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节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作者: 三月长颈鹿 简介:  ? 一朝穿越,百万粉丝的美食博主李淑岚发现自己穿成了还在当宫女的德妃——乌雅淑岚。 康熙帝的德妃,包衣出身却盛宠不衰,膝下三男三女,其中一个还是日后的雍正帝。本是一把好牌,最后却落了个四个孩子早亡,大儿子离心离德,小儿子身陷囹圄,自己抑郁而死的结局。 乌雅淑岚痛定思痛,决定抱紧大腿,科学养娃,美食养生,从源头上杜绝悲惨结局。 多年后…… 佟佳皇后:好妹妹,你上次给我做的玫瑰卤子我都吃完了,你再做些嘛。 太皇太后:你这孩子最有孝心,上次置办的万寿功德宴极妙!要是玄烨那孩子欺负你,皇祖母替你做主! 众阿哥公主:德妃娘娘,我要蛋挞,要吃布丁,要吃杏仁酪! 太医院:德妃娘娘上次说的小儿风寒食疗方子可否与微臣再细讲讲? 内务府:娘娘研制出的“味精”,在民间千金难求!今年的进账足足增加了这个数! 康熙:哼,任你们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样的神妃仙子朕没见过。 看着德妃在后院研制提拉米苏的康熙:嗯,这种我还真没见过。 【阅读指南】 1.半架空,女主会尽自己所能保护身边的人,所以会有历史变动,私设有 2.女主开局是宫女 3.此平行时空开局时间线为【康熙十五年】,在第一次大封六宫之前,后世所熟知的皇后1人-皇贵妃1人-贵妃2人-妃4人-嫔6人-贵人、常在、答应不受数量限制的体系在康熙十六年的第一次大封后宫后才正式实施。 等到第一次大封后宫之后制度会完善起来,大家就会有各自的封号和正式位份啦。 谢谢大家的支持。 内容标签: 清穿 宫廷侯爵 美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乌雅淑岚 ┃ 配角:康熙,佟佳贵妃,众阿哥公主,孝庄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食养生咸鱼养娃 立意:顺境逆境都要阳光向上 第1章 、蒸羊羔 康熙十五年,六月。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早,春末的几场骤雨后,便是连日的烈日灼灼,暑气蒸腾。 天还未亮,热气与蚊虫就让淑岚早早地醒了。穿来这个世界两年了,她本是个粉丝百万的美食博主,谁知道在一次熬夜剪视频后猝死了。再一睁眼,她已经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李淑岚,而是懵懵懂懂被塞进宫参加内务府小选的乌雅·淑岚。 淑岚第不知道多少地哀叹——为什么别人穿越到皇宫之后,再不济也是个嫔妃,而她一穿过来,直接被分派到了御膳房。晚上睡十几个人的大通铺,白天更是要在灶台前忙个没完。若是轮到早班或是晚班,便要打着呵欠为宫中的各位贵人们准备餐食,待到传饭的宫女和太监们拎着食盒从御膳房鱼贯而出,她才能稍微歇上一时半刻。但若是有哪位嫔妃或皇帝,忽然突发奇想地想立刻吃上什么,身为御膳房的宫女也要立刻去张罗做。 但来到这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饭食管够。虽然说明令禁止她们这些宫女偷吃,但只要不倒霉被巡视的掌膳姑姑抓个正着,倒也没什么大碍。 没过多久,就听得传来姑姑的击磬声,这便是这时候的起床铃了,虽然大家大多睡意惺忪,但也不敢怠慢,只能一边揉眼睛一边将衣服往身上套,若是懈怠了不肯起床,可是要吃姑姑手里竹板子的苦头的。 “李嬷嬷,今儿不该我们这一班当值吧。”睡在淑岚左边的宫女晴竹大着胆子问了句。 淑岚也觉得奇怪,若说是早膳,多是前一天晚上就备好的,隔天早上上笼屉再蒸上一遛便可以送上各位主子的餐桌了。 李嬷嬷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并没有对晴竹的质疑加以斥责,“今日是佟佳格格入宫的大日子,御膳房上下自然要好好对待。若是有办得好了,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说罢,李嬷嬷便转身去外面忙活了。 “你说,会有什么好处啊?”睡在淑岚右边的雪雁一边整理着裙带,一边探头看向淑岚。 “也许干得好,能赐下点银子吧!”淑岚想了想,摸了摸雪雁毛茸茸的脑袋。她与雪雁和晴竹是同一批选进御膳房的,分在同一间宿舍里,同吃同住也有两年了。 “要是能赏下银子,我也能给我家里捎回去一些了。”雪雁叹了口气。 晴竹听了这话却是啧了一声,用手指点了点雪雁的脑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总是惦记着往家里捎钱,去填补你爹的烂赌坑!一点也不知道为自己的前程考虑考虑。” 雪雁听了,连忙问:“那这么说,晴竹姐,你有别的想法咯?” “那当然!”晴竹颇有些骄傲,“这些年的赏银我可都一直攒着,听我舅舅说,内务府的宫女要放出去一批,我若拿钱托托管事的公公,说不定能让我找个肥缺补上。” “那得花不少钱吧!”雪雁瞪大了眼睛。“晴竹姐,你可真能筹划。” 她还欲再说什么,见同宿的宫女都匆匆穿戴整齐,鱼贯出了屋往膳房去了,忙匆匆提了鞋快走几步赶上。 淑岚对此也略有耳闻,好一点的肥差在内务府是明码标价的,为了求前程的宫女往往在每年高龄宫女外放时便悄悄使银子活动了。只是人员来来往往,都极少有人愿意调来御膳房。熏热、劳累自不必说,工作内容机械,没有晋升空间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要说为什么,还要从御膳房的工作分配说起。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流水线作业。单说这制糕点,从揉面,扯剂,擀面,撒料,上笼等等,每一个步骤都有人专门司管。 揉面的只管揉面,撒料的只管撒料,若是让她们自己从头到尾地做一道菜或是一道糕点,她们大多会摇头。只因为通过小选选进来的宫女们虽说是进来做粗活的,但也是大多是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娇养长大,并不精通膳食,膳房的嬷嬷们便叫她们只学一摊事,机械的动作重复成百上千次,再笨的人也能学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她们中的大多数,直到出宫也只是能把自己负责的那一摊事做得巧夺天工,但若要做一道菜却难于登天。因此御膳房出身的宫女,既没什么机会在贵人们面前露脸,又没什么一技之长傍身,出宫后也远不及其他宫女吃香,选进来的宫女各个都想另寻出路。 而淑岚这些年,被分配的唯一差事就是备菜。确切的说,是把洗涮干净的各种食材切丁,切沫,切丝,再交予负责烹调的宫女来使用。而身为美食博主的这些年熟记于心的各种新奇花巧菜式,反而成了屠龙之技,从来没有施展的机会。但她倒也没想着攒钱讨好内务府,买个在妃嫔甚至御前服侍的机会。淑岚回想着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清穿小说,无一不写宫女太监在妃嫔面前侍候是如何规矩繁杂,每日要如何谨小慎微。若是跟着的嫔妃不得宠,内务府的奴才就捧高踩低,宫女们跟着主子吃不饱穿不暖;若是跟着宠冠六宫,骄纵霸道的嫔妃,那怕是更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 但御膳房里干活就不同了,淑岚没有晴竹那样向上爬的心气儿,虽然进了宫中总有规矩约束,但终归只在灶台前忙活,去不了贵人们面前。行动举止无论如何也比其他地方做事更随意些。这让穿过来的淑岚没过多久就适应了。 偷吃!摸鱼!听说等到二十五岁就可以放出去了。淑岚掰着手指头计算着,自己的原身是十四岁进宫,如今过了两年,只要再呆上九年就可以外放了。而若是赶上一个要给自己立勤俭节约人设的皇后或贵妃上位,说不定会劝皇帝早放宫人,到那时候自己说不定等不到九年就能被放出宫去。 幻想着自己拿着这几年攒下的月钱出宫之后的人生,淑岚暂时忘记了暑热,美滋滋地盘算着出宫后在哪儿盘个铺面。 她这样想着,手上更是运刀如飞。不多时,如玉雕竹节一般的葱段便码了小山似的一堆。众人各司其职,不多时,御膳房内便是热气蒸腾,香气熏熏。待到将最后一堆配菜切完,她终于得了一丝空闲。但若是被管事姑姑看到在当值时揣着手休息,是少不了一顿训斥的。淑岚捧了一篮子刚卸下来的新鲜带泥的萝卜到了水池边清洗,还叫上了同在备菜组的雪雁。 “今天的菜,好香啊。”雪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猜猜这是什么菜?” 淑岚穿过来之前就有天生敏锐的鼻子和舌头,穿过来两年后未经添加剂洗涤,变得越发敏锐。她手上还麻利地用鬃刷刷洗着萝卜上的新泥,鼻子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炸开的香气,虽与灶台隔着十余米,灶台上的情景却如情景再现般浮现在她眼前。 “去了血水的鲜羊肉混合着红葱末,姜丝的清爽辛辣气息,再加以八角,肉桂,小茴香……研磨成粉腌制,入味后再浇了滚油,这油次第穿透香料,葱蒜和羊肉,激发出三重香气融合,当然香了。”淑岚感受这三重香味如烟花般在鼻腔内绽放,暗自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接下来便是上粉,趁着油热搅拌上浆,再把羊肉上锅蒸制了。只半个时辰便可出锅,这时候吃,最是滑嫩。” 雪雁听得出神,她转头看向厨房,那大宫女果然把一小盆腌好的羊肉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上汽的蒸锅开始蒸制。“哇……你的鼻子也太灵了,还真是。” “是啊,我还知道,这羊是昨日杀的,是只才满两月的小羊。”淑岚继续低头洗萝卜,面上不显,心中被夸还有点得意。 “这你也知道?”雪雁的脸上充满崇拜。 “因为我能掐会算。”淑岚眯着眼睛故作高深。 “你还会这个!教教我,教教我!”雪雁睁大了眼睛,蹭着淑岚一个劲地央求。 淑岚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用沾了水的手指戳了戳雪雁的脸。 “我哪儿会算呀。”淑岚笑道,“为了口感嫩滑,都是两个月出头的仔羊取后腿肉,上锅蒸才能入味而肉质不柴。这样的羊肉本就膻味比较轻,但为了完全去掉腥膻,都是前一天晚上杀好后反复浸出血水备用的。不但不膻,还有一股子奶香。” 雪雁听得口水都要滴到手里拿的萝卜上了。 “只可惜啊,待到上了桌,这菜的形色还在,恐怕口感要大打折扣了。”说到这点,淑岚眼中神色一暗。 “怎么会?”雪雁追问,“难道是蒸的过程破坏了口感吗?” “那倒不是。原材料的新鲜,香料的配比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只有两个字:火候。”淑岚长叹一口气,“比如这蒸羔羊腿肉,半个时辰出锅最是滑嫩,但宴会的菜品都要一一提前做好,以防万一。这菜便要复蒸,时刻保证是热的。这羊羔肉也就罢了,如果是时鲜蔬菜的烹炒……” “那又会怎样?”雪雁又追问。她听得入神,已经忘了手上的萝卜。 “蔬菜是最注重火候的,火候太猛,则食材干枯如柴;火候不足,则菜肴疲弱失色。就算起锅火候再完美,也经不住这一溜溜的水汽浸染啊。”淑岚无奈笑笑。 “可是,我偷眼瞧过,那菜入食盒之前可都是鲜亮亮的,好看得很呢,也没你说的那样……失色。”雪雁不理解地撇了撇嘴。 “那都是哄人的。”淑岚擦了一把额前的汗,“在上桌前用熬的一锅明油淋上去,菜品就如第一遍出锅一般鲜亮了。若是荤食,还能添些油脂香气,若那清爽的菜品也浇上一勺子,可就全毁了。” 淑岚想起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见掌膳的宫女将一勺明晃晃的鸡油就往燕窝盏上浇,差点惨叫出声被姑姑拎出去站规矩。 淑岚作为一个沉迷此道的美食博主,平生最恨四个字“暴殄天物”。孔子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是为了追求至味,她愿意咬咬牙牺牲钱包来购买昂贵的食材,也愿意为了达到完美的效果而反复实验,但是当她看到御膳房里明明堆砌着最新鲜最上品的食材,却为了重重规矩而变成只是尚可入口的菜品,她就扼腕心痛。 提前好几个时辰做好膳食,为了等候皇帝随时传膳,必须在火上随时蒸着备用;等出了锅还要有繁复的装盘,摆盘,运送,等端到皇帝面前的时候,除了燃着碳的锅子以外,其他基本都和冷盘无异了。 “身为九五至尊,后宫妃嫔,京中大员,连一道寻常美味的菜都吃不到吗?这也太惨了。”她曾经私下这么悄悄对晴竹说过。 谁知晴竹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不会吧,你不会真的以为皇帝要靠筵席上那些样子货充饥吧?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回头还是要各回各家吃小厨房的菜的。” 淑岚听着这话感觉要昏迷了。她仿佛看到那些新鲜宰杀的鸡鸭鹅猪羊的冤魂幽怨地看着自己。 “而且啊,每次筵席都有数十品菜,外加嫔妃供上的,加在一起那么多,皇上又不是大肚弥勒佛,不过就是浅尝辄止夹几筷子尝尝,大多数都是摆着好看的,怎么端上去,又怎么端回来。”晴竹无视掐着人中的淑岚,如此补刀道。 “真真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淑岚简直要为那些被浪费掉的食物一大哭。 “他可是皇上。世上有什么是皇上不能干的吗?吃多少就上多少,多寒酸啊。”晴竹倒是一脸理所当然。她舅舅是内务府负责采办的,这些事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而那些来赴宴的官员更不必说,应该也是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就算是什么珍馐美味恐怕嚼在嘴里也食不知味,更遑论品尝二字。 这真让淑岚体会到了心思错付的挫败感。在天下厨师眼中,御膳房简直是被神话的三个字眼。而淑岚却觉得身居围城,不如在坊间开个酒楼迎八方客来得畅快。不过淑岚只能暗中腹诽一二,离放出宫的日子还长呢。 第2章 、赛螃蟹 “清炒时蔬三丝一品,炖肥鸡锅子一品,高汤老鸭锅子一品,野鸡锅子一品,炖肥肠一品,烧狍子肉一品,鸡丝羊丝鹿丝攒盘一品,水晶丸子一品……” 内务府掌膳的公公尖着嗓子唱着食单,余光撇着宫人们将分装好的菜品一一放入食盒,又盯着宫女们将膳食向保和殿而去。 御膳房上下此刻才得少许安闲,只有掌事姑姑们不得闲——她们还要去殿外听差,防止菜品出什么纰漏,或者皇帝一时兴起额外添个一样半样的,好及时应对。淑岚估摸着她们要等待筵席结束,宾客散尽她们才能松下一口气。 不过这倒与御膳房里的底层宫女们无关,也到了吃饭的时间,被姑姑盯了大半天的宫女们一时间松泛下来,呼啦啦地如鸽子一般地涌去了饭桌。 膳房内难得地恢复了安静,只有淑岚和晴竹两个轮值,负责在御膳房其他人不在的时候看着灶上的炉火。 “我都要饿死了,怎么这么倒霉轮到我们两个当值。”晴竹嘟着嘴抱怨。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偷吃了蜜饯小枣。”淑岚嘴角上翘,灶火在她脸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她时不时地填上一些柴禾,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着卤水里翻滚的鸭子,那是为明早的早膳冷盘所预备的。 “哎呀,我就吃了两颗,能当什么事儿。”晴竹被当场揭穿,脸有些发红。 “还有奶香杏仁。”淑岚又嗅了嗅,奇道,“还有糖炒花生?你都藏哪儿了?” 晴竹见无从抵赖,不情不愿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绢,里面正包着趁姑姑没看见顺走的零碎干果。 “淑岚,你还真是狗鼻子。”晴竹打开那个手绢,扔了一颗花生到嘴里,蜜糖混合着花生的油脂香气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睛,“你可别跟姑姑说,我分给你一半。” “我可不要,黏糊糊的。”淑岚连忙摆了摆手,晴竹也乐得吃独食,又往嘴里扔了好几颗花生。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晴竹一惊,以为是姑姑吃饭回来了,忙把手绢胡乱一团往袖子里一塞。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节 进来的却是个眼生的小太监,眉目倒是清秀,只不过淑岚从未见过他。 “有人当值吗?”小太监并没看见蹲在灶前的淑岚和晴竹,扬声问。 “有,什么事?”晴竹站起身问道。 “我是佟格格宫里的,主子要传饭,要你们膳房备几样吃食。”小太监答道。想了想,又补充说,“要快些个送,主子正等着呢。” “知道了,很快就好。”晴竹应了一声,就去拿食盒。 淑岚见她起身,便快走几步凑到她耳边道:“你要盛什么菜给她呀?” “这还用问?”晴竹停下手里的活计,“许是佟格格没吃饱,自然是将筵席上备用的菜里捡好的送过去四样。” 淑岚向她手头看去,四个一字排开的五福珐琅碗里分别摆着的是奶油酥野鸭子一品,烟熏猪肚一品,荸荠水晶丸子一品,烟熏羊肉丝拼鹿肉丝一品。 “宫里嫔妃都很喜欢这个的,尤其是这个奶油酥野鸭子,好几位娘娘都点名要吃呢。”晴竹对自己的搭配很是满意。佟格格初来宫中,想必是要一尝宫中美味的。 淑岚拉拉晴竹的衣角,以传菜小太监不会听到的音量小声说:“现在过嫔妃传膳时间几个时辰?” “一个……一个半时辰?”晴竹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佟格格这会儿传饭,若是没吃饱,立刻着人再添补些便是。再说了,每宫嫔妃的膳食都是富裕的,她一个大家闺秀,哪儿吃得了那么多,定是刚才的菜不合口味。”淑岚悄声说,“佟格格虽然暂未行册封礼,但今天一日恐怕也是繁文缛节,再加上进宫一路舟车颠簸,怕是从早上就没好好吃饭。你挑的又是奶油又是猪肚,她能吃得下去就怪了。” “那怎么办?现成的菜不能送,难道要现做几个菜给她送去?”晴竹也有些急了,偷眼瞟了一眼门口等着的小太监。“姑姑们都去筵席那边听差了,剩下的也都去吃饭了,这会儿哪有人做饭啊。” 她正急得围着灶台转圈,低头一看,却发现淑岚已经挽起袖子烧火起锅了,连忙蹲下去凑近淑岚的耳边问:“你会做菜吗?别搞砸了,万一佟格格发难下来,御膳房可要背个怠慢主子的罪名,我们可都要跟着你吃挂落。我这几道菜送过去,甭管格格爱不爱吃,明面上是挑不出错的呀。” “没事儿,我做两个小菜当个添头,等两刻钟就能好。把你挑的菜也带上,保管格格挑不出错来。”淑岚拍着胸脯打保票,晴竹也只好不再过问,半信半疑地收拾食盒去了。 正如淑岚所猜测,此刻的佟格格正斜靠在紫檀罗汉床上,蛾眉微蹙,艳红的一点口脂衬得瘦削清秀的小脸越发苍白。陪嫁进宫的章嬷嬷正站在罗汉床侧给她轻轻揉着太阳穴,一脸的心疼。 “娘娘,要不还是传太医吧。”半晌,章嬷嬷才犹豫着启口。进宫的第一日,虽然皇上今晚宴请臣子,是不会来后宫的,但后宫里的眼睛恐怕都钉在这个名门出身的格格身上。第一日入宫便大张旗鼓地请太医,怕是第二天后宫上下都会传遍了:新入宫的佟格格是个病秧子。 不出意外,佟格格蹙眉摆了摆手。她额头冒出细细汗珠里,以丝帕掩口,却说不出话来,似乎一张口胃里便是翻江倒海。 她自小在深闺中,极少出远门。且不提入宫前一夜她紧张得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早起只吃了两口清粥便被一群宫中的梳妆嬷嬷围着梳洗装扮,匆匆上了轿子。一路颠簸到了宫中,又被规矩着折腾了大半天,天将黑了才到宫里歇下。 轿子颠簸,加之没休息好,她很不幸地晕轿子了,早上进的两口清粥早随着胃液一起呕出去了,现在只觉得恶心得紧。待到各宫传晚膳的时候,她只叫嬷嬷掀开盖子看了一眼,便又连忙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谢天谢地,名门闺秀的修养没让她在传菜的奴婢面前当场吐出来,但只将盒子掀开的一瞬间,羊肉锅子,熏猪肚,肥鸡肥鸭拼盘……油腻腻的气味已经飘逸出来,混合在一起,让她在奴婢退下去后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您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要伤了脾胃的。”章嬷嬷是看着佟格格长大的,看身娇体贵的格格受这般苦楚自是不忍,见她吐得只有酸水了,竟也束手无策,只好劝她喝了几杯温水,好歹压一压,又悄悄叫了外面听差的小太监,叫他去御膳房择些膳食来备着。 不多时,小太监便带了两个宫女回来复命,正是淑岚和晴竹。 淑岚手捧着沉甸甸的木制饭盒,学小太监的模样垂首站着等待传唤,往常来给嫔妃送膳都有专门的宫女,她生怕做错了什么招来无妄之灾。倒是晴竹倒是看着四下无人,悄悄抬眼四处打量。 没一会,便见章嬷嬷摆手示意她们一行进去,淑岚赶紧拉了一把晴竹,低着头走了进去。 跟着章嬷嬷进了里间,淑岚和晴竹照着吩咐把两个食盒放在紫檀圆桌上,便准备退出去。 谁知道食盒还没放定,便听见一个旁边罗汉床上传来一个女声。 “嬷嬷又遣人来送饭食做什么,莫不是还嫌我吐得不够多。”虽带着一丝有气无力的病气,却也能听出是极好听的女声。淑岚在心中猜测着佟格格的容貌,但碍着宫规不能直视贵人,她只好低着头看自己的鞋面。 “格格不吃东西怎么行,方才盗汗那么厉害,若不吃点,怕是真的要大费周章请太医了。”章婆婆苦口婆心地劝着,好说歹说地将食盒放在佟格格面前的紫檀小几上,打开了食盒盖子,将几个碗碟一一摆了。 章嬷嬷的只言片语,让在下面的淑岚听了个清楚。这症状,又吐又盗汗还头晕,佟格格这八成是低血糖了。 最先呈上来的一个砂锅,用炭火一路煨着不至于散了热气。章嬷嬷心说不好,莫不是刚才端下去的煨肘子锅又原模原样地端上来了吧。谁知一掀开砂锅盖子,温暖的香气瞬间充斥了房间,竟然无丝毫油腻之气。 砂锅中奶白浓稠的汤汁中,开了背的新鲜红虾,切丁的口蘑与吸饱了汤汁的豆腐交相呼应,临出锅时上头撒了一把鲜绿的葱花,显得格外喜人。 佟格格竟觉得刚才绞痛的胃此时一阵打鼓,她忍不住微微脸红,用小勺盛了一勺送入口中,两道柳眉轻轻挑起。 淑岚始终低着头看着鞋面,一直没敢抬眼看佟格格。但安静的房间里只听见瓷勺与小碗之间不停轻碰的声音,她便知道这道菜合了格格的口味。格格长时间颠簸,必定口苦恶心,但若是吃甜食容易腻味,空腹也不易吃酸,不如用蘑菇吊出鲜味,加以口味清爽的新鲜河虾,再以吸饱汤汁香醇的豆腐打底,便不会刺激胃而呕吐了。 章嬷嬷本是提着一颗心摆着膳,想着宫里制膳繁杂,再添菜恐怕要费些工夫。而这汤煲显然是刚做的,只因河虾,豆腐和蘑菇都是易熟之物,煨久了便失了口感,想来是烧到八成时便放入砂锅,一路炭火的余温煨着走来,才能让上桌时虾肉脆弹而不生。不由得暗叹这制膳之人倒是用心。 章嬷嬷见小小砂锅里的三鲜汤不多时便少了一半,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她见格格一脸意犹未尽,便打开了第二格,荷叶小碟上盛着一碟子雪白金黄相间的肉脍冷碟,惯例的珐琅掐丝小碟里的八宝小菜,配上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佟格格用银著夹了一点肉脍放在嘴里,猛地睁大了眼睛。 本以为只是一碟子不起眼的冷盘肉脍,竟如此鲜滑细腻,舌头一碾便入口即化,这竟不是肉脍,而是一碟子精挑出来的蟹肉与蟹黄,合着米醋的粮食香气和甜味,鲜味在口腔中瞬间弥漫开来。 六月时节,哪来的如此饱满蟹黄的螃蟹?她入宫前听得前明膳食奢侈,为了吃上反季的菜蔬会以炭火制暖室,令屋内暖气融融,冬日也可吃上新鲜菜蔬。但当今皇帝却时刻谨守入关时的规矩,不可过分奢靡,蔬菜瓜果不时不食,这个时节吃上螃蟹更是闻所未闻。 她心里想着,银著也不停,蟹肉软糯,蟹黄绵软,再浇上一勺子蟹油,浸透得米饭也颗颗金黄晶莹。 章嬷嬷见格格竟不住地就着那碟子肉脍不住地送饭入口,也是一惊,却也不好出尔反尔让格格注意形象少吃一些。 “这螃蟹倒是不错。”佟格格吃了半碗米饭,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这菜是谁做的?” 淑岚福了一礼答道:“是奴婢。” “御膳房用心了,只是不知这时节哪儿来的螃蟹?”章嬷嬷神色有些踟蹰,对着佟格格补了一句,“只是娘娘体质一直寒凉,老大爷嘱咐过这螃蟹怕是不能多吃的。” 她看着佟格格一脸意犹未尽,还是有些不忍心。 “嬷嬷不必担心,御膳房怕更深露重,娘娘吃生冷的不好,奴婢便制了这道赛螃蟹,虽是螃蟹的味道,却并不是螃蟹做的。”淑岚答道。 “哦?那你倒说说,是怎么制的?”吃得半饱的佟格格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血色,声音也带着些明艳活泼来。 “这蟹肉是新鲜鲈鱼去皮后和干贝一起切了,用蛋白一裹,下油炸成芙蓉状;这蟹黄是将蛋黄下油,也搅打成芙蓉状,最后用白纱布筛了姜汁,调了米醋,将蟹肉蟹黄一起炒制便成了。”淑岚低头答道。 “那这蟹油呢?”佟格格见这菜并不会引发寒凉之症,更是放心地大快朵颐。她自小身子纤弱,在闺中时父亲母亲便总是拘着她,不许她吃这,不许她吃那,少有这样能放开吃的时候。 “以小火煎制虾头,便可熬出黄澄澄的鲜香虾油来,再取两个流油的红心咸蛋黄细细捣碎,拌匀后浇在上面,既可模仿螃蟹的鲜香,又可模仿蟹黄绵中带沙的口感。”淑岚答道。 “不错,不错。”佟格格满足了好奇心,胃也因食物而温暖起来,心情也好起来了。她冲章嬷嬷点点手,章嬷嬷便会意一点头,掏出沉甸甸的绣万字钱袋,里头是专门用来赏人的碎银子。她给了淑岚和晴竹一人一个银角子,让她们把食盒留下,明日再来取。 待章嬷嬷打发两个人退出去再回来时,正撞见自家格格用勺子舀了满满的三鲜汤汤汁,浇在剩下的半碗米饭上,再来一勺黄澄澄的赛螃蟹拌在一起,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一天没吃的她这会儿终于开了胃口,方才那两个送膳的宫女杵在那,她总觉得不自在,待到章嬷嬷把她们送走之后,她终于不再端着,大吃了起来。 章嬷嬷瞅着转眼间就见底的饭碗,提醒仪态的话又吞了回去。总归皇上今晚不过来宿着,格格难得吃得开心,仪态什么的,就明天再说吧。 待到佟格格终于吃饱喝足,才看到紫檀小几上还有另一个食盒。虽然她此刻已经吃得很饱了,但打开看看说不定还能吃下点别的呢?或许可以当夜宵也说不定呢? 她一掀开盖子,只见一盘奶油酥野鸭子和一盘烟熏猪肚正躺在食盒里跟自己打招呼。 佟格格的嘴角抽搐了两下,默默放下了食盒盖子,朝站在门口的章嬷嬷招了招手。 “章嬷嬷,这食盒里的菜赏给你吧。” 作者有话说: 1.康熙十五年(1676年),佟氏入宫,称格格,待遇为特殊的妃级。 第3章 、蜂蜜柚子饮 “刚才还真是好惊险,第一次给主子送吃的,紧张得我拎着食盒的手都在抖。”离宫远了,走在长长的甬道上,晴竹长长舒了一口气,感慨道。 “是啊,还好没出什么事。”淑岚也是长舒一口气。她前世作为美食博主,少不得与镜头打交道,心理素质自诩比深闺中养大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强得多。但刚才在佟格格面前垂手而立时,也是不由得一阵紧张。 “不过,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好手艺,你怎么知道她想吃什么菜呢?”晴竹凑近了淑岚,一脸贼笑,“那味儿闻得我都馋了,好姐姐,回头姑姑不在的时候也悄悄给我做吧。” “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格格吃腻了山珍海味,尝个新鲜不嫌弃罢了。你要想吃,我做就是,也不费什么事。”淑岚用手指戳了戳晴竹的脑门,她倒真喜欢这个直来直去的馋嘴小姑娘。 不过淑岚心里倒也清楚,做这两道菜倒也不全是碰巧合格格的胃口。佟格格曾祖父那一辈便与汉民混居,几代下来饮食习惯与汉人无异。而此时的康熙宫廷饭桌上还是少见中原的菜色,鱼虾也少见,吃惯了汉人菜品的佟格格自是吃不惯的。 但淑岚不知道的是,就算佟格格并不喜欢这两道自作主张的菜,也不会给她们俩脸子瞧。毕竟是第一天进宫,全后宫的眼睛都盯着她,她总不能给人留下尖酸刻薄,为难下人的把柄。 “这佟格格出手可真大方啊,而且性情也怪好相处的。”晴竹用布擦了擦刚得的银角子,又颠了颠重量,一脸憧憬。“若是有机会从御膳房调出去,能去这样好脾气的娘娘身边伺候就好了。” “快收好吧,别弄丢了。”淑岚提醒道。 “丢倒是不会丢,只怕那几个红眼的看了,又要说嘴了。”晴竹将那银角子塞进随身的小荷包里,对着不远处的几个宫女努了努嘴。 淑岚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拉帮结派。御膳房的宫女也不例外,为着主子赏下的仨瓜俩枣,嬷嬷的排班任务,几班轮班的宫女之间总有争执摩擦。前头洗碗的几个正是来换班的,为首的茯苓,一直与晴竹很不对付。两人一见就像炸毛的公鸡一般,非要拌上一会嘴才得分开。 若放在平时,淑岚倒是会饶有兴致地剥着瓜子在旁边看热闹。只是现在在佟格格那站了好半天,吃饭也耽搁了,胃里正打鼓,便拉了拉晴竹的袖子,示意她避开着点,少生些事端。 谁知她不想惹事,事却要来惹她。 淑岚正扯着晴竹的袖子低头快步往后堂走去,却被茯苓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了。 “喂,你们干嘛去了?”茯苓把手中的碗放进水池,走上前来挡住了二人的路。“轮班到你们两个看着膳房,你们倒好,不知道上哪躲懒去了,回头我告诉了嬷嬷去,让她好好管管你们。” 淑岚心说不好,想拉晴竹一把却没有拉动。 “不知道茯苓你何时升的掌膳姑姑,我竟不知道这御膳房竟成了你当家。刚才主子传我们过去送膳,还要跟你通传一声吗?”果然,晴竹也不急着吃饭了,叉着腰对茯苓阴阳怪气起来。“不知茯苓姐姐有什么事那么忙找我们,倒比主子的吩咐还要紧?” 茯苓本想抓个错弹压晴竹两句,没想到被晴竹反过来扣了大帽子,气急之间一时不知反驳,见周围的宫女吃完饭纷纷出来看热闹,茯苓一跺脚捞起自己的碗筷往后厨去了。 “你何苦总跟她作对。”淑岚捧着饭碗,小声在晴竹耳边说。 “她不就是仗着有个七拐八拐在内务府里办差的远房舅舅,瞧她那副嚣张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大的官呢。”晴竹翻了个白眼,低头扒饭。 “好啦,少抱怨两句,你老这么口无遮拦,回头真去了娘娘们面前服侍,保管吃亏。”淑岚捏了捏晴竹气得鼓鼓的小脸说道。 “管他呢。”晴竹倒是不在意,又去装饭的木桶那添了一碗饭。 隔日,时间才蒙蒙亮,睡眼惺忪的淑岚和晴竹就被推醒了。 “做什么?这时候不该我们当班。”晴竹揉了揉眼睛。 “今天给主子送膳的宫女病了,姑姑叫你们两个顶上。”茯苓叉着腰站在炕前。 “可是……”淑岚脑子还是懵的,还来不及说什么,茯苓已经转身走了。 急匆匆地穿了衣服,晴竹忍不住悄声嘀咕。 “你说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去主子面前送膳的活儿,她竟能拱手让给咱们。”晴竹打了个哈欠。 淑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与晴竹在膳房里领了码放好的食盒,便问领路的小太监:“请问咱们这是往哪个宫送膳?” 小太监眼皮也没抬地答道:“东三所,给大公主的。” 还没等淑岚说什么,晴竹吐了吐舌头:“大公主!一会小心着点吧。” 淑岚摸不着头脑,还没问及原因,就被管事的嬷嬷一眼刀吓得闭上了嘴。宫女是不能随便议论主子的,若是多口舌传闲话,便要去大太阳下站规矩。 不过到了东三所,淑岚便知道了缘故。 还没推门进正殿,只是在甬道上,淑岚就远远地听到了小孩的叫声。 还没推门进去,忽然门被猛地拉开,淑岚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迎面一个红色的身影风似的冲自己就来了,她来不及躲闪,正好被撞了个满怀。 淑岚虽然被撞得一趔趄,倒也没摔,只是手里的食盒被撞掉在地上,盖子掉了,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淑岚定睛一看,怀里的女孩身着一袭银红色绣凤蝶的软缎,乌溜溜的大眼睛葡萄似的,见了淑岚倒也不怕生,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她。 “大公主,大公主!”几个嬷嬷喘着粗气追过来,见门口的是来送饭的宫女,都舒了口气。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节 “大公主叫奴婢追得好苦!”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嬷嬷疾走两步上前,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等皇上来了,见你这么没规矩,是要罚的。不光罚公主,连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要挨板子……” 小姑娘小嘴噘得老高,似乎极其不情愿似的,但挣脱了两下也没睁开嬷嬷铁钳似的大手,只好垂着脑袋任由嬷嬷唠叨。 嬷嬷看着撒了一地的食盒,又一连声地叹气:“这两日暑热,这两天大公主中了暑气了,奴婢特意叫御膳房送些清淡的来,这下可好,全撒了。” “这不打紧,我们立刻再取些来补上就是了。”淑岚连忙打圆场,想止住嬷嬷的唠叨。她只在这站了一会,就觉得耳朵快被念得起茧子了,更别提这小姑娘,估计要天天挨这样的念叨。 嬷嬷还想上前说些什么,不想这时候大公主却抓住了空隙,泥鳅似的一钻,又跑没影了。 淑岚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院子里上演的猫捉老鼠,几个年过半百的嬷嬷气喘吁吁地抓着大公主,她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为什么没人愿意接这趟差事。 看着打翻的食盒,淑岚也只能简单收拾一下,打道回府再做新的送来。 给她们引路的小太监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主动与她们攀谈起来:“这种事今天可不是头一遭了,伺候她的嬷嬷天天抱怨天抱怨地的,大公主最是不服管,每天不是挑剔饭食,就是打翻食盒……没个消停的日子。” 淑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对这个大公主倒有些印象,只是未曾见过。 往御膳房的路不短,这小太监也是个嘴不严爱八卦的,一路上上闲话,淑岚也把大公主的身世听了个七七八八。 这大公主本是恭亲王之女,只因宫里早年间人丁寥落,嫔妃们生了三男两女,都早早夭亡,宫里宫外议论不少。为着祈望人丁兴旺,她出生后就送入宫抚养。说来也怪,自从她入宫后,几个孩子便接连落地,年少夭亡的也少了。 “只是这亲生的阿哥公主接连降生,如今最受宠的还数二阿哥和三公主。”小太监絮絮叨叨地说着八卦,淑岚不由得在心中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些同情。 不多时,便又回到了御膳房。分例的早膳被打翻了,只得重做。 “若是再打翻,可怎么好。那大公主要是闹着不肯吃,说不定还要再折腾几番。”晴竹哀叹着,“茯苓那小蹄子,一定是嫉妒咱们,才把这种差事扔给咱们……” 淑岚想起刚才打翻的食盒,里面撒的是小菜清粥,不由得摇摇头苦笑。 她素有耳闻,清宫里养孩子,讲究“若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道理原是没错的,但养育孩子的嬷嬷们往往走极端,孩子稍微有个头疼脑热,饭菜里便荤腥不沾,每日清粥两碗。 清淡饮食是没错,但是不补充全面的营养,病怎么能好呢?再加上缺少维生素,免疫力自然低下,恶性循环下,孩子能健康长大只能说是命硬了。 “晴竹,你去找找我去年冬天酿起来的柚子酱。”念头一动,淑岚便叫晴竹帮自己找东西,自己也翻箱倒柜地去找年节里做糕饼用的银模具。 第4章 、荷叶莲子汤 紧赶慢赶,淑岚终于拎着一盒子新做的早膳,和晴竹一道又去了东三所。 这次倒没见着大公主在院子里跟嬷嬷们玩老鹰捉小鸡,只见几个嬷嬷在院子里喘粗气。 淑岚拎着食盒上前问大公主去哪了,其中一个年纪轻些的嬷嬷往屋里一指,示意她送进去就是了。 淑岚把食盒在桌上轻轻放下,四下张望,终于把目光定格在床上一个可疑的黑影上。 “大公主,来吃饭了。”淑岚一边招呼小姑娘,一边把食盒打开。 “不想吃不想吃不想吃,天天都是小米粥,咸菜,我要吐了!”小姑娘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嗯,既然大公主不吃,那奴婢只好代公主吃了。”淑岚把门关严,捏着做作的声音说。 她夸张地扇了扇味道,像是非常享受的表情深深闻了一口,“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香啊?” 她向晴竹使了个眼神,晴竹立刻心领神会,故作夸张地说:“哇,这汤也太香了吧!难道这是鸡汤?” “是啊,炖了三天三夜,鲜掉舌头的鸡汤,公主是没口福咯。”淑岚继续大声密谋,“不如我们两个分着吃吧!” 她用余光已经瞧见,被子里拱出了一个小脑袋,正抽着鼻子捕捉着空气中鸡汤的香气。 天天清粥咸菜,别的孩子此时闻了香味估计早就耐不住了,这大公主倒是有定力,虽然馋,倒没第一时间向美食投降。淑岚暗暗佩服,决定再给她加一把火。 “哎呀,除了香香的鸡汤,这又是什么?”她又捏着嗓子明知故问。 “那还用说,这不是你特意叮嘱我为大公主做的,柚子蜂蜜饮吗?酸甜可口,刚用井水镇过,一口喝下去呀,那叫一个清凉……”晴竹的演技无师自通,让淑岚简直在心中给她竖起大拇指,“公主不喝,扔了怪可惜,不如我来……” “你们不许偷喝!”刚才还闹脾气不吃饭的小姑娘立刻甩开被子,一轱辘爬下了床,一阵旋风似的在桌前坐下,“都是我的!” “哎呀,被公主发现了,咱们没得喝了。”淑岚立刻装出一副懊恼,看着眼前一脸得意的小姑娘。 养孩子要义之一:两个孩子比着吃,三个孩子抢着吃。小孩子就是这样,好好的饭放在那总是爱答不理,追着喂是下下策。 “我的蜂蜜饮呢?”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像是怕淑岚两个耍赖似的。 “在这儿呢。”淑岚打开另一个食盒一角,只给她看了一眼,就飞速地扣上了盖子。“这个要饭后才能喝。” 见饮料没有被偷喝,小姑娘终于放心拿起调羹,对着眼前的汤羹下手了。 “哇……这是什么?”小姑娘一调羹下去,捞出一勺子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她再细瞧,更是新奇。“这是梅花,这是荷叶……” 淑岚心中一喜,果然无论什么时代,小孩子永远喜欢花哨的东西。普通的面片面点不爱吃,做成花样就爱吃了。前一世的时候,她小时候也挑食,妈妈就给自己买各种小动物图案的饼干,燕麦圈,她就吃得兴致勃勃。 于是她便寻了过年做糕点的银刻模子出来,有梅花,竹叶,荷叶,蝴蝶一类的模子,又用甜菜,浆麦草切碎,拧了粉色和草绿的汁子来,调进面团,用模子做出不同花哨的模样来。高汤是常备的,不用现熬,浓浓的老母鸡熬出来的一碗高汤煮上一锅花花绿绿的面点,煞是好看。 面点吸足了浓浓鸡汤的香味,可以说是又好看又好吃。 小姑娘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看着不同的图案。 “这是……”她歪着头,看着勺子里圆头圆脑的小动物。 “这是小猫!”晴竹脸有点红,她看光是小花小草,便捏了几个小动物进去,谁知鸡汤一煮,小动物们个个气吹地鼓起来,面目全非。 “我看是小猪!”小姑娘咯咯地笑起来,啊呜一口吃掉了小猫。 转眼间,一大碗面点伴着鸡汤就已见底,小姑娘喝得满头大汗,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角。 “现在可以喝我的蜂蜜饮了吧!”虽然已经饱了,但小姑娘依然小小年纪便无师自通了“甜品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真理。她还惦记着自己的饮料,若不看牢些,说不定这两个宫女就偷喝了! “当然可以。”淑岚打开食盒,用手背贴了贴瓷壶,还好,这会不至于完全散了冷气,也不至于喝下去冰了肠胃。 说到这饮料的做法,淑岚忍不住有些肉疼。御膳房里蜂蜜常有,柚子却是冬天的水果,这会自然是寻不到的。去年两广总督进贡了十余个柚子,交由御膳房处置。品相好的剥出来供到御前,有几个撞得狠的本来要被扔了,被淑岚留了下来,只把柚子皮切得细细碎碎,再用沸水反复煮出苦味,再捞出来就只余酸酸的柑橘清香。再将去了苦味的柚子碎进砂锅煮,上面铺了满满的一层□□糖,待到糖液熬成浓浓的糖浆,糖液完全浸透柚子碎为止。淑岚寻了个干净罐子,将这些浸满糖液的柚子皮碎铺进罐底,用浓稠香醇的蜂蜜封了,便可长期保存。 柚子皮本就不多,过水之后更是缩水不少。除去中途被晴竹和雪雁偷吃的那些,淑岚只做成了小小一罐。本打算慢慢留着吃,为了讨好小姑娘的嘴巴,也只好咬咬牙掏出来,狠狠挖了一大勺来冲水。但效果还真的极好,她自己尝了一口,蜂蜜的醇香,柚子的清甜相得益彰,比现代的奶茶店里买的要真材实料多了。 淑岚取了个洗净的茶盏,给大公主倒了满满一杯柚子蜂蜜茶。 “哇——”小姑娘眼睛都瞪圆了,望着那冒着凉气的金色茶汤直吞口水。 待淑岚倒完,便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颇为豪迈地将茶盏放下,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淑岚:“好喝!再来一杯!” 看小姑娘喝得一脸满足,淑岚身为一个厨师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大人吃菜总是遮掩自己的情绪,让她总是分不清是真的好吃还是商业互吹,只有小孩子直言不讳地说出喜恶,才能让淑岚感觉到真实感。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算起来不过五岁,本该是在妈妈怀里尽情撒娇的时候,若是作为亲王家女儿长大,必是金枝玉叶,无忧无虑地长大。只是一进这重重宫门,虽然说名义上是公主,比亲王之女要尊贵不是一点半点,但行动总要守着规矩。 瓷壶容量并不大,倒了几番之后就空空如也了。 “大公主,喝完啦。”淑岚一脸遗憾地晃了晃瓷瓶。 “啊?”小姑娘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她似乎还心有不甘,拿过淑岚手中的瓷瓶又倒了一会,直到最后一滴液体也从瓶口滴落到杯里,才依依不舍地喝下了最后一口。她眼巴巴地看着杯子,一副想用舌头把杯底也舔一遍的样子。 “没有了,就这么点儿,我没喝够嘛。”大公主嘴角一秒向下,一副咧着嘴又要闹起来的表情。 淑岚见她又要进入耍赖模式,忙对她做了个嘘的动作。 “若是大公主哭闹起来,被嬷嬷听见了,必定要怪罪的。”淑岚故作一脸愁苦,“以后大公主只能继续顿顿喝粥了。” 一听到要顿顿喝粥,小姑娘立刻捂住了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不光是粥,而且是没有八宝咸菜,没有肉末菜末的粥。”晴竹在旁边添油加醋。 眼看着小姑娘又要被吓哭了,淑岚赶紧对戏精上身的晴竹做了个适可而止的动作。她蹲下来轻轻捏着小姑娘的肩头,压低了声音说:“大公主想不想天天都吃好吃的?” “天天都能吃?天天都能喝上蜂蜜饮吗?”小姑娘的眼睛一亮。 “是啊,而且啊,还不止这些呢。我会做的可不止这两样。”淑岚扳着手指头,“枇杷秋梨饮啊,杏仁酪啊,蟹粉酥啊,桃子蒸饭啊……多了去了,我一天做一样,公主也够天天都能吃不重样的。” 不管能不能做,先把牛皮吹出去!淑岚绞尽脑汁地从二十多年的美食储备里检索了数种甜品饮料,再一看小姑娘,此时已经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嘴角也很没形象地流下了一丝口水。 “如果大公主想吃的话,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哦。”淑岚眯起眼睛,很显然,自己的牛皮吹得很成功,小姑娘乖乖走进了自己的圈套。站在旁边的晴竹仿佛一瞬间看见淑岚像狐狸一样得意地摇起了尾巴。 “嗯嗯!”小姑娘无比激动。 “但是呢,这是有条件的。”淑岚狐狸终于露出了牙齿。 “哦!”小姑娘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从椅子上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哒哒哒地转身跑进了卧室。 “她去干什么了?”淑岚看着小姑娘跑走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看了看晴竹,晴竹也摊开手摇了摇头。 不过时,小姑娘又哒哒哒地跑回来了,只是抱着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子。 “这是什么?”淑岚望着捧着木匣子气喘吁吁的小姑娘,这匣子看起来有些重量,小姑娘抱着都有些费劲。 “你,你要是天天都给我做,我就把这些全给你!”小姑娘一脸认真,把木匣放在饭桌上,然后哗啦一声打开了木匣的锁扣。 “哇……”淑岚和晴竹只觉得眼前一花,这下子流口水的变成了她们俩。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百宝匣 木匣子锁扣打开,里面尽是晃眼的黄白之物。 盒子里最晃眼的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玉如意和一对金缠枝玉兰手镯,淑岚只看了一眼,也看出盒子下头还垫着不少碧玺,青金,猫眼,珍珠,各色宝石,再下一层便是满满的银锭子。 “你若天天给我做好吃的,这些我就都给你!”小姑娘将手中的百宝盒往淑岚面前豪迈地一推,小脸上尽是自己做了一笔好买卖的得意神情。 这下轮到淑岚手足无措了,上一辈子她只在博物馆和珠宝店看过这么多好东西。 “这……这么多东西,大公主是哪里得的?怎么就随随便便拿出来了,快好好收着,别弄丢了。”淑岚感觉自己舌头都要打结了,手忙脚乱地就要盖上百宝匣的盖子。 没想到小姑娘却并不在意的神色,“这个是去年生辰皇帝赏的,这个是太皇太后过年的时候赏下的,这个……是恭亲王福晋进宫的时候送的,让我赏人用的。” 淑岚还没说什么,感觉晴竹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要不,就,就收下几个。反正大公主也说了是赏人用的嘛。”自从大公主捧了那个百宝匣出来,晴竹的眼珠子就像粘在上面一样,没离开过。 “小孩子的钱你也骗!”淑岚捏了一把她胳膊,让她清醒点。 她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倒有些心酸。她口中的恭亲王福晋,想必就是她的亲额娘了。大公主才满月就被抱进宫里,做额娘的就算是理性上懂得这样是对女儿最好的出路,但恐怕私下里也饱受生离之苦,肝肠寸断。亲王家命妇非诏只有逢年过节才有进宫的机会,女儿就在面前,却要以公主之礼对待,时时不能越了规矩。恭亲王福晋怀着怎样的心情,精心挑选首饰和金银送给女儿傍身,只希望女儿在宫中过得好点? 大公主见淑岚半天不答,以为她看不上百宝匣里的东西,犹豫了片刻,从领子里扯出一个赤金项圈坠的雕玉麒麟长命锁来,在淑岚面前晃了晃:“这是太皇太后赏的,我入宫那年就一直戴着,你要是也想要,就也给你了!” 看着小姑娘一脸豁出去的表情,淑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不住摸了摸她鼓鼓的小脸,“我没说我要这些呀,怎么忽然把这些捧出来了。”她把那枚雕工精美价值不菲的长命锁塞回小姑娘的衬衣里,叮嘱道:“可别轻易全拿出来,要是弄丢了可怎么好。” “你不喜欢这些?”小姑娘的眼神中似乎有些困惑。“每次我把这些给他们,他们都很高兴地收下了呀。” 淑岚忍不住捂住了脸。看来不是每个人都跟自己一样有定力能忍住不骗小孩的钱!她又问:“他们是谁?”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节 “嗯……”大公主歪着头认真回忆,“有王嬷嬷,章佳嬷嬷,李公公,路公公……” 她扳着手指认认真真数了一大通,淑岚和晴竹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宝贝给他们呢?”淑岚压下腾起的惊讶,耐着性子问。 “嬷嬷说,这是宫里的规矩。若是让人置办东西不给钱的话,会被人说嘴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回答。“王嬷嬷天天叫我学规矩,背不会女则就要罚站,我不想罚站,就给她两个银角子,就不用罚了;还有,有时候早膳吃不饱,传菜的公公说另添菜要一两银子一次……”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仿佛这是每日极平常的事,她已经习惯了。 淑岚却把拳头越捏越紧。 宫里人辛苦,想着法子讨好主子,想方设法地拍马屁讨赏钱,虽然淑岚不习惯,但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为着日后出宫,后半生的生机大多依仗在宫中的各种赏赐了。 但是一个自小不在亲生父母身边的女孩,不但没人教给她金钱,理财的概念,甚至被身边唯一可以信任的嬷嬷故意误导,被变着法儿地被掏走傍身财产,就让淑岚十分不齿了。 数了半天,大公主终于停下了嘴,这种事太多了,说得她都有点渴了。她看着眼前的宫女,不但没像别人那样兴高采烈地接下赏赐,反而表情上浮起一丝怒容,让她十分迷惑起来。从她小时候有记忆开始,这些东西就没缺过。无论是金银首饰还是各色宝石,每逢生辰节日总能从各宫娘娘处得到不少。这些东西确实好看,对着阳光亮晶晶的,但也止步于此了。宝石虽然像冰糖似的透明好看,咬在嘴里却硬得很,不能吃,不能当弹珠打,随便玩还会被嬷嬷训斥,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只有在把这些无用的东西赏给那些平时疾言厉色的嬷嬷们,便可以换得她们对自己春风和煦两三日,这也许就是这些无用之物唯一的作用吧。 大公主的小小的脑袋这样想着。 而眼前这个会做各种花样美食的宫女,却是头一个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的,大公主有些迷茫,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那,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 万一她想要的东西自己给不起可怎么办? “嗯……要想我每天都来送好吃的,就要跟我约定三件事。”淑岚竖起了三个手指,对小姑娘晃了晃。 “什么什么?别说三件,三千件我也答应。”小姑娘一叠声地答应着。 “第一,无论吃什么都不能过量,不然会伤身体。”淑岚放下一个手指。小孩子最喜欢凭着自己喜好来,若是不加以约束,只由着她吃零食,吃甜点,长此以往便会营养不良,所以这条便是最重要的。 “嗯……好吧。”小姑娘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装过柚子蜂蜜饮的瓷瓶,答应道。 无论寒凉之物,热气之物,甜腻植物,腥膻之物,都要调和均衡着吃,才不至于生病。这话淑岚没说,给小孩子讲大道理,她们总是很难理解的。更重要的一点她没说出口:如果大公主迷上了,天天吵着要喝柚子蜂蜜饮,她的柚子酱库存就要告急了! “至于这第二件事嘛,就是你不能明面上忤逆嬷嬷们。”淑岚又放下一根手指。 “明面上?”小姑娘反问。 淑岚心中暗暗夸赞大公主聪明灵秀,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是的。”淑岚一脸认真,“就算你心底里不喜欢那些嬷嬷,也讨厌她们逼你做的事,你也必须要表面上过得去。” “但是……我就是不喜欢。”小姑娘嘴角下垂,一脸委屈。“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明明是赵嬷嬷把珍珠钗藏起来,王嬷嬷却说是我自己玩丢了赖别人;明明糕饼是被王公公拿走了,却推说是我打翻了……” 淑岚心下了然,这些下人们心里怀着什么鬼差,她此刻是一清二楚了。 只要塑造一个丢三落四,又顽劣不听管教的小主子,以后便什么事儿都可以往她身上推了。左右她又没有母妃给她做靠山,谁又会听一个五岁小孩的话呢? 不,还是有一个人的。这个人就是至高无上的当今皇上。 她把耳朵凑在大公主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似乎听到了什么跟过往的教育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这……行吗?”小姑娘有些犹犹豫豫。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淑岚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小姑娘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好吧,那第二件也好办。第三件事呢?” “嗯……第三件事,就是,咱们之间的约定,还有我送给你的食物,都是秘密。”淑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明白了吗?不能告诉那些嬷嬷们,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大公主学着淑岚的样子把小小的食指竖在唇边,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才不告诉她们呢!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淑岚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不是她小心眼,想离间大公主和贴身嬷嬷之间的关系,只是她知道,清朝公主出嫁总会带着一个管家嬷嬷,明为照料,实为眼线,监视着额附和公主的一举一动。若是嬷嬷是个实心为公主着想的好人自不必说,就算是监视也不会对公主的生活有什么妨碍。但若是个唯利是图,利益熏心的小人,便会利用这层关系不断向公主索取好处。更有甚者,利用自小养育的恩情对公主百般拿捏。而金尊玉贵的公主却不知道,很多看似习以为常的事,却本不必如此。 待淑岚与大公主约定好,便规规矩矩福了一礼,准备退下。 大公主想了一想,还是从百宝匣挑出两个银角子,固执地给淑岚和晴竹一人塞了一个。临出门了还不忘依依不舍地拉着淑岚的袖角,让她一定别忘了下次还来。 淑岚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咬着自己裤脚不让自己走的小狗。 好说歹说终于出了门,跟嬷嬷行了礼,听着嬷嬷嘟囔着大公主吃饭这么慢,不好服侍的话,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那嬷嬷进了屋,先是咦了一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公主今天既没有打翻了粥碗,也没有污了衣衫,地上也没有星星点点的碎渣。 再看大公主,也乖乖地坐在紫檀圆凳上,没有刚吃完饭就满屋子乱跑。 难道是大公主憋着什么坏主意,装作平常,要戏弄自己?嬷嬷见大公主乖巧,反而不习惯起来。 “大公主漱口。” 大公主依言漱口。 “大公主喝药。” 大公主端起药盏,皱着眉一仰脖就喝了个干净。 嬷嬷都看呆了,半晌才想起递上帕子。 大公主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对婆婆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真是见鬼了!嬷嬷吓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跌跌撞撞地就收拾了杯盘跑了出来。 第6章 、冬瓜酿肉 “你刚才跟大公主说了什么呀?”晴竹还是忍不住问。 “嗯……倒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教她过刚易折。”淑岚叹了口气,“这宫里的嬷嬷哪一个是好缠的,纵使公主有再大的脾气,也架不住嬷嬷水磨的功夫。” 淑岚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刚才教了大公主几句绿茶心经? “那些嬷嬷真是可恶,也不知道大公主听不听得进去。”晴竹一脸同仇敌忾。 “嗯,公主聪慧,想来是会听的。至于怎么做,就要看她的造化了。”淑岚想着刚才自己在小姑娘耳边传授的几句绿茶心经,心中暗暗给小姑娘鼓劲。 淑岚和晴竹刚回到御膳房准备歇口气,就见雪雁小跑着迎了过来。 “淑岚姐姐,晴竹姐姐,刚才掌膳姑姑见你们没在,叫我转告你们,晚膳的时候还要做一份膳食送去永和宫呢。”雪雁急急地说着。 “永和宫?”淑岚和晴竹对望一眼,“佟格格的寝殿?” “是啊,早上永和宫里的小公公来还食盒,吩咐了还要几样菜品送过去,指名要淑岚姐姐做,可是淑岚姐姐不在。”雪雁用眼神瞟了一眼外面院子,“茯苓姐姐见淑岚姐姐不在,便打听是怎样的饭食,她做也是一样的……” “结果呢?”晴竹追问。 “虽然是照着小公公说的做了,但听说佟格格才吃了两口就让撤下去了,说味道不对。”雪雁努努嘴,示意她们看院子里正偷偷抹眼角的茯苓。“听说佟格格身边的嬷嬷跟她说,这次便罢了,下次若还是送些敷衍的菜,格格是要生气的,所以啊,以后的佟格格的饭食恐怕就要辛苦淑岚姐姐你来做了。” 淑岚这才明白,原来茯苓上赶着把给大公主送膳的任务交给了自己和晴竹,是支开她们,好自己顶上向佟格格卖好儿。 “该!平时就见她一个劲地攀高枝儿,这下子可摔疼了吧。”晴竹一脸幸灾乐祸。 淑岚倒是反而有些不忍心来。虽然平时摩擦不少,但茯苓到底没做过什么坏事,若是有机会,谁不想去个好去处呢? “走吧,想想晚上给格格送什么饭食。”淑岚用胳膊肘戳了戳晴竹,叫她别再看茯苓的热闹了。 晴竹倒也没心思凑上去痛打落水狗,哼着歌儿去洗手忙活了。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顺遂,昨天佟格格赏了银角子,今天大公主又赏了银角子,看来跳出御膳房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佟格格斜倚着紫檀罗汉床,室内闷热,把窗格都打开也不济事。她扇着手中的美人团扇,越发觉得燥热烦乱。 入宫第二天,她一大早就接到皇上身边大太监梁九功递来的话,说皇上上完早朝就会过来,她本是欢欣的,她身为太后的表侄女,当今皇上的亲表妹,她自小没少出入紫禁城,对自己的这位皇帝表哥自然也是仰慕亲近的。 皇上来后,自然也问了她诸如膳食吃不吃得惯,睡得香不香一类的话。 她一一答了,顺便也提了一句昨日吃的赛螃蟹,感慨宫中的菜肴真是奇妙,能让人六月吃到螃蟹滋味。谁知皇上竟来了兴致,只说自己也没吃过这道菜,莫非是御膳房最近研制的新菜,他大手一挥便叫小太监去御膳房通传,还要一份昨日佟格格吃的赛螃蟹来。 这小太监一去,没寻着淑岚的身影,倒是见着了茯苓。 茯苓倒是一口应下了:“御膳房手艺都出自一脉,你叫她做和叫我做,都是一样的。” 小太监一听,便把皇上的吩咐说了出来。 茯苓差点咬了舌头:“螃蟹?这个季节螃蟹还在田里吐泡泡呢,就算是皇上要吃,我也没处给他弄啊。” 小太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是真螃蟹,听说叫什么‘赛螃蟹’,是用鸡蛋做的。” 茯苓更是费解,却大话说了出去,却又不能露怯,只好缠着小太监把这赛螃蟹的做法说了,自己好照葫芦画瓢交差。 小太监只在外面听差,只听了个大概,便颠三倒四地给她复述了一遍。 不多时,这道赛螃蟹便被复命的小太监急颠颠地送回了永和宫。 小太监掀开食盒盖子,毕恭毕敬地回话:“这便是赛螃蟹了。” 玄烨上了一早上早朝,此时也觉得有些饿了,刚听佟格格天花乱坠地一顿描述,自然兴趣又上来了几分。他端详着眼前一盘子白黄相间的物什,夹起一大块就放在了嘴里。 放在嘴里的一瞬间,他的表情非常复杂。 这不就是个炒鸡蛋吗? 不,这不是普通的炒鸡蛋,这股子反上来的奇怪酸味是什么味道? 口中的鸡蛋在甜醋的海洋里尽情翻滚,玄烨的表情管理差点失控。他想吐出来,但看着自家表妹双手捧着脸,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的表情,他又不忍心吐出来伤害她的感情了。 “怎么样?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好吃?”佟格格一脸期待。 玄烨只能囫囵吞下堵在舌根的一大口酸鸡蛋,挤出一个自以为自然的微笑:“你这儿的菜,自然是好吃的。” 接下来,玄烨便发挥毕生演技,东扯西扯了几句,好让佟格格的注意力从那盘醋鸡蛋上转移走,生怕她兴致来了,再多让自己吃几口。 待到起身离开,轿辇出了永和宫上了长街,他才把刚才一直憋在心头的话说出口。 “你说,这格格怎么对这种难以入口的菜情有独钟呢。” 梁九功偷眼看皇上复杂的表情,揣摩了半天,也只好斟酌着说:“这……奴才听说昨日皇上亲选了一席山珍晚膳时送去永和宫,格格没有胃口,都退回去了。倒对这道菜情有独钟,说不定是娘娘与众不同,自小口味独特……”他也编不下去了。 难道是舅舅治家严谨,教女不可奢侈,从小都不给她什么好吃的东西?还好他推脱说要去东三所看胤礽了,不然佟格格还说要再传一道锅子来呢。 一想到表妹连这种食物都下得了口,玄烨不由得平添了几丝怜惜,思量了一会儿,他对梁九功吩咐:“各宫嫔妃多设小厨房,永和宫也不能少。你回头便找人去办吧。” 梁九功低头称是。 并不知道皇帝表哥心里想的是什么,佟格格只是有些可惜他没配上热锅子一起吃。她见那道“赛螃蟹”还剩下不少,也来了胃口,夹了一大口送入嘴中。 然后她终于明白了刚才玄烨复杂的表情是什么。 “呸呸!这是什么东西!” 当淑岚和晴竹再次拎着食盒去了永和宫,不知为何莫名的感觉一阵低气压。 上次来传菜的小太监这次倒是远远地就在外面候着,见淑岚和晴竹二人,才松了一口气似的。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节 “也不知道你们御膳房是怎么当差的,上午送来那么不像样的吃食。上午皇上吃了一口就黑着脸走了,好歹顾及着我们格格才没发作。”小太监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你们两个可小心着点吧。” “谢公公提醒。”淑岚点点头。 “快进去吧,不过娘娘估计这会儿正气儿不顺呢。”小太监上前小心翼翼推开了门。 淑岚和晴竹进门,便瞥见佟格格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格格,该用膳了。”章嬷嬷提醒道,并示意淑岚和晴竹把食盒放在紫檀圆桌上。 佟格格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抬头。 淑岚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心里却忍不住哀叹:完了,格格今天看起来气儿确实不顺。 她努力在心里念着:我是透明人我是透明人我是透明人…… 章嬷嬷见佟格格没兴致,便一抬下巴叫她们放下食盒就回去。 “先不急着走。”就在淑岚和晴竹尽量不发出声音,准备蹑手蹑脚地退出去的时候,佟格格开口叫住了她俩。 变成隐形人计划失败,淑岚只能僵硬又尴尬地站在原地。 佟格格慢条斯理地走到桌前,在桌旁的紫檀云龙圆杌上落座,挥了挥手让淑岚上前来布菜。 她本想入宫第一天立个宽仁待下的人设,既能留下好名声,又吃到了好东西,何乐而不为呢?她想起从前身为太后的姑母对自己耳提面命的话:宫里奴才都是拜高踩低的,若你太过柔顺,反而会被奴才们踩到头上来!本以为这是姑母过于夸张了,没想到这才第二天,就结结实实吃了个下马威,不但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口味奇怪,还在皇上面前丢了脸。 看来要宽严相济才行了!佟格格看着眼前两个一脸战战兢兢的小宫女。 上次没机会教训这做菜的宫女,这次定要揪出个错处,好好说说她们,好叫她们做好自己的差事。 抱着这样挑刺的心态,佟格格夹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冬瓜酿肉。 这道菜倒是简单,肉馅被裹在应季新鲜的冬瓜片里,摆成一圈花朵模样,中心打了两个鸡蛋,配上海米一起上锅蒸制而成。外形上也是挑不出错处来,这冬瓜若是切得薄了,下锅蒸便会塌软绵烂,若是切得厚了便难吸汤汁,口味寡淡。佟格格一口咬下,吸饱肉汤的冬瓜绵软,中间包裹的肉馅则绞打上劲,十分弹滑。 可恶,味道上也挑不出错来!再认真品尝一个…… 馥郁的肉香和冬瓜的清甜在舌尖混合,勾的芡汁是肉汤里加了一把甜剁椒,微甜辣的口感让这道菜更加香而不腻。 她吞下一口,又接着往嘴里塞第二个冬瓜酿肉。这冬瓜卷也充分考虑到了闺秀家的樱桃小口尺寸,做得比寻常冬瓜酿肉要小些,饶是佟格格也能两口一个。 “格格慢点儿,小心噎着。”章嬷嬷看格格今天胃口好心中欣喜,但还是忍不住劝了句。 佟格格的筷子僵在了空中:对啊,我本来是要挑个错的,怎么吃得入了迷了? 第7章 、汤药 佟格格正吃着,刚才在门口侍奉的小太监忽然走近了几步,凑到格格耳边耳语。 “什么?皇上他发了好大的脾气?”佟格格眼睛亮晶晶的。“为了什么?” “听说……听说是在东三所,为着几个下人的事。”小太监一脸踟蹰。“奴才也不是很清楚。” 自小出入皇宫,佟格格总觉得这个皇帝表哥最是性子温和的,对自己小时候胡闹总是予取予求的了,如今竟然能为几个下人生气。 “快备轿子,我要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儿。”佟格格饭也不吃了,就对小太监招呼道。 “这……”小太监偷瞟了一眼章嬷嬷,不敢立刻应下。 “还不去?皇上生气了,我身为嫔妃,自然要行安抚之责。”佟格格说得冠冕堂皇。 章嬷嬷叹息一声,自家格格什么都好,虽然从小养在闺阁中,被她的太后姑母吩咐按着母仪天下的要求严格教养长大,但终究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女,爱热闹的心性难改。如今听说宫里有热闹看,还不第一时间凑过去? “格格,若皇上真的发了火,您去了,正好引火烧身。您忘了家里大人和夫人的嘱咐了吗,要切记……”章嬷嬷苦口婆心。 “哎呀,知道了,嬷嬷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佟格格见这热闹是看不成了,只好对小太监说:“那你去捎探捎探发声了什么,回来跟我说。” “这……”章嬷嬷又想出言劝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呢? “嬷嬷!我这可是关切皇帝,体察圣心!这可也是爹娘在家嘱咐过的。”佟格格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魔法打败魔法。“如果我对皇帝的事一无所知,又怎么讨好皇上呢?” 章嬷嬷哑口无言,只好挥挥手让小太监去了,只是千叮咛万嘱咐,打听了就悄悄地回来,别让皇上看见了。 淑岚额头滴下一滴汗,她实在摸不准眼前这个格格的心性到底如何,一会儿冷着脸,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不过唯一可以庆幸的事,来了件新鲜事转移走了她的注意力,看来一时半会她是不会找自己麻烦了。 且说玄烨早朝后在佟格格那吃了醋鸡蛋,轿辇便出了永和宫。 梁九功打量着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这时候尚早,咱们是去……?” 一般这时候,大抵是去御书房或者是去见大臣的。 玄烨望了望天色,说:“就去看看胤礽和宣琬吧。” 梁九功提高音调吩咐抬轿的太监:“去东三所。” 到了东三所二阿哥的住所,侍奉的嬷嬷见了圣驾来临,连忙下拜。 玄烨却没有下轿的意思,只是免了嬷嬷的礼,问道:“二阿哥呢?” 嬷嬷诚惶诚恐:“二阿哥刚才被乳母抱着喂奶呢,这会应该歇下了。若是皇上要见二阿哥,奴婢即刻叫乳母把二阿哥抱出来。” 玄烨却只是挥了挥手:“不必。让他好好睡吧。” 说罢,便叫轿辇离去了。 梁九功随驾,自然知道玄烨心中所想何事,不由得叹了口气。赫舍利皇后去了两年多了,今年的忌日才过几天,皇帝难免触景伤怀。赫舍里皇后与当今皇上是少年夫妻,感情甚深,她又是因为难产而死,皇上虽然珍惜亡妻留下的唯一骨血,却每当见二阿哥总是触及伤心处,来东三所的次数便少之又少了。 因此,虽然平日里小胤礽的待遇是最好的,却也少见父亲几面。还好这孩子还小,只有两岁,并不懂父亲母亲不在身边意味着什么,而服侍他的仆妇皆知他身份特殊,服侍得更加无微不至,倒没让小胤礽觉得有什么不好。 玄烨坐在轿辇上一言不发,梁九功知道他是想起亡妻来,这会最好不要开口说话比较好,便打了个手势,让抬轿的奴才往养心殿去。 啪嚓——! 忽然传来的一声杯碟碎裂声让玄烨在怀念的思绪中猛然惊醒。 “怎么回事?”玄烨沉声问。 梁九功看着自家主子阴沉得快滴出水的脸,低声回道:“禀皇上,那是大公主的住所。” 玄烨想起这个大公主,如今在宫中已养了五年了。当初宫里的法师们说了,宫里阴气重,所以嫔妃们的孩子们都难将养。要从择一个儿女双全的圆满之家里挑个养女养在宫里,才能带来福气。他虽是半信半疑,但终究有了个克子克妻的疑影在心里。也倒真的认真在众亲王的府邸中相看了许久,终于挑中了恭亲王福晋生的女儿。法师相看了,也说这孩子是强命,日后是多福多寿的,要好生养着,便可让后面的孩子平安降生。 他向院子里望了望,倒是与刚才在二阿哥那见到的景象大相径庭。并未有宫女和嬷嬷穿行侍奉,也不见有人时时打扫。连皇帝的轿辇到了门口,都无人发觉,更无人通传。 玄烨表情沉静无波,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太监不必通传。而日日跟随在皇帝面前的梁九功却只觉得冷汗直冒,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似乎要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他得提着一百八十个心眼子,以免行差踏错。 玄烨走进门口,便停了脚步,侧耳倾听。院子里在偏房里躲懒的宫女嬷嬷听见了动静,纷纷出门查看,见是皇帝亲临,一个个吓得连忙想要下跪,却被梁九功一个眼刀吓得噤若寒蝉,闭嘴侍立在一边。 只听那房间里不断传来王嬷嬷的声音。 “大公主,奴婢好不容易熬的药汤,你说撒就撒了……” 然后便是压抑着的小女孩的哭声:“嬷嬷,宣琬不是故意的……” 梁九功听得心里一惊,他是在宫里做事做老了的,宫里的奴婢们欺凌不受宠的嫔妃的事也不少,管事的也都见怪不怪。皇帝甚少来东三所查看,公主被怠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这次正巧被撞了个正着……他刚想推门进去喝住,伸出的手却被玄烨按住。 他提心吊胆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了。他只好颤巍巍地收回自己的手,心惊胆战地听着里头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只听里面的王嬷嬷对外面有人听墙角的这件事浑然不觉,似乎被气狠了似的,重手重脚地收拾着碎片,嘴里不停地嘟囔着:“真不知道我倒了什么霉,被派来伺候你这种主子,不受宠就罢了,还天天这么不听话,要是哪天被皇上嫌弃了,怕是要连我们一块连累了……” “彭”的一声巨响,门被一脚踹开。 蹲在地上的王嬷嬷一回头,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扎眼的明黄龙袍。 “就是你说,朕的女儿不受宠?” 是,是皇上! 正一肚子怨气捡碎片的嬷嬷吓得魂飞魄散,碎片也顾不上捡了,连忙膝行退了两步,就开始磕头。 “奴婢不知皇上来了,惊扰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那王嬷嬷心中暗叹倒霉,心中无比惊惧:不知皇上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听去了多少? 她看着满地的碎片和坐在桌边一脸眼泪的大公主,刚准备为自己辩解几句,却见大公主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跳下了椅子。 “皇阿玛……”大公主本就惹人疼爱,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蓄满了泪水,她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跌跌撞撞地就向着玄烨跑去。 玄烨听见眼前的小人儿啜泣着向自己而来,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避风港湾,一股保护欲油然而生。这一声软软的皇阿玛,也把他的心叫软了几分。 宫里孩子个个早殇,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自己。 他刚刚积蓄的怒气,都在这一声皇阿玛中化为了无有。眼前的小人儿刚才还眼泪汪汪,如今竟抱着自己的大腿,露出一个笑容。 玄烨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问:“告诉皇阿玛,刚才怎么了?” 跪在地上的王嬷嬷连忙接口:“禀皇上,刚才是大公主死活不肯吃药,还摔了药盏……” 她还想继续说什么,抬头时却被皇上那冰冷如刀的眼神吓得生生地闭了嘴。 “住口!皇上和大公主说话,你一个奴婢插什么嘴?”梁九功呵斥。 宣琬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嬷嬷,正巧碰上王嬷嬷望过来的眼神,她像是极害怕似的浑身一抖,紧紧地抿着小嘴,抱着玄烨大腿的手抱得更紧了一些。 玄烨一看便心中明白了:当着自己的面公主都惧怕这嬷嬷到如此地步,这后宫奴大欺主的风气不知严重到了何等地步! 他小时候是在皇祖母的膝下精心呵护长大,自然没有奴才敢欺负他。但他想起自己幼年时鳌拜肆意摆弄朝政,拿捏自己的场景,自己与大公主的处境又有什么分别?想到此处,他看地上跪着的嬷嬷只觉得更加可憎。 梁九功见状,连忙上前扶着皇上往旁边的榻上坐,一边吩咐旁边刚刚赶来,战战兢兢的李嬷嬷:“愣着干嘛,给皇上倒茶。” 李嬷嬷听了这话,如得特赦:“是,奴婢这就去给万岁爷烧水。” 梁九功听了,冷汗便流了下来:“你们是怎么伺候公主的,不时时预备着热水,要喝一口茶,反而要去现烧?” 那李嬷嬷楞在原地,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玄烨坐在榻上,把小姑娘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一边用眼神扫射着下面跪了一地,两股战战的嬷嬷们,一边问:“宣琬,你说说,是怎么回事?这些嬷嬷,有没有欺负你?” 小祖宗!可千万别说出去啊!王嬷嬷心里疯狂祈祷。 “不是的,皇阿玛,嬷嬷们没有欺负我。”小姑娘虽然眼睛还红肿着,却认真地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王嬷嬷心中松了一口气,果然,她平时没有白教,公主总归不敢多说什么的。 第8章 、此地无银 “那你怎么哭了呢?”玄烨半信半疑,就算嬷嬷真的没有欺负她,这王嬷嬷刚才说的话他也亲耳听到了,断不会有假。 “不关嬷嬷的事,求皇阿玛不要惩罚嬷嬷。是刚才是嬷嬷让我喝药,药盏太烫了……都是宣琬的错。”宣琬举起小手给玄烨看,玄烨一看,只见十根嫩藕般的手指尖竟被烫得泛红了一片。 “梁九功,取烫伤膏来。”玄烨沉声喝道。没有试过温度便把汤药给公主,这便是大大的过错。而伤了公主还满口抱怨,更是罪无可恕。只是现在还来不及追究此事。 “是。”梁九功不敢怠慢,连忙叫人去取。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节 玄烨心疼地把捧着小姑娘的手,轻轻地吹气。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贪玩推翻了香炉,苏麻喇姑就是心疼地把他抱在膝头,细细涂了药后轻轻地吹气的。 “皇阿玛真好,宣琬一点也不疼了。请皇阿玛不要罚嬷嬷了吧。”小女孩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玄烨只觉得心脏像是被触动了似的,看见地上匍匐着的王嬷嬷,越发觉得可恨。 “好,都听你的。有皇阿玛在这里,宣琬什么都不用怕。”玄烨摸了摸她的头。 “嬷嬷们说,如果宣琬不乖,皇阿玛就再也不要宣琬了,所以平时宣琬很乖的!”小姑娘望着玄烨,一脸天真无邪。 站在旁边的梁九功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嬷嬷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李嬷嬷却膝行至皇上面前,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皇上饶命,公主饶命,老奴知道素日里管教公主,难免招公主厌恶,但老奴都是为了公主好,公主可万万不能胡说啊!”李嬷嬷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把鼻涕一把泪,俨然一副不被理解的忠奴神情。“皇上,大公主生于宫外,性子是散漫惯了的,平日里最喜欢跟奴才们对着干,奴才们也是不得已才管教公主,是为了公主好啊!” 梁九功见皇上面色阴沉,忙上前呵斥:“大胆奴才,竟敢议论起主子来了!大公主也是你能说的?” 那李嬷嬷似乎才反应过来,连忙自己抽自己耳光,嘴里说着:“都是奴婢口无遮拦,是奴婢的错!” 梁九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大公主虽然生在宫外,但才满月就接进宫中教养。若说她性子散漫顽劣,岂不是暗指皇上对养女不闻不问? 而玄烨此时想的还要更深一层:当年自己幼年登基,皇位未稳定。那些看自己年纪小便肆意拿捏自己的权臣们,也是口口声声说着“都是为你好”的。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在养女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无助的影子。 “好了,不必说了。”玄烨对李嬷嬷挥挥手,对着宣琬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另一只手已经不自觉地紧握成拳。“那嬷嬷们平日是怎么管教宣琬的呢?” “嬷嬷们说,在皇宫里必须守规矩,在皇阿玛面前要……要……”宣琬细小的眉毛拧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要谨言慎行!不然,就要受罚的。” 什么谨言慎行?看今日这情景,分明是不许公主在朕面前说实话,生怕自己欺负公主的事情败露吧!虽说宫中规矩繁多,但宣琬不过一个五岁的女孩儿,只是粗粗懂得礼节就很难得了,这么早教规矩是干嘛? 玄烨强压着火气,感觉自己快维持不住笑容了:“那宣琬平时有没有守规矩呢?” 小姑娘连忙点头,随后又垂下脑袋。 “宣琬平时没有很乖……求皇阿玛责罚。” 玄烨看怀里的小姑娘又抖着肩膀要哭出来的样子,顿时有点手忙脚乱。他连连抚摸小女孩毛茸茸的脑袋,让她纤弱发抖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慰道:“皇阿玛最疼宣琬了,怎么会责罚宣琬呢?”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一亮,立刻收住了眼泪。“宣琬上次爬到假山上划破了衣服,上上次打翻了香炉……” 她细细数着,玄烨感觉自己再也压不住火气了。这分明是看管的嬷嬷们不尽心,不说看着公主让公主远离危险,反而把这些事的责任归于公主! 这次,连一向办事油滑的梁九功都忍不住在心中唾骂了。 呸,这群嬷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大公主就算是养女,也是入了玉碟,金枝玉叶,何曾轮得上她们欺辱了? 他平日里也听过太监宫女们议论,说在东三所的大公主处当差是最不好的去处,不光因为皇帝不重视这个养女,还因为大公主性子顽劣,不服管教。如今看这个缩在皇上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哪有半分顽劣的样子?分明是那些嬷嬷自己差事做不好,反而为了逃脱责任,在外面败坏主子的名声! 他心中暗暗记了一笔,想着回头定要找内务府问罪。 梁九功想及此处,只听玄烨又开口了:“那宣琬做错的时候,嬷嬷有惩罚宣琬吗?” 下面跪着的王嬷嬷和李嬷嬷听了这话,汗毛倒竖。她们偷眼去看一脸柔弱,瑟瑟发抖的公主,心里呐喊:公主你可千万别乱说!我们可没上手啊! 小姑娘看了一眼跪着的嬷嬷们,对着玄烨摇了摇头,说:“皇阿玛,嬷嬷们真的没有,没有让宣琬罚跪过,也没有用竹尺打过宣琬,也没有……” 嬷嬷们最开始还松了口气,听到后面却越听越紧张。 等等,大公主这话,不像是为我们开脱,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玄烨的眉头已经皱得打结了。他看着女儿一脸天真无邪,这傻孩子,连谎话都不会说,若是她真的没受罚,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及此处,他拉起小姑娘得手腕,挽起了袖子。 只见女孩雪白如藕的胳膊上,点点青紫,还有的地方破了皮。 这一切不言而喻。 跪在地上的王嬷嬷心惊胆战地看着,只想为自己张口喊冤:天啊,就算借给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上手打公主啊?皇上少来东三所,是真的不知道自家闺女平时有多熊啊,小孩子上蹿下跳,身上没有磕磕碰碰倒奇怪了。 “皇上,公主身上的伤是玩耍时磕碰的,并非奴婢……” 她刚一开口,大公主立刻接话道:“是的,皇阿玛,嬷嬷真的没有,都是我自己……” 不是啊!王嬷嬷和李嬷嬷只觉得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自己一说话,就像是在狡辩。 玄烨心中则火气更胜:好啊,竟敢威胁恐吓公主,让公主在皇阿玛面前都不敢说实话! “好了,不必说了。”玄烨轻轻放下公主,安抚地摸摸她的头。“王嬷嬷,李嬷嬷,照顾公主不力,议论主子是非,去各领二十板子,以儆效尤,下不为例。” 地上两个嬷嬷在宫中混了许多年,早已油滑惯了的,许多年没有被罚了。骤然就是二十板子,还是皇帝亲自开口,想必打得不会轻了,没准从慎刑司出来,自己半条老命都没了。 想及此处,两个嬷嬷赶紧膝行至大公主面前,头如捣蒜:“求大公主饶恕,奴婢再也不敢了,必定仔细侍奉……” 梁九功对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神,大手一挥:“拖下去!” 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不由分说,上前便将两个兀自鼻涕一把泪一把挣扎的嬷嬷拖下去了。 玄烨看着惊魂未定的小姑娘还拉着自己的衣角,又揉了揉她的脑袋,俯下身对她柔声说道:“有皇阿玛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嗯!谢皇阿玛!”大公主的表情瞬息万变,听了这话,立刻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待到一切安顿好,已过了半日。皇帝的轿辇终于离开了东三所。大公主的庭院里跪了一地的嬷嬷宫女,个个心惊胆战,又庆幸这次被抓到的不是自己。 梁九功心中盘算着要如何训斥内务府选人不利,冷不丁地听到轿辇上一声冷笑:“梁九功,你当差当得好啊。” 梁九功头也不敢抬,赶紧低头认罪:“奴才有罪。” 玄烨怒极反笑,把手中的翠玉珠串盘得啪啪作响:“你倒说说,你有什么罪?” 梁九功眼珠转了几转,答道:“奴才失察,不曾好好督促内务府,让这群不知尊卑的奴才欺凌主子,奴才有罪。” 玄烨一甩珠串,不轻不重地在梁九功的红帽顶上敲了一下:“知道就好。今日是大公主,再过几日恐怕就是太子,嫔妃,都不放在眼里了。” 梁九功知道皇上借题发挥,只好低头点头称是。心中更是把那几个给自己引来祸患的糊涂嬷嬷骂了几回。 “奴才回头就狠狠责罚那群奴才,替大公主出气!”这倒是梁九功的真心话。不光为大公主,也为自己无端被训斥出气。 玄烨若有所思,他心里想的还有另一件事。 督促不力,阿哥公主被轻慢是常事。责罚奴才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有机会,还是要为大公主找一位品德地位兼备嫔妃当额娘才是上策。往日里他只觉得大公主还小,嬷嬷和乳娘照顾就够了,今日来看,这事倒应该提上日程了。 永和宫。 刚才被叫去东三所替佟格格看热闹的小太监回来了。 “格格,是这样的……” 皇上发了火,附近宫人都看在眼里。虽然去得晚了些,他倒也在宫人们嘴里把事情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好啊!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佟格格本来正吃着饭后点心,一听这话,气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格格,注意仪态。”章嬷嬷忍不住提醒道。 自家格格自小在闺中娇养,名门嫡女,自然少知这宫中的龃龉。此番让她知道知道也好,省得以后心性单纯,在这种事情上吃暗亏。 忽然,淑岚这时候开口了:“格格,关于那位大公主,奴婢还知道一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佟格格立刻催促她开口。 “是。”见佟格格兴致来了,淑岚自然知无不言,将那日送饭时嬷嬷觊觎大公主傍身钱的事说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这般,佟格格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竟然有这种混账之事!” 章嬷嬷赶紧上前:“格格,小心手疼!” 第9章 、缠枝玉兰 东三所,大公主的住处。 已到了掌灯时分,刚关了的院门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谁啊?”一个大宫女刚打了水经过院门,提高了声音问。 本是没什么人来的院子,下午皇上竟圣驾亲临,还亲口责罚了两个资历最长的嬷嬷。大公主宫中无人敢再怠慢,有个风吹草动便提心吊胆,生怕下一个被罚的是自己。 大宫女听见院门处没什么声音了,便困惑着拉开了院门。谁知道大门一开,竟有个人直直向自己倒来。 “啊!”大宫女失声尖叫,她吓得水盆都跌了,条件反射地扶住了那个倒下来的人,不看不知道,一看竟然是下午被拖去慎刑司的王嬷嬷。只摸得她腰以下湿淋淋的,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她又惊又怕,借着门口的灯笼向门口看去,只见两个面色不善的太监,其中一个扛着双眼紧闭的李嬷嬷,见门开了,那人便把李嬷嬷也推进了院子。 “敢问两位公公是……?”大宫女脸色惨白,见这两个太监仿佛见了十殿阎罗一般,只觉得后背发凉。 为首的那个冷哼一声,答道:“我们是慎刑司办事的。