谢锦依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嗯。” “好了,快睡吧。” “嗯。” 重锐听着谢锦依逐渐放缓的呼吸,自己在心里快速地盘算着新的计划。 单单是昨天一天,燕军的反击计划已经改了两次,最后一次是因为小公主来这里送了重要证据。 可如今他恢复记忆,这个反击计划又要变了。 前两三个月里寒冬暴雪,给了燕军一个喘息的机会。 丹沙城不止加固了城墙,城里赵无双也在指挥工兵制作机关和暗器,郑以堃也一样,带着其他军医准备毒药和解药,以备开春时打仗不时之需,补充燕军人员战力上的不足。 尽管当时他还没恢复记忆,但他从前跟着恩师对战凌双时,就已经甚至凌双这人长着一张斯文无害的脸,但手段尽是恶毒又阴险。 之前燕军扔下老弱病残的燕民,只带走了青壮年退守后方,企图让那些被放弃的燕民变成瘟疫,重锐得知后,就知道他们这相当于给敌方留了一把刀。 果然不出所料,派出的探子回报,那些被遗弃的燕民被敌军圈起来养着,此时已经很明显了:等到寒冬一过,他们就会被驱赶上前开路。 于是,重锐才会带着一部分人马来到白沙城,打算绕到那支押流民上路的敌军后面,进行突袭,从而拦下那批流民。 原本他是想着亲自领兵的,虽然他将大部分兵力都留在丹沙城,但白沙城这边,只要等到合适的风向。 他提前让士兵喝下解药,然后燃起毒烟,让刮起的风吹向敌军,让敌军减弱行动的能力,燕军这边就能以少胜多,还能救下那批被驱赶的燕民。 对于失忆时的他来说,这也是顺便去会会那“他们口中的荀少琛”,可如今他已经恢复记忆,一切都不一样了。 比如,他现在知道,荀少琛根本不顾楚国死活,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死多少人都不管,一切都只为了追逐小公主。 又比如,很久之前,在小公主甚至都还不信任他的时候,他就与她做过约定,并且为此私下做了安排。 荀少琛如今看起来像是在背后操纵一切,但他所站的位置早就岌岌可危。 对神策军而言,神策军与千机铁骑不同,千机铁骑忠于他重锐一个人,但神策军是忠于楚国,所以他前世能直接带着千机铁骑篡位,但荀少琛无法率神策军逼宫,只能用迂回的手段先除去谢楚皇室,再利用已故王爷养子的身份,加上军功的光环,才成为新楚皇。 神策军听命于荀少琛的前提,是荀少琛忠于楚国朝廷,一旦他的阴谋被揭发,楚国朝廷命要收回神策军兵权,神策军自然就不会再听他的。 所以,现在的关键在于楚朝廷。 对于那些大臣来说,他们既依赖荀少琛,因为他领兵能力是楚国最强,用得好神策军,楚国腐坏成这样也没倒,正是因为他和神策军在撑着。可他们也忌惮提防着荀少琛,因为怕他独大。 在这点上,荀少琛和他的处境倒是相似的。就像燕皇也一心想要找人取代他一样,楚国的大臣们也希望有武将能与荀少琛分权,甚至是代替荀少琛。 正是因为一直找不到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才会指望用小公主来绑住荀少琛。 正如荀少琛对小公主说的话,现在是那些大人们需要他,哪怕那些证据放到他们跟前,但因为荀少琛一直没有表现出反心,所作所为也是为了楚国,只要他抵死不认,其他人就会顺着他的话,将那些证据当作是污蔑和挑拨离间的诡计,反咬揭发人一口。 毕竟,对于那些大人们来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需要荀少琛来领兵,所以即使是真的,他们也会说成是假的。 重锐在黑暗中慢慢地抽丝剥茧,已经看到了这一切利益交错中最关键的那处。 既然那些大人们需要荀少琛来打仗,那么如果无仗可打,他们也就不需要再受荀少琛太大的牵制了。 * 第二天一早,谢锦依醒来后,身边的重锐早就不见人影了,榻边的小案几上被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重锐的字迹,说是外出巡营及商讨对策,让她醒了之后想洗漱和吃东西就找陆一鸣。 谢锦依打了个呵欠,又躺回榻上伸了伸懒腰,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却已经一点儿都不累了,很久都没睡过这么舒服的觉。 外面的人声也多了起来,不像夜里那么安静,各种口音混在一起,时不时就夹杂着几句骂人的粗话。 谢锦依穿好衣裳之后,走到外面,刚掀开帐帘,果然就看到陆一鸣等在外面。 陆一鸣抱了抱拳:“谢姑娘。” 谢锦依微微睁大眼,满脸都是疑问。 她现在不是药童吗?直接喊她一声姑娘真的没问题吗?不是说有潘明远的人在监视吗? 谢锦依快速地往四周扫了一眼,果然也看到其他不认识的近卫一副见鬼的表情。 陆一鸣当然是不会擅作主张的,会这么做肯定是得了重锐的吩咐。谢锦依想到刚才看到的字条,干脆也不再纠结了,反正重锐已经替她想好了,有什么问题他也会解决。 谢锦依朝陆一鸣道:“我要热水。” 陆一鸣知道她这是要洗漱了:“请稍等。” 谢锦依顶着其他人好气的目光,又退了回去。 没多久后,谢锦依等来的不是陆一鸣,而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妇人。妇人端着一个铜盆进来,上面还冒着热气,朝谢锦依行了行礼:“谢姑娘好,奴家是军爷找来伺候姑娘您的。” 谢锦依真是越来越好奇了:重锐这家伙,怎么一觉醒来这么大张旗鼓,这样岂不是会有很多人知道,“陈锋”将军帅帐藏娇了? 她朝那妇人点了点头:“有劳了。” 妇人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这姑娘看起来脾气就很好的样子,能来伺候这姑娘,她不但有工钱,还能有吃的,能被选过来,真算是走了大运了! 等谢锦依洗漱完之后,妇人将东西收拾好,很快又出去端来一份早饭,随后更是拿来几本旧书,说是将军一早让其他军爷到各家花钱收回来的。 妇人感慨地说:“大家听到能卖钱,都高兴坏了,抢着卖呢!” 谢锦依捧着那些书,随便翻了翻,都是一些话本,顿时有点哭笑不得,但更多的是感动。 妇人将书和早饭摆好,又朝谢锦依道:“谢姑娘,奴家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什么要吩咐奴家的,喊一声奴家就能听见。” 谢锦依点点头,把早饭端到重锐的案桌上,坐在他的位置上,一边吃,一边翻起那些旧书来。 早饭十分简单,是一碗小米粥和一个白面饼,比谢锦依以往任何一顿早饭都要简单。但谢锦依一路走来,看到战乱的景象,知道如今这样的吃食,已经说得上是奢侈了,十有八九就是从重锐那小灶火头军处拿过来的。 这些从外面收来的书,虽然旧,但显然也是经过挑选的,看着都还挺有趣,谢锦依不知不觉中看得入了迷,手上拿着面饼,半天都没咬一口。 忽然,一只大手忽然按在了她的书页上,挡住了上面的内容。 她抬起头,看见重锐又重新带了面具。 重锐握着她的手,把面饼递到她唇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吃完再看,不然你这早饭要吃成午饭了。” 说着,他干脆将她的书合上,收起来,摆到一边,一本正经地说:“吃饭就好好吃,不能一心二用,不然长不高的。” 谢锦依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我又不矮。” 重锐特意走到她身边,挺了挺胸膛,用手比了比她的头顶,“唔”了一声:“是不矮。” 谢锦依:“……” 她一脸无语:“谁要跟你比!” 重锐揉了揉她的小脑瓜:“快吃,待会儿还要喝药呢。” 谢锦依边吃边问:“你的近卫们应该都知道我不是普通药童了,真的没关系吗?” “知道就知道了吧,”重锐说,“你这小脸蛋,瞎子才会看成是男人,与其等被其他人传开,不如现在就找个人来伺候你了,也省得我心疼。” 谢锦依:“那潘明远那边……” 重锐:“他那小狗腿被我抓起来了,等潘明远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我也已经不怕让他知道身份,除了我,他又能倚仗谁?除非他抛下潘明耀来这儿。而且……” 他顿了顿,哼笑一声,眼里闪过凛冽的杀意:“城中这两天的事传开了,机会也差不多就来了,咱们今晚就遛狗去。” 帐中娇 第132节 荀少琛这疯狗,只怕也已经等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提前注各位小天使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啾咪~ * 第77章 妒火 晏城, 衙门门口。 偶有巡守的联军士兵路过,都忍不住用好奇的目光看过去。 这里原来是燕国的衙门,现在被联军占了, 联军的将军们平时住的是太守府, 即使用到衙门,也只是让人将一些闹事厉害的燕民关进衙门牢狱中。 可奇怪的是, 楚军近卫已经在那衙门门口守了将近两天一夜,也不怎么说话,仿佛几座石雕一般。 “是有什么人被新关进去吗?” “我知道我知道!前晚守城门那批人,全都摊上事儿了!好像是放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都被抓起来审问了呐!” “屁,你说的是周丰那大侄子吧?还在营里挨着棍子呢, 现在不可能在衙门里头。” “是嘛?那是谁被关进去了?” “我有个老表就在太守府里当差,听说前晚他们那儿出事了, 好像是那荀大将军的女人跟人跑路了。哎呀啧啧啧, 真是没想到……” “你这么一说, 昨天上午不是有人说,楚军那边抓到两个细作?” 几名巡逻兵走远后,仍不时回头看那衙门, 小声地讨论着。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骑着马疾驰而过,停在衙门处, 将一封信转交给近卫, 那名近卫转身往衙门牢狱走去。 * 狱中阴暗潮湿,走廊狭长, 散发着一股霉味。 因为缺乏人手打理, 为了省事, 这里平时连火盆都没点,只是因为今天荀大将军在,所以这些火盆才临时被点燃了。 火光跳跃,墙上的影子像是有生命似的的疯狂舞动,加上不知从哪个牢笼中传出的伸吟声,若是胆子小一些的人进来,只怕晚上都要做噩梦。 在牢狱底层的最里面,是这个牢狱最隐秘的地方中。 这里被临时当作了审讯处,而审讯的对象,正是方才巡逻兵口中的两名细作。 刑架上一男一女,都是穿着寻常的燕民衣裳,衣裳早已经破破烂烂,露出里面外翻的皮肉,有的甚至深可见骨,脚下血淋淋,混合着其他药水等,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经过将近两天一夜的严刑,两人已经奄奄一息,垂着头晕死过去,连头发都在滴着血。 荀少琛转过身,光影交错间,他那张脸半明半暗,连半点表情都没有,背后是木架上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如此对比之下,让他看起来仿佛不是一个活人,而是暗夜中的修罗。 “继续。” 他轻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却处处透着森冷。 身后的梁潇马上应了一声“是”,随手拿起备在一旁的盐水,直接泼到两人身上,两人一阵抽搐,在疼痛中被迫醒过来。 接下来,依然是梁潇这两天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昭华公主去了何处,是重锐指使你们来的吗?” 他觉得如果这两人再不说,估计也熬不了多久了。 就在前天晚上,夏时竟然带着昭华公主逃跑了,荀大将军那边晚上在军营中,回到太守府时已经夜深,本想去看一下昭华公主的,但到了院里,只看见倒在地上的侍女。 他跟在荀大将军身边那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到大将军的脸色这么可怕。就在当夜,大将军派人去追,但最后并没有追到,只带回来这两人。 这两人的嘴也够紧,严刑拷问一天一夜了,硬是不说一句有用的话,开口必定是骂人的,一口一个荀狗,即使牙齿被敲掉了也还是骂。 “老……老子在……下边……等着你家狗主子呢……” “呸……” 听到两人又在骂,梁潇也毫不意外,继续施刑。 一时间,荀少琛背后哀嚎不断,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也闻不到那浓重的血腥味。 他已经将近三天没合眼了。 她竟然真的逃走了。 他从未想过,他的星儿能从他手中逃走。 即使是上一世,她除了死,也只能是留在他身边。甚至,他故意给她制造出逃机会,也是为了将她抓回来后给予惩罚,让她之后再也不敢生出离开他的念头。 原本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即便因为星儿被重锐夺走过一段时间,可他已经将她抢回来了,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消去重锐的痕迹,正在慢慢地变回前世那个无助的、惶恐的星儿。 他之前都算好了—— 在回楚国之前,他会将她剩下的那点逆骨一点点磨掉。 等回到楚国,她就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会将她养在最奢华的宫殿中,宫殿中应有尽有,她也无需踏出宫殿一步,不会再有其他男子有机会来觊觎她,他也不会让她有空去想其他人或事。 他会温柔一些,加上药物的调理,等时间久了,她自然会忘了其他人,懂得他的好,主动对他敞开心扉和双腿。 可他没想到的是,将星儿带走的,竟然是他一直看不起的夏时。 他两世为人,一直大权在握,还做过天子,前世在星儿死后,多少老狐狸都败在他手中,他的城府足够深,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再没有人和事能让他动容半分。 他以为,自己本应该能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起来。 可事实上就是,当他终于攥住了星儿时,他想着要做她心中的“少琛哥哥”,可总是事与愿违。他将她攥得越紧,她越抗拒,他就忍不住压制她,想让她彻底乖服。 前夜得知她逃跑的时候,他虽然愤怒,但也并不认为她能逃得掉,只要派人去追,就能将她给抓回来。 他原本是想着,等将她和夏时抓回来的时候,他一定要当着她的面,将夏时断骨剔筋,哪怕她哭着求他,哪怕她说什么都愿意做,他都要给她一个教训。 可后来,他派出去的人并没有将他们两个带回来,而是带回来了其他人。 这说明,夏时并不是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可这些人从哪里来的,荀少琛即使再怒火中烧被气昏头脑,也知道不管是夏时还是衙门牢狱中的两人,归根到底都是重锐的人。 他一直以为夏时就是根墙头草,没想到重锐能将这废物用成了一颗暗子。根据他的人说,夏时必定是已经受了重伤。 可正是这样,他如今才心焦。 现在战乱,对于星儿来说,如果没有人在身边保护,一个人流落在外边,遇上流民,那就等同羊入狼群。 他已经再追派人手出去搜查了,可依然什么消息都没有。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她现在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她为什么要离开他呢?现在这乱世里面,就只有他荀少琛一个人能护得住她! 荀少琛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它正随着火焰的跳跃而变化,像是一只融合了无数恶鬼的怪物,在张牙舞爪,蠢蠢欲动。 那也是他的内心,他想不顾一切,让城中的楚军都出去找他的星儿,将她抓回来,再关起来。 他心想,等将人抓回来之后,也不用再管什么承诺不承诺,惩罚她,占有她,给她手脚都戴上链子,让脚链的另一端铐在铁床柱,这样她以后就再也跑不了。 可这次去找她,和上次围山不一样。 上次围山,他用的是剿灭千机铁骑为由,名正言顺,可这次呢?如果这次发兵去找她,他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掩饰。 荀少琛正想着,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他回过神,抬起眼,很快就看到一名近卫出现在拐角处。 近卫手上拿着一封信,快步朝荀少琛走来。 能跟在荀少琛身边的近卫,全都是见过血,也执行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所以那名近卫对这种刑审倒没什么感觉。 然而,被荀少琛的目光扫过,那近卫就感到有寒气从脚底往上涌,让他不由自主地浑身一紧。 他连忙朝荀少琛行了行礼,马上就说正事:“大将军,探子有回报了。” 说着,双手将刚收到的信函奉上给这位荀大将军。 荀少琛接过来,拆开后快速地浏览了一下,瞳仁微微一缩,目光死死地定在中间几行上,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按照夏时带着星儿逃跑的方向,荀少琛猜测他们可能是要去白沙城,于是派细作去查探,专门收集白沙城最近入城的年轻女子的消息。 能这么快有消息,这是在荀少琛的意料之外的,毕竟如今在战事当中,各城不管是进还是出,都非常严格,怕进了奸细,怕走漏风声。 这细作自然也无法潜进白沙城中,可也无需潜进去就打探到了,因为白沙城的燕军出来了。这细作就找到机会接近,然后打探到的消息。 信中说,原来陈锋最近一直在白沙城,千机铁骑因为受打压,所以找了个女子来讨好陈锋。 而那女子谢氏,是千机铁骑原副将秦正威的亲属,三月九日早入的城,由秦正威亲自安排入了原宣武王重锐的府邸。 当天下午,这谢氏就进了陈锋的帅帐,晚上还陪陈锋到河边洗浴,并且得以留宿其中,一夜就大受陈锋喜爱。 在此之前,秦正威虽然在燕军中地位也不算低,但陈锋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明知道其他将领排挤他,陈锋也不闻不问。 然而,在那谢氏留宿的隔天,陈锋就将秦正威提为副将,连带着将秦正威下属的千机铁骑旧部全都召集起来,加上从其他燕军中挑选出来的人,重新编成一支精锐。 原本正在受气的千机铁骑旧部,一下子就又扬眉吐气了起来。 几个月前,燕军一直败退,直到陈锋横空出世,才止住了败势。因此,不但燕军上下对陈锋此人极度信服,就连后方的燕皇和百官,以及百姓,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 所以,当白沙城中的燕军看到陈锋被一个女子迷住,燕军中一时间流言四起,各种传闻传得到处都是—— 陈锋未曾娶妻,节欲已久,加上那谢氏生得美貌娇俏,他一遇上这女子,便一发不可收拾,第一晚甚至因为两人太激烈,陈锋还三更半夜急召了军医。 最开始那谢氏还是做男装打扮,一夜之后,陈锋便不再忌讳,让谢氏穿回女装。 陈锋对谢氏极尽宠爱,谢氏要去看千机铁骑旧部,陈锋也陪在身边,两人出双入对,就连谢氏要回一趟重府,陈锋也会陪着。 不仅如此,陈锋在军中给找了仆妇来伺候谢氏,还派了侍卫保护,让谢氏留在帅帐中,就连陈锋要与其他人议事,都是去别的敌方。 好好的一个帅帐,反倒是成了谢氏一个人的房间了。陈锋这样做,其他燕军将领自然是不满的。 他们认为陈锋是因为秦正威献上了谢氏,才重用秦正威和千机铁骑旧部。然而,他们又拿陈锋没办法:新组建的精锐确实就是白沙城中最强战力。 于是,其他燕军将领有样学样,在城里搜罗美貌女子,然后送到陈锋面前。可那些被搜罗来的美貌女子毕竟不是自愿的,到了陈锋跟前,三两句被陈锋问出实情来。 这属于是强抢民女了,陈锋为此大发雷霆,惩罚了做这事的将领,让被强行送来的女子回去,为此还得到了那些闺女被抢的百姓的感激。 陈锋本来在白沙城已蛰伏两个月,此番变化之后,他在军中开始集合与调动,于三月十日夜里,率领一支燕军出城,进入苍叶林。 …… 细作是混入了苍叶林中的寺庙,扮作僧人,与前来打听附近一带情况的燕军接触上的。 他在信上详细地描写了观察到的这支燕军情况,这里面既有千机铁骑旧部,又有白沙城原来的驻军,是混合编在一起,所以素质参差不齐等等。 这封信很长,但此时此刻,荀少琛满眼都是“谢氏”相关那几行。 即便这里面没有写明全名,但他也已经猜到,这“谢氏”必然就是他的星儿了。而能让星儿心甘情愿地留下,除了重锐,还能有谁?! 帐中娇 第133节 荀少琛只是没想到,他觉得就连在丽城的凌双与韩睿临也没想到的是,这陈锋竟然就是重锐! 他忽然又想起,凌双与重锐以前交战过,也与“陈锋”交战过,凌双曾明确地说过,“陈锋”不是重锐。 凌双不可能认错,也就说,之前与凌双交手的“陈锋”,确实不是重锐。那么,也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陈锋不止一个,而重锐是这些“陈锋们”的其中之一! 这确实很符合燕皇的作风,燕皇无非就是想自创一个战神身份,用来凝聚当前楚军的军心,而且这个战神必须要听燕皇的命令,而且将来还不会威胁到朝廷,因此才有了现在这个“陈锋”。 因为“陈锋”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一起伪造出来的身份,而这些人长相不一样,因此他们被要求戴上面具。 而重锐本来也不能露脸,碰上这个“陈锋”后将计就计,取代其中一个,就这样换了个身份混进了燕军中,还能随意调动燕军和千机铁骑旧部。 如果是重锐,那他不难猜到盟军这边用流民开路了,所以重锐才会从丹沙城来到白沙城,打算提前将这批流民解决掉。 所以,星儿一进了白沙城,就刚好与重锐碰上了。 荀少琛死死地看着信上“进帐陪侍”“河边洗浴”“留宿侍寝”“情形激烈”“紧急召医”等字眼,脑中不可抑制地开始联想,仿佛看到了那少女娇艳又妩媚地绽放的模样。 她那样喜欢重锐,为了重锐,不顾一切地反抗他,还要从他身边逃走。如今她见到重锐,一定很高兴吧? 高兴到明明身子都还不能行欢,却迫不及待地进了重锐的军帐,只与一群肮脏的贱民隔了一层布,就与重锐滚到了一起! 更可笑的是,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担心她的安危。 他甚至已经想着要用什么理由,发动楚军出去找她,甚至他还想着向这城中守将再借点晋军士兵,这样好加快速度,更快地找到她。 可实际上呢?她得偿所愿,怕是恨不得忘了他,投入重锐的怀中吧?这封信简直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荀少琛想到不久之前,他将她按在榻上时探到的那层侦洁,再看看这满纸的荒唐,他感到心底燃起了一团黑色的妒火。 那火焰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将他的心脏烧得滚烫,里面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怒嚎着,一直在血脉中横冲直撞。 他眼中的红丝愈发诡艳,几乎要渗出血来,连视野中都是一片红色。 那时他为什么没破了她的身子?他就不该对她心软!吐血又如何?昏倒又如何?他明明有回生丸,即便是入了她,将她折弄到只剩下一口气,他也能保住她的命! 就该是那样的……就该是那样的!若是那时他要了她,每天想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将她操得合不上腿下不来地,夏时即便计划再周详,也不可能有机会将她带走! 荀少琛握着信的手慢慢收拢,指骨泛白,咯咯作响。 她那样不情愿让他碰,拿厌恶和憎恨的眼神看他,可她明知道自己身体那样脆弱,还在雨中赶了一宿的路,却还让重锐要了她。 即便是完璧之身,可她是天生的尤物,前世在他的調斆下更是懂了许多花样,这本该是他享受的,如今却全都让重锐那贱民占了。 她会怎样呢?被重锐压着婖着□□着,然后眼角含椿地看着重锐,软声叫着重锐的名字—— 荀少琛脑中不由自主地浮起那画面,眼前血色愈重。 一旁的近卫在看到他眼角泛血的时候,早就已经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甚至连呼吸都屏着气,不敢出一下大气。 就连站在荀少琛背后的梁潇,也听到了荀少琛那极力忍耐、却又无法忽视的沉重呼吸,停下了手中的施刑的动作。 作为荀少琛的心腹,梁潇自然知道,能让荀少琛心绪如此大动的,也就只有与昭华公主相关的事情了。 在过去那么多年,梁潇几乎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大将军发过脾气,看见的永远都是一副温和儒雅的模样,哪怕是在行军打仗中,大将军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可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自从大将军将昭华公主软禁之后,大将军动气的时候,比过去这些年加起来的都多。 尤其是这两天…… 梁潇正想着,余光里忽然残影一闪,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骨头碎裂声后,一片热温黏稠就喷溅到他脸上,甚至糊住了他半边眼睛,让他一阵刺感。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是大将军忽然拿起一旁架上的长鞭,挥动后卷上刑架那男人的脖子,然后活生生地绞断再撕了下来! 男人的头颅滚落下来,在地上淌了一路的血。 断脖的血液甚至喷到了顶上,也溅到了周围,原本就没人说话,只有刑架上两人的伸吟声,这下男的死了,女的声音也一下子没了,可只停顿了一下,那女人就疯了似的尖叫了起来。 梁潇一个激灵,刚想用手刀将女人劈晕,荀少琛又是一个手起鞭落,将女人也杀了。 墙上再次被溅了一层,梁潇本来是能躲的,但没敢躲。 哪怕近卫们没哪个手上没沾过性命,也都见过行刑和问斩的场面,但跟这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梁潇胃中一阵不适,但脸上不显,看起来并无异样。 而送信来的近卫更年轻一些,在男人被杀的时候,他就已经忍不住反胃,连忙捂住了嘴巴,等到女人被杀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扶着墙吐了起来。 梁潇皱了皱眉,瞪了那近卫一眼。 近卫刚稍稍一缓,对上荀少琛那猩红的双眼,顿时感到脖子一凉,就马上朝荀少琛跪下请罪。 荀少琛握着鞭子,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仿佛暗夜里的修罗一样,原本流血的眼角,与被溅到血的脸颊相衬,反倒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他扔下鞭子,不紧不慢地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地将手上和脸上的鲜血擦干净,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与信纸揉成一团,扔到火盆里,看着它们被火舌一点点吞噬。 他看向那近卫,声音都透着两分寒气:“你将这里处理干净。” 近卫忙不迭应道:“是,大将军。” 荀少琛吩咐完之后,再也没看这满地血腥一眼,直接往外走。 * 即便如今楚国与燕国是敌对,燕国是被侵占的一方,这晏城原是燕国国土,可晏城城中仍有许多少女对这传说中的荀大将军芳心暗许。 因为就这些天看来,这荀大将军与传说中的一样,既英俊又儒雅,不管是他还是他手下的楚军,都不会像这城中的其他晋军越军一样,随意欺压打骂燕民。 荀大将军只是负责带兵,对燕国背信弃义的是楚国朝廷,而荀大将军也只是被迫听命于楚国朝廷罢了。 他那样温和有礼又谦让,一定是反对侵占别国的,只是无法做主罢了。如果他是一国之君,也许燕国就不会落到这个境地了! 姑娘们是如此认为的,直到今日,她们看到了一身血迹的、满脸冷煞的荀大将军。 从衙门牢狱出来后,荀少琛骑马回了太守府,一路非常显眼,所到之处,不管是巡守兵还是燕民,都纷纷退避,胆子小一点的甚至被吓得跌坐在地。 在这一天,晏城中所有人都对荀大将军有了新的认识,荀大将军也不再是姑娘们的梦中情人,而是梦中索命恶鬼。 而对于这一切变化,荀少琛并不没有多留心——或者说,即使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到心上。 他从前就是太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了。 报什么家仇国恨,做什么千古帝王,做什么谦谦君子,做到又如何?他前世这些都做到了,却连自己最重要都东西都眼睁睁地错过! 冷风迎面吹来,荀少琛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那封信虽然已经烧干净了,但那些字眼仍是在他脑海中浮现,并且来回滚动。 他紧紧地握着缰绳,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当初他就该将星儿绑起来,藏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谁也看不到,只有他能。 那些见过她的,碰过她的,全都该死!该死! 荀少琛重重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极力地调整着呼吸,以此来强行压一下心中那些絮乱的念头。 他还没输。 荀少琛在心中对自己如此说道。 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荀少琛强迫自己不去想谢锦依,将注意力都扯回到如何攻下白沙城上。 星儿如今就在白沙城里,重锐想领兵来拦截流民,只要他再次打败重锐,他就能长驱直入白沙城,将她抓回来! 重锐这贱民,鲁莽又冲动,前世就拖着整个燕国一起耗在战场上,想铲平楚国,甚至将越国和晋国都卷进来,不计后果地发动战事。 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最后不还是死在了他荀少琛的神策军手里? 星儿本来就不是重锐这贱民能拥有的,自以为替星儿报仇,重锐配吗?若不是重锐,星儿前世本来就不会死! 这辈子也是一样,这重锐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竟然觉得自己能做星儿背后的男人,觉得自己能扳倒他荀少琛,取代他的位置,简直痴心妄想! 重锐上次已经败过一次了,即使再打第二次又能如何呢? 他是知道重锐的。 重锐之前一直扮作陈锋掩饰,可如今星儿一来,重锐便什么理智都不要了。 又是将星儿带进帐中过夜,又是恢复千机铁骑的地位,这样明目张胆地,不就是为了要扳回一局吗?不就是觉得星儿受了委屈,要来找他荀少琛报仇吗? 荀少琛心中冷笑:正好,他这次一定让重锐有来无回,新仇旧恨也该有个了结了。 * 荀少琛刚回到太守府,一进大门,就已经有人快步迎了上来。 正是负责留守这晏城的晋国守将莫亮。 莫亮是专门来等荀少琛。 盟军打算用燕民来开路,而这些燕民现在正被集中圈在军营旁边,方便看守。可就在几天前,这些燕民里疑似出现瘟疫,原本去丽城的计划不得不延后,暂时留在这里,确认没问题后再上路,免得感染了丽城里的主力军。 可养这么多人,对城里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压力,而莫亮作为守将,压力自然就来到了他的头上。 现在无非就两个选择:一是确认瘟疫了,那就赶紧都杀了烧干净;二是确定不是瘟疫了,那就赶紧请这位荀大将军带兵驱使流民前往丽城。 偏偏那些流民里头的症状反复又古怪,说像瘟疫,又不是完全像,所以大夫们也迟迟不敢下定论,就说再喝药观察观察。 这流民开路的计划,是丽城攻城的重要一环,莫亮是这么想的:古往今来,瘟疫不都来势迅猛,扩散飞快?既然现在能被抑制,那说明应该不是瘟疫的。 当然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将领,这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能做决定的是身为盟军三方主帅之一的荀大将军。 为此,莫亮不得不扔下手头的事情,专门在这太守府里等着。 事实上,莫亮已经连着两天都等在这里了。但这位荀大将军一直呆在那衙门牢狱中,只说抓到的细作带着重要军情,他要亲自审问那细作。 可审问就审问,莫亮想向这位大将军请示一下流民相关的事情,希望他尽快下决定,于是派人去请示,那大将军却连见都不见。 为此,莫亮都要愁死了。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先让人打听过楚军这边的事情,连底下小兵都能打听到的事情,他一个守将自然也能。 那传说中的“荀大将军的女人”,谁也没见过,只知道荀大将军确实对那女子很上心,专门要了一个院子来安置那女子,还派了女侍卫来保护。 如今城中各种用度紧张,别说吃肉,能喝肉汤蹭点肉味,都已经是奢侈了,可那院子中一天少说送五六次吃食,多的时候甚至是七八次,肉菜果蔬一样不落。 然而,在大多时候,这些食物是原封不动地被退出来,府中的晋军、越军守卫谁见了不惊讶不私下讨论?这种阵仗,想不让人知道都难。 这女子出逃当夜,楚军这边就说抓到细作了,莫亮想不多想都难:这细作,怕不是和这女子出逃有关吧?这荀大将军亲自审问,也是为了要问出那女子的去处吧? 莫亮本以为今天又是没等到人的一天,没想到他忽然就听到大门外的声音,是守卫给荀少琛行礼的声音。 莫亮马上跑了上去,看到荀少琛这一身,眼里有点惊讶,但下一瞬就没当回事,直接朝荀少琛拱了拱手:“荀大将军。” 荀少琛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若不是衣裳上和眼里的血迹,其他人都不会觉得有异样。他朝莫亮点点头:“莫将军是来找荀某说燕民瘟疫的事情?” 莫亮派人来找他,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故意不见罢了。 帐中娇 第134节 即使没有这群燕民,如今星儿逃去白沙城,他自然也会去白沙城。 而且,不管他是去白沙城还是丽城,重锐都已经率兵冲着他这边来了,他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除去重锐的机会。 莫亮见荀少琛主动提起,连连点头:“是,荀大将军,我今天又问了一下大夫了,之前病倒的燕民情况已经又好转了,您看……” 荀少琛:“那看来确实不是瘟疫。” 莫亮几乎都要热泪盈眶了:“荀大将军说的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城中已经为大将军做好后勤补充,大将军您看……” 您看您什么时候出发? 荀少琛:“你再重新调整,接下来我去的是白沙城。” 莫亮:??? 当天,楚军斥候带着荀少琛的密信,赶往丽城。 信中主要告诉丽城的主帅们两件事: 一是陈锋并非一个人,而是由多个人扮演,而其中一人是重锐;二是重锐为了反制联军用流民开路,亲自率兵绕道白沙城,前来袭击驱使流民的队伍。 基于这两件事的基础上,荀少琛表示自己将驱使流民到白沙城,与重锐一战,而丽城中的联军,可以趁重锐不在,对丹沙城发起进攻。 而在丽城中的凌双等人,在接到信后商议一番,结合之前为数不多的与“陈锋”的交战中,确实有蛛丝马迹可寻,加上原定计划中,近期就已经是最后的进攻期限,他们已经在这里拖了太久,于是便同意了荀少琛所提建议。 * 三月十一日深夜,白沙城以南六十里,苍叶林内。 燕军经过将近一天一夜的行走,暂时在此歇息,所有人都很安静,负责守夜的士兵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周遭环境。 “殿下,?股疼不疼?” 谢锦依原本缩在重锐怀中,忽然被他贴着耳朵悄悄问了这么一句,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又羞又恼。 她在黑暗中拧了一下重锐的胳膊内侧,可惜这厮皮糙肉厚,这么一下就跟挠痒痒似的。 重锐忍着笑,几近唇语,却又因为离得近,让她听得很是清晰:“殿下待我真好,再来几下,舒服。” 谢锦依:“……” 这讨厌的家伙! 她用力捏了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咬着牙小声说:“你闭嘴!” 小姑娘的手又小又软,猫儿爪子一样,重锐抬手握着她,忍不住捏了又捏,却又一本正经地说:“疼不疼?认真的,不开玩笑,哪个兵一开始长途骑马?股不疼?你锐哥我好歹从军这么多年呢,懂得可多怎么缓解。” 燕军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出发,谁都没想到“陈锋”将军竟然还会带上她一个女子,都觉得这简直是胡闹。 可重锐挑的这支人马,除了原来的天机铁骑旧部之外,还有一些是符合天机铁骑入选标准的燕军,为的就是给日后扩充天机铁骑做准备。 秦正威这两天在天机铁骑旧部中走了一圈,现在他们都知道,原来王爷一直就在他们身边,顿时士气高涨了不少。 而新加入的那一部分,原本也是和其他燕军格格不入的,与千机铁骑旧部的人更投契,于是,哪怕其他人反对“陈锋”带女人一起,但他手上这支人马,可是对此半点意见都没有。 谢锦依也已经受够了与重锐分开,哪怕是打仗,但重锐觉得能带上她,她自然也不会怕,义无反顾地跟上了。 她也努力地不拖后腿,比如出来是穿了一身近卫衣服,自己单独一匹马,与霍风、陆一鸣等一起,虽然也是被安排在离重锐最近的位置,但好歹看上去也像那么一回事。 当然,这是需要代价的,骑马久了?股真的疼。 谢锦依抿了抿唇,感到脸颊耳朵都在发烫,浅浅地点了点头,声如蚊蚋又含糊地“嗯”了一声。 重锐:“那我给殿下揉揉。” 谢锦依:“……” “你……”她有点怀疑他在耍流氓,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怀疑他,是不是有点不太好,于是转而半信半疑地问,“你这行不行啊……” 重锐连声音都严肃了起来:“殿下,您怎么能怀疑我不行呢?我很行,随时都能行!” 谢锦依:“……” 果然这就是大流氓!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快点!” “好嘞!”重锐低声笑了笑,又飞快地在她唇边啄了一下,“小的遵命!” 他轻轻地给谢锦依揉着酸痛的位置,谢锦依原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但没两下就发现,这还真不得不说,确实非常管用。 小姑娘像一只炸毛后被抚顺的小猫一样,就差四仰八叉地趴在他身上了。重锐又心疼又满足,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还不忘找借口:“给殿下吹吹,吹吹就更加不疼了。” 谢锦依轻轻地嗯哼两声,懒洋洋地翻进他怀里。 等到后半夜,雾气加重了。 重锐抱起谢锦依,与此同时,已经换上同样铠甲面具的秦正威悄无声息地过来,躺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离他们不远处,也有好些人影站了起来,与重锐一道,各自翻身上马,在黑夜中朝着丹沙城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头顶锅盖给大家说声新年快乐,荀狗越气,大家运气越好!毕竟他不开心了我们就开心了,好运喷雾噗呲噗呲噗呲! 本章锐哥和小公主派新年红包,大家一起出来嗨,么么么么哒! * 第78章 亲亲 昨天谢锦依在白沙城时, 重锐就大概跟她说了一下计划,所以她是知道他们现在要去丹沙城的,而且是要趁着夜深人静时走。 如今还留在苍叶林的, 是一支新整编的千机铁骑, 其中一小部分还承担了演戏的任务,他们将模仿燕军里某些混子, 以此来迷惑偶遇的流民,又或者是联军的细作斥候。 从昨夜到刚才为止,这支兵力并没有掩盖行踪,或者说, 是看起来掩盖了,但这一路上不可能完全没人, 所以这里的情况,十有八九是已经被晏城里的荀少琛得知。 重锐要的就是让那荀狗知道。 然后,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他再让秦正威假扮他, 而他自己则带着谢锦依离开苍叶林。 荀狗眼中只有杀死他和夺回小公主这两件事,他已经交代好秦正威要注意的事情,而他则会在丹沙城应对联军主力的进攻, 与这边的秦正威打好配合。 尽管谢锦依最近嗜睡,但马上颠簸,她还是一下子就醒了, 醒来还是重锐那熟悉的怀抱, 虽然隔着铠甲硬邦邦的不怎么舒服,但还是让她非常安心。 在苍叶林小憩的时候, 重锐是特意趁着赶路之前, 先给她揉好一些, 又在马鞍上绑了个柔软的垫子。 此时此刻,谢锦依就坐在这软垫上,虽然颠簸久了肯定还是会不舒服,但也肯定比她一个人骑马时好多了。 夜晚风大,重锐在上马时就给谢锦依裹上披风,连兜帽都带上了,只露出她小半张脸,连耳朵都遮得好好的。 谢锦依刚醒,重锐就感到她动了动,他笑了笑,但没发出半点声响,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她的小脑瓜。 她也无声地打了个呵欠,任他动作,抱着他的腰,又重新靠在他身上闭上眼。没办法,是真的又累又困,即使吃了郑以堃制的调理丹,但效果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出来的。 虽然现在睡的不是高床软枕,可重锐不比高床软枕好吗?单单是想到这点,她就觉得又可以了。 半睡半醒间她又迷迷糊糊地想,铠甲还是要穿的,但是下回或许可以让重锐在身前也绑个软垫,这样再赶起路来,就睡得更舒适了。 * 三月十二日夜晚,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丹沙城。 如今赵无双也在丹沙城,之前重锐重伤时,丹沙城还能坚守住,除了有寒冬的原因之外,赵无双的机关也功不可没。 千机铁骑的士兵虽然受到排挤,但像赵无双、郑以堃、诸葛川等人才,却是非常受欢迎的,其他燕军将领都千方百计想把他们招到麾下。 如今千机铁骑人在屋檐下,若是直接拒绝,少不得受为难。他们跟了重锐那么久,行事作风上自然也是随了重锐的。 于是,对于其他人的招揽,他们既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马上接受,只说一心不能侍奉二主,他们说什么也要先助将军们先赢了对面联军,替宣武王报了仇再说。 再就是情真意切悲愤地感叹,做人不能那么没有良心,最起码,要让他们报了宣武王的知遇之恩! 没有人不喜欢忠心的下属的,尤其是又有能力又忠心的下属。 于是,将军们虽然一时半刻得不到人,但却更心动了,又怕在这期间被其他同僚抢了去,于是经常明里暗里较劲,给这些千机铁骑的人才们送钱送东西。 毕竟这些将军们大多是听潘明远的安排,从别处调过来辅助“陈锋”将军的,互相之间的级别差不多,互相都拿对方没办法,也不能指着对方的鼻子说“不许跟我抢人”。 于是,一来二去,赵无双等人收了不少东西,尽管他们根本没想过要投靠那些人。 他们收得心安理得——用他们王爷的话来说,就是这都是你情我愿的,明明是你送给我的,那我还不能收了?你又没说一定要加入你麾下才能收。 更何况,他们确实出了不少力来守城,还不能收这点小礼吗?要是换做还在千机营中,每次打完仗王爷给的赏赐,都不知道要比这好上多少倍,他们现在收也收得很勉强的。 赵无双所在的地方,即是他的住处,又是整个丹沙城的机关库和武器库,因此说得上是整个丹沙城里最重要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即便不用派守卫,即使城破了,这里也不是敌方一时半会儿能拿得下的。 所以,重锐一进城之后,就先带着谢锦依直奔这机关大宅。 如今在其他人眼中,重锐是仍在丹沙城养伤的,所以千机铁骑为了报仇,才会和其他燕军一样,退守到丹沙城。 而“重锐”养伤的地方,也是在这机关大宅,最初重锐也真的是躺这大宅的一个房间里,其他燕军将领也是看过的,甚至时不时来看,也将消息传给潘明远。 重锐当时醒过来后,仍是装了一段时间昏迷,并且特意没刮胡子,等到长得能遮挡容貌了,就让一个身形差不多的人,往床一躺,装作是他仍在昏迷当中的样子。 而重锐本人则隐匿起来,伺机取代其中一名“陈锋”。 潘明远派来的“陈锋”一共有三名,除了燕皇潘和潘明远见过他们本人的真容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即使是这三人之间,都没互相见过面具下的真容。 这三人奉命来到丹沙城之后,潘明远又陆续调派了一些人来辅助他们,而这些人虽然没见过三人真容,但也知道“陈锋”是什么情况,也好配合和掩护“陈锋”的工作。 重锐成为其中一名“陈锋”之后,也方便引导其他两人采取他的策略,毕竟他更熟悉对面盟军的打法。 对面张奕虽然说是南吴将门后代,但这么多年来也没实战,对重锐来说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的家伙,不足为惧。 所以,之前寒冬前的交锋,尽管不是重锐本人上战场,但那实际上也是重锐结合另一名“陈锋”的特点,再给出的策略打法。 也正是因为这样,敌军那边的凌双才会觉得既熟悉又诡异——明明不是重锐,打法也不是和重锐完全一样,但就是从头到尾都透着点重锐的气息。 重锐和谢锦依来到机关府邸的时候,赵无双还在捣鼓新东西。 听到有人来报,说是陈锋将军来了的时候,赵无双还以为是丹沙城中其他两人,毕竟他家王爷这会儿应该还在白沙城呢,于是他还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等赵无双出来看到“陈锋”身边的谢锦依之后,他整个人都傻眼了:“殿殿殿殿殿下?!” 即使是在千机营的时候,赵无双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沉迷研究,不像郑以堃和诸葛川那样经常在营中到处转,所以与其他人比起来,谢锦依与郑以堃一直都算不上熟。 但如今千机铁骑遭受过重创,都大难不死,彼此见了都觉得亲切,谢锦依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赵先生,好久不见了。” 帐中娇 第135节 好在重锐早就已经屏退了其他人,赵无双这一嗓子也没招来什么麻烦。 重锐也摘下了面具。 又是一个惊喜,赵无双这才发现,身后几名近卫都是熟面孔,实在是昭华公主那张脸太惹眼了,一下子就震住了他。 赵无双回过神来,连忙向两人都行了礼。 重锐:“老赵,昭华暂且住在你这儿,其他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赵无双用力拍了两下心口:“王爷放心!这宅子保管安全,回头我再朝那周鸿、王胡要点胭脂水粉,再搞两个厨子,保管把殿下的吃穿住行都安排妥当!” 谢锦依:“……” 她嘴角抽了抽,这么高调,真的不会有什么麻烦吗? 见重锐还满意地点点头,谢锦依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不用,当心身份暴露了。” 她顿了顿,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就是被褥能厚一点就好了。” 这几天不是睡军中帅帐的硬板,就是露宿野外,她实在是太想又厚又软的被子。 重锐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于是解释说:“不会暴露的,放心。现在咱们老赵可是香饽饽,那周鸿和王胡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穷的地方都能抠出油水,这被潘明远调过来,都带了不少东西,生怕委屈了自己和他那些个爱妾。” 也不知道潘明远是已经没人可用了,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将这种人都调过来了。 赵无双也连忙道:“殿下放心,我这不会惹麻烦的。” 谢锦依见他这么说,也放下心来,点点头道:“那有劳赵先生了。” 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赵先生,天罗扇是在你那儿吗?” 重锐和赵无双都很是意外,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天罗扇。 天罗扇是当初谢锦依还在楚国时,荀少琛送给她的及笄礼物,可这是一把蛊扇,引子就是谢锦依那带着蛊毒的血,而这蛊毒,则是在更早之前,荀少琛给她下的。 当初谢锦依出使燕国时,带了天罗扇防身,在得知它是蛊扇之后,将它交给了重锐之后,就再没过问了。 重锐确实是交给了赵无双。确切来说,是赵无双和郑以堃,赵无双负责取出蛊虫,而郑以堃负责研究蛊虫,找出解毒办法。 赵无双看了看重锐,怕说错话。 重锐朝谢锦依道:“是,我把天罗扇给老赵了。” 谢锦依“嗯”了一声,一脸认真地说:“现在笑离刀不在你手上,我的蛊毒还没解,应该还能催动天罗扇的,你要不要带着它上战场?” 重锐一愣,有点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心疼。 他本来还赶着与另外两名“陈锋”汇合的,毕竟即使他不去,他们也会派人来找他,可眼下小公主显然是思想不太对,他觉得应该要马上纠正。 重锐朝其他人道:“你们先退下。” 赵无双和霍风等人连忙离开。 重锐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将谢锦依抱到自己腿上,一脸严肃地问:“谢锦依,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怎么会让你流血呢?” 谢锦依想过他会拒绝,因为前世她给他用的时候,他就说那是邪门玩意儿,但没想到他原来是不愿她流血。 这么说来,前世她将扇子给他之后,他还抱着她发抖来着。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重锐,前世在楚宫那晚,你为什么要抱着我?” 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重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他张了张唇,一时间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半晌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难得才肃起来的样子又变了回去,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说:“因为我舍不得,谢锦依。” 重锐握着谢锦依的右手,揉了揉她的食指指腹,那处正是天罗扇吸取她血液的地方。 明明是个摔倒都要红眼圈的小姑娘,这样扎破手指,催动扇子里那一大群蛊虫,那该有多疼? 那个时候,都那样紧迫了,哪里有功夫去想为什么要去抱她?可他之前就明白了,自己前世早就喜欢小公主,只是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若不是喜欢,又怎么会心疼呢?若只是心疼,又为何去抱她? 显然谢锦依也想到了,所以才会问:“你那时候就喜欢我吗?” 重锐也不扭捏,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嗯,不止,更早一些的时候我就喜欢了,只是我当时自己也没明白。” 但紧接着下一瞬,他又再次板起脸,做出严肃的样子,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怎么想着去催动天罗扇?笑离刀就只是一把刀,没了它,我换一把就是,又不碍着我打胜仗。” “因为天罗扇是很厉害的武器。”谢锦依也一脸认真地说,“我想,如果你用它的话,是不是就能少受些伤?” “天罗扇本来就是我用命换回来的,既然换了,那就是我的东西,不过一点血而已,比起你和其他人受伤又算什么呢?” 谢锦依的声音低了下来:“重锐,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 如今她就像个易碎的瓷器一般,重锐处处小心护着她,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当然知道重锐不会嫌弃她,可如果有她出力的机会,她为什么不出呢? 从前因为荀少琛的缘故,她再也不想见到天罗扇,因为它的存在,就是在证明她从前有多蠢。 而现在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过去,也承认自己过去是很笨的,所以她才会一直努力地去改变。 哪怕那天罗扇是曾经经过荀少琛的手,可她又不是白得的,那是用她的命换来的。若是重锐用天罗扇用得称手,她也不会吝惜那一点点血。 前世重锐不就是用过天罗扇吗?那时能荀少琛来质问她时,那模样简直说得上是气急败坏,她就知道,拿着天罗扇的重锐,必定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 谢锦依垂着双眼,靠进重锐怀中:“我不想你受伤。” 他们已经来到丹沙城了,对面就是三国联军。 重锐说了,荀少琛以为他还在苍叶林,必定会让凌双等人发起进攻,这也意味着,重锐很快就会跟对面对战。 她并不是质疑重锐的能力,也知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甚至她在安慰千机铁骑的将士时,说的也是这句话,可她仍是害怕。 她在梦中见过重锐前世时在战场上最后的样子,她这一世也亲眼看着他在她面前坠过崖…… 两人经历过生死,如今好不容易才重逢。 谢锦依闷声道:“重锐,我很害怕。” 重锐知道她在怕什么,双手圈在她背后,轻轻拍了拍:“我答应你,惜命不恋战,情况不对就带着大伙儿跑,大不了咱们就不管这破城了,随便找个山头给占了。” “就叫大狼寨,到时候咱们一个山寨寨主,一个压寨夫人,平时没事就去打打隔壁山头,收收小弟,每逢初一十五得让他们给咱们上供。” 重锐声音轻快,越说越起劲,还绘声绘色,仿佛这是他早就计划好了一样,连山寨收小喽啰的规矩都说得一清二楚。 谢锦依听得一愣一愣,心中那点原本的忧结,被他这一出都打散了。 重锐一顿话天花乱坠,最后一副骄傲的样子问她:“殿下,你觉得如何?” 谢锦依仍是有点懵,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轻哼一声:“谁是压寨夫人。” “你呀,”重锐哈哈一笑,又冲她挤眉弄眼,“要不我做也行,你做寨主。” 谢锦依:“……” 她脸色微红,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认真点,说正事呢!” “认真着呢。”重锐稍稍收敛了一下,但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殿下,你说你想为我做点什么,可你早就已经做了,做了比天罗扇还厉害的事情。” 谢锦依先是有点茫然,随后又皱了皱眉头:“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活着你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吧?” 重锐翘着唇角说:“我这么贪心,可不止要殿下活着,我还要殿下开开心心地活着,我要是不在殿下身边,殿下就开心不了,所以我也得好好活着。” 他顿了顿,又揉了揉谢锦依的小脑瓜:“谢锦依,你是我治头痛症的良药,连郑以堃的药都没你神。你只要跟我说一说话,摸一摸我,哪怕我正在发作,下一刻就能好起来。” “若是赶上我头痛症发作的时候,不管是笑离刀,还是天罗扇,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重锐总结道,“谢锦依,我有你就够了。要是你受伤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只是几滴血,我都有可能会头痛症发作,你明白吗?” 谢锦依眼眶微热,点了点头,带着点鼻音“嗯”了一声。 重锐抱着她坐了好一会儿,等她情绪慢慢平复后,才又让赵无双等人进来,为她安排好吃住,才匆匆赶往这丹沙城的军营中。 * 接下来的几天都十分关键,对面丽城里的三国联军随时有可能出击,丹沙城这边也在紧锣密鼓地备战当中。 城中人口复杂,既有本地原来的人口,又增加了许多之前败退的燕军,而这些燕军又强行带来了不少青壮年男子。 正因为如此,乍眼一看燕军似乎兵力不少,但实际其中很多连初战场经验都没有,之前的几仗中也死了不少被拉来的青壮年男子。 燕军的将领们将这些青壮年男子与原来的燕军合在一起,只是编队的时候进行了区分,也不打算给他们发军饷,只管饭,引得这些青壮年们心中怨怼。 因为将领们这样区别对待,所以在军营中,下面的燕军也跟着欺压起来,所以时不时就会有正式编的燕军打编外青壮年的情况,而往往被罚的却是编外的。 重锐将这些都一一记在心中,并且让下属持续观察,随时告知他异动。 因为之前几次胜仗的策略都是重锐定的,所以另外两名“陈锋”也都有心中有数,对他也十分客气。 让他们高兴的是,重锐扮演的“陈锋”还很上道。 给潘明远的信报,是他们三人一起写的,重锐会主动提出,称策略是三人共同制定的,丝毫没有偏向自己,因此潘明远对三人都很满意。 因此,对于重锐的一些不太符合规矩的事情,其他两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于是,谢锦依晚上睡下时总是不关窗,因为重锐最近喜欢玩爬窗幽会的桥段。 * 两天后,大雾天。 远处的秦正威率兵穿过苍叶林,随后兵分两路,一路埋伏燃起毒烟,一路随后于荀少琛领兵驱使的流民相遇。 风起,将融入浓雾中的毒烟吹向流民和楚军,而燕军这边早就提前服下解药,毒烟发作迅速,双方短兵相接,楚军不敌败退。 同一天,在另一边的丽城和丹沙城之间,三国联军的凌双也发起了进攻,对战原千机铁骑的将领杨大力挂帅。 在双方主帅打照面的时候,凌双也还真的以为,此时“陈锋”还在苍叶林外与荀少琛交战,所以丹沙城这边才由杨大力出来。 可实际上,重锐正在燕军侧翼,双方交战时不按常理地刁钻突袭,目标直冲凌双,先是砍了凌双战马的马腿,凌双被迫下地。 凌双的近卫马上想将自己的战马给他,但霍风跟上,直接将凌双的近卫挡住了。 重锐这会儿还是陈锋的行头,凌双一愣神,匆忙肉搏间还是被重锐抓住了。 三国联军纪律极好,主帅被俘虏,副将马上顶上,但燕军这边并不恋战,重锐提着受伤的凌双往回撤,直接退入丹沙城中。 凌双不仅仅是三国联军中的越国主帅,还是越国的贤亲王,兼二皇子党。 如今越国里皇储之争激烈,其中大皇子与二皇子势头最好,若二皇子党失去凌双,将会受到沉重的打击。 此次凌双出征,本就是为了给二皇子增加争夺皇储之位的筹码,出战的这支兵力中,重要位置也都是他的人,也知道他在朝中的重要位置。 现在越军见他被俘,也马上停止进攻,以免燕军伤了凌双。 * 重锐的这场仗打得快准狠,俘虏凌双的消息很快传遍丹沙城,不管是军中还是百姓中,得知后都非常高兴。 帐中娇 第136节 谢锦依也在机关府邸中焦急地等着,陆一鸣出去打探消息,回来时一脸兴高采烈,正要告诉她凌双被俘虏的事,谢锦依却已经先开口了:“怎么样?重锐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陆一鸣一听,直想给自己一巴掌:对啊,应该先和殿下说王爷的情况! 他连忙道:“殿下,王爷很好,连一个手指头的皮都没擦破!” 谢锦依松了口气,悬了大半天的一颗心也终于回落了下来,接着才知道原来重锐还俘虏了凌双。 她睁大了双眼,满脸都是“重锐真厉害”的表情。 陆一鸣觉得,王爷这会儿不在真是太可惜了,不然看见殿下这崇拜的模样,还不得高兴坏了? 而在另一边,凌双已经认出重锐了,重锐在将他带进城时,直接给他塞了一把哑药,以免自己“陈锋”的真实身份被爆。 凌双被看押起来,而燕军的将领们马上集中商讨。 大多数人都希望能就此停战,提议与对面谈判,因为拿主意的是“陈锋”,而“陈锋”有三人,于是都看向了最上方的那三位。 而其中两名“陈锋”又看向了剩下的“陈锋”——重锐。 重锐本就有计划,但这时还不是时候,于是顺着他们的话道:“诸位说得对。” 每个“陈锋”都要应该干活表现,重锐已经打了一场漂亮的仗,将凌双俘虏回来,开了个好头,于是另一名“陈锋”主动接过谈判的活儿。 重锐因此得了空,马上就回机关府邸爬窗了。 他这个速度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尤其是谢锦依,她看到他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今早出战,重锐昨夜自然就没在这里过,谢锦依又担心他,根本没睡好。刚刚得知他没受伤的消息后,她才想着反正他一时半刻没空过来,于是就先补个觉。 谢锦依连忙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重锐看着小姑娘那睁得圆溜溜的双眼,哈哈大笑,边爬窗边脱铠甲和外衣,哐啷啷落了一地,到榻边的时候刚好脱完,直接将她扑倒,又抱着滚了两圈。 谢锦依被他转得晕头转向,最后是他躺在下边,她趴在他上面,他一手支起身子,在她颊边响亮地“啵儿”了一下,眼里都是笑意:“想死我了!” 谢锦依脸上红扑扑的,心中很是高兴。 她双手叠在他胸膛上,把下巴抵在手臂上,一双漂亮的双眼弯成月牙,瞳仁里星光点点:“你军中那边现在不是应该很多事情吗?就这样回来其他人没意见吗?” 重锐一副“老子最大”的拽样:“他们没意见,谁敢有?” 然而,他下一瞬又摆出个委屈样儿:“殿下都不亲亲我,凌双那厮皮糙肉厚的,我费了老大劲儿提着他进城,手心可疼可疼了,要殿下亲亲才能好。” 说着,他又抬了抬头,还侧了侧脸,明晃晃地朝谢锦依示意:“快,殿下,要亲亲。” 谢锦依眨了眨眼,低头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又轻又快。男人婖了婖唇,砸吧砸吧两下,满脸都写着“殿下好小气”五个字。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还疼吗?我看看你的手掌。” 那怎么可能疼呢?但小公主既然问到了,那必须是疼的,疼得他只能要多亲亲才能好的!于是重锐马上抬起了手给她看,还装模作样地嘶嘶抽气:“哎呀,哎呀!好疼,殿下轻点儿。” 男人的手掌宽厚,掌心的皮也厚,摸起来一点儿也不柔软,谢锦依摸着都有点硌手,别说伤痕淤青了,连半点划痕都没有。 重锐还在干嚎:“内伤,是内伤,好疼的……” 谢锦依哭笑不得,捧着他的手,在他掌心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抬起眼,一边看着他,一边又吻了一下。 重锐一下子就哑了声,喉咙瞬间跟冒大火似的,又干又热,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眼中的粼粼波光。 掌心微痒,是小姑娘那柔软的舌尖在轻婖。 一下,又一下。 重锐看着伏在他身的少女,重重地吸着气,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全身血液都在欢快地奔腾,一下子就让他蓄势待发了。 那样的明显,少女脸上先是有点疑惑,随后惊讶地看着他,眼神无辜:不是他说手掌疼,要亲亲要吹吹吗?她也没做什么,他怎么就……了? 重锐再也受不住了,抱着谢锦依又滚了半圈,两人的位置瞬间对调。 他用手撑着自己大部分的体重,只虚虚地覆着她,把脸埋在她肩上,粗輲着在她颈边道:“谢锦依你这小妖精……我真想办了你。” 想,只能想,小公主现在比豆腐都还易碎,他现在是连豆腐渣都吃不上的人。 刚才说什么手疼是装的,这回可真是疼死他了! 两人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过,只是这样被贴着硌着,谢锦依还是头一回,面热耳烫,却还是不服气地撇了撇嘴,捏着他的脸,道:“你才是大妖精!” 她这样一动,不可避免地牵连到了重锐,重锐压抑地嘶喊了一下,呼出的气都是滚热的,直直扑到她那白玉般的肌肤上。 谢锦依见他这样,又有点心疼,小声地说:“你……你要不……动动……” 重锐觉得理智都被冲得差不多了,艰难地定了定神:“可以吗?” 谢锦依轻轻点了点头,声如蚊蚋:“嗯。” 重锐的喉结又滚了滚,衔着她的耳珠,哑着声说:“要是难受就和我说。” 谢锦依抱着他的脖子:“嗯。” 两人衣衫完好,雪白的里衣衣袖叠在一起,重锐抚着她的脸,隔着衣衫微动,连动作都不敢太大。 这样温吞的磨蹭其实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但重锐已经很知足,等到心情稍稍平复一点之后,飞快地用手解决了。 毕竟,他回来可不是为了做这个的。 重锐胡乱地在里衣上擦了擦,然后把里衣也除掉了,扔到榻下。 他拉过被子,给自己和谢锦依都盖上,又揽着她,在她背上拍了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睡吧,本来是回来是想陪你睡一会儿的,让你担心了,你昨晚肯定没睡好。” 谢锦依一愣,没想到他特意回来,就是为了让她看到他没事,让她安心补觉。她心里有点热,笑着靠在他心口上,闭上了眼睛,小声地说:“好。” * 白沙城以南,苍叶林外。 燕军和楚军这一战来得快,结束得也快,郑以堃耗费长时间才制出的毒烟,配合风向,再加上荀少琛此前被理智冲昏头脑,一心想攻下白沙城,让秦正威赢得毫无悬念。 荀少琛再强,也不过是一个人,楚军士兵倒下,他即使武功再高,也无法一个人杀完所有燕军,只能带着残余部队撤退。 秦正威也算是一雪前耻了,虽然没能将荀少琛抓住,这很是可惜,但他也没忘记正事,将重锐交代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副帅在一旁吆喝着:“快快快,动作都快点!都记清楚了,一个字都不能写错!” 有毒烟,自然也有解药,燕军士兵每个人身上都带了解药,先各自给倒下的燕民都喂上,然后又详细地问了身份,包括来自哪个城、叫什么名字、家中被燕军强行拉走的青壮年叫什么名字等等。 最后这些名单全都整理到一封急报中,秦正威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丹沙城里,交到重锐手上。 * 荀大将军一直以来都是楚国的战神,当世名将。 因此,谁也没料到他会输。 楚军的残兵跟在荀少琛往回撤的路上,依然还没回过神来:尽管对面是最近声名鹊起的陈锋,但……这可是荀大将军啊。 荀少琛表情冰冷,眼色沉沉,一路上连半句话都没说,其他人也不敢吭声。 然而,当他过晏城而不入时,身边的近卫以为他这是气昏头了,连忙跟上提醒道:“大将军,咱们不回晏城吗?” 荀少琛脑中浮起少女牵着小皇帝时的模样,他冷冷一笑:“回帝都。”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帅才 谢锦依这一觉补眠睡得十分舒服, 一睁开眼就看见重锐,心中愈发满足,伸了个懒腰, 手脚并用地攀着他, 将他当成大抱枕,高兴地喊了一声:“重锐!” “诶!”重锐也笑着应了一声, “在呢。” 重锐虽然不困,但也跟着睡了一小会儿,只是很快又醒了。他也不动,就一直看着谢锦依睡着时的模样, 时不时偷偷在她额上亲一亲。 不管看多少次,看多久, 他总是看不腻的。 小姑娘显然睡足了,精神好得很, 眼里亮晶晶的, 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像熟得刚刚好的红苹果,娇艳欲滴, 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重锐这样想着的时候,半点都不打算抑制这想法,干脆低头在谢锦依脸颊上亲了亲, 额头抵着她的, 低笑道:“殿下怎么那么香,像个大苹果。” 谢锦依:“……” 这什么奇特比喻? 她哭笑不得, 看看窗户外的天色, 估摸着已经过了午时。 刚才两人什么也没吃就睡下了, 重锐昨夜备战,一大早又去打仗,估计这会儿早就饿了,但是为了陪她才一直忍着。 于是她问道:“是不是饿了?饿了就起来吃饭,不过这会儿可没有苹果,早上赵无双让人送了点橙子过来。” “陈锋”们身份隐秘,各自都不让其他人猜出自己是从哪儿调过来的,因此吃穿用度都只用军中,不像其他燕军将领,能光明正大地用着自己的私货。 橙子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吃的东西,尤其这里已经是战事前线,但将军们各有各的手段本事和家底,虽然比不上谢锦依从前吃的新鲜和香甜,但就现在来说,有就已经很不错了。 重锐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笑着说:“是饿了,越看殿下的小脸儿越像苹果,有点想吃。” 谢锦依连忙拍掉他的手,捂着自己的脸,瞪了他一眼:“你现在是不吃小孩儿了,改吃大人了吗?” 重锐哈哈一下,龇起牙做了个恶鬼脸,压着声说:“竟然被你发现了我的秘密,你说怎么办吧?” 谢锦依哼了一声,并不配合他的演出:“我不知道。” 重锐装模做样地捏了捏,像是在掂量掂量她的斤两:“看着挺聪明的样子,原来是个小笨蛋。” 谢锦依:“……” 她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大笨蛋!”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才起来一起用饭,然后重锐才慢悠悠地回了军中。 * 在重锐陪着自家小公主补觉的这段时间里,外头其他人都忙着跑前跑后,等他依依不舍地从机关府邸出来时,其他两名“陈锋”已经派人谈判完一轮回来了。 在派使者前去敌方阵营之前,燕军这边是经过紧张的讨论的,还准备了不少内容,但使者没多久就谈判失败回来了。 其实说失败也不算,准确来说,是对面没怎么谈,就已经请使者走了。 重锐回到军中帅帐时,主要将领都集中在里面,表情不是愁眉苦脸,就是气得骂人,而两名“陈锋”虽然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重锐估计这两人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之前他就暗自观察过这两人,前世他皇帝都当过了,还是篡位上去的,原旧燕国的文官将领自然要有所抉择,但凡职位不低的、有点本事的,几乎都跟他打过照面。 可以说,他对这些人的了解,比现在远在大后方的燕皇和潘明远都要熟悉,也大概猜到了这两名“陈锋”底下是什么身份。 也正是因为这样,重锐知道,潘明远手里大概真的是没什么人可用了,进而估摸着另一件事也能提上日程了。 帐中娇 第137节 不过,眼下还是前线这里最重要。 他一回来,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竟然不约而同地露出松一口气的样子。 座上两名“陈锋”见了这情形,心中一阵异样,既有点不甘,但又没办法——做好“陈锋”,这可是他们三人的共同任务。 其他人连忙请重锐坐下,又主动积极地将谈判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说完后还再次忍不住抱怨了一下:“他们这怕不是拿准了咱们不敢对凌双怎么样!” “就是,真当我们不敢似的!” 重锐一乐:“那要不现在就去把凌双的胳膊卸下来,然后送去对面?” 众人:“……” 开什么玩笑,凌双什么身份,这要是真废了他一条胳膊,还谈什么谈,直接开打了!他们现在是想停战,不想再打下去了! 这些年来,燕国即使与别国打仗,基本都是派千机铁骑去的,其他人几乎没什么机会出去。 一是比不过千机铁骑,二是大部分人都世家出身,袭爵位,不用打仗也过得好好的,犯不着去拼命。 如今出来是没办法,必须上,不然家中的荣耀富贵保不住,就希望赶紧停战,停战! 又或者…… 要是能反过来将对面三国联军全都打回去,那自然是最好,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虽然这其中一个“陈锋”也是有点本事,但仗也没打过几场,谁都不想冒这个险。 如果搁在从前,重锐没戴这个面具,早就毫不留情地嘲讽回去了:这还不叫不敢?一群怂蛋! 可他现在是“陈锋”,所以他得憋着。 当“陈锋”,大概是他在军中脾气最好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被重锐说卸凌双胳膊的话整无语了,重锐刚好就趁机开口:“备战吧,对面不会退兵的。” 众人脸色微变,他不紧不慢地分析道—— “凌双虽然是亲王,越军的副将肯定也会不敢轻举妄动,要询问朝廷那边的意思,可按照如今越国的情况,凌双是太子党,其他皇子必然联合要求继续打下去,怕是有一番争论。” 越国的皇子不少,好几个的势头都不差,凌双是太子党,本来是轻易不会上战场的,要留在朝廷中支持太子。 重锐记得,前世那越国太子就差点被废过,凌双为了保太子,可费了不少功夫。这一世凌双碰上荀狗提议结盟,十有八九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给太子党这边抢战功,稳住太子的地位。 如今凌双被俘,其他皇子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打压太子党的机会?甭管平时互相之间怎么斗,现在必然是联合起来对抗太子,要求继续打下去的。 一是抢主帅的位置,安排自己的人代替凌双,从而将原本属于太子党的战功抢过来;二是哪怕抢不到,但若是让凌双死在燕军中,也能重挫太子党的实力。 