梁公公让我们通传一声,若是再犯,这就是个例。” 这几个字一字字如铁锤般锤在大宫女心中,愣了一会,连忙一连串地叩头称是。 待到大公主住处的其他嬷嬷宫女听了动静拥了过来,才把王、李两个嬷嬷七手八脚地抬去了床铺上。探了探鼻息,倒是有气儿,缓了一会,也痛哼出声来,只是腰以下的衣裤渗出血来。围上来的嬷嬷和宫女们见了,都咂舌惊叹。 这慎刑司的板子可有讲究,若是有意高抬贵手,便是一百下,也能雷声大雨点小,连油皮儿都不破,若是把不该得罪的人得罪狠了……恐怕仅仅最低的二十棍便能将人活活打死。 这王、李两位嬷嬷看着打得狠,二十棍子倒也没要了她们的命。 “要不是大公主好歹拦了几句,说不定……啧啧。” 众人议论纷纷,两位嬷嬷本是其中资历最长的,此时又疼又臊,只把脸埋在枕头里装昏。 东三所总算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大公主倒也没继续为难两个嬷嬷,只让她们每日趴着养伤。不但每日饭食有人伺候着吃,还赐了药膏。只托人送话出来,说她们虽然犯了错,但终究辛苦了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不会过多为难她们,也不必来谢恩了,只好好养着便是。 其他嬷嬷宫女噤若寒蝉地服侍着,以为大公主会借着皇帝宠眷再发落她们,谁知竟是无比平静,一切如常。她们也便纷纷放下心来,如常做事了。 而淑岚,也依照约定,每日两餐送进大公主房中,每次都关上门说上好一会儿话才收拾东西离开。 再怎么低调,时间久了终究还是引起了大公主处的嬷嬷宫女们议论纷纷。 “近日里大公主明显不怎么亲近我们了。” “那还用说?那御膳房的宫女,想着找个不得宠的公主讨好着,等公主得了宠,自然念她的好!” “只可惜她打错了主意,这公主又不是皇子,再怎么受宠还能翻过天去?她又是个亲爹娘不在身边的,还不是要攥在咱们手心儿里。” “这死丫头往日那么顽劣,偏生皇上来的那天卖乖装可怜,说是她忽然开窍了谁信啊?” “我看就是御膳房的那个宫女给大公主出的主意,不然,她哪有那个算计?” “要我说,皇上那天忽然来了,也定然是她跑去皇上面前告状,才让皇上有那么大的火气的!” 说来说去,几个受了冷落的嬷嬷越发咬牙切齿。 往日里只要小小施压,就能立刻哄得大公主掏出真金白银来讨好她们这些婆子。现在这招可行不通了,反要她们去捧着大公主,生怕她又使出一招梨花带雨,让皇帝开口把谁拖去慎刑司。 她们谨小慎微的这些天,无一不在背后暗骂这个御膳房的宫女。 “诸位,我有一个主意。”伤还没好全的王嬷嬷从床铺上撑起半个身子,呲牙咧嘴地挤出几个字。“只是老身被打成这样,这事儿要各位来帮忙。若是成了,便能拔了这眼中钉肉中刺。”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节 “嬷嬷,您有什么主意?” “您尽管说,我们都听您的。” 众位嬷嬷纷纷凑了上来,仔细听她说有什么主意。 “要想让这丫头再也攀不上高枝,就要让皇上来罚。”王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让另外几个嬷嬷附耳过来。“只要如此这般……她便能失了皇上的信任,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淑岚一如既往地每日送两餐来,在送晚膳的时候把早膳剩下的杯盘收回去统一清洗。 自从皇上来过一次之后,这些嬷嬷倒是肉眼可见地手脚麻利得多,对自己也颇为殷勤。 “姑娘,您且陪公主坐着,我去把早膳的东西带来。” 淑岚都有点不习惯这些嬷嬷们突如其来的殷勤了,但这倒也好,总比之前那样对公主不闻不问要好。这些天,她一直要顾着大公主和佟格格两处的饭,哪处都疏忽不得。为了不耽误两处用膳,她便叫晴竹去送佟格格那边的,自己来送大公主这边的。 虽然辛苦,但见眼前的小姑娘吃得香甜,精神也一天胜似一天,淑岚的心里就美滋滋的。 “大公主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淑岚含着笑看着一脸意犹未尽的小姑娘。 “是啊,父皇叫太医每隔一日便来请平安脉,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啦!”本就是嬷嬷照顾疏忽得的病,自从受了精心照顾后,她的病自然也好得快了许多。 淑岚从白嬷嬷那接了早膳的食盒,照例与大公主道了别,就准备出门。才欲出门,就见一个身材壮硕的嬷嬷站在门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要回去了,劳驾嬷嬷让让。”淑岚含笑向那壮硕的嬷嬷一点头。 谁知,那嬷嬷不但不让,反而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一张蒲扇大的手在淑岚面前摊开,掌心向上晃了晃。 “嬷嬷这是要干什么?”淑岚皱眉,感觉到来者不善,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 “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壮硕嬷嬷冷笑,依然伸着那只手,“若你自己乖乖交出来,我们几个也可放你一马,若你不交出来……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淑岚皱眉,她回头望向公主所在的宫殿,却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围了不少嬷嬷宫女。她们眼神,让淑岚仿佛看到了十数条鬣狗,正围着猎物打算一拥而上。 “你做出这样的事,事到如今还想向公主求救?”那壮硕嬷嬷大步上前,劈手就去夺淑岚手中的食盒。 淑岚一个没防备,手中的食盒就被她夺了去。 “你想干嘛?快还给我!”淑岚也有些生气了,她一向并不擅长这样被纠缠的场合,若是平日,愣头青的晴竹若是在,还能替自己分辨几句,吵几句嘴。而今天,对方明显是欺负自己人少,看起来是预谋已久,有备而来。 “还给你?什么还给你?”那壮硕嬷嬷冷笑一声,一把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反手将盖子掷在地上,随后把一个物什从食盒下层掏了出来,像是得到什么战利品似的晃了晃,得意洋洋地说,“你是说,把这个还给你吗?” “这是……”淑岚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是大公主的玉兰手镯?” “你果然识得。看来,这便是你偷的了?”那壮硕嬷嬷一副抓住淑岚把柄的表情,举起手镯一边展示,一边扬声道:“若不是刚才有人看见,你偷偷将什么东西藏在了食盒里,恐怕一直都不会有人识破你的诡计!” “你的意思是,我偷了大公主的首饰?”淑岚怒极反笑,她也不急着抢回食盒了,她抱着肩膀,只想看这个人嘴里还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当然,你这些日子曲意讨好大公主,不过是欺负她年小不懂事,表面上是为大公主送膳,实际上不过是借着由头偷窃大公主的首饰拿出去变卖!”那壮硕嬷嬷嗓门不小,转眼间,敞开的院门口已经有不少被吸引过来的宫女太监,站在门口小声指指点点。 “本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如此奸猾!” “我早觉得她不对劲了!” 院子里的嬷嬷们也上演川剧变脸,仿佛这些日子献殷勤的不是她们一样,一个个同仇敌忾,火上浇油。 “总不能你说我是贼,我就是贼吧?”淑岚无语。 “那就把她送去慎刑司!严加拷问!定能吐出实话来!”人群中一个看热闹的嬷嬷大声说。 “对,多精明的惯偷,也经不过慎刑司流水的刑具!” “谁去向内务府管事公公通传一声?” 人群中正乱作一团,门口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淑岚看了看大公主的房间,此时那正站着两个嬷嬷门神似的守着,恐怕大公主想出手救自己,也无计可施。 就当她不知被谁从后面推搡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的时候,远远的长街上忽然传来一声通传。 “皇上驾到——” 第10章 、御赐项圈 听见皇上来了,看热闹的宫女嬷嬷太监瞬间跪下了一大片,而位于事件中心的东三所里,众嬷嬷也不敢再喧闹推搡,纷纷跪迎皇帝。 淑岚也跟着人群跪了,她偷眼一看,见走进来的不光有皇帝,还有伴驾的佟格格。 佟格格似乎也在一群宫女中认出了她,但并未说什么,装没看见地扶着皇上走了进来。 “朕才经过这儿,想着去看看胤礽,谁知听见这里闹成一片。真是一日都不得安宁。”玄烨揉了揉太阳穴,拉着佟格格的手进了正殿。 “皇阿玛安,佟格格安。”刚才被关在屋子里不得出去的大公主见是父皇来了,乖乖福了一礼。 “乖。”见到了乖巧伶俐的宣琬明显与上次见时不同,上次还是瑟缩着的小鸡崽儿,这次明显白胖可爱了许多,玄烨觉得刚才乱哄哄的烦躁也去了一半。 他把宣琬拉在身边一起在榻上坐了,才重新把目光投回院子里跪了一片的嬷嬷和宫女,沉声问道:“什么事,值得这么吵吵嚷嚷个没完?” 众嬷嬷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不敢开口。只有刚才那堵门的壮硕嬷嬷起身向前,在玄烨面前磕了个头,大声回答道:“回皇上,奴婢们并非有意惊动圣驾,只因为刚才奴婢抓了赃,正打算通传内务府,来捉拿这偷运首饰变卖的贼,才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还望皇上宽恕!” 说完,又结结实实地在地上磕了个头。 “有贼?你可不能没有凭证胡乱揣测。”梁九功连忙上前呵斥。他心里暗叹自己每次来东三所都要倒霉,上次就因为管理不严挨了一顿骂,这次若真有贼,岂不是更是自己大大失职? “回皇上,奴婢没有胡说,奴婢知道,抓贼抓赃,证据在此,求皇上明察。”她低着头把那金缠枝玉兰手镯双手捧上。梁九功不敢怠慢,忙从她手中拿了镯子,又捧给了皇上细看。 玄烨举起那金镯,只一眼,便认出了是去年大公主生日宴上自己亲手给宣琬戴上的镯子。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贼也太过嚣张了!若是偷金银宝石,宫中手脚不干净的奴才也多了去了,但这特意为公主量身打造的御赐之物也敢偷,不知该说是愚蠢至极,还是胆大包天? 连坐在一旁的大公主也轻轻地呀了一声:“这……这是我的镯子!” “你,有什么话说?”玄烨的脸笼罩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奴婢没有偷。”淑岚垂着头,腰却挺得直直的。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在皇上面前狡辩不成!”那壮硕嬷嬷咄咄逼人,见淑岚并没有被吓唬住,便对皇上又磕了一个响头,“皇上明察,就是这个贼骗取公主信任,还教唆挑拨公主,王嬷嬷和李嬷嬷也受了牵连,我们这些忠心服侍的老奴真是人人自危啊……” 另一个嬷嬷见势也膝行几步,上前说道:“是啊皇上,我们这些人笨嘴拙舌,只懂低头做事,不想被她给钻了空子……” 梁九功心惊胆战地瞧着皇帝的脸色,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那些跪着的嬷嬷们又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了,忙出言呵斥:“肃静!御前也敢如此吵闹,你们不要命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玄烨冷不丁地说出一句话。 这句话,却是对着淑岚说的。 “奴婢想问公主,这镯子平时放在何地?”淑岚听到自己名字被点到,便望向坐在皇帝身边的大公主。 “唔……平时都放在百宝匣中,一并放在妆台屉子下面,并不摆在明面上。”大公主皱着眉回忆着。 “是了。身为大公主的贴身嬷嬷们,你们应该知道这匣子放在那样隐蔽的地方,我只是日常进门送饭,怎么拿得到呢?”淑岚望向那个壮硕嬷嬷。 “大公主年小,谁知道你用了什么伎俩,趁公主不注意时偷了去?说不定,或者是大公主随手乱放,被你拣去了?”那壮硕嬷嬷显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好手。她笃定自己只要一口咬死金镯在食盒里发现,就算她有三张嘴也说不清。 “好。既然嬷嬷要胡搅蛮缠,我也没办法。”淑岚抬头,不再看那嬷嬷,只是将目光转回正堂。“能否让奴婢把那枚金镯看上一看?” “事到如今,你还想耍什么花招?”那嬷嬷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梁九功看了一眼皇帝,玄烨只淡淡地瞟了一眼,说道:“给她看看。” 他本是和佟格格一起来看看阿哥公主,谁知道又碰上这种事。本来丢给内务府处理便罢了,就算审不出个结果,这样有偷盗嫌疑的宫女往往也是驱赶出宫的。谁知佟格格竟突然来了兴致,眼睛亮闪闪地拉着自己胳膊就要撒娇来看热闹。 他回忆起小时候佟格格入宫,最爱看的戏就是包公断案。 “就去看看嘛,走嘛~” 玄烨承认自己实在没法对表妹亮晶晶充满好奇的眼睛说“不”,被强拉着来到了热闹的中心地,没想到又是这几个不省事的嬷嬷宫女。 他长叹一声,挥挥手让淑岚去看镯子,只想让这场闹剧早点结束,自己好清清静静地回养心殿批折子。 而佟格格,更是一脸聚精会神,像是看了一场难得的好戏。 淑岚不慌不忙,取了那捧上来的玉兰金镯,却并未细看,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便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那壮硕嬷嬷被她笑得一阵发慌。“殿前失仪,成何体统?” 玄烨也是一头雾水。 “若真是我今日从大公主殿中偷了镯子,又放进食盒中夹带走,为何这镯子上会有治跌打外伤的药味?”淑岚笑着瞧那些跪在地上的嬷嬷们,一个个脸色瞬息万变,煞是有趣。其中几个看起来全然不知情,而以壮硕嬷嬷为首的几个,却像是被抓住痛脚一般脸色苍白。 “你……虚张声势,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另一个嬷嬷还在嘴硬挣扎。 “嗯,这里面有川芎,丹参,桃仁,红花,没药……”淑岚并不接茬,只是继续细闻,捕捉着细微的味道。“当归……嗯……” “这……这……”刚才嘴硬的嬷嬷面色如土,她还想狡辩什么,却听到淑岚朗声说:“若是你们不信任我的鼻子,只须去嬷嬷们所住的地方搜上一搜,便知分晓。” 完了。 众嬷嬷们顿时像被抽了筋骨一般,瘫倒在地,嘴唇发颤。更有几个人,自知躲不过,便在石板地上磕起头来。 梁九功将这看在眼里,还没搜宫,他已经心里明了。这些嬷嬷宫女们怕是平日手都是不干净的。 房间里休息养伤的王嬷嬷和李嬷嬷,只听得外头喧哗,知道按计划闹起来了,后面又听见皇上来了,不由得心中窃喜。 闹吧,闹得越大,越显得挑拨离间的贼有多么可恶,越显得她们两个老嬷嬷有多么冤屈! 正当她们得意时,大门却被几个面色不善的太监推开了,一言不发,进来就翻箱倒柜。训练有素地排查每一个角落。 衣柜,箱子,妆台…… “喂!你们是什么人啊?我们是大公主的人,你们怎么敢随意进来捣乱?”王嬷嬷在宫里几十年,哪受过这样的屈辱,顿时脸涨得通红。 李嬷嬷想挣扎着起身阻止,屁/股一疼,又跌回了床上,疼得直哎呦,一叠声地喊:“住手,住手!” 其中一个领头的太监看着她俩的狼狈样,不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一声冷笑:“大公主的人?是了,我们今天查的就是大公主的人。给我仔细搜!” 一群太监手脚麻利,除了储物的箱子抽屉,连被褥的夹层都细细捏过,烧水的小灶的炭灰都一一确认,很快就收获颇丰。那王,李两个嬷嬷见他们有备而来,心知遮掩不过去了,都面如土色。 不多时,从嬷嬷们的住所里搜出来的东西便被盛在了木盘里,呈给玄烨过目。 “哇……这么多。”一旁围观的佟格格哪见过这种阵仗,见戏文里才有的桥段就在眼前上演,不由得露出震惊之色。 玄烨瞧了两眼,里头除去看不出主人的银角子,便是些宝石,珍珠,玛瑙,琥珀,猫眼,各式首饰,不一而足。 玄烨清楚,此刻搜出来的,只怕是最近才得了,没来得及送出宫变卖的,而以前送出宫变卖的,如今恐怕已经无迹可查了。 “事到如今,你们这些奴才,还有什么好说?”梁九功对那些磕头如捣蒜的嬷嬷们呵斥道。 “这……”刚才那个略显伶牙俐齿的嬷嬷一边磕头一边申辩,“是平日里大公主体恤我们下人,随手赏下的……奴婢们一时见钱眼开就收了,绝不是偷窃之物啊!奴婢们侍奉了大公主这么多年,诚心天地可鉴啊!” 她一边说,一边瞥向大公主,只希望她能开口求情。 大公主还没开口,倒是皇帝悠悠地开了口。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节 “哦?那朕还真不知道,大公主体恤下人到了这般地步。竟连太皇太后御赐的项圈都用来打赏下人了?” 第11章 、严惩不贷 玄烨此言一处,四下立刻鸦雀无声,再无半个人敢出言辩驳。 淑岚心中也是一惊,她只知这几个嬷嬷会哄骗公主的傍身之物,没想到还不知足,连御赐的首饰也敢偷出来。 梁九功见尘埃落定,便对刚才几个利落的太监一使眼色,他们立刻就不容置疑地将几个跪着的面如死灰的嬷嬷押送了出去。几个被吓得腿软不能走动的,也被连拖带拽出去了。而那王嬷嬷与李嬷嬷更不必说,被拽下了养伤的床铺,也被一同架着出去了。 待到涉事的嬷嬷全拖出去了,玄烨才冷着脸站起来,沉声自语:“朕本想杀鸡儆猴,让她们日后改过,不想就在朕的眼皮子地下,竟有这般硕鼠存在。今天的事,也是个警醒。”他瞥了一眼低头侍立再一边的梁九功,招了招手。 梁九功赶紧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应:“皇上。” 玄烨盘着刚才那太皇太后御赐的项圈,内心思忖,吩咐道:“你去亲自查问那几个奴才,寻常金银宝石也就罢了,怎么这带着皇家铭刻的御赐之物也敢偷出宫变卖?买家又是谁,怎么敢收?” 梁九功一滴汗从额角流下,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说道:“回禀皇上,这是宫里惯有的伎俩,那些办事办老了的太监自有门路,小件的毁了铭刻变卖,大件的融成金锭银锭,取下宝石分别出售,赃物便很难追查了。” 他只听玄烨冷冷地哼了一声,便立刻请罪:“是奴才监管不力。” 他刚准备转身离去办事,却被佟格格叫住了。 “梁公公,且等一等。” “佟格格有何吩咐?”梁九功住了脚,毕恭毕敬地问。 “我来宫里日子少,想问问梁公公一句,这偷盗主子财物若被查出来,要如何处置?”佟格格问。 梁九功听了这话,冷汗涔涔而下。他身为首领太监,自然不可能答不出这种问题。只是这普通宫人犯罪,和自小养大公主的嬷嬷和乳母的处罚是不同的。 嬷嬷与乳母,就算犯了再大的错,往往也是受到格外优容,从宽处理,这已经成了宫中的潜规则了。而此时佟格格却显然要把这事放在明面上说,他不由得显得颇为为难:“这……普通宫人若是偷盗,要仗责八十,若情节严重者,要赶出宫去永不许入京,或是发配边疆流放。” “继续说。”玄烨道。 “但这几位嬷嬷和乳母是自小伺候公主长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比着前例,应责其首,宽其从,只严惩为首之人,起震慑作用即可。”梁九功答得战战兢兢。“诬陷无辜宫女,偷盗财物的嬷嬷打五十大呓桦棍,罚一年的月银,其他跟从的罚一年月银,不知格格以为如何?” “劳苦是劳苦,罪责是罪责,若是人人都倚靠昔日情分,肆意而为,岂不是要皇家对这些奴才们予取予求?”佟格格听了这话,柳眉轻挑,一脸愤愤,“身为嬷嬷,本该以身作则,行教导之责,而她们却偷盗财物,欺凌公主,诬陷无辜宫人,合该数罪并罚,哪里又有什么抚养之功了?” 她越说越激动,若不是碍着在皇上面前要保持形象,她简直要拍案而起。 玄烨望着气得粉脸涨红的佟格格,心中若有所思。确实,她说得没错。小孩子从小一言一行都是仿照大人,若是大公主从小近墨者黑,日后怕是不好。 虽然只是个公主,日后并不需要她建功立业,但若是名声不好,终究败坏的是皇家的体面。 他不由得感慨,他本觉得佟格格只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见哪里有热闹便一阵风地跑去看。此时说上几句竟处处为大公主着想,倒让他也刮目相看了。 想及这几个嬷嬷是如何积年累月地带坏大公主,自己却毫无察觉,玄烨便心中火起。 “那依佟格格看……要如何处置呢?”梁九功请示道。 “若依着我,把这几个黑了心肝,欺负稚子的贼婆子杖毙也不够!”生死打杀的话一出,不光梁九功大吃一惊,连同跪在下面的淑岚,坐在殿上的玄烨都惊了。 佟格格倒不自觉被众人注视着,只是抬头对玄烨说:“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父亲在家就是这样教导我们的。” 好家伙,平时别的妃子都是劝皇上宽恕下人,纵是恨得牙痒痒,也要温言软语地劝上几句。这佟格格的性子倒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这……恐怕……”梁九功不敢应声,只偷眼去看皇上的脸色。 令他惊奇的是,皇帝听这样的话从佟格格口中说出,倒没有怨她的神色,反而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带了一丝笑意。 玄烨平日里见惯了嫔妃八面玲珑,一句话圆滑得挑不出半分错来。偶然见到佟格格这样直抒胸臆的,倒觉得新鲜。 “梁九功,今日之事,虽然是积年的嬷嬷,但也不能轻纵。为首的打八十大棍,赶出京城,跟从的打五十大棍,以后只在外庭做些粗活,永不许入后宫一步!” 终于处罚完毕,玄烨缓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佟格格。今日天气炎热,佟格格今日穿着一件天水碧绣瓜蝶织缎料子的旗装,佩着金累丝碧玺步摇,倒是显得格外清爽,令他烦躁的心情都缓和了几分。刚才光顾着教训奴才,没顾得上大公主。她似乎是被玄烨的冷面吓到了,此时正靠在为自己主持公道的佟格格的怀里,拉着她的袖子。 玄烨看着眼前景象,不由得怔了一怔。佟格格虽未生育过,第一次见大公主倒像是一见如故似的,且不说今日是她拉了自己来为大公主主持公道,光是此刻她眉眼中透出的怜爱之情,和大公主倒不像是第一次见,反而像是亲子相逢似的。 玄烨探身,拉起佟格格的手。 “嗯?”佟格格一手揽着专心玩珠子玩得不亦乐乎的大公主,一手猝不及防地被玄烨牵走了。正不解地抬眼,却正巧撞上了对方深邃又略带笑意的眸子,下意识地把手往回抽了抽说:“皇上忽然拉臣妾做什么。” “玉绣,你觉得大公主如何?”玄烨亲昵地叫了她的闺名。 “大公主聪慧灵秀,端雅大方。”佟格格抚摸着大公主的额发。 玄烨含笑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些客套,我只问你一句真心话。” 佟格格低头思忖了一会,忽然笑了:“臣妾只觉得,与大公主很投缘。因为臣妾家里也有个妹妹,幼时一起玩耍时,也如大公主年龄相仿。” 玄烨笑着瞧她:“怪不得宣琬这孩子这么喜欢你。” 而此时,一直跪在庭中没出声的淑岚说话了:“奴婢也有一事回禀皇上。” 玄烨此刻心情愉悦,倒也不在意她失礼:“有话便讲。” 淑岚答道:“佟娘娘虽然与大公主是第一次相见,但往日也听奴婢们提起过,大公主病了,便叫奴婢每日悄悄送去宜口吃食。若不是娘娘日夜记挂,大公主的身体怎会好得这么快呢。” 佟格格对着淑岚嗔道:“这些事值什么,也在皇上面前说。” 玄烨沉吟片刻,想及前几日的心事,此刻似乎有了定夺。 他摸了摸正把那珠子甩来甩去玩的大公主的脑袋,含着笑意问:“宣琬,以后你不在这儿住了,跟着你佟娘娘住,你可愿意?” “皇……皇上。”佟格格楞住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大公主,手似乎也在颤抖。 而大公主却脆生生地答道:“宣琬愿意!” “谢皇上!”佟格格将大公主往自己怀里揽了揽,生怕玄烨后悔似的,立刻谢了恩。 玄烨看着大公主亲昵地抱着佟格格的胳膊,一天的烦躁终于尽数褪去。他吩咐道:“你们去把大公主的箱笼细软整理出来,这几日便送去永和宫吧。” 谁知佟格格却赶紧说:“不用不用,永和宫还空呢,预备的东西也有富裕,今日便搬过去吧。” “好吧,好吧,就依你。”玄烨无奈笑着摇摇头。 梁九功终于松了口气,一天下来终于有件舒心事,看来自己今天这顿骂可以免了。他赶紧低声吩咐身边几个得力的徒弟:收拾东西送去永和宫,不够的内务府再补上,越快越好! 永和宫前,章嬷嬷焦急地走来走去。 守在门口的宫女盼夏被她晃来晃去转得眼晕,连声告饶:“章嬷嬷,您还是回屋里歇一会吧,您这都转了大半天了。” “怎么还不回来呀,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呀。”章嬷嬷置若罔闻,依然一圈圈地转着。 “两百四十三次。”宫女盼夏在心里数着。 “嬷嬷,若是格格回来了,我们必定立刻通报您……”另一个宫女倚冬也来劝说。 这时大门却被敲响了。 “格格回来了!”众人赶紧打开大门,为首的自然是佟格格,不止于此,她手里还牵着个小姑娘,正是大公主宣琬,还有跟在后面的淑岚。 “成了!”章嬷嬷喜于形色。 “成了。皇上说了,以后大公主就随我住在永和宫。”佟格格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倚冬,把公主的随身物件搬去东偏殿,盼夏,把东偏殿的床铺先铺好预备着。章嬷嬷,给我倒杯水,我渴死了” 章嬷嬷乐得合不拢嘴,立刻应了去倒水,回来便围着粉团似的大公主瞧个没完。 佟格格拉着大公主在紫檀圆桌前坐定,连喝了三杯茶水,才缓过气来。 章嬷嬷满心欢喜。她陪着佟格格进宫前,曾受大人与夫人千叮万嘱,一定要尽早有个孩子。若无亲生孩子,将那没有母亲的皇子与公主收养在膝下也有助益。 而这大公主,虽然是养女,却是算了命与皇帝命格相宜,是法师亲口说是个福星的。今日抱养在膝下,就算是为了看孩子,想必皇上也会时时光顾吧。 “格格是怎么跟皇上说的?”倒完了茶,章嬷嬷问道。 想必是自家格格温柔贤惠,才得以养育大公主的吧? 待到佟格格绘声绘色地复述了自己如何在皇上面前慷慨激昂地痛斥那几个贼婆子,还督促皇帝严加惩罚,章嬷嬷的嘴都合不上了。 大人,夫人,老奴对不起你们。格格在皇上心中的温柔形象,好像树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厨师服 宫里的流言传得最快,才过几个时辰,东三所的嬷嬷被处置的事便传遍了后宫的每个角落。 梁九功叫内务府传下去,若此时自首偷盗,交还赃物,便可只罚三个月的月钱了事,不再追究。若日后被查出来,必定要重重罚过。 这一道令下了,退赃者竟然不少。梁九功这才长出一口气,看着这些还回来的赃物,想着终于可以在皇帝面前有个交代了。 与那些偷了东西惴惴不安,愁云惨淡的宫人们截然不同的,是永和宫。 经此一事,大公主从此便养在了永和宫佟格格膝下。宫里孩子不多,佟格格才进宫不久就有了养女,众嫔妃皆是艳羡,心中暗叹自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章嬷嬷站在门口,看着内务府蚂蚁搬家似的把皇上的赏赐流水样地搬了进来。 “徐公公,这送来的东西,怎么比皇上写的赏赐单子上还多了不少呢?是不是弄错了。”章嬷嬷瞧着单子,对内务府总管徐海丰明知故问。 果然,徐海丰听了问话,连忙堆着笑脸回答:“没错没错,礼单上是皇上体恤佟娘娘养育公主辛苦赏赐的,多出来的是内务府感沐娘娘慈爱,孝敬娘娘与公主的。” “那就麻烦徐公公费心了。”章嬷嬷笑了一笑,又去指挥人搬运了。 留徐海丰一个人在原地擦汗:往日大公主不受宠,分例被克扣得不少。如今竟攀上佟格格,又备受皇上的瞩目。他赶紧足足地添了礼物奉上,只求日后大公主不要把自己的失职在皇上面前抖出来。 章嬷嬷正指挥着来来往往的太监们,忽见淑岚正要出大门。 “你去哪?”章嬷嬷叫道。 “嬷嬷,我还要回御膳房当差呢。这几日在这边呆得久了,御膳房那边的差事耽误了不少,若我回去晚了,怕是姑姑少不得责罚。”淑岚对章嬷嬷笑笑,便要离去。 “那么急着回去做什么,若是御膳房的姑姑怪罪,我去替你说。”章嬷嬷半嗔。“我们格格还有话吩咐,她现在正在偏殿呢。”说罢,便拿走了淑岚怀里的食盒,催促地轻推了她一把。 虽然一头雾水,但淑岚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还未走进偏殿,便见佟格格抱着大公主坐在一张黄花梨雕麒麟圈椅上,让大公主坐在自己的腿上。 宫人进进出出,佟格格在旁边指指点点,不亦乐乎。 “餐桌边不要用这种圆凳,大公主个子还小,这种圆凳太矮了,够不到餐桌,去把库房里找个带扶手的高凳子来,免得大公主掉下去。” “还有你,那个大瓷瓶不要放在木几上,,大公主跑来跑去撞碎了会伤了大公主的。” “垫子料子不行,去我房间里取个软垫来,里面要填鹅毛的才舒服,鸭毛的羽梗会刺出来扎人的。” …… 过了好一会,她才注意到淑岚站在庭下,向她招了招手:“站在那干嘛呀,过来。”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节 淑岚依言走过去,向佟格格福了一福,问:“佟格格有什么事要吩咐?” “大公主能养在我膝下,多亏了你从中帮忙。”佟格格微笑。“你这么伶俐,留在御膳房倒是蹉跎岁月了,不如留在我身边吧。” 淑岚一震,半晌才低声说道:“奴婢谢佟格格赏识,只是……” 救命,她只想在御膳房摸鱼摸到二十五岁出宫开饭店啊! 这话在嘴里打转了三次,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只是,你舍不得膳房里的活计?”佟格格并没有因为她的迟疑而生气。 淑岚低头不语。她此刻若是直说心中所想,恐怕要被当作不识抬举的家伙。 “宫中制膳的宫女个个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个个都想着往高处走,不曾把心思用在每日重复的膳食上。你倒不一样。” 佟格格望着低头不语的淑岚,“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日日在我面前守规矩的。皇上准我宫里建小厨房,你便专心每日准备我和公主的膳食吧。” 淑岚抬起头来,有些吃惊。 之前她总怕在嫔妃面前侍奉拘束多,才一直在御膳房里混日子的。而此时竟然有了两全其美的选择,她不由得有些心动。 “真的?”淑岚眼睛一亮。她早就厌倦了天天切葱花切蔬菜的日子,自从佟格格入宫后,她一直绞尽脑汁地思考要如何搭配,如何选材,倒成了枯燥生活中的乐趣。 “自然。我还会唬你不成?”佟格格把大公主从腿上抱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她也很想你留下来。” 大公主噔噔噔地跑到了淑岚面前,踮起脚尖,把嘴凑在淑岚耳边。 “淑岚姐姐,你就留下来吧,你不是跟我约好了,要一直做饭给我吃吗?”小姑娘一边说,边拉着淑岚的衣角轻轻摇晃。 “好,好。”淑岚禁不住,满口答应了。 被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眼巴巴地求着留下,谁能不迷糊! 听到淑岚同意留下来了,大公主高兴地蹦着欢呼。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天天有好吃的了——” “永和宫的小厨房从此由你主管。”佟格格见她的手艺与宫中膳食不是一路,做出的新奇菜式连她这个生于名门的闺秀都闻所未闻,便有心让她自由发挥。“现在小厨房刚收拾出来,东西难免缺东少西,内务府虽然尽心,但也总有应付不到之处。你便随章嬷嬷去看看,若是要什么东西,便从章嬷嬷那支银子添置便是。” “是!”淑岚顿时来了精神。 前一世她在工作中,最害怕的就是外行指导内行的领导。明明只是一知半解,偏要来指点两句来显得自己比下属厉害。 偏偏面对领导,还要陪笑。就算领导提的意见再离谱,也要跟在领导屁股后面夸一句“领导真是真知灼见”。现代社会遇到离谱领导还能辞职,在这后宫中若是碰到不讲理的领导可是哭都找不到调儿。 而佟格格这样让下属放手去做,没有要求,自由发挥,经费充足的领导,简直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 佟格格见她一口答应了,便招呼了一声章嬷嬷。 “章嬷嬷,你去带她去小厨房认认路,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章嬷嬷应了,便带着淑岚走出了偏殿,一路走过穿堂,往后面的耳房去。 小厨房是刚打扫出来的,原来是堆放杂物的,几日功夫里倒也砌了灶台,钉了柜橱。 淑岚转了一圈,颇为满意。 内务府的太监们都知道,如今后宫中风头最盛的便是这位佟格格,身世显赫不说,连大公主都给了她抚养,这基本的家伙倒是少不了的。 “别的都好,只是这柜子里还需要几个格子,用来将不同用途的厨具分开即可。”淑岚打开壁橱,对章嬷嬷道。 “为何要分开?”章嬷嬷不解。 “膳食最重要的是洁净,比如切过葱的刀,不能再切笋,切过蒜的刀,不能再切水果,捣蒜的臼,不能捣其他香料粉料。一旦混用,便会玷污食材的本味。”淑岚指了指那些只胡乱堆在屉子里的厨具。 章嬷嬷心中暗记,默默点头。 淑岚又指了指刚搬过来厚重的砧板说道:“生食与熟食的砧板要分开,即食果蔬要有专门的砧板,不可与肉食的砧板混用。” 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细菌”的概念,比较讲究的膳房也许会为了操作方便而生熟分开。而小厨房就未必做得到这一点了。 淑岚想了半晌,又对章嬷嬷说:“以后永和宫的小厨房,除了我,还会有其他宫女太监吗?” 章嬷嬷笑说:“姑娘虽然能干,一个人终究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格格说了,以后会添两个帮忙的宫女来小厨房。” 那便是三个人了。淑岚算定,便又开口道:“劳烦嬷嬷,能不能帮我向内务府开口,定几套工作服?” “什么服?”章嬷嬷一脸迷惑。 “就是……制膳时穿的衣服。”淑岚解释道。 制膳还要特别定制什么衣服!章嬷嬷心中生出一丝不信任来。刚才听淑岚说起刀具,餐具和砧板一类的添置,她尚且能理解。这刚上任就想着定做衣服,怕不是想从中捞点油水? 不过她毕竟资历老些,并没有把埋怨宣之于口,只是开口问道:“那这衣服要什么样的呢?” 淑岚来了兴致,随手拾起一根烧火用的木枝便在地上画了起来。 “要这样,有两个袖套,大概这么长,到胳膊肘。前面用这样一个兜布……围起来。用绳子挂在脖子上,还有两根绑带,系在腰后……还有,最重要的是要有个帽子。”淑岚画技很烂,但简单的线条还是勉强画出了现代中央厨房的标配服装:袖套、围裙和厨师帽。 虽然御膳房的宫女们为了保持菜品清洁会洗手,擦拭杯盘、饭桌的抹布也会勤加清理,但宫女服的衣摆,袖口,在厨房显得格外碍事,也容易沾染油污,还要时时谨慎不要让头发掉进膳食里,败坏了贵人们的胃口。 淑岚所画的图样歪歪扭扭,画完了就一脸期待地看着章嬷嬷。她相信,虽然那图样虽然线条粗糙,但长年忙碌于家务的章嬷嬷绝对能一眼看出其中关键。这三件东西看着简单,却是正好解决了厨房劳作的痛点的。 “好,我这就去吩咐内务府定做。”章嬷嬷点头,刚才眼中的质疑已经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说: 1.  切葱之刀,不可以切笋;捣椒之臼,不可以捣粉。闻菜有抹布气者,由其布之不洁也;闻菜有砧板气者,由其板之不净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良厨先多磨刀,多换布,多刮板,多洗手,然后治菜。至于口吸之烟灰,头上之汗汁,灶上之蝇蚁,锅上之烟煤,一玷入菜中,虽绝好烹庖,如西子蒙不洁,人皆掩鼻而过之矣。 ——袁枚《随园食单》 —————————————————————————— 第13章 、葡萄酒 夏日午后,最是暑热,知了阵阵,让人昏昏欲睡。 左右无事,淑岚正躺在凉席上小憩,准备休息一阵后去准备晚膳。半梦半醒中,她忽然听见细细簌簌地有人推门的声音。 她本没在意,以为是章嬷嬷进屋来了,不经意地一抬眼,却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大公主?”淑岚赶紧整了整躺得有些散乱的衣服,摸了摸脸,确认了一下脸上没有流的口水印子。 “大公主来这儿干什么呀?怪热的。”淑岚赶紧下了床穿鞋,虽然永和宫的宫女寝室不似御膳房的那般拥挤闷热,穿堂风还算比较凉爽,但终究比不上佟格格和大公主的居所,早早便放了冰块消暑。 她注意到宣琬进来时还捧了个食盒,她个子才到淑岚的腰,拎着个食盒显得十分笨拙费劲。刚才的细细簌簌声,便是小小的她拎着大食盒用身体艰难顶开门的声音。 “淑岚姐姐,这是给你的。”小姑娘献宝似的,艰难地把食盒递到淑岚面前。 淑岚打开食盒盖子,发现里面竟是一大串紫黑色的葡萄,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时节是葡萄的季节,只是只有嫔妃有分例,寻常宫女哪有吃葡萄的机会呢?宣琬拎来的这一大盒,想必是佟格格给了她,她又偷偷跑来拿给自己的。 淑岚不由得心中一暖,捻了一颗放在口中。 那葡萄是放在冰里镇过的,酸酸甜甜又饱含汁水的果肉滑入口中,让淑岚顿时精神一振。 淑岚帮大公主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摸了摸大公主的头,悄声说:“这会儿该是睡午觉的时间,大公主怎么不在寝宫乖乖睡午觉?当心你佟娘娘罚你。” 大公主摇了摇头,爬上了宫女宿舍的床铺晃着小短腿,表情颇为得意:“佟娘娘才不会罚我呢。她老叫我睡午觉,说这样才能长高,不过我睡不着……就眯着眼睛看嬷嬷们开始打盹了,就偷偷溜出来了!” 短短数日,大公主已经像只熟悉了环境的小猫,俨然放松下来把永和宫当成自己的家了。 大公主还把桌子上的食盒向淑岚推了推,说:“我吃不了这么多,给你送来。” 淑岚也不客气,往嘴里塞了不少,暑气也消了大半。夏天虽然有时令鲜果,但终究保鲜技术不佳。她眼睛一转,便有了办法。 不如酿酒吧! 她想起小厨房里前几日让章嬷嬷帮自己寻来几个厚底的坛子备用,此时便有了用场。 “大公主,那些葡萄白放着也是白白烂了,太可惜。若是酿成葡萄酒,倒是正好。”心中有了主意,淑岚便蹲下身子对大公主说道。 “宣琬也要喝!”大公主并不懂什么叫酒,只隐约看到宴会上父皇和各位亲王总是喝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由得新生好奇。 “这个……小孩子不能喝酒啊。”淑岚露出一个苦笑。 “宣琬才不是小孩子!”大公主不服气地跳下了床铺,把脚垫得高高的。“宣琬已经很高了!” “好吧,好吧,那宣琬可以喝一点点。”淑岚想着,一会便将没发酵的葡萄汁给她喝点,应付她一下吧,小孩子的好奇心真是要命。 “好耶!宣琬也是大人,宣琬也可以喝酒!”大公主欢呼着蹦来蹦去。 “嘘——”淑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会儿把嬷嬷吵醒了,把你抓回去睡午觉!” 大公主连忙点了点头,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跟着淑岚去了小厨房。 出了平时洗净供给大公主和佟格格的份,剩余的葡萄都堆放在小厨房里,用篓子装着。淑岚发现,没洗的葡萄上有一层淡淡的白霜,不由心中一喜。这并不是浮尘,而是山葡萄特有的一层天然酵母菌。有了这种菌后,不需要加入酒曲也可以自然发酵。而且这种葡萄的高甜度和葡萄皮里的高丹宁,是天然的用来酿酒的优良材料。 她用烧酒把几个预备酿酒的小坛子淘洗了一边,权作酒精消毒,然后招呼着大公主把袖子挽起洗手。 大公主从小被管得束手束脚,动辄被嬷嬷训斥,哪有这种机会,这些山葡萄成了最好玩的天然玩具。她把手伸进消毒过的发酵坛中,使劲地用一双小手抓捏着葡萄粒。 不多时,那小号发酵坛便充满了被充分捏碎捏破的葡萄粒。紫红色的葡萄皮,葡萄籽和破裂的绿色葡萄肉混合在一起,颜色呈现一种浑浊的紫灰色。 淑岚按三比七的比例在上层铺了满满的冰糖块,她知道,尽管现在卖相不好,等到充分发酵,杂质沉淀后,这一滩现在颜色成谜的液体便会变成清澈的紫红色。 待做完这些,她把盖子盖了回去。 盖回去的时候,她发愁了,陶罐的密封性并不及现代的玻璃发酵坛,瓶口无法完全保持密闭。 她眼珠一转,想出了个主意。 大公主惊异地看着她开始毫不在意地自己面前挽起了袖子,裤脚,脱掉了鞋袜,然后拿起了一个小篓就往门外走去。 “你这是去干什么呀?当心叫嬷嬷瞧见。”这回轮到大公主紧张了。 “去挖黄泥,做酒封啊。”淑岚对大公主露出一个笑容。 “挖泥!”大公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永和宫的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池塘,近来因为夏日的曝晒而几乎干涸了,浅水的地方,甚至可见塘底和水草了。 池塘边有些陡,淑岚索性光着脚,露着白生生的半截小腿,大剌剌地跳下了池塘。 左右这小后院也没人,佟格格和管事嬷嬷也都睡了,没人管她们,淑岚索性放肆了一点。大不了,就说是为了制酒封必要的程序嘛! 她一边给自己找着借口,一边趟着水,用小铲子铲着池边的黄泥。 池底泥湿气太重,又有水生植物的臭味,不能用;而种花的泥又有杂菌,也不能用。池边的黄泥经过日晒后湿度硬度刚刚好。 阳光照在浅浅的水面上,显得波光粼粼。水被晒得并不冰凉,湿软的塘泥在脚趾间,反而让人觉得凉爽。 大公主一开始还只是一脸嫌弃地看着,把小手背在身后,生怕沾上一点点污浊。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节 见淑岚低头干得起劲,也忍不住一会儿俯下身去触摸凉丝丝的水,一会儿用手去捏那刚挖出来的黄泥,一会儿干脆也脱了鞋袜,把脚放进小池塘踢水。 “大公主!仔细别掉下来!”淑岚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不过那水还没没过她的小腿肚,就算大公主往下蹦,估计也就刚过膝盖。 一开始只是用脚撩水,然后就是在软泥里踩来踩去…… 当玄烨走进后院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大公主正蹲在岸上,光着脚玩泥巴。 他怕通传声扰了佟格格和大公主的午睡,谁知进了门来,正殿偏殿都没有大公主的影子,直到绕到后院,才看见眼前的情景。 旁边还有个小腿都没在水里的宫女,不但不纠正大公主的行为,反而在旁边站着品头论足。 “大公主,你这个猪捏的真是出神入化,栩栩如生啊!”这宫女还在那妖言谄媚!简直其心可诛! 玄烨刚要上前,却听见大公主说:“我捏的这是皇阿玛!” 梁九功在旁边竖着耳朵听,没忍住噗嗤一笑。 玄烨横了他一眼,梁九功赶紧闭嘴,拍了拍自己的嘴赔罪。 玄烨再把眼神转向大公主时,若有所思。把这孩子从东三所交到永和宫才不过半月,大公主已经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与他在内务府总管那儿听到的例行公事报备的样子不同,与前几日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惊弓之鸟的样子也不同。 她此刻在阳光下这样恣肆地笑着,像一朵在阳光下的小花,肆无忌惮地在重重宫墙中盛放。 “罢了。”那主仆二人并未发现自己,玄烨也无意打扰她们的欢乐时光。“梁九功,叫个人远远地看着些。” 说罢,他便离开了后院,去了前殿。 刚进门,就碰上佟格格,她还睡眼惺忪着,正打着哈欠,瞧见玄烨进来了,连忙福了一福:“皇上万安。” 玄烨摆了摆手,叫她起来,佟格格便招呼盼夏等人切果子,备点心,一边嗔怪道:“皇上来了也不通传一声,臣妾还没来得及梳洗呢。哎?宣琬呢?她上午还说想去养心殿请安……”佟格格说了两句,发现平时叽叽喳喳围着自己转的大公主此刻倒不见了踪影,便叫章嬷嬷去招宣琬过来。 “不妨事,我刚才见她在后院玩呢。”玄烨叫住了章嬷嬷,“我见她玩得高兴,就没打扰她。” 话音才落,就见梁九功手下的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进来了。 “皇上,您去看看大公主吧……” 怎么了?才一会儿功夫,出了什么名堂? 