而越国太子肯定会要求将凌双赎回来,双方争论起来,越国皇帝怕也一时间下不了决定。 “但是,即使越国那边一时间下不了决定,可晋国和楚国那边,就是必定不会退兵。” “韩睿临的情况与凌双差不多,是晋国太子董文希的人,董文希的太子之位不稳,需要战功来增加筹码。” 也正是因为这样,荀狗、凌双、董文希这三人当初在结盟上,说得上是一拍即合:三打一,而且还是背后偷袭捅刀,胜算极高,回报更高。 “对面现在占了我们这么多城池,你们猜陛下会不会要我们将这些城池夺回来?对面会乖乖把吃了的都吐出来?” “越国是有个亲王被俘虏了,但晋国和楚国的主帅可都还是好好的,他们打仗也花了人力财力,若是两手空空回去,董文希还当得成太子?” “楚国就更不用说了,背信弃义的小人,就是因为楚国背后捅刀,要真的停战,那停战之后,咱们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楚国算账!楚国能想不明白?楚国敢停吗?” 关于楚国,重锐说的只是明面上的。 如今楚国神策军主力由张奕代为掌管,张奕同样不想退兵,因为荀少琛那边输了,他这边必须要赢回来,否则一旦停战,荀少琛就是以输结尾,怕是要受到其他大臣攻击。 不过……重锐在面具下无声地勾起唇角,心道,现在张奕最心焦的,大概也不在此处,而是不知道荀狗去了何处。 荀狗现在,应该是马不停蹄地往楚国赶吧。 三国联军的人肯定都在等荀狗,以为荀狗不是过来丽城这边,就是退守晏城。 荀狗这样弃神策军不顾,自然不会提前打招呼,到时候联军半天等不到来丽城,再派人去晏城问,一来一回的时间,足够让荀狗跑远了。 三国联军从一开始的势如破竹坚不可摧,到现在因为一个“陈锋”,终于出现裂缝了,都忙着打各自的小算盘呢。 重锐最后总结道:“所以,哪怕越国因为凌双而退出盟约,但还有晋国和楚国。” 他的一番分析下来,其他将领根本无法反驳,不说别的,就说他们燕国的皇帝陛下,最是要面子的,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真要停战,一定会要将楚国打得满头包才肯罢休。 其中一人点点头,道:“陈将军说的是,荀少琛虽然输了,可荀少琛又不傻,肯定会想方设法稳住和晋国的联盟。” 于是,所有人不得不接受现实,接下来要准备开战,大概只能打到对面求饶,才有可能停战了。 可是,这谈何容易呢? 当即有人就问重锐:“陈将军,以您所见,咱们这场仗要如何打?” 重锐:“那你们有什么想法?”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咱们现在这兵力,看着人多,但其中不少都是之前临时拉过来的青壮年,根本就没打过仗,只能用来消耗点对面的力气。” “是啊是啊,让他们冲在最前面……嗳,之前咱们不是用过赵先生的火药弹吗?就是去炸对面粮草那回,这么些天过去了,机关府那边应该做出来不少了吧?” “哈哈哈我懂你意思!让那些编外的拿着火药弹冲在前面,去炸敌军是不是?可以可以!”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能这么老实地去吗?那火药弹不是谁都能用的,那些愚民,都蠢得要死,哪儿来得及让他们一个个学?” “学什么呀?你不说我不说,他们谁知道这东西会连着他们一起炸死?” “就是,咱们就告诉他们,这可是发财的好机会!重锐当初可不就是从流民上来的?他们要是炸好了,能活下来,那也是立功不是?” “说起来,都怪那重锐,这都能被荀少琛偷袭到!要不是他,哪儿来那么多的事,他倒好,昏迷了那么多天,啥也不用干!” “那有什么办法呢?贱民就是贱民,没见识没远见,就是爬得再高,还不是跌回去了?我看他这回是要粉身碎骨了。” 原本正在商讨对策,因为重锐的出身也是流民,这些将领们的怨气一下子就转移到了重锐身上。 毕竟只要官位够高,够得上见宣武王一面的,那必定是在宣武王面前吃过瘪的。 众人说着说着,发现“陈锋”将军没怎么说话,马上又拍起了马屁:“还是陈将军您厉害,每次都料事如神,妙计连珠,一环扣一环,连荀少琛都中计了!” “就是,重锐那算什么名将,陈将军这才叫名将!” “诶,此言差矣!何止名将,等赢了这场仗,陈将军那就是天下第一名将,无人能敌!” 重锐在心中哼了一声,心想:这些人都是什么玩意儿,不就是想让他上场吗?这名头这么好,给你你要不要? 燕国这些个没用的东西,打仗本事不多,心眼倒是不少。 回头等他摘下面具,吓死你们! “后面的仗,我来挂帅,但是安排编外那些人拿火药弹的事,”重锐慢吞吞地说着,看向了另外两名陈锋,“那就辛苦二位了。” 对于没能谈判成功,其他两个“陈锋”原本心里就不高兴,觉得又落了重锐这第三个“陈锋”一截。 原本胜仗就是第三“陈锋”打的,他们还主动担了谈判的活儿,拍着心口说没问题,回来想再去请重锐,但是心中又别扭:自己又没干成什么,难道又要再指望人家吗?虽然现在人家愿意分功,谁知道后面会怎样呢? 刚才大伙儿在这讨论,明明他们三个人都是“陈锋”,可显然大家都自动忽略了另外两个,直接将那人当成唯一的“陈锋”了,这能不让他们难受吗? 然而,这又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人家能打胜仗呢?他们这另外两个“陈锋”,还要仰仗他。 比起上阵打仗,做好那些青壮年流民的安排可就容易多了,于是两人忙不迭地应下了。 就这样,策略初步定了下来,商讨结束后众人各自开始忙活。 * 第二日,燕军军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本,将领们在前一夜商量好对策,另外两名“陈锋”便想着尽早把事情办好,当夜就去将人员编好。 其中一名“陈锋”告诉那些青壮年流民:因为你们之中大多都没习过武,刚好军中制造厉害的新武器,只要带个火折子,点燃,再扔向敌军,就能炸死一大片,然后你们朝两边散开,剩下的,就交给其他将士,咱们就都能活下来,还能打胜仗! 那些青壮年们一听,都十分庆幸,又听了几句鼓励话,要是能活下来,说不定还能做个军爷,于是从死气沉沉,一下子就变得有干劲起来。 可不知为何,半夜里不知从哪里就传开了这样一个消息:那些所谓的新武器,厉害是厉害,谁用谁死,还会拉着周遭一大片人死,根本就是人肉火弹! 那可不?得靠着人将这些火药弹扛到敌军面前,再跟敌军同归于尽,可不就是人肉火弹? 所有青壮年流民都反应过来了:那个陈锋将军,说得那样好听,原来竟然是哄着他们去送死! 于是,天还没亮,这些青壮年流民一下子就起来反抗了,拿起手边所有能做武器的东西,一下子往帅帐的方向涌,要去讨个说法。 而编内的燕军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双方当即发生了冲突,喊声冲天,整个军营都沸沸扬扬的。 这些流民中也有一些大家信服的人,现在也都冲在前头,站在最前面的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名叫范志铭,正是这些人的头子。 “我们要见陈锋将军!他是不是让大伙儿去送死?这跟他说的不一样!” 原本这些青壮年流民往日都是良民,如今因为战事,一下子就沦为流民,而且还是被本该保护他们的燕军强行拉来的。 当时燕军拉人的时候就威胁,如果他们这些青壮年不听话,燕军就要当场杀了他们的亲人。 如今到了丹沙城,他们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家里人。 其实他们只要仔细一想,当初寒冬里头,哪怕他们为了家人的性命,不得不跟了这些燕军走,可燕军将家中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吃的都带走了,他们家里人如何能撑过寒冬呢? 只是他们一直都自欺欺人,都想着万一呢?只要不去想,只要还没亲眼所见,只要还没亲耳所听,他们的亲人就还活着。 这是支撑他们在这丹沙城中活下去的信念,也许等到战事结束,等到他们终于能离开,就能回去找到自己的家人。 之前几场仗里面,不管是流民还是正式的燕军,每一场都有许多人战死,他们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中,不过想着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陈锋将军之前看起来比其他将军靠谱些,但其实也是一样的不将他们当人看! 凭什么?他们明明也是良民!是燕军硬生生地将他们拉过来的! 燕军们也冲他们喊道:“将军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吗?识相的话就全都滚回去!不然全都军法处置!” 那个传言他们也听到了,虽然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万一是真的呢?那什么火药弹真那么歹毒,得拿命去换,那肯定让这些个流民去换啊!难不成还让他们这些正式军去? 双方平日里就有矛盾,流民们当初就是被这些士兵抓来的,哪怕如今进了同一个军营,但双方待遇天差地别: 编内的士兵们有吃有穿有粮饷,而他们这些流民,就只有一口吃的,别的什么都没有,又是干苦力又是上战场,要是不听话照做,就是一顿军棍乱打。 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新仇旧恨一起上来,最开始还只是推推搡搡,逐渐就动起手来,连家伙都用上了。 然而,正式军毕竟是正式军,最后流民们被一顿暴打后镇压下来,被正式军团团围住,昨夜拿新武器骗他们的那位“陈锋”这才终于露面了。 他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扫过一张又一张愤怒的脸,反问道:“既没有打过仗,又没受过训练,不就是只能做这些吗?” “你们会使刀还是会骑马?什么都不会,与其上去就被人砍死,拿个火药弹要是用对了,一个人就能杀一片敌人,全身而退,不是更好?” “你们现在有这个机会就该偷笑了,识相点,要是上战场,没准还能活下来,拿个军功,享荣华富贵,当初重锐也是你们这种出身,最后不是当了个王爷?你们也有这种机会!” “但要是不识相,我一声令下,你们脑袋就立马要跟身子分家!是现在去见阎罗王,还是上战场拿战功赚富贵,你们自己看着办!” 帐中娇 第138节 “陈锋”的目的自然不是要杀这些流民,他还需要他们去拿火药弹。这既是威胁,又是诱导,故意把上战场说得好听一些,专挑战功和富贵两个字来回说,能动摇一个是一个。 流民们被燕军团团围住,冷冷刀光映着人眼,但丝毫不能动摇他们的心。 他们总算是看透了,这陈锋的鬼话真是一套一套的! 他这番话,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说“你们不死谁死”,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不少人当场就爆发了,范志铭大声喊道:“陈将军!我们不是不愿意上战场,但是我们不要拿火器!只拿刀!” 他身旁的人也跟着起哄:“就是!我们力气也很大!你总拿那重锐来说事儿,人家重锐当初拿的就是大刀,咱们也要大刀!” 范志铭又说:“陈将军,咱们在外面死是死,在这儿死也是死!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但你们这些军爷们的命可就金贵了,谁来给你们扛火器?” 这一下简直打在了“陈锋”的七寸上,其他流民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当即豁出去了,喊声愈大。 他们的家人说不定早就已经冻死在家中了,而这一切罪魁祸首,就是这些燕军!如今这些燕军竟然还想让他们去送死! “陈锋”真是要被这些流民气疯了,他昨夜才应下了挂帅的那位,答应会让流民们拿火药弹,可这才过了多久,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动静这样大,就是头猪都能被吵醒,自然不止他一个将领出来。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挂帅的那位晚上不在军营里,否则让那位看到这情形,会不会心里有什么想法,觉得他是在故意拖后腿。 不行,他得赶在那位回来之前,把这里给处理好! 还有什么比杀鸡儆猴更好用的法子呢?先把嘴最硬的给杀掉,其他的也就会被吓到尿裤子了! 于是,“陈锋”下令镇压,周围的士兵刚想动,忽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锵! “陈锋”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得整个脑壳都是“锵”的一声,一股大力穿透了他的头盔,就像有人在他耳边用力敲锣一样,震得他眼冒金星。 这一刻,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陈锋”被射中头盔,但没被爆头,一支利箭带着千钧之力将他惯到鼓台的木架上,箭头穿过木柱,从另一端露了出来。 全场鸦雀无声。 此时正是三更半夜,军中虽然燃着照明用的篝火,可毕竟不比大白天,谁也没看清刚才那一箭,可射箭之人却能如此精准扎在那陈将军的头盔上,可见那人箭术有多厉害! “陈锋”被钉在木柱上,除非脱下头盔,或者把箭拔下来,否则他别想从这木柱上下来。 可对于他这样一个将军来说,头盔就是头,要是这时候摘头盔,就相当于承了这羞辱,以后不管在同僚还是下属心中,都没什么威严可说了! 流民们也已经回过神来,议论纷纷,又马上四周看,想找出是哪个高手做的大好事。 “陈锋”咬牙切齿地朝附近的士兵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将箭拔下来!”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把声音穿透这嘈杂的场子,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不要动。” 许多人还是头一回见识到传说中的内力,这样吵闹的地方中,这声音也不大,却能让人听得如此清晰,不止是流民,就是士兵们都对这人好奇得要命。 正当“陈锋”附近的两名士兵上前去扶,空中又是“嗖嗖”两声,双箭连发,分别钉在那两名士兵的衣袖上。 “再动就是脑袋了。” 这下再也没人敢上前了。 “陈锋”毕竟是城中最高将领,他被这样当中羞辱,打脸的是整个燕军,于是便有其他将领来喊话—— “谁在这里装神弄鬼?马上出来!” 不一会儿后,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瞭望台飞身而下,落到鼓台旁。来人的穿着与此刻被订着的“陈锋”一样,脸上也都带着面具。 不管是流民们还是燕军将士们,看到两个“陈锋”将军,所有人都懵了,这就连被钉在木架上的“陈锋”也傻眼了。 这万众瞩目中出现的“陈锋”,自然就是重锐了。 流民和士兵不知道“陈锋”有三个,但将领们是知道的,指着重锐,不可置信地“你”了半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被订着的“陈锋”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是何意?” 重锐:“别说话,你听下去就知道了。” 四周原本还有人不老实的,但马上就被按了下去。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千机铁骑的人已经分散到普通士兵之中,既是包围,又是阻隔,一个个眼神凶狠,如狼似虎,所有人都被吓懵了,一动不敢动。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流民们看到这阵势,也就配合重锐,站在了原地。 “我长话短说,”重锐朝流民们说,“之前燕军放弃的城池,里面的百姓大部分都熬过了寒冬。” 这话一出,流民们一阵沸腾,不少人喜极而泣,更多的人争先恐后地朝重锐问问题,想知道更多、更确切的消息。 比如,熬过了寒冬,意思就是他们的亲人都还活着吗?可是食物是从哪儿来的呢? 重锐:“先听我说完。” 众人马上就安静了下来,竖起耳朵认真听,生怕落下一个字。 “是敌军给那些百姓食物,吊着他们的命,因为敌军想等寒冬一过,就驱赶他们到白沙城,让他们在打仗的时候走在最前面。” “这样做的目的,是当被拉到城里的流民看到亲人在对面,就不敢放开打了,就像刚才这将军让你们拿火药弹上战场一样,都是开路的作用。” 流民们原本听到自己亲人还活着的时候,是十分高兴的,可还没高兴完,听到后面两句时,心情仿佛一下子从云上跌落到泥水中,既无比担心,又出奇愤怒—— 他们这些百姓,原来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什么也没做错。生而为燕民,燕军不保护他们,反而让他们的家人落到敌军手中!这些高高在上的将军们,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 他们不是皇帝陛下的子民吗?这些将军不是皇帝陛下的臣子吗?为什么皇帝任由这些将军来糟践他们?! 一时间,叫骂声四起,但紧接着,他们又听到这面具将军说道—— “但好在,千机铁骑不但打赢了白沙城一战,还救下了这些被敌军利用的百姓。如今这些百姓被安置妥当,无一伤亡。” 叫骂声一下子又停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后,范志铭终于代表所有人,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亲人,都还活着?” 重锐说得非常谨慎:“只要是被敌军驱赶到白沙城那边的,是还活着。” 然而,流民们在喜悦之后,脸上又露出了警惕而怀疑的表情,谁又知道这“陈锋”是不是又在骗他们呢?就像昨晚那个“陈锋”一样。 而且,这些人一会儿一个陈锋,连人都不知道是真还是假,又怎么能指望说的话是真的? 范志铭又问:“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明?” 重锐从背后的箭筒中,取出一大卷稿纸,举起来朝众人说:“这里记载了所有被收留的百姓的名字,按城池名字、城池中的区域来划分。” “接下来我会全部念一遍,你们自己认一下——安静地认,否则叫起来影响旁人听名字。” 说着,他便直接念了出来:“桂杨城石子街:林九财、林小牛……” 第一个名字出来,这些青壮年里真的有人激动大喊:“爹,是我爹!那是我爹和我儿!” 其他人见状,对重锐的信任又多了几分,纷纷让那喊话的人小点儿声。 一个又一个名字从重锐口中出来,每一个名字都有人为之激动,甚至是咬着手臂的衣裳痛哭。 这些名单,是重锐在白沙城中制定交战策略时,就交代秦正威在战后给流民解毒后,必须马上做的第一件事。 整理这些名单不容易,秦正威让人连夜整理了出来,把他们的身份一一记下来,按城市、城市中再细分地区,方便他们在丹沙城的亲人相认。 名单很长,这会儿还是三更半夜,重锐从这个时候,一直念到了天亮,才将全部名单念完了。 流民们都是青壮年男人,这会儿许多人已经哭成一团,连日以来的担忧和思念,终于都有了回应。 尽管还没亲眼见到家人,但他们眼前这位将军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们其实已经信了七八分,心中对他也十分感激。 但也有人质疑重锐说的话的真假,因为他们实在是被燕国的将军们欺骗和欺负怕了,更何况,哪怕是真的,他们也还是不想去做那火药弹的弹灰,还是要争取拿大刀! 陆陆续续有人小声发出疑问,又示意范志铭帮他们问出来。 于是范志铭朝重锐道:“陈……不,这位将军,我们都很感激您,但是我们也是被骗怕了,若是咱们这儿有哪怕一位弟兄能去到白沙城,与亲人相见,再回来与我们说,我们必定就不再怀疑了。” 范志铭自己说完,都觉得这要求有点过,毕竟这一来一回又耽搁时间,还冒险。 其他人也有这种想法,但确实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重锐点点头,忽然又喊了一声:“霍风。” 其他人不明所以,好一会儿后,最外边有人在连声喊着“让开”,众人才慢慢让开一条路。 范志铭也跟着众人回过头,然后看见了一名女子正慢慢走过来,他双眼一下子睁大,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那女子显然身体不太好,走得很慢,还拿着手帕捂着嘴,不时咳嗽几声。范志铭快步冲了过去,顾不得周围还有许多人看着,一下子将她抱住,声音颤抖:“云儿!” 女子也笑中有泪,哽咽道:“相公……” 周围的人也一阵感慨和羡慕,范志铭和妻子缓过来之后,一起走到了重锐跟前,感激地说:“多谢将军成全。” 重锐:“若是给你大刀?” 范志铭的眼圈还红着,但眼神已经很坚定:“那范某即使肝脑涂地,也会报答将军的恩情!” 他不知道这位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他知道对方给了他最想要的,而他也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范志铭转过身,朝其他青壮年流民说道:“各位兄弟,将军大义,我范志铭,今天就先第一个追随将军上战场了,只有城不破,我们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我也愿意用性命来保护家人!” 此时此刻,重锐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他摘下面具,一双琥珀色的瞳仁落满细碎的日光,耀眼至极。 他看着这些被燕国将领们看轻的流民,声音清晰而坚定:“我重锐虽然名声一向不太好,但是只要你们加入千机铁骑,你们就是我的人,我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 第80章 反击 在重锐摘下面具的时候, 有离得近的流民们和燕军士兵们,看到他的眼睛时就被吓了一跳,脑中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 当下一刻再听到他的话时, 他们也终于确认了:果然是他! 所有人都十分震惊, 尤其是燕军将领们,直到现在重锐就站在他们面前了, 他们还在怀疑,到底是他们在做梦没醒,还是他们眼花了,又或者是他们耳朵幻听了。 他们在心中哀嚎:如果真的是梦, 赶紧醒来吧! 怎会如此? 他们当初明明亲眼看见的,看见这重锐重伤昏迷不行, 还天天派人去看过,怎么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三陈锋之一了呢? 难怪这“陈锋”比另外两个“陈锋”厉害这么多, 每次也都是他出策略、上战场, 而且都还打赢了。 他们私底下还讨论过, 还十分纳闷:睿亲王派来的这三个人,同样都是“陈锋”,为何之间的实力差这么远。 现在看来, 另外两人不过是王爷给重锐安排的替身,方便重锐行事。 帐中娇 第139节 早就听闻睿亲王和重锐关系好,但之前许多人都说重锐死定了, 可现在看来, 重锐哪里像是失势?现在放眼全燕国,简直就是一人独大了, 连陛下和睿亲王都得倚仗他! 燕军将领们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忽然见重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顿时感到背后一阵发凉:完了,他们昨晚还当着重锐的面骂他! 而比起燕军将领们对重锐的畏惧,流民们对重锐可就有好感多了,而且他们也都听懂了重锐刚才说的那句话。 是的,他们知道,宣武王重锐的名声一直都不太好,吃小孩儿的传说都不知道传了多少年了,甚至他们之中就有人给家里小孩止哭的时候,用过他的名头。 可是,他们也知道,千机铁骑跟其他燕军都不同。 在今天之前,他们只听说过这最大的不同,在于主帅宣武王很有钱,千机铁骑拿的军饷也多,所以一直都有人前赴后继地想加入。 然而,经过昨晚之后,他们才发现,宣武王和千机铁骑与别人最根本的区别,在于他们不但保护百姓,还不会欺压百姓。 难怪昀城百姓的生活那么好。 范志铭的妻子周小云也鼓起勇气,朝离她最近的那些青壮年们说:“诸位大哥,王爷说的都是真的,原本我和其他乡亲们都以为活不了,好在千机铁骑的军爷们救了咱们,现在大伙儿都在白沙城那边好好的,还有大夫给看病。” 说着,周小云眼圈红了,又笑着朝范志铭兴奋地说:“相公,青青的病有救了!从前不是有个郎中说,除非让追魂神医郑以堃来治,才有可能治得好吗?郑先生就在千机铁骑里,还给青青看病了!” 两人的女儿自小就得了怪病,许多大夫都治不好,还有的说活不过十五岁了,夫妻俩一直为这个事情忧心。 周小云之前本以为他们就此家破人亡,没想到因祸得福,现在不但和相公团聚,女儿的病也有着落了。 有知道范志铭家中情况的,也都为他们夫妻二人高兴。 而这里面不少人家中都有家人需要看病的,如今一听说这情况,再加上千机铁骑的其他条件也实在好,最重要的是宣武王说只要加入了就是他的人,于是争先恐后地表示要加入。 就在这时,还在被钉在鼓台上的“陈锋”愤怒地开口:“重锐,这些人即使要入伍,也该是分配到各军之中,你怎可一人独占!你根本就是在趁机扩充千机铁骑,简直居心叵测!” 重锐挑了挑眉,也有点意外这人会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他先是看了这“陈锋”一眼,又看了看其他将领们。 其他将领们马上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敢和他对视,虽然想法和那“陈锋”一样,但满脸都是“这个‘陈锋在说什么’”的表情。 开玩笑,这样拆穿重锐,是活腻了吗? 然而,不等重锐说什么,流民们就迫不及待地朝那“陈锋”大声一呸,满脸愤怒地骂了起来—— “谁要跟着你们?咱们跟的是宣武王!” “宣武王领兵能打胜仗,你们能吗?” “就是!咱们就是要加入千机铁骑,就是要跟着宣武王,有你们什么事儿?” …… 流民们之前在这里的待遇极差,一听到刚才那人的话,简直想冲上去直接揍死他,把这些天受的气全撒在他头上。 然后,下一刻,宣武王就替他们做了他们想做的事,只不过他用的不是拳头,而是刀。 重锐随手抽了身边近卫的佩刀,干净利落地捅在那“陈锋”心口上,“陈锋”怒吼了一声,睁大眼睛,犹自不敢相信,死死地瞪着重锐。 “此人通敌叛国,残害良民,冒充本王,”重锐一边说着,一边将按着刀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罪该万死。” 在前世,重锐从楚国逃出来后,回燕国篡位清算,这人是唯一的漏网之鱼,赶在他回燕国之前,就已经逃去了晋国。 现在这人还没搭上晋国,但单单残害良民这一件事,而且是这么大批的良民,就已经足够这人死上一百次了。 重锐又向众人解释,他才是陈锋,之前的与敌军对战的策略,其实都是他做出来的,隐藏身份是为了迷惑敌军。 而他刚才杀的那个人,让大家拿火药弹送死,其实是为了挑拨大家的情绪,达成离间的目的,同时抹黑他。 流民们恍然大悟:难怪!就说之前的“陈锋”一直都还挺好,突然之间做出这样的决定,跟被下了降头似的,原来是假陈锋! 于是,流民们都说杀得好,拍手称快。 而其他将士们早就在重锐杀人时被震住了,全都僵在原地,怎么都无法相信,重锐竟然就这样“陈锋”给杀了——那可是睿亲王亲自指派的人呐! 重锐和睿亲王的关系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吗? 然而,当他们看到所有流民们一脸狂热兴奋的状态,他们就知道,现在这些人要是加入千机铁骑,千机铁骑的人数就会一下子暴涨,而且士气极高,要是他们和这些新军发生冲突,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们淹死。 更别说重锐这人动不动就杀人,看看刚才那“陈锋”的下场就知道了:要是他们敢反对,搞不好他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于是,这些燕军将领们没有一个人出声。 流民们热血沸腾,所有人都加入了千机铁骑,重锐让杨大力去安排新兵相关事宜,包括编制问题。 在燕国,千机铁骑的待遇就是最高的,军饷一下子就比那些往日欺负他们的普通燕军高。 新兵们都兴奋极了,普通燕军都酸极了。 杨大力大致跟他们说了一下,但也同时告诉他们:“加入千机铁骑,就要按千机铁骑的规矩办事,若是犯了千机铁骑的军规,那也是比普通燕军军规都要严厉的。” 新兵们当即表示一定遵守军规:这么好的待遇,谁不好好珍惜?早就听说千机铁骑不论出身,靠实力说话,别的不说,宣武王当年就也是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 而且,待遇更好,相应的,军规也更严格,这很公平! 所有新兵都兴奋极了,知道论人头算战功,甚至恨不得下一刻就提着大刀上战场,去给自己真正地赚富贵来。 而比起这些千机铁骑新军的兴奋心情,原来高贵的燕军将领们全都蔫了。 一看到重锐还插在死翘翘的“陈锋”心口上那把大刀拔起来,又听到他说请他们全体到帅帐时,他们一个激灵,脸色煞白。 进了帅帐后,重锐坐到主座上,翘起二郎腿,除了另外一名“陈锋”之外,不等重锐开口,其他将领们全都直接扑通一下跪下了。 “王爷恕罪!王爷饶命!” “是末将愚昧,有眼不识泰山!” 重锐悠哉游哉地看着他们:“那怎么能呢?我是贱民,祖上都是贱民,可不像你们,一出身就是贵族,你们跪我做什么?” 将领们想死的心都有了,但他们并不是真的想死,他们又不傻,还不至于觉得这是重锐的真心话,于是只得更加努力地求饶。 重锐一边说着不敢当不敢当,一边抽出大刀,刀尖立在地上,掌心压着刀柄,玩儿似的将它转得飞快。 将领们:“……” 跪在地上的他们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那刀光闪瞎眼了。 将领们瑟瑟发抖,赶紧磕头求饶,并且动作都不带含糊的,一声声闷响此起彼伏,表示以后全都听王爷的,昨晚有多趾高气昂,今天就有多卑微。 重锐看向另一名“陈锋”,懒洋洋地问道:“朱仁帆,你怎么看?” “陈锋”浑身一震:这重锐是怎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他心想道,所以睿亲王说什么互相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其实根本都是假的,重锐什么都知道,睿亲王就只是防着他和刚才死掉的“陈锋”? 朱仁帆脑中许多念头闪过,重锐扬了扬声:“朱仁帆?” 朱仁帆听出了里面的不满,额头冒出冷汗,连忙摘下了面具,回答道:“下属也一切听从王爷的安排。” 他心中有点惴惴,觉得若是直接跪下似乎不太妥当,毕竟他昨晚身为“陈锋”时还是很谨慎的,只在有必要的时候才说话,所以他昨晚没说重锐半句坏话。 既然这样,那这一路来他也没犯错,跪下就显得太刻意讨好了,所以特意说了这么一句话,既是回答王爷刚才的问题,又是表明了以后的态度:王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果然,这宣武王露出了满意的表情,点点头道:“不错,我最喜欢识相的人,以后就是我说了算。” 重锐将所有人都敲打了一遍,又让下属做好监视,所有要递到外面的信,都要先经过千机铁骑的检查,以免让这里的情况被燕皇和潘明远知道。 在重锐的计划中,等再过一段时间,等到这城里所有普通燕军的将士们都上了他的“贼船”之后,他们就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到时候等燕皇和潘明远知道时,他的千机铁骑早就完成了壮大,并且将新军训练到一定程度,他们也已经奈何不了他,只能接受事实。 真到了那个时候,给燕皇和潘明远最大的“惊喜”才真正开始。 * 给将领们都安排好事情之后,重锐出了帅帐后,去看一下新军的情况。 之前为了避免出现意外,重锐特意将范志铭的妻女安排在机关府邸,让赵无双看着安排,保证那母女安全,但是范志铭住的是军营。 今晚的事情并不是临时起意的,重锐早就想着吸收这群流民,所以才会让秦正威整理救下来的人员名单。 而之前死去的“陈锋”提出让他们扛火药弹,重锐就知道机会来了,所以他昨晚才没在机关府邸陪他的小公主,而是到这里干活来了。 在重锐收拾将领们的同时,杨大力办事也不拖沓,一切都有条不紊,在重锐来到的时候,新兵们都已经被安排妥当了,正在都统们的指挥下进行队伍编排。 范志铭的妻子周小云已经被送出军营,杨大力还派了人一路护送回机关府邸。 看到重锐时,范志铭连忙迎了上去,有点不好意思地请求,说自己想见一下女儿,说完后又担心引起误会,连忙解释道:“下属不是不相信王爷您,是下属实在想念那孩子。” 范志铭说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有点忐忑:人家宣武王刚才念了老半天名单,眼下战事也紧,之前都已经让他见了妻子,妻子也说了女儿现在好好的。 不料,宣武王倒是干净利落地回答:“我下午本来也是要回去的,到时候你跟我走一趟就是。” 范志铭感激,又说了好些表忠心的话,也知道单说不做只是漂亮话,于是等到后面加入军中训练时,都非常积极。 之前重锐就觉得这范志铭有潜力,重锐自己就是流民出身的,知道流民中什么人都有,要让这么一大群人信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范志铭做到了。 除了范志铭之外,重锐还让千机铁骑的将领们都注意一下,看看这些流民中还有哪些适合提拔的,重点关注,争取快速给千机铁骑的骨干补充新鲜血液。 * 昨夜重锐没爬窗,谢锦依自己一个人睡,总是不踏实,第二天半睡半醒时,竟然还隐约听见了小孩儿的哭声。 谢锦依睁开眼,揉了揉眼睛,虽然声音很小,可哭声并没有消失。 真有小孩儿在哭? 谢锦依有点惊讶,因为这府邸虽然很大,但在她住进来之前,也就只有赵无双和他的下属们才在。 而且,她这儿是在府邸的大后方,除了侍女和近卫能进出,以及赵无双每天固定来问好之外,其他人没有允许,是不能靠近的。 所以,这哭声是怎么回事? 谢锦依心想,难道是赵无双的孩子?可赵无双不是说过他这辈子唯一的妻就是机关武器吗? 她穿好衣裳,走出房间,循着声音一直往外走,还没走到院子门口,陆一鸣就看见了她,连忙朝她行礼:“殿下。” 谢锦依点点头,又看到了不远处果然有个孩子,而孩子身边还有两个人,正是赵无双和她的侍女冬香。 那两人在旁边拼命哄,孩子却根本不听,哭得撕心裂肺。 谢锦依朝陆一鸣问道:“怎么回事?” 陆一鸣连忙道:“军中那批流民里有一名叫范志铭的,王爷想将他收入麾下,所以将让秦将军派人将范志铭的妻女都接过来了。那孩子就是范志铭的女儿,可能是醒来见不到亲人,就一直哭,她娘亲到军中去见范志铭了。” 谢锦依这才想起来,重锐确实有说过,他要将丹沙城中的流民吸收到天机铁骑中,但是因为他说的时候她又在犯困,后面她就听得有点迷糊。 她又问:“那范夫人怎么不带着这孩子一起去呢?这么小的孩子,一醒来不见了爹娘,还在个不熟悉的地方,赵无双还长得这么凶,不哭才怪呢!” 谢锦依自己小时候就是这样,所以她皇兄谢云贺总是陪着她的。而等她长大后,她也像皇兄照顾她那样,照顾小皇弟。 可她前世还是没能保护好小皇弟,让荀少琛有机可乘,把她的小皇弟害死了。 想到这里,谢锦依有点难过,也不知道自己那小皇弟现在怎么样了,之前荀少琛说他要来看她的,可后面又没来,估计是被荀少琛打发回去了,毕竟荀少琛当时赶着到前线去。 帐中娇 第140节 陆一鸣解释道:“原本范夫人母女就是连夜赶路来的,昨夜刚到,那孩子已经睡着了,而且身体又弱,范夫人就没带她去。” 毕竟,那范夫人去军营不止是去见范志铭,更重要的是作为人证,证明千机铁骑确实有好好对待白沙城那边的流民,让丹沙城这边的人安心加入千机铁骑。 谢锦依点点头,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陆一鸣又说:“殿下,要不下属让赵先生把那孩子带到别处?” 这哭声,必然是让殿下无法休息了。 谢锦依摇了摇头,说:“不用,我过去看看吧。” 赵无双和侍女冬香听见脚步声,扭头看见公主竟然来了,两人脸上都有点紧张。他们本来就是担心孩子的哭声吵到公主,所以才特地将孩子抱出来的。 赵无双满头大汗,手里还拿着个球形照明器,刚才就是一直扭着它给孩子看,企图吸引她的注意力。 谢锦依认得那照明器,当初千机铁骑被袭击后,近卫带着她逃上山时,用的就是这个照明器。 半晌后,她缓缓地开口:“赵先生,小孩子不喜欢这个。” 赵无双一脸震惊:“怎么会?要是我小时候有人给我这个,我都要高兴死了!” 谢锦依沉默地看着赵无双,虽然这东西在外面是千金难求,但一个普通小孩儿又哪里懂这些,赵无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以为所有小孩儿都跟他一样吗? 冬香连忙道:“小姐,奴婢马山打水到您房里。” 有外人在,就不能喊“殿下”。她原本就是专门服侍公主的,只是刚才赵先生哄不过来孩子,所以让她过来帮忙,可结果她也帮不上。 “不着急。”谢锦依顿了顿,又道,“她不哭了。” 赵无双和冬香刚才把注意力都放在公主上,这时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这哭了老半天的小孩儿忽然又不哭了。 小女孩儿不过三岁左右的模样,穿着干净的衣服,只是头发有点乱,这会儿正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谢锦依,眼角都还挂着泪珠,要掉不掉的样子。 谢锦依朝冬香拿了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又问:“饿吗?” 小女孩儿的肚子配合地发出“咕”的一声。 谢锦依忍不住笑了笑,让冬香去拿点吃的来。 小女孩儿一看谢锦依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但似乎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吃着手指,可怜巴巴地朝谢锦依道:“仙子姐姐,你可以带青青去找娘吗?青青的娘亲不见了。” 楚国的小天子叫谢锦依从来只喊皇姐,谢锦依还是头一回被人叫姐姐,而且还是仙子姐姐,顿时觉得十分新鲜。 都说稚子天真,不会说谎,这小女孩都叫她仙子了,岂不是说她美如天仙?谢锦依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夸她好看,但这是最特别的一次。 谢锦依被夸得心情都好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道:“青青先吃点东西,等青青吃完,青青的娘亲就回来了。” 青青乖巧地点了点头,刚好冬香也拿着一碟糕点回来了,这会儿太阳正好,于是谢锦依让她带着青青就在院子的石桌旁吃。 赵无双在一旁小声嘀咕:“对嘛,我刚才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嘛,我说你娘很快就回来了,怎么我说就不信?” 谢锦依问:“你真的想知道吗?要是真想,我待会儿帮你去问问也行。” 赵无双:“……殿下,我不想。” 是他的错觉吗?虽然他平时很少跟殿下接触,但他记得殿下以前不这样啊?可殿下刚才□□怎么有王爷那味儿呢? 谢锦依洗漱好回来之后,青青还在吃,见谢锦依过来了,连忙递给她一个红豆饼,邀功似的说:“仙子姐姐,你吃,好吃!” 就在这时,周小云回来了。 周小云刚见完范志铭,脸上都还带着浅浅的笑容,见到院子里这情形时,愣了一下。 青青却是飞快地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又回头指着谢锦依:“娘,娘!你看,是仙子姐姐!仙子姐姐显灵了!还给了青青饼子吃!” 周小云昨夜来到的时候,就有人告诉她,院子里还住着宣武王的妹妹,那位小姐正在静养,所以院中禁喧哗,平时需得注意。 如今眼前这少女衣料上乘,皮肤细腻白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想必就是那位重小姐了。 周小云怕自己孩子冲撞了对方,连忙朝谢锦依躬了躬身,又道:“奴家范周氏,见过重小姐。青青这孩子不懂事,扰了小姐清净,奴家这就把她带回房间里。” 谢锦依最近感觉身体好多了,她原本性格就不是安静的,从前在昀城时就经常和花铃出去玩,只是现在外面不大安全,所以才乖乖呆在这里。 “没关系,”她朝周小云道,“我很喜欢青青。” 青青吃得两腮鼓鼓的,但是一听到谢锦依这话,马上积极地回应道:“漆漆也嘻欢仙子姐姐!” 小女孩儿想说的是“青青也喜欢”,但因为嘴里都是饼子,说得很是含糊,还掉了不少饼渣子。 周小云赶紧拿手挡着那些渣子,朝青青说:“别边吃边说,都把仙子姐姐的衣裳弄脏了。” 说着,又连声朝谢锦依道歉。 谢锦依已经知道周小云是范志铭的妻子,也知道范志铭对重锐来说很重要,否则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做这些事。 她不懂打仗上的行兵布阵,但她也想为重锐出一份力,既然范志铭夫妇感情深厚,那她与周小云打好关系,对重锐应当也是有帮助的。 于是谢锦依安抚好周小云,周小云也渐渐不再拘谨了,还将之前在军中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谢锦依。 等到了下午,重锐带着范志铭回来时,刚好就听到青青一口一个“仙子姐姐”喊他的小公主,那小孩儿还编了个花冠要送给她。 看到谢锦依竟然和周小云母女相处得这么好,他感到有点惊讶。 “爹爹!” 青青看到范志铭时十分高兴,范志铭也很激动,眼圈都红了,原本在路上还一直想着,待会儿不能太激动,在王爷面前失了礼数,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范志铭一把将青青抱起,周小云也走了过去,一家三口才总算是真正团聚了。 夫妻俩对重锐十分感激,重锐却摆摆手,止住他们跪下的动作:“以后就都是自己人了,虚的我也不多说,在千机铁骑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 范志铭连声应道:“是,下属必定不会辜负王爷的信任。” 谢锦依见重锐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好奇地问:“你带了什么回来?” “哦,对,我差点都忘了。”重锐笑得一脸神秘,“好东西。” 说着,郑重地放到石桌上,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两串糖葫芦。 前两天重锐和谢锦依晚上睡觉时,谢锦依说想吃糖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上当初在昀城第一次吃的那个小摊。 吃昀城的糖葫芦摊子暂时是不行了,但吃糖葫芦还是可以有的,重锐放到了心上,特意让霍风在城里找能做糖葫芦的,想到范志铭有个小孩儿,于是顺便就多买来一串。 重锐拿起两串冰糖葫芦,一串给谢锦依,一串给了青青。 范志铭刚才跟着他回来,见他拿着一大个食盒,还以为里面是什么硬菜,没想到竟然是糖葫芦。 青青十分高兴,当即就大声地“哇”了一下。 重锐拍了拍谢锦依的小脑瓜,笑嘻嘻地说:“哎呀,小孩儿都喜欢这个,我家重星也喜欢!” 谢锦依瞪了他一眼。 千机铁骑旧部都知道谢锦依的真实身份,但新兵们是不知道的,重锐暂时也不打算告诉他们,等他们真正能适应融合进千机铁骑再说。 范志铭夫妇连忙道:“谢王爷赏赐。” 说着,他们又教女儿说:“青青,快说谢谢王爷。” 青青是真的很喜欢糖葫芦,于是话也说得十分真诚:“谢谢王爷叔叔。” 重锐:“……” 为什么小公主是仙子姐姐,轮到他就是王爷叔叔?一个称呼里又“爷”又“叔”的,辈分可真够大的,都要比小公主高出两个辈分了,他明明也是个年轻小伙子! 范志铭夫妇都要被自己女儿这话吓傻了,连忙纠正青青。 谢锦依却一下子没忍住笑了起来:“没关系没关系,王爷叔叔不生气的!” 重锐:“……” 谁说的,他好气的!还有,怎么连小公主都这么叫! 可是,他能表现出来吗?不能,那样显得他好小气的。 而且,他擅长什么?擅长哄小孩儿啊!他前世可是拥有前一刻能将小公主气哭、下一刻就能将她哄好的宝贵经验! 重锐蹲下身,见青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于是自信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好看吗?” 青青点了点头,老实地说:“王爷叔叔的眼睛和猪猪的眼睛好像哦。” 范志铭夫妇:“……” 他们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重锐:“猪猪是?” 范志铭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是咱们家养的猫,王爷恕罪!” 谢锦依说:“没事,猫眼好看,这是在夸他呢,王爷叔叔该高兴才对。” 范志铭夫妇不约而同地心想道:这真的是亲兄妹吗? 重锐认同地说:“那是,猫都是神仙转世,我这眼睛也跟神仙的眼一样的。” 青青懵懵懂懂地问:“真的吗?” 重锐肯定地说:“当然。” 紧接着,重锐又问:“糖葫芦好吃吗?” 说到糖葫芦,青青眼神一亮:“好吃!” 重锐继续引导:“要是以后青青叫哥哥,不叫王爷叔叔,我就给青青再买一串糖葫芦。” 青青虽然年纪小,但十分上道识时务,马上脱口而出:“哥哥!” 范志铭连忙道:“哎呀,王爷,青青何德何能,使不得使不得!” “挺好的,这孩子聪明,我喜欢。”重锐说着,又朝青青鼓励道,“青青真乖。” 然后,他又抱着点小心思地指了指自己眼睛:“青青你看,我有神仙眼睛,像不像神仙哥哥?” 青青一本正经:“但是神仙都很白的,哥哥你太黑了,不像。” 重锐:“……” 这孩子真是聪明过了头! 范志铭夫妇不是很懂王爷为什么这么执着,谢锦依笑得几乎都要肚子疼了,重锐最后依然没能拿下“神仙哥哥”的称号。 范志铭见过妻女之后,也不敢久留,知道自己已经是很幸运了,很快就告别,先一步回到军中了。 重锐和谢锦依也回到了房间,谢锦依刚进去,就毫不留情地笑得停不下来。 重锐一脸郁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酸溜溜地说:“唉,殿下是仙子,我不过是凡人,原就是我高攀了殿下。” 帐中娇 第141节 谢锦依哼了一声,用脚轻轻踢了踢一脸哀怨的男人:“装什么装,你要是真觉得高攀了,跟着我进来做什么?” 重锐脸上就跟变戏法似的,马上嘻嘻一笑,握着小姑娘的脚腕,摸了又摸:“我就是喜欢高攀,殿下即便是在仙宫,我也要爬上去赖在殿下身边。” 说着说着,他就不老实了起来,直到军中派人来请他,他才又依依不舍地往军营那边赶去。 * 丹沙城与丽城之间陷入了微妙的平衡,谁也不主动开战,也没有再派使者。 重锐这边是为了抓紧时间训练新军,让千机铁骑迅速补充元气,因为派人严格死守,不将一丝一毫信息放出去,所以对面三国联军对丹沙城内的一切毫不知情。 而三国联军那边,越军以对面不攻击为由,又承担这些时日的粮草费用,为越国太子争取沟通时间,企图说服越国皇帝以凌双性命为重。 就这样僵持了小半个月后,丹沙城这边重锐突然发起进攻,三国联军这边由韩睿临挂帅,张奕和越国副帅也一起上阵了,所有人见到对面的竟然是重锐时,都惊讶不已。 新的千机铁骑志气高涨,甚至有专门一小批人学习正确使用火药弹,配合诡异多端的阵法,千机铁骑在重锐的指挥下,赢得毫无悬念,剿灭大部分敌军,一路将三国联军赶出了燕国原来的边界。 * 重锐复出,千机铁骑东山再起,横扫三国联盟的消息,飞快地传到了各个地方,在各个朝廷中都掀起轩然大波。 荀少琛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楚国帝都榕城。 夜已深,但他知道榕城里的那些重臣们怕是要睡不着了,也知道他们此刻在心里,大概是已经将他骂上了千百遍。 毕竟,当初就是他主张联合晋、越攻打燕国的。 荀少琛在黑暗中无声地露出一丝冷笑。 那又如何呢?他一向都没将那些人放在眼中,前世是,这辈子也是。 他只需要将小皇帝捏在手中,这样星儿总该要重新考虑考虑,是她的小皇弟重要,还是重锐那贱民重要。 荀少琛有先帝赋予的特权,能随时进出皇宫,虽然皇城守卫都疑惑,为什么荀大将军会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放行了。 于是,荀少琛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皇帝的寝宫。 只是,当他掀开帷幔的时候,龙床上的孩子却不是楚天子本人,而是一个荀少琛从未见过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 因为存稿前阵子就用完了,所以都是写一章更一章,导致最近作息混乱,接下来还是会每天更新的,但是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固定,改成下午15:07或者晚上,大家留意评论区的更新通知【鞠躬.jpg 第81章 宣武 看着里面那抖如筛糠的“小天子”, 荀少琛想起刚才外面宫女那古怪又惊慌的神色,他本以为是她们见他深夜过来,会打扰小皇帝休息, 如今看来远不止如此。 荀少琛脸色一沉:“你是谁?陛下呢?” 一股淡淡的异味迅速蔓延开来, 那“小天子”竟然被荀少琛那可怕的脸色和声音给吓尿了! 荀少琛原本是要和小皇帝先说上话,好让小皇帝主动且听话, 乖乖地跟着他走,所以没让宫女跟着,一个人进来。 比如跟小皇帝说,带他出去玩, 带他去见他皇姐。 荀少琛一直都觉得,小孩子总是很好哄的——尤其是谢氏的孩子, 星儿和这小皇帝,都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 在他主动暴露之前, 谁又怀疑过他什么呢? 可荀少琛没想过, 进来后会是这样的情形。 他马上就想小皇帝这会儿应该在哪里, 可他还没确定下来,谢锦焕就带着人赶来了,原本黑着灯的宫殿一下子亮如白昼。 谢锦焕显然来得十分匆忙, 连衣裳都没有十分整齐。 他看见荀少琛后,上来就是一顿质问:“荀少琛,你身为神策军主帅, 此时应该在前线才是, 竟然擅离职守,还夜闯陛下寝宫, 究竟意欲何为!” 荀少琛不动声色地看了谢锦焕一眼, 脑中开始抽丝剥茧。 穆王府到皇宫大门, 骑马也要一刻钟,再从皇宫大门到寝殿,时间还得另算。可谢锦焕能这么快就来到这里,必然是人本身就在宫中。 看这身匆忙起床的打扮,谢锦焕必然是住在了宫中,这显然是不合规矩的。可不管是这件事,还是小皇帝没在寝宫这件事,竟然都没有人告诉他。 他与钱学朗算是在一边,但钱学朗那老狐狸见风使舵,他本也没有全都指望钱学朗,所以他在这里埋了不少眼线,即使远在前线,也能掌握宫中的情况。 也就是说,他的眼线被处理了,所以他才得不到这些消息。 荀少琛不慌不忙地说:“陛下命我照顾好昭华公主,由张奕将军代理主帅一职,这些都是陛下的意思,有圣旨为证。” 他有许多盖了玉玺印的空白圣旨,想做什么就写什么,名正言顺。 哪怕有人知道这不是小皇帝亲自写的又如何?圣旨就是圣旨,小皇帝连字都不认多少个,又什么时候亲自动过笔? 谢锦焕自然也知道圣旨实际是什么情况,这也是他一直对荀少琛不满的原因之一——他是小皇帝的亲堂哥都不能如此,荀少琛凭什么可以?! 他冷哼一声:“‘照顾好昭华公主’?你倒是说说看,星儿如今在哪里?” 荀少琛脸色不变:“自然是在晏城,在我亲自安排的一座安全府邸中,不然嗣穆王以为星儿在哪里?” 谢锦焕一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等着荀少琛没说话。 荀少琛心中冷笑,大概猜到了什么,紧接着又道:“我收到消息,帝都里有人意欲加害陛下,所以专门回来保护陛下的。” 谢锦焕一听,一下子就找到了问罪的切入口,马上道:“荀少琛,你将天子从行宫中掳走,挟持天子,竟然还有脸说什么保护陛下?” 小皇帝御驾亲征的事情,很多大臣其实心里都反对,怕小皇帝有什么闪失,但碍于提出这件事的是荀党一派,傻子都知道是荀少琛要小皇帝御驾亲征,所以最后还是没能阻止。 后来小皇帝就在行宫落脚,派人去问荀少琛,就等荀少琛那边安排,然后就去“亲征”了。 可派出去的人带着荀少琛的回信,说前线有变,十分危险,所以荀大将军为了陛下的安危,建议陛下回去。 小皇帝虽然很生气,但也没办法,一个小孩儿也闹不到哪里去,宫女太监一番哄下来,小皇帝也终于愿意开始返途了。 于是百官开始等小皇帝回来,可等到御驾回来,贴身太监说小皇帝感染风寒,嗓子都哑了,所以见不得风见不得人,直到谢锦焕作为皇帝亲堂哥去看一下,却发现里面根本没人! 皇帝失踪可不是小事,谢锦焕马上将随行的人秘密抓起来,正要开始审问,那些人却在狱中暴毙。 发生这样的事情,荀少琛自然就是第一个且唯一一个被怀疑对象——除了荀少琛,还有谁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小皇帝,还能让随行的人死得这样古怪! 难怪当初怂恿小皇帝御驾亲征。 谢锦焕正要再继续数落荀少琛,荀少琛看着他,忽然道:“谢锦焕,你是不是勾结了重锐。” 荀少琛用的不是问话的语气,谢锦焕当即脸色微变。 荀少琛原本只是试探,但谢锦焕这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心想:也是,谢锦焕这窝囊废,平时哪里敢这样和他说话?现在敢这样大声,背后必然有人,钱学朗那老狐狸肯定是反水了。 而能让那老狐狸反水,谢锦焕手上自然是拿到了什么东西,才能说服钱学朗。 荀少琛冷冷一笑,目光仿佛在看一只蝼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自小被穆王收养,也叫穆王一声父王,与谢锦焕明面上是兄弟关系。 谢锦焕不喜欢他,因为他方方面面都比谢锦焕强,而谢锦焕好面子,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荀少琛不知道谢锦焕有什么好咽不下的,所以虽然表面上谦和有礼,但心中也和其他人一样,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兄长、实际是他仇家的血脉半点都看不上眼。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终于忍不住嘲讽:“谢锦焕,我真不明白,就凭你这脑子,你是怎么有脸去学人家摆弄权术?” 这谢锦焕,最开始自以为将星儿送去燕国,就能避免让他分了谢家的权,可这朝堂之上,是只有星儿要依赖他吗? 他是不是驸马,对他掌权又有多少影响呢? 在这朝廷上,谢锦焕凡事都被他与钱学朗压一头,这么多年来毫无长进,自以为是为了楚国好,做出来的事情有哪件是真的有用的? 即便他荀少琛和钱学朗各有各的打算,但做的事里,起码有不少是对楚国真的有用。如今这谢锦焕为了扳倒他,竟然还勾上重锐了,真是蠢得让他想发笑。 谢锦焕被荀少琛这样当面一怼,当即被气得脸色铁青。 但很快地,他又义正言辞地说:“荀少琛,有人说你原名李颂,是南吴余孽,一直潜伏在我大楚,就是为了复仇!” “你的门人此前怂恿陛下御驾亲征,陛下后来又在返程路上失踪,你与荀党一派全都脱不了干系,必须要去大理寺说个清楚!” 大理寺主管审案,全国各地大小案件在当地审完之后,都会统一上交大理寺备案封存。 若是遇上大案,尤其是牵扯到王孙贵胄等,基本都是由大理寺负责查清并预判罪罚,最后交由皇帝过目,若皇帝同意,那最终的结果就会如大理寺所判。 如今谢锦焕既然说小皇帝失踪,那最后是谁定的罪,可想而知。 荀少琛轻轻一笑,满眼嘲讽:“就凭你?重锐那贱民都奈何不了我,以为找个傀儡废物就能顶事了?” 谢锦焕虽然不指望荀少琛会痛苦求饶,但他本以为荀少琛至少会慌张,会露出吃瘪的表情。 从小到大,他做梦都想赢过荀少琛。 小时候是因为父王总夸荀少琛,还拿荀少琛来和他比,骂他不成器。 还有星儿,明明小时候到穆王府玩时,他总给她精心准备礼物,她一口一个焕哥哥,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踏进穆王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荀少琛。 再后来,父王过世了,星儿情窦初开了,他将荀少琛赶出穆王府,而荀少琛直接住在了军中,拿到了神策军的兵权,最后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可如今,荀少琛这样狼狈地从前线逃回来,都快要成死犯了,为什么还敢看不起他谢锦焕?! 谢锦焕表情都有些扭曲了,笑了笑,明明还算英俊的一张脸,此刻却无比狰狞:“荀少琛,你也就只剩下一张嘴了。” 他确实与重锐联系了。 准确来说,是重锐主动地、单方面地联系他,他想找重锐都没门,所以刚才荀少琛那样说的时候,他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他总是这样被动,可这谢楚皇室中,明明只有他一个在做着为臣、为皇室子孙的本分!他又有什么错呢?错就错在他太尽心尽力! 如今小皇帝不见了,荀少琛肯定是不会将小皇帝交出来了的,那振兴谢楚皇室的重任,就只能落在他谢锦焕的肩膀上了! 若不是重锐给了他这样重要的情报,整个楚国都还要被荀少琛蒙在鼓里! 重锐将证明荀少琛身世的证据附在信上,并在信上说,只要楚国朝廷给荀少琛定罪,将来若是燕国打败三国联盟,他会保证燕国不会追究楚国的责任,并会让燕国重新与楚国联盟。 除此之外,重锐还在信中详细说明,可以如何利用这些证据,与钱学朗等人谈判,让那些在楚朝廷盘踞多年的势力,也同意打压荀少琛。 谢锦焕一开始是没当回事的,直到前线那边频频传来联军失利的战报,眼看着燕军势头越来越猛,他也终于下定决心,要拔除荀少琛这颗毒瘤。 而且,他只是收下重锐的情报而已,重锐在信上提的那些建议,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全部直接接受的,他也是问过身边的幕僚,觉得可行才采取的。 毕竟,幕僚们也说了,没有比上面提到的方法更好了,而他为了守住谢楚江山,自然就只能用最好的方法。 重锐说得很清楚了,他会这样帮楚国,完全是为了让星儿安心留在他身边。 谢锦焕当时就想,将星儿送到燕国,让星儿得到重锐的心,就是走得最漂亮的一步棋!他们兄妹二人,星儿在燕国,他在楚国,两人合力守住谢楚的江山,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而且,不止他一个这样想,他去找钱学朗那老狐狸的时候,钱学朗虽然没有说得很直白,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帐中娇 第142节 当时他和钱学朗都看出来了:重锐大胜,燕国将重新崛起,这样明显的即将大赢之态,再打下去,三国联军不会占到好处,越国、晋国底子好亏得起,可楚国的国库是虚得很,受不起这样的冲击。 重锐在信上也说了,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让星儿能安心留在他身边,因为星儿总记挂着她皇兄的遗愿,觉得若是跟着他,就无法履行摄政公主的责任。 也就是说,重锐这是让他这个嗣穆王,代替星儿承担责任,成为摄政王。 荀少琛一个人独大太久了,其他大臣本来就忌惮他,他既不像钱学朗等人那样世家出身,又不是真正的皇族血脉,更不是寒门,所以朝中没有任何一派是能真正接纳他的,他只能自成一派。 而荀少琛的身份又是那样特殊——先帝的托孤大臣,亲王的养子,摄政公主的准驸马,这若是放在其他任何一国,谁能容得下他? 不敢动他,只是因为他拿着神策军,不但手握重兵,而且也确实能打,能保护楚国。 可如今既然不用打仗了,还有燕国庇护,也就是说没有神策军也没关系了。不现在趁机除掉荀少琛,更待何时? 当然,谢锦焕与钱学朗都觉得,还是应该要留一手:虽然重锐和千机铁骑看起来是准备要赢了,可燕楚联盟到底还没落实,万一重锐出尔反尔,楚国要怎么办? 所以,以防万一,他们可以先只关着荀少琛,让大理寺慢慢审,燕楚联盟什么时候定下来了,大理寺就什么时候审完。 也正是因为这样,谢锦焕刚才即便再生气,都没有直接一口说死,说荀少琛真的抓了小皇帝,也没有说死荀少琛就是南吴余孽。 否则,都是确定的事情了,还审什么审? 而且,谢锦焕还盘算着另外一件事:若他那好堂弟,也就是当今楚天子,真的失踪了,那国一日不可无君,御座也该由谢楚皇室血脉的他来替上才是。 而这一点,谢锦焕在与钱学朗谈判时,钱学朗也曾暗示过的。 若小皇帝真的死了,谢楚皇室的血脉就只剩下他和星儿,而星儿不过是女儿身,且重锐是绝无可能让星儿离开自己的。这样一来,只能由他谢锦焕来继承大统了。 这是他该得的,因为他为谢楚江山付出了这样多! 想到这里,谢锦焕心情大好,也觉得自己该提前练习一下喜怒不动声色的帝王心性。 于是,他又缓了缓表情,朝荀少琛道:“荀少琛,现在所有人都在怀疑你,也有相应的证据,但大理寺不会冤枉人,若你没有罪,大理寺会替你洗脱冤屈,我们也会恢复你的官职。” 荀少琛不动声色地看着谢锦焕,心中还在衡量,那小皇帝到底在不在谢锦焕和钱学朗手中。 他故意嘲讽道:“谢锦焕,你装什么手足情深?不过就是想篡位了,又怕星儿让重锐来找你麻烦,故意将谋害陛下的罪名嫁祸到我头上。” 谢锦焕怒道:“你胡说八道,明明就是你掳走了陛下!” 荀少琛是与谢锦焕一同长大的,小时候没少做点坏事然后嫁祸给谢锦焕,毕竟他要的就是穆王讨厌谢锦焕这亲儿子。 他对谢锦焕这个被冤枉时暴怒的表情熟悉得很,真是多少年了半点都没变过。 看来那小皇帝是真的不在谢锦焕手中。 那小皇帝能在哪里呢? 荀少琛微微眯了眯眼,不管小皇帝在哪里,既然不在这宫中,他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楚国这个烂摊子,他也不必再管。但临走之前,他还要先做点事情,给楚国这群饭桶留点麻烦,省得他们来碍事。 外面隐隐传来一片片潮水般的脚步声,是御林军在接近。 荀少琛脸上没有半点焦急的表情,瞬间拔剑出手,剑尖直要取谢锦焕心口! 谢锦焕来见荀少琛,自然不会不做准备,带了高手护卫,护卫挡住荀少琛的攻击,饶是如此,谢锦焕还是被吓得够呛,脸色发白。 见荀少琛被挡住,谢锦焕心有余悸,气急败坏地大喊:“抓起来,马上给我把他抓起来!” 荀少琛本来想着在御林军包围宫殿前完成击杀,但此时一击不中,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也不恋战,边打边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谢锦焕见那护卫没追出去,连忙冲上去催促道:“还不快去追!别让他跑了!” 那高手抱着双臂,斜睨他一眼,不屑地嗤笑一声:“你再狗叫一声试试?老子在这儿是因为替师门还离谷的恩情,只负责保你狗命,多的老子不会做,再有下次老子割了你舌头,反正没舌头你也死不了。” 谢锦焕:“……” 他娘的,重锐那家伙到底是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怪胎! 谢锦焕气归气,但他并不想当大楚第一个没有舌头的皇帝,所以即便气得肺都快要炸开了,他也还是硬生生地憋下这道气。 事态紧急,他一边让人通知钱学朗,一边下令追捕荀少琛,整个帝都榕城都进入了戒严状态。 然而,还不到一个时辰,非但没有荀少琛的任何消息,还接二连三地传来有大臣遇害的消息,就连钱学朗都差点遭殃,好在一名叫冯绎的侍卫拼死救下他。 这些大臣全都是党派关键人物,而党派间的关系维持,并不仅仅只是职位上下的服从关系,更多的是靠利益维持,各取所需。 如今一下子倒下这么多,不但职位上一下子空位了,党派间也没人压制手下,整个朝廷将陷入一片混乱! 不用到明日早朝,谢锦焕都已经能想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和钱学朗都要集中精力先去处理这个事情了! * 距离千机铁骑将三国联军打出燕国边界,又过去了半个月。 从宣武王重锐复出到今天,在这期间,关于失陷城池的流民,如何从原来的燕军弃子,到加入千机铁骑赚军功的事迹,以及宣武王重锐如何善待这些新兵家人的事迹,迅速传到了燕国各地。 不为别的,只因为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宣武王作为“陈锋”蛰伏期间,各地燕军欺压盘剥百姓,许多人因此流离失所,等到宣武王重锐复出,千机铁骑和普通燕军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在这时候,各地都开始有人说:与其这样被燕军欺压至死,还不如加入千机铁骑!跟着宣武王,哪怕是战死了,不但有抚恤,家中父母妻儿也会得到妥善照顾! 许多人听了之后,很难不心动,成群结伴往千机铁骑的方向赶路,甚至不惜为此与所在城池的燕军发生冲突。 千机铁骑入伍有选人标准,不少人来到时发现不合标准,当即嚎啕大哭,好在宣武王为了解决这问题,又马上想出了一个办法,让这些远来的百姓能解决温饱。 他在这些落选的人之中,又留下来一批能做重活的,跟着千机营的机关武器师干活。 至于其他的,大多是年纪已经偏大了,或者体质本来就不好,都不适合留在千机铁骑中,于是宣武王派兵将他们护送回户籍处,并且让领兵的将军和城池太守、城池守将交涉,解决难民问题。 太守和守将不肯听千机铁骑的将军说话?那么将军也不多说,直接率兵将太守府和将军府围起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揍一拳问一声,揍到他们愿意谈为止。 而百姓们被太守和守将欺压太久了,看见他们被揍,纷纷拍手称好,若不是千机铁骑的将军还在,怕扔石头会误砸到将军,百姓们都恨不得揣一兜子石头去围观。 也有的城池守将不信邪的,觉得自己是朝廷命官,而且对面又不是重锐本人亲自来,于是便要率兵会一会这传说中的千机铁骑。 对于这种情况,被派到该城池的千机铁骑将军也只好应战了,却又一时收不住手,将守将直接捅了个对穿,然后挂在城门上。 这下子,太守二话不说,对于这样的千机铁骑将军,是有求必应的。 于是,不管开打还是不开打,燕国各地城池迅速完成了整顿。 而当被派过去的千机铁骑小队准备离开时,又有百姓表示:现在太守和守将这样老实,只是因为千机铁骑在,要是千机铁骑走了,城中肯定很快就会恢复老样子了,甚至还会有很多百姓遭到报复!希望千机铁骑的将军能留下来! 这话一语点醒许多人,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请求领兵的千机铁骑将军,希望将军能继续保护他们。 将军表示很为难,因为宣武王命他们这支小队不能打扰百姓,完成任务就得走,若他们留下来,就是违反军规,是要受惩罚的。 百姓们声泪俱下:这怎么能算打扰他们呢?就是他们请千机铁骑留下来的呀! 于是便又有人问将军,如果请百姓里识字的人写信,请求宣武王让这支小队留下,再让其他有同样愿望的百姓一起画押,是不是就能让宣武王看到他们的愿望? 将军还是为难,说他可以派人去送信,但最后如何,还得看宣武王的意思。 百姓们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不想将军为难,所以非常迅速地合力完成了这样的一封信,并且期待宣武王那边的消息,几乎每天都有人跑去千机铁骑的军营前问。 好在,最后宣武王还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于是,燕国各地许多城池里都有一支千机铁骑在驻扎,并且帮助百姓们重建家园,城池中的光景正在慢慢向以前的繁荣恢复。 为了回报千机铁骑的守护,百姓们经常送果蔬到军中,原本千机铁骑中是禁止收的,但耐不住百姓们的热情,于是将军们便付了钱,当作是向百姓们购买。 许多人都说,从前是他们误会宣武王和千机铁骑了,只听别人说,就觉得千机铁骑不是不好东西,还说人家宣武王吃小孩,但如今自己亲眼看到了,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这时又有人感叹,宣武王这么好,他们离昀城这么远,宣武王都派人来帮助他们,这要是能当昀城百姓,那日子得过得多舒坦啊? 天下谁不知道,昀城是宣武王的封地,那地方一向富庶,百姓的日子自然也过得好。 从前大家都以为那是宣武王捡了便宜,得到个有钱的地方,现在想想,要是没点本事,哪儿做一城之主呢?早被败个精光了! 紧接着就有人随口说了一句:要是宣武王当咱们皇帝就好了,那咱们就跟昀城百姓一样了。 类似的对话在全国各城都能听见,因为有宣武王的对比,百姓们对当今燕皇就更加不满了—— 之前三国联军把燕军打得满头包的时候,这狗皇帝在干嘛? 之前燕军把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强行拉去入伍的时候,这狗皇帝在干嘛? 都打完仗了,太守和守将还在盘剥他们这些老百姓的时候,这狗皇帝在干嘛?哦,到了这儿,倒是开始派钦差大臣来了,还训斥了千机铁骑的将军,要不是他们将那狗皇帝的狗腿子骂跑,这狗腿子都要骑到将军头上去了! 不久之后,在帝都阳城东门五十里外,有人挖出了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崇瑞当道,万民之福”,一时间传言四起: 有人说,“崇瑞”与“重锐”同音,这是上天在向世人暗示,宣武王重锐应当取代当今狗皇帝,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样的声音一发不可收拾,本就焦头烂额的朝廷只好派人朝百姓“澄清”:那石头是大燕的祥瑞,意思是经过之前种种,大燕会好起来,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意思,若有别的说法,那一定是有人心怀不轨,论罪当诛! 话是这么说,但百姓们根本不买账,反而在喝倒彩,私下里还会说:捂嘴,说不过就捂嘴,狗皇帝除了这些还会啥? 不等朝廷这轮解释过去,各地的祥瑞却越来越多了,种种迹象表明,宣武王重锐才是天选之子! 这可不是朝廷再派人解释就能解决的事情了,于是,躲了重锐许久的燕皇,终于怒火大于忌惮和畏惧,一道圣旨下来,派钦差大臣前往昀城,要传重锐到帝都阳城。 * 燕国,昀城,新宣武王府。 这新王府虽然带了个“新”字,但宅子却不是新的,而是昀城原来一名富商的宅子,重锐拿了原来的王府跟者富商换的。 虽然原来的王府建造时花了大量人力财力,后来为了让小公主住得开心,他又砸了不少钱、花了不少力气进去,前前后后挨了许多弹劾,但现在那旧王府是不能要了。 无他,单纯晦气罢了——被荀狗住过的宅子,小公主一定会觉得膈应的,他重锐又不是没钱,干嘛不能再造一个? 啊,不过,他现在确实一时半刻拿不出太多钱,毕竟为了篡位前的造势,他已经花了很多钱了,现在小公主正在严格限制他的花销,他连给小公主买几座宅子的钱都没有了! 重锐蹲在自家前院的花坛边,一半削着木头,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再去捶越军几下。 毕竟凌双如今还在他手上,越军大概被捶了也不敢打回来,等他捶完之后,就去开个大价钱,让他们把凌双那厮赎回去。 然后他就可以给小公主买宅子了,还可以买好多新衣裳,还有胭脂水粉——前天小公主用了新沐浴油,她说那时她最近最喜欢的。 当时他拎着瓶子也闻了下,虽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当小公主抹着的时候,他就闻出来了,真的特别好闻! 尤其是在浴池的时候,他闻着小公主那细皮嫩肉上的香味,都快找不着北了。 所以,他觉得可以把整个铺子都买下来,这样小公主就能随时用到新品了。 如今这新王府虽然也不差,毕竟原来建这宅子的商人是昀城最有钱的商人,里面的建筑和花草一直都有专人打理,但比起他的旧王府还是差得远,所以那商人给他补了不少差价。 重锐倒是没有接受那差价,只让那商人去弄些奇花异草、珍稀玉石等等,用来装修新王府,毕竟商人在各国里面都有门路。 商人表示明白,并且办事奇高,于是这短短半个月里,新王府就变得豪华起来,比原来的王府更甚。 诸葛川和郑以堃等人从门外匆匆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自家王爷蹲花坛削木头的诡异情形。 众人都是嘴角一抽,有识货的就非常心疼花坛里那排稀有奇花,那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当然了,要是没钱的话,就绝对买不到的。 而此时此刻,这些贵得要死的花上,有不少都落了木屑子。半晌后,最直愣愣的赵无双问道:“王爷,您今天怎么了?” 重锐喜滋滋地说:“这还看不出来?做木工啊。” 帐中娇 第143节 其他人倒是能看出来那是一把小木刀,但他们纳闷的是,昭华殿下看起来就不像是喜欢这东西的,之前王爷给殿下送的不都是竹丝小兔子小猫之类的东西吗? 诸葛川又问:“王爷,您今天叫我们来,是……?” 如今千机铁骑愈发壮大,又准备搞大事,他们几个是整天从早忙到晚。 之前诸葛川在白沙城的时候,重锐在外面打仗,他这个军师就负责动脑子,不但要与秦正威一起安顿流民,还要和远在阳城的梁子聪联系,教梁子聪要怎么在众世家中脱颖而出,取得燕皇信任。 等前线稳定下来,他就开始到处跑,让手下的人在各地“煽风点火”,引导民心所向,现在民间这势头如预料中发展,都希望宣武王取代燕皇。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忙,王爷自然就更忙了,所以他们还以为,王爷叫他们来,还千机铁骑的老人们都来了,他们还以为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商量。 