玄烨立刻起身往后院去了,佟格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了上去。 “皇上,就在那儿。”刚才那个小太监指了指不远处的池塘。 玄烨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那河边,一主一仆蹲在那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还有一缕烟从池塘边源源不断地升起。 “着火了?”玄烨脑中警钟大作。 作者有话说: 1.山葡萄酿酒:参考《山葡萄酵母筛选与初步鉴定》山葡萄酒的酿造方法之一为:利用葡萄皮上的天然酵母自然发酵。第二:纯种发酵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第14章 、叫花鸡 “说说吧,是怎么回事?”玄烨坐在永和宫正殿的紫檀靠背椅上,面无表情地问道。他没想到,自己短短两月间已经在后宫做了两次判官了,竟然两次的主角都是大公主。 刚才他看见冒烟就匆匆跑了过去,一把就把大公主拎着离开了事发地点。幸亏没见有明火,公主也没有受伤,才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佟格格坐在一边的一边的紫檀梅花方杌上,有些坐立不安,她比玄烨还一头雾水。她不就睡了个午觉,发生了什么? 而罪魁祸首两人此刻正站在堂下,一个是大公主,银红蝴蝶褂倒是刚才细细卷起来了没有弄脏,只是雪葱似的小手此刻指甲里都是黄泥,小脸上更是左一道右一道地蹭了不少泥灰。 她身边的是淑岚,作为“教唆大公主玩火”的她现在拼命地想让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此刻只能暗中寄希望于大公主的演技可以打动皇上了。 玄烨看着在大公主身边的淑岚,怎么看都觉得很眼熟。 “你,抬起头来。”玄烨点了点她,淑岚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 看了一眼,玄烨心中已经了然。果然他没看错,这个叫淑岚的宫女就是上一次被诬陷偷珠宝案的当事人。 莫非此人也是个见大公主受宠,想趋炎附势的奴婢? 他颇有些头疼。他刚处置了一帮欺辱大公主的嬷嬷,这会儿又来了个曲意媚上的宫女。今日还好是他发现了,若是一直由着大公主性子胡来,回头酿成大祸怎么办? 但小姑娘似乎看见自己的表情,被吓坏了,此时一汪眼泪含在眼中,好像下一秒就要决堤了似的。 这反而让玄烨有些手足无措了。刚才也许是她短暂的童年时光中唯一恣意快乐的时候,自己仿佛一个硬生生闯入破坏一切的人。但公主又不得不教,若是这时候心软了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安慰,下次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祸事呢。 玄烨硬生生地忍住了把大公主揽过来安慰的冲动,只得烦躁地搓着手中的翡翠珠串。 梁九功见皇帝颜色不悦,连忙凑过去悄声说:“大公主,您看你胡闹玩耍,皇上多担心呀,您可好好认个错吧。” 谁知,小姑娘抽了抽鼻子,扬起脸说:“皇阿玛,宣琬没有胡闹,宣琬是见皇阿玛勤于政事辛苦,想做好吃的给皇阿玛吃……” 好吃的? 这下,在场的玄烨、佟格格、梁九功都愣住了。 只有淑岚心中是松了口气:干得好啊大公主,我的小命可算是保住了。但她面上却不能露出来,依然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装作一块会喘气的木头。 大公主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物什,献宝似的捧到了玄烨眼前。 “皇阿玛,吃!”小姑娘刚才眼中蓄的泪还没干,此刻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吃?吃什么,泥疙瘩? 玄烨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了。 大公主捧着的,无论他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圆滚滚的,外表熏黑的浑圆泥疙瘩。 若此刻捧着它的不是一脸期待的大公主,玄烨简直以为是有人想拿着这玩意刺王杀驾了。 自从他上次在永和宫被佟格格热情地招待了一顿醋鸡蛋,他就有了心理阴影:这个表妹的口味非常诡异。因此,用膳的时间他总是避着不来永和宫。面对佟格格的热情邀请,他表示:多谢爱妃好意,但我拒绝。 万万没想到,这永和宫人杰地灵,风水奇特,如今不光佟格格口味怪异,连放在她膝下养着的大公主也被传染得口味奇特了。 “这是宣琬特意做给皇阿玛吃的!”大公主似乎没有感觉到玄烨正以不易察觉的速度把身子离这个泥疙瘩远了些,还是一脸期待的样子。 “呃……”玄烨实在不忍心拒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告诉大公主自己吃不了泥疙瘩。他对梁九功使了个眼神:快拿走! 收到! 梁九功看到了皇上的眼神发来求助,连忙用双手去接大公主手中这个颇有分量的泥疙瘩,一边接一边还说着:“大公主真是孝感天地,这么小就忧心皇上,给皇上亲手做饭了!奴才真是感动啊!”,试图拍个华丽的马屁让大公主忘了这回事。 谁知,大公主年纪虽小,却丝毫不好糊弄,她灵巧地一躲就躲开了梁九功伸过来的双手:“这是宣琬特意为皇阿玛准备的,你不许偷吃!” 谁想偷吃阿!梁九功腹诽了一句,还是讪笑着收回了手。 皇上啊,不是我不帮您,实在是大公主太机灵了。 倒是一直在堂下不出声的淑岚这时候开口了:“大公主,就算皇上想吃,也不能用手捧着啃不是?” 大公主似乎才反应过来,这个泥疙瘩直接塞给身着金丝绣锻的皇阿玛是不太好。 玄烨听着淑岚给自己解了围,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淑岚却对一旁的章嬷嬷说:“章嬷嬷,能帮忙拿个盆吗?顺便再拿个杵,拿两双筷子。” 好啊,原来不是给我解围,是要把这土疙瘩敲碎了再喂我吃。玄烨不自觉流了一滴冷汗,看着一脸期待的大公主,实在摸不清这卖的是什么药。 就在他想着找着“突然政事繁忙要回养心殿处理”的借口,章嬷嬷转眼间已经端着一个陶盆和一套餐具出来了。 玄烨对梁九功递了个眼神:等会你就替朕试毒。 梁九功回了个悲壮的眼神:皇上,奴才明白! 淑岚从公主手中接过泥疙瘩,放在陶盆中,用章嬷嬷送来的石杵轻轻地沿着一条线敲击,随着笃笃的敲击声,那泥疙瘩应声开裂,露出了内部墨绿焦黄的东西。 那一层泥壳褪去,顿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植物的香气。 是荷叶的香气。玄烨轻轻抽了抽鼻子,不知道是闹什么名堂。只是这植物的清香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缕肉香。 他又接着看,只见淑岚在那一团墨绿焦黄的东西中解开一个线头,然后又打开了一层包裹,一只金黄冒油的全鸡出现在其中,刚才还夹杂在荷叶清香中若隐若现的肉香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 堂上几人有些懵。 梁九功:皇上,奴才这就为您试毒。 玄烨:滚。 佟格格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自从淑岚来了永和宫的小厨房,每天都不重样地给她做花样百出的美食,她早就习惯淑岚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盘她没见过的新东西了。 只是这次大公主也参与了,让她稍微有点紧张起来。 她笑吟吟地拉着玄烨的胳膊,来到了桌前坐下,招呼章嬷嬷布菜。 章嬷嬷卸下了一条鸡腿,放在寿字骨碟中,递给了玄烨。那鸡肉被烤得极烂,轻轻一撕,便利落地脱了骨。 在大公主和佟格格期待的眼神中,玄烨一口咬了下去。 那鸡腿被烤得溢出金色的油脂,表皮微微焦黄,极为软烂,一咬下去却不像寻常烤鸡那样肉质干柴,反而饱含一汪极鲜美的肉汁。 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一个鸡腿就只剩骨头了,连软烂发糯的软骨都被他吃下了肚。 “皇阿玛,宣琬做的鸡,好吃吗?”大公主闻着那鸡扑鼻的香气,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若不是碍着皇阿玛在这,她早就上手抓了。 “宣琬自己尝尝就知道啦。”玄烨亲自给大公主扯了个鸡腿,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宣琬对着鸡腿啊呜一口,一边嚼个不停一边连声地说:“好好吃!” 玄烨又给佟格格扯了个鸡翅,再把最后一个鸡翅扯下来自己吃。这鸡翅不如鸡腿肉多,但鸡皮却吸收了满满酱汁的香气,表皮微微焦脆的口感,另有一番风味。 他此刻只恨这鸡没像蜈蚣一样多长几对翅足,好让自己吃个痛快。 他的速度慢下来,颇为珍惜地品味着这小小鸡翅。荷叶香混合着肉香,虽然是从泥疙瘩里取出来的,但丝毫没有一点点土腥味。而且,似乎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醇香甜味…… “不错。”待到吃完了一只鸡翅,玄烨点头赞许,“虽用了泥,倒没有土腥味。” “回皇上,这泥是大公主精心挖的新鲜黄泥,再在黄泥中加了烧酒调制后,便可让被荷叶包裹的鸡肉没有丝毫土腥味,还可以让酒香渗透进来,增加香醇的回味。”淑岚一边回答,一边用一双银头象牙筷将鸡翻转,鸡腹向上。又用两根筷子将鸡腹从中间剖开。 鸡肉本就熟烂,此刻只用筷子便乖乖分成两半,露出了鸡腹中琳琅满目的食材。 有糯米、枸杞、红枣、杏仁、核桃、板栗、桂圆和香菇,都是炒制之后塞入鸡腹后包裹荷叶和黄泥一起烘烤的,此刻带着荷叶香气的鸡汁浸满了其中,更令人食指大动。 玄烨刚才还觉得鸡腿鸡翅只垫了个底,此刻一碗八宝糯米饭正对了他的心意。淑岚却不急着布菜,只叫章嬷嬷一起把剩余的鸡架上的肉利落地剔下来,撕成鸡丝,和糯米饭一同搅拌了,才装在小碗中奉上。 不一会儿功夫,那鸡肚中的糯米饭就被三人瓜分了个干净。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节 吃饱喝足又玩了一天的大公主这会倦意上涌,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玄烨挥挥手,章嬷嬷便抱着昏昏欲睡的大公主去偏殿休息了。 “这道鸡确实不错,你有心了。”玄烨此刻也无比餮足,对堂下的淑岚说道。 “都是大公主的心意,皇上喜欢就好。”淑岚垂首答道。 “朕倒从未吃过这道菜,可有个名字?”玄烨又问。 “这道菜名为叫花鸡。”淑岚没防备,一时嘴快说了出来。顿时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给皇帝吃的鸡是叫花鸡,岂非暗讽皇帝是叫花子? 她正心惊胆战想着怎么找补,没想到玄烨却笑了:“狡猾鸡?不错,外型平平,内藏乾坤,确实狡猾。” 他又转头看向佟格格:“这鸡不错,回头筵席上也该备一份,让嫔妃们也尝尝。只是狡猾二字不登大雅之堂。” 佟格格含笑说:“请皇上赐名。” 玄烨思考了片刻,说道:“这道菜为永和宫所制,那就叫永和福寿无极荷香八珍鸡,如何?” 这也太浮夸了吧! 淑岚一边在心中吐槽,一边拍马屁:“谢皇上赐名,果然贴切无比!”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第15章 、珍珠奶茶 夏日已尽,残暑未消。 皇上一向事亲至孝,今年早早地便命梁九功准备下去,张罗去小汤山温泉的行程。 太皇太后,太后,各宫嫔妃自然是要去的,东三所的各位公主和阿哥也会随行,那他们身旁侍奉的嬷嬷、奶娘们也是少不得的。 如此,不提前半个月开始准备,是无论无何也准备不完的。 佟格格这段时间十分忙碌,不是东奔西走地指挥宫人如何收拾东西,就是帮着皇上拟定随行人员名单和备用轿子马匹数量。 虽说这些庞杂的事项大多是内务府拟定,只要她过目便可,但佟格格第一次被委任这样的任务,倒也一板一眼做得十分认真。 章嬷嬷看在眼中,心里不由得暗自欣慰:如今皇上身边的嫔妃,要不便是没有家世,要不便是不得宠爱。 佟家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战功赫赫,更不必说自家格格和当今皇上是幼年相识,有多年的情分在的。 自从赫舍里皇后薨逝,皇上久久未立新后,唯一可以与佟家背景抗衡的钮祜禄庶妃,也成日病怏怏的,跟了皇上十余年,也没个一男半女,想来是个没福的。 如今皇上让佟格格学着协力六宫事,把账目交给她看,想必是动了封后的念头的。 天时地利,只要自家格格添上一位子嗣,日后立后便是水到渠成了。 章嬷嬷如此想着,心中暗自盘算,平日要多多劝着格格好好侍奉,早日开花结果才是正经事。 忙了大半个月,明日就是皇上与后宫正式启程前往温泉行宫的日子。 佟格格合了账目,时辰已经不早了。夜半依然暑热难当,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便穿着寝衣跑去大公主房里去看她在做什么。 没想到大公主也没睡,热得在凉席上烙煎饼。就跑去把淑岚闹起来让她给自己做吃的。 淑岚受不住大公主求自己,只好去厨房取了冰和刨子,用小碗接着,刨出一小碗沙冰来。 佟格格一推门,正看见主仆二人凑在一块,品尝新研制出来的甜品——西瓜牛奶沙冰。 “嗯,味道不错,再来一勺半牛乳就更好了。”淑岚舔了舔嘴唇,又往沙冰上浇了一勺牛乳。 乳白的奶汁从捣碎的沙瓤西瓜上流下,沁入碎冰中,怎么看都让人身心一阵清凉。 “好哇!你们两个背着我吃好吃的!”佟格格把门一推就走了进来。 “佟格格,章嬷嬷特意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你身体寒凉,千万不能贪凉给您吃冰。”淑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并给大公主使了个眼神,让她赶紧吃完,省得佟格格惦记。 大公主望了气鼓鼓的佟格格一眼,美滋滋地拿起小勺,挖起满满的一勺西瓜刨冰就往嘴里送去。 “好凉快啊~”大公主永远是最捧场的食客。 佟格格感觉心里更燥热了,不依不饶地拽了淑岚的袖子:“我不管,我也想吃,再给我做一碗嘛!” 和大公主呆久了,佟格格是学了些小孩子撒娇的手段在身上的。 淑岚颇有些头疼,若是给她吃了,恐怕她今天晚上就会闹肚子疼,到时候怕是章嬷嬷要念叨她两个时辰。况且,她在井水里提前镇了半个西瓜,如今全在这儿了,没办法再给佟格格变出凉西瓜来。 淑岚只好软下语气哄小孩似的,好说歹说,承诺她过两天保证给她研制出更好吃、更新奇的吃食,佟格格才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回自己房间睡去了。 说是要做出“更好吃、更新奇”的吃食,其实淑岚心里也没底。本就是缓兵之计,让佟格格回去乖乖睡觉,说不定睡一觉就忘了。谁知道佟格格别的事情上不拘小节,唯有对于食物十分记挂。 每一餐淑岚往餐桌上端菜的时候,都要承受她充满期待的目光的扫射。 终于,在她冥思苦想后,终于想出了个好点子。 今年的夏天,缺了点什么。缺了什么?奶茶啊!夏天怎么能没有奶茶呢! 在现代社会,奶茶可是所向披靡,无往不利。无论国内国外,无论是上班族还是学生,精神疲惫的时候,谁能拒绝一杯奶茶呢? 谁知,当她把自己这个灵光一现的点子说与章嬷嬷听,想问她讨茶叶的时候,章嬷嬷却笑了。 “你说你这么多天冥思苦想出来的新鲜吃食,就是奶茶?”章嬷嬷笑得笑纹都出来了。 “是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淑岚一头雾水。 “嗨呀,淑岚姑娘,奶茶算什么新鲜吃食啊!老祖宗们还在草原上的那会儿,就天天喝奶茶啊。”章嬷嬷答道。“虽然如今入了关,宫中嫔妃都少了当年关外的习气,但奶茶终究还是常喝的,算不得什么稀罕物啊。” 淑岚这才明白过来,章嬷嬷说的奶茶,是草原部族常喝的传统奶茶。虽然与风靡世界的珍珠奶茶都是同一个味道,口感却大相径庭。她在前一世曾品尝过一次,口感非常醇厚,以咸味居多。这样的奶茶一般在正餐时配着粗犷的碳烤羊肉吃,在入关多年后的紫禁城里,嫔妃们日常少走动,总嫌这种奶茶使人燥热,夏日更是不会上桌了。 “嬷嬷,我做出来肯定和那些不一样,你就放心吧。”淑岚拉着章嬷嬷的手,“宫里可有红茶?” 草原寻常的奶茶是用熟成的普洱制成的茶泥煮出来的,普洱陈香醇厚,对于现代奶茶来说却略显厚重了。而宫中平日里冲泡的又多是以绿茶居多,各宫嫔妃喝的不是兰花雪芽,便是明前湄潭。 “有倒是有……”章嬷嬷把后半句疑问吞了回去,她已经习惯了淑岚总是用些稀奇古怪的食材来制膳。 虽然宫中喝红茶的主子不多,但今年雨水不错,福建供上来了不少。 章嬷嬷拿了两个木制方罐交给淑岚。淑岚分别闻了闻,一罐是黄枝香,一罐是蜜兰香。 淑岚择了香气更甜的蜜兰香,一打开罐子便是馥郁的蜂蜜清甜,又混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奶香。 传统奶茶是将奶和茶水一起煮沸,而若是模仿丝袜奶茶,反复用绢袋拉茶,便可让茶汤在最大程度上浓缩。 淑岚又用木薯粉混了蜂蜜和黑糖,搓了整整一瓮圆子出来,充作珍珠奶茶中的珍珠。只待香浓的奶茶出锅,便撒了几勺珍珠入内。 想着这时是夏天,淑岚便将这初级版珍珠丝袜奶茶用小瓷坛子装了,吊下井中镇了,到晚上才献宝似的给佟格格端了上去。 “这是什么?”佟格格充满期待地打开被井水镇得冰凉的小瓷盅,却发现里面平平无奇。一汪乳黄色中浮着几颗黑色的丸子。“这是……药丸吗?” 若不是瓷盅冰凉,她真以为淑岚错把药汤端上来了。 “格格,这是一位南方大厨来我家时留下的食谱,这黑色的丸子唤作珍珠,这道甜品叫做珍珠奶茶。”淑岚答道,“格格喝一口便知了。” 黑珍珠这个名字倒是雅致,只是这个天喝奶茶?怪腻的。 佟格格有些失望,这两日她管着账目辛苦,本就心火旺盛,此时若喝了奶茶就更加燥热上火了。但见淑岚这几日都在厨房里鼓捣,倒也不好拂她的面子,只好就着盅口喝了一口。 茶叶的清香与醇厚的奶香交融,再加上蜂蜜的香甜,佟格格顿时精神一振。她又用勺子舀了几颗珍珠一口咬下,软糯的表皮下黑糖与蜂蜜的夹心瞬间在口中爆浆。与现代的含有胶质的珍珠不同,这种包裹着浓浓黑糖夹心的古法珍珠口感软糯弹滑,唇齿留香。 佟格格嫌小盅碗太不畅快,干脆捧起了小瓷坛喝了起来。 待到意犹未尽地放下小瓷坛时,暑气已被席卷一空,佟格格只觉得从未如此精神清明过,不由得暗自后悔:若是早催着淑岚给自己做这道什么珍珠奶茶,前几日三伏天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佟格格,如何?”淑岚见她喝得畅快,便安了一半的心。 奶茶的魅力,二十一世纪的外国人无法抵挡,康熙年间的深宫格格也无法抵挡! “极好,确实新奇。”佟格格不吝夸奖,颇为畅快地放下了小瓷坛,又把留在坛底漏网之鱼的珍珠倒出来一一吃了,才想起这么好喝的东西,不送皇上一份似乎不太合适。“这珍珠奶茶,还有多的吗?” 她问这话是有些犹豫的,生怕淑岚说“只有这一小盅,没有多的了”。 还好,淑岚回答道:“奶茶我煮了一大锅呢,珍珠也存了很多。” “送一份去养心殿吧,就说是我送给皇上安神的。”佟格格招来盼夏,让她装一盅送过去。 往日里玄烨总是看折子到很晚,御膳房送来的不是莲子汤便是人参汤,早就腻烦了。今日倒稀罕,送来的是一道甜品。 “朕还要批折子,怎么送了道甜品。”玄烨皱了皱眉,甜食吃了会犯困,他今日还有不少折子没批呢。 “是永和宫佟格格送的。”梁九功捧着瓷盅。 “哦?那朕便尝尝。”玄烨想起之前在永和宫吃的新鲜吃食,也来了兴致,暂且放了奏折开始品这道珍珠奶茶。 淑岚半夜躺在床上,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晚上喝奶茶,容易睡不着。 夜半子时。 永和宫正殿的佟格格:“盼夏,扶我起来,我再把要随行的宫人名单对一遍。” 养心殿后殿的玄烨:“梁九功,扶朕起来,朕还能把积压的奏折全批完。” 作者有话说: 继续满地打滚求收藏~~求收藏~~ 第16章 、紫薯泥红豆沙 筹备了大半个月,待到吉时,天子銮驾便带着皇太后、太皇太后与一众后宫浩浩荡荡往温泉行宫去。 一路圣驾浩浩荡荡,行至山脚下,又转为轿子。 往年来汤泉行宫都是冬日,今年倒可以赏绿树浓荫之景,行宫与紫禁城不同,别有一番情致。假山碧树,移步易景,亭台楼阁点缀于景色中,下又有曲径通幽,令人心旷神怡。 “梁九功,这次差事倒是办得不错,行宫布置得很好。”玄烨搭起轿帘,对轿子下随行的梁九功道。 “这都是奴才该做的。”梁九功陪笑,“爷一会儿是先去哪里用膳?春溪阁?还是万寿堂?” 他揣摩着玄烨的心意,想来玄烨不是去太皇太后宫中用膳,大概就是去佟格格处用膳了。 却不想玄烨揉了揉太阳穴,说:“都不去,去福宁殿吧。” 福宁殿是行宫里玄烨自己的住处,除了书房和寝殿,也有一个小型的会客庭。国不可一日无君,每年来温泉行宫时,皇上就会在福宁殿的会客厅里召见群臣,商讨国策。 梁九功苦着一张脸:“皇上,您还是用了膳再召见大臣也来得急啊,您要是不按时用膳,太皇太后非要责罚奴才的呀。”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节 玄烨轻轻地啧了一声,听他搬出太皇太后来,也只能妥协一步:“那就让御膳房在福宁殿会客厅拜饭,朕和大臣们一边吃,一边谈正事。” 梁九功见劝不懂,也只好应了一声去张罗了。 玄烨扶着额头,他并非埋身案牍不知休息娱乐之人,平三藩之事正按部就班地推行着,只是刚才又收到了衢州的奏报。他也只好才一到行宫,就立刻召集大臣来见。 梁九功依言摆了饭菜,玄烨坐定一看,又把筷子放下了。 眼前的菜色倒是寻常,火腿熏猪肚,白菜豆腐锅,奶油酥鸭子一类的老常客在案几上一字排开。索性不过是为了堵太皇太后的嘴,不叫她日日在耳边唠叨罢了,玄烨也没真想吃,只盘算着商量完国事后再去佟格格梧春溪阁去看看有没有新鲜吃食。 玄烨不吃,众大臣自然也不是为着吃来的。他们这个说衢州之战,伤亡如何,擒贼数量,往后该乘胜追击还是按兵不动;那个说最近江南水患,百姓安置如何,州府如何作为,问如何定夺。 本以为只是听听奏报,一会儿便能脱身,没想到各类事务繁复庞杂,整整一个时辰才听完了他们的汇报。 梁九功在旁边不敢提醒,这饭菜都凉透了,万岁爷可还一口没动呢! 玄烨说了半天,也后知后觉地觉得口干舌燥起来。他挥挥手,叫来梁九功:“你去佟格格那,把昨日送的那道甜品送来一些来。” 没一会儿,梁九功便给各位近臣一人上了一道珍珠奶茶。 “这种味道的奶茶还是第一次喝到!” “真是提神醒脑啊,谢皇上赐茶!” 玄烨享受着众近臣的彩虹屁,颇有些得意。这奶茶不但消暑,还能令人精神振奋,神思敏捷,若是推广到军队战士中去,战士们何愁夜战!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玄烨心中打着算盘,端起碗盅,却发现碗盅空了,梁九功却没有及时添上。 “嗯?”玄烨一个眼神扫过去。今日是怎么了,天气热了,连自己贴身的大太监都心不在焉了吗? 梁九功见皇上一脸不悦,连忙凑近,把嘴凑在皇上耳边悄声说道:“不是奴才没眼力见儿,实在是奴才去了春溪阁,小厨房的淑岚姑娘说,就剩下这些了。若是爷愿意喝,只能回头再制了。” 玄烨倒也不是为了没喝上甜品就发火的人,他见堂下的众近臣都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便想着回头去找这个宫女,把这新奇的奶茶方子拿出来,也让御膳房学着做,他也就不用去春溪阁那抢存货了。 若是玄烨此刻来嫔妃宫室,必然会奇怪地发现,十室九空,嫔妃们都不在自己宫里呆着,不知道去哪儿了。 平日里嫔妃们在紫禁城中,来往串门并不频繁。一入了汤泉行宫,便也生出三三两两结伴或是赏景逛园子,或是左右串门的心来。 最先来春溪阁拜访的是住在兰毓馆的郭络罗贵人,天气暑热,她穿着一件月白色戏蝶图案的夹氅衣,一头翠玉珠花,倒显得颇为清爽。 宫中嫔妃大多资历深厚,除了佟格格和郭络罗姐妹外,其他都是宫里十来年的老人了。 郭络罗姐妹是比佟格格早一年选进宫的。虽是并蒂双姝,却位份不同。姐姐一入宫便是庶妃,而妹妹倒只是个贵人。 个中原因,除了嫡庶尊卑有别外,恐怕还有皇上不希望后宫一家势力做大的原因。 平日里郭络罗贵人总是像个存在感薄弱的影子一般跟在姐姐身后,很少见她独自走动。 而佟格格入宫以来一直没什么机会与后宫其他嫔妃多走动,偶尔在合宫筵席上见一面也不过是匆匆一瞥。来了行宫之后,见郭络罗贵人所住的兰毓馆就在春溪阁的一墙之隔,便有心结识,邀请她来宫中一聚。 郭络罗贵人来了却没马上进来,只在门口徘徊着犹犹豫豫地望进来,似乎一个人单独行动十分不自在似的。 还是淑岚见门口有人影晃动,连忙和盼夏放下手中的漏勺和碗碟,一起从书案后面走出来,规规矩矩地对她福了一礼后,把她迎进了院子。 春溪阁的庭院中央摆着一张紫檀雕麒麟的长几,本是用来平摊卷轴赏画或作画的书案,此刻被放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青花坛子,淑岚和盼夏刚才便是在这些坛子前面忙着装东西。 佟格格本来在屋里坐着,听见有人登门,忙迎了出来,笑说:“妹妹来了,请坐。” 说着便叫一边侍候的倚冬给她搬了椅子,坐在书案旁。 郭络罗贵人虽然面上还是有拘谨神色,见淑岚和盼夏忙活着摆弄坛子,那坛子又飘来阵阵甜香,不由得也起了好奇心,倾身去看。 佟格格见她起了兴致,便笑说:“皇上前几日来吃了道甜品,我想着再多制几种口味,便叫这丫头试着做做。” “哦?甜品?”郭络罗贵人虽说是个闷闷的性子,但最是喜欢甜品。这会儿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闻着空气中的甜香阵阵,不由得口内生津,又不好意思开口。 佟格格瞧她羞涩,不肯开口要一碗,便对淑岚说:“难为妹妹大热天来看我,淑岚,帮郭络罗贵人盛一份。” 淑岚站在书案后,用竹酒提从大青花瓮里取出冰镇过的奶茶,放在预先准备好的高高的竹筒杯里。她之前总觉得用小碗或是茶盅和奶茶太不过瘾,在厨房找了好半天,才找了一套十二个的高竹筒杯子,大小高矮跟现代的奶茶杯相差无几。 她又指着面前的几个小摊子问:“郭络罗贵人要加什么小料吗?” “小料?”郭络罗贵人第一次听说这么个新鲜事。往常吃甜品也罢,吃锅子也罢,都是做好了端上来,有什么吃什么,如今倒可以现场现做,还可以自己选料? 她顿觉有趣,凑近去看那几个装着小料的小青花广口坛子。小坛上个个贴着红纸,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小料的名字。 “黑糖珍珠,蜜桃,芋泥,糯米,紫薯……”郭络罗贵人有些艰难地辨认着那些字迹,小声一个个读了过去。读着读着,淑岚总觉得她惊奇的语气中隐藏不住暗暗的笑意。 淑岚不由得脸红了,她知道自己毛笔字烂,本来作为现代人就没什么提笔写字的机会,更别提别别扭扭地用毛笔写蝇头小字了。她一开始只为自己方便辨认,随便写了几个贴上,谁知佟格格看了却说,行宫里小厨房不如永和宫的大,瓶瓶罐罐这么多,不如摆到院子里去,还可以方便其他嫔妃和皇上来的时候喝。她才和盼夏一起把这几个罐子坛子安置在了院子里。 没想到自己的烂字就被公开处刑了,被大家闺秀的郭络罗贵人看了个正着。 “芋……”郭络罗贵人指着下面的字轻声问,“这是什么字?” “回郭络罗贵人,这是芋圆的圆。”淑岚赶紧回答,她忘了自己写的是简体字了,一定被郭络罗格格当作是错字了。 “原来如此。”郭络罗贵人笑着点点头,拿起淑岚放在旁边刚写完标签,还没收起来的毛笔,在那张便签上又写了个标准的蝇头小楷,“你写得很好,只是这儿差了一笔,我帮你补上。” 自己的狗爬字和娟秀小楷并列在红纸上,淑岚的脸顿时更红了。这个时代的女子,即使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大多也不过识得几个字,用作日后看看账本罢了。 从娟秀的字体便能看得出功底,郭络罗贵人并非半路出家,想来是家学甚严。而她却不自矜,指导自己一个宫女写字,语气也柔声细语,言语间并无居高临下的嘲笑之意,让淑岚对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贵人产生了一些好感。 郭络罗贵人沉吟片刻,说:“给我来一份糯米,再来一份黑糖珍珠吧。” 淑岚依言,盛了两勺小料后端给了她:“贵人慢用。” 郭络罗贵人先是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然后又用小勺挖了一勺浸泡了冰奶茶的小料在嘴里,然后完全停不下来地,第二口、第三口…… 她一边含着爆浆的黑糖珍珠,一边嘱咐贴身的小丫头碧螺:“你快去跟姐姐说,佟姐姐这儿有好吃的呢,叫姐姐也来尝尝。” 一个传两个,两个传十个。没一会儿,散步的,赏花的,一众无所事事的嫔妃都纷纷聚集到了春溪阁。 “半糖去冰加蜜桃丁一份!” “全糖加黑糖珍珠芋泥一份!” “紫薯泥红豆沙一份!” …… 六宫嫔妃都跑去春溪阁吃甜品的消息传到玄烨耳朵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待到他带着梁九功一行匆匆来到春溪阁时,只见到淑岚和盼夏正围着围裙收拾着众嫔妃留下的杯盘。 书案上的青花坛子个个见底。 为什么没有朕的份儿!玄烨内心怨念地大喊。 第17章 、热干面 晨光熹微,薄雾缭绕。太阳还未完全升起,空气中弥留着一丝清爽的凉意。 淑岚正端着食盘往正屋走,便听到正门有人敲门。 这么早谁会来呢?在行宫里不比在宫中拘束,不必晨昏定醒,佟格格和大公主这会儿还在睡回笼觉呢。 淑岚觉得有些奇怪,把点心碟放下,擦了擦手便去打开了院门。 敲门的竟是皇上身边的梁九功,身后站着的自然便是皇上本人。 淑岚惊愕,心下惴惴。 自从来了行宫,佟格格特意叫御膳房不必日日再送些提前做好的样子货糕点,叫淑岚随意准备些民间日常的早餐膳食来尝个新鲜。淑岚也不负她所望,今日是红枣发糕,明日是柳叶蒸饺,后天换成白果糍粑。这些东西与平日里御膳房的传统糕点完全不同,玄烨骤然到访,她一是怕准备不周,二是怕民间小吃入不了他的法眼,触怒了龙颜。 若是她提前知道皇上要来,她必定要规规矩矩地做几样精巧小点来交差的。 她却不知,昨天玄烨嘴馋奶茶,心心念念着跑来,却扑了个空。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只好第二天一大早,趁着众妃嫔还在自己宫里睡懒觉的时候跑过来。 淑岚心中不安,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便要高声通传。 玄烨却摆了摆手,止了她的通传:“朕不过是来随便转转,大公主此刻怕是还睡着,别惊着她了。” 听到皇上不过是来随便转转,淑岚松了口气。谁知他下一句说的便是:“可预备了早膳?” 淑岚仰起头,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僵硬:“回皇上,就快上桌了,今天的早膳是……热干面。” 玄烨好整以暇坐在桌前,淑岚所说的热干面,又是个他没听过的新鲜玩意。同桌吃饭的还有佟格格和大公主。虽然按规矩来说嫔妃要站着布菜,但此时在行宫中倒也不必守这样的规矩。 当淑岚把一大碗现捞的碱水面条端上来时,玄烨有些失望。 不就是面条,谁没吃过?只是这面条怎么没有酱料呢?只见淑岚利落地拿起一个小碗,里面盛了两筷子面条后,在上面浇了一勺子卤水,两大勺麻酱,一小勺香醋,最后淋上一勺辣子红油,再用筷子一拌,撒了一把脆黄豆和一勺辣萝卜,就这么端给了玄烨。 玄烨捧着碗,看看淑岚,看看手中的面。 这就完啦? 他还想着淑岚能像之前的“狡猾鸡”一样,再弄出些一波三折的花样来,没想到淑岚就这么把一碗面塞给了自己,转头又麻利地去做下一碗了。 “淑岚姐姐,我要加多多的炸黄豆!”大公主倒是没有丝毫嫌弃这早膳的意思,玄烨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有些狐疑地打量着。 那麻酱磨得极稠,让搅拌均匀这件事都成了力气活。每一根面条都被粘稠的黄色麻酱汁包裹着,看着并不如其他早膳糕点那么赏心悦目。他本想挑起几根先尝尝,却不料那麻酱浓稠,一挑就是一大团面。 玄烨只好囫囵全塞进嘴里。却在一瞬间被五感骤然被击中了一般——那麻酱的浓香极其霸道,简直像是在鼻腔里来了重重一击。但口感却极其细腻,推波助澜地让面条不停地滑下食道。而辣油香味也非常强烈,两种香味却并不各自为政,而是双宿双飞,互相成就。 而香得如此浓郁却不腻人的秘诀,不光是辣中带甜的脆萝卜,也不光是因为酥脆的炸黄豆,而是隐藏在酱汁底味的卤水。数种香料熬出的卤水隐藏在奔放的香气背后,不易察觉地释放着香浓的底味。 待到玄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几口吃完了碗中的面条了。 “再来一碗,多加炸黄豆。”玄烨将碗递给淑岚,表面冷静,心中想的却是:幸好佟格格和大公主胃口小,没有再添,此时面条还剩下不少。 待两碗热干面下肚,餮足的玄烨轻飘飘地对佟格格说:“过几日是地藏菩萨诞辰,太皇太后虔心礼佛,要在这一日办万寿功德宴。往年的那些饭菜,太皇太后恐怕也腻了。朕见你宫中饭食不错,不如在功德宴当日献上一桌筵席可好?” 佟格格自知万寿宴事关重大,皇上肯交付给自己筹划,必定是赞自己之前筹划出行之事有度,心里美滋滋的。 她便应了下来,还指了指身边的淑岚:“永和宫的膳食都由淑岚打理,皇上若觉着好,臣妾便叫她试着做做。” 淑岚知道佟格格是热心举荐,是有意抬举自己。但是她平时做些小吃来讨巧也就罢了,这种规格的筵席,她想都不敢想。 “那便叫她试试。”玄烨吃饱喝足,心情不错。他笑着看看侍立在一旁的淑岚。 从第一次在大公主那看见她忠心护主开始,玄烨只觉得每次见她都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此时见她一脸不安局促,便想说说宽她心的话:“放心吧,不会全让你做的,御膳房的御厨宫女,随你调遣。你只需要设计新奇菜式讨太皇太后高兴便是了。” 不光要想新鲜菜式,还要管理那么大的团队?淑岚感觉更头大了。她上一世做过最大的官就是收作业的小组长,在一次收错作业后就告别官场,再也没管理过别人。 但皇上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心情复杂地谢恩。 待到送走了吃了两大碗热干面,又足足吃掉了小半碗炸黄豆心满意足离开的玄烨,淑岚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忘记提醒了,炸黄豆吃多了,容易……放屁。 事后玄烨是如何在福宁殿忍着不在群臣面前释放龙气的,淑岚不知。她只知道,自己被委派了一件非常、非常艰难的任务。 “啊啊啊啊……”淑岚趴在桌子上哀嚎。章嬷嬷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推推淑岚,把她压着的食盘端走。 “淑岚,你这是怎么了?”进屋拿果子的盼夏正瞧见她在哀叹,“格格让我来问问你,你的菜单准备得怎么样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节 不提这个还罢,一提设计菜单,淑岚又哀叫着在桌子上滚来滚去。 几日后就是为太皇太后准备的万寿功德宴了,她却根本就毫无头绪。 要说吃席,她也去过几次红白喜事。但她光顾着对席面上的猪肘子发起冲锋了,席面上的布置,规矩,她是一概不知。 前菜要上几个?要配什么饮品?几个荤菜几个素菜?菜品如何搭配?她只觉得大脑空空,一晃还有水的声音。 “内务府的公公还来带了话了,说御膳房的御厨和宫女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拿出一个单子来,大伙就可以开始预备了。”盼夏又补了一句。 这本是御膳房重视这差事,对永和宫上下殷勤的表现,但听在淑岚耳朵里,无异于一道道催命符。 她终于咬着牙跑去找佟格格,硬着头皮说自己不懂筵席菜的规格,望格格另请高明时,佟格格却轻轻地笑了。 “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原来是这个。”佟格格倒没责罚她,反而拉了淑岚的手腕走到了书案后,摊开了一张纸,然后拿起一管毛笔蘸饱了墨,塞进了淑岚手中。 淑岚拿着毛笔,一脸不解。 “若是汉席,便要燕窝,鱼翅,海参,鲍鱼各择一菜品,再从锅烧羊肉、红炖鸡、白苏鸡一类中择四品……”佟格格沉吟片刻,便信口说道。 淑岚听了,连忙在纸上速记。她苦恼了那么久,竟忘了佟格格是名门闺秀,自然吃过筵席无数,对于筵席的规格与规矩想必也烂熟于心。 只要根据她说的框架置办,再酌情填换上不同的菜色,便不会出大岔子。 有了大的框架,问题便如庖丁解牛,有了解决的方向。淑岚顿时信心满满,奋笔疾书。 而佟格格见淑岚愁容褪去,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她之前总觉得淑岚似乎总是无所不能,无论是筹划把大公主收养在自己膝下,还是隔三岔五地变出新鲜美食,淑岚总是应付得分外从容。 这次她哭丧着脸向自己求助,倒是佟格格第一次见淑岚惊慌失措,需要倚靠自己的样子。 说了半天,她也有些渴了,便一边去拿桌子上的茶盅,一边去看淑岚记得怎么样了。 不看还好,一看她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自己语速并不快,淑岚也记了个七七八八,但这字迹……不能说是龙飞凤舞,只能说是鸡飞狗跳。好多复杂的字似乎不知道写法,便用个圆圈代替。 不能笑,要鼓励。她干咳了一声,放下茶盅,握着淑岚拿毛笔的手,在纸上改:“这儿……是这么写的。还有这儿……” 她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闺阁时代,自己的妹妹开蒙时,自己也是这样耐心地抓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改正的,心中漾起一丝暖意。 过了一会儿,终于涂涂改改完了,那张菜谱也成了一张鬼画符。 “佟格格,我是不是字太烂了?”淑岚有些脸红。这是她第二次因为写字烂而丢人了。她发誓,等她有时间了一定要勤加练习书法。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很有……风格。”佟格格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等你拟出正式菜谱,我帮你抄录一份再送御膳房。” “谢谢格格!”淑岚很开心,她第一次被夸“有风格”。不过细想又觉得不对劲。 重新抄一份……果然还是我的字太烂了? 作者有话说: (叼玫瑰花出现)下午好,亲爱的小天使,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点点收藏呢~(被刺到嘴)(匆匆离场) 下一章就吃席啦,吃席啦(搓手手) 第18章 、万寿功德宴 万寿堂中,管弦丝竹,不绝于耳。 最上座的自然是太皇太后,皇上与皇太后也在左右上座坐了。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后最是虔诚,日日焚香不断,宫中总是飘荡着檀香的香气。而皇上向来侍祖母至孝,这万寿功德宴的排场也办得极大。 嫔妃们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投太皇太后所好的机会,纷纷送上礼物以表心意。 淑岚这次被佟格格特许,去宴会上看个热闹。自入宫后,她前两年总在御膳房打转,没什么机会去别的地方,而入了佟格格宫后,也一直只在永和宫的小厨房里忙活。 这次竟有机会亲身体验行宫的筵席,她颇感新奇。佟格格和大公主同席,她就侍立在后面偷偷看热闹。 在摆筵之前,是嫔妃们献上佛礼的环节,各位妃嫔一一走上来献上各自的礼物,再说上几句吉祥话交差。 一开始也罢,一些低位的庶妃献上的不过是开光檀木手珠、手抄佛经一类的。毕竟底层嫔妃的月银不多,宫中要应付迎来送往的礼数却不少,若是次次都自掏腰包费心准备,恐怕一次两次便穷了。反正也卷不过那些家世显赫或是圣眷正隆的嫔妃,她们干脆只是送上薄礼作罢。 本来淑岚都有些乏了,来来去去送的不过就是那些。而接下来是那拉庶妃,她送的物件倒是不似前几位庶妃,只用手捧着一个小盒或者画轴。她身边的宫女福念捧着个烫金绸缎的锦盒跟了上来。 她把盖子打开,那锦盒中竟是一盏金光闪闪的足金莲花灯。 淑岚自觉是个俗人,看见缓缓打开的礼盒中出现这么一个光华四射的物件,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喜欢闪光的东西是人的本能,这金子,是好看。 这莲花灯高有十余寸,把手上更是镶嵌着一圈琉璃、珊瑚、玛瑙等珠子点缀,在大殿的烛火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连大公主这样因为冗长的宴会流程而有些犯困的小孩子,都一时被吸引住了目光。 “臣妾命能工巧匠连月制作着七宝赤金莲花灯,奉与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福寿绵长,添福添寿。”那拉庶妃招了招手,福念端着莲花灯走近。那拉庶妃将手在那莲花灯座上的一个机括上轻轻一按,那十二瓣莲花花瓣竟缓缓绽放,露出中间用以点灯的荷蕊。 而这花瓣绽放后,便可看清那花瓣上内有乾坤,不但形态栩栩如生,薄如蝉翼,还在每一片莲瓣上镌刻了细密的经文。 淑岚眼睛简直要粘在那金莲花上了,不停地在心中计算这么一个灯盏要花多少钱。正想着,却听到旁边坐着的章佳庶妃正小声嘀咕:“她怎么那么多钱呢?家世又不显……” 而坐在她身边的郭络罗庶妃却冷笑了一声,小声说道:“姐姐看走眼了,这金莲花灯,看着唬人,我瞧着这灯座的分量,不是金镀银,便是缠丝镂空的。那莲花花瓣也极薄,怕是用不了多少金子。” “果然还是妹妹见识广,什么都逃不过妹妹的法眼。”章佳庶妃掩口偷笑。 淑岚忍不住把目光转向了郭络罗庶妃,她便是那位郭络罗双姝中的姐姐。与身居贵人的妹妹不同,这位嫡出姐姐虽与妹妹有着相似的容貌,眉宇气度间却全是明艳骄傲,让人一见便能留下深刻印象,全不似妹妹一般存在感单薄。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绣万字银红滚金氅衣,举手投足间佩戴的金玉环佩摇曳,更显丰姿冶丽。 下一个奉上礼物的是马佳庶妃,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宫女疏星和朗月,小心翼翼地随着她走上殿来,那绛紫色的锦盒倒比刚才那拉庶妃的盒子还大了足足一倍。 “臣妾特意让人在民间寻来宝玉,雕成地藏菩萨像,敬与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洪福齐天,福祚绵长。”马佳庶妃说罢,打开锦盒,其中赫然一尊二十寸高的玉制地藏菩萨,最难的的是,雕工特意采玉石天然之颜色,将温润的白玉部分做成了菩萨的脸和手,而碧色的部分做成了飘飘衣袂。这玉佛只远远一观,便觉其端庄中不失灵动。 淑岚看了刚才的金莲花便已觉得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一尊浑然天成的玉佛更是让她合不上嘴。 不想郭络罗庶妃却又开口小声对旁边的章佳庶妃道:“以马佳庶妃的家底儿,能寻得这么大块的玉石确实不易,找玉器师傅怕是也花了大价钱,只是着玉碧色虽好,水头不足,倒有些对不起着雕工了。” 淑岚心中暗暗吐槽,金的太俗,玉的质劣,光听你在这东挑西挑,不知你有什么好东西献上,倒让我们开开眼? 说来就来,下一个便是郭络罗庶妃。她向廊下拍了拍手,众人皆好奇地伸脖子看向门口。只见八个小太监共同抬着一个盖着银红色烫金锦布的巨大箱子上了殿,箱子里还不时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 莫非她真能弄出什么不同凡响的花活儿来,才看不上那些金玉俗物?淑岚也忍不住好奇地伸长了脖子。 “太皇太后礼佛虔诚,感动上苍,臣妾为太后献上献瑞。”郭络罗庶妃说罢,便向小太监们点点头。那小太监得了示意,便掀开了盖着箱子得锦布,众人眼前俱是一花,竟是两只羽毛五彩斑斓的大鸟从盒子中腾空而起,长长的尾羽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只是五彩大鸟也就罢了,满人打猎不少,在山野里也非没见过。只是这两只鸟仿佛通人性般,骤然在大殿中放飞,却丝毫没有受惊胡乱扑腾,而是优雅地时上时下,时而交颈时而分离,如山野中的精灵般姿态曼妙。 众嫔妃都一时间被这彩鸟献瑞的表现吸引住,大公主更是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桌子,想在大鸟飞近的时候摸一摸那炫目的羽毛,佟格格使劲抱着她才没让她把杯盏弄翻。 那两只彩鸟优雅地在太皇太后头顶盘旋了三圈,又原路返回,也并不逃跑,只是飞回那箱子,优雅地低头梳理着长长的尾羽。 众嫔妃还没从刚刚彩鸟献瑞的表演中缓过神来,郭络罗庶妃又是轻轻击掌,后面一个小太监立刻奉上了一个金丝笼子,里面是一只浑身金黄的小雀儿,此刻正在笼子中跳来跳去,与刚才的鸟一比倒是逊色多了。 正在众嫔妃不解其意时,紧接着又有两个小太监推着一块板子进来,板子上贴着几十张洒金红纸,上面写着字都是诸如吉、祥、禧、寿一类的单字。只见拿着鸟笼的太监一打开鸟笼,一声哨声传来,那金雀儿便唧啾一声飞出了笼子,直向那贴着红纸的板子而去。只见它似乎识字一般,依次从板子上摘下“万”、“寿”、“功”、“德”四个红字,依次吊着飞向太皇太后的桌前放下,然后歪着头用豆豆眼瞧着太皇太后。 这下,殿中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刚才走过场献礼物的沉闷气氛倒是一扫而空,更热闹的是那些带着孩子的嫔妃,除了还不会说话被奶娘抱着的小长生以外,大公主、大阿哥、三公主一个个都说着也想要小鸟。 郭络罗庶妃自然是对这样的场面十分满意。她又福了一礼,说了些吉祥话,便拍了拍手,那金雀儿乖乖飞回了笼子,几个小太监抬的抬,搬的搬,把刚才搬上来的道具撤了下去。 小太监们训练有素,片刻功夫就收拾停当。除了几个小孩还恋恋不舍地向门口张望,大殿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众妃嫔皆献礼完毕,玄烨看着坐在众妃嫔首座的佟格格微微颔首。 佟格格会意,便招呼宫女们可以开始上菜,筵席正式开始。 宫女们鱼贯而入,先是端上四道前菜,分别是灯影苕片、糖醋荸荠、清蒸花菇和油辣笋尖。 筵席开场前过场繁杂,众嫔妃早有些饿了,纷纷动起筷子来。四道前菜都是清爽开胃的素菜,今日是地藏菩萨诞辰筵席,自然是不沾荤腥,制全素筵席。 今日是家宴,气氛比较放松,嫔妃们坐在各自座位上也一边吃,一边低声闲聊几句。 “佟妹妹真是有心了。这四道前菜倒是爽口,口味也得当。”旁边的郭络罗庶妃文雅地夹了一块笋尖放入口中细尝。“只是……” 淑岚听了前半句话,便觉得这从刚才起一直挑东挑西的郭络罗庶妃怎么夸起人了,听到“可是”二字一出,就明白她还是想挑出错来。 “虽说鲜美,但制膳工艺倒略显平常了。”郭络罗庶妃说着,又夹起一块荸荠放进嘴里。 那你别吃啊! 刚才的金啊玉啊,淑岚确实不懂。但做菜倒是她的老本行,她倒想知道郭络罗庶妃能说出什么高论来。 “格格可听说过‘开水白菜’?”未等佟格格回答,郭络罗庶妃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极浓郁的高汤从白菜上灌顶而下,白菜遇热绽放如莲花,晶莹剔透,又清香四溢,汤中一丝杂质也无,与此时此景岂不相合?今日席上若备了这道菜,太皇太后怕是更高兴呢。” “这……”佟格格有些窘迫,她刚想说什么,却觉得有只手轻轻搭在自己肩膀上。 佟格格先是一惊,然后便会意,这是淑岚在暗示自己。 虽然不知她想说什么,但佟格格还是笑笑,指着淑岚说:“我倒不精膳食,你只与这丫头说便是了。” “你这几道菜呀,倒是不错。只可惜吃的名菜还少了些,回头呀,我叫我宫里的厨子教你。”郭络罗庶妃笑着瞧淑岚,倒没打算再和她这个宫女再多说什么。在佟格格那儿感受到了优越感后,她已经准备转头去跟旁边的章佳格格聊天了。 谁知淑岚却开口了,声音虽然不大,却让郭络罗庶妃的笑容僵硬了。 “郭庶妃见识深厚,奴婢十分拜服,只是您说的这道开水白菜,与今日佛宴,似有不合。” 第19章 、开水白菜 “你这是什么意思?”郭络罗庶妃脸上的笑意像变戏法似的消失无踪。 她倒没想到,自己会被个区区宫女反驳,按照她自己的设想,这宫女本该听了她两句点拨,立刻感恩戴德地回去研究才对。 佟格格也有些惊讶,她看着站在那表情波澜不惊的淑岚,赶紧在背后拽了拽她。 她知道淑岚想帮自己找回场子,但郭络罗庶妃的性子她也领教了一二,只有她挑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挑她的份儿的。今日佟格格主持筵席,她本想出了点小波折就能忍就忍了,相安无事最要紧。没想到反倒是淑岚不乐意忍,大有帮自己立威的意思。 淑岚脸上还是恭敬之色,低眉顺眼道:“郭庶妃可知这开水白菜的鲜味出自何处?” “自然是高汤!”郭络罗庶妃有些气,这不是明摆着吗?这宫女简直明知故问。 “那郭庶妃可知,高汤是怎么做的吗?”淑岚又问。 “笑话,孔子曰,君子远庖厨,这等事情,我怎么会知?”郭络罗庶妃翻了个白眼,一副不想再跟淑岚多说一句话的样子。她平日骄纵惯了,后宫里倒少有嫔妃与她认真,被她言语刺两句,也就笑笑过去了。没想到今日竟被一个宫女追问,她觉得有些狼狈。 “这开水白菜的高汤,是由猪肘、乌鸡、老鸭三种食材,反复炖煮两个时辰以上,才能熬出这至鲜的高汤。而为了达到高汤清澈如水,便要用鸡脯肉和猪里脊切成极细肉泥来扫汤几次。”淑岚说道。“虽无一颗肉末入口,却满口肉质鲜香。可若是今日我家格格真设了这道菜,不知满席的开水白菜,要赔上几只老鸭,几头肥猪?” 淑岚料定郭络罗庶妃虽然出身世家,见过许多世面,但对于这些庖厨之事必然敬而远之,一问三不知。若她只是对自己熟悉的领域侃侃而谈也就罢了,不熟悉的领域还要来指点江山,明知佟格格对第一次主持的筵席十分重视,却要当面几句轻飘飘的话来抹去她的功劳,那淑岚就要让她碰一碰软钉子了。 郭络罗庶妃听她如此反驳,一时语塞。 她有些后悔刚才的忘形:在太皇太后极重视的佛宴上,提议要加一道集各种荤腥为一体、却把表面伪装成素菜的菜,这岂非显得自己阳奉阴违?若是被太皇太后听见……自己苦心准备的祥瑞之功,恐怕就要被一笔抹杀了。 她们的席位离太皇太后所坐之位并不远,她心惊胆战地偷眼看了一眼那边,见太皇太后根本没注意自己这边,只是偏头与皇帝说着什么。她才放下心来。 但她终究还是觉得自己面子有些过不去,便又看向佟格格,本期望佟格格碍着自己的面子能申斥这个宫女几句没有规矩,没想到佟格格根本没看自己,转头去吃菜了。她自顾自地夹起一块灯影苕片放在口中嚼着,对淑岚说道:“这灯影苕片调味尚可,刀工一般,倒不如你。”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节 “是新来顶上的备菜宫女功夫还没操练到家,是奴婢没有监督好御膳房。”淑岚低头乖乖认错,与刚才反驳郭络罗庶妃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淑岚和佟格格在她面前上演主仆关系其乐融融,殊不知郭络罗庶妃看了更是心中火起:好啊,我才说两句,你就一二三地准备了一大堆反驳我,你主子说你,你倒立刻认错?岂不是说我不懂装懂,胡乱指挥?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传菜的宫女又列队入了大殿,这一次呈上的是主菜。 看着眼前的四碟八碗,郭络罗庶妃又在想怎么找场子了。与刚才的那几道主打清爽的前菜不同,眼前的菜终于有了皇家筵席的味道。 海参,鱼翅,鲍鱼,鳝鱼,油鸡,火腿……她只匆匆一瞥,就见了花样百出的荤腥之物。 刚才还说得头头是道,这会倒自己打自己的脸了?郭络罗庶妃瞧着那些菜色,有些得意。这费心烹饪的素菜筵席,虽也吃着清爽可口,但满人无肉不欢,若是半点荤腥也无,恐怕大家吃着也索然无味。 看来,佟格格只是做几个素菜做做样子,撑场面的主菜还是择了这些传统宴会菜啊。 “哎呀,这四盘八碗倒真是丰盛,只是不知满席的主菜,要赔上几条鳝鱼,几只肥鸡?”郭络罗庶妃用象牙筷子玩味地拨弄着盘里的食物,夹起一块炒鳝丝放入口中细嚼。 没错,肉质香嫩弹牙,酱汁甜鲜浓稠,难道佟格格能指着这鳝鱼睁着眼睛说瞎话,说是素菜不成? 不光郭络罗庶妃看着她,上位坐着的太皇太后和皇上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齐刷刷地向着佟格格看来。 佟格格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道:“回皇上,这几道菜分别是素鱼翅、素雪包银鱼、素炒鳝丝、素海参、素酥衣凤尾虾、黄蘑素鸡、素糖醋排骨……” 她望着上位一溜儿说下来,没空去看郭络罗庶妃的神色。而淑岚倒看了个真切,郭络罗庶妃的表情分明就写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只因为仿荤类的菜品此时大多还没被发明出来,宫中的御厨也不会往这方面去琢磨:明明有真鸡真鸭,干嘛要钻研用其他的食材去模仿肉味呢?郭络罗庶妃就算再见过世面,也不会尝过这个时代没有的食物,自然是震惊的。 待到佟格格报了一通菜名,众人听到这些荤菜前头大多加了个“素”字,便也半信半疑地吃了起来,一入口才发现,这菜不光长得与荤菜相差无几,连味道都几乎一模一样,一时间众人都啧啧称奇。 玄烨也暗暗点头,看来果然没辜负自己的托付,这席面办得很不错。 太皇太后却在这时开口了:“这炒鳝丝,是如何制得?倒和真鳝鱼一模一样。”她连吃了好几口,就算明知那并非鱼肉,但单凭口感,却不觉有任何异样。 淑岚望了佟格格一眼,佟格格向她点点头。淑岚便走上前来,向着上位三人,以及殿中众妃嫔施了一礼,说:“回太皇太后,这道炒鳝丝,未加半点荤腥,也是全素制成。原料也极其简单,只消将香菇泡发后去蒂,再沿着菇帽旋转着剪成长条,形状便与鳝鱼丝无异了。之后只需将香菇条浸调料腌制入味,再与冬笋丝和萝卜丝同炒,调制好炒鳝鱼的酱汁淋入,出锅时加一小勺芝麻油增香即可。” 太皇太后点点头,望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慈爱。此番佛宴,众嫔妃都以为,礼物的心思只在于花费多少。这话倒也不算全错,只是这些想要讨好自己的嫔妃,弄了这么多的攀比与排场,究竟用心的能有多少? 不过是把银子给了工匠,交代一下工期,便可以放手不管了。若是稍微用心的,说不定定期查一查进度;若是不用心的,兴许只待工匠交货,便用锦盒一包,不会多看第二眼。 这马佳庶妃的阿玛前两日才因收受贿赂一事被敲打,只因马佳庶妃新近怀胎,怕她烦忧才按下不提。这玉佛说不准也是她阿玛收受的贿赂之一;而那拉庶妃所贡的金莲佛灯,若她稍微用点心便可知道,金遇热变软,万不可用作灯烛材料。可怜这精致波如蝉翼的莲花瓣,恐怕第一次点燃便会变形得不成样子了,若是诚信侍佛,必然是看不上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而郭络罗庶妃带来的“祥瑞”?她一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也乐得糊涂,若是晚辈平日里愿意讨自己开心弄出这些,她倒也可以当筵席上助兴耍百戏的,看个乐呵罢了。只是无论是驯兽熬鹰,训成了一只,背后未训成死了的恐怕有十只。在佛宴上弄这出戏码,看似新奇,实则是伤了阴骘。 太皇太后想及此处,又在心中念了两句佛,直叹罪过罪过。 倒是这佟格格,平时只觉是一般名门闺秀,不显山不露水,第一次办这样的筵席,倒也操办得有模有样。 而她与淑岚的细微互动,也被身处上座的太皇太后看得一清二楚。 若要仆从顺从于主子,只需要恐吓弹压便是。而若需要仆从为主子殚精竭虑地谋划,主子不仅要对下人宽和大度,更要善于治下之道。 刚才听皇上说,这席面是佟格格监制,这宫女统领御膳房做的,她便心中有了数。 御膳房的两把刷子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单用素菜研制做出这一桌满目琳琅,不但形似,味也极似,定是下了苦功夫反复研究过菜谱的。这背后凝结了多少这对主仆的心血,可想而知。 太皇太后看着玄烨就着那道黄蘑素鸡专注低头扒饭的样子,心中充满怜爱。此刻他仿佛不像个帝王,倒像回到了当年才堪堪够到饭桌,坐在自己膝头吃饭的模样。 丝竹管弦又起,不自觉已菜过五味,宫女们纷纷奉上餐后茶点和水果。 殿上嫔妃们皆吃饱喝足,此时气氛倒是松泛,一边看歌舞,一边吃果子,不时有三两嫔妃凑头在一起说笑打趣着什么。 忽然一声,一声惊叫彻底打破了大殿中其乐融融的氛围。 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声音的来源——马佳庶妃身上。 她此时正慌张无措地抱着才过两岁的小长生,双手颤抖,声音都变了调。 “皇、皇上,长生他……” “传太医!”玄烨急喝道。 作者有话说: 1.素鱼翅、素雪包银鱼、素炒鳝丝、素海参、素酥衣凤尾虾、黄蘑素鸡、素糖醋排骨 ——出自《中国名菜谱素菜》之仿荤篇 素炒鳝丝:素炒鳝丝是一道以干香菇、鲜豌豆、冬笋等为原料,香菜、花生油、香油等为调料精心炒制而成的家常菜,营养美食,鲜香可口。 (摇晃红酒杯)晚上好我的公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点点收藏……(酒洒了一裤子)(匆匆离场) 第20章 、长生 轻松愉快的宴会气氛急转直下,众人都一脸慌乱惊恐,却不敢多作言语,只是探头去看马佳庶妃那边。 玄烨疾步下殿,三步作两步地来到了马佳庶妃的桌前。 “这是怎么了?”玄烨眉头紧皱,盯着乳母怀中的小长生。 小长生此时还不满两岁,本生得可爱,此时不知怎么,竟小脸涨红,呼吸急促,一双小眼睛痛苦地睁得大大的,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一般。 “臣妾……臣妾不知,但刚才吃饭时还好好的,这刚上了果子……他就……”马佳庶妃面色苍白,抱着小长生的手不住颤抖,仿佛此刻窒息的不止她的儿子,还有她自己。 殿中一片哗然。 莫非有人在饭后的果子里下毒?趁着殿上众人吃饱喝足,精神放松之际,对一个幼儿下了手。 “皇上,可否要封殿细查?”梁九功急忙凑近玄烨的身边问道。 “查。”玄烨从马佳庶妃手中接过了小长生,“太医呢?太医怎么还不来?” “微臣在。”太医张怀疾步上前,见玄烨青筋抱起,紧紧地抱着小长生,只好壮着胆子说:“请皇上把小皇子交给微臣。” 张怀冷汗涔涔地接过小长生,先是翻翻他眼皮,又看看他唇舌,问一边的奶娘:“刚才给小皇子吃的哪几道菜?” 奶娘被骤然变故吓得跌坐在地上,但还是伸着颤抖的手指去指了几道菜,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小皇子年小,虽然哭闹着要吃,奴婢也只给她尝了两口……” “这几盘菜,速去验毒!”太医张怀对旁边的小太监吩咐,又对另一个小太监说:“速去取催吐的汤药来!” 他看着小长生呼吸越来越艰难,冷汗一个劲地往外冒。这孩子这般年小,恐怕催吐吐出八成毒物,剩下的两成也足够要了性命了。而众人皆知,皇上接连丧子,对这个孩子极其疼爱,才取名作长生,意在祝祷他得上苍垂怜福寿绵长。若是折在自己手里…… 殿中嫔妃除了一脸惊惧地往向太医和小长生的,便是偷偷望向佟格格这边的。 佟格格望着宫人们将马佳庶妃面前的几盘菜匆匆端去验毒,她的面色刷地血色全无,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我明明每道菜都反复验过……” 虽然此刻玄烨并没有说什么,但若真是有人下毒,即使不是自己动手,也有监管不力之责。正心乱如麻,却见身后的淑岚几步上前。 “张太医,请把小皇子给我看看。”淑岚直接对张怀太医伸出了手。“让我试试,或许能救。” 事态紧急,众人注意力都在小长生身上,竟无一人呵斥她无礼。张怀半信半疑,催吐汤药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送来,而自己怀中的小长生气息已经越来越微弱,嘴唇发紫了,何不给她试试。 “给她。”玄烨沉声道。虽然声音还勉强维持着冷静,但他已是心乱如麻,急病乱投医。 宫中孩子难养大,之前好几个被赋予期待降生的皇子都早早夭折,但他都不曾亲眼见过。这一次,小长生的生命若是在他眼前消逝,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淑岚接过小长生,呼吸困难,面色青紫,确实很像中毒引发的呼吸困难。但似乎自事发起,小长生就一声都没有哭过,只是大声地喘气,隐约能听到一些尖锐的啸音。难道是……?淑岚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她脱下小长生的鞋子丢在一边,屈起中指和食指,在小长生细嫩的脚心上猛弹了几下。而小长生只是挣扎,却依然哭不出声来。 原来如此,看来真的不是中毒。淑岚心中有了底,不是中毒就好办。她把小长生在手心翻了个个儿,用左手拖住他的胸口,让他的身体微微倾斜向下,又用右手手心猛击了小长生肩胛骨中心几下。 小长生被击得猛咳了两下,似乎条件反射似地呕了两下,却什么都没呕出来。 “你要打死长生吗?”一边六神无主垂泪的马佳庶妃见长生已经这么难受了,淑岚下手却一点不轻,顿时气血上涌,像一头被激怒的母豹般就要扑上来扯开淑岚。 “马佳庶妃,若要想小皇子活命,就必须这么做。得罪了。”淑岚嘴上说得客气,手上却丝毫没停,见小长生没什么好转,又将小长生面部朝上,找准了位置,两指并拢后对那儿猛地刺了下去。 力道极大,让本来奄奄一息的小长生的身体都弹了一下。 “皇上!”马佳庶妃的声音撕心裂肺,扑倒在地,几近昏厥。“长生会死的啊!” “带马佳庶妃去后面休息。”玄烨沉声对梁九功吩咐道。他不是狠心之人,但马佳庶妃此刻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若是此时受了刺激大悲大痛,不说长生能不能救过来,连马佳庶妃本人都可能悲伤殒命,一尸两命。 此时,门外传来小太监颤颤巍巍的声音:“解、解毒汤药来了!” 太医张怀想把孩子接过去灌药,淑岚却手下不停,继续一边观察小长生的脸色,一边继续对他胸口猛戳了两下。 “这……若不赶紧灌下催吐汤药……”张怀声音打颤。 “这时候灌药,反而致命。”抢救时机刻不容缓,淑岚也言辞简略。她最后猛地一戳,那小长生终于剧烈地一呕,一个小拇指肚大小的东西从他口中猛地飞出,掉在了地上。 异物已出,小长生重获空气,大口吸了几口,青白发紫的脸色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 见小长生呼吸平缓,淑岚也终于舒了口气,她将小长生交给一边侍立的宫女疏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小儿若是呼吸困难,面色青紫,确实有可能是食物中毒。但也极有可能是小孩子误食卡住咽喉气道所致。我在闺阁中时学得一法,可以使体内存的一口气激发,将阻塞气道之物喷出。”她将海姆立克急救法的原理用清朝人能听懂的话解释了一番。 众人听了也都放下心来。本以为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地随便拍拍,原来是得过家族秘传的。 唯有太医张怀一人听出了其中另一层意思:若是食道气道阻塞所至,贸然强灌下催吐汤药,反而会加速小儿的死亡,若刚才那一碗药没被拦下,这后果……他心惊胆战地望向玄烨的脸色,见皇上只是专心去瞧小皇子,并没有想到这层,他的心也放下一半;再看淑岚看着自己,知道她是故意没有捅破这一层,心中无比感激,连忙一躬到地:“姑娘妙手仁心,微臣惭愧,若有机会,愿姑娘把这手法也教授于我一二…”说到后面,他又心中不安:一般的传家医术,都是不传外人的。自己贸然说出来,岂不是给她难堪? 谁料,淑岚却一把扶住了不安的张怀,声音爽朗:“这不值什么,你要是想学,回头我都教给你。” 张怀一瞬间仿佛看到淑岚身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茫,简直快哭出来了。要问为什么,这太医院中派系之争甚为紧张,往往同门师兄弟紧密结党,若有什么好的药方,必然严防死守,比传国玉玺还宝贝地藏起来,绝不给同行分享。 如此设起高高的壁垒,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医术的交流,更别提互通有无。若是其他阵营的太医诊断错了,说不定还要弹冠相庆一番。 张怀也曾拜得一师,在太医院中得些微末的照拂。只是自从师父告老还乡后,他便被众派系排挤,若是那些难办的差事,便会一股脑推给他去做。譬如今天,若是小皇子性命断送在自己手上,别说日后前程断送,只怕是被当场给小皇子陪葬都未可知。 他此时看淑岚,只觉是见了再生父母一般。 玄烨见小长生已无事,这时也神色缓和了起来。梁九功用个盘子托了小长生咳出来的东西,端给他细瞧,竟是一枚沾满唾液,挤压变形的葡萄。 就这么个小东西,顷刻间竟能凶险至此,几乎要了皇子一条命。玄烨摆摆手,吩咐梁九功叫人不必查了,菜里没毒,都是意外。他看那跪着的乳母,此时正抖如筛糠。想必就是她一错眼神,没看护好小长生,叫这好奇心旺盛乱玩乱抓的小皇子抓住机会塞了个葡萄,差点把自己噎死。 “梁九功,吩咐下去,马佳庶妃身边的奶娘不上心,让长生误食了东西,去慎刑司去领罚,驱赶出宫,永不再用。”说罢,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本想严惩,但今日是佛诞之日,不宜起杀生之事。那奶娘听了,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皇上饶命之恩。 此时小太监从后殿进来,通报道:“马佳庶妃听闻小皇子转危为安,也安定下来了,太医说并无胎动不安之像,请皇上安心。” 经历了一个儿子失而复得,又听马佳庶妃也母子无恙,玄烨此刻只觉得浑身骤然一松,一阵脱力感袭来。他放松下来才后知后觉,刚才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衣襟尽已湿透。 作者有话说: 1.海姆立克急救法原理:可以将人的肺部设想成一个气球,气管就是气球的气嘴儿,假如气嘴儿被异物阻塞,可以用手捏挤气球,气球受压球内空气上移,从而将阻塞气嘴儿的异物冲出,这就是海氏腹部冲击法的物理学原理。急救者环抱患者,突然向其上腹部施压,迫使其上腹部下陷,造成膈肌突然上升,这样就会使患者的胸腔压力骤然增加,由于胸腔是密闭的,只有气管一个开口,故胸腔(气管和肺)内的气体就会在压力的作用下自然地涌向气管,每次冲击将产生450~500毫升的气体,从而就有可能将异物排出,恢复气道的通畅。 检查幼儿是否适用此方法,可以弹幼儿脚心数下,即可检查是不是异物阻塞所致。 2.儿童医院每年收治近2000名患儿 据儿童医院耳鼻喉科主任韩富根介绍,每年约有2000名儿童因吞入异物前来就诊,并呈直线上升趋势。 “气管异物病例多为5岁以下儿童,其中95%为3岁以下儿童。” 儿童吞入异物的情况一般分为气道异物、食道异物和胃肠道异物三类。其中气道异物卡在喉管或支气管处最危险,患儿往往会出现咳嗽、呼吸困难、脸色发暗发紫等症状,需要及时救治。 第21章 、金粹池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节 筵席已罢,月上梢头。众妃嫔恭送太皇太后回宫。 轿厢内,紫檀案几上的铜胎珐琅香炉正缓缓地逸出香雾。 太皇太后本靠着软垫闭目养神,忽然开口问道:“今日筵席上,你看着觉得如何?” 被问的,自然是她的贴身宫女苏麻喇姑。 “奴婢觉得,皇上今晚为筵席尽心尽力,孝感天地;众嫔妃也与皇上同心,都很尽心孝敬您。”苏麻喇姑坐在旁边,笑着答道。 太皇太后并没有睁眼,只是轻轻一哂:“这种场面话你我之间就不必说了,这么多年了,哀家心里都有数。”顿了顿,她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哀家倒觉得那个宫女不错。” “宫女?”苏麻喇姑回道,回忆起刚才筵席上的情形,“您是说那个佟格格身边的,听说叫乌雅淑岚的,两年前内务府小选上来,原本在御膳房当差,最近被佟格格要了过去。” 苏麻喇姑跟了太皇太后多年,是她身边的老人了,因此最是明白主子的心性。席上太皇太后多看了淑岚几眼,她便知太皇太后对这宫女上了心。便暗自查了淑岚的身份来,以回应答对。 “从御膳房出来的丫头,倒出落得这么伶俐,还真是不多见。”太皇太后示意苏麻喇姑帮自己捏捏肩膀。她自从上了年纪,这一坐几个时辰的筵席便总让她胳膊僵硬。 “您是想抬举她?”苏麻喇姑问,将太皇太后的胳膊轻轻放在膝上的软垫上,不轻不重地按摩了起来。 太皇太后没再言语,只是闭着眼睛,似乎在享受轿厢中沉水香的气息。 “太皇太后若是觉得那丫头伶俐,那不如从佟格格那儿要了她来,放在身边侍奉您,如何?”苏麻喇姑继续按摩着,对太皇太后提议道。 太皇太后却只笑着摇了摇头:“我看她未必是这池中之物。” “您的意思是……”苏麻喇姑问道。 “如今皇上身边多的是才登基时入宫的老人,子嗣也不兴旺。”太皇太后从轿厢的榻几上端了茶,“哀家看她倒是个堪用的,与其陪在老婆子身边白蹉跎了青春,倒不如让她去该去的地方。” 虽未明说,苏麻喇姑却心中了然。这太皇太后看中了淑岚,又不想让她仅当个宫女在身边伺候,那想必就是想放在皇上身边服侍,充实后宫了。 “太皇太后识人极准,您说她好,那定然是好的。只是既然拿定了主意,今日您何不在席上跟皇上提一句呢。”苏麻喇姑继续在太皇太后的肩膀上按摩,语气中颇有些不解。 “今日皇上受惊不小,想必此刻心思不在这上头,哀家也不便贸然提这事儿。不急,且缓一缓再提。”太皇太后放下茶盏,继续享受苏麻喇姑的按摩,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无论是对皇上,对那宫女,都是好事。” 金粹池。 玄烨靠在温泉池边,把头枕在被汩汩温泉水浸泡得温热的砌石上假寐。热气氤氲,微波荡漾。池边雕两对鎏金金蟾,正缓缓吐水,将细流引入池中。 这金粹池依山景而建,并无过多穿凿,抬头可见松柏盖顶,垂首可见落花缬岸。丝竹管弦喧闹了半日,而此时只闻涓流水声,山风入林,让他觉得精神终于松泛了不少。 玄烨向来喜欢独享温泉,瞑目静思,最讨厌周围随侍一群宫女太监,让他有时时被窥视之感。因此宫人们都在金粹池边的几重细密竹篱外伺候,随时听昭入内,连玄烨身边最亲近的太监总管梁九功也不例外。 数日来衢州军情捷报频传,叛军卸甲而逃;加上今日筵席上虽然发生了一场意外,竟在顷刻间化险为夷,失而复得。 玄烨只觉神清气爽,又觉得光看风景无趣,他扯了扯手边的银丝,牵着竹篱外的铜铃叮当作响。 侍立在外的梁九功听了响铃,连忙穿过竹篱,跪在池边问:“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玄烨开口道:“梁九功,前日你从永和宫那儿拿的葡萄酒,可还有剩余?” 梁九功忙回道:“皇上,还有半瓮。” “呈上来。”玄烨摆了摆手。 “是。”梁九功连忙去外面取了早就预备好的装葡萄酒的青花瓮,再端来一个矮几放在温泉池边,便要给皇上倒酒。 前几日,他替皇上去春溪阁问,有没有新做的糕点,见淑岚正在院子里开黄泥酒封,他便连酒带瓮一起全顺回了皇上宫中。玄烨一开始还嫌弃说这葡萄味甜,这葡萄酒却涩;不料喝了两次竟也有些上瘾了,再去讨要,淑岚却说:拢共就酿了这么一小瓮,全都给了皇上了,永和宫倒是一滴都没喝到。 梁九功碰了一鼻子灰,空手而归,只好对皇上如实禀报。没想到皇上不但没恼,还哈哈一笑。说这酒初品虽涩,却独有一股粮食酒没有的风味。只可惜御膳房所储葡萄所剩无几,今年不能再酿了,这样的好酒恐怕要明年才能再喝到了。 玄烨一直喝得很珍惜,今日却要整瓮取来尽饮,梁九功看得出来,今天玄烨的心情是好得无以复加。 这葡萄酒虽入口甘甜,却后劲不小。此刻又开怀畅饮,难免大醉。他一边倒酒,一边还要硬着头皮想着怎么劝皇上少喝点。 没想到玄烨见他只浅浅倒了个杯底,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就倒这么点,当朕酒量小吗?” 梁九功连忙请罪:“奴才不敢。” 玄烨看他不肯给自己满斟一杯,简直把把“奴才是奉太皇太后懿旨不让您过量饮酒”写在脸上,挥了挥手道:“出去出去,在朕眼前晃来晃去,看着心烦。” “这……”梁九功抱着酒瓮,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没听见?”玄烨剑眉倒竖,“酒瓮放下,朕自己倒。” 梁九功见没有劝的余地,只好放下酒瓮哭丧着脸往外走,只怕过几日太皇太后过问,自己又要两头挨骂。 “等等。” 梁九功还没走出竹篱,忽听玄烨在身后叫他。 “奴才在。” “今日佟格格置办筵席,甚为得体,很合太皇太后和朕的心思。但席间突生变故,想必她受惊不小。你,去把朕准备的那套点翠嵌珠簪花给春溪阁送去,就说是太皇太后赏的。”说罢,玄烨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宫女淑岚,救护皇子有功,赏银百两。马佳庶妃今日也受惊了,叫内务府送些安神的补品给她。” “是。”梁九功应了一声,便退出了竹篱。 作者有话说: 葡萄酒:葡萄揉汁入酒,名“天酒”;若加以薏仁,更觉味厚。 …… 又,赛葡萄酿:黑豆去皮磨碎放银器中煮,加乌梅数个,明矾少许熬,冷定,色黑,滤净,调以酒物,贮瓶封一宿引。——清《调鼎集》 今天也滚来滚去地求收藏啊求收藏~ 第22章 、银百两 春溪阁中,淑岚难得地没在外面忙活,而是在偏厅的黄花梨雕花书案边一边剥着松子,一边看着大公主写字。 大公主才到开蒙的年纪,但是之前一直住在东三所,也没什么人上心提这件事。 自从大公主被收入佟格格膝下,佟格格便比照着自己小时候的例子,来亲自教习大公主。 佟家教养极严,对着佟格格的教养标准更是照着皇后的标准所养,自小便寻了女先生日日教她学问。佟格格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少不得小时候挨女先生手板子的功劳。 她自小是受了那样的教育,也理所当然地这样教大公主,日日拘了大公主在眼前,每天要学十个大字才能去玩儿,若是第二日默写不出前一日所学,第二日便也不能去玩。日日如此,就连合宫饮宴的日子也不能例外。 筵席一直到了傍晚才休,大公主一回宫本想一溜烟跑去自己房中睡觉,就被章嬷嬷一把抓住。 “大公主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呢。”章嬷嬷一脸慈祥的笑容,拎着小宣琬就进了书房,任凭她扭得像条泥鳅一样,也未能成功逃脱。 笑话,老婆子当年就是这么揪着小时候的佟格格去学写字的,隔了十年再逮大公主也依然是手到擒来。 大公主见躲不过,便只好撅着嘴,一边翻着佟格格给她布置的功课,一边蘸了墨,声音还是嘟嘟囔囔的不情愿:“就休息一日,又不会怎么样嘛。” “若休息怠慢一次,日后便有百次千次。”章嬷嬷帮她放好了镇纸,对付小孩子她很有经验,小孩子若是被心软宽纵了一次,日后就再难立规矩了。她抓了淑岚的壮丁,叫她来看着大公主写字,自己则去外厅给大公主倒茶。 “快写,写完我给你吃松子。”淑岚晃了晃手中的装松子仁的莲花小瓮。 “那好吧,一言为定,你可不许趁我写字偷偷吃!”面对零食的诱惑,大公主终于扁着嘴开始了今天的作业。 跟大公主同样烦躁、坐立不安的还有佟格格。 她一会扯过一张花笺写写画画,心烦意乱地在上面画王八;一会儿叫章嬷嬷把棋盘拿出来自己摆棋谱。 可惜心乱如麻,棋盘上一会就乱七八糟了。 章嬷嬷听着自家格格把玉石棋子敲得叮当响,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过也难怪,第一次主持大局就遇到这种事,心乱是一定的。 正想着,忽闻外庭有人通传,梁九功带着皇上口谕来了。 佟格格立刻从软榻上爬起来,颇有些惴惴不安;却见那梁九功端上一个精致的合欢花图案的漆雕木盒。 “这是?”佟格格接了,心中欢喜,惴惴之情已去了大半。 “这是皇上与太皇太后赞赏您主持筵席功劳,特命奴才送一副点翠嵌珍珠簪花来。”梁九功笑着躬身。又问:“不知永和宫宫女淑岚何在?” 淑岚稀里糊涂地被章嬷嬷叫了出来,就见一个小太监将一盘明晃晃的银锭子托到自己面前。 当她听完了赏赐的口谕,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赏银百两?这宫女的月银要攒多久才能攒够一百两啊! 她被这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冲得晕乎乎的,只觉得仿佛天上掉了个大馅饼在自己头上。 嘿嘿……一百两。她还一个劲地傻乐,旁边章嬷嬷推了推她,说:“赶紧谢恩呐。” 梁九功笑道:“姑娘若要谢,就去皇上那儿谢吧,今日晚宴突生变故,皇上连点心都没吃几口,不如淑岚姑娘带上一些茶果,当面去谢?” “说得也对。”淑岚想了想,小厨房里现成的糕饼不多,勉强能凑上两小碟的芝麻杏仁糕,她便提着食盒一路随着梁九功往汤泉处去了。 自从来了温泉行宫,她还没真正来过这皇家汤泉。此时已是月上梢头,万籁俱寂,只闻耳边泉水潺潺,深深呼吸,便觉得带着淡淡硫磺气息的微凉空气中氤氲着水汽。 “前面就是皇上沐浴的金粹池了,淑岚姑娘请。”汤泉园占地极广,又有绿树浓荫,曲径通幽,梁九功七拐八拐走了很久,才把淑岚带到了一处掩映在茂盛松柏后的一处竹篱。 淑岚偷偷抬眼打量这半开放的温泉池子,暗叹设计真是精妙。既能使外人无法窥探内部,保证沐浴之人的私隐,又能不妨碍欣赏自然山色,比现代的五星级温泉度假区都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淑岚看着梁九功做了个“请”的收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梁九功让自己进去送糕点,犹犹豫豫地开口:“我送进去?” “当然,谢恩这种事,我怎么好代劳呢。”梁九功笑眯眯地说。“皇上今天心情不错,快进去吧。” “好吧。”淑岚听了这话,只好拿着食盒往里走。她做宫女这么久,唯一学会的就是伪装成主子身后会呼吸的木头,骤然让她去皇上面前谢恩,让她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待淑岚进去,梁九功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师傅,刚才您怎么不直接给送进去啊?”跟在梁九功身后的小太监跟班小路子一脸不解地问。他不懂,明明可以亲自端进去讨好皇上,为何还要把露脸机会让给一个宫女? “蠢啊,你怎么跟了我这么久,还一点长进都没有?”梁九功看着自己的傻徒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做奴才的,怎么能让皇上干喝酒呢?” “什么意思?”小路子还是一脸愣愣的样子。 “要说什么佐酒最佳,一为美食,二为美色。”梁九功伸出两个手指,一脸老狐狸的表情。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自觉把皇上心思看得十分清楚:自从那个叫淑岚的御膳房宫女进了永和宫,皇上十天里有八天是往佟格格那儿跑的。 这皇上富有天下,有什么美食是没吃过,没见过,没尝过的?何必每次巴巴儿地跑过去?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这个御膳房小宫女身上。 梁九功经过心中一番推算,得出了一个自认为完美的推论:皇上肯定是看上了淑岚,却不好意思要人。今日皇上心情不错,自己何不推波助澜一把? 若是成了,这小宫女一朝飞上枝头,自己可算是大功一件,两头讨好;若是这小宫女没福气,就当她只是来送一趟茶果点心的,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收藏~~上蹿下跳求收藏 第23章 、盗血 淑岚越过竹篱,便有柳暗花明之感。此池不但修葺得远胜其他,一走近便觉兰气芳幽,伴随着暖暖的水汽扑面而来。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节 透过水雾,她隐约能看到温泉碧波中一个白花花的身形。 淑岚不敢抬头看,只好远远地跪下,把那食盒抬得高高的,说:“奴婢淑岚,谢皇上赐银百两……” 举了半天,却没听见玄烨开口说“平身”。 淑岚抬眼偷偷瞄过去,只见池中白花花的身形完全不为所动,没有要叫自己起身的意思,也没有过来吃点心的意思。 淑岚想了想,立刻想到了原因:一定是自己跪的地方太远了!想想也是,皇上正泡澡泡得开心,难道要九五至尊亲自从池子里爬出来,光着身子来拿点心吃吗? 淑岚想及此处,便觉自己愚钝,便起身多走了几步,走到那个倚在池边的人影前,再次举起那盘芝麻杏仁糕,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淑岚,谢皇上恩典,请皇上用点心。” 但这次和上次一样,淑岚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皇上可真难伺候,难道要我用叉子插着喂到他嘴里吗? 在永和宫,佟格格是最不在意这些规矩的,她也散漫惯了。 而御前伺候的,自然是皇上一挑眉,一咳嗽都要做三千字阅读理解,淑岚实在没有揣摩人心经验,此刻正尴尬得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自处,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大手猛地拉住了。 “皇、皇上?”淑岚骤然被抓,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挣了一下,还想起身,那大手的力量却极大,淑岚起身时一个身形不稳,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呈倒栽葱的姿势一头扎进了温泉。 一瞬间,带着硫磺气的热水涌入淑岚的鼻腔,口腔,淑岚虽然会游泳,但骤然之变还是让她在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呛了好几口水进去。 那只拉她下水的罪魁祸“手”还抓在她的手腕上,此时求生的欲望大过了一切,淑岚一边扑腾一边挣脱,终于从温泉中露出了头。 终于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淑岚狠狠深呼吸了两口。这才发现刚才被自己的甩掉的那只手的主人——玄烨,现在正躺在温泉池底吐泡泡呢。 淑岚赶紧蹲下身子,去拽玄烨的胳膊,无奈失去意识的人真的当得起“死沉”二字。她感觉自己拼尽全力去拽,才堪堪把玄烨的脸从水中拽出来。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好整个人蹲下去,使出吃奶的力气,连扶带推地把皇上推上了岸。 淑岚身上的宫女服,浸泡了水后变得像灌了铅一样沉,等用尽全部力气跟皇上一起上了岸,她一瞬间脱力仰面摊在了地上。 刚喘匀气,却发现玄烨并没有睁眼的意思。 该不会是刚才掉进温泉里,脑袋撞到池底,撞晕过去了吧? 淑岚心中忐忑,大清律法有没有正当防卫这一说?有没有过失伤人从轻处置这一说?明明是自己被无辜拖下水,但玄烨昏在自己身边,自己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她只觉得自己眼前都开始出现人生跑马灯了,感觉下一秒就会以刺王杀驾之罪拖出去五马分尸。 心绪混乱之间,淑岚再去看玄烨的脸色,却看出一丝端倪。 玄烨此刻浑身发红,呼吸急促;她又壮了壮胆子,把手往玄烨的后脑探去,也并无撞伤。 难道是因为……? 淑岚抬头张望,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温泉池边的小几上。 上面躺着一个倾倒的酒瓮,淑岚一眼认出,这就是自己装葡萄酒的酒瓮。 她心中瞬间明白了大半——葡萄酒入口有果香甜味,初喝不觉什么,却容易不知不觉喝得酩酊大醉。 而这酒足饭饱后泡温泉,则更是大忌讳——大多数人只知道空腹泡澡容易晕眩,殊不知,酒足饭饱后,血管扩张,而此时踏入温泉池中,便会进一步加重这种现象——中医上的说法,称之为“盗血”,用通俗的话来讲,便是本该供给心脑血管的血液流向了身体的毛细血管,导致缺血缺氧,以至于休克。 淑岚虽然还处于大脑混乱的状态,但还是在大脑中飞速地搜集着方法。为了眼前人事不省的玄烨,也为了自己的脑袋不要搬家,淑岚当机立断,开始抢救! 她看了看四下,见池边放着一张卧榻。淑岚便当机立断,半扛半拖地把皇上勉强放了上去躺着。 保持通风、及时平躺……淑岚在心中飞速地想着应对方法,但都没什么起效。 呼吸深重,是供氧不足的表现,看来,只有用这个办法了。 淑岚在心中说了声对不住,一手捏住玄烨的鼻子,一边深吸一口气,把嘴唇对了上去。 金粹池的竹篱外。 小路子见淑岚进去了好一阵也不见出来,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想伸长脖子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脖子还没转到一半,头上就挨了师傅一个爆栗。 “不该看的不要看,小心你那对儿眼珠子。”梁九功瞪圆了眼睛,对小路子吓唬道。 小路子连忙称是,老老实实地转回来垂手侍立。 梁九功心说,自己这徒弟,还是太愚钝了。这种事,难道还用亲眼去看?猜也能猜到个八九分。 他估算着时辰,见淑岚半天没出来,便觉得必定是皇上看中了她,把人留下了。而刚才隐隐又听淑岚叫了一声“皇上”,然后便是一声女声的惊叫,再然后更是满耳的扑腾水声,不绝于耳,半晌才消停下来。 虽没有亲临现场,但梁九功感觉眼前都有画面了。 过了半晌,梁九功就见到淑岚慌慌张张地从竹篱后跑了出来,从头湿到脚,非常狼狈,似乎连食盒也忘了拿。 真是个毛手毛脚的丫头,怪不得刚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梁九功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他想着面前这个小宫女明日可能就飞上枝头,成为自己的主子,便客客气气行了一礼道:“淑岚姑娘,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奴才去帮您找套干衣服?” 淑岚哪儿敢多留,她刚才做了半天人工呼吸,见玄烨终于微微睁眼,趁着他还一脸迷糊,就赶紧跑了出来。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抄小路溜回春溪阁,却一出门就撞见梁九功拦在门口。 面对梁九功探究的目光,她只好含含糊糊地指了指温泉池边:“皇上正在榻上休息呢。” 她直接省略了中间环节,幸好梁九功也并没有细问“为什么好好泡温泉就跑到榻上休息了”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 虽然推脱,但梁九功还是找了件披风给她盖着,以免受凉。她说了声谢,赶紧一溜烟跑了。 作者有话说: 窃血现象又称为盗血综合征,是人体内某个动脉导管发生完全或局部闭塞,远端血管压力下降,产生从近侧血管窃取血液,从而使邻近血管的供血区供血不足的情况。常见的有锁骨下动脉盗血和冠状动脉盗血,患者觉得头晕、酸、胀等不适,去医院检查颈椎椎体,这时锁骨下动脉起始端狭窄或是闭塞,导致椎动脉血液逆流,进入锁骨下动脉基动椎基底动脉供血不足,引起脑缺血的症状。而冠脉缺血是冠状动脉的一个分支发生狭窄,为满足机体生命活动需求,其远端阻力血管代偿性扩张,以保证正常血流量,这样非缺血区的血管阻力低于缺血区,血液缺血区从侧支循环流入非缺血区,狭窄远端的心肌血流仿佛被正常区所窃取,所以称之为窃血现象。 求收藏啊求收藏,你的收藏真的对我很重要~ 第24章 、酒醒 目送走了快步离去的淑岚,梁九功便招呼徒弟小路子进去收拾服侍。 小路子一进屋,眼睛简直不知道往哪放,这之前还精心收拾的金粹池此刻可以说是一片狼藉。食盒四散一地,盘子也翻了,糕饼也乱七八糟地扣在地上,水里。金粹池边的石板地上,此时到处都汪着水。 又要重新清扫了——小路子心里哀叹。 梁九功看着自己的徒弟眼里只有洒扫之事,摇了摇头。 此徒愚钝啊。 这四溅的水渍,这翻落的糕点,无一不昭示着刚才皇上和那个宫女发生了一些激烈的事情啊! 梁九功在心中再一次肯定了自己有眼光,一眼就看透了皇上心中所想,心中所需。 而玄烨此时此刻,正如淑岚所说,躺在金粹池边的卧榻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梁九功俯过来的大脸。 “皇上,您醒啦。”梁九功一脸堆笑,仿佛一朵盛开的菊花。 