结果,王爷在……做木工? 重锐头也不抬地说:“来吃个饭。” 众人:??? 这么突然的吗? 就在这时,霍风快步走过来了,朝重锐道:“王爷,探子回报,金玉已经到昀城外了,下属已经派人在城门候着,待会儿他们到了就马上让进城,免去检查。” 重锐满意地点点头。 这边霍风刚说完,王府里的一名侍女也过来了,朝重锐道:“王爷,殿下已经用过早饭了,药也喝下了。” 重锐“嗯”了一声,雕完最后一刀,拍拍衣裳上的木屑子,朝自己的一群得力下属道:“走吧,跟我去接一个人。” * 谢锦依今天起得特别晚。 原本自从回到昀城之后,她是打算好好锻炼身体的,比如恢复每天练武。可小半个月过去了,她竟然只练过那么几天。 都怪重锐那厮,晚上总不老实睡觉!就像昨晚,重锐说要闻香味,结果闻着闻着又开始不老实了。 如今她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比原来郑以堃预料的还要快,虽然还是要注意调养,但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动不动就心悸气喘加晕倒了。 花铃一边替谢锦依梳洗,一边说:“殿下,霍队长刚才遣人来说,王爷有个惊喜要送给您,让奴婢快些给殿下您打扮呢!” 重锐还是头一回这样直接说“惊喜”二字的,谢锦依有点意外,又有点好奇,但还是哼了一声:“让他等着。” 话是这么说,但眼中的期待已经出卖她了。 花铃一边偷笑,一边加快了速度,没多久就把谢锦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陪着她一起往前厅走。 结果,还没走到,主仆二人就听见了惊天动地的小孩哭声。 谢锦依越听这声音越熟悉,连忙快步走了进去,果然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地上滚来滚去,旁边是千机铁骑从主帅到军师、军医等。 而这些在外面名声响当当的大人物,对着一个滚地板的小孩完全束手无策。 尤其是重锐,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看见谢锦依来了时,马上举着手,一脸着急又无辜地说:“我可没欺负他!” 谢锦依还没反应过来,话语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谢梓枫!你给我起来!” 那小小的身影当即一抖,不滚了,马上站了起来,扭头一看,然后撒起小短腿朝她冲过来:“呜呜呜皇姐!” 第82章 接风 尽管刚才在地上滚了又滚, 但谢梓枫起来后衣裳和头发都没怎么乱,在跑过来的途中快速用手拨弄两下,就变得整整齐齐的, 旁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刚才都做了什么, 显然是掌握了独特的打滚技巧。 谢楚皇室虽然名声一向不太好,但皇室成员的相貌却是出了名的好, 小皇帝谢梓枫浓眉大眼鼻梁挺,模样英气又不失灵动。 这会儿他脸颊有点脏,小孩子皮肤细白,这让他看起来就像个不小心沾了点灰的汤圆丸子。 谢梓枫仰着脸, 眼泪在打滚,但是不敢让眼泪落下来, 于是拼命忍,还说:“皇姐我没哭, 你不要哭!” 他从小就知道, 自己撒泼打滚对旁人是有效的, 但对皇兄皇姐是绝对没效的。 皇兄只会任他滚,只要他敢滚,皇兄就会让他滚够足足九百圈才准起来, 少半圈都不行。那样的经历,让他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在皇兄面前打滚。 而皇姐倒是不会罚他,但她会哭。只要他敢哭, 她就比他哭得更厉害, 即使他不哭了她还在哭,让他既后悔愧疚又难过心疼, 所以他不敢惹哭她了。 可此时此刻, 他的皇姐气势汹汹地叫了他一下, 然后什么也没说,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一颗颗砸到他脸上。 谢梓枫举着衣袖拼命跳起来,企图给谢锦依擦眼泪,但他人小腿短,根本够不着,于是又着急地喊着:“皇姐不哭皇姐不哭!是不是重锐这狗贼欺负你?我给你报仇!” 谢锦依其实一直都担心自己的小皇弟,尤其是之前看到范志铭夫妇的女儿青青后,这种担心和想念就更加厉害了。 但她也知道,之前燕国这边凶险,从楚国到燕国路途遥远,如今三国联军也还在燕国界外,所以她从未想过,重锐能将她的小皇弟从楚国带出来。 这就是重锐说的惊喜,她确实一点都没有料到,也确实很开心。 谢锦依看着谢梓枫,她这小小年纪的皇弟,这会儿正像小大人一样,正在努力地哄着她。 他的情感不掺杂任何杂质,眼里有见到她的高兴,也有看见她眼泪的担心和心疼,这让她心口更热更酸了,眼泪根本止不住。 这是她唯一的血亲了。 尽管谢锦焕与她也有血缘关系,但谢锦焕对她的亲情,是排在他对权力的渴望后面的,对她也是利用居多。 早在得知谢锦焕同意背弃燕楚联盟,让千机铁骑被神策军偷袭时,还有想着将重锐的武功废掉给她当男宠时,谢锦依就已经不再将他当作堂兄了,而只是冰冷的嗣穆王。 只有她的皇弟,对她从未变过。 算上前世与谢梓枫分开的日子,谢锦依其实与她这小皇弟已经四年没见了。 而且,前世两人的命都不好,如今终于能重逢,谢锦依既高兴又激动,思绪纷纷,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听见谢梓枫叫重锐“狗贼”,还要替她“报仇”,谢锦依一边哭,一边连忙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枫儿……” 然而,谢梓枫见她还在哭,眼泪根本止不住,心中根本不信,着急道:“皇姐,我都知道的,重锐这狗贼一定是吓唬你要把你吃了!你不用怕的,我把西棠和北燕都带来了!” 西棠和北燕都是他的影卫,是大楚最厉害的影卫,一定能把重锐这狗贼给打趴下! 几步之外接连被骂的重锐:“……” 当初谢锦依重生后没多久,拿了个“预言”要和重锐做交易,条件是让重锐放她去晋国。但是重锐诱导她说出去晋国的原因,她就说是为了保住自己和皇弟的性命,于是重锐让她留下,他也会派人去保护楚天子。 重锐并不是说说就完事,当时就快速选好人去接近楚天子。 他的人进行身份伪装,既有宫女侍卫等能近楚天子身边的,也有各城商人、镖师等方便接应人的身份,加上原有的各地眼线,若是有个万一情况,就能将人接出来。 而之前荀少琛在白沙城战败时,就是最初设想中的“万一”情况。 因为经过围山那一次之后,重锐就已经知道,荀少琛是真的疯了,那男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住小公主,连上辈子最在乎的复仇、权势、名声统统都不要了。 重锐已经吃过一次亏,告诉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他只要按着荀少琛的目的去想,就能轻易地预测到荀少琛的动作方向。 他知道,那荀狗能用来威胁小公主的,无非就剩下楚国那小天子,所以他启用了一年多前就埋下的那些棋子,将小天子带到小公主身边,让她安心。 但重锐万万没想到,这楚国小天子对他的误会这么大。 当初小公主刚重生那会儿,重锐感觉自己操心得跟个老父亲似的,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哭了她,甚至因为她允许他摸她的小脑瓜而开心半天。 当时他就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开心。 可他是真开心,然后就紧接着反应过来:他也就只能容忍小公主这么一个小孩儿了,要是换成其他小孩儿,他反手就直接丢出帅帐。 那时的重锐怎么都没想到,两年后,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小孩儿,是他不得不容忍的——或者说必须要努力与之好好相处的:小公主的亲弟弟,他未来的小舅子,只有六岁的当今楚天子。 重锐觉得头都要大了。 这并不是重锐的错觉,就连重锐身边的一众下属,刚才都对谢梓枫束手无策,看到谢锦依竟然一句话,就能让那小孩儿变脸似的收住声、爬起来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又非常佩服地看着谢锦依。 然后没多久,他们就都一脸怜悯地看着自家王爷,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就是说,这孩子看起来,好像挺不好相处的。 比如,此时此刻,虽然这小孩忽然跟换了个人似的,不撒泼打滚了,还挡在小公主面前,像个小小男子汉。就连重锐自己都觉得,这小孩是真心想保护小公主的,他应该为小公主开心才是。 可那孩子是在瞪着他,努力地摆出“我超凶”的表情:“你就是重锐吧,可恶的家伙,竟敢欺负我皇姐,我饶不了你!” 谢锦依感动但为难,有点无奈地看着重锐。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已经和小皇弟说了重锐没有欺负她,可他就是不信,还觉得她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故意那样说的。 重锐觉得委屈死了,心里已经把荀少琛骂了一百遍:肯定是荀狗在小舅子面前说他坏话了!该死的荀狗! 但他并不想让小公主为难,他这么大一个人了,那小舅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对亲情又那么在乎,如果他和小舅子相处不好,小公主一定会很难过的! 他怎么可能会让小公主难过呢?绝对不可能,也绝对不可以! 于是,重锐马上朝谢锦依安慰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事,这点小难题还能难道他吗?他朝谢梓枫露齿一笑:“我没欺负你皇姐,我对你皇姐很好的。” 谢锦依也马上说:“对,枫儿,他没有欺负我,你别担心。” 小皇帝一愣,一张小脸满是不可置信,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所有人见他这样,都觉得接下来该是这个走向—— 小皇帝先反问“真的吗?”,然后小公主就能进一步解释,最后小皇帝终于真正认识到他们王爷虽然看起来不像好人,但王爷是对小公主真的好。 这就皆大欢喜了。 然而,事与愿违。 谢梓枫更加生气地瞪了重锐一眼,然后马上转过身,因为手太小,两只手才能抱起自己皇姐的一只手,但他还是很努力,像是要通过自己那小小的掌心,给皇姐勇气。 他仰着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难过,眼泪汪汪地看着谢锦依:“皇姐!你不用假装过得好,我真的都知道的!” “少琛哥哥说过的,这狗贼故意扣着你不放,少琛哥哥去救你时还被他打伤了!你在这里连饭都吃不饱,呜呜呜这个重锐他又穷又坏……” 谢锦依:“……” 重锐:“……” 其他人:“……” 重锐觉得自己快疯了,上辈子明明也做了那么多年皇帝,这辈子也快当上皇帝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谣言没被造过,唯独第一次听见他不给小公主饱饭吃! 他想把整个厨房都搬出来给小舅子看看,证明自己是管饱饭的,又想把小金库搬出来,证明自己是全燕国最有钱的,比小舅子那楚国四处漏风的国库都有钱! 他还想提刀马上去找荀少琛,天杀的,这荀狗怎么整天给他造谣!敢不敢堂堂正正打一场? 真是气死他了! 其他人也一脸怜悯地看着重锐,觉得他们王爷想要做那楚国的驸马,大概还有一点点难度,这小皇帝真的太不好惹了。 别的不说,刚才他们一个个话都还没说,这小皇帝就直接毫无预兆地直接嚎啕大哭,眼泪是真的,声音也是真的,他们哪里见过这阵仗?直接被这眼泪攻击给干翻了。 这要是一言不合就在地上滚,命都要短几年了。 诸葛川马上朝身边的郑以堃小声道:“老郑,后面要是王爷找人带孩子这种事,就不要喊我了,不然我怕我真活不到二十五了。” 帐中娇 第144节 让他们轮流带孩子,公平受苦什么的,很像是王爷能做出来的事情。 郑以堃:“你这身体现在能至少活到三十了。” 诸葛川:“……” 现在是这个问题吗? 很显然,谢梓枫对重锐的误会之深,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可是,如果不说清楚,今天这洗尘宴是没法开了。 谢锦依将谢梓枫又转了回来,按着他的肩膀,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解释,才能既能让小皇弟明白荀少琛不是好人,又能不吓到小皇弟:“枫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重锐没有欺负我,也对我很好,有他在,我很开心……” 话音未落,谢梓枫嘴巴一扁,也不反驳了,只是眼泪又开始打滚。 谢锦依:“……” 这就是皇兄以前哄她时的心情吗?仿佛不管她怎么说,她和皇弟都说不到一块去。 偏偏以前皇兄还跟皇弟说过,让皇弟要护着她这个皇姐,不许别人欺负皇姐,若是皇姐受了哪怕半点的委屈,都要给皇姐讨回公道。 * 现在这场面,可以说是完全在重锐意料之外,他看着谢锦依为难的样子,觉得自己也许搞砸了。 他倒是很愿意跟这小皇帝从头到尾讲清楚的。 但他也知道,他自己从小就流浪着活下来,这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很多时候都无所谓残忍不残忍。 很多在别人看来该伤心流泪的事情,到他这里他完全没感觉——又没人心疼他,有那哭的功夫,还不如多去找点吃的。 可重锐自己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所以他明白谢锦依为什么会为难。 因为如果告诉小皇帝,那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一直对他很好的少琛哥哥,其实一直都在骗他,一直都在拿他来威胁他的皇姐,甚至想着杀了他和他皇姐,那应该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以前世荀少琛对小公主的手段来看,荀少琛很可能在小皇帝临死前,也告诉了小皇帝真相,那小皇帝该有多绝望。 重锐想着想着,似乎发现了问题在哪里。 当初他重生时就能考虑到要照顾小公主感受,可到了这小皇帝这里,他就没考虑过这些。 他只想着小公主见到小皇帝会开心的,想着要让小皇帝接受他,才能和小公主更好地和他在一起——他将小皇帝看成了需要讨好的对象,以此来扫清他和小公主之间的“障碍”。 从一开始,他的方向也许就有点偏差了。 他爱着小公主,他和她会成为彼此间最亲密的人,从而成为亲人。 而小皇帝是她的血亲,自然也应该是他的亲人才是,所以他不应该只想着讨好小皇帝,而是应该将小皇帝看作真正的亲人,可“亲人”的含义,远不止为了对方开心而讨好对方这么简单。 亲人……重锐慢慢地在心里重复念着这两个字,看着不远处朝自己龇牙咧嘴装凶的小孩,那小孩和他一样,都将小公主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这和千机铁骑的下属们不一样,他和下属们之间的情谊,是出生入死后共同建立起来的。 这也和小公主不一样,他和小公主之间是爱意,是男女间相知相爱后,认定彼此唯一的专属情感。 而这小皇帝呢?他之前根本不认识小皇帝,只从小公主偶尔提及的话语中听说过;小皇帝更不认识他,甚至从死对头荀狗那儿听到的全是污蔑的谣言。 可他和小皇帝也是亲人,而且在寻常人家中,因为结亲而建立起来的亲情关系,占了绝大对数,是世俗意义上真正的亲人——他之前不就是已经在心中叫小皇帝为小舅子了吗? 想通之后,重锐久违地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同时又觉得很微妙。 他从来就不是老好人的和善性格,如果剔除小公主的缘故,他根本就不会管这小孩,更不会喜欢这种小孩。 所以,刚才小公主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做的,是朝小公主解释,他可没欺负这小孩,因为怕小公主误会。 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这小孩将来会是他的亲人,让他终于变得像普通人家一样,拥有这种“世俗的烦恼”。 真新鲜。 那应该怎么对这小舅子才合适呢?既然小舅子是小公主的弟弟,那他应该也拿小舅子当弟弟看?所以,他应该要做的是一个好兄长? 他没做过,但他愿意试一下。 不过,虽然他已经想通了不必唯唯诺诺地讨好这小皇帝,但他第一步要做的,确实是先让这小皇帝接受他。 而现在小皇帝对他有偏见,是因为荀狗的话,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展示给小皇帝看,他与荀狗说的不一样。 于是,重锐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虽有诚意但只是木头做的假刀收起来,刚想朝诸葛川等人说点什么,就见他们已经各自拿出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诸葛川:“王爷,您也不早点说,这可算是两国皇帝初次会面了,咱们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没准备,失礼了,好歹我也是千机铁骑的军师。” 赵无双:“就是,好在我昨天刚做好新的照明器,更小、更亮、更持久,本来是想着带过来让您过目的,先给这楚国小皇帝吧。” 郑以堃倒是走到哪里都不用愁,随身带药都是常规操作,每一瓶都是独门制作,千金难求的。 重锐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出师不利,战后复盘,下次努力。” 现在,只能先辛苦小公主在小舅子面前美言几句了。 不管如何,现在他们这一排人就直愣愣地站着,尽可能地收起平日的肃杀之气,尽量摆出好人该有的样子,争取现在外形上别落太下。 毕竟,千机铁骑之前把小皇帝的神策军打得满头包,就凭这一点,等小皇帝反应过来之后,大概不会太高兴。 此时此刻,他们就看着小公主朝那小皇帝小声说着什么。 他们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到小皇帝的脸色一开始变来变去,偶尔朝他们这边看来,逐个逐个地看过去,皱着眉,审视一般,这会儿反倒是没什么表情了。 这么一看,竟然是有几分皇帝阴晴不定的调调了。 实际上,谢锦依是将实情告诉谢梓枫了,虽然没有说得很详细,但足够清晰: 一,荀少琛是南吴太子,与谢氏是血仇,对他们姐弟不是真心好,差点害死了她,之前还软禁了她,要拿枫儿来威胁她; 二,救了她保护她的正是重锐,她与重锐互相喜欢,重锐也安排了人保护枫儿,所以枫儿才能来到这里; 三,重锐是她的心上人,枫儿是她的皇弟,你们都是她最重要的人,荀少琛说的话都是假的。 谢梓枫呆呆地看着谢锦依,忽然问:“皇姐,那你受伤了吗?之前少……荀少琛,荀少琛说你重伤,就是那次吗?” 谢锦依愣了一下,然后才点点头,说:“但是现在已经好多了。” 谢梓枫虽然年纪小,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他知道皇姐身体不好,也知道皇姐怕疼,知道什么叫受伤,什么叫重伤,什么叫差点死了。 他吸了吸鼻子,低下头:“都是我不好,我还让他、让他保护皇姐……” 谢锦依摸了摸他的头:“不怪你,枫儿,不止是你,皇姐也被骗了,但我们起码发现了,以后都不会再被荀少琛骗了。” 说着,她又捏了捏小天子的脸蛋:“好了,笑一笑,枫儿看见皇姐了都不开心吗?亏皇姐还心里一直想念着枫儿。” “开心的,”谢梓枫连忙笑了一下,龇起牙,一开始还笑得有点假,但看着谢锦依,又渐渐真心笑了出来,“枫儿也想皇姐。” “我们过去吧,大家等我们很久了。”谢锦依想了想,又道,“等下不许再喊重锐‘狗贼’了。” 谢梓枫脸上有点纠结:“……嗯。” 他现在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很奇怪。 他当然是相信自己皇姐的,她说荀少琛关着她,还害她受伤,他以后也不会再相信荀少琛了,而且一定要治荀少琛的罪! 可是,那重锐呢?重锐会不会也是骗皇姐的呢?但不管怎么样,重锐确实又救了皇姐,那他是不是要给重锐谢礼? 唉,应该怎么办呢…… 小皇帝一副忧心忡忡又严肃的模样,跟在谢锦依旁边,就跟个小尾巴似的。 见姐弟俩过来,千机铁骑众人早就停止了悄悄话,打醒十二分精神。 除了平时不怎么人打交道的赵无双之外,其他人都算得上能说会道,但确实从未遇过这种场面,于是重锐采取了最谨慎的方式,由他带着一众下属,以会见国君的礼仪对待。 这种官方客套,谢梓枫倒是很会的——虽然他年纪小,不懂政事,但作为一国之君,他在接见外使等活动上,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符号,所以礼仪方面还是学会了的。 重锐和谢梓枫双方都有点紧张,一大一小各站一边,脊背挺得笔直,表情绷得严肃,当事人各自都找回了当皇帝时的熟悉感,反倒是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情绪。 其他人看着他们二人,只觉得莫名有点诡异,但是他们又不能说,而且他们还要跟在王爷后面送礼物。 国君会面的礼仪并不包括这个,谢梓枫觉得有点奇怪,但皇姐在一旁期待地看着他,显然是希望他和他们能友好相处,于是礼貌地收下了,一下子又将严肃的气氛,拉回到家常来。 谢梓枫特别喜欢赵无双的照明器,脸上原来那客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生动了,竟然还主动问了一些问题,而那些问题又刚好是设计中待改善的。 赵无双一下子就感觉找到了知音,特别热情、详细地对照明器做介绍,谢梓枫听得津津有味,听见赵无双说还有其他机关时,谢梓枫眼里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就连谢锦依都想不到,自己这皇弟竟然会对赵无双的机关这么感兴趣。 其他人也没想到,这么多人里面,竟然是平时最不会说话的赵无双,获得了楚国小皇帝的最多好感。 重锐羡慕得不行,但也不忘抓紧机会,朝谢梓枫道:“赵无双的机关房在千机营中,陛下若有兴趣,我让赵无双带陛下去看看。” 谢梓枫毕竟年纪小,有小孩子心性,脱口而出:“真的吗?” 可说完之后,他又马上收了声,因为他这才又反应过来,说这话的是重锐,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重锐说话——说礼仪之外的话。 他之前还骂了重锐好几声“狗贼”呢,重锐难道不生气吗?为什么还要让他去看那些机关? 重锐道:“当然,陛下随时都可以过去。” 谢梓枫下意识地看向谢锦依,谢锦依朝他点点头,他才别别扭扭地说:“嗯……” 他飞快地看了重锐一眼,想说点什么,但似乎又很纠结,开不了口。 重锐看在眼中,大概也猜得到这小皇帝在纠结什么,心中不由得感叹:不愧是小公主的亲弟弟,这点跟小公主还真像。 他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并且对于找到突破口感到十分高兴。 于是,在接下来的洗尘宴上,重锐干脆把话题引到机关上,有赵无双在旁边协助提示,谢梓枫一顿饭下来十分愉快,最后还是谢锦依怕他累着,催着他赶紧吃完去休息。 * 洗尘宴结束之后,重锐等人去书房议事,而谢锦依则是等谢梓枫安歇下,才放心下来,回到自己的院子中,让人将贵妃榻搬到树下。 这会儿已经进入初夏,不算太热,坐在树下吹风,最是惬意。 前两天谢锦依听重锐说,燕皇的钦差正在来昀城的路上,准备将他召到帝都阳城。 这简直跟前世的套路差不多,都是燕皇觉得重锐已经迫切威胁到自己了,就挖了坑把人叫过去,想推到坑里埋了。 可这辈子跟前世不一样,现在的重锐当然不会束手就擒,甚至已经万事俱备,连东风都是想招来就招来。 重锐当初先利用南宫家打压了梁家,又扶持梁家的一名庶子梁子聪,让梁子聪夺得梁家家主之位,而这梁家本来就有一名受宠的贵妃,在之前的动荡中,梁家是众多世家中最积极保皇的,于是在燕国打败联军之后,梁家迅速受到燕皇重用,梁子聪成了御前红人。 燕皇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梁子聪是重锐的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梁子聪写成密函,让重锐知道得一清二楚。 之前她还疑惑,为什么重锐还不动手,毕竟如今民情沸腾,取代燕皇之后,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后和处理,应当是越早越好的。 重锐只一直说“快了快了,再等等”,直到今天,她终于知道在等什么了——在等将她的皇弟接来。 正是因为取代燕皇之后事情会很多,甚至不稳定,而这个时候的荀少琛又随时都有可能发疯,伤害她皇弟,所以重锐才想在此之前,就把她皇弟接过来。 谢锦依半坐半躺,捧着最新的话本,却不怎么看得进去,满脑子都是重锐。 帐中娇 第145节 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双眼,在她耳边故意压着嗓子—— “猜猜我是谁?” “重锐。” 谢锦依将眼前的手拉了下来,仰起头,翻转的视野中,重锐那张脸带着笑意,在她眼前瞬间放大,让她满眼都是琥珀色。 男人站在贵妃榻前,俯身贴着她双唇,拉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半晌后,四唇相分,重锐坐到边上,笑着说:“看你半天都不翻一页,是这本不好看吗?我让人重新给你拿本新的。” “不是,挺好看的。”谢锦依顿了顿,又道,“重锐,谢谢你。” 重锐侧着脸,把脸凑过去:“那亲我一下。” 谢锦依飞快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重锐心满意足地揽着她,她靠在他身前,又说:“枫儿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他不对,我……” “我知道的,”重锐说,“没关系,多大点事?等他知道我的好,自然就会知道我不是‘狗贼’了。” 谢锦依仍是坚持道:“我会让他给你道歉的。” 重锐:“不用,我会让他给我道歉。” “我——”谢锦依本以为他说的是不用皇弟道歉,“嗯???” 重锐笑得吊儿郎当:“这点小事,不用劳烦殿下,殿下当初可比小陛下厉害多了,那我不也哄好了吗?” 谢锦依:“……” 她拧了他一把:“重锐!” 竟敢说她是小孩子脾气! 重锐轻快地应了一声,两人闹作一团。 之前与小皇帝最初见面时,重锐也知道确实没开一个好头。但他重锐是什么人?他一直都是有问题解决问题的人。 当晚,重锐就连夜回千机营,跟着赵无双学习了一晚上机关。 第二天,已经休息了一天的谢梓枫恢复活力,果然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千机营找赵无双,而重锐“恰好”就也在,所以谢梓枫看到的就是两人一起研究机关的场面。 谢梓枫没想到重锐也在,一开始还有点别扭,但实在抵不过机关的诱惑,重锐也主动又热情地招呼他过去,于是他并没有纠结多久,就加入了两人。 等到谢锦依因为放心不下,而过来看一眼的时候,赵无双已经走开了,只剩下重锐和谢梓枫在里面。 她在门口没进去,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两人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弓着背,脸都快贴到桌子上了,似乎是在合力做着一个事情,而且还是她皇弟做主,重锐给他辅助。 谢锦依站在门边还不到半刻钟,就已经听到重锐夸了她皇弟不下五次,而且极其有技巧,不但不重复,而且还不着痕迹—— “哎呀,这要怎么弄……哇,原来是这样,陛下你真厉害!” “嗯?让我试试吗?可我……哎呀,还真是,陛下教会我了,谢谢陛下!” “陛下,你看这里是怎么回事?啊,我明白了,又学到了。” “陛下,你会的真多,不如做我师父好啦。” …… 而她的皇弟已经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似乎还将重锐当成了好学生,重锐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喊比自己小了好几轮的孩子“师父”喊得毫无负担。 忽然,谢梓枫道:“重锐。” 重锐热情地应了声:“哎。” 谢梓枫别别扭扭地开口道:“昨、昨天,是我误会你了,我不该喊你‘狗贼’的,对不住。” 谢锦依原本正要打算进去的,听到谢梓枫这话,将已经抬起的脚又收了回去,转身悄悄地离开了,背后还传来重锐那显然高兴得不得了的声音。 “没关系,是我没把事情说清楚,现在误会解开就好了。” …… 谢锦依在回去的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对,重锐这法子,她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然而,直到回到府中,她依然没想出个所以然。 晚上睡觉时,她还在想这事,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重锐又爬窗进来了。 重锐就跟一只大狼似的,落地无声,只有爬到榻上时,谢锦依才感到身边微微一陷,紧接着就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中。 谢锦依又清醒了些,小声地埋怨道:“怎么又爬窗。” 重锐低头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一本正经地说:“不能让小陛下看到咱们晚上一个房间,会吓坏他的,所以咱们现在算是偷晴,我得爬窗。” 谢锦依莫名一阵耳热:“什么偷晴,胡说。” 重锐手上一阵不老实:“就是像这样……再这样……” 谢锦依感觉像是被拉进了一个漩涡,气息细碎间,忽然又想起一个事情,说:“我……我今天去营里了。” “我知道,”重锐衔住她的耳珠,轻轻地磨了磨,“我都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看见枫儿向皇兄和我以外的人道歉……唔……” “因为他和殿下一样,都那么别扭……”重锐低笑着说,“我看他那样子,昨天他就知道自己不对了,只是碍于身份说不出口。殿下想想,你当初第一次是怎么吃冰糖葫芦的?” 谢锦依:“……” 她就说怎么那么熟悉! 作者有话说: 假期结束了,身为社畜明天又要打工了(喷泪.jpg),明天的更新会在晚上,预计晚上九点左右,也有可能更晚,到时候还是在评论区发更新时间。 * 前情回顾: 一、 梁子聪是很早就出现的人物,就是男女主定情那晚,在画舫接见的那位梁公子。 女主重生时有两个人想做坏事,男主赶过来救下女主,杀了其中一个想做坏事的人,被杀的那个也姓梁,跟这梁子聪是同一个世家的,但坏梁是嫡子。 梁家有个受宠的贵妃,所以坏梁才这么嚣张。 后来男主利用梁家和另一个世家(南宫)的矛盾,给南宫家送了个关于梁家的黑料,让南宫家重创了梁家,然后男主又扶持了梁子聪(低身份庶子),相当于控制了梁家。 * 二、 昨天忘了说,80章里面救下钱学朗(楚国丞相)的冯绎,是前文里跟钱若兮那个啥的影卫。 * 第83章 新帝 她是怎么第一次吃糖葫芦? 那真是想忘记都很难! 当时她是第一次看见糖葫芦, 觉得糖葫芦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但又因为听见旁人说糖葫芦是小孩子才吃的,她也就不好意思买了。 那会儿重锐就站在她身后, 直接跟摊主要了一串, 她还以为他非要买给她的,虽然嘴上说着不吃, 但心里其实隐隐觉得“正好”:这可不是她主动买的,但既然买了,她就勉为其难地试一下。 可谁知,重锐这厮接过糖葫芦, 当着她的面,咔哧咔哧就啃了起来, 还吃得津津有味,还催她给他付钱, 直接把她给气傻了, 气得她直说他都不怕让人笑话。 那时重锐说的什么? ——老子千军万马都不怕, 会怕一句小小的玩笑话? 在那一刻,她也意识到,重锐就是不会被旁人的目光牵着走的, 这不但是因为他的所谓“无耻”,更是因为他有这样的实力和底气。 而她,或者说大多世人, 或多或少会被别人的看法左右了头脑。 可那时她其实也没继续想太多, 因为当时她太生气了,重锐不得不在街上哄了她一番, 又偷偷让人买了糖葫芦带回府。 在重锐保证不会告诉别人“昭华公主吃小孩才吃的糖葫芦”之后, 加上他之前也大庭广众之下啃了一串, 谢锦依才“大发慈悲”地收下了他的“赔礼”糖葫芦,尝到了人生第一串糖葫芦。 从前世到重生时,她接触的人不多,即便是前世在千机营,她不喜欢千机铁骑,总觉得里面的人又粗鲁又无知,而他们自从她第一天掀翻了酒桌后,也没再来主动招惹她。 所以,在刚重生的时候,她对皇宫以外的事情依然一窍不通,更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任性得理所当然。那时买糖葫芦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孩子气,直到后来在重锐身边见得越来越多…… 现在再回头一想,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点……不够稳重……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早就知道大人也是可以吃糖葫芦了! 尽管过去已经很久了,谢锦依还是忍不住脸上一热,又羞又恼地说:“什么糖葫芦,我不记得了,哼!” 说完之后,她仍觉得不够,扭了扭身子,想从重锐双臂中溜出来,然后再用被子将自己裹住。 她的肌肤娇嫩,即使是之前与重锐落难时,不得不穿粗布制成的外衣,但最里边的贴身衣物,一直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如今重锐再次崛起,他们都回到王府了,她的吃穿用度比在旧王府时又奢侈了不少,如今身上的里衣是贡品料子,一年只出两匹,重锐让人给截下来了,潘明远那边如今自然是即使知道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这料子金贵,最是适合夏天穿,丝滑凉爽,摸起来滑不溜手的,谢锦依这样扭来扭去,重锐感觉都有点捉不住了,再来几下指定让她给溜出去了。 这可不行,他都快饿死了,小公主怎么能豆腐粥都不给他吃? 本来他为了让自己在小舅子心中留个好印象,他这两天就一直在装正人君子,说话也一股正气,半个脏字都不带的,连小公主的手指都不敢偷偷勾一下,就指望半夜里爬窗进来吃点小豆腐了。 “哎哎,”重锐飞快地一脚将被子踢开,又手脚并用地将谢锦依缠住,“不记得就不记得嘛,难道钻被子里就能想起来了?” 谢锦依身子弱,肌肤本来就凉,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也没传来多少热力,对身子热烘烘的重锐来说,简直就能解暑了。 他忍不住摸了又摸,捏着她的小胳膊小腿。 谢锦依觉得有点痒,忍不住笑了笑,又推了推他,按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了:“别闹,痒。” 重锐没什么诚意地应着,反手握着她,又悄悄地勾着她的指缝。 指缝更细嫩,谢锦依手一抖,不由自主地就松开了,重锐转而勾了她的衣带,缠在手指上,鼻尖轻轻磨着她的耳边,说:“好,听殿下的,我不闹……那我给殿下说点正经事。” “嗯?”谢锦依问道,“什么事?” 重锐:“楚国那边的事情。” 从安排人到楚国以来,重锐其实都有留意楚国那边的情况。 帐中娇 第146节 根据谢锦依之前给他说的事情,荀少琛前世对小皇帝下了毒手,所以当时重锐是马上就派了人过去,其中就有精通医术的假扮宫女,对小皇帝的饮食进行把关。 因为荀少琛这一世的目标不再是复仇夺权,而是得到谢锦依,所以对于能用来要挟她的小皇帝,荀少琛并没有打算取其性命, 所以,小皇帝之前在楚国时十分安全,重锐的棋子们并不需要动,重锐也就静观其变。 当时重锐和谢锦依都不知道荀少琛的目标只有她,所以重锐没有和她提起楚国的事情,免得她担心。 而重锐从命人将小皇帝带过来的时候,因为想着要给谢锦依惊喜,所以他还是一直没和谢锦依说楚国的情况。 原本他是打算昨晚跟她说一下的,但因为着急解除与小皇帝之间的误会,他昨夜整晚都泡在赵无双的机关房学习,于是又拖了一晚,现在才找到时间好好细说。 事关楚国,谢锦依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你说。” 