在他眼里,康熙爷这是太过激烈,才小憩休息的。而玄烨却是刚刚苏醒,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状态。 朕在哪儿?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刚刚朕还在泡汤泉,一转眼就躺到这里来了? 他一低头,发现身上随意批着一件衣服蔽体。玄烨不禁皱了皱眉:宫中的规矩,无论太监宫女还是嫔妃服侍皇上更衣,都有一定的章程的,这次是哪个不醒事的,随便把衣服往自己身上一披就走了? 玄烨一脸不悦地对梁九功说:“你如今连服侍朕穿衣的规矩都忘了?” 谁知那梁九功笑得越发诡异:“皇上,您忘了,奴才刚才一直在外头服侍,没有您的吩咐,奴才怎么会贸然进来打扰呢。” 不是他,那又会是谁?玄烨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此刻他只觉得有两把大锤在对着自己的头猛敲不止,稍一回想,就头痛欲裂。 刚才一段记忆仿佛变得支离破碎,只有一些破碎的闪回,无法连续成线。 想必是喝了酒的缘故吧。那葡萄酒初入口香甜异常,不想却后劲十足,真是不可小觑。他看了看那池边倒着的葡萄酒瓮,心里想道。 那这食盒又是怎么回事? 玄烨指了指被打翻泡在温泉里的糕点,面色不悦地又问:“那是有别人来过?这糕点又是谁送的?” “您忘了,是淑岚姑娘呀。”梁九功心中腹诽,万岁爷可真够无情,人家姑娘才走了不到一刻钟,他酒劲一过就把人家姑娘给忘了,自己自然是要给万岁爷提个醒的。 接下来,他对着玄烨开始绘声绘色地描绘刚才在竹篱外所听所感之事。 玄烨的脸越听表情越古怪,而小路子看师傅的眼神则完全变成了崇拜:天啊,师傅只在外面听听声响,进屋看看蛛丝马迹便可尽知室内发生了什么,真不愧是师傅啊! 玄烨听他话里话外都暗示着,自己是酒后宠幸了这个宫女。虽心中疑惑,但看着满地的水渍,翻倒的茶果,无不佐证着梁九功的描述。 他努力去拼凑那些闪过的记忆碎片,他只记得自己一边喝酒一边沐浴,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白。 他喘不过气,想叫梁九功,喉咙却像塞了个核桃似的发不出声。当他眼前出现一个身影时,虽然看不清是谁,但他还是一把抓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片浑沌。 而下一个记忆碎片的场景则是,他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掐住了自己的鼻子,他皱着眉试图睁开眼,看看是谁这么大胆,但眼前还是朦朦胧胧的,只觉得一个人影在眼前晃来晃去。 难道是有人意图行刺?他想挣扎,却没有一丝力气。 而下一瞬,他感觉到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然后就是清凉的空气流了进来,充斥了肺部,刚才的窒息之感被一扫而空。 当窒息感终于退去,神智重新回到身体时,他想努力睁开眼睛去看,那嘴唇的主人却站起了身,远离了自己。 隐隐约约中,只能看到一个急急远去的背影。 当他彻底意识回归清明时,再睁开眼,眼前便全是梁九功一脸奇怪笑容的大脸了。 玄烨若有所思地摸上自己的嘴唇,仿佛那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上面一般。 梁九功看皇上愣神,低声试探着唤了一句:“皇上?” 玄烨这才似大梦初醒一般,看梁九功的眼神颇有些羞恼:“干什么?还不给朕更衣,想让朕着凉吗?” “是,是,奴才这就给您换上。”梁九功讪讪一笑,他见玄烨面色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心中不免又升起一丝不安。 皇上刚宠幸完那个宫女,本应神清气爽的,此时表情却瞬息万变,不会是那个御膳房宫女服侍的时候,得罪了皇上吧? 他把手中拂尘交给徒弟小路子拿着,拿了一身宽松的明黄里衣给玄烨细细穿了,话语里也是口风一转:“这御膳房出身的宫女,伺候人的功夫确实差了点,粗手笨脚的……” 若是这宫女得罪了皇上,那自己可是要赶紧割席! 粗手笨脚?玄烨心里冷哼一声。 若她还粗手笨脚,这世上恐怕没有手脚伶俐的了。她亲手做的灯影苕片,纤薄如纸;她亲手切的文思豆腐,纤细如发!丢给你梁九功一把刀练二十年,恐怕还不如她用脚切出来的好! 虽然刚才的恍惚记忆已经如晨雾般朦胧散去,但他眼前始终晃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那么惊恐地急于离开,是朕酒后不小心伤着她了么? 梁九功偷眼去看玄烨的脸色,没留神把腰带束得紧了些,把玄烨勒得哎呦了一声。 “罢了罢了,不用你了。”玄烨本就心中千头万绪,那个背影把自己搅得更乱了,烦躁地一把推开了梁九功,自己束上了腰带。 梁九功东也不是,西也不是,只好垂着手闭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7节 良久,他听见玄烨说了一句话:“明日早上,去太皇太后那里。” “是。”梁九功连忙应道。 “还有,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玄烨咬着后槽牙说道。 “是,是。”梁九功额头滑过一滴冷汗。 今天又是没看黄历的一天。 次日清晨。 万寿堂,太皇太后的居所。 太皇太后正斜靠着鹅黄绣锦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上的书。 苏麻喇姑走上前来,轻声在她耳边禀告,皇帝要过来一趟的消息。 此时并非晨昏请安的时刻,皇上不知为何却这个时候来了,想来有事要说。 太皇太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便吩咐道:“也好,叫小厨房备两样清爽点心来,哀家也想和皇上说两句话。” 待皇上来了,与太皇太后在榻上坐定,玄烨便说起近日一路大破叛军之喜,太皇太后听着,也露出欣慰的笑容,频频点头。 说完了喜事,便是烦心事。 “近日战况才稍微松快些,那些朝廷近臣一个个地不盯着民生社稷,倒一个个想把手伸到朕的身边来。”玄烨提及此事,颇有些愤愤。“阿灵阿和尹德在那一唱一和,话里话外都是劝朕再立新后,朕的后宫之事,竟要他们置喙?” “帝王的后宫之事,也是关系着绵延子嗣的大事,朝臣们关心也有他们的道理。”太皇太后挥挥手,让苏麻喇姑给皇上呈一杯飘雪茉莉消消火。 “谢皇玛嬷。”玄烨抿了一口清冽的茶汤,心中的火气稍退。 这道理他不是不知,但朝臣们天天在耳边念叨个没完,如群蝇盖顶般让他烦躁。前一两年也就罢了,群臣忌讳着赫舍里皇后薨逝不久,不敢触他的霉头;自己最近稍微露出把后宫事务交托给佟格格的意思,那些拥护钮祜禄庶妃当皇后的臣子就没完没了地上表,生怕佟格格入宫日子久了,威望日益壮大。 “那皇玛嬷的意思是?”玄烨又问。 他这一问其实是明知故问。他知道太皇太后是倾向于佟格格入主中宫的,只因佟家虽然势力越发强盛,却又多年来不失本分,让佟格格成为皇后,可以对皇室多有助益;而钮祜禄氏作为当年被送进宫的一枚权力斗争的棋子,虽然多年来谨慎本分,倒也总让玄烨想起当年年少时被鳌拜和遏必隆挟持的岁月。如今,鳌拜与遏必隆两人早已作古,钮祜禄氏背后的开国老臣的血脉却依然树大根深,难以撼动,让玄烨颇为头疼。 因此有此一问,就等着皇玛嬷说两句佟格格的好话,自己捡两句太皇太后的金口玉言,便可略微抵挡一下前朝众臣的围攻之势。 “哀家老了,万般俗物都不想管啦。后位的归属,皇上自己做主便是了,那些大臣的话,皇上想听就听听,不想听,就当耳旁风好了。”太皇太后却不进圈,只是笑笑,和玄烨打着太极。 玄烨心说,不愧是皇玛嬷,事态未明前绝不明确表态,只好笑笑作罢。 而太皇太后却呷了一口茶,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不过,立后的事且放一放。你后宫倒是该添个新人了,皇玛嬷相中了一个,不知你意下如何。” 玄烨放下茶盅:“孙儿洗耳恭听。” 既然太皇太后有意选人入宫,那自己也好顺理成章地提一下淑岚入后宫之事。但酒后临幸这种理由有些难以启齿,玄烨只好在心中打着腹稿,另寻个由头说来。 不知太皇太后看上了哪家大臣的格格。玄烨这样想着,却听到了皇玛嬷口中吐出了自己所想的那个名字。 “佟格格身边的宫女乌雅氏,你觉得可好?” 第25章 封位 玄烨一时怔住, 打了半天的腹稿此刻尽付东流。见太皇太后等着自己的回话,忙笑说:“皇玛嬷说得对, 朕也觉得她不错。” 太皇太后见皇上爽快答应, 放下了茶盏,嘴角还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皇上眼光不错。” 只是玄烨还是不明,自己想封淑岚是为了弥补昨日的酒后荒唐, 皇玛嬷应该对此并不知晓。她又是为何选中了淑岚呢? 他问出了心中疑问,太皇太后在玄烨的手上拍了拍,说道:“尽心奉主, 是为忠;而挺身救了皇子,是为勇。哀家看呀, 你宫中积年老人不少,新人却不多, 添一个这样的贴心实在的, 哀家放心。” 玄烨心中想的却是听出了另一重意思:太皇太后抬举佟格格身边的宫女,除了赞她忠心勇敢之外, 恐怕还是想让淑岚成为佟格格在宫中的助力罢。 想及此处, 玄烨起身一躬道:“皇玛嬷的心思与孙儿相通, 孙儿这就准备下去。” 春溪阁。 淑岚正如往常一样,一边剥着点心馅料一边坐在书案边看大公主写今日份的大字。 她昨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缺氧的玄烨放在卧榻上抢救了半天,庆幸自己上一世时大学选修的是游泳课,还学了两手人工呼吸的技巧,此时还记得一些。 直到看到玄烨似乎恢复了意识, 微微睁开了眼睛,才仓皇逃走。回到春溪阁时, 嬷嬷宫女大多都睡了, 她像做贼似的摸回了房间, 换掉了湿透的衣服,藏起了那件斗篷。 幸好,几乎没人看到她进出,她一宿几乎未睡,第二天又心惊胆战地过了大半日,听佟格格和章嬷嬷闲聊起“皇上早起去了万寿堂请安”的话题,得知玄烨无恙,才略略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怕皇上出什么不妥,而自己这个唯一目睹现场的证人可能随时面临着被抓去兴师问罪的风险。 淑岚现在虽然还坐在书桌前,双目无神地看着大公主写字,思绪却不知早就飞去了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淑岚听见大公主叫了自己一声,才猛地回过神来。 “怎、怎么了?”淑岚懵然。 “淑岚姐姐,你今天好像很心神不定啊。”大公主眯起眼睛,狐疑地盯着淑岚的眼睛,“是不是藏了小秘密没有告诉宣琬?” “没、没有啊!”淑岚故作淡定,心中大乱。 可恶,难道我这么容易被看破,连个小孩子都看得出我心里有秘密? “从刚才起,你就一直把瓜子仁扔进垃圾簸箕里,把瓜子皮放进碗里了。”宣琬一副小侦探的样子,一语戳穿了淑岚的伪劣的伪装。 “哎呀!”淑岚这才惊觉,看着眼前满满一叠瓜子壳,又看了看垃圾簸箕里沾了灰的瓜子仁,心疼得捶胸顿足。 她有些泄气地把面前瓷碗里的瓜子皮也一并倒进簸箕里,只觉头顶如悬利剑,不知何日才会掉下来。 正想着,忽然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宣太皇太后懿旨——” 正是梁九功的声音。 淑岚顿时感觉腿软,怎么,这事儿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吗? 大公主见淑岚脸上变颜变色,怪道:“奇怪,又不是找淑岚姐姐的,淑岚姐姐怎么怕起他来?” 话音未落,便听见梁九功的声音接着喊道:“永和宫宫女淑岚接旨——” 大公主一脸惊奇的表情看向淑岚:“咦?还真是找你的。”她见淑岚还是一脸恍惚,索性拉了她的手,半拖半拽地把她拉到了正厅。 淑岚只觉得腿都不像自己的了,被拽着木木地跪下,声音颤抖:“奴婢淑岚……接旨。” 梁九功见淑岚出来了,便开始宣读懿旨:“奉太皇太后懿旨,宫女淑岚,德行兼备,特册为贵人……钦此——” 极度的紧张下,淑岚已经听不清梁九功嘴巴一动一动地在说什么了。 但是,好像不是要赐死自己的意思?也没说拖去慎刑司? 待梁九功念完,淑岚还是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梁九功只当她欢喜疯了,提醒道:“淑岚小主,您倒是谢恩啊。” 淑岚便震惊地谢了恩,把那懿旨收在手中,忍不住再看一遍,见那上面确实没有一句要将自己拖出去问罪的话语,她才终于放下心来。 刚松了一口气,只见梁九功又转身从小路子手里接过一个食盒,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淑岚。 “这是什么?”淑岚有些迷惑,想掀开食盒盖子看个究竟,却被梁九功按住了手。 “这是宫里的规矩,皇上赏的,对您的身体大有裨益。”梁九功笑得有些谄媚,这让淑岚觉得非常不习惯。 “那……劳烦梁公公了。”淑岚虽然不明就里,也只好接过那个食盒,对梁九功习惯性地行了一礼。 梁九功连忙一把扶住淑岚,嘴里一叠声地说着:“主子您怎么能给奴才行礼呢,真是折煞奴才了。”一边说,一边一脸恭敬地带着小路子退了出去。 待出了大门无人处,小路子见四下无人,才悄声抱怨道:“真是抠门儿,委屈师傅跑这一趟,这贵人连个茶钱都不知道打赏。” 还没说完,头上的红顶子就挨了自家师傅一掌。 “哎呦……师傅,奴才又说错什么了吗?”小路子被打得有点懵,看向师傅时还带着点委屈和不解。 “你这小子真是鼠目寸光,这乌雅贵人可是有救皇子之功,太皇太后娘娘亲赐的恩典,再加上她昨日服侍皇上有功,还怕她没有来日?”梁九功看看徒弟似懂非懂的眼神,“嗨呀,教你也是白教了。” 淑岚左手拿着太皇太后懿旨,右手拿着皇上亲赐的食盒,还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佟格格上前一拍她的肩膀,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回头去福了一礼,差点打翻了食盒。 “怎么慌慌张张的,这是喜事啊。”佟格格瞧了瞧淑岚一脸震惊,便坐在了正堂的黄花梨太师椅上,“以后你就要改口叫我一声姐姐啦!” “这……也太突然了吧。”淑岚还在震惊之中。不光是为了突如其来砸在自己头上的太皇太后恩典,还在于她似乎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姓乌雅。 而康熙年间后宫的嫔妃似乎只有一个乌雅氏,德妃。 这不怪她反应慢,这乌雅氏是大姓,自己入选宫女时,同一批的宫女里就有好几个姓乌雅的。她哪儿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德妃乌雅氏? 那个子女连番夭折、与大儿子离心离德,心爱的小儿子身陷囹圄的德妃乌雅氏? 更不提历史上乌雅氏的死亡之谜,究竟是被亲儿子气死的,还是病死的? 淑岚一瞬间觉得刚才头顶消失的利剑又回来了,历史上的德妃抓了一把好牌,最后却几乎失去了一切,子女,荣宠,地位,而自己呢?难道也要懵懂地照着这条路走一遍吗? 淑岚心中一团乱麻,把头转向那个一直被忽视的食盒。 梁九功说是皇上送来的,她刚才被自己是德妃这件事震得晕乎乎的,全然忘了看这个食盒内是什么。 她看向佟格格,见佟格格也看着自己,表情倒像是……看热闹的表情? 她狠狠吞下一口口水,伸手打开了那个可疑的食盒。 食盒里是一碗参汤。 咦? 她在食盒里看了看,试图看出什么玄机来,却一无所获。食盒里出了一碗漂着几颗枸杞、还冒着热气的参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这……皇上赐我一碗参汤做什么?”淑岚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皇上不满太皇太后封自己入后宫,赐下一碗毒参汤,想鸩杀自己吧! 佟格格此时并不知道淑岚此刻心中所想,她欣赏够了淑岚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语气中带着笑意:“这是后宫的规矩,嫔妃第一次侍寝之后会送来,听说是坐胎的方子。” 坐、胎?她哪儿来的胎要坐? 淑岚更懵了,这都哪跟哪啊?自己充其量是那日情急之下,为了做人工呼吸跟玄烨嘴贴嘴了,难道自己穿过来的时代,认为嘴碰嘴也会怀孕吗? “你要是不想喝就倒了,那玩意儿不知道在药炉上炖了多久,味道怪恶心的……”佟格格见淑岚依然表情怪异,补了一句,“我当时舔了一口就给倒了。” 为什么你这么快就接受我昨天晚上去见皇上,是被看中后宠幸了的这件事啊! 淑岚这么想了,也这么问出来了。 没想到佟格格却一脸理所当然:“虽然你是内务府小选入宫,只是个宫女,但无论大选小选,入选者皆备位妃列。左右宫里以后还会不断进新人的,不是乌雅淑岚,还会有钮祜禄淑岚,万琉哈淑岚。如果是你,我还挺高兴的。”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而且,你做饭又好吃,以后你还跟我住在永和宫,也能继续抚养大公主……”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8节 淑岚眼看着佟格格即将理所当然地误会了下去,连耳朵都憋红了。她也顾不得羞耻了,竹筒里倒豆子地把昨日发生的真实情况全说了一遍。 这回轮到佟格格合不上嘴了。 “你、你的意思是……这都是误会?”佟格格一脸震惊,话都说不全了。“这么说,你根本没侍寝?” 淑岚重重地点了点头。 佟格格的脸色一变,顿时神情凝重起来。 淑岚有些坐不住了,她起身就要出门:“我这就去皇上面前禀明,是一场误会,求皇上收回成命……” 还没走出一步,佟格格就拉住淑岚的手腕,低声道:“不能去!” 她看了看四下无人,宣琬刚才被章嬷嬷带回房间写字去了,这才紧闭房门,对淑岚说:“是太皇太后亲自下旨将你封为贵人的,如果我没猜错,是看上了你在筵席上的表现。无论你昨日侍寝与否,你都会被封为贵人。” 淑岚冷静下来,脑子也晴明了不少:佟格格说得没错,若自己贸然去解释一番,那恐怕之前自己的担心便真的要成真了。 欺君之罪和冒犯君上的罪名二选一。 淑岚哪个也不想选。 佟格格看出了淑岚脸上的为难,拉她坐下,缓声说道:“如今你初封贵人,恐怕不光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眼睛放在你身上,满后宫的嫔妃更是把眼睛放在你身上。你昨日的事和我说便罢了,若是被别人拿住了把柄……” 佟格格没有说完,但淑岚已经知道她想说的。 她感觉浑身打了个冷战,只有佟格格拉住自己的手还传递过来一丝温度。 她想问佟格格自己该怎么办,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姑且先避过这阵子风头再做打算。”佟格格对淑岚说。“就算以后要告诉皇上真相,也要等他心情好的时候,缓一缓告诉他。” 淑岚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以佟格格的家世地位,在后宫中可以算得上是一条非常粗的大腿,而自己又是太皇太后亲自指了封为贵人的,自己不说是在后宫有了免死金牌,只要不过分张扬,低调过日子还是没问题的。 而这数月来的亲密相处,让她难以把眼前的那个爱憎分明、明艳活泼的佟格格,和史书上那个令人扼腕的孝懿仁皇后联系在一起。 孝懿仁皇后,历史上当皇后时间最短的皇后——在封后当天,就因病香消玉殒了。而且她虽然生前鞠育康熙子女不少,自己的唯一一个亲生的八公主却在襁褓中夭折了。 她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爱孩子的女子,在痛失亲生骨肉后,自己的生命是如何迅速地枯萎凋零的。 既然已经上了这艘大船,便不是她想下就能下的了。 但她也许可以不必重复原主的悲剧,自己来改变这艘大船的航线。 佟格格自然不知淑岚转瞬间心中转过的一百个念头,但她还是捕捉到了淑岚再次望向自己时,眼中的惶恐惊惧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她所熟悉的坚定的眼神。 看到这样的眼神,佟格格知道淑岚已经重新冷静下来了。她舒了口气,拍拍淑岚的手:“别怕,以后就算凶险,不是还有我么。” 淑岚活了两世,活的岁月原比眼前这个才出闺阁的格格多了不少。但她见佟格格这样,却还是如同见了避风港湾一般心中一暖。 “你打算怎么避风头?”良久,佟格格问淑岚。 淑岚低头思索,最后终于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装病。” 万寿功德宴后,春溪阁佟格格身边的宫女得封贵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后宫之人整日无事,旖旎的流言四处纷飞。 “听说是太皇太后亲自抬举的,好大的面子呢,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哪儿啊,我的宫女从汤泉那边当值的小太监那边打听到,那日这宫女慌慌张张从皇上专用的金粹池那跑出来,怕是一朝得幸呢……” “听说为立后的事,前朝大臣吵个没完,太皇太后在这时候抬举佟格格身边的宫女,莫非是……” 一时间,好奇的、窥探的、看热闹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淑岚和佟格格所居的春溪阁,各宫嫔妃无不借着恭贺受封之喜的名头,或是亲自登门,或是谴宫女太监上门,为的就是嗅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而在风口浪尖、这位新封的贵人乌雅氏,却称病不出。 不光她不出门,连带着佟格格也自称为照顾姐妹而闭门不出了。 无数双眼睛盯着春溪阁,春溪阁却愣是半点风声都没露出来。除了盼夏和倚冬两个宫女去领日常所需的东西以外,其他人都在春溪阁的小院里半步也不出。 所有登门送礼的、庆贺的,都在门口碰了个软钉子。 明摆着八个字:礼物留下,人勿进来。 虽说是装病,但淑岚确实是病了。 那日匆匆忙忙从汤泉处一路跑回春溪阁,天已入秋,白日里虽然还是暑热,但夜晚里的秋风凉意也不是闹着玩的。 再加上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当晚回房淑岚就觉得嗓子有些嘶哑。 一宿没睡,又惊又惧中,她倒真病了。 见淑岚真病了,佟格格也真的紧张起来,叫盼夏去随侍的太医那讨了各种五花八门的伤寒汤药来,小小的春溪阁偏殿里天天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淑岚虽然因为风寒而去了大半嗅觉味觉,但这汤药的苦味倒是丝毫不减,喝了一口,她觉得舌头都麻了。 “不行了,格格,我实在是不能喝了。”淑岚对坐在床前端着药碗,一脸关切的佟格格摆了摆手。 她怕再喝,就真的吐了。 “不喝药怎么会好呢?”佟格格蛾眉微蹙,“怎么倒学起小孩子不吃药,你这病怎么能么能好呢?既然你吃胡太医的药不见好,那今天便试试李太医的……” 淑岚连忙止了,佟格格的心她领了,但这又不是新菜品鉴会,吃药哪有今日吃这家,明日又试那家的道理。 她听盼夏闲话时说过,太医院派系斗争倾轧激烈,平日互相轻视。你说这病是伤寒,我偏要说是风热。 而自己顶着个“新近得宠”的名头,这一病起来,一时间被太医院各大派系盯上,这时便开始各显神通起来。 而她自己知道自己什么毛病,不过是毛孔张开后骤然吹风,一时感冒了罢了,吃了药一周痊愈,不吃药七天痊愈。 不过见佟格格真的着急起来,她只好叫佟格格附耳过来,用沙哑的嗓子说:“不妨事,叫章嬷嬷煮碗热热的姜汤,我喝了蒙着被子睡一觉就好。” 佟格格听了便去忙活弄姜汤的事了,淑岚还隐隐约约听见大公主的声音。 “淑岚姐姐怎么病倒啦?”因怕过了病气给娇弱的小孩子,淑岚这几日都没见大公主。大公主的声音里还带了哭腔。 “没事,宣琬别哭,你淑岚姐姐说她没事,那就一定没事。”然后便是佟格格安抚大公主的声音,淑岚听着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在被子中沉沉陷入了深眠。 玄烨这几日没去任何嫔妃宫里,最近衢州收复,各项杂事的收尾工作也未结束。 本是胶着的一战,叛军身居险要,易守难攻,而朝臣中竟有个不起眼名为戴梓的,自请去只身深入敌营说服叛军自降。 玄烨本看他从戎不过三年,又非世家,父亲不过是前朝的一个监军,并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他一去竟凭三寸之舌,说服敌军卸甲来降,止干戈于阵前,不费一兵一卒。 他便大喜,召此有才之人进宫来亲见。 这一来一回便是忙碌的几天过去了,虽身处汤泉行宫,倒也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和衣而睡,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这日终于闲暇,忙昏头的玄烨才想起前几日新封的贵人淑岚,自己还一次都没登门看过。 “病了?”玄烨从书卷中抬头,看着低头跟自己汇报的梁九功,语气颇为不悦。“怎么不来回禀朕?” “皇上前几日埋首前朝之事,奴才想报,也插不上嘴呀。”梁九功一脸为难。“况且,春溪阁那边也传了消息来,说受了些风寒,不打紧,不必特意回禀皇上,烦扰圣心。” “罢了,你去太医院传个太医去春溪阁好好看看,风寒也不是小事呢。”玄烨摆摆手让梁九功去传旨,心中思忖,不会是自己酒后荒唐伤着了她,她又受了惊,才一病不起吧?想及此处,心中突然生了些愧疚,便又开口叫住正要出去的梁九功:“你和太医院说,用药贵些不打紧,从朕的帐上支用便是,别叫乌雅贵人延误了病情。” 梁九功领旨去了太医院,留下一句给春溪阁的乌雅贵人看诊的旨,就回御前去了。 这太医院的派系是各有各跟随的主子的,而佟格格进宫时日不久,倒没和任何一派的太医有联系。 而后宫形式瞬息万变,这新宠乌雅贵人前几日还在风口浪尖,这几日称病闭门谢客,皇上也未曾问过一句,渐渐关于她的讨论也平复下去了,话题都去了最近怀孕的马佳庶妃那里。 太医院前几日一窝蜂巴结春溪阁的众太医,如今也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才新封便丢在一边的贵人,说不定皇上以后根本想不起来。春溪阁近日不再来太医院拿药,太医院众人几乎忘了这个病了的贵人的存在。 不过太医院还有一个例外。 那便是没有任何派系、在大殿上被淑岚顺手救了一命的张怀。 “我去吧。”张怀接了旨,在出入记档上登记着日期。 “这人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混不出头……” “就是,不去红人主子面前奉承,偏要上赶着去医个不得宠的贵人……” 张怀的耳朵发红,努力对身后嘈杂的议论嘲笑置之不理,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议论。左右也混不出头,不如遵从本心,去报了淑岚的恩。想至此处,他便抱着药箱往春溪阁走去。 淑岚喝了姜汤,又蒙着被子睡了个昏天暗地,风寒已经好了个□□成。 又听每日出门暗自打听风声的盼夏说,外面关于她的议论已平,话题一阵风似的开始议论马佳庶妃这一胎是男是女起来,淑岚心也宽了不少,剩下那一两分病气也说散就散了。 这日,她靠在书案前一边剥核桃吃,一边瞧大公主写大字——这几日宣琬没能见她,好不容易见了,硬拉着她显摆自己这几日又学了什么新字。正看着,忽然见门外隐隐约约又有人声喧哗,似乎是不知谁又上门了。 门外的正是奉旨给淑岚医治的张怀。 别人不知深情底里,章嬷嬷是知道的。这几日佟格格叮嘱了她,只管守在门口,谁也不许放进来,她便照做。只是今日不知怎么来了个太医,声称奉旨给乌雅贵人请脉看病。 “我们贵人吩咐了,并无什么不妥,只是身体一向娇弱,才缠绵病榻,吃了之前的药已经好多了,不必再劳动您请脉了,您请回去吧。”章嬷嬷照着淑岚教的话,一句句说给面前的这个太医听,一边心中好笑:身体娇弱?她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怎么没把牙崩着? 谁知这太医却一板一眼地回答:“微臣是封皇上圣旨前来为主子治病,不敢怠慢,还请嬷嬷行个方便。” 章嬷嬷心中又觉好笑,搬出圣旨?你以为你们太医院的那些事,老婆子我不知道吗?当即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绣福寿纹的赏银袋子,掏出两个银角子往张怀手里塞去,一边笑着说:“太医这一路过来辛苦了,我们主子心领了,不好叫你白跑一趟,这点儿心意,太医拿去喝茶吧。” 一般的太医到了这步,大抵就懂了,回去在医案上记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交差了事。 谁知,那张怀不但不接银角子,还目不斜视,一撩衣袍,当场跪了下来。 这一出,连章嬷嬷都没见过,她拿着银角子的手僵在半空中,表情颇有些尴尬:“太医这是做什么?” 那张怀却开口朗声道:“烦请嬷嬷通传一声,让乌雅贵人放微臣进去为她看病诊脉,臣已领皇命,不敢轻易违抗,请乌雅贵人不要讳疾忌医!” 说罢,在春溪阁的大门外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跪在那里,定定地望着春溪阁的大门。 章嬷嬷这下倒没了注意,她还真的没见过如此顽固的太医,见张怀目不斜视的样子,颇有些若不放他进门看病,他就跪死在这里的意思。见此情景,她也只好回屋去问主子们的意思。 “那就让他跪一会儿,没人理他,他说不定就回去了。”佟格格这会儿也来了淑岚这边,看淑岚裁了纸教大公主折一种会跳的青蛙,听了章嬷嬷的禀报,头也没抬。 “这……不好吧。”淑岚有些迟疑。这虽入了秋,但太阳升起来还跪着,终究是受罪。这春溪阁中的冰块没断了供应,佟格格尚且时时喊热;那太医虽穿着夏衣,终究还是宽袍大袖,怎么受得了,若是中暑了昏倒在门前倒不好了。 “哎呀,你还不知道这里面的道道。”佟格格开始教育淑岚,“文死谏,武死战。这太医也是一样的套路,除了曲意奉承,还有直言谏上以另辟蹊径这一条……只消晾上一会,他见没人搭理他,自然就回去了。” 淑岚听得连连点头。 过了两刻钟,章嬷嬷又进来了。 “怎么,那个太医走了?”佟格格一边问,一边有些得意地瞟淑岚。 “那个太医倒是没走……是他一直跪在那,怪显眼的,倒是隔壁兰毓馆的宫女出来看了三回了……”章嬷嬷回答得犹犹豫豫。 “这……”佟格格和淑岚面面相觑。这太医莫非还真是万中选一不知变通的榆木疙瘩? 若不把他放进来,留他在那点眼,恐怕六宫的话题又要回到淑岚身上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9节 佟格格赶紧拿了个锦盒,一把把桌上的一群纸青蛙全扫了进去,淑岚赶紧随便扯了一件斗篷,就往身上一裹,然后做作地一连声地咳嗽,问章嬷嬷:“像吗?” “像,像。”章嬷嬷点点头。 不像风寒,像得了痨病。 张怀终于被章嬷嬷放了进来,他掸掸衣袍下摆的尘土,无视身边看热闹宫女的窥探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春溪阁偏殿。 走进偏殿,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跪下叩了个头,然后就听见卧榻上的淑岚小小的身子裹在披风里,一阵咳嗽后,才对他抬了抬手,叫他平身。 张怀规规矩矩地摆了诊脉用的锦垫,用搭了一块手帕在淑岚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才把手指搭在上面,细细诊脉。 良久,他收回了手指,表情颇有些犹豫。 “咳咳……我这病,如何呀?”淑岚用手帕轻掩着嘴唇,继续尽职尽责地装病。 “微臣详细诊过,贵人身体安康,无病,微臣告退。”张怀把诊脉的东西收拾回医箱,就打算离去。 “哦?”坐在一边的佟格格尾音上调,眯起了眼睛。“我瞧着贵人连日缠绵病榻,咳嗽不止,说不定只是你医术不精,没诊断出来罢了。” 佟格格认出这个太医是那日功德宴上的太医,他当时把呛食当作了中毒,皇上忘了这茬,她可没忘,此刻提及“医术不精”四个字,便是点他。 果然,那张怀听了这话,收拾医药箱的手僵硬在了当场,片刻后,他却放下手中物什,退了几步,跪了下去。 “微臣愚钝,虽苦心修习医术之道多年,上次佛宴却犯了如此大错,是微臣该死。但乌雅贵人无病,臣却可以确信。”他跪伏在地上,声音却掷地有声。 这话倒让佟格格没词儿了,他这是把自己后路堵死了呀,他对自己之前的错诊倒是全不推卸,完全没办法用这个当作把柄让他闭嘴了。 倒是淑岚有了些兴趣:“那你倒说说,是怎么诊治出来的,为何如此言之凿凿?” 她知道诊脉是有一定误差的,书上得来终觉浅,必须是积年的老医生,摸了上千上万的脉后,才能对各种脉像了然于心。像张怀这样年纪轻轻,又没什么了不起的师门传承的小太医,不知他为何如此笃定。 那张怀才抬起脸来回禀:“第一,既然贵人自称风寒,又因怕见风披了披风,为何这偏殿中窗户大开呢。” 淑岚望向大大敞开的窗户,太阳出来了,屋里闷热得紧,她便开了窗户。刚才急急只披了披风在身上,却忘了关窗。 “这……这是我来找乌雅贵人串门,才打开窗户,为的是散散药气。”佟格格赶紧给这个纰漏打了个补丁。 “第二,若说是开窗散了药气,也说得通。但若是乌雅贵人真的身染风寒,咳嗽不止,为何佟格格会来呢?不怕过了病气吗?”张怀继续说道。 “我……我是关怀姐妹,何惧病气?”佟格格不自觉中有些口吃。 张怀这次倒没反驳,只是用目光望向了卧榻上摆着的小几。 佟格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语塞:这小几上摆着几张大公主的字,还摆着一支未干的毛笔。若说自己不惧病气也就罢了,难道还会把娇弱小儿也带到病榻前? 佟格格没辙了,向淑岚投去目光,却见淑岚嘿嘿一笑,并不慌张:“好个伶牙俐齿的太医,放在太医院倒是屈才了,不如去刑部当差吧。不过,你说了这么多,倒没有一句是诊出来的。” 淑岚知道,面对质疑的时候,最好的对策不是解释,而是反击,诘问对方,转守为攻。你既然看破,那我也不跟你解释,只说你是个只知窥探,不言医术的庸医。 谁知那张怀却并不退让,反而语气中更为坚定:“望闻问切,望为首要。除了贵人面色、神态,身周环境也不可不察;微臣所见,不过皮毛。不过贵人要考问微臣医书之理,微臣也可与贵人说上一二。” “那你说说。”淑岚来了兴趣,也不装咳嗽了,坐正听他还有什么要说。 “咳嗽之症,分为三种。风寒、风热与风燥三种情况。”谈及熟悉的领域,张怀显得神态自在了许多,“而风寒犯肺,咳声音高,痰清白而容易咳出;若是风热犯肺,则痰色重而咳声沉滞;若风燥犯肺,则是痰少而咳声嘶哑。” 轻症咳嗽有这三种,张怀见淑岚神色皆佳,便在心中划去了症瘕积聚等四种内伤咳嗽的情况。 “而贵人无痰,咳声中也无杂音,想来是……装病。” 他这话一出,淑岚和佟格格面面相觑,真是个不怕死的,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居然不懂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不给主子留点面子。 把本该心照不宣之事放在明面上说,在宫中倒是少见。难怪他在太医院受排挤。佟格格也笑了:“你倒直言无讳。” “微臣家父自小便时时教训微臣:宁从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张怀深深一拜,语气坚定。 第26章 层云之上 他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 淑岚是绝对不信的。在宫中服侍的,哪个不长着十几个玲珑心眼, 九转花花肠子。而眼前的太医张怀倒是不同, 虽然跪在下面言语恭敬,说的却是一点转圜都没有的直言。 “那你入太医院中,一直如此不知转圜地办事, 岂不是得罪人?”佟格格问道。她也是本性直爽之人,见这太医有几分宁折不弯的意思,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说到此处, 跪在堂下的张怀颇有些赧然:“回格格,微臣在太医院……人微言轻, 师承也非名门……在同僚之间也不受待见。” 淑岚了然地点点头。他这话虽然是实话,但也是为乌烟瘴气的太医院遮掩了。不入派系, 不拜师门, 在太医院恐怕不是“人微言轻”四个字可以轻轻带过的。 “恐怕是被处处排挤,所以才被推去落不到好处的地方, 佛宴那次如此, 来医治我这个不得宠的贵人也是如此。”淑岚继续说道。 “微臣只知医人诊病, 受医者身份如何,这与微臣无关。”张怀答道。 “看来,你的父亲只教了你直言,倒没叫你人情世故,变通之理。”佟格格揶揄道。 张怀抬起头来, 有些为刚才冲口而出的话后悔。 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就说,他虽然有学医的天分, 但差就差在太直, 虽然医术入太医院绰绰有余, 但恐怕会毁在性子上。今日之事他十拿九稳,便在两位主子面前侃侃而谈,待说完了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正心生悔意,看榻上两位主子的神情,此刻却没有责备之意。 他这才放松了半分,抬头答道:“微臣确实愚钝。但……微臣不懂,为何明明无病,却要以风寒之症相报。微臣实在不是故意与贵人作对,只是……想不通。” 淑岚见他一脸懵,忍不住笑了。这宫中的人,人人都是心里明白装作糊涂。唯有面前这位,是真的糊涂。 想及他是皇上下旨派来的,若一个字都不告知,恐怕他反而误事,便掐头去尾地把自己想避风头的本意说了。 当然,避风头的原因是因为没有侍寝这件事,她是绝对不能说的。 张怀听了,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了。 待淑岚说罢,佟格格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道:“现在你知道了缘由,你回去会如何禀告?” 张怀低头想了片刻,回道:“主子想让微臣如何禀告,微臣就会如何禀告。” “哦?你刚才还说,‘宁从直中曲,不从曲中求’,原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佟格格放下茶盅,看着张怀揶揄道。 “家父确实如此教微臣,但也教了微臣另一个道理。”张怀目光灼灼,“那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佟格格不明所以地望了淑岚一眼。 “什么恩?”淑岚也有些不解。 “那日地藏菩萨诞辰筵席,微臣才疏学浅,误断病症,亏得有乌雅贵人从中阻止,使皇子化险为夷。这不光是救皇子一命,也是救微臣一命。因此,贵人是对微臣有再造之恩,微臣倾尽所有也不足以为报。”张怀说得郑重,说及报恩之处,更是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所以贵人既然事出有因,微臣没有不帮着遮掩的道理。” 淑岚却摆摆手说:“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她当时可没冲着救皇子能有什么赏赐,或者是救太医的危局,不过是看到自己能救,就去救了。 “贵人认为是举手之劳,但微臣却不能不报。家父教训过微臣,若不报恩,与豺狼何异。”张怀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罢了罢了,你若是能精进医术,以后多多救死扶伤,就算报我的恩了。”淑岚见张怀又要拜上几拜,连忙使眼色叫章嬷嬷把他搀扶起来。她这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拜,骤然看人在自己面前又跪又拜,总觉得浑身别扭。 “贵人吩咐,微臣记住了。”虽然被扶起来了,张怀还是对着恩人的教诲郑重一躬。“那贵人希望微臣在医案上怎么写呢?” “嗯……那你就写冷热交替,偶感风寒,再开一副普通的伤寒方子便是了。”淑岚见他撒谎都不会撒,只好手把手教学,又补了一句:“别光开方子就完事了,回头记得把开的药材送来,我另外有用。” 张怀不明就里地点点头。虽然他不知贵人明明没病,要这药材有什么用,但既然她开口了,自己便只管照做好了。 淑岚吩咐完,却见张怀没立刻回去,而是一脸踟蹰,一副不知道该不该把话说出口的表情。 “怎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淑岚问道。 张怀点点头,脸都有点憋红了:“微臣确实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佟格格被他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逗笑了,说:“讲啊?你刚才可不是这样的。” 淑岚也好奇他这性子,会有什么话说不出口,只见张怀又扑通一下跪下了:“微臣有一事相求,本不该说,既然您发问了,微臣就斗胆说了:求您把那日佛筵上使皇子化险为夷的手法传授与微臣吧!微臣??定然谨记于心,绝不外传!” 他自从在佛宴上折戟之后,便想着这救人手法,简直想得食不知味。佛宴上淑岚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会教自己,他本来打算着什么时候有机会来上门讨教,没想到朝夕之间,宫女淑岚成了贵人乌雅氏,与自己一介小小太医瞬间有了云泥之别。 他顿时捶胸顿足,只恨自己怎么没立刻去讨教。乌雅贵人入了后宫,若这手法就此失传,该有多少本该活命的人白白死去啊! 如今,他又有了接触到乌雅贵人的机会,便下定主意:就算顶了冒犯主子的罪名,自己拼死也要讨教这手法。 他咬着牙低头等着,却听见淑岚轻巧地说了句:“哦?这个啊,好啊,倒是我把这茬儿忘了,亏得你提醒我。” 张怀震惊地抬头,诧异于淑岚明明已经一步登天为贵人了,居然还能如此平易近人地把家传绝学授与自己,他不由得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他平生只埋首医案,不信神佛,但这一刻,他只觉得淑岚比那佛案上的神佛更有济世之心。 “你想什么时候学?”淑岚问。 “微臣想现在就学!”张怀目光炯炯。 果然,还是个直肠子,不懂得说几句“不敢劳主子伤神,待主子有闲暇时再来学”之类的客套话。 淑岚点点头,也不跟他多客套,对着站在门口的盼夏和倚冬招招手。 盼夏和倚冬不明就里,走到了淑岚面前。 淑岚让盼夏转过身去,让倚冬站在她身后,把她俩当教具,细细把海姆利克急救法的几个要点说了,该如何用力,该如何找准位置云云。 待教完了双人的方法后,她又指挥着盼夏,给张怀示范了单人的情况和幼童的情况。 指挥了一通之后,淑岚也出了微微薄汗,问张怀:“你可懂了?” 张怀郑重地点点头,他生怕漏了一句半句,自淑岚开始教学,他就从医药箱中取了纸笔,一边听教学一边速记。 “给我看看。”淑岚伸手说道。 章嬷嬷把张怀所记录的笔迹交到了淑岚手中,淑岚细细看去,不光要点所记不差分毫,还给在文字笔迹旁画了简单的火柴小人以作辅助。 看来确实是个认真向学的可造之才,又如此忠直,说不定以后也能成为一大助力。 淑岚对这份笔记颇为满意,她抖了抖手中的笔记,问:“你今日学了这手法,打算如何?” 张怀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话,便郑重答道:“微臣必然牢记于心,绝不外传。” 谁知,淑岚却摇了摇头:“错。” “为何?”张怀脱口而出。他有些迷茫,一般的医学名家师承都极其严格,不愿绝学流传出去。 淑岚道:“我今日传授给你一人,你只有一个身子,穷尽一生,能遇见几个需要你这样救的人?天下之大,又有多少人会因为这小小异物卡住咽喉白白死去?” 她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这急救法,也是一位名为‘海克利姆’的西洋郎中研究出来,立志广传世人,以救苍生的。若他把这手法紧紧藏起来,我又如何能学以致用呢?” 张怀顿时心生羞愧:“是微臣狭隘了。微臣回去后,绝不藏私,立即把这救命手法对同僚倾囊相授,不知贵人以为如何?” 他抬头望向淑岚,不想淑岚却又摇了摇头。 “又错。”淑岚又摇了摇头。 “微臣实在愚钝,望贵人直言赐教。”张怀感觉脑袋都转不过来了,面红耳赤地说道。 “若一味藏私固然不可,但一学会什么东西,立刻毫无保留地教给那些藏私之徒,也不可。你无私倾囊,他们却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淑岚缓缓说道。 