楚国之前发生了许多事,现在已经是乱成一团了,重锐道:“荀少琛和谢锦焕互相怀疑对方带走了小陛下,荀少琛应该是已经发现小陛下不在谢锦焕手中了,但谢锦焕还不知道荀少琛手里没有小陛下。” “我之前给谢锦焕承诺过,不会动楚国,又把荀少琛的身世证据给他了,所以等千机铁骑将联军打败之后,谢锦焕就朝荀少琛和张奕动手了。” 如今楚国里已经公布荀少琛和张奕的身份,目前两人已经被撤下神策军的职位,另一名将领暂代神策军主帅。 张奕在军中被下药,加上突袭,没能逃出去,已经被杀了,而荀少琛正在被通缉当中。 因为荀少琛事件已经引起楚国百姓震惊,谢锦焕和钱学朗都声称,为了不造成恐慌,应当将小皇帝失踪的消息隐藏下来。 而实际上,谢锦焕打的算盘是,等到合适时机,公布小皇帝死讯,那么他就是唯一合法继承人,然后自己登基。 这里面还掺杂了各党派的勾心斗角,这对于重锐来说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三言两语将其简化了,但又没有漏掉重要信息,让谢锦依快速地看清了楚国如今的局势。 尽管谢锦依已经不再将谢锦焕当作亲人,但听到重锐说他打算取代她皇弟时,还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枫儿是年纪小暂时没什么作为,但谢锦焕也不适合当皇帝,墙头草,一时一样。” 单单是朝中那些老狐狸,哪个身后不是树大根深的,个个都想分好处,要是谢锦焕当了皇帝,他要听谁家的意见?听了这家,那家不满的,他又要如何? 重锐知道她气不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脊背,哄道:“放心,楚国的帝位还是咱们弟弟的。” “现在楚国这情况,不管是忠臣还是奸臣,都会冒出来的。我们刚好趁机看一下都有哪些蛀虫和混子,也能拿点证据,日后清算起来,那些干了坏事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说着,重锐又嘿嘿一笑,道:“抄家补贴一下咱们弟弟的国库。” 谢锦依听着觉得有点别扭,小声地说:“你又不是我皇兄,什么咱们弟弟……别乱叫,好奇怪的,那是我的弟弟。” 重锐假装听不懂,摆出”一副好奇又惊讶的样子:“哎呀,我可没乱叫的,那是民间的叫法。殿下也是我的好妹妹,我也是殿下的好哥哥,殿下从前不也叫过吗?” 谢锦依:“……” 重锐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殿下,当初你要去晋国前,跟我说要是燕皇让我交出兵权,我就该反了,你还记得吗?” 谢锦依当然记得,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会提起,于是点了点头:“嗯。” 他又说:“我当时还问,要是我篡位了,你能不能留下来,我做皇帝,你还是做长公主,是不是?” 谢锦依:“……是。” 重锐坏笑一声:“殿下,这句话现在还有效的。” 谢锦依:“……” 重锐又开始不老实了,连声音都透着点跃跃欲试:“反正又没人规定说长公主一定是要皇帝亲生的,既然不是亲生的,那就不碍着同时当皇后。” 谢锦依真想知道他这脑子里是怎么转的,为什么能想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她只要稍稍一想到那个情景,就有种莫名的馐耻,但同时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 重锐在她耳边沉沉低笑:“快,叫声皇兄听听。” 谢锦依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连忙要捂着重锐的嘴,不让他说了。他闷声笑了笑,她手心一痒,又热又湿,是他在婖她的掌心。 她干脆用自己双唇去堵了,男人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 重锐周身血液都在沸腾,像是有一头野獣在横冲直撞,他总觉得在这种时候做承诺,不管说什么,都像极了要哄骗小姑娘的混蛋。 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谢锦依,等我把那狗皇帝干掉了,我就把燕国的玉玺给你。” 谢锦依能感到自己正隔着衣料被顶着,有点难为情,又小声地说:“我要那玉玺做什么……” “嫁妆,聘礼,随便叫什么都可以,”重锐轻轻、幅度极小地动了动,在她耳边声音难奈,“殿下可以拿了玉玺盖印玩,想做什么都可以。” “还有我的私印,也给殿下,可以开千机铁骑的私库,殿下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养千机铁骑是十分烧钱的,但千机铁骑值得,所以之前燕皇潘明耀对此一直都很大方,给重锐的封地也是除帝都阳城之外,最繁华富庶的昀城。 重锐虽然爱钱,但也不会抢百姓的钱,名下所有产业都是合法的,收租也合理。因此,哪怕剔除重锐隔三岔五朝燕皇要的奖赏,重锐实际上也能养得起千机铁骑,还绰绰有余。 这与神策军那种完全只靠朝廷供养不一样,但两种模式各自的优缺点也十分明显: 神策军听命于朝廷,即使之前只有荀少琛能将它发挥到极致,但神策军不是荀少琛的私有物,荀少琛身份败露,神策军的兵权就迅速回归到朝廷。 而千机铁骑,是重锐一手带起来的,也是重锐养着的,所以千机铁骑是重锐的私有物,一旦重锐要造反,千机铁骑二话不说就能从昀城直铲阳城。 重锐捧着谢锦依的脸,哑着声道:“殿下你看,我不穷的。” 谢锦依被他弄得有点迷糊了,但理智还没完全被烧掉,认真地回道:“我又没说你穷,再说了,就算你穷,我也不嫌弃你。” 重锐:“那不行的,小陛下要嫌弃。” 谢锦依:“胡说。” “唉!”重锐幽幽地叹了一声,“我知道的,殿下年轻又貌美,我年纪大又长得黑,晚上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还不会写诗,也就只剩下有点钱了。” 谢锦依:“……” 她忽然想起,她皇弟晚上吃完饭之后,偷偷将她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小皇帝当时满脸都是忧愁地和自己姐姐说:皇姐,重锐长得好黑,我下午跟他说了,让金玉给他瞧瞧,之前太妃还夸过金玉调的面膏好用呢!但我刚才又一想,重锐比太妃可黑太多了,要是金玉的面膏不管用怎么办呢? 谢锦依简直哭笑不得,但是又不想拒绝小皇弟的好意,最后只得说,那到时候我再想办法。 然后小孩儿忧心忡忡地回了房间,接着研究从赵无双那儿得到的机关了。 重锐还在继续幽怨:“我除了钱一无所有,可殿下还看不上我的钱,好怕殿下以后会对我腻烦哦,我该怎么办呢?真是愁死我了。” 谢锦依踢了他一脚:“来劲儿了是不是?” 重锐捧心嘤咛一声:“瞧瞧,瞧瞧,殿下这么快就对我不耐烦了!好伤心,心好痛……” 谢锦依:“……” 她缓缓地说:“你知道捧心一般都是双手的吧?” 这单手撑起俯卧,腾出另一只手捧心的,就不要装柔弱了! 重锐挠了挠后脑勺,暂停了一下,解释道:“要是双手捧心就没点着力了,我怕我把你压坏。” 谢锦依嘴角一抽:“……那不装不就好了吗?” 而且装得又不像。 重锐只好放弃了,躺回她身边,长臂一捞,轻轻松松地将人拨到怀中,又摸了摸她的脸,在黑暗中与她额头相抵:“不要玉玺的话,凤印呢?” 谢锦依都有点疑惑了,重锐今晚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她嘟囔着说:“我又不在乎这些的。” “可我在乎,”重锐缓缓道,“谢锦依,我很在乎。” “若是没有你,重锐就只是暴君,千机铁骑只是一把杀器。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什么蛇蝎公主,其他人该尊敬你爱护你,我们一起……我们一起做一对千古流芳的帝后。” “将来百年之后,我们会在太庙享子孙供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即便死亡也不会分离,不管是来世还是再次重生,我们都会再次相遇。” 重锐握着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谢锦依,我想生生世世都与你在一起。” 生生世世吗……谢锦依眼眶有点发热,心中软得一塌糊涂,轻轻地“嗯”了一声:“重锐,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重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又抵在唇下,轻轻地亲了一下,又渐渐地往别处蔓延…… * 第二天,谢锦依直到日晒三杆才起来。 她醒来时,旁边早就已经没了重锐的身影了,因为他要“避嫌”,尽管整个宣武王府中,根本就只有她皇弟一个人,还不知道她与重锐其实天天一个房间。 不过,若是重锐这会儿还在旁边,谢锦依一定会捶他几下的。 她的衣带散开了一夜,低头就能看到红梅点点。 即使两人一直未到最后一步,但重锐的花样总是多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还能闻到两人的味道。 谢锦依梳洗过后,一边用着早饭,一边又问了下花铃,重锐和谢梓枫是不是都回千机营了。 花铃道:“回殿下,王爷和陛下都还在府里,今天秦将军和诸葛先生等人都过来了,诸葛先生替赵先生带了东西给陛下,陛下这会儿正高兴着呢!” 谢锦依点点头,她皇弟身份特殊,不能有半点闪失,虽然昀城是重锐的封地,但最近正是紧要关头,还是王府中最安全,她原本还担心皇弟会不会觉得太闷了,现在看来是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用过早饭之后,她又逗了一下麦芽,然后才往外走,等到了外头之后,才发现今天府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前厅里,大圆桌子边,千机铁骑众人全坐到一边,与对面一名灰衫青年谈笑风生,双方看起来都很是愉快。 而平日嘴贱嚣张的诸葛川一下子乖到不行,给灰衫青年斟茶递水,但还是坐到了青年对面,在重锐手边,以千机铁骑军师的身份。 谢锦依抱着麦芽,快步走了过来,一脸惊喜地朝灰衫青年喊道:“程姐姐!” “噗——” “咳咳咳……” 随着谢锦依的这一声,千机铁骑众人中,正在喝水的都被吓得呛到了,没喝水的也一下子被震惊到了,表情五花八门,不约而同地看着自己对面那名青年。 当初夏时带着谢锦依从晏城逃跑后,程方也很快找到机会溜了。 她原本从离谷出来,是因为答应了诸葛川见重锐一面,看看重锐是否符合离谷入世辅助的标准,但后来发生一系列变故,一时间就没法见上了,只能先去白沙城找诸葛川。 而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程方作为旁观者看重锐的行事,最终决定入世。 毕竟,重锐虽然抱了自己的算盘,但也实打实地救了许多无辜百姓,燕国百姓也在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取代燕皇。 单单后面这点,那真是最近两百年都没发生过的奇事。 在此之前,她就已经先替重锐办了点事了,只是到了今天才正式与重锐会面,而重锐也郑重迎接,将千机铁骑中的重要人员都叫过来了,给她展示一下千机铁骑人员的素质。 离谷的大名谁没听过,那可真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上一次离谷的叛门之人入世,都已经让那代君主留名青史了,连带着当朝许多人都成了名臣,如今这位可是离谷谷主本人呐! 那是不是说,他们这些从底层爬上来的、只会打打杀杀的,也有可能被写入史书受后人称赞? 一众大汉忽然就觉得肩上责任重大了,甚至都开始想着以后一言一行都要注意,可不能到了后代口中,别人一边崇拜他们的功绩,一边摇着头说“有点不好的,就是他们爱扣脚”。 于是,他们可是做足了准备来见这位程先生,希望能给对方一个好印象,以后多提点提点他们。 可刚才昭华殿下喊程先生什么? 程姐姐? 程姐姐! 帐中娇 第147节 姐姐! 程先生竟然是女子? 真是太厉害了,那这简直奇女子啊! 还有人激动得打翻了茶杯,只有重锐淡定一点,因为谢锦依之前把被软禁时的事都告诉他,所以他知道程方是女子。 程方有点无奈,但女扮男装本来也只是为了方便行走,这样可以减少很多骚扰。她倒不是怕惹麻烦,就是不想浪费毒药麻药,毕竟用了多少就得补回多少,全都要她花时间制作的。 谢锦依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停了下来,上去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半路。 程方倒是十分淡定,朝谢锦依点了点头:“昭华殿下,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脸色不错。” 重锐也道:“殿下过来一起坐坐。” 既然程方都不介意了,谢锦依又高兴了起来,又觉得重锐那边人太多,于是坐到了程方这边。 程方见她还抱了只猫,笑着说:“这猫看起来不错。” 麦芽扬了扬小猫头,伸着脖子,用脸蹭了程方一下,娇俏又柔软地“喵”了一声,又用清澈的眼瞳看着她。 程方又赞道:“有灵性。” 麦芽又摆了摆尾巴,一副乖巧的模样。 谢锦依见麦芽被夸了,高兴地点点头:“麦芽可聪明了。” 对面的重锐一脸无语地看着麦芽,心道,这戏精猫,又在演戏了,整天在小公主面前装乖,却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他,从前他的小鱼干都是错付了! 有了谢锦依和麦芽的加入,原来有些官方的谈话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反倒是让双方真正地互相了解了。 当日,程方就在新宣武王府住下了。 * 程方加入千机铁骑没多久后,燕皇的钦差大臣也来到了昀城,给重锐带来了一道圣旨,让重锐马上进帝都。 钦差大臣原本还以为重锐会推脱,找借口不去,毕竟现在形势是十分微妙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重锐接下了——虽然没跪着接旨,但好歹接了不是?反正他只要将圣旨送到重锐手上就行了。 只见这宣武王大马金刀地坐着,翘起二郎腿,随手将圣旨扔给了仆人,站起来道:“好嘞,现在就出发。” 钦差大臣:??? 嗯?是不是快了点?他这钦差大臣才刚到,好歹给他来个接风宴,再请他在府上休息一两天,再与他一道返回帝都呀? 可他没想到,重锐说的这个出发,指的是发兵。 重锐早就定好了日子,之前燕国各城池原本就都有千机铁骑驻扎,死死压着当地的守将和原驻兵,如今重锐一声令下,率着兵,带上谢锦依和谢梓枫,直逼帝都阳城,造反去了。 一夜之间,燕国就变天了。 * 重锐这次的篡位经过,可以说得上是畅通无阻,甚至连取燕皇性命都不需要他动手,是梁子聪让梁贵妃动的手,一杯毒酒将燕皇送归西。 只有潘明远明知必输还对抗,最后兵败自尽。 自此,大局初定,重锐称帝,改国号宣,宣武王变成宣武帝,登基仪式一切从简,快准狠地清理了前朝一批人,稳住局势。 有人质疑重锐的合法性,零零碎碎的各种声音冒了出来,就在此时,程方的身份起了大作用。 重锐公布了她的身份,并且拜她为相,史册上第一位女丞相出现了,而且这位女丞相还是离谷谷主! 离谷再次入世,不止燕国国内,举世震惊,形势一下子反转,重锐的威望再一次提升。 此外,千机铁骑的军师诸葛川身份揭晓,也震惊了不少人——他竟然是离谷谷主师弟! 这意味着,在世人眼中,离谷是早就站了重锐,如今更是整个离谷都站在重锐这边了。 尽管实情是当初程方并不同意诸葛川加入千机铁骑,但今时不同往日,重锐确实达到了离谷入世标准,程方身为谷主,将全力辅助重锐,既然这说法有助于提升重锐威望,那她也没必要澄清什么。 重锐从重生就开始策划,想了一套的针对燕国的改善措施,在程方的帮助下,这套措施进一步完善,一经出台,就受到了不少欢呼的声音。 利于百姓的措施,基本都要损害士族的利益了,所以有世家势力反对,有的老臣甚至倚老卖老,企图用撞柱子那一套来威胁重锐。 重锐不屑一顾,让千机铁骑直接守在两仪殿外,要是有人敢试,直接拖下去,以阻止皇帝善待百姓为由,革除官职。 阻止皇帝善待百姓——那不就是欺压百姓了吗?那可不是名门世家能受得住的骂名,担了这个名头,必然会遭到民间的唾弃,而这种撞柱子的官员,一般都是极为注重名声的。 于是,这种撞柱子跟皇帝叫板的陋习,一下子就被止住了。 * 与此同时,三国联军还在界外没退兵。 这种尴尬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尤其是越国,好多次派人来询问:到底什么时候放他们贤亲王凌双回去?最起码先给他们开个价,好让他们准备赎人的财物。 越国那边本以为,重锐现在既然当皇帝了,而且还有离谷谷主做丞相,身份和臣子都摆在那儿,重锐怎么都不能太流氓了,否则就显得很掉价。 但重锐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笑嘻嘻地表示自己在准备成亲,自己跟贤亲王凌双是老熟人了,想留贤亲王观礼,请他喝一杯喜酒。 越国的使者一听,笑容就有点勉强了,心想这宣武帝话里有话啊。 人家宣武帝都请他们亲王观礼了,那观礼哪儿能空手去啊?所以他们亲王就得随礼了不是?可他们亲王当初是被这宣武帝从战场上提溜走的,连荷包都没带,拿什么送礼? 所以,他们回头还得替亲王准备礼物。至于备什么样的礼物,他们自己看着办,这可是事关亲王在宣国里能不能吃饱穿暖的问题。 而且,亲王是作为“老熟人”去的,算是“私交”。那公是公,私是私,两国之交可不能公私不分,所以越国还得另外派专门的使者,来代表越国的祝贺。 到时候使者祝贺自然也不能空手来,而且国礼肯定也不能低于私礼,越国帮凌双准备了多贵重的私礼,越国的国礼就得更贵。 毕竟,两国相交就得讲礼仪,要是连这点基本礼仪都做不到,那还交什么交? 宣武帝没有一个字是问越国要钱的,人家是友善地邀请他们越国和越国亲王来观礼,毕竟如果有结交的意愿,人家这一问也是基本操作,算是该做的都做了。 可他们能不来吗?当然不能,他们非常想和宣国结交,谁也不想每天睁眼看见千机铁骑在国界前来回奔跑。 听说,越国边界沿线的城池太守和守将,都在花重金求生发秘方。 使者当即笑得比哭的难看,心想,重锐果然还是那个重锐,一样的流氓。 只不过,从前是粗犷无赖地耍流氓,现在穿起龙袍了人模狗样地耍,技巧更强,要价更高。 从前别人被重锐耍时,还能骂骂咧咧泄愤几句。可现在谁被重锐耍了,还得向老天爷含泪感恩——毕竟要是重锐不耍了,那大概他们就要接受来自千机铁骑的上门问候了。 要不直接送钱,要不先被打一顿再去送钱,那何必挨这顿揍呢? 当初越国和晋国真是脑子有泡,才会答应荀少琛搞那三国联盟,不但没把重锐搞死,反而让重锐名正言顺篡位了。现在重锐有事没事就提一嘴,怎么都是另外三国理亏的。 哦,主要还是越国和晋国,明明万恶之源是楚国才对——虽说那荀少琛是南吴余孽,可要不是楚国收留了他,哪有之前那么多事! 可重锐就是不找楚国的茬,而且还爽快地跟楚国结盟了,以至于本来在越国、晋国跟前鹌鹑一样的楚国,一下子就嚣张了起来,连个嗣穆王都敢给两国太子脸色看了! 没办法,谁让那重锐就是认定了楚国的昭华长公主呢? 昭华公主当初被楚国送去燕国时,多少人等着看笑话。 后来那公主又没了消息,重锐又宣布找到个什么亲妹妹重星,把人宠上天了,还什么为了妹妹跟荀少琛大打出手等等,一系列的传闻处处透着点艳色,大家津津乐道,很快就把一个被送来当万物的公主忘了。 可等到重锐一登基,消息一公布,大家才知道,那所谓的被宠上天的妹妹重星,实际上就是昭华公主。 所有人都傻眼了,只有楚人笑得合不拢嘴。 那些当初将昭华公主送出去的楚国大臣,都恨不得亲自去抱重锐的大腿。 他们当初对昭华公主有多无情,现在就有多热情,频频派人到宣国送礼,说是娘家人给自家公主送东西,又说长公主身份矜贵,婚事是不能随便了事的,礼仪都要做足,怎么都是要从娘家出嫁的,楚国也会准备十里红妆,这样才能不被人看轻。 越国和晋国的士族人氏听了都要发笑:看轻昭华公主?谁敢看轻昭华公主?这简直是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现在谁不知道,千机铁骑是直接听令于昭华公主的? 楚国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出了个这样厉害的公主,谢楚皇室简直是陵寝冒青烟了! 通常这些大人们说到这里,十有八九都要再骂上一骂谢锦焕的—— 无他,人家昭华公主在宣武帝落难时都不离不弃,现在宣武帝发家了,给昭华公主最好的东西,那也是应该的。 可那谢锦焕又是什么东西?一开始卖妹求荣,屁点大的本事都没有,想把人家昭华公主接回楚国待嫁,却连个理由都不好好编一下。 什么怕别人看轻,“别人”是哪个别人?现在楚人都得意死了吧?宣国里头更不用说,重锐自己的地盘,谁敢看轻? 那这谢锦焕说的不就是越国和晋国吗? 那越国和晋国里头能说上话的,人又最多的,不就是他们这些士族吗? 他们可没看轻昭华公主,他们这是莫名其妙就被那谢锦焕扣上一口黑锅,难怪宣国那边的接待官总对越国和晋国的使者阴阳怪气! 这谢锦焕当真是个烂软骨头,当初在燕皇寿宴时,越国贤亲王凌双坐了他们楚国的位置,荀少琛还算硬气的,跟凌双直接对上,可那谢锦焕当时可是连屁都不敢放半个! 如今这小人得志,也净做这种破事!说是给昭华公主备嫁,十有八九就是想和昭华公主说点“掏心窝子”的话,让昭华公主给楚国捞点好处。 听说楚天子都病了好长日子了,自从之前打仗时御驾出去过一趟,回来之后就再也没露过脸,看来是病得不轻呐! 说不定,昭华公主这次答应回去,也是为了看自己亲皇弟一面,再加上冲冲喜,说不定能让那小皇帝好起来。 直到越国使者走出皇宫大门后,他才摇头叹气地“唉”了一声:看来,以后宣国要一家独大咯! * 就在各方都对宣武帝和昭华公主的婚事猜测纷纷时,重锐正在秘密地搞一件大事情。 因为之前的战事,四国重新进行谈判。 当然,说是谈判,基本上就是重锐进行主导。 在一众繁复条款之中,重锐将原来四国交界的那片地划定为商街,由四国都派出专人来进行共同管理,主事人由宣国来出,其他人听宣国主事来安排。 * 与此同时,在另一边,谢锦依姐弟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身子养得白白胖胖,重锐整天忙得不见人影,但谢锦依也不会无聊,重锐因此觉得很是委屈。 重锐委屈,但重锐不说,他想等到惊喜落成时,再一次性朝小公主要奖励。 终于,等到惊喜完成了,重锐带着谢锦依和谢梓枫,回到了昀城,随后又到了宣国国界之外。 谢锦依原本还纳闷,这都晚上了,竟然还出国,重锐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然而,等她看到国界之外,原本应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国交界处,竟然亮起了连绵的灯火,一条繁华的商街跃于眼前时,她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这是当初她和重锐的想法,没想到重锐这么快就将它变成现实了。 这里已经开放了好几天,每天都有许多人过来凑热闹,但大多都是经常来往各国的商人,因为战争刚结束,宣国百姓以外的寻常百姓倒不是太多。 重锐将谢梓枫扛在肩上,谢梓枫还是第一次骑脖马,兴奋地叫了起来。 帐中娇 第148节 重锐一手扶着谢梓枫,一手牵着谢锦依,一路沿着街上走,影卫们散落在附近,既不会打扰到他们,又能保护他们的安全。 除了影卫之外,还有一人在角落中看着他们。 荀少琛隐在黑暗中,看着他们像一家三口。灯火璀璨,他的星儿容光焕发,而他只能隐在黑暗中,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节为草稿,待修改|23:58已修改 * 第84章 清算 荀少琛一直都知道, 自己原本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他是南吴太子李颂,而南吴早就已经亡国了,南吴太子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甚至, 他的母后当初为了迷惑敌军, 让其他孩子代替他,成了皇宫大火中的焦尸, 因此“李颂”也死了。 在这之后,他不得不躲在“荀少琛”这个假身份背后,以此来隐藏真实的自己。 可现在,这个假身份暴露了, 所以他只能再次回到阴暗中,才能让自己得以隐藏, 避开宣楚两国的追杀。 他并不畏惧这些追杀,只要他想, 他能让这些人永远都找不到自己——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前世已经得到了很多人都想得到的东西:金钱, 权力, 美人,一切只要是男人喜欢的东西,他都能唾手可得, 可他的心依然像是一潭死水。 前世失去星儿后的日子,漫长得仿佛时日都停滞了一样。他已经活过一辈子了,前世后半生那种日子, 他再也不想再过一次。 他既不怕死, 也不怕疼——从小到大,他受伤的次数、在鬼门关徘徊的次数还少?他只怕失去星儿。 若是没有星儿, 一切都没有意义。 若是让他在前世与现在之间选, 他宁愿选现在。 即使被人追杀, 可最起码,他能见到星儿。不像前世那样,他在金碧辉煌却空旷的宫殿中,只能靠着一点梦境追忆,却永远都抓不住她。 可星儿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荀少琛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极其能忍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个不得不压抑着自己欲妄的人。 上辈子时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他被复仇的枷锁套牢,从小就已经不能像普通孩童那样去玩耍。 原本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甚至也确实在按着舅舅张奕的安排,提线木偶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步地走上既定的路线,可上天将星儿送到了他眼前。 他早已心在地狱,却偏偏要让他在黑暗中看见这点星芒,让他知道自己仍是活着。既是让他见过光明,他又怎么甘心重回无底深渊? 可为何,为何当初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星儿从他手中逃脱了,将他一个人留在地狱中挣扎。 她明明说过……明明当初说过最喜欢他,明明说过要永远都和他在一起! 如果不曾遇见过她,他不会生出诸多欲妄,会安分地做一枚复仇的棋子,心中甚至连半点涟漪都不会有。 可是没有如果。 他那时觉得,自己其实也不算贪心:他做了那么多,不管是张奕要的复仇,还是楚国臣民要的守国固本,他都给他们了,那他要一个星儿又能怎样呢? 荣华富贵和权势,本就不是他所求,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废弃公主。 而且,星儿本来就是他的。不管他是李颂还是荀少琛,她都该是他的女人,她自己也承诺过的。 因为不甘心,所以他前世死死地将星儿攥在手中,哪怕这点光芒在消散在他手中,他都没有放过手。 他也从不后悔没放她走,他只后悔低估了她,让她有机会从悬崖边跳下去。若是让她跟着重锐走,他依然宁愿她死在他手中。 荀少琛看着不远处的重锐,心中的妒恨像疯狂抽长的荆棘。 “宣”,宣武王的宣,宣之于众的宣——重锐是想宣告世人什么呢?是他赢了?还是他把星儿抢到手了? 这点星光,是他唯一发自内心想拥有的,是唯一一样他完完全全占有过的,他不会允许其他人来坫污她,否则她就不是她了。 他不会允许别人毁了他的星儿,尤其那人是重锐。 重锐怎配?! * “好嘞!多点糖的!” 谢锦依笑着伸出手,正要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糖葫芦,心口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她微微闪神,糖葫芦从她手边划过,掉到了地上。 她忍不住回了回头,后面一路都是流光溢彩,热闹明亮,连个暗角都找不着,可她刚才却莫名有种被盯着的感觉。 重锐低声问:“怎么了?” 谢锦依回过神,说:“没什么……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可能是错觉吧。” 四周的影卫已经听到了她的话,重锐只微微侧过脸,微微点了点头,动作幅度轻得连谢锦依都没注意到。 霍风如今已经是影卫队长了,得了命令后,迅速安排人进行排查,同时继续留意周围的安全。 “啊,掉了!” 谢梓枫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会儿他正骑在重锐脖子上,手里也握着一串糖葫芦,第一颗已经被他咬掉,正把他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他第一次吃这种叫糖葫芦的食物,而且皇姐竟然还给他买了一大串,平时在皇宫里,即使面前摆了多少碟子,他每种都只能吃一点点,不能偏吃。 这叫糖葫芦的东西真的好好吃!皇姐对他真好! 于是,谢梓枫看见自己皇姐的糖葫芦还没吃上一口,就掉到地上,当即可惜地叫了出来。 小皇帝马上朝谢锦依挥了挥自己的糖葫芦,激动得小脚晃来晃去,大声说:“姐姐,不哭,我的给你!” 皇姐特意跟他说了,出来之后,不能叫她“皇姐”,要叫“姐姐”,他记着呢,绝对不会喊错的! 重锐连忙把手托在谢梓枫的后背,微微侧过脸朝这小孩儿道:“坐好坐好,要掉下来了,我跟你讲,这么高摔下来可是会很疼。” 谢梓枫这几天已经被重锐哄得服服帖帖了,连哥哥都叫上了,听到他这么一说,还就真的乖乖坐好了,只继续朝谢锦依挥着糖葫芦,生怕皇姐因为糖葫芦掉地上哭出来。 糖葫芦的摊主,正是当初昀城里给谢锦依卖第一串糖葫芦的陈伯,连忙又从草靶子上拿下一串,笑着朝谢锦依道:“哎呀,小姐,真是对不住,刚才是我没拿稳,给您重新拿一串。” 谢锦依摇了摇头,从荷包中又拿出两个铜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没拿好,再买一串。” 早在重锐还是宣武王的时候,谢锦依就用重小姐的身份在昀城生活,也经常和花铃出去玩,所以昀城很多百姓都认得她,陈伯自然也是知道她的。 更不用说重锐登基后,公布了“重小姐”的身份,昀城百姓都知道她是大贵人了。 “重小姐”买东西从来不还价,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如今“重小姐”即将变成他们陛下的皇后了,自然更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是现在陛下和昭华公主这样在外面,是不好暴露身份的,所以其他人虽然很多都认出他们了,但都只公子小姐地喊。 于是,陈伯也不坚持不收钱了,更何况,那可不是普通的铜板,是未来皇后娘娘给的铜板,沾着贵气的! 陈伯喜气洋洋地收下了,连忙道:“多谢小姐!” 见重锐没得吃,陈伯又问:“这位公子不尝尝吗?” 重锐笑嘻嘻地说:“老大叔,我只是小姐的仆从,小姐能给我管饭我就很感恩了,糖葫芦什么的,是想都不敢想的。” 说着,他还特意转了一圈,向陈伯展示自己的粗布衣裳,这次他还特地搞了个补丁,越发显得前边的谢锦依娇贵漂亮了。 陈伯:“……” 所以今天依然是扮演当年的主仆禁忌恋吗? 谢锦依:“……” 她瞪了重锐一眼,这话说得好像她对他有多不好似的! 四周的影卫:“……” 他们什么也没听见。 “老大叔,咱们小姐可喜欢你家糖葫芦了,下次再来,生意兴隆哈!”重锐说着,又笑嘻嘻地牵起谢锦依的手,高高兴兴地说,“走咯,小姐,前面还有好多好看好吃的呢!” 陈伯连忙道:“小姐慢走,小公子慢走,小姐的仆从公子慢走!” 这称呼有点不伦不类,但旁的摊主都是昀城那边过来的,对他们城主这跳脱的做法,也算是习以为常了,干脆是见惯不怪。 本来,陈伯与昀城里其他许多摊主一样,虽然都觉得这商街新鲜,但他们做的都是小本生意,昀城繁华,足够他们温饱,而这商街远不说,要是真来了,食宿都要花钱的,还不知道生意好不好,说不定算上成本后,还得倒贴,所以他们一开始是没打算来的。 但是王爷……哦,现在该叫陛下了!陛下竟然给他们贴补了,路费和食宿全包,甚至免了他们的摊位租费,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摆一段时间的摊。 原本他们还在纳闷,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商街在四国交界处,也不需要他们来撑场子,来往商人那么多,有的人本来就是要到别国去做生意的,现在干脆就能在商街上,距离更近更省事。 可等到今晚,他们竟然在这里看见陛下和昭华公主,还带了个孩子,看起来跟最普通的一家三口并没有多大区别。 哦,也不是没区别的,寻常人家的一家三口,可很少都长得这样好! 总而言之,虽然大家都没说出来,但看着陛下那温柔得简直跟换了个人的样子,大家心中多多少少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陛下请过来这里摆摊了。 昀城是重锐的封地,即便如今重锐已经从宣武王变成宣武帝,昀城的地位也依然比帝都阳城特殊,昀城百姓也有一种特殊的自豪感。 事实上,昀城百姓不知道的是,在不久的将来,他们这种自豪感会更重,因为重锐正在准备迁都昀城。 除了昀城是他多年根基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是昀城离国界近,也就是离楚国近,方便小公主将来随时回楚国看望自己的小皇弟。 毕竟,小公主虽然嘴上不说,但重锐知道,她仍是放不下她皇兄谢云贺的遗愿。 重锐愿意为小公主改变自己,但不意味着失去他自己本心。他不会像前世那样不顾百姓死活,但他依然狂妄和张扬。 小公主是很在乎亲情的,也总是很心软的,即便她心中明白,楚国本不该是她的责任,或者说谢云贺没有教给她足够承担责任的本事,就要她去承担。 即便她与他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她也没有在他面前说过谢云贺半句不是。所以,他也不会将那些话说出来。 可他原就是只爱小公主,若谢云贺仍在世,他会向接受谢梓枫一样,把谢云贺当亲人。但谢云贺人都死了,若是他真的能与谢云贺的鬼魂对话,他大概会将谢云贺臭骂一顿。 好在,这些都过去了,如今只剩下那躲在阴暗处的荀狗,等他把荀狗也解决了,他就能好好地和小公主过日子。 小公主失去的东西,由他来填补,他还会给她更多,让她每一天都快乐高兴。 “喏,吃不吃?” 重锐正想着,面前就多了一根糖葫芦,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衣,正映着四周温暖明亮的烛火,仿佛有光点在流动,看着莫名就有了点精致的意味。 他一手牵着谢锦依,一手托着谢梓枫,谢锦依本来就是打算她和他两人分吃一串的,扬了扬下巴,轻哼了一声:“省得你又说我欺负你。” 重锐也不客气,直接低头一口气咬掉了两颗。 谢锦依震惊了,说:“你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小心噎着。” 帐中娇 第149节 “怎么会噎着,”重锐嘎吱嘎吱三两下吃掉,冲她挑了挑眉,又慢慢地婖了婖唇,“我的唇齿舌头一向是灵活的,小姐不是最清楚吗?” 谢锦依:“……” 她竟然一下子就听懂了,怎会如此,都怪重锐整天没馐没矂! 好在这会儿灯火明亮,火光映着,脸热也不会太明显。 谢锦依瞪了重锐一眼:“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谢梓枫以为重锐这是饿狠了,于是虽然有点不舍得,但还是弯下腰,一边抱着重锐的脖子,一边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哥哥你吃。” 他没准头,重锐被糊了一脸糖衣,又腾不出手,只得狼狈地扭着脸,把谢锦依都逗笑了。 今晚重锐特意让人在街上多加一些灯,黑夜加上红火,他的瞳色也没那么明显了,乍眼看去与常人无异。若是换作白天来,只怕是会引起轰动。 重锐和谢锦依带着谢梓枫玩了许久,谢梓枫第一次玩得这么开心,根本舍不得走,最后明明已经累了,在重锐脖子上开始小鸡啄米,但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把自己疼醒。 最后还是重锐答应明天再带他来,他才老实地让重锐背着,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经呼呼大睡了。 * 晋国,帝都蓬城。 皇帝胞姐平阳长公主虽然已年过四十,但一向爱热闹,特意举办了个流觞会,许多帝都里的青年才俊、世家千金等都收到了邀请。 