张怀听了,默默低头思索,觉得贵人所言,确实切中要害。半响,他闷闷地说:“那……微臣不知该怎么办。”他从吏目的位置混到御医的位置尚且艰难,而上面还有一位院使,两位院判,阵营倾轧,自己何尝不知,一旦公开秘技,立刻就会被上面的人抢了功劳。 “那就往上爬。”淑岚笑笑,伸出一根手指。“若觉得头上乌云蔽日,那便居于层云之上。”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0节 张怀只觉有一道惊雷劈在头顶。在此之前,这件事他连想都没想过,向上爬,怎么爬?就凭他孤立无援,受人排挤,怎么能爬得上那靠资历和传承所决定的太医院顶层呢? 淑岚见他惊愕,也知道他心中所想,信手拿起书案上的纸笔,刷刷提了几个大字,递给了张怀。 张怀虔诚地接过,只见那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和光同尘”。 作者有话说: 清朝太医院级别:太医院内,宣统以前,级别最高的是五品官,被称为太医院院使。也就是说,太医院在清朝时,属于五品衙门。而在太医院院使下,则是左院判、右院判。它们的官阶为正六品。至于御医,则是太医院内的下属官员。 御医以下,又有吏目、医士、医生等职位。不过,这些职位中,除了吏目是从九品,医士、医生都属于不入流。 感谢大家的支持!看到大家的留言码字都有劲儿了起来 第27章 升职 张怀还待再开口, 抬头去看座上的淑岚时,却见她只是微笑, 便知她不打算多说了。 他便又拿起毛笔, 郑重其事地在刚才的笔记上写了淑岚刚才提到的“海克利姆”四个字,对淑岚说:“微臣知道了。微臣回去会念着海公的普济之心……至于这‘和光同尘’这四个字,微臣还要再回去参悟一番。” 他知道这是恩人留给自己的禅机, 也是一道考题,不能说破。若是自己愚钝无法参悟,便也不配再进一步向她讨教了。 佟格格见张怀郑重其事地把笔记连同那四个字放进了医药箱中, 捧传家宝一般离去了,才开口对淑岚说:“你赏他那四个字, 他能琢磨明白吗?” 淑岚点点头:“他天资很好,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医院, 观察敏锐, 医理也极通。聪明人若是愿意稍稍放下傲骨,把精力放在一部分在人情世故上, 成就绝对不会差的。” 她今日让他回去琢磨这四个字, 便是明着告诉他, 忠臣要想做事,就要比奸臣更奸。 送走了张怀,淑岚松了口气,她看过的不少小说都告诉她一个道理:要想在后宫立得住,首先要培养一个靠得住的太医, 而张怀虽然现在人微言轻,未尝不是一个可造之才, 今日稍加雨露, 未来可能便可长成参天大树。 又过两日。 福宁殿后殿, 玄烨正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把手放在案几上,让刘院使给自己请平安脉。 “皇上身体无恙,只是近来想必是操心国事太过,有些心肺燥热,有失清润之象……并不碍事,只多多休息,多饮甘草茶即可。”那刘院使起身回禀道。 此时,梁九功从门外进来,打了个千儿,对皇上说:“为乌雅贵人诊治的张太医到,说是来回禀贵人病情的。” “张太医?是哪个张太医?”玄烨问道。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皇太后,还是几个怀孕的嫔妃面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熟面孔转来转去,他倒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回禀皇上,是张怀张太医,两年前进的太医院,前几日那万寿功德宴上,他来过一次。”梁九功知道这件事被皇上上了心,为了防止主子查问,特意做了一番功课,此时倒是对答如流。“前几日就是他奉旨去了春溪阁,帮乌雅贵人看诊的。” “怎么是他?不是说叫你去找个好点的太医吗?”玄烨眉头一皱,眼睛瞥向了侍立在一旁的刘院使。 他只记得上次是淑岚出手救了长生,对这个背景板张太医毫无印象。【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刘院使只觉得冷汗直冒,这话听着像是说给梁九功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自己这个太医院院使听的。 梁九功自然也是看得出太医院的猫腻的,这刘院使,若是好差事就派给他的徒子徒孙,那些冷清差事,就派给这些没什么门路的小太医。 “禀皇上,这几日,夏院判都在马佳庶妃那里忙着安胎事宜,脱不开身,而钱院判则为太皇太后娘娘调理身体……微臣见张怀虽然年纪轻些,却医理极通,能堪大用。而这风寒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对症下药,便可无虞。微臣便叫他去历练历练。”刘院使冷汗直流,却不敢用袖子去擦,面对皇上的问话只好斟酌着词句作答。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看轻乌雅贵人,他还狠狠地夸了张怀这小子几句。 这几句他夸得颇为违心:平日就看这小子是个刺儿头,也不知道顾及前辈的面子,太医院里没有跟他出得来的。 “好吧,那便让张太医进来,正好刘院使也在这,一起帮着看看方子。”玄烨并不知道刘院使此刻心中的百转千回,只是叫张怀进殿来问话。 一个区区贵人的伤寒药方,也要我一个院使帮着看?刘院使身为太医院之首,此刻感觉到了莫大的羞辱。 但皇上既然说了,他无有不从命的,只好点头称是。 来人进殿,果然便是那张怀。只见他开口便汇报道:“微臣前几日去为乌雅贵人看诊,得知乌雅贵人一直风寒未愈,缠绵病榻,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反倒更觉病情反复了……” 玄烨听见缠绵病榻四个字,就眉头紧锁,追问道:“现在如何了?” “皇上不必担忧,臣前几日给乌雅贵人诊过脉后,重新拟定了一道方子,小主连续吃了几日,已然精神好多了,现在已经下得来床了。”张怀一板一眼地垂首回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他初次面君,能对答如流已经是很好了,殊不知,从来耿直的张怀,让他钻研医术容易,让他撒谎,可太难为他了。 为了能成功在皇上面前把那个活蹦乱跳的乌雅贵人编成弱柳扶风缠绵病榻的样子,他私下里写了好几版稿子,反复背诵,这才勉强做到不一说谎就憋得耳朵通红。 “你有心了。”听见病情稍愈,玄烨点了点头,稍微一想,又觉得不对,便对旁边的刘院使道:“在张太医去诊治前,是哪个太医去看诊的?怎么小小的风寒治了那么多天不见好,反而缠绵病榻了?” 刘院使更是冷汗滂沱,他向来自持清高,何曾过问过这等小事?他正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张怀这事却接过了话茬。 “回禀皇上,微臣听闻,皇太后前几日犯了积食之症,刘院使前几日侍奉在病榻之前,甚是辛苦,少往太医院来,可能并不清楚乌雅贵人之事。”张怀答得恭恭敬敬,字里行间都是替刘院使的失职遮掩。 刘院使暗中松了口气:这小子倒开窍了,只要皇上不把失察之责归之于自己,怎样都好。 张怀继续说:“微臣翻阅了乌雅贵人前几日的脉案,是夏院判与邓太医出的方子,一方是治疗风热,一方是治疗风燥,依微臣所见,两方皆不对症,才另乌雅贵人越发病体沉重,耽误了恢复最好的时机。” 刘院使一听,这两个名字他倒是熟悉,分属于太医院两大派系,一个是派系的领头人,一个是另一派系的得意门生。这二人平时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起谁,这才开了完全药性不同的方子。 而张怀一张嘴,却把两大派系中给乌雅贵人开药的全打成了庸医。 玄烨听了,面露不悦:“岂有此理。张太医,你那方子可带了?给刘院使瞧瞧。” 张怀一躬到地,“微臣带了,为了研究其中药性,好对症下药,微臣日日将这药方带在身边,以便时时斟酌用量。” 说罢,又从怀中取了一张方子,高举过顶地递给了刘院使。 刘院使不知张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打算好好拜读一番张怀自称“斟酌研究”的药方,不料一打开那张药方,却是大跌眼镜。 只见那药方倒短,只有三行字:麻黄二钱、杏仁二钱、甘草二钱。 这有什么好斟酌的?这不就是张仲景的三拗汤的方子?怕是药馆里看门的学徒都会抓。他刚想说点什么,却见皇上和那张怀一起盯着自己。 刘院使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若是此时大加贬斥这方子不过尔尔,那便坐实了刚才对他的大加夸赞是假话,犯了欺君之罪,也坐实了自己失察和轻视贵人的责任。 想及此处,他一咬牙,心一横,那便丢车保帅吧! 下定主意,他便折叠好药方,交还给了张怀,然后深深对皇上一躬:“回禀皇上,微臣看了这药方,实在是精妙无比,无可加减;这前两位太医定是错判了病因,才不得其法,开错了药,致使贵人病情加重。” 张怀也看懂了,刘院使这是一口咬定是这两个太医能力不足才让乌雅贵人缠绵病榻,把责任都推在这两个家伙身上,把自己轻飘飘地摘了出去。 “连个风寒都治不好,如此庸医留在太医院,简直是白养了蠹虫。”玄烨听完了刘院使的话,转头对梁九功挥挥手道:“把夏院判降职留用,邓太医直接革职出宫。” 刘院使听到了皇上只把火气发在那二人身上,未曾波及到自己,心中暗喜。这件事中,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这夏院判早就觊觎自己院使的位置了,总想着博个大功劳,把自己从位置上挤下去。这次终于有机会,借皇上之手将他降职,恐怕永远也翻不了身了。 “奴才这就去办。”梁九功应到,想了想又抬头问:“不过……这太医院合该有两位院判,这夏院判不在了,院判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这有何难,叫这个张……”玄烨指了指堂下的张怀。 “微臣名叫张怀。”张怀拱手答道。 “叫张太医补上缺不就得了。”玄烨大手一挥,瞬间将张怀这个不起眼的小太医抬举成了太医院一人之下的院判之位。 身为帝王,他自然觉得太医院最高也不过是五品小官,无非是一群蚂蚁和另一群蚂蚁。既然原来的不顶用了,就交个顶用的换上。 但这之于张怀,这简直是乘着大鹏鸟直升九万里,玄烨的一句话,就让他少奋斗了二十年,不,是四十年!他又惊又喜,连忙跪下连连叩首谢恩。 而刘院使虽然想把自己派系的人扶上院判之位,奈何皇上开了金口指了张怀,他也只好附和着大赞张怀天资聪颖,定能胜任。心中盘算着如何拉拢贿赂张怀,让这个没有派系的白板太医变成自己的亲信。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我30号上夹子,当日更新晚一点,23点左右更新。会发一章二合一,谢谢支持 第28章 考验 春溪阁中。 淑岚正和佟格格在榻上看话本, 忽听庭中章嬷嬷的声音:“太医张怀求见,来给乌雅贵人请平安脉了。” “把他请进来吧。”淑岚合上了手中的话本。 章嬷嬷带了张怀进来, 张怀放下手中的药箱, 对着榻上二人深深一拜。 佟格格眼尖,一眼就瞧出今天张怀身上的衣服是新制的,样式与之前做普通太医时略有不同了, 便揶揄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张太医穿的新官服补子, 我瞧着倒从鸳鸯换成鹭鸶了呀。” 张怀虽是比同龄人多几分沉着,但还是难掩脸上喜色:“佟格格笑话了, 微臣得承圣恩,破格提拔为太医院院判。” 佟格格又问了他是怎么短短两日便直升院判, 张怀一一把殿前的对话照实说了, 佟格格听了不时点头。 淑岚点点头,赞道:“你比我预想中升得快多了。” 张怀笑答:“贵人谬赞了。” 从前他不愿意搅合进太医院里权力倾轧之中, 宁愿被排挤坐冷板凳。如今只言片语间便利用几股派系中的矛盾, 让院使不得不亲口帮自己说话, 得了这个职位。往日里耳边时时环绕的诽谤之语也随着他换上新官服后瞬间消失,他自然是觉得神清气爽的。 淑岚望了望张怀带来的医药箱,问:“我让你带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张怀点点头,打开医药箱, 依次拿出中间的几个纸包,递给了淑岚。 淑岚接了, 那几个小纸包就是张怀开的药方上的药。出了那付三拗汤里所需的麻黄、杏仁与甘草之外, 还有几个纸包, 纸封上分别用蝇头小字写着桑叶、白菊、连翘等字样,林林总总十来种,都是辅助治疗风寒的药材。 张怀不知乌雅贵人要这些寻常草药是想做什么,正疑惑间,又见她对一边的盼夏招了招手,让她搬个椅子来给自己坐着,椅子的朝向却是背对着小榻的。 张怀听了,顿时有些犹豫:用后背对着主子,是为不敬。 谁知淑岚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让你转过去坐着你就转过去。” 张怀依言在小榻六尺的位置背对着坐了,心中惴惴,不知淑岚要做什么,正胡思乱想时,却听见身后的淑岚说:“张院判,这是什么药材?” 张怀一怔,听见身后有细微的细细簌簌声,空气中顿时弥漫出晒干的草药被搓散后陈积的香味。 “回贵人,这个简单,这是薄荷。” 淑岚又打开一个药包。 “回贵人,这是白菊。” …… 凭气味分辨药材,对于张怀来说过于简单了。他从刚开蒙时就跟随家父学习医术,辨识草药是基本中的基本。各种药材,无论是嗅、味、触的何种特点,他都早已了然于心,别说是此刻让他分辨出草药的种类,就连这药材是否生虫腐败,居上中下哪一品,他也只一闻便知。 见这次乌雅贵人这次给自己的考验正中自己下怀,遇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张怀的情绪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不错,全对。”淑岚点点头,又叫盼夏端上药罐,放在小火炉之上,不一会,水便微微沸起,室内一时充满了湿热的蒸汽。 佟格格嫌热,却不愿意错过这一场热闹,只好离那药罐远些。 淑岚在桌上摊开的几个药包中随意抓了几把,投入沸水之中,然后盖上了药罐盖子。那几种药材在沸水中翻滚着,但因并未充分释放出药性,溢出的气味淡淡的,若有若无。 “张院判,那这次呢?说说我刚才投入药罐的,共有几种药材。” 佟格格睁大了眼睛:这也能猜到?她只能闻到草味,各种发苦的草味。 而这气息,在张怀眼中,却并不如此。正如庖丁解牛一般,在外人眼中是一头囫囵的牛罢了,在庖丁眼中则是肋排,板腱、眼肉。这混合为一的药香,在张怀面前如同一卷画卷缓缓展开。 味甘中带一丝微苦的是麻黄,带着涩味的类青草香气的是桑叶,那构成了微微甘甜的后味的自然是甘草……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1节 他像一个细细翻阅书卷的书生,反复地检查着这缕药气中是否还有自己遗漏的味道。 终于觉得核对无误后,他才对淑岚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嗯……不错。”淑岚满意地点点头。“只是少了一样,杏仁。不过只答漏了一样,已经很好了。” “这……!”张怀顿时后悔,他应该想到的!“贵人,是微臣疏忽了,可否再试一次?微臣一定能全部答对。” 见张怀露出一副考后对答案发现自己改错了一个答案的懊丧表情,淑岚忍不住偷偷心中发笑。多选题且答案不定,这比选择题要难多了。他定然是对药性极其熟悉,所以才这一点点小错都不容许自己有疏漏。 如果放在现在,张怀绝对是那种期末差一分满分,还要大哭自己考砸了的学霸。 不过,淑岚就要他记住这份懊丧和遗憾。很多饭店的看门菜不会随意教授于人,淑岚上一世为了学菜,只能靠舌头,靠鼻子去猜测、推演菜谱,再重新加以复制。稍微一点的误差都会造成成品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她叫倚冬把那小药罐和火炉无情地撤了下去,绝不给张怀第二次补考机会。 淑岚又叫来盼夏端上来一个小坛子,用木盘托着放在张怀身旁的桌子上。 淑岚指了指那个小坛子,对张怀说:“张院判打开看看。” 张怀还沉浸在刚才的懊恼中,见来了新的题目,便打算一雪前耻。他依言打开了塞着绢布封口的坛子。坛子底只能看到一些黑乎乎的碎渣,混合着湿漉漉的残存药气。 “这是我叫盼夏从太医院拿的药渣,说是治疗皇太后积食的药。”淑岚指了指那个小坛子说,“张院判能否闻得出来,这药渣里各种药材的比例分量?” 考题难度骤然提升,这次不但没有备选答案了,不仅要答出成分,还要答出比例。 佟格格饶有兴致地看着捧着小坛子细闻的张怀,看着他的表情从成竹在胸突变为疑惑不解。 张怀细细嗅闻,这药渣中药气残存不多,但他细细嗅闻,终究还是能区分一二。而且淑岚说了,这是皇太后治疗积食的药,他心中便更有了几分把握。 白术……甘草……人参…… 只闻出两种最明显的气味后,再与心中治疗消食的方子略一比对,张怀便立即笃定,这是健脾消食汤的主要药材。 若真是此汤,那这其中一缕酸味便是山楂…… 张怀自小熟记药方,此刻照着药方倒推,简直像抄答案一样如鱼得水。 这次的题目竟然出乎意料地简单,他刚想脱口而出心中的答案,却又在那药气中捕捉到了另外一丝被自己忽略的气息。 一缕难以捕捉的甜香。 张怀迅速在心中照着健脾消食汤的方子又捋了一遍,却终究没想明白这股甜香来自于何处。 莫非是龙眼?可龙眼又怎会用在这一味药中呢,与药性不合啊。 张怀很快在心中划掉了这个答案,但那缕该死的甜香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良久,他还是放下药坛,低头认输了:“能与这药渣成分相合的……微臣只想到一剂药,归脾汤。” 随即他背诵了归脾汤的药方,话语间又有些迟疑:“但这归脾汤并非治疗积食之药,而是益气补血,健脾养心之药,与贵人所出的题目对不上……想来是错的。是微臣才疏学浅,还请贵人公布答案。” 淑岚露出一个微笑,让盼夏从袖中取出写着答案的小纸条展开,上面赫然写着归脾汤的药方。 张怀愕然,自己以为是错误的答案,却真的中了,但他此刻却没有丝毫答对的欣喜,而是一脸迷茫。 “微臣实在愚钝,请贵人明示。”张怀望着淑岚的笑脸,心中充满疑惑。明明说了是治消食的药,怎么答案成了补气血的药了? 这题淑岚确实刻意为难了张怀,就好像让学生绞尽脑汁做选择题的老师,最后公布答案:惊喜吧,正确答案不在选项里!这道题其实是填空题! 但诊断病人如上战场,丝毫的错判都有关生死,真正的实战,不会那么仁慈地给出选项的,甚至会故意给出错误的选项。 太医院诊病,从来都要参考前一位太医所开的方子和脉案来做细微调整。有前人留下的参考虽好,但若是一开始大方向便错了,后面的路就只会被拐得越走越偏。能站出来纠正轨道的人,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宫中之事,难免人言纷扰。你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你自己的判断。”淑岚说道。 张怀听了,却有些踟蹰:“那若微臣的判断有误……” “那就提升你自己,让这个可能性趋近于无。”淑岚笑笑,让盼夏把桌上试验他的东西都收拾下去。 “微臣……明白。”张怀知道这是贵人给自己布置的一项新的作业。 “还有一个东西,你也带回去。”淑岚见张怀起身拜别,一脸打了鸡血准备去努力奋斗的样子,摆摆手叫倚冬把她预先准备好的一个青花坛子拿过来。 张怀接过那坛子,重量不轻,往里一看,是满坛子的核桃。倚冬又笑眯眯地递给他一胡桃夹子。 “贵、贵人,这是何意啊?” “张院判,这坛子里的呢,是核桃,这物件呢,是核桃夹子,夹核桃用的。”淑岚答道。 我长这么大,难道还能不认识核桃,不认识核桃夹子吗?张怀在心中大喊,却又不敢说出来,只能抱着一坛子核桃一脸不知所措。 他求助似的望了望淑岚,又望了望佟格格,可惜两人脸上没有写答案,只是笑。他明白了这也是参悟的一部分,只好一脸懵然地抱着核桃回了太医院。 从此,太医院众太医们发现这位新官上任的张院判有两个奇怪的癖好。 其中一个是到煎药房去,把煎药剩下的药渣子掏出来,宝贝似的在鼻子下细细地闻,口中还念念有词。过后再拿来方子比对,时不时地高兴大叫:“这次全对!” 另一个则是在空闲时抱着一坛子核桃,目光呆滞地夹核桃仁,一边夹还一边自言自语:“这是何意?啊……这是何意?” 福宁殿。 玄烨放下手中最后一本奏折,长长出了口气。听见外面隐隐有说话声,似乎是有人在对梁九功汇报着什么。 “是谁在外面?”玄烨问。 “回皇上,刚才是张院判跟奴才回报为乌雅贵人诊治一事。”梁九功连忙跑了两步进殿回道。 “他是怎么回的?”玄烨伸了伸筋骨,他之前让张怀每隔三日跟梁九功报备一次情况,断不可像之前那般延误。 “张院判说,乌雅贵人吃着他开的几付汤药,如今已无大碍了,无需再吃汤药,只需食补辅助,这病便可大好了。”梁九功答道。 玄烨点点头,无需汤药,想来是大好了,又问:“那食补单子上的东西,御膳房可还按需支给他们了?” “前几日的都照样给了,但昨日要的有一样,御膳房说没有……”梁九功想了想,迟疑着说道。 “哦?”玄烨皱眉。“是要了多名贵稀有的食材,御膳房竟拿不出来?”此时虽在行宫,但食材的预备却是如在紫禁城众一样,不仅有从紫禁城御膳房一同携带过来的存货,还有专人日日用小车运送新鲜食材进行宫,食材是断断不会短缺的。 这番言辞,恐怕是推脱之词。 “这样食材本不值钱,也并不稀罕。只是宫里菜肴并不会用到此物,故而御膳房没有预备。”梁九功连忙补充道。“如今御膳房的人已经派人去民间采买了,想必明日便可供应春溪阁,” 玄烨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御膳房还不算太过怠慢。他倒是对这连御膳房都不曾准备的食材感到好奇了:“这样食材是什么?” “回皇上,这单子上写的是……水牛乳。”梁九功答道。 春溪阁闭门谢客的这两天,可以说是非常热闹。 前几日,淑岚就每日从御膳房取了分例的牛奶,躲在小厨房里鼓捣,有时候一天也不会出来。 佟格格见此情形,也不仅有些好奇。 淑岚总是三天两头地研制出新鲜吃食,这倒不稀奇。但是能让她如此反复试验还不成功的,倒是头一次。 盼夏等宫女路过房门紧闭的小厨房时,都总是听得里面隐隐传来淑岚懊恼的叫声:“不对,这次也不对……” 乌雅贵人这是怎么了?盼夏和倚冬互相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只好摇了摇头走开。 淑岚抱着头在小厨房转来转去,不对,完全不对。 宫中有牛乳的分例,她便把脑子打在了上面,想着做她小时候最爱喝的双皮奶。 在她记忆中,用小锅煮沸了牛奶,留下上头的一层奶皮,再用小勺子小心把这层奶皮刮破,把奶倒出,与蛋清、蛋黄和白糖一起搅打,再倒回刚才碗中的奶皮之上,再进蒸笼蒸第二道,再形成第二道厚厚的甜香奶皮,这双皮奶就算做好了。 谁知,她自信满满地做了一碗上锅蒸了,结果蒸出来的牛奶却是进去的时候什么样,出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只有一层薄薄的吹弹可破的奶皮。 莫非是蛋清的比例不对?淑岚这时候也只好庆幸自己没一下子蒸太多,一仰头,就把这碗失败的双皮奶倒进了自己肚子。 不,这不能叫双皮奶,只能叫加了很多糖的热牛奶。 出来的结果没一个让她满意的。不是形成不了醇厚的奶皮,就是奶皮下面的牛乳无法凝固,再不就是那凝固的牛乳充满小气泡,没有凝脂般的光滑感。 “贵人,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呢?”来小厨房取簸箕的盼夏有些好奇地问。小厨房的蒸笼从早上起就没停过,放在往日,淑岚这时候早该端着几盘新鲜玩意上桌了。她往蒸笼上一看,吃了一惊:“这么多碗?” “你要是想喝,就取一碗喝吧。”淑岚坐在一边的矮凳上,有气无力地指了指那一笼蒸碗。 “真的可以吗?谢贵人。”盼夏有些惊喜,上笼屉端了一碗,用小勺挖了一勺放在嘴里。 “觉得怎么样?”淑岚撑着下巴看着盼夏。 盼夏细细回味:“嗯……奶香挺浓的,挺好喝的。就是下层不太均匀……”她把自己的直观的感受脱口说出,又有些后悔:如今淑岚不再是跟她一起在厨房忙活的小宫女了,一跃成了皇上的贵人,这碗甜品变成了主子的赏赐。面对赏赐,奴婢是不能挑三拣四的。 她有些惴惴地望向淑岚,却见淑岚脸上并没有不悦之色,而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在旁边画得乱七八糟的纸页上涂抹着,一边口中念叨着:“若是把蛋清的比例调小一点……” 盼夏有些好奇:“贵人自己怎么不喝呢?” 淑岚苦笑着摸了摸鼓起来的肚皮,她已经连喝三碗实验品了,想喝也喝不进去了。她望了望蒸笼里剩下的实验品,对盼夏说:“你一会儿把这个给宫里的大家散一散,我是实在喝不下去了。” 盼夏得了指令,便将蒸笼上的一个个配方比例各异的实验品双皮奶放了几个托盘,端去了院子的石桌上。 后宫各嫔妃每日的牛乳分例虽然不少,但宫女、嬷嬷和小太监们平日里是没什么机会喝上牛乳的。 如今虽已入秋,却依然残热未散,各宫里体恤宫人辛苦,午后皆用大锅熬了绿豆水来消解暑气。今日春溪阁中却变了花样儿:不喝绿豆水了,改喝双皮奶。 大汗淋漓地干完了活,能喝上一大碗香醇嫩滑的双皮奶,糖分与油脂给人带来的饱足感足以让忙碌了大半天的宫人们的疲惫一扫而空,春溪阁中上下无不称颂乌雅贵人体恤下人。 如此下来,春溪阁上下连喝了三天的各种配方、不同比例的双皮奶。 到了第四天,盼夏磨磨蹭蹭地来到了淑岚面前:“乌雅贵人,您做这些双皮奶真是太辛苦了……要不,从明天开始,下午还是供应绿豆水吧。” 淑岚拍了拍盼夏的肩膀,为她体谅自己而感到欣慰:“没事,我不累。” 谁知盼夏却哭丧着脸:“再好喝的东西也也架不住天天喝啊,各位宫女嬷嬷们都说,现在一打嗝都能闻到牛乳味,再喝下去,头上都要长犄角了……” 淑岚陷入沉思:明明各项比例都已经调配得当了,为什么还是凝不成足够醇厚的奶皮呢?正宗的双皮奶的奶皮,应该往上放一个勺子也能稳稳地拖住,而自己做的……她把手中的勺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奶皮上,那勺子无情地坠破了吹弹可破的奶皮,“当”地一声沉进了碗底。 倒是张怀再次例行诊脉时,说了一句:“微臣读医术中记载,这牛分数种,其肉质、乳质皆有不同。普通乳牛产奶量多,却不及水牛乳浓稠清甜,贵人何不拿水牛乳一试?” 淑岚狠狠往嘴里扔了一个张怀送回来的核桃,大手一挥:“盼夏,去御膳房帮我要一壶水牛乳来,我要重新试试。” 盼夏却摇了摇头:“宫中的牛乳皆是内牛圈的乳牛所产,那地方可没有水牛。” 没想到却是张怀胸有成竹地接下了帮淑岚寻水牛乳的活计,拍着胸脯应承了下来。 只过了一日,内务府的采办便在京郊的一家农户寻到了正在产乳的水牛,清晨便提着两桶现挤的水牛奶一路快马加鞭送到了春溪阁。 淑岚如获至宝,这水牛奶极新鲜,恨不得送到自己手里时还是温热的。她怀着虔诚的心重新调配了这几日已经反复试验过的蛋奶比例,把一小碗奶放上了蒸锅。 为了让双皮奶的奶质凝固又保持软嫩,她聚精会神地盯着蒸锅,只待时间一到,就掀开锅盖,那浓浓的奶香味带着一丝甜味,合着水汽扑面而来。 蒸锅上是一个小瓷碗,碗中之物凝如脂,白如玉,乍一看只是平平无奇的一碗牛奶。 佟格格和大公主一人一边地围着淑岚,看她小心翼翼地垫着毛巾把蒸锅上的这一碗牛奶端了下来,虽然看不出其中玄机,但早已被奶香味吸引得流出了口水。 淑岚屏气凝神地将勺子轻轻放在那一层奶皮上,奶皮竟稳稳地承住了勺子。 成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2节 淑岚心中大喜,拿起一边的几个小青花罐子,在上面满满地撒了青葡萄干、核桃碎、松子仁。 而大公主和佟格格都等不及淑岚再做一碗,一人一个小勺,把头凑在一起一人一口,吃得不亦乐乎。 淑岚正准备再去蒸一碗自己尝尝,却听见外庭有人叩门。 佟格格正忙着吃双皮奶,想来又是哪个嫔妃来探望了,便挥了挥手叫盼夏去打发。 谁知盼夏开了门,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着满眼的明黄色。伴随着的还有梁九功的声音:“皇上驾到——” 淑岚和佟格格对视一眼:糟糕,这下来了个拦不住的。淑岚还想称病多躲一阵清净呢,若是被皇上看见自己正热火朝天地做甜点,岂不是要心中生疑? 顷刻间,脚步声就已进了庭院。淑岚见这门已然是出不去了,急中生智,见小厨房中的碗橱后还有些许位置,一闪身便藏了进去。 她前脚才藏进去,后脚就听见有人推开了小厨房的门。 然后就听见了大公主和佟格格的请安声,碗橱后的淑岚自然是大气都不敢喘。 只听玄烨说:“屋里院中都不见人,不想你们都到小厨房来了。” 佟格格也是个不善撒谎的性子,听到有此一问,声音都有些僵了:“嫔妾是跟大公主来小厨房看看,拿两样点心吃……” 玄烨又问:“那乌雅贵人呢?她可还好?” 佟格格这个问题更是声音发虚:“她……已大好了,如今在自己殿里休息着,说不好过病气给皇上,还托嫔妾多谢皇上的照拂呢。” 玄烨“嗯”了一声,似乎放弃了去淑岚殿中探望她的意思。淑岚刚松了一口气,又听玄烨说:“那你们娘儿俩吃什么点心呢?也给朕尝尝。”然后便传来了拖椅子的声音,淑岚瞳孔地震:他不会要长坐在这吧! 幸好佟格格连声劝着,说:“厨房之地闷热得很,还是去正殿吃吧。” 淑岚听着脚步渐远,才终于放下心来,从碗柜后走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1.一品官补子为仙鹤,二品为锦鸡;三品官为孔雀;四品官为云雁,五品官为白鹇,六品官为鹭鸶,七品官为鸳鸯,八品官位鹌鹑,九品官为练雀 2.除皇帝以外,皇太后、皇后、贵妃、妃、嫔、皇子及福晋,每天也有乳牛分例的规定。 以确保她们每日享用不同分量的新鲜牛乳。皇太后二十四头,皇后二十五头,皇贵妃六头,贵妃四头,妃三头,嫔二头,阿哥(皇子、皇孙)娶福晋后八头。为保证牛奶的平稳供应, 第29章 小笼包 淑岚虽然略松了口气, 但也不敢从小厨房溜回自己的殿,左等右等, 终于听见外头梁九功喊了声“起驾, 回福宁殿——”,外面脚步声没了,淑岚才长舒一口气, 从小厨房出来。 行宫的小厨房不比在永和宫的,甚是逼仄。淑岚蒸了半天双皮奶,搞得屋子里热气熏蒸, 她硬是在屋里蒸了半天桑拿才出来。 可算是送走了,幸亏没露馅。淑岚这样想着, 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而轿子上的玄烨此刻却是另一番心情。 梁九功拎着从春溪阁带来的食盒,不住口地称赞:“这乌雅贵人真是手巧啊, 制了这么多样点心……” 却不想玄烨在銮驾上瞟了他一眼:“这些点心, 一会儿你们几个分了吧。” “这……?谢皇上赏赐。”梁九功一愣,嘴上谢恩, 心中却困惑。往日皇上去春溪阁拿了点心, 每次都吃得干净还意犹未尽, 这次倒是只看了一眼就吩咐赏给他们这些奴才,莫非玄烨是终于厌了这个御膳房出身的乌雅贵人了不成? 玄烨心中却如明镜一般。他只一看这些点心,就知道不过是御膳房日常贡上来的寻常点心罢了,根本不是淑岚所作。 他刚刚一进小厨房,便闻见扑面奶香, 想来是淑岚这几日又在做新鲜吃食了。见佟格格结结巴巴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说瞎话,他不禁哑然失笑, 心想:朕就那么好糊弄?先把嘴边的奶渍擦擦再说罢。 又见佟格格有意推自己去正殿说话, 大公主也过来拉自己的手往正殿引, 玄烨更是明白了八九分,倒也无意出言道破。 他假装没看见碗柜后面露出的像蝴蝶一样的粉白色衣角,随着大公主和佟格格往正庭走去了。 他与佟格格和大公主在春溪阁呆了半个时辰,故意东拉西扯地说些有的没的,问大公主近日功课又新背了什么诗词,佟格格可新绣了什么花样,足足呆了小半个时辰。 哼,你们几个人关起门来吃,却不给朕送一碗,难道朕还能给你们吃光了不成?想及此处,玄烨又想到前几日喝光了淑岚的葡萄酒,又有些心虚。 罢了罢了,不过喝她一坛酒,什么稀罕东西,明日叫御膳房送三坛碧玉烧去补上便是了。 不过,想到淑岚刚才定像是被堵住了洞口的小老鼠一样在小厨房里打转儿,玄烨便在心中偷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乐。但他面上却不露出来,心念一动,吩咐梁九功:“供上来的秋蟹,可都送到御膳房了?” 梁九功连忙回到:“回皇上,昨日都送到御膳房了。” “早点给各宫分下去吧。” 这小老鼠惧着自己,躲着自己,他自然有办法让小老鼠闻到香味自己从洞口钻出来。 秋天,自然是吃螃蟹的季节。 淑岚早就扳着手指算了好几天日子,她在御膳房呆了几年,每年上供螃蟹送到御膳房都是这几日。 往年她身为宫女,寻常河蟹鱼虾常有,这秋蟹她作为一个寻常宫女却是摸都摸不到。算来,自从她传过来,已经好几年没吃上螃蟹了。而如今跟在佟格格身边,她也能一饱口福了。 这日,天才大亮不久,内务府的小太监就驾着车来送供给春溪阁的秋蟹,喜得淑岚懒觉都不顾上睡了,跑去庭中看螃蟹。 这螃蟹鲜活时吃着无比鲜美,但一旦死了,就会滋生细菌,产生毒素,使人吃了后上吐下泻。而内务府的买办办事极用心,为保螃蟹新鲜不死,也是日夜兼程。待送至行宫,再去掉路途颠簸死了的,专挑些肥满个儿大的螃蟹供上来。 淑岚一看那几篓螃蟹,用网兜罩着,活泼得紧,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吐着泡泡,心中大喜,便挑了些母蟹上锅蒸了,剩下的便暂时养在平日里装荷花的大缸里。 满满一笼蟹蒸罢,却不急着端上桌去。淑岚指了几个宫里手脚麻利的小丫头,一起把蒸熟的螃蟹大卸八块,有的人剔黄,有的人拆脚,细细剔出满满一大碗流着蟹油的蟹肉和蟹黄。 什么调料都不加,此时这一碗黄澄澄的,已经让淑岚忍不住吞了好几口口水了。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偷吃的冲动,将提前预备好的上好的猪肉和肉冻取出来,搅打成细细的泥。章嬷嬷也是善做面点的老手了,也进了小厨房来帮忙,一转眼就捏了几十个剂子,再一一刷了油备用。 淑岚将一盆蟹粉、猪肉和肉冻混合搅拌后,几个宫女齐齐动手,转眼见几笼小笼包就已经包好上屉了。 还没下蒸笼,这鲜香之气就已经弥漫在空气中,若不是春溪阁此刻依然闭门谢客,恐怕六宫的嫔妃都要跑来分一杯羹了。 算着这蟹粉小笼包数量,足够几人吃得心满意足,淑岚颇为自己的筹划能力而感到满意。 待到蟹粉小笼包终于出锅,装在几个小竹笼屉里端了上来,而佟格格和大公主早就握着筷子在紫檀圆桌前坐定了,就等着大吃一顿了。 笼屉刚放下,大公主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个。 “小心……”一旁的章嬷嬷还没来得及提醒,大公主已经一口咬了下去,热热的肉汤立刻飞溅出来,小孩舌头本就娇嫩,被骤然一烫,大公主不由得哎呦一声。 “慢点,慢点……”章嬷嬷有些心疼,大公主却急着把碗中被咬开一个口子的小笼包又往嘴里送去。 见有了大公主的前车之鉴,佟格格小心翼翼用筷子挑起了小笼包,在吹弹可破的包子肚儿咬了一个小口,顿时望见里面一汪清澈的肉汤,香气扑鼻。她先是满满地嘬了一口吹得微凉的肉汤,再一口将浸饱了汤汁和包子皮和蟹肉一并咬下,直觉鲜香直冲口齿,半个小笼包还在口中未吞下,筷子已经忍不住去夹下一个了。 淑岚赶紧止了她,说:“光吃包子少了调味,还要配上醋才好。”她特意问御膳房要了上好的浙醋,倒在小瓷碟中是一汪晶亮的红色。这浙醋不冲鼻子,且自带一股甘甜,不会抢了蟹的味道。 她看佟格格与大公主狼吞虎咽,自己也取了筷子准备吃,却听见外面传来了梁九功的声音:“皇上驾到——” 淑岚一愣,想避一避也来不及了,玄烨已经走进了正殿。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佟格格和大公主一道行礼。 “哟,乌雅贵人也出来了,身子可好全了?”玄烨望了眼淑岚,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朕前日来看你,你还在屋里养病呢。” 淑岚犹豫了片刻,选了个折衷的答案:“谢皇上关怀,近日已大好了。” 好了,但是没完全好。 玄烨点点头,“哦”了一声,信步走到了餐桌前:“朕正巧路过,闻见你们这儿的香味都飘到长街上去了,便进来看看你们吃什么。” 正好路过?淑岚心中腹诽。我看看明明是故意饭点过来蹭吃蹭喝。 奈何,人家是富有天下的皇上,爱上哪吃,就上哪吃。 嗯,皇上的胃口,可能一个人能顶两个人……这样算下来,小笼包虽然不充裕,但也能勉强够吃。 “今天是什么菜啊?”玄烨叫她们平身,自顾自地在饭桌边坐下了。 蟹香如此浓郁,淑岚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也只好规规矩矩地回答:“回皇上,是嫔妾做的蟹粉小笼包。” 玄烨倒不见外,伸手叫章嬷嬷给拿了双筷子,见醋都倒好了,便就着那醋碟就夹了一个小笼包。 淑岚在旁边看着他用筷子把小笼包在碗中夹开,心中隐隐作痛:应该先开窗,再喝汤!这么从中间夹开,汤都漏到醋里去了! 但表情还维持着营业微笑,毕竟人家是皇上,爱怎么吃就怎么吃,断没有自己一个小小贵人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份儿。 玄烨倒没见过带汤的包子,这宫中多以扎实的肉包为主。他将那沾了浙醋的包子放入口中细品,半响望着淑岚赞道:“果然鲜甜无比,好手艺。” “谢皇上夸奖。”淑岚福了一礼,心中想的却是希望玄烨赶紧走,辛苦半天包包子,她自己还一个都没动呢。 “身体还不舒服,何必辛苦亲自下厨。朕也不好白吃你的蟹,这不,也给你带了一样吃食。”玄烨挥挥手,梁九功立刻拿了一个食盒递给淑岚。 “这蟹是寒凉之物,你既然患了风寒久久未愈,还是别吃了。朕叫御膳房特意给你煲了一品党参红枣粥,张院判说补血养气,最对你的症。”玄烨说道。 对此,淑岚只好接下谢恩,感觉眼角都溢出了泪花。 我的蟹粉小笼包!我辛辛苦苦一上午一口都还没动的蟹粉小笼包! 淑岚本想眼不见心不烦,回自己屋吃去,却又被玄烨留下来,四个人一桌吃饭。 局面变成了:皇上、佟格格、大公主三个人争相下筷,吃得不亦乐乎。而淑岚只能闻着蟹粉飘香,一脸怨念地吃着自己的党参红枣粥。 幸好蟹粉小笼包做了不少,三个人吃完之后,还堪堪剩了大半笼下来。佟格格便招呼章嬷嬷收拾桌子,把这大半笼蟹粉小笼包也收下去,同时对淑岚使了个眼神:一会等皇上走了,你再吃! 谢了!淑岚回了个感激的眼神。 谁知,皇上这时却止住了章嬷嬷准备去端的手,说道:“这蟹粉小笼,若是放着下顿吃恐怕不好吃了,白糟蹋了东西。还是朕带回去,等过一会儿消消食再吃了它。” 淑岚眼睁睁地看着梁九功把那硕果仅存的大半笼小笼包端走,感觉口水都要从眼睛里涌出来了。 待到把皇上和小笼包送走,淑岚望着桌上半碗味同嚼蜡的党参红枣粥,总觉得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1】胜芳蟹,原产自河北省的胜芳镇,这里的河蟹由于距入海口的距离适当,水质良好,当时的生态适合河蟹生长,所以胜芳的河蟹曾居全国的河蟹之首。 第30章 枇杷 福宁殿。 玄烨把从春溪阁拿来的小竹屉递给小路子, 小路子往里一看,小竹屉中还剩着一个蟹粉小笼包没吃。 往日这些随手的赏赐都只有师傅有份, 不想这次师傅不在, 竟然轮到了自己这样的小太监,小路子顿时感觉有种混出头了的感觉。 还没等他谢恩,就听见玄烨说:“把这个送去御膳房, 叫几个制面点的御厨仿制出来,朕明日早膳还要吃。” 见这吃食不是赏赐给自己的,小路子不免有些垂头丧气, 还没转身出门,就见半天不见影子的梁九功从外面急匆匆地进了正殿。 “皇、皇上……”梁九功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一路上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 “怎么了?神色这么慌张。”玄烨抬眼看他,“气喘匀了再回话。” 梁九功在堂下跪了, 回道:“恭喜皇上, 太医院传来消息,钮祜禄庶妃有喜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3节 “哦?”玄烨手中茶盅一颤, 茶汤也溅出几滴。他颇有些吃惊。“此是当真?” “千真万确, 是刘院使亲自诊的脉, 断不会有错。”梁九功答道。“此刻刘院使还在钮祜禄庶妃殿里,皇上可以亲自去问问。” 玄烨放下茶盅道:“备轿,朕亲自去绛云轩看看。” 钮祜禄庶妃的怀孕之事,虽然未正式晓喻六宫,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样的消息通过口耳相传,没多久就会人尽皆知。 春溪阁中, 佟格格正抱着个瓷罐子吃着淑岚新制枇杷蜂蜜饮, 甜而不腻, 清凉爽口,京城入了秋就干燥得紧,用刚下来的新鲜枇杷制这道甜品,倒是正好清火润肺。 “味道真不错!这几日总觉得燥得嘴里发苦,喝了这个倒是好多了。”作为忠实的食客,佟格格总是淑岚试菜的第一人。 淑岚点点头,如今是枇杷的季节,直接用鲜枇杷做甜品虽然也不错,但终究是不易保存,不如回头照着川贝枇杷露的样子,做了能长期保存的版本才好。 淑岚正在纸上记下这个念头,想着下次张怀来看诊时跟他商量一番,此时偏殿的门却被人呼啦一下从外面推开了。 淑岚和佟格格抬眼一看,来人竟是章嬷嬷。 章嬷嬷也是宫中积年的老嬷嬷了,此时却有些风风火火地直接进来了,佟格格有些吃惊地抬头看她:“章嬷嬷,怎么了?” “格格,听说那钮祜禄氏,有孕了。”章嬷嬷一脸如临大敌的神色。 “消息可靠吗?”佟格格闻言,也放下了勺子。 “应该没错,消息是太医院张院判说的。”章嬷嬷回道。 “张怀……那这消息应该无误。”佟格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鲜有见章嬷嬷露出这样的表情,淑岚心中更是好奇起来,便脱口问道:“这钮祜禄庶妃怀孕,有什么特别的吗?” 之前马佳庶妃也怀孕了,也不见章嬷嬷如此如临大敌。 章嬷嬷深深叹了口气,给淑岚解释道:“若论及身份家世,宫里没有一个及得上钮祜禄庶妃的。开国功臣的孙女,又是鳌拜的干女儿,当初入宫时,除了辅政大臣的孙女赫舍里皇后,谁还能比她更尊贵?” 淑岚吃了一惊,若有如此累世功勋,那家世确实了得,恐怕连如今圣眷正隆的佟家都要让上三分。 想及此处,淑岚又觉得奇怪:不应该啊,这么显赫的家世,在宫中岂不是横着走的存在,怎么倒觉得她存在感很薄弱呢?要知道,郭络罗庶妃的母家仅是官居三品,就够她在后宫趾高气扬了。 她努力想了想,竟想不起钮祜禄庶妃的清晰面容来。 “我怎么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淑岚放弃了思考,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了章嬷嬷。 “钮祜禄庶妃似乎自小体弱,此从当年在皇后之争中败下阵来后,这么多年来一直深入简出,行事也低调简朴,也并不与别宫嫔妃有过多的往来。”章嬷嬷答道,“除了年节筵席,她一般推说身子欠安不来参加。贵人不记得也很正常。” 淑岚心下了然:体弱多病之事也许是真,但深入简出就颇有些低调避祸的意味了,怪不得她亲爹和干爹倒台时都没有殃及她。 佟格格听了这消息后,只是怔了一怔,然后又开始低头吃起了枇杷蜂蜜饮,倒是章嬷嬷有些急了:“格格啊,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在这儿慢悠悠地吃甜点?” 佟格格又舀了一勺送进口中,舔了舔勺子才望向章嬷嬷道:“她在宫中熬了这么多年,一朝有孕,也是她的福气。” 章嬷嬷见自家格格一副不开窍的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如今先皇后已经薨逝三年,前朝大臣们议论立后之事吵个没完,您也该上上心,不如近日您就回了皇上,让夫人进宫探视?” “且不说这前朝之事,我如今身居后宫不能探听,嬷嬷既然知道如今立后之争吵个没完,我自然也在风口浪尖。若是这时召额娘入宫探视,岂非让皇上疑心我与母族勾连,图谋后位?”佟格格望向章嬷嬷说道。 “这……”章嬷嬷被这骤然一问,问得愣住了。 “佟家虽然如今得蒙圣宠,但比起当年的鳌拜、遏必隆如何?”佟格格又一问,直接问得章嬷嬷心中一凛。 这话说得更加明白了:当年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一个落狱后囚死在牢中;一个落狱,虽然晚年得以赦免,最后还是死在了病中。 连辅政大臣都落得如此境地,何况佟家?若是佟家把手伸得过长,难保不会步了这二位的后尘了。 佟格格叹了口气,又道:“自曾祖一辈为大清卖命开始,我的曾祖父,伯父,都为佟家荣耀的延续而战死沙场。