宴会早就已经在园中开始了,曲水流觞,一觞一咏,都是年轻人们展示自己的好机会,平阳长公主在主位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用目光去寻侄女的身影。 看了一圈无果,平阳长公主微微皱了皱眉,朝贴身侍女问道:“香荷,常乐人呢?” 香荷连忙道:“殿下,方才奴婢看见了,常乐公主的猫儿受了惊吓,常乐公主说这儿人太多,就去了水榭那边。” “她不知道流觞宴人多吗?怎的还把猫也带过来?”平阳长公主有点不高兴地说,“像什么话!本宫办这流觞宴是为了谁?都这么大的人了,真不懂事!” 平阳长公主办这流觞宴,是为了让永定侯和常乐公主见面的。 常乐公主董玉宁是太子董文希同母胞妹,可惜两人的皇后母亲去得早,皇后娘家近些年也不太行了,好在平阳长公主与皇后是多年好友,有平阳长公主照拂,加上太子自己争气,所以兄妹二人过得还算不错。 董文希的太子之位虽然不算太稳,但最近几年羽翼也开始一点点丰满起来,给妹妹常乐公主谋了个好亲事,未婚夫是永定侯,而这永定侯还掌管御林军,皇帝能同意这门婚事,起码就证明对太子有一定的倾斜。 对于常乐公主,长公主和太子都是疼爱有加的,在三国联军战败之前,他们都没让她参与宫中的那些勾心斗角的。 前年从燕皇寿宴回来不久后,长乐公主就及笄了,随后就和永定侯定亲,至今也一年多了,成亲也是时候了,董文希就打算等打赢燕国之后,和父皇提一下这事。 董文希原本是打算,等三国联军分了燕国,他这太子便算是立了大功,不但位置能更稳,也好和父皇请求给妹妹求点赏赐,好让妹妹嫁得更加风光。 然而,三国联军败了,晋国和越国面临宣国的打击,主帅韩睿临也因为战败而被问罪,太子一派受到极大的打击,常乐公主和永定侯的婚事,反倒是成了太子党的筹码了。 毕竟,御林军是直接听令于皇帝,不受其他任何人指挥的,可如果御林军统领是自己人,将来若有个万一,必定是能帮上忙。 可定亲毕竟只是定亲,一日未过门,一日都算不得数,那永定侯平日不近女色,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皇帝赐婚,他平静地接受,仅此而已,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想法。 所以,平阳长公主才设了这个流觞宴,将永定侯和常乐公主都请了过来,希望常乐公主主动接近永定侯,拉近拉近感情,而宴会上其他人其实都算作是掩护,免得皇帝猜疑。 可常乐公主都做了什么?抱着她那只猫躲起来了。 平阳长公主简直被这小侄女气得头疼。 而在另一边,常乐公主董玉宁正抱着自己的狮子猫白白,躲在水榭里偷偷抹眼泪,小声小声地抽噎着,哭得鼻尖都红了。 她不想参加这个宴会的,也不想嫁给永定侯。 可她也知道自己皇兄是太子,知道自己已经受皇兄庇护很久,知道自己没得选——反正嫁不了喜欢的人,最后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她会嫁的,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又非要她参加这个宴会呢?这里每个人都笑得那么虚伪,好像是出自同一个嬷嬷教导一般,连嘴角的弧度都差不多。 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 董玉宁脑中浮起了一个白衣金冠的人影,那人抱着她的白白,眼里含笑地看着她…… 那才是真正的笑,尽管双唇只是微微翘着,但眼睛是温柔的。 想到这里,董玉宁更低落了。 她的姑姑甚至让人守住了游园门口,她连出都出不去。 董玉宁吸了吸鼻子,忽然听到身后微微的声音,回过头,却看见一名青年站在台阶下,正看着她。 青年清俊挺拔,一身窄袖武袍,像一棵白杨一样,和游园中大多高冠广袖的公子们相比,简直像个异类。 她脸上闪过一阵惊慌,自己现在大概成了花脸猫,竟然还让人撞见了。 董玉宁猛地站起身,白白被滚到了地上,不满地叫了一声,窜了出去,她心道一声“糟了”,好在青年身手敏捷,俯身一捞,白白就只能在他臂间徒劳地划动四肢了。 青年慢慢走上水榭,停在董玉宁身边,道:“下官御林统领严正,见过常乐公主。” 御林统领?!董玉宁呆呆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有点懵:“永定侯?” 严正:“是。” 董玉宁并不是不懂礼节,但她这会儿更想哭了,而且忍不住,但又不得不忍。 严正马上道:“殿下放心,严某什么都没看见。” 董玉宁一噎,见他果然敛了目光,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严正也不知道怎的,心中竟然松了口气。 他今天本也是不想来的,身为御林军统领,本就不应该过多结交,否则容易引起皇帝不满,但长公主托人请了又请,最后连他的老上司都找过来了,他推脱不过,只能来了。 他本来是想着找个清静的地方呆一会儿,然后差不多时间了就告辞,整个游园也就这里最安静,结果来到却发现常乐公主在哭。 他走开不是,上去也不是,于是只好故意发出点什么声音,可没想到这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他还是把常乐公主吓到了。 她不认得他,这是自然的,他们之间本来也没被安排过见面,他能认出她来,还是因为前年太子出使时,他随百官送行,看见她就站在太子身后。 严正在官场,自然知道最近朝中态势变化,也就猜得出来长公主办这宴会,又非要邀请他不可,是有什么意图。 对于要娶公主这件事,他其实没什么感觉的,但他并不想欺负一个小姑娘,可皇帝已经赐婚了,而皇帝本就多疑,这婚事若是要解除,只能由皇帝自己主动提出,他和常乐公主其实都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不过,以现在太子这情况,还真不好说。可太子一旦失势,这常乐公主只怕也…… “我、我的猫……” 严正回过神,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然走神了,还想了那么多。 常乐公主脸色赧然,连声音都有点结巴,耳朵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严正将白白递了过去,又道:“是严某鲁莽了,吓到殿下。” 董玉宁抱着猫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没……谢谢你帮我拦住白白。” 严正:“举手之劳,殿下客气了。” 他顿了顿,又问:“殿下是准备回公主府吗?” 董玉宁闷闷地点了点头,又小声地说:“但是我出不去。” 严正忍不住在心中笑了笑,这常乐公主怎么还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了?他又轻轻叹了口气,说:“我送殿下到门口吧,我刚好也是要走。” 在这帝都私宅中,还没有人敢不放御林统领走,董玉宁领了严正的好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你。”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御林统领严正与常乐公主董玉宁走到了一起——虽然是公主在前,严正在后,保持了十分得体的距离,但已经足够让平阳长公主满意了。 严正果然只送到了门口,既让董玉宁从这游园中解放了,又能保证即使皇帝问话也无不妥,董玉宁朝他颔首告别,返回了自己的公主府。 她想,这个严正,其实人还挺好的。 如果说今早出门时,她的心情是阴雨绵绵,那现在则是虽然没有放晴,但起码停雨了。 并不是每个公主都有自己的府邸,董玉宁能得这公主府,说起来还是因为自己的太子哥哥,之前三国联军前期势头极好,太子也跟着风头无两,也趁机为她向皇帝要了公主府。 送出去的赏赐,尤其是百姓们都看在眼里的赏赐,自然不可能收回来,所以虽然太子现在不好了,但董玉宁的公主府还是能保住的。 董玉宁回来之后,打算先去书房,将之前没作完的画完成。 即使原来住在宫中时,她也大多时候都喜欢一个人待着的,所以即使分到了公主府,她要求侍女不进书房,侍女们也不觉得奇怪。 她走进书房,将门关上,可她刚走到案桌边,就看到一道人影从书架后绕了出来,张口欲呼,却又在看清来人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案桌上,是她还没来得及画完的白衣青年,而书架旁的年轻男子,正是画中人,也是她不久前还想着的那个人。 “你……”董玉宁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在做梦了,否则怎会在自己的府邸中,看见那位荀大将军? 荀少琛也没有贸然走近,只在原地温声道:“常乐殿下,好久不见了。” 董玉宁这才确定,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忍不住笑了笑,随后又反应过来这不应该,但心中的雀跃却是无法忽视的。 她先是飞快地看了看书房,确保门窗都是关着的,这才松了口气,朝荀少琛走过去,眼里有点担忧,犹豫了一下,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荀少琛道:“我想请殿下帮个忙。” 董玉宁一愣,又马上道:“好。” 荀少琛有点意外,笑了笑,才说:“宣国皇帝大婚,届时你皇兄会去庆祝,也会带着你一起去,请殿下安排我进队伍中,不管是藏于车下,还是伪装成侍卫仆人,都可以。” 董玉宁问:“那你……你……” 荀少琛耐心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她鼓起勇气,一口气把话说完:“你是想行刺宣国的皇帝吗?” 荀少琛露出微微一愣的表情,似乎很意外她会这样说,随后眼中又带了几分自嘲,轻声说:“不是,我只是想看新后一眼。” 董玉宁是有打听过关于他的事情的,楚国和宣国都在通缉他,说他是南吴余孽,说他绑架了楚国的小天子,意图颠覆楚国。 可她只觉得荒谬,若他真想颠覆楚国,又何必给楚国拼死拼活地打仗?若没有他,楚国早就被其他国家打破了,又何须等到他现在才来颠覆。 如今她眼看他孤身一人,只觉得果然,就连什么绑架了楚天子,都只是污蔑! 董玉宁觉得很难过,朝荀少琛道:“可昭华公主要成亲了,她和宣国的皇帝感情很好。” 青年点点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温柔又朦胧:“我知道的。” 董玉宁更难过了。 她又闷声问道:“那你看完之后,还跟我回来吗?” 荀少琛道:“我不会给殿下惹麻烦的。” “我不是怕这个!”她猛地抬起头,察觉自己声音太大,又连忙放低了声音,“我是说,我也是可以把你带回来的,我这里很安全的。” 荀少琛轻轻笑了笑,低低叹了一声:“那荀某先谢谢常乐殿下。” 这是答应了吗?董玉宁眼神一亮,那眼神看得荀少琛微微一愣,董玉宁见他忽然一直看着她,又有点不好意思。 荀少琛回过神,微微垂下目光。 这常乐公主刚才的眼神,和星儿当年很像。 帐中娇 第150节 也没什么,女子在心思简单容易哄的时候,眼神其实都差不多。他也不会就将这常乐公主当成星儿。 毕竟,星儿早就变了,眼神也早就不再是天真单纯的了,她之前不就是骗过了他吗? 可他还是放不下她,甚至那股渴望越来越强烈。 荀少琛心想,也许早就说不清楚是爱还是恨了。 董玉宁并不知道他心中真实的想法,更不知道他刚才看着她想的却是别人。她忍不住又偷看了他一眼,感觉心里的阴云终于散开了,天晴了。 * 宣楚虽然已经结盟一段时间了,宣武帝重锐也公布重小姐真实身份,所有人也都知道,宣武帝非昭华公主不娶了,但宣武帝就是还没定下婚期。 楚国的使者来了又来,总算等到了宣武帝开口,只是这一开口,又让宣国朝廷上下都震惊了—— “依照传统,昭华公主得先回楚国,再从楚国嫁过来,那朕肯定是要亲自率兵护送的。然后朕寻思着吧,这一来一回的,也太麻烦了,反正这搁在楚国那边,朕这也算是尚公主了……” 宣武帝陛下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懒洋洋地说着,却让下面一众大臣出了一头冷汗,心想陛下这话什么意思?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一名老臣连忙道:“皇上,尚公主那是同国的说法,咱们宣国,昭华殿下那边楚国,这该是和亲,或者是联姻才是。”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一出,根本不合礼仪,所有人都疯了—— 哪有人这样的? 他们真想冲到陛下面前,摇着陛下的脖子跟他说:陛下!您可是皇帝呀,怎么能在妻子的娘家结婚呢?这不成上门女婿了吗? 可他们敢吗?他们不敢,他们只能卑微地试图用道理说服陛下。 可他们的陛下,一直都不怎么讲道理的。 只见陛下“哦”了一声,接着道:“其实朕就是想说,朕要不干脆就在那边成亲了吧,礼成后女子不是还得回门?刚好能在那边一并搞了。” 众臣:“……” 和亲公主回什么门哪?简直是闻所未闻! 就连位于文臣列首的程方,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其他人见状,眼神一亮:这事儿离谱到连丞相都遭不住啊! 马上就有人发话,问程相怎么看。 程方:“挺好的。” 其他人:??? 宣武帝陛下做的决定,除了昭华公主之外,一般人都是拉不住的,于是到最后,即使好几个老臣被气得要当场传御医之外,其他还站着的人,都只能认命了,寄希望于陛下从楚国回来之后,再在宣国本土补办一场大典。 这消息一出,楚国使者是高兴坏了,迫不及待地回去禀报喜讯。 如今谢梓枫不在楚国,谢锦焕以唯一皇室血脉的身份监国,听到这消息十分高兴,觉得重锐是为了给楚国撑腰,所以才屈尊这样做。 都说投桃报李,重锐都这样了,那楚国这边既然不能马虎,谢锦焕当即与众臣商议,要在皇宫外最好的地段,选个大宅子给谢锦依做公主府。 而越国那边的使者得知重锐要这样成亲,却是觉得要疯了: 之前他们去见了宣武帝,宣武帝明明跟他们说在准备婚事,还要留亲王观礼的,那他们自然就认为是在宣国举行婚礼。 可现在宣武帝又说要跑到楚国来成婚,他们原本已经在去宣国的路上,现在又要匆匆赶去楚国,这一来一回,又耽搁了不少时间,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 因为他们带着一大堆礼物,根本走不快,那要是去晚了没赶上,是不是成了重锐找他们茬的借口呢?又一个新借口! 只有晋国歪打正着,因为晋国太子董文希原本就是希望利用常乐公主和昭华公主之间的友谊,看一下是不是能缓和一下跟重锐之间的矛盾,而宣国那边一直冷淡,所以董文希只能从楚国那边下手,因为楚国的官员总是很好收买的。 * 因为重锐的这个决定,不管是本朝还是其他国家,统统忙得人仰马翻,但重锐心里毫不愧疚,并且为即将出发去楚国而感到兴奋。 不过,除了去成亲之外,他和小公主,还是有其他正事要做的。 于是,两个月后,当重锐一行人抵达楚国帝都榕城城外时,榕城城门大开,谢锦焕率领百官迎接。 而他们迎接的对象,昭华公主谢锦依,以及宣武帝重锐,在下了车辇后,却一左一右地站着。 正在百官疑惑之时,只见车辇上又走下一人,正是这些天人人口中“病重”的楚天子谢梓枫! 小天子一身正服,脸色阴沉,缓缓地看了百官一眼,也不说话,冷冷地哼了一声。 百官惊悚,就是再蠢的人,都知道是什么状况:什么回来成亲,都只是用来迷惑他们的说法,宣武帝这是带着千机铁骑,给小天子找场子来了! 谢锦焕站在百官之首,看着一脸冰冷的谢锦依,脸色发白,连身子都在发颤,想说点什么,比如像以前那样,用兄妹之情来说动自己这位堂妹。 可谢锦依根本不等他开口,就道:“嗣穆王越权监国,扰乱朝中秩序,暂收押大理寺,待查。” 楚国那边的御前侍卫马上上前,谢锦焕还要叫冤屈,但已经被快速拖下去了。 百官中无一人敢开口。 谢锦依看着这些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她皇弟不见了吗?这么多天见不到她皇弟,宫中肯定也有他们的眼线,但是没有一个想着要去做点什么。 就像上一世,她落入荀少琛手中时,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她只是被放弃了。 因为她当时无法反抗,而荀少琛意味着绝对的力量,所以他们不敢吭声。 那现在呢? 她有千机铁骑,所以如今轮到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楚国一朝变天,之前收集起来的名单,在当日就派上了用场。一批老蛀虫被迅速清理掉,剩下的小蛀虫们还没有到很严重的罪行,但是就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他们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被留着小命,是重锐要“积点德”,他们的眼线亲耳听到的,在御书房中,重锐和昭华公主说的原话是—— “咱们要成婚了,不好杀太多,这批先待定吧,要实在不行了,就留着以后再杀。” 重锐的凶悍,即使不用眼睛看,只要长了耳朵,都能听说他的事迹,即使他们不敢再做坏事,但这样的消息他们也都疯了:重锐和长公主到底要留到什么时候?他们真的好怕重锐和长公主! 他们十分怀念以前的那个懵懵懂懂的、乖巧的小公主,但只要百官迎接那天在场的人,现在都不敢直视她了。 第85章 昭华 在不久之前, 楚国一众大臣还高高兴兴,等着宣武帝率领千机铁骑,将他们的昭华公主护送回来。 放眼诸国史上, 都还没有任何一国有过这样的先例:城门大开, 夹道欢迎别国重兵直入,甚至还朝廷上下百官相迎。 可楚国众臣就是这样做了。 这奇事一出, 立马像长了翅膀一样,分别向越国和晋国飞去,简直比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还快,两国大臣得知后, 直接笑得差点当场原地打滚。 楚国那帮孙子这是引狼入室啊!真是笑死人了,之前那帮孙子多嚣张啊, 现在估计一个个都得被吓死了吧? 自从战事结束以来,越国和晋国就不停地找机会, 想修补与宣国的关系, 所以哪怕宣武帝改变主意跟喝凉开水似的寻常, 两国也不得不笑脸受着。 为此,两国太子这次都亲自去送贺礼,还带了些能说会道的臣子, 希望能借此促进与宣国的关系。 原本很多人都觉得这使臣责任重大,搞不好还容易担罪。 可如今看来,宣武帝这样故意变来变去, 说要去楚国成婚, 也不过是障眼法,用来迷惑那群楚国孙子, 让他们放松警惕, 得意忘形的。 所以, 宣武帝和昭华公主仙子都在忙着收拾楚国那群孙子,根本没空管越国、晋国的使臣们,能这样近距离地围观楚国的闹剧,当这使臣也值了! 即便是知道别国都在笑话自己,楚国众臣也已经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笑话,小命随时都要不保了,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偏偏,他们心中急得不行,可宣武帝和昭华公主自从回来当天雷厉风行地抓了一批人之后,那个所谓的待定名单,却是迟迟没有公布。 甚至,如今每天的早朝照旧,依然是小天子坐在御座上,昭华公主坐在御座旁,珠帘一放,谁也看不到那仿佛脱胎换骨后的摄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若不是千机铁骑和神策军都将整个榕城围得跟铁桶似的,他们这些臣子恍惚间都要以为,这是回到了昭华公主当初出使燕国之前呢。 可那毕竟是错觉,哪怕剔除外面那群全副武装的将士官兵,高台上的小天子偶尔沉着脸“嗯”一声,间或是“哼”,众臣听了都要头皮发麻,说话愈发小心翼翼。 有事不敢不奏,更不敢乱奏——是什么问题,为什么出现这个问题,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全都是连夜和幕僚商议过,宁肯自己吃点亏,也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解决办法。 这简直就是楚国朝廷最近二三十年里,办事最快最好的一段日子了,但珠帘后的昭华公主还是没什么表示,于是众人心中更加忐忑了。 不管是小天子还是昭华公主,半句都没提起宣武帝和昭华公主的婚事,其他人就更不敢说了。 虽说宣武帝之前那样高调将昭华公主护送回来,两人是肯定存了以此来迷惑其他人的心,但两人的婚事是肯定能成的,那楚国这边也不可能不走相应的礼仪流程。 所有人心中都叫苦不迭:看来,宣武帝和昭华公主,是要整顿完官场之后,再去办婚事了。 直到下朝后,他们依然没能等到昭华公主开金口,只能齐刷刷地目送她上了凤辇,看着凤辇在一大排侍卫的护送下,一路往宫外的方向走去。 所以,今天又是心惊胆战的一天呢…… * 之前谢锦焕和钱学朗等人,为了讨好重锐,特意要给谢锦依置办极尽奢华的嫁妆。 因为楚国的国库本来已经四处漏风了,内务府腾不出钱来,所以大部分钱都是由钱学朗牵头,让各世家出一点的。 当时各世家把算盘都打得噼里啪啦响:现在投入越多,越能讨昭华公主欢心,昭华公主开心了,宣武帝也就满意了,将来他们这些送礼人也能得到更多的照拂。 于是,各世家是抢着出钱,甚至钱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了,毕竟家大业大的,谁也不缺钱,所以这事发展到后面,除了直接出钱,还有竞相送出稀世珍品的,争取让自家的东西上嫁妆清单。 如今,这些各家送出的东西,全都进了谢锦依的公主府。 重锐爱钱,也爱宝物,如今他这“上门女婿”每天等谢锦依去上朝时,就成了“独守空房”的孤寡男人,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于是便兴致勃勃地泡在公主府的宝库中,挑挑拣拣。 等谢锦依回来之后,刚进前厅,就看到重锐已经又挑出了好几样,堆在桌子上,闪得人眼花。 她嫌弃地皱了皱眉:“这又是什么?那些人怎么净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重锐笑嘻嘻地说:“这可是好东西!殿下,这个别充国库了,咱们带走吧,不过白要也不好,我回头让人送点金子银子来换。” 楚国朝廷各家势力盘根错节,也借着权势捞了不少钱,国库空虚,这些人的家中倒是家财万贯,也不知道从国库中扒拉掉了多少。 而这些世家们给她送的礼,她也不打算收,当然也不会退还给他们,而是打算充入国库,再让内务府按照正常规格准备嫁妆。 重锐朝谢锦依热情地招了招手:“来来来,殿下快过来!” 谢锦依听了一早上的朝,头都是晕乎乎的,走路跟踩在棉花上,过去后被重锐轻轻一拉,就被他带着坐入他怀中。 这次收拾楚国这些蛀虫们,谢锦依要亲自出面,还要带着自己的皇弟,所以提前就开始调整自己的作息了,毕竟她平日里从来不早起,而早朝是天没亮就开始,她得习惯习惯,否则一坐到御座旁就要打瞌睡。 面对众臣时,她还得使劲端着,冷着脸,眼神犀利,不停地拿眼刀去扎人,这老半天下来,她脑子累了,肚子也饿了。 谢锦依跟没骨头似的躺在重锐身前,重锐非常上道,早就掐着时间让人备好糕点,这会儿侍女们刚好将糕点端上来,他也替谢锦依捏捏肩,揉揉太阳穴。 平时重锐有事没事时就没少跟她贴在一起,比花铃还熟悉她的身体,没两下就几乎将她揉成一滩水,让她舒适得几乎都要睡过去了。 帐中娇 第151节 重锐在她耳边问:“殿下您看,这些都给我好不好?” 他的嗓子早就好了,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如今说话也不再是破锣嗓子,在和谢锦依一起时就喜欢这样逗她,喜欢看她只听他的声音就面红耳热的样子。 虽然他长得黑,但是他的声音也不差的,真要算起来,晚上的时候黑灯瞎火的,又看不见脸,声音还更能让小公主有兴致呢! 等小舅子以后长大了,他必须告诉小舅子,男人可不能只看皮肉黑白,还得看嗓子的! 想起谢梓枫送的那些美白面膏,重锐就有点无奈,还有点不甘心,愈发决定发挥自己的其他优势。 谢锦依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别拿宣国的钱补贴楚国,我才不要给你那些大臣说我的机会呢!” 重锐扼腕:小公主都累成这样了,怎么小脑瓜还这么灵光! 他原本是想着,自己拿这堆闪闪发光的东西回宣国,就当是买了,那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把钱送过来。 至于这些珍品值多少钱,那还不是他说了算?反正都是珍品,多给点也是可以的。 这样一来,虽然没法解决楚国国库现在漏风的根本,但好歹能稍微堵一堵窟窿,毕竟他小舅子还得乖乖在这儿当皇帝呢,他可不能饿着小舅子,让小公主担心。 只可惜,他这想法让谢锦依给看出来了。 重锐当即胸口一挺,装出一副震怒的样子:“谁敢说殿下?竟然还有我没收拾服帖的,殿下你给我个名字,我回头再好好收拾收拾!” 谢锦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又瞪了他一眼,推了推他的手:“摸哪儿呢?” 这大流氓,她才坐下多久,手又不老实了! 重锐低头吃了一口她手上的桂花糕,舌尖扫过她纤细白嫩的手指,含糊道:“哪儿都想摸。” 谢锦依:“……” 好在他早就屏退了下人,不然她可真是坐不住了。 谢锦依躲了两下没躲掉,男人一只手正圈着她,她怎么躲都是徒劳的,干脆也不躲了,哼哼唧唧两声:“好好捏,捏不好就换花铃来。” 她顿了顿,又接着之前没说完的话:“重锐,我知道你对我好,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如果楚国到了紧急关头,我也会向你求助的。” “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你和千机铁骑陪我走这一趟,帮我和皇弟镇住局势,这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若是楚国真的很缺很缺钱,没钱用的时候,楚国应该是朝宣国借钱,约定时间连本带利归还,而不是让宣国养着。” 谢锦依说着,从那堆闪光宝物拿出一只七彩琉璃盏,忍不住嘴角一抽,心想这肯定是按照重锐的喜好来送的吧?一般人谁想用这种杯子喝茶?连茶汤的颜色都看不清了。 “太丑了,丑得世上罕有。”她嫌弃地评价道,然后又说,“回头我让内务府把这些东西都变卖了,就卖回给这些世家吧,既然他们说都是宝物,到时候让他们再翻倍买回去好了。” “程姐姐之前不是还让你练字吗?你那些字帖写完别扔,到时候随这些礼品一起,宣武帝的墨宝,看看他们愿意出多少钱买。” 如今钱学朗等一众世家家主,十有八九都还在天牢中,负责追查的大理寺正马不停蹄地办案,卷宗都要被翻冒烟了。 这些年里,世家们做的坏事可不少,但之前楚国内忧外患,若是朝中太动荡,越国和晋国很可能就会朝楚国出手,而荀少琛为了朝中平衡,只要明面上别太过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而这些世家人丁众多,总有的人喜欢仗势欺人,很多百姓们被欺负了都只能吃闷亏,如今百姓们看到昭华公主将世家家主们都抓起来,不少人就跑出来鸣冤,甚至拦在谢锦依来回皇宫的车辇前。 这些全都是证据,几乎就是一查一个准的,而如今楚国已经没有外患了,即使内部因为要拔起这些世家而有所动荡,有千机铁骑和神策军坐镇,谁又敢乱动呢? 所以这些世家族人最近才这么害怕,别说乱动了,简直想伏在地上不起来,就怕谢锦依找到借口来惩罚他们。 若是谢锦依让他们把这些原嫁妆礼物买回去,相当于是给了他们讨好她的机会——虽然这意味着,他们给了三倍不止的钱财补贴国库。 到底超出三倍多少,就要看宣武帝的墨宝在他们眼中值多少钱了——总归是不能给得太少的,不然看不起宣武帝呢? 这下就连重锐都叹为观止了,惊讶地看着谢锦依,声音都带了点难以置信:“殿下,你这下手挺黑。” 谢锦依抬起眼:“给你一次重新说的机会。” 重锐:“殿下真是生财有道!” 谢锦依满意地点点头:“也还行吧。” 这比起直接定罪抄家要温和得多,速度也快得多,而这些世家元气大伤之后,也不可能卷土重来了。 因为,重锐根据前世的印象,列出了一批名单。 抛开与荀少琛的私人恩怨来说,单论治国的能力,荀少琛确实是没得挑的。前世荀少琛在登基之后,前前后后起用了不少寒门出身的人。 因为这些人没有根基,为了报答知遇之恩,拥护荀少琛,随着人员的增多,寒门一派也有了与世家抗衡的势力,让荀少琛逐渐瓦解世家的影响。 而这名单上的人,谢锦依也已经派人一一去请了,只是这些人才从各地赶到帝都这里,仍需一段时间。 不过这影响不大,在谢锦依正式在早朝上开口前,她还需要朝重锐学习——学习如何主导早朝,而不是被大臣们牵着走。 甚至,是学习如何说一不二,这其中就包括神态语气,以及说话的技巧。 用重锐的话来说,就是小事耍无赖,大事拼气势。 这对谢锦依来说确实有些难,对于那些犯了重罪的人,她可以直接冷着脸,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让人将他们拖下去。 但还能留在早朝上的,基本就是没犯大错的老油条。而谢锦依在耍无赖方面也算小有心得,但拼气势什么的,她原就是身板弱,小胳膊小腿,哪里来的气势? 于是,谢锦依最近在朝上不开口,其实就是最保守稳妥的姿态,而趁着这段时间,她每天下朝回来后,还会接受重锐的特别训练。 事实上,最近小天子谢梓枫在大臣们前面端着的那张阴沉脸,就是在回来楚国路上时一路练出来的,只要不用说太长的话,就能唬得住人。 “殿下进步很大了,”重锐好不吝惜地夸着谢锦依,随后又跃跃欲试地说,“今天可以来点不一样的试试。” 之前几天,重锐都是让人准备一块大铜镜,两人站在铜镜前,重锐演示一次,谢锦依跟着模仿一次,这样就能随时发现差距,然后进行调整。 不得不说,这种方法效果还不错,所以谢锦依觉得重锐在这方面还是很靠谱的,于是期待地问:“是什么?” 两人来到了专门练习的房间中,房间里仍是立着一块巨大的铜镜,但今日不同的是,地上还放了一张席子。 谢锦依完全摸不着头脑,于是一脸疑惑地看着重锐。 重锐轻轻翘起唇角,一脸神秘地说:“殿下等我一下。” 说完后,他走到了铜镜后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他再次出来,只是身上换了一身黑衣玄甲,连佩刀都带上了,眼神也变了,和方才一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一身肃杀。 也不知道怎的,看着这样的重锐,谢锦依莫名就有点紧张。 哪怕她心里明知两人的关系有多近,近到甚至不分彼此,但她早就习惯了重锐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也极少在她面前露出严肃的样子。 谢锦依忍不住捏了捏袖子:“怎么还特意换衣服了?” 重锐看着她不说话,眼色沉沉。 谢锦依不由得在衣袖中绞了绞手指。 重锐眼神微转,目光像一把刀锋,贴着谢锦依的肌肤游走,谢锦依忍不住退了一小步,连脊背都有点发凉。 男人轻嗤一声:“我想换就换。” 他的声音漫不经心,说得随意,却又不容置喙。 谢锦依看着他,半天都没回过神。 重锐忽然一笑,重新变回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样,殿下是不是被吓到了?我就说这一身很能唬人是不是?” 谢锦依:“……” 重锐笑嘻嘻地走过去搂了搂她,又是拍背又是轻哄:“哎呀不怕不怕,我怎么舍得凶殿下呢?都是演的,殿下别生气。” 谢锦依才不会承认刚才是有点被吓到了,重锐这厮装得可真像,难怪宣国那些大臣对他这样服服帖帖。 可重锐毕竟是战场上厮杀过的,她又没上过战场,拿不出刚才那种淬过血一般的眼神。 她撇了撇嘴,说:“你不会是让我学你这样吧?我又学不来。” “当然不是,”重锐走到席子上,往上一趟,拍了拍自己的腰腹,朝谢锦依道,“来,往这里坐。” 谢锦依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重锐又拍了拍,掌心击在玄甲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来嘛,你上来就知道了。” 谢锦依半信半疑地走过去,俯身撑在他手臂上,坐了上去,低头看着重锐。 重锐勾了勾她的手指,慢慢地说:“殿下,你在骑着我。” 说着,他又变回了刚才那个只用眼神都能杀人的男人. 他躺着仰视她,眼神带着点漠然,薄唇微抿,一身紧实而流畅的线条,被包裹在黑衣上,却又无声地昭示着绝对的力量。 谢锦依坐在上面,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形,可他一动不动,任她压着。 这是世间上最强悍的男人,可她正骑着他,将他压在底下,而她不会被他掀翻,反制,只要她想,就能一直骑着他。 这个认知让她感觉有点微妙,似乎血液都因此奔腾起来,连呼吸都有点急。她微微下俯,双手撑在重锐的肩膀上,慢慢地说:“重锐,我在骑着你。” 少女的目光也渐渐变了,眼底像是跳着火焰,而她却不自知。重锐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哑着声道:“是。” 他着迷地看着她,又提醒道:“殿下,你往左边看看。” 谢锦依往左边一看,在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却又在自己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眼神。 她微微一愣,重锐抚着她的膝盖,低笑到:“殿下这个样子真好看。” 谢锦依回过神,再次低头,重锐已经又是嬉皮笑脸的了。她脸上微热,她刚才都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重锐趁机将她拉了下来,用行动来证明她其实没有想错。 * 几天之后,众臣终于等到了昭华公主发表政见,因为大理寺的结果出来了。 大理寺那边派人将卷宗搬了过来,并且公布了结果。 此前内务府让各家来将东西“赎”回去,各家都出了不少钱,如今听到大理寺的结果,感觉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了。 虽然是挨刀子出了大血,但好歹是保住自家家主的脑袋了,经此一事,职位肯定是不保了的。 各家在不同程度上都冲到冲击,虽然都没倒,但还能在朝堂上站着的,都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若是被抓到一星半点的小辫子,现在这些暂时告一段落的事情,也会再次被提起,到时候面临的罪责只会更大。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钱相倒了,谁能代替呢? 仿佛是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一样,昭华公主宣布,由离谷弟子诸葛川担任丞相一职,并在昭华公主不在楚国的期间,代替昭华公主辅助皇上。 谢锦依的话一出,众人一下子都傻眼了,全场皆静。 原来是诸葛川! 本国的相位怎可落在外人之手?!他们平时内斗归内斗,可他们都是楚人呐! 当即有人出列,试图说服谢锦依:“昭华殿下,诸葛川不是楚国臣子,这不合老祖宗的规矩呐!” 谢锦依干脆让宫女将珠帘卷起,自己站了起来。 自古女子即使摄政,都是垂帘听政的,哪有这样直接抛头露面的?最要命的是,如果宣武帝知道他们看见了,不会提刀来追杀他们吧? 帐中娇 第152节 大臣们一阵手忙脚乱,听见昭华公主轻嗤一声,随后又意识到他们这样也显得太大惊小怪了,仿佛没见过世面一样! 要知道,现在宣国的丞相程方就是女子呐,可谁敢瞧不起宣国的吗? 不等他们回过神,昭华公主就发话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陛下最大,本宫第二大,千机铁骑是本宫的,诸葛川是千机铁骑的,你们既然处理不来的事情,还不许本宫让自己的人来处理了?” “但凡你们有点本事,本宫至于千里迢迢回来?” “要是你们现在就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我马上让诸葛川回宣国;要是不能,就给本宫老老实实闭嘴!” “一群废物,本事不大,心眼不少!一天天的净想些没用的!” 昭华公主一口气骂了一长串,都不带停歇的,台下那些原本还抱着小心思的人,一下子就被骂傻了。 这真的是昭华公主吗? 怎么感觉像是变了声的重锐? 这语气和说话方式,跟重锐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啊! 谢锦依看了谢梓枫的贴身太监一眼,贴身太监心领神会,尖着嗓子朝众臣道:“请诸位大人,有事继续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无一敢吭声。 谁还敢奏? 赶紧下了朝回去喝点凉开水压压惊吧! 诸葛川因此得以顺利上任,由诸葛川接手之后,之前那些被邀请的人才们也逐渐到位,直接安排职位上任,这种做法自然引来不少人的不满,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队千机铁骑,一对神策军,每天都陪着众臣一起早朝,维护早朝秩序,若有闹事的,直接被拖出去。 在这之后,谢锦依便不用再早起了,每天只需听人大概说说情况,也总算是能得点空了,能抽出时间来见见老朋友。 说是老朋友不太准确,毕竟常乐公主也不过是十六岁。 尽管谢锦依知道,董文希带着常乐公主来楚国,与前年燕皇寿宴那次大抵是差不多,不过是希望常乐公主结识她,然后利用两人的情谊,来与重锐拉关系。 但谢锦依很喜欢常乐公主。她本来就没有年纪差不多的闺中好友,而且她也和常乐公主说过,有空就可以随时来找她玩,虽然当时说这话是在昀城,但对于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之前因为忙着与大臣们周旋,她不得空,因此常乐公主那边请见,她一直都没能抽出时间来,如今总算可以好好见上一面了,于是马上让人去邀请。 帝都内设有专门供外使落脚的行馆,董文希和董玉宁就住在那里。 没多久之后,董玉宁就抱着白白来到公主府了。 谢锦依在花园中设好座位茶点,见到她时十分高兴。 董玉宁上前行礼:“昭华殿下。” 谢锦依还了礼后,笑道:“你叫‘重姐姐’也没关系。” 董玉宁:“可是您和宣武帝要成亲了……” 谢锦依见她有点拘谨,心中有些失望,但也理解,毕竟如今晋国着急,太子在晋国尴尬,她作为太子胞妹,大概也不太好受。 终究不是一年多前了。 谢锦依轻轻地叹了口气,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说:“常乐,男人们那些事,很多时候女子是管不到的,只能被牵着走。但若你有难处,如果我能帮得上你的话,我愿意尽力帮你。” 董玉宁怔怔地看着这位让无数女子羡慕的昭华公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那你能不能去见一见荀公子? 可她也听明白了,昭华公主的意思,是只帮她个人的难处。 董玉宁垂下目光,声音有点苦涩:“谢谢姐姐。” 谢锦依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心中有烦恼了。 两人都抱了猫坐在一起,但董玉宁显然有点心不在焉,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朝谢锦依告辞了。 * 董玉宁离开公主府后回了行馆,急急忙忙地回了房间。 这次出使楚国,她是带着荀少琛一起的。 因为他正在被通缉,所以她偷偷找人改装了马车,在底座上加了夹层,荀少琛就是藏在夹层中,随行来到了楚国,之后一直藏在她的房间。 她知道这是见不得光的,但这是她这一年多以来最快乐的日子了。 这要是换做从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和一名男子日夜在房间中,这要是被人知道,她会名声尽毁,太子哥哥也会受到牵连。 可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更不后悔。她从小就好像被圈在一个小盒子中,虽然被保护得很好,但没有一点自由,只有这一次,她有种从盒子里逃脱出来的感觉,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了。 荀公子没有半点越界,永远都是在房间中离她最远的地方,哪怕她心里其实是希望两人可以再近一些。 她刚才其实有点想问昭华公主:既然楚天子是你和宣武帝带回来的,那荀公子根本没有绑架楚天子,他的罪名不就是冤屈的吗? 可是,她心中又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荀公子之所以来找你,正是因为他被通缉了,走投无路了,不得不求助于你。 董玉宁想,她是荀公子的唯一选择,只有她能保护他。如果他还是那个光芒万丈的荀大将军,她又如何能让他看见呢? 这样想着,她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问出口。 她又给自己找借口道:她都能想明白的事情,难道昭华公主想不明白吗?昭华公主肯定是知道的。 董玉宁一路小跑着回到房间,将房门关好,轻声道:“荀公子,我回来了。” 无人回应。 她又喊了一声,依然没得到回应。她愣了一下,心中涌起一个不详的预感,随后马上在房间中找了一圈。 没有。 到处都没有荀公子的痕迹,他连一张纸条只言半语都没留给她,仿佛这段时间的相处,只是她一个甜蜜的梦。 董玉宁一下子就有点慌了,心想:难道他是去见昭华公主了吗?可如今天又没有黑,公主府守卫森严,连那宣武帝都在,若他去了,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难道他说的所谓见一见新后,就是这样见吗? 那她呢?她以后怎么办?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吗?可他不是说过,会跟她一起回晋国的吗? 董玉宁心慌意乱,转身又跑出了房间。 * 谢锦依原本还有点可惜,常乐公主离开得也太快了,可没想到还不到半个时辰,常乐公主又来了。 虽然有点纳闷想不通,但谢锦依还是非常高兴的。 花铃来告诉她的时候,她正在郁闷地趴在重锐怀中,得知常乐又回来时,马上就扔下重锐了。 重锐一脸幽怨地看着小公主跑得飞快的身影,只得去找诸葛川商议嫁妆规格的事宜。 楚国这边的事情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只是小皇帝不舍得谢锦依,哭着要留她再住几天。 眼看着日子到了,小皇帝又准备在他跟前打滚,重锐严肃地跟他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好几天就是几天,不然就做不了男子汉了,要做男子汉才能保护皇姐。 谢梓枫当即一噎,只好扁着嘴又从地上爬起来了。 重锐跟诸葛川商议完回来,听说常乐公主居然还在府上,不由得有点纳闷:董文希那个小白脸使唤妹妹也有个度吧? 他刚才一听小公主说的,就知道这常乐公主已经变了,对小公主肯定不是完全真心的了。 他不是很喜欢这样,但小公主太心软,而常乐公主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伤害不到小公主,他要是干涉太多,显得他好独断的,那不好。 而且,上一刻小公主还抱着他说不开心,要抱抱,下一刻就能头也不回地跑了,去跟常乐公主玩,他好酸的。 重锐唉了一声,做小公主的男人,要保住地位,真的不容易。 好在,终于等到返程当日,常乐公主也终于回到晋国队伍中,没法再来缠着小公主了。 谢梓枫率百官送别,重锐带着谢锦依,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地往宣国的方向去,沿途使用驿站与楚国的行宫。 * 棉城是楚国边城,从前为了方便皇族出使,朝廷在这边修建了行宫。 边城一向不是富庶之地,所以行宫并不是特别奢华,而谢楚皇室对玩乐一向有要求,所以都很少住这行宫,宁愿让人快马加鞭,往更繁华的城市赶路。 因为平常没什么人会来这行宫,朝廷也就意思意思地养着,这行宫的宫人年纪都很大了,守卫稀松,荀少琛很轻易就潜了进去。 他将在这里,等着他的星儿。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下章荀狗的结局【搓手手.jpg * 第86章 败犬 荀少琛对棉城行宫很熟悉。 不止是棉城行宫, 他对楚国的好些行宫都熟悉。 前世在他登基前,帝都榕城的皇宫已经被毁了,而他也没让人重新建造, 直接在其他行宫中登基, 并当皇宫使用。 至于棉城行宫,因为靠近国界, 而前世他与重锐经常交战,所以他在棉城的时间也不短,后来甚至是直接在榕城行宫办公,所以对这里十分熟悉。 不管是皇宫还是行宫, 都会有暗道和暗室,以备逃生之需, 而这些暗道暗室的位置和开启方法,只有皇族才知道。 当初谢云贺将星儿托付给他时, 也将这些皇家秘密一并交给了他。 毕竟, 谢云贺自己也知道, 年幼的弟妹什么都不懂,若是在那时就告诉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说漏嘴了, 于是只能将希望托付在他这个准驸马上。 而他最后并没有将这些秘密还给星儿,因为她用不上这些暗道和暗室,只需要乖乖留在他身边。 荀少琛坐在行宫一座楼阁的高处, 隐在阴影中, 俯视着这座他前世的皇宫之一,目光落在宫门前那群人上, 神情漠然。 那是棉城太守找来的人, 在管事太监的指挥下, 给宫外大树的围栏刷上金漆,因为棉城太守听说重锐喜欢金子。 棉城太守当然是紧张的,因为棉城是这和亲路途中楚国的最后一站,和亲公主要在这里整装,重新换上婚服,进行拜别国土的仪式,所以棉城的准备便十分重要。 更不用说,这次的和亲公主是昭华公主,手中同时握着千机铁骑和神策军,和亲的对象更是千机铁骑的主帅,兼宣国皇帝,这一路上负责接待的驿站和行宫,谁也不敢怠慢他们。 荀少琛心想,这些人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他原也以为重锐会选在楚国成婚,毕竟那人一向不按常理做事,加上宣国那边也是这样宣称,所以之前他跟着去了榕城。 帐中娇 第153节 前年燕国寿宴当晚,他与凌双对峙时,就知道那常乐公主在附近也看着他,只是当时他没太注意。 后来他与钱若兮外出时,再次遇见那晋国公主,见她看着他的眼神,他就知道,这公主是喜欢他了。 那眼神,和星儿当初说喜欢他时,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他知道,这常乐公主一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哪怕他已经被宣国楚国共同通缉,而晋国如今又着急讨好宣国。 可后来的事情走向表明,重锐也不过是凡夫俗子,根本没打算在楚国成婚。 荀少琛轻哼一声,眼中闪过鄙夷。 说得那样好听,不也还是要在宣国皇宫成礼? 他知道,星儿会穿着婚服从榕城皇宫出发,虽然他不是第一个看见她穿嫁衣的人,有点可惜,但原本嫁娶时,第一眼看到新娘穿着嫁衣的,本就不是新郎。 没关系,礼还没成,他在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只有拜过天地了,才算是真正的成亲。 嫁衣首饰繁复,穿着不易,重量不轻,即便是普通的和亲公主,也会在出城后下一个驿站就换回便装,等差不多到了目的地时,才重新穿回正式的礼服。 而重锐必然是不会让星儿多受累半刻钟的,说不定一出城,就先停下来让星儿换回轻便的衣裳。 荀少琛一想到那情形,便忍不住握紧拳头。 重锐已经看到星儿穿嫁衣的模样了。 一想到那个情形,荀少琛的嫉妒像荆棘一样疯狂抽长,将他整颗心脏都包裹勒紧,刺得它鲜血淋漓。 没关系……没关系,重锐等不到与星儿拜天地的那天了,星儿是他荀少琛的,重锐也不过是替他将星儿送过来,是送嫁路上的马夫。 星儿在车中,重锐在车外开路,仅此而已。 不像他,他前世是将星儿养在行宫——各个行宫都有他为她精心准备的房间,而他在各地微服出巡时,也会带上她,与她一同在马车中。 在马车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群臣的明君,是百姓的战神,为楚国殚精竭虑,忧国忧民,即便出巡也是为了体察民情,甚至在路途中也不放松,在马车内批阅奏章。 在马车内,他当然是批阅奏章的,只不过也同时做点别的。 因为星儿总是学不乖的,他不得不用好每一刻,让她知道违逆他的后果,好好教她如何学得乖。 所以,他出巡时也会带星儿一起,给她下软筋散,让她无力动弹,蒙着她的双眼,堵着她的声音,固定着她的手腕脚踝,然后将那些小玩意儿一样一样地给她用上。 长路漫漫,车外山河破碎,没什么可看的,所以她就是他这一路上的消遣。他在御辇的一方车厢中,坐在案几前,支着下颌,欣赏着世上最漂亮的景致。 他看那簌簌玉摇,展露小巧樱珠,看那花涧馨香,染透上好的翡翠,也听那婉转碎音,被勾得意动欲涌。 她的这些全都独属于他的。 他不过握着那玉杵轻轻一抽一入,便引出流不尽的花露,叫他都要对那死物生出些许嫉妒,然后他俯身在她耳边质问,是不是喜欢这死物,是选它还是他。 若是她不选,他便用力捻着那含玉的花洙,看她瞬间如一张绷紧的弓,听她喉间细碎的哭音,等她溃败求桡。 若是她选那死物,他便给她换上另一支的,将她填得更满,喂得更深,直到她吃不下为止,小脸哭得一塌糊涂,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泪,却仍是漂亮至极。 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只能选他。 在她面前,他也不需要压抑着自己,想到什么就能做什么,不管给她倾注什么,不管是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只能全部受着。 哪怕是嫉妒一个死物,在外人看来必然是不可能的,甚至是可笑的,可在她面前,他就能将不满表达出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是他的女人。 荀少琛闭上眼,握着自己,脑中浮起少女戦粟着打开膝盖时的模样,耳边是她叫着他少琛哥哥时的声音,呼吸变得时轻时重:“星儿……” 他不会将她交给重锐的。 绝不。 * 千机铁骑返程路上。 谢锦依掀起车帘,朝外面的少年喊了一声:“夏时。” 夏时连忙控着马靠近马车:“殿下。” 谢锦依问道:“离下一个驿站还有多远?” 夏时:“不远了,殿下,大概不到半个时辰。” 谢锦依苦着脸,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你去问问重锐,能不能我们先过去,然后那些大箱小箱的,再留人慢慢送过去。” 夏时:“……” 他婉转地劝了劝:“殿下,那些可都是您的嫁妆啊。” 谢锦依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我当然知道,这又不影响,我也没说不要啊。” 夏时觉得,殿下的作风真是越来越像陛下了。 于是,他只得上前往重锐那边过去。 宣武帝和昭华公主给小天子撑腰、又将天机铁骑军师诸葛川留给小天子的事情,如今是无人不知。 千机铁骑在宣国无处不在,而宣国和楚国接壤,若是将来有什么事情,昭华公主都能以摄政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带着兵马入楚。 重锐除了是宣国皇帝之外,本身就是千机铁骑的主帅,而千机铁骑归属昭华公主,这就意味着,昭华公主不仅能自己回去,还能带着重锐回去。 这在楚国群臣眼中,自然就是“宣武帝狼子野心,对楚国必有所图”,但谁也不敢吭一声。 更要命的是,虽然他们送走了千机铁骑,但神策军的新主帅,也是昭华公主选出来的,这在他们看来,神策军也算是落到昭华公主手中了。 而地方各地虽然天高皇帝远,但不意味着离千机铁骑远,毕竟千机铁骑的行军速度简直不像人,若是昭华公主一声令下,千机铁骑游遍全楚国,将有意见的地方都收拾一遍,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宣武帝与昭华公主的这一趟返程,沿途各城都不敢掉以轻心,甚至在他们还未出发之前,各城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各城也收到了朝廷的命令,按照指示迎接,不能有所怠慢。 如今楚国内的返程已走了大半,花的时间却比正常的多,也难怪有的人会觉得宣武帝不怀好意。 然而,实际上,他们之所以行程这么慢,是因为陛下和殿下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便游山玩水去了。 作为谢锦依的影卫队长,夏时有点发愁,但又不得不听她的。 夏时也没想到,当初将谢锦依带出晏城后,自己不但能活下来,还得到了她的原谅。等他伤好后,她还让他成了影卫,但让他保留了夏时这个名字。 自那时起,他就发誓,这辈子他会对殿下惟命是从。 所以现在他也是听话地去问陛下了,只能希望陛下还记得要遵循礼制。 然而,夏时忘了,自他们从宣国出发到这里的一刻,就已经是史无前例了。 果然,重锐一听,马上调转马头,轻快地跑到马车旁,朝谢锦依拍了拍马鞍:“来啊殿下,小的这马儿,超稳的。” 夏时:“……” 夏时前世跟着重锐时,千机铁骑已经是只会杀戮的武器了,氛围与现在的天差地别,所以夏时一直也还未习惯。 其他人反倒是早就习惯重锐这作风,对此见惯不怪,甚至还觉得这也挺好的。 毕竟他们带着这嫁妆走不快,而陛下和殿下之前一直那么忙,都没时间好好休息放松,等回到宣国,陛下肯定又要忙得脚不沾地的,趁着现在和殿下去玩一下,不好吗?好得很! 谢锦依原本还想将马车先喊停,然后再下车上马,可重锐却又离得更近,朝她伸出手,勾了勾手指:“跳过来,我接着你。” 花铃抱着麦芽在谢锦依旁边,一听这话,还没开口劝说,谢锦依就攀着窗边踩了上去,又扶着重锐的手,借力一跳,重锐将人接住,谢锦依还真就稳稳地上去了。 “先走一步了,你们到驿站时再喊我!” 说着,重锐一夹马腹加速,霍风和夏时都带着人紧紧跟了上去。 不用跟着送嫁妆的速度,自然就快很多了,重锐和谢锦依因此空出不少时间,一路上用这种方法又游了不少地方。 一个月后,一行人才终于抵达了棉城。 * 棉城太守提前就接到了信报,一大早就领着人在城门前迎接,亲自将千机铁骑众人一路送到了行宫,再由行宫的主事太监负责。 之前一路上在入住驿站或行宫时,重锐和谢锦依都没有分房住,当然,为了不让外人对谢锦依说三道四,也是为了安全起见,院中或宫房中原来的人,都会被替换成他们自己的人。 棉城没什么好玩的,于是重锐和谢锦依决定只停留一晚,第二天就离开。 白天时谢锦依就坐了一天的马车,晚上半点都不困。而重锐则是她不困,他就更不困了,揽着她说悄悄话,一边说一边又开始不老实。 谢锦依推了推他,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小声地说:“做什么呢!” 重锐低笑着说:“跟兔兔打声招呼。” 谢锦依:“……” 重锐在她耳边像是说秘密一般:“兔兔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谢锦依:“……” 重锐又摸了摸她的脸:“谢锦依,我们要成亲了,我好高兴。” 谢锦依刚才被捏了又捏,身子都烫了起来,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我也是,我也很高兴。” 重锐又笑着说:“以后咱们就不用偷晴了。” 谢锦依捶了他一下:“什么偷晴,又胡说。” “就是爬殿下窗子,然后对殿下这样那样……” 两人的说话声低了下去,只剩下呼吸绕缠的声音,间或难奈的抽气和叹息,而这些一点不落地传到了一墙之隔。 荀少琛在暗室中,无声地握紧了拳头,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杀了重锐。 原本,他是想着趁夜晚星儿入睡时动手,但没想到重锐竟然会跟着她。 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两人会同过榻,甚至也不是没想过这两人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情形,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亲耳听到他们歓好的声音。 甚至,他几乎都能通过那高低缓重,想象出他们正在做什么。 重锐他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他的星儿?! 荀少琛想走远一些,这样就不会听到这些声音了,可他的脚下仿佛生了根一样,连挪动半分都做不到。 星儿她叫成那样,重锐就让她这般快乐?明明前世他也那样弄过,为何到他手上时就那般不情愿?! 许久之后,在荀少琛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时,那些让他煎熬的声音终于渐渐停止了。 他在黑暗中坐了整夜,不曾合眼,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过得特别漫长,长到足够他将与谢锦依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次。 等到外面再次响起声音时,他知道,差不多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帐中娇 第154节 * 今天天一亮,花铃便来叫谢锦依起床。 谢锦依昨夜被重锐闹了许久,起来时呵欠连连,又气又恼地踹了重锐一脚。 今天有拜别国土仪式,随后就是离开楚国,所以谢锦依需要换回礼服。因为穿了礼服后诸多不便,所以不能喝太多水。 荀少琛在暗室中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侍女们服侍谢锦依梳妆换婚服的声音。 他用了一夜才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慢慢地激动起来。 侍女们在夸星儿好看,星儿显然也很高兴,时不时就问一下她们重锐在做什么,有没有等急了。 荀少琛心想,就这么着急嫁给重锐? 他冷冷一笑,可惜了,星儿,上一世就是他的女人,这辈子也别想逃得掉。 他在黑暗中慢慢走到石桌旁,拿起上面那套衣裳,换了起来。 等换好之后,他又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侍女们的声音—— “殿下,您现在房间等一下,吉时差不多了,奴婢们就在门外,待会儿刘嬷嬷会来带您出去。” “好。”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再往房门外走,是侍女们将星儿搀到榻上,然后留她一人在这里等着。 荀少琛拧动机关,暗门无声地打开,房间内果然只有榻上盖着红盖头的身影。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出手如电,将掌心上浸了药水的帕子,隔着红盖头覆了上去,药水瞬间浸透,少女身子一软,倒在他怀中。 这只是让人失去力气的药,不会让人完全昏迷过去。而怀里的人显然惊慌了,叫不出声,也徒劳地挣扎着,即使使出了最大的力气,也推开不了他半分。 荀少琛冷冷一笑,低声道:“星儿,没用的,还不如省着点力气。” 说着,他将她打横抱起,退回暗室中,将机关重新开启,房间又回复了原样。 地宫里千回百转,荀少琛抱着人走了许久,最后竟然走到了宫外。 楚国的行宫多是依山傍水,这里的也一样。 重新走出来后,荀少琛一身大红喜服也终于见了天日。 他将怀中人放了下来,隔着红盖头与她额头相抵,着迷地抚了抚她的脸,哑着声道:“星儿,你该嫁的人是我才对。你忘了吗?你说的,长大了要做少琛哥哥的新娘子。” “那晚你看见我穿喜服的时候,你伤心了,我知道的。如今我这喜服便是为你穿的,你该开心才是。” “好了,吉时到了,我们行礼吧。” 少女显然不愿意,却敌不过荀少琛的力气,荀少琛手臂像铁钳一样,紧紧圈着她,带着她一起朝山外跪下,又按着她伏倒在地。 他缓缓地说:“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他之前将张奕穿过的衣服也带了过来,埋在此处,当作衣冠冢。因为张奕已经被挫骨扬灰了,又是他唯一的亲人,于是让张奕受他和星儿这一拜。 “夫妻对拜。” 三拜之后,荀少琛拉起地上的少女,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红盖头,然后脸色剧变,一道血气直冲头脑—— 这根本不是星儿! 荀少琛马上撤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他刚才竟然跟一个陌生女人拜天地! 他怒不可遏,抽剑直刺被甩到地上的少女。然而,还不等他将对方杀了,破空之声连道而来,他挥剑隔开利箭,退了几步,抬头看去。 不用多说,荀少琛也知道自己中计了。 重锐从不远处走了出来,身旁是被他牵着手的谢锦依,四周是宣、楚两国的影卫。 荀少琛死死地看着谢锦依,本该穿着婚服的她,此时却是一身侍女的装扮。 心念电转间,他已经明白了:之前在房间中,星儿的确也一直在,只是她与其他人调转了身份,让别人穿婚服,而她则扮作侍女,却仍是以公主的身份与其他人说话。 而他只凭声音判断,自然就中计了。 他竟然认错了人。 “星儿,”荀少琛握紧了手中的秋水剑,喉间一片腥甜,“为何……为何!重锐根本配不上你!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放你娘的屁!”重锐很想装出一副轻蔑的、淡定的、胜利者的姿态,但发现自己忍不住,因为他早就想弄死这疯狗了,“老子不配谁配?老子最配!” 他娘的,之前在别人跟前造他的谣,现在直接当着他的面说,真当他是死的? 荀少琛仿佛听不到他的话,眼里只有谢锦依。 谢锦依却根本没看他,正在无奈地安抚暴怒的重锐,她那牵着重锐的手,正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重锐的手背:“别听他的,只有你配。” 荀少琛眼睛几乎滴血,握着秋水剑的指骨用力到微微泛白。 “我知道只有我配,”重锐朝谢锦依说话时强行压着怒火,把声音降了下来,但仍是气,“那我也得骂,不然没机会了!” 见荀少琛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谢锦依,重锐的怒火又噌地上去了,干脆将谢锦依拨到自己身后。 他一脸嘲讽地朝荀少琛说:“荀狗,我就问问你,你能给谢锦依什么啊?他娘的你脸可真大!” “老子能把命都给她,你能吗?你他娘的这次还想要她的命!就你这样的还说什么给不给的,你就是吃她家米长大的你知不知道?” “还‘为什么’,你是心里真没数啊,那老子现在再跟你说一遍:她不喜欢你,她讨厌你,她连看你一眼都烦!她就喜欢老子,知道吗!” “整天觉得自己了不起,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比你有钱有势多了,老子以前就能在燕国横着走,你能吗?你还得看钱学朗那老东西的脸色!” “真他娘的笑死人了,就你还跟我比,整天贱民贱民的,往上数个十八代谁还不是个臭要饭的,就你这小白脸样儿你祖宗抢饭还不一定抢得过老子呢!” 荀少琛脸色铁青,他本就不会这种泼妇一样的对骂,又听到谢锦依轻声道—— “重锐,你说得对,把我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谢锦依从重锐背后站出来,看着荀少琛,一字一句地说:“荀少琛,郑以堃已经找到方法,可以让人失去一段记忆。” 荀少琛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星儿,你什么意思?” 谢锦依平静地说:“我会忘了你,彻底地忘了你,只会记得重锐。等你死了以后,史书上不会有任何关于南吴、李颂、荀少琛的记载,你会完完全全消失,不会与我同在史书上。” “不……”荀少琛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去,“星儿你不能这样!”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 他宁愿她恨他,这样他能在她心里占一席位置,即使他死了,他和她只见的牵绊也永远都会存在。他占有过她,拥有过她,她午夜梦回时,他理应入她的梦。 可她要用药忘了他,甚至连唯一能证明他和她之间牵绊的史书都要篡改,就为了彻底切断她和他的关系! 影卫们挡在谢锦依前面,重锐等这一刻也很久了,提刀上前跟荀少琛打了起来。 刀光剑影碰撞,重锐习的刀法本就刚猛,剑道对上他,应当是避其锋芒,再找其破绽,若是正面对上则容易被断剑。 可谢锦依已经转过身了,正在往外走。 这一去,她便是换上婚服了。 可新郎不是他荀少琛! 荀少琛眼前一片血色,忽然听得“叮”的一声细响,秋水剑剑身生出一段裂纹,随后断成两截! 重锐的刀去势未减,径直穿过了他的心口。 荀少琛吐出一口鲜血,垂眼看着重锐那握着刀柄的手,心想:他不能死,他还要去追上星儿…… 她怎能忘了他?从她出生起,她的世界就一直有他!她是他的,她怎么能…… 重刀又入了一分,荀少琛终于站不住,跪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他吃力地抬起头,少女的身影已经走远,而他眼前的那双脚也调转方向,要跟上她。 重锐捅完刀后,心满意足,这正中心口,郑以堃来了都救不了。他正要将剩下的交给影卫,刚转过身,就感觉脚上一紧,低头一看,荀少琛竟然还拉着他。 “把……把她还……还给我……” 重锐真的要被气笑了:“荀狗,你真是临死都改不了——她不是你的,她从来就不是谁的,她是她自己的!” 说着,他将自己的脚抽了回来,头也不会地往外走。 荀少琛感到心口像被开了个洞口,风拼命往里灌,让他的力气飞速流逝,一阵一阵发冷,视野在慢慢变窄,直至消失,再也看不见星儿的身影…… …… 星儿是我的,明明就是我的。 星儿别走,等等我。 星儿别忘了我,恨我也好,别忘了我。 …… 荀少琛有时感觉自己在云里,魂魄好像都在飘在空中,有时又感觉自己在水里,全身闷沉,有时又什么都感觉不到,好像化作了一粒尘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终于慢慢收拢,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 “陛下?陛下,醒醒……” “陛下”? 荀少琛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钱若兮,三十多岁时的钱若兮。 荀少琛感到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脑中却阵阵眩晕,迫使他不得不扶了一下案桌,捂了捂额角。 钱若兮连忙扶了扶他,一脸担心:“陛下,您这几天就没怎么休息,龙体要紧,歇两个时辰也好啊。” 荀少琛根本听不进去她说什么,死死地盯着案桌上的奏折,目光落在奏折中的日期上。 弘安二十二年。 弘安,是他前世登基后用的年号。 “镜子……” 钱若兮还在温柔小意地劝着,一下子没听清,愣了一下:“陛下您说什么?” 荀少琛不耐烦地推开她,猛地提高了声音,几乎是朝门外咆哮道:“怀康!让人拿座镜子过来!” 大太监怀康原本在御书房外守着,还是第一次听见自家陛下这样暴跳如雷的声音,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应了一声,赶紧让人搬了一座铜镜进来。 荀少琛慢慢地转过头,看见了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男人约莫四十五六岁的样子,成熟儒雅,只是眼神有些阴鸷发狠。 帐中娇 第155节 是梦吗? 是这里是梦,还是那里是梦? 荀少琛毫不犹豫地用手砸了一下铜镜,刚好将自己那四十多岁的容貌砸模糊了,手上传来清晰的痛感。 钱若兮和怀康都被他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 荀少琛根本没心思管他们,脑中一片混乱:这里不是梦。 所以,星儿与重锐一起是梦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星儿根本不可能会选择重锐! 如果他真的重生了,如果星儿也真的重生了,如果他放弃复仇,愿意一心一意对星儿,星儿怎么可能不会选择他! 荀少琛缓缓地抚上心口,想道:可为何心口这么痛呢? 那真的只是梦吗? 荀少琛忽然想起,在那个梦中,他重生后带着钱若兮去燕国,而钱若兮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他又不得不应付,被迫听了很多琐事。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钱若兮。 钱若兮本就惴惴不安,被他这恶鬼般的眼神一看,差点腿都软了:“陛、陛下?” 荀少琛哑着声问道:“钱若兮,你七岁那年,是不是去了天水湖,当时买了一个什么颜色的香囊?” 钱若兮一愣,心想陛下怎么知道她去过天水湖?她也没跟他说过呀! 然而,她也不敢问了,因为荀少琛看起来想吃了她,于是她赶紧回答道:“回陛下,是茜色……” 话音未落,荀少琛就一脚踹翻了铜镜,撑着额头,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压抑地嘶吼。 不是梦,那一切都不是梦! 他真的重生过,真的差点抓住了星儿! 可他竟然输给了重锐!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 一夕之间,弘安帝性情大变。 原来出了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突然间变得阴沉不定,开始让人在各地寻找高僧和道士。扆崋 刚开始只是偶尔不早朝,后来次数越来越多,甚至直接将政事都交给了近臣安排。 群臣请见,大太监怀康不是说陛下在禅房,就是在炼丹室,再不就是在睡觉,以至于群臣有时候甚至两三个月才能见上他一次。 渐渐地,朝中原来被压制的世家势力,纷纷复发,各方斗得你死我活,牵连地方,以至于百姓的日子渐渐过得艰难了。 当初那个为国为民的战神皇帝消失了,民间流言四起,有人说弘安帝被下降头了,有人说弘安帝已经死了,现在宫里头那个根本就是假货等等。 而这一切,荀少琛都毫不关心。 他想再次重生,重生到他还没给星儿下蛊毒的时候:那时他的身份还没暴露,他也还没将星儿送去燕国,星儿还不认识重锐,还在一心一意地等着嫁给他这个少琛哥哥! 可为何……为何这些所谓得道高僧、道士都如此不中用!竟然到现在还没能让他重生! 荀少琛阴沉着脸,再次服下一颗丹药,步履有些虚浮,身形微晃地走到铜镜前,一抬起眼,瞳仁剧烈一缩—— 白头发! 荀少琛低吼一声,拿起手边的东西砸向铜镜,将镜中的人影砸得变形模糊。 他怎么能长白头发?他是星儿的少琛哥哥,他不能长白头发!他的星儿还是那样年轻漂亮,他的年纪怎能比她越来越大! 他经常能梦到星儿。 最开始是他死的那天,星儿与重锐回到宣国成婚了,然后是两人婚后的日子。他想见星儿,不想见到重锐,可他看到的,却总是他们在一起时的画面。 星儿果真忘了他,她将重锐当做年幼时就开始陪伴她的人,所有人都感叹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叫他重锐哥哥,用最柔最软最娇的声音叫重锐哥哥,换来重锐无度的索取,却又乖巧地承受了。 荀少琛愤怒不已:重锐这卑鄙无耻的贱民!不但偷走了他的星儿,还偷走了他的身份!这一切本该都是他的! 怀康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早就习惯了,陛下这些年来一天不砸个几次东西才稀奇呢! 睡醒后必砸的,照镜子后必砸的,就连听完花大钱请来的高僧讲完道理,也要砸,这几乎是宫里头人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若不是他每天贴身伺候陛下,连他都要怀疑,陛下真的被人偷偷换掉了。 可事实就是陛下是本人,但谁能想到,当初有儒将之称的荀大将军,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呢? 现在许多大人私下都在后悔,说要是早知道有今日,谁会拥立他?本以为他会成为一代传奇帝皇,谁知道现在会是这个鬼样子! 大人们就连这些话都敢说了,也不怕陛下来找他们麻烦——不过确实也是,陛下现在什么都不管,就连各地接连有人造反了,陛下都像是听不到一样。 唉,现在这日子,还不知道能撑多,看来,他也要像其他人一样,提前准备好钱财细软,有个万一就马上逃命去咯! 作者有话说: 熬了个通宵写的这章,后面就是大婚番外了,现在在文案标个正文完结,最近作息很混乱,打工时都要打瞌睡了,严重影响工作效率,等我休息休息再继续更,预计周末更新吧。 这章有些内容来不及写了,因为赶着上班所以在作话简单概括一下:1、小公主没有消除记忆;2、荀狗回到前世梦见的那些部分是真的,部分是他自己想象的;3、在大纲中荀狗是死了又死,但一直只能重生在文里这个弘安二十二年,每次死法不一样,因为他已经变成了暴君。——这些就不单独写进正文了哈,大家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