而我的姑母和我,虽为女子,不必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但也被送入后宫之中,苦心经营。若在风口浪尖上落了人家的话柄,那赔进去的便不是我一个,还有可能危及整个佟家。” 章嬷嬷刚才心急火盛,如今听自家格格这样一说,心中如被泼了一盆冰水般,顿时清明起来,心中也有些后怕。 佟家的盛宠来之不易,她身为佟家家生的老奴,自然是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淑岚在心中暗暗点头,她此时对佟格格又多生出几分敬佩来。多少功臣之家被眼前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迷了眼,便以为这荣宠能万世不绝。殊不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盛极必衰,世事常理罢了。 佟格格自入宫时,就是众人瞩目。在别人眼中,她是先太后的侄女,又有佟家的靠山,虽入宫后称作格格,分例地位却至妃级,不仅如此,还在管理后宫方面颇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重视。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自己以皇后预备役自居了。而佟格格却如此谨守本分,从未行差踏错,想必是家中自小家中耳提面命,教她的在宫中的明哲保身之道。 “但……若是皇上真的立钮祜禄氏为皇后呢?” “若皇上真起了立后之心,又怎是我能干涉得了的?我毕竟入宫时日不多,也根基未稳。且避其锋芒,以待来日吧。况且,皇上和太皇太后不是还没正式宣布要册封钮祜禄氏吗?也不必听了些风言风语就自乱阵脚。”佟格格一边用小勺刮起碗底剩余的枇杷蜂蜜放入口中,一边神色自若地说着。 章嬷嬷望着自家格格,才入宫几个月,她便与在闺阁中当娇贵小姐的样子大不相同了。平日里只当她没心没肺,吃吃喝喝,倒不知她在心里暗中藏了这些心思。 见她如此,章嬷嬷心中又是欣慰,又有些心疼。 章嬷嬷还怔怔地站在原地,佟格格又露出平日里的笑容来:“嬷嬷也别干站着了,这枇杷极好,个儿大,水份足,嬷嬷也去取几个吃吧,入秋人心浮躁,吃了枇杷也可消消火气。” 章嬷嬷听自家格格不欲再说此事,便也应了一声出门去了,一开门倒与正要进门的大公主撞了个满怀。 “大公主来了。”章嬷嬷把大公主让进了屋,又自出去关上了房门,去小厨房给大公主准备茶果点心了。 大公主这会儿刚写完了大字,左看右看不见屋里有人,便自己拿着写好的大字一路找到了这里。 “额娘和淑岚姐姐悄悄躲在这里,一定又在偷偷吃好吃的,宣琬也要!”大公主嗅了嗅空气里的甜味,扑上了佟格格的膝盖,扭来扭去地撒娇。 淑岚见佟格格把宣琬抱上了榻,一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一边检查她今日的功课。刚才的谈起后位之争时的严肃神情已经是一扫而空,脸上终于漾起笑模样来。 淑岚想起佟格格曾提起自己幼年时入宫随命妇们探视请安,总觉得姑母眉间有散不开的愁绪,只有她赖在姑母膝下胡闹时,才得见她露出些许温和的笑意来,曾经不解其中意,如今却懂了。 宫中长日寂寞,而高居凤位之上的皇后,既要为后宫表率,又要管理六宫琐事,万事费心筹划。想必这最可以解深宫无聊苦闷的,就是看儿女绕膝,稚子成人。 皇上自小出宫避痘,先太后想必生前最意难平的就是这骨肉分离之苦;而佟格格入宫不久便有了大公主的陪伴,也许要比她的姑母要幸运得多。 淑岚在心中说。而且不止宣琬,以后你还会养育很多的孩子,会有很多可爱的孩子围着我们叫额娘。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绛云轩 銮驾停在了钮祜禄庶妃所居的绛云轩, 轿子才落定,玄烨便急急入内。 钮祜禄庶妃宫中的规矩素来严整, 此刻庭中宫女太监来来往往, 竟无一人喧哗,见皇上驾到,更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玄烨疾走几步, 穿过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挥了挥手叫他们平身,跨步进了正殿。 钮祜禄庶妃本斜倚在正厅的黄花梨太师椅上, 见皇上进来,忙站起身来准备行礼, 一旁的贴身宫女兰舸忙扶住了她的胳膊。 饶是兰舸扶得及时,钮祜禄庶妃还是微微皱了眉, 这一起身似乎牵动了腹中胎儿一般, 令她娇弱的身形一晃。 “既然是有了身子的人了,这些虚礼就不必了。”玄烨伸手搀住了还要下拜的钮祜禄庶妃, 对一边的兰舸道:“你家主子一向体弱, 如今有喜, 更要事事当心。” 兰舸应了声是,把钮祜禄庶妃小心翼翼地重新搀着坐回了椅子上。 玄烨看着钮祜禄庶妃,心中叹了一声。自己登基多年,宫中诞育皇子公主不在少数,但活下来的却很少。因此每次后宫传来怀孕喜事, 他总是喜忧参半的。喜自然是喜皇室开枝散叶,忧却是怕心怀期许, 最后又落得幼子夭亡, 伤心一场。 而这钮祜禄庶妃在宫中十余年, 与自己的情分一直淡淡的。虽然入宫多年,家世显赫,但是最一板一眼,恪守礼法的。 从前顾忌着她是鳌拜的义女,玄烨总是不愿意来她宫中,她所居的永寿宫向来是门庭冷落,但她也只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这么多年从未抱怨过什么。自从遏必隆作古,玄烨来钮祜禄庶妃的宫中才从半年一次,变成了一两个月一次。 往日里只觉得她身体柔弱,这一来二去竟也终于有了身孕,令玄烨颇有些意外。 “钮祜禄庶妃的胎象如何?”玄烨转头对一旁垂手而立的刘院使道。 钮祜禄庶妃多年来身子不好,玄烨便指了刘院使长期在永寿宫侍奉抓药,如今她一朝有孕,也是刘院使检查出来的。 “回皇上,钮祜禄庶妃的胎已有三月了。”刘院使答道。 “哦?既然如此,那为何不早点禀报朕,反倒拖到今日才说?”玄烨眉间有一丝不悦,细算日子,从紫禁城来行宫一路颠簸劳苦,自己连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若是早知她有孕在身,便要对她另加照顾了。 见玄烨有些不悦,钮祜禄庶妃连忙柔声道:“嫔妾不要紧,刘院使极为尽心,皇上不要责备于他。” “钮祜禄庶妃的向来体弱,脉像比常人要虚弱许多,因此微臣也是生怕误诊,斟酌了许久才确认确是喜脉,这才敢回禀皇上。”刘院使知道皇上极重视子嗣,便斟酌着词句回道。 玄烨点了点头,又问:“那如今这胎,可还稳当?” “回皇上,如今钮祜禄庶妃怀胎已过三月,龙胎已坐稳,皇上不必担心。只是……”刘院使思忖片刻,“只是,庶妃怀胎时年岁稍大,又是头胎,比寻常嫔妃要辛苦些也是有的。” 玄烨望向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钮祜禄庶妃,见她腰身虽然比起往日要宽了些许,但身上却似乎比原来消瘦了不少。原先一张饱满的鹅蛋脸,如今竟生生两颊凹陷了些许,眼下也有些许粉妆无法掩盖的乌青。 想来是害喜害得厉害了,才露出如此憔悴之色。玄烨心想,也生出些许愧疚之心:也许是这些年太过冷着她了,不然也不至于到今日才怀上头胎,要受这般苦楚。 她阿玛的事归她阿玛,她本人这么多年的战战兢兢,玄烨都看在眼里。想及此处,便又多问了几句刘院使,要注意些什么,要吃些什么饮食,又陪着钮祜禄庶妃说了一会儿话,才起驾回福宁殿批折子。 待送走了皇上,刘院使也告退回去抓药了,兰舸便照例关门闭户,才回身搀扶着钮祜禄庶妃起身往屋里走去。 待扶着钮祜禄庶妃在床上坐了,兰舸去倒杯热水的功夫,回身便见自己主子又拿起了绣棚和针线。 “主子,您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何苦忙着绣这个。来日若诞下皇子,绣娘们制的衣服还不堆山填海地送来。”兰舸的声音半是心疼半是埋怨,嘴上虽是不饶人,却依然在自家主子身旁坐了,帮她整理丝线。 钮祜禄庶妃看着自己的陪嫁丫头,知道她是关心自己,也习惯了她牙尖嘴利的,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拿着花样比照着,问兰舸:“你说,这麒麟是衬着紫色的云彩好看,还是蓝色云彩好看?” 兰舸见自家主子兴味正浓,也不好拂她的面子,只好说道:“奴婢觉得,蓝色沉静大方,和小皇子正相配。” 钮祜禄庶妃得到了答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扯起绣线一针针地绣了起来。 兰舸长长地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这些年来,自家主子的谨小慎微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宫门之中长日无趣,膝下又无子嗣,皇上也极少来永寿宫,她只好成日绣一些荷包扇坠打发时光。 十件绣品里可能当即便拆了六七件,剩余三四件也是改了又改才送往养心殿。而送十回,可能皇上有些回应,或赏下一盒点心,或赏下些首饰。 兰舸不知劝了多少次,说庶妃是白付了心思。自家主子却只说,若要给皇上送,便要送最好的,左右她也没旁的事可以打发时光。 时间长了,兰舸也知道了,庶妃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心性却是坚定的。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便也闭嘴了。 庶妃多年来虽然面上不露出来,兰舸却知道,她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如今竟然梦想成真,连她平日里恬静无波的脸也时时掩盖不住笑容。 见钮祜禄庶妃如此,兰舸心中泛起一丝酸涩,见她绣得认真,便不在她面前打扰,只是提醒道:“庶妃,您的有孕之喜,皇上此刻应该已经晓喻后宫了。奴婢估摸着,过一会便会有嫔妃恭贺上门了,您还是提前准备准备吧。” 钮祜禄庶妃点点头,眼睛却没离开那绣棚,依然专心致志地绣着,头也不抬地对兰舸说:“好,那你便准备些糕点来招待她们吧。” 兰舸见庶妃心思全不在这上面,便也只好摇摇头,出门去自己准备了。 春溪阁中,淑岚正僵硬地站着,像个衣架子一般任凭佟格格的摆布。 如今六宫话题的风口浪尖又从马佳庶妃的肚子转移去了钮祜禄庶妃那里。如今人人都议论,这钮祜禄庶妃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竟也有一朝有孕的福气。 上门的恭贺交际自然是少不了的,淑岚本还犹豫要不要跟着去,佟格格却说:“去,当然要去。今日去祝贺,合宫都去,独独你不去,反倒显眼了。一会儿去了钮祜禄庶妃那儿,你只管跟着我便是了,不要紧的。” 淑岚想来有理,便点点头。 自己的装病伎俩一直用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况且她隐隐觉得,皇上已经发现自己病愈一事,只是不点破而已。 只是还有一事为难,那便是淑岚才封贵人不久,还未来得及吩咐内务府量体裁衣。如今淑岚不出门,穿的不过是日常的氅衣,这些常服关起门来穿穿也就罢了,穿着去聚会却是会贻笑大方的。 虽然内务府和各宫嫔妃都送了些上好锦缎上门,但临时变出一套足以去应付群妃聚会的旗装却不能了。 佟格格听了淑岚的担忧,反而笑了:“永和宫中何曾缺过衣服?若是我宫里的人不穿些好的,倒叫人瞧不起了。” 说着,她便把淑岚带到大衣柜前,变魔术似的给她展示着带到春溪阁的衣服。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4节 这下可叫淑岚大开眼界了,一时间简直挑花了眼。难怪佟格格收拾永和宫中的行李,指挥那些宫女们收拾了那么多天,最后还是章嬷嬷好说歹说,再三精简,才忍痛只带了三分之一的各色衣服来行宫。 这箱子一开,淑岚才发现,三分之一也有这么多! 她还在愣神,佟格格已经挑了两件旗装在她身上比量了起来。 “嗯……是穿这件百蝶穿花银红的呢,还是穿这件紫金百寿福禄纹的呢……”佟格格与淑岚身量相当,她此时比划了这件又比划那件,只觉得哪件都不错。 淑岚赶紧提醒:“还是别穿得太招摇为好。” “说得也是。”佟格格点点头,又拿起另两件旗装比量,却还是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淑岚败下阵来,佟格格的衣服大多明媚娇艳,她好不容易在其中找了一件最朴素的,是一件淡青色绣并蒂莲花图案的,既端庄大方,又低调清爽。 “嗯,这件你穿着是好看,等回了紫禁城,我也叫内务府照着这样给你裁制一件。”佟格格满意地点点头,帮淑岚理了理领口,便去吩咐章嬷嬷去库房寻些庆祝的贺礼,用锦盒装了,主仆几人便出发往钮祜禄庶妃的绛云轩去了。 第32章 旧相识 淑岚不光穿着佟格格的氅衣, 还被佟格格按着插了不少珠翠。尽管身为贵人,装饰还是以简洁为主, 但却依然比做宫女时繁复得多, 让一向习惯了用一支簪子挽发干活的淑岚颇有些束手束脚。 淑岚松散惯了,自然不比高门贵女出身的嫔妃们举手投足中透露出的规矩礼仪。此刻也没时间临时抱佛脚了,淑岚也只好模仿着佟格格的行动举止, 往钮祜禄庶妃的居所走去。 行至大门,便可见钮祜禄庶妃的大宫女文筝在门口迎接纷至沓来的嫔妃,并将各宫嫔妃送来的贺礼抄录单子, 分门别类地入库。 佟格格所准备的贺礼是一对水头上好的玉如意,也替淑岚准备了一枚百岁如意金锁做贺礼。淑岚在那礼品单子上粗粗一扫, 送来送去也都是这些。倒是郭络罗庶妃的名字在那单子上颇为显眼,林林总总送了不少稀罕摆设, 礼物列出来足有一长列。 淑岚与佟格格登记了名册便往里走, 绛云轩的摆设倒是素净雅致得很,珍宝古玩也寥寥几样, 一如钮祜禄庶妃本人一般给人留不下什么特殊印象。 淑岚感觉郭络罗庶妃送的礼物, 此刻都要比绛云轩里的陈设还要多了。 “她可真会巴结。”佟格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往屋里瞧去,看见钮祜禄庶妃正被几位庶妃围着说话,那郭络罗庶妃更是,拉着钮祜禄庶妃的手一阵嘘寒问暖,仿佛她的亲姐妹不是站在她身后的郭络罗贵人, 而是眼前的这位钮祜禄庶妃。 钮祜禄庶妃多年来深入简出,似乎很不适应应付这种骤然成为人群中心的场面, 只是有些局促地笑着, 被抓着手问来问去, 也只是问一句答一句。 还好她身边的大宫女兰舸上扶了她,不着痕迹地把她从郭络罗庶妃热情的双手中解放出来,小声对钮祜禄庶妃说:“庶妃,该吃安胎药了。” 钮祜禄庶妃这才从众嫔妃的包围圈里出来,去后面服药,少陪片刻,让众嫔妃们在正厅里坐了,让小宫女进来摆上茶果点心招待。 淑岚见此时屋里的嫔妃大多并不认识,唯一还算说过几次的话的便是郭络罗贵人了。她此刻只想让自己存在感最低,此时钮祜禄庶妃回屋喝药了,自己贸然进屋,难免不会成为大家新的议论对象。 想及此处,她就拉了拉佟格格的袖子,悄悄在她耳边说了自己的想法。 佟格格听了会意,便说:“不打紧,听她们扯闲话也是没趣,绛云轩陈设简单,庭中的花草倒侍弄得不错。你在院子里赏赏花草,我跟钮祜禄庶妃说说话,坐坐便走。” 淑岚有些感激她的理解,没赶鸭子上架让自己跟着进屋。 她不想进去参加嫔妃茶话会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她瞧见郭络罗庶妃正坐在里面,正跟几个嫔妃大声说笑着什么。 自己上次为了在万寿功德宴上给佟格格找场子,不软不硬地怼了她几句,她心里必然是臊了。之前因为自己是佟格格的宫女,她不好越俎代庖出言申斥,这次成了比她品级低的贵人,她还不仗着位份找自己茬才怪了。 淑岚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便在绛云轩的小花圃走走看看地赏花。 佟格格说得不错,绛云轩的花草确实很是不错,虽然并非刻意栽种的什么奇珍异种,却也能明显看出被侍候得极其精心。秋日干燥,那些花草却没有半分缺水打蔫的样子。 她正瞧得出神,却听见耳畔有人喊她。 “淑岚?” 她循着声音望去,花木郁郁葱葱,她倒一下子没立刻发现是谁在叫自己。 “淑岚,是我呀!” 淑岚再看,才看见花圃不远处的水井那有个身影正朝自己这跑来。 待她看清了来人,不由得又惊又喜。 “晴竹!” 叫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跟淑岚一起选入御膳房,又一起住了好几年的晴竹。自从淑岚离开了御膳房,去了永和宫,就没什么机会再回御膳房了。 本来万寿功德宴时,她曾把菜单下发给御膳房,并统领御膳房为筵席制膳时,曾回过御膳房。她本来兴冲冲地想找昔日的伙伴晴竹和雪雁叙叙旧,却只找到了雪雁。 雪雁告诉淑岚,自她离开御膳房后,晴竹也终于攒够了给内务府公公的银子,如今被分配去嫔妃宫中做侍奉宫女了。 淑岚再问被分去了哪个宫中,雪雁却也不知道。 淑岚虽然因为没有见到旧友最后一面心存遗憾,却也为晴竹能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而感到高兴。只是这偌大的紫禁城各宫洒扫宫女如此之多,她一时也不知道晴竹去了哪,却不想今天在这儿见面了。 淑岚拉着晴竹的手,心中颇为激动,碍着此处离众嫔妃聚集的绛云轩正厅不远,压低声音问:“你还好吧?” “好久不见……你如今真的成贵人啦。”晴竹一脸激动,但又像触电似的松开了淑岚的手。 淑岚想起佟格格说钮祜禄庶妃宫中规矩不比永和宫,规矩最严整,这样拉拉扯扯地确实不好,赶紧松了手,声音却还难掩激动:“我之前回御膳房,听雪雁说你终于从御膳房调走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了。” 晴竹却摇摇头,一脸苦笑:“是啊……” “怎么了?”淑岚觉得晴竹好像有些不对,跟几个月前大大咧咧张扬的样子大相径庭了。 晴竹眼神有些飘忽:“唉……一言难尽。” 淑岚又追问了几句,才得知自己走后,各宫皆有宫女到了年龄出宫,内务府的公公便挂出几个缺来,明码标价,价高者得。 晴竹见机会难得,便也找上了内务府公公。那公公只问她:有去贵人小主宫里差使,要清闲些;也有位份高些的庶妃宫里,就是规矩严一些,下人也劳苦一些。 “当时我只想着,做宫女的,难免要辛苦一些,都是辛苦,不如跟位有前途的主子……”晴竹表情苦涩,“那公公便说将我分配去一位主子那当差,保管地位又高,家世又好。” 淑岚点了点头,这公公倒也没说错,地位又高,家世又好的嫔妃,钮祜禄庶妃自然是担当得起的。而如今宫中又风传她此番得子,又可能被立为新后,能来她的宫中,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这样的位置,恐怕紧俏,需要打点的银子断不会少。 淑岚想及此处,便问了出口。晴竹四下看看,凑在淑岚耳边说了个数字。 淑岚眼睛顿时睁大:“这么多!” 在御膳房时她俩朝夕相对,晴竹攒了多少钱也从不瞒着她。这个数字,几乎是把晴竹的全部积蓄都掏空了。 “内务府的公公说,若是在主子面前得脸了,日后多少银子都能攒下来,我便一咬牙,选了钮祜禄庶妃宫中的差事……”晴竹继续说着。 “然后呢?”淑岚追问,她见晴竹在花圃里忙活,身上的衣服也是普通宫女的衣服,心中疑惑。“莫不是那公公嘴上说着去主子面前服侍,实际却不是这么回事?” 她在宫中几年,也知道这些积年的老太监们奸猾,为了敛财可是说瞎话不眨眼的。 “不……”晴竹摇摇头,“一开始我确实被送到内庭伺候的,负责给庶妃端茶倒水的活计。只是庶妃说喜欢清净,便只让我们这些新来的宫女去外厅洒扫,只有兰舸和文筝这样的大宫女才能进她的内室。我们这些小宫女平日连主子的面都见不着,更别说得什么赏赐了……” 淑岚还是不解:“但若说是在外庭洒扫,你刚才在井边做什么呢?” 晴竹叹了口气:“钮祜禄庶妃宫中的规矩最是严苛,管事嬷嬷嫌弃我御膳房出身,做洒扫之事做得潦草,就……就只让我做些浆洗衣服,侍弄花圃的粗活……”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淑岚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人人都知道嫔妃身边的贴身大宫女是个肥差,但想要成为心腹,哪有那么简单。大宫女们严防死守着下面的粗使宫女往上爬,嬷嬷们也对初来乍到的宫女们颐指气使。若是像晴竹一样被赶了几次,做些最不起眼的粗活的宫女,恐怕以后连见自家主子的面的机会都少有,更别提沾主子的光,得些赏赐了。 “要不,我去跟佟格格说说,让她把你调去别处?”淑岚看着晴竹比御膳房时瘦了整整一圈,不由得心疼起来。 若是直接问钮祜禄庶妃要人,恐怕会有挑衅之嫌,但若托内务府管人的公公之手,把一个不起眼的粗使宫女替换去花房、东三所一类的地方,倒也不是难事。 “不行。”晴竹摇了摇头,“我若是走了,那给内务府公公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跟我一起被选进来的宫女都受不了离开了,等我再熬一熬,熬出头了日子就好过了。” 淑岚自然是知道她的意思,若是来日钮祜禄庶妃真的成了皇后,在她宫中的粗使宫女说不定也有鸡犬升天的机会。 她刚想说点什么,却听见背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怪不得没看见你,原来乌雅贵人是在这儿叙旧呢。” 淑岚回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郭络罗庶妃。 晴竹连忙后退两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后,急急地退去干活了。 淑岚也大大方方地福了一礼:“见过郭络罗庶妃。” “乌雅贵人不在殿里跟嫔妃们打声招呼,倒是在这儿跟钮祜禄庶妃的一个粗使丫头聊得起劲,不知是为何啊?”郭络罗庶妃一手被贴身宫女玉华扶着,一手轻抚云鬓,另一个贴身宫女金佩则在旁缓缓打着扇。而她的庶妹郭络罗贵人,则一脸乖顺地跟在她身后。 第33章 银菊汤 郭络罗庶妃还不等淑岚说什么, 一边款款往淑岚这儿走来,一边开口:“知道的人呢, 是知道乌雅贵人得蒙圣眷, 心气儿高;不知道的人,还当是我们欺负了你,让你不敢进屋了呢。” 她一说话, 淑岚就知道来者不善,却不想来得这么直接。今天本不是什么正式请安的日子,不过是送送贺礼罢了。但她硬要挑自己的错, 也是无法。 淑岚只好露出一个营业笑容,恭恭敬敬地答:“郭络罗庶妃误会了, 只是因为刚才见了一位从前的故交,便耽搁了片刻, 并没有别的意思。” “故交?乌雅贵人倒是交际颇广啊。”郭络罗庶妃的语气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是的, 是从前嫔妾在御膳房当差的时候的故交。”淑岚知道她是故意想用自己御膳房出身的事情羞辱自己。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不妨自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事。 郭络罗庶妃见她还是一脸平静, 并没有如自己预期刺到她, 便又走近了两步,语气中带着笑意:“既然是故交,一个飞上枝头成了主子,一个还在干粗活……乌雅贵人,别藏私啊, 也多教教昔日御膳房的姐妹,如何献媚邀宠……” 后半句充满恶意的话刻意压低了声音, 却字字落在淑岚耳畔。 淑岚后退一步, 对太皇太后所居住宫殿的方向遥遥一拜, 朗声道:“封贵人一事,是太皇太后亲下的懿旨,若庶妃对懿旨有何不满,可以自己到太皇太后那里去说。这献媚邀宠之名,嫔妾是万万不敢当的。” “你!”郭络罗庶妃没想到她搬出太皇太后来压自己,本想过过嘴瘾,却被淑岚反扣了一顶不敬太皇太后的大帽子。她一时竟被噎住,想不出别的话来应对,只觉心中火起,扬起手便想对着淑岚的脸打下去。 “姐姐!”一直跟在嫡姐身后的郭络罗贵人见嫡姐要撒起泼来,忙叫了一声,拉住了她的衣袖。 郭络罗庶妃有些惊愕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庶妹,没料到她平时闷葫芦似的,竟然敢在这时候出口阻拦。 见嫡姐瞪向了自己,郭络罗贵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低声嗫嚅道:“姐姐,咱们……还是别在这……” “你是哪来的胆子,如今竟管起我来了?”郭络罗庶妃见在淑岚那讨不到便宜,便转头将怒火发在了从小矮自己一头的庶妹身上,一把把她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甩了开来。 郭络罗贵人顿时被她抢白得满脸通红,缩着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淑岚看着实在不忍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虽然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还是想开口帮郭络罗贵人说点什么。 刚想开口,却听见身后一个柔婉的声音传来:“郭络罗庶妃,乌雅贵人,你们在那儿聊什么呢?” 三人皆是一惊,回头看去,却是兰舸扶着钮祜禄庶妃站在廊下瞧着这边。 郭络罗庶妃见了她,脸色比川剧变脸还快,一回头便是一副笑脸,向郭络罗庶妃迎了上去:“没什么,我不过是和乌雅妹妹说两句话,贺她封位之喜。” 虽然是秋日,但此时正是下午,廊下还是热气熏蒸。钮祜禄庶妃虽然身侧有大宫女扶着,还是一副颇为辛苦的模样,仅在廊下站了片刻,玉脂般的面颊便沁出汗来。 淑岚知道她是为解围而辛苦过来,忙道:“钮祜禄庶妃怀胎辛苦,还是快回里屋坐着吧。” 钮祜禄庶妃对淑岚微微颔首,笑道:“不打紧。”又道:“方才佟格格与我说,宫中要制一种药膳,缺一品银菊,合宫都没有,独绛云轩有,她便跟我要了。一会儿,我叫文筝引你去摘。” 淑岚会意,便福了一礼,说:“绛云轩的菊花开得极好,难为庶妃肯割爱。”她自然知道佟格格不曾问她讨要过什么银菊,她这么说,不过是隔开她与郭络罗庶妃,解自己之围罢了。 钮祜禄庶妃笑笑,对一旁的大宫女文筝吩咐:“你去花房取个大篮子来,跟着乌雅贵人采花去。” 采菊一事虽是托词,倒也是实情。汤泉行宫地气最暖,催得满宫的菊花早早地开了。如今虽是外头菊花初放的季节,这行宫的菊花不是开过了,便是已经开败了。唯有钮祜禄庶妃的绛云轩距离汤泉之处最远,菊花倒才刚开,最是适合采摘入膳的时候。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5节 虽然钮祜禄庶妃放话让自己放心摘,但淑岚也知道做人不能太实心眼了。虽然这朵朵菊花开得颇为喜人,却也不能一口气把它们都薅秃了,给人家留一些秃枝子观赏。她便只摘那未全开满的花头,间错开来摘了些许。幸好那花圃侍奉得极好,花也开的旺,淑岚摘了半篮,倒也不见花朵稀疏。 她摘一朵,便递给身后的文筝一朵。待直起腰来从文筝手里接过花,见每一朵都被间错着精心叠放,不曾有任何一朵压坏了花瓣,淑岚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钮祜禄庶妃虽然不怎么见人,却是善解人意,宫中的宫女也是做事如此严谨,想必是平日治下有方。 她正瞧着篮子里的花,却见佟格格疾步往自己这来了,她挥挥手叫文筝回钮祜禄庶妃身边伺候,才颇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淑岚的胳膊,低声问:“方才还好吗?章佳庶妃她们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我好容易才脱开身。” 淑岚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跟她说了刚才的事,佟格格便笑:“说得好,下次再见她,你也不必怕她。不过你搬出太皇太后,她怕是日后也不敢真拿你怎么样。” 淑岚点了点头,明刀易躲,暗箭难防,郭络罗庶妃这种不过是嘴上功夫了得,倒也好对付些。她摇了摇头,把刚才的糟心思绪抛去,给佟格格瞧篮子里朵朵饱满的菊花:“瞧,钮祜禄庶妃给的,回去我给你煲菊花老鸭煲,最是去燥清火的。” 又过了半个月闲散日子,淑岚翻书时掉了一张纸,正是那日记录下来找张怀制川贝枇杷露的点子。 淑岚一拍脑袋,她倒忘了这茬,这几日没顾忌地吃枇杷,把分例里的枇杷吃了大半了,也不知剩下的够不够制枇杷露。 她忙叫盼夏去太医院请张怀过来,免得自己再忘了,这枇杷真被吃完了。 不想盼夏第一次去却扑了个空,其他的太医说张院判出诊去了,具体去了哪个宫里、为谁诊治、多久能回来,却是一问三不知。 还好并非什么急事,盼夏便留了条子,叫张怀若是午后有空,便去一趟春溪阁,乌雅贵人有事吩咐。若是赶不及,便明日再来。 时至午后,春溪阁中,淑岚正在榻上翻书,便听见章嬷嬷在院子里通传张怀张院判来了。 偏殿门开,张怀便匆匆抱着药箱进来,道:“贵人吉祥,是微臣出诊未曾知会,让贵人久等了,望贵人恕罪。” 淑岚连忙叫盼夏把他掺起来,有些好笑:“你这动不动就谢罪,跪来跪去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我也没病,无非就是叫你来跟我斟酌一下,有一道方子是否可行。” 张怀便点点头,铺开纸开始记录起了淑岚的方子。 “冰糖,川贝,枇杷……”淑岚掰着手指头,想了半天,也只想到这三种写在名字上的配方。 说完了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更细的方子,她也说不出来了。 淑岚又给她描述了一番,那喝下去凉凉的甜甜的口感。她记得小时候一到换季就感冒,却又不爱吃药,但唯独这川贝枇杷露不需要大人哄着喝。 张怀在纸上记录下淑岚所说的“味甘甜,清凉”之后,还是有些困惑,却一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样子。 淑岚看出了他的困惑,便问:“怎么?有何不妥吗?” 张怀沉思着点点头,“这付药药性确实对症,枇杷清凉润肺,川贝母也有同等功用。但是终究还是药性太轻,治标不治本。若是日常服药,只需苇茎汤和三拗汤就足以达到平喘驱咳的作用。” 淑岚点点头:“你说得不错,那照你说的服用这几付药,要多久能痊愈呢?” “只需按时服用四五日病情稍缓,如果不严重,七八日便可好全了。”张怀想着之前的例子,回答道。 “那这四五日中病人要如何度过呢?”淑岚又问。 “如何度过……”张怀有些摸不着头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向来之理,无法一蹴而就。既然病了,自然是按时服药,静待痊愈……” 张怀不笨,他自己说到末尾,已经明白贵人的真正意思是什么了。 祛除病根的治本之药固然重要,但若无缓解病人一时之痛苦的药物,病人在治愈之前还是会饱受折磨的。 他瞬间想起了自己往日里去各宫医治风燥肺热的情景,明明药物都用得对,实际用起来却往往效果不好。 宫中嫔妃、皇子公主皆身体娇弱,使用汤药药效不能过猛。但若是缓缓治疗,必然拖延病症。患者经常会时时咳嗽,尤其是半夜咳嗽难平,大大影响睡眠。 得不到好的休息,病便好得更慢了。而小儿气道娇弱,咳嗽过久甚至会咳破气道,流出血来。 想及此处,他心中豁然开朗,去除病根的药重要,而这平喘止咳之药的糖浆对于深受病痛折磨的病人也同样重要。不由得心中对淑岚更加拜服,恭恭敬敬地将那一页笔记收入药箱中:“那微臣回去就制来试试。” 第34章 青雀 淑岚见他立刻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赞许地点了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一点就透。 自己只负责提供一个思路, 剩下的便交给专业人士自己去研究好了。各种配方的份量比例多少就交给他自己去权衡好了, 淑岚知道张怀是那种对自己专业内的事情有些钻牛角尖的一个人,把药方调配交给这样一个人,她很放心。 待放好了笔记, 佟格格恰巧从外头进来了。张怀忙行了一礼:“见过佟格格。” 佟格格点点头,笑着道:“如今张院判是大忙人了,不知感觉如何?” 张怀知道佟格格是说上午盼夏去太医院找他却扑了个空的事情,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格格笑话了。往日微臣位卑言轻,只做些不讨好的冷清活计。如今骤然升为院判, 倒多了许多身不由己。” 淑岚笑了,这话若是别人说来, 恐怕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明明是一朝扶摇直上青云梯, 却偏要故意抱怨应酬太多。 但张怀的抱怨却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暗中夸耀的成分。 往日里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出诊就好, 剩下的时间便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 只埋头于医术古籍便可。而如今升为院判后, 原先的同僚们纷纷心惊,听说他是御前得脸,又得刘院使“保荐”,纷纷都觉得他是个深藏不露、背景深厚的主儿。而曾得罪、排挤过他的那些则更是心惊胆战,个个排队送礼, 邀请他吃酒赔罪,连刘院使都隔三岔五地坐东, 今日说邀请他去家里畅谈医理, 明日又说自家有个侄女正当妙龄, 不如介绍给张怀认识。 张怀自然是最讨厌这种应酬之事,大多能推就推。只是这一举动,又让那些御医们以为张怀坐拥靠山才如此,更生了敬畏之心,在张怀手下越发夹起尾巴做人,不敢生事了。 不过,最让他烦恼的还不是这些。他的性子太医院上下大抵知道,他若是忽然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起来才会让他人觉得反常。 “格格方才说,谴人去太医院找微臣,微臣不在,并非是微臣有意。而是最近皇上下旨,让太医院之首刘院使,以及臣在内的两位院判一同为钮祜禄庶妃会诊一事。”张怀思忖片刻,还是选择将此事和盘托出。 淑岚望了佟格格一眼,心说这皇上还真是重视这一胎,太医院最顶级的三个专家全部出动了。 而佟格格却皱起了眉头:“你说的这事,我倒也在宫中听了些风言风语。说钮祜禄庶妃虽然已过了三月,本该坐稳了胎了,但听说之前三日里竟有两日都夜半传了太医?” 钮祜禄庶妃虽然治下极严,这消息断不会是她宫里人多嘴多舌传出去的,但她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此时频传太医,自然会引人注目,走漏风声。 “格格所言传言非虚。”张怀点点头,“皇上正是因为担心此胎不稳,才让我们三人隔日一同去会诊的。” “结果如何?”佟格格问道。 “刘院使说是头胎之故,又因为最近入秋干燥,钮祜禄庶妃心气浮躁,燥热冲肺,才时时觉得腹中胎儿牵动着腹痛难安。”张怀回答道。 “刘院使这么想,那你自己觉得呢?”淑岚问道。她知道张怀是最有主意的,断不会是领导说什么,他便被带跑了的性格。 “恕微臣直言……微臣不知。”张怀露出一丝苦笑。“钮祜禄庶妃的脉案一向由刘院使经管,我们两位院判虽然名义上是一同会诊,却只能参照他把脉留下的脉案和药方,修改一些细枝末节。” “只参考他的脉案?”淑岚有些惊愕,那岂不是刘院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若是他诊错了呢? “是。”张怀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微臣出入绛云轩会诊多次,连钮祜禄庶妃的脉都没摸过啊。” 虽然知道这是太医院的规矩,但只允许主治御医一人诊治,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也太大了。 “那若依你所见,钮祜禄庶妃的病真的只是时气所致吗?” “依臣愚见……虽说一般时气所致并不会发作得如钮祜禄庶妃这样严重,但人人体质不同,再加上她向来体弱,如此胎动不安也是有可能的。” 淑岚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虽然说刘院使是最有经验和盛名的御医,诊断出错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如果有人刻意利用,买通了刘院使,掩盖钮祜禄庶妃真正的病因,或者是让他颠倒黑白,故意错治,使得钮祜禄庶妃胎动不安怎么办? 她将心中的疑问向佟格格提了出来,在堂下立着的张怀却率先摇了摇头。 “谁都可能对钮祜禄庶妃有异心,唯独刘院使不会有。”张怀说道。“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知道,刘院使与钮祜禄家族渊源甚深。不光刘院使本人是钮祜禄家族亲自保举进太医院的,连刘院使在宫外的全家三十八口人也颇受钮祜禄家族照顾。” 淑岚明白此言中“照顾”的意思,恐怕除了字面的意思,还有一层威胁的意思。 连张怀这种太医院的边缘人都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此看来,刘院使绝不可能墙头草,被其他势力所买通;毕竟没有人想拿自己全家老少的性命开玩笑。 “况且,多年来,微臣也颇有耳闻,钮祜禄庶妃多年无孕,刘院使可谓煞费苦心寻找坐胎秘方。恐怕,对于钮祜禄庶妃这一胎,他比微臣都要在意得多。”张怀又补充道。 淑岚微微点头,人的嘴巴会说谎,但不会背叛自己的切身利益。恐怕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见也无事,淑岚便叫张怀回太医院去忙自己的事了,并嘱咐他如今安胎之事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过于心直口快。张怀一一应了,便拎着药箱回去了。 宫中一下子多了两位有孕嫔妃,汤泉行宫虽然衣食供应不缺,但万事终究不如紫禁城里来得方便。 再加上担心两位庶妃月份大了更难挪动,回宫事宜也开始按部就班地准备了下去。 如今宫中风言风语,皆把钮祜禄庶妃即将封后一事传得如板上钉钉一般,纷传她只要生下一位皇嗣,便会很快被推上后位。 虽说传言如此,但回宫大小事宜依然由佟格格主理,她倒也做得顺手,只待吉日吉时,行宫众人便浩浩荡荡回了紫禁城。 淑岚在行宫一直称病,又因在行宫未曾准备,她贵人分例内的服饰和首饰都未曾送来,宫女没来得及分配。 而回到了紫禁城,这些自然是要补给她的。 虽然在内务府的眼里,皇上自从钮祜禄庶妃怀孕后,精力便全放在了她所在永寿宫,这乌雅贵人不过是昙花一现地受了恩宠罢了,但她终究还是从佟格格身边出去的人,如今还住在永和宫,内务府上下自然也不敢太过怠慢她。 今日是量体裁衣,明日是送首饰布匹,不一而足。虽然不过是寻常样式,淑岚倒也觉得新奇得很。 负责量体的嬷嬷才丈量完淑岚的身量尺码,就听见外面又来了人了,淑岚迎出去看,原来是内务府送宫女来了,两个女孩穿着月白色绣抽枝兰花的宫女服站在院中,除了淑岚指名要过来的雪雁,还有一个面生的小姑娘。 “淑……”雪雁见了淑岚十分欢喜,正要喊着她的名字迎过去,却被身边的小姑娘拉了拉,才想起此刻身份不同往日,连忙规规矩矩地低头垂手。 淑岚倒没在意这个,她先是把打赏的散碎银两给了内务府的公公,便把两个姑娘都带回了屋里。 淑岚见如今能与昔日伙伴朝夕相处,心中自然激动。穿上洒扫宫女服装的雪雁,看着比从前在御膳房时的样子是水灵很多了。她又看了看另一位面生的宫女,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瞧着比雪雁略大几岁,模样也颇为沉稳,她给淑岚行了一礼,说:“回贵人,奴婢名叫青雀,曾经是侍奉先皇太后的粗使宫女。” 淑岚点了点头,侍奉过皇太后的宫女,想必是沉稳妥帖的。 这时,永和宫庭中传来一声通传,淑岚本以为又是内务府送什么东西来了,不想进来的却是张怀。 张怀兴冲冲地进来,先是请了安,然后就从药箱中取出一叠纸来,对淑岚道:“微臣上次回去反复推敲贵人所给的方子,认为枇杷果虽清润,但功效不及枇杷叶的十之一二。而这方中的冰糖,若是换成性凉清火的石蜜,则更可以相辅相成,使药效大增。” 淑岚点点头,看着他手中的一叠纸便问:“那这又是什么?” “如今入秋干燥,肺腑燥热的太监不在少数。微臣便将改良与未改良的方子分别熬制出两份川贝枇杷膏,分别分发给两批人,让他们日日按时饮用,每隔一日微臣便会去记录他们是否有痊愈,并比较两种药方的优劣。”张怀将手中厚厚的一沓医案递给了淑岚。 她翻了翻那叠医案,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的都是太监们口述的感受。 “往日最怕在御前喉咙痒痒憋不住咳嗽,上次皇上与庶妃一同吃饭,我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庶妃脸上,差点被拖下去杖责。自从每次当差之前吃一口这个,我再也不怕忽然咳嗽啦。” “一入秋我就半夜咳嗽,吵得一起住的太监们蒙着被子打了我好几次。自从睡前吃上一剂川贝母枇杷露,我一觉睡到天明。” “上火之后,满口燎泡,馒头都吃不下了。吃了三日川贝母枇杷露后倒觉得没那么疼了,粥也能喝一些了。” …… 淑岚倒颇为吃惊:看来自己倒真是押对了宝,张怀不但对药理熟悉,能自行改良药方,甚至还无师自通地搞了单盲试验,可以说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了。 张怀本以为按照自己的意思篡改了药方淑岚会心生不悦,见淑岚看着医案频频点头,也放心下来。他从医药箱中拿出一个青花小瓮放在桌上,对淑岚道:“这是微臣新改良的川贝枇杷露,现在几乎所有人服用后都觉痛苦稍减。待到七日后若无其他不良反应,微臣便将这一方编入药书。” 淑岚点了点头,又说:“这两日你又试验新药,又要往钮祜禄庶妃那边跑,辛苦你了。” 张怀却摇了摇头,“钮祜禄庶妃近日来似乎有所好转,不再喊着腹痛了,睡眠也安稳许多。因此,皇上便只叫刘院使一人日常请平安脉即可,要不然微臣哪有空弄这些呢。” 见已无事,淑岚还没开口请张怀退下,忽然雪雁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张?”淑岚挥挥手一边遣退了张怀,一边问雪雁道。 “晴竹姐姐来了,让我带话跟小主,让小主一定要帮她。”雪雁像是完全慌了阵脚一般,急急地向淑岚求助。 “走,带我去看看。”淑岚沉声道。 作者有话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6节 第35章 野蜂蜜 淑岚一出永和宫的大门, 便见晴竹在宫门口垂手站着,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晴竹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晴竹, 你、你这是干什么呀?”淑岚被她一跪弄得手足无措,赶紧上前两步想拉她起身。不想她却怎么拽都不起来,只是兀自抬头望着淑岚落泪。 淑岚一边拉她, 一边颇为紧张地四处看着:永和宫外的长街此时少不得有太监宫女来来往往,此时晴竹不知为何跑来找自己,还哭着在永和宫门口下跪, 若是被传出去,估计又要招来什么风波。 她连忙对晴竹轻声说:“这里人多眼杂, 不便说话,你有什么难处, 跟我进去说就是了。” 晴竹的眼泪糊了一脸, 也不去擦拭,只定定地望着淑岚:“淑岚, 你这次一定要帮我。” “若是能帮, 我一定尽力, 先起来。” 听淑岚这样说了,晴竹才从地上爬起来,随淑岚进了永和宫偏殿。 淑岚吩咐雪雁把门关紧,才颇为心疼地看着昔日好友哭得像核桃似的双眼,用手绢帮她擦了擦, 又拉她坐了才问:“这是怎么了?” “虽然往日奴婢曾与小主一同共事,但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奴婢也不会来厚着脸皮求小主。”晴竹缓了缓, 终于开了口。 她将刚才一直藏在袖中的手露了出来, 淑岚不由大吃一惊——竟然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横亘在手心上,格外触目惊心。 “是钮祜禄庶妃为难你了?”淑岚皱眉,一边叫雪雁去拿外伤药来。似乎是锐物划伤,却没有好好止血处理,此刻已经有些发炎化脓的迹象了。 晴竹却摇了摇头,“庶妃这几天身体好些了,不再犯腹痛的毛病了,但整日觉得心肺燥热,咳嗽不止,喉咙也肿起来了,什么都吃不下去,刘院使又说怀胎不能服三拗汤等药消火,庶妃只能硬熬着,这几日人都熬瘦了。” “兰舸姐姐说取几盆庭中的菊花进屋,剪几枝来煲水,好歹能清清火,结果那几盆难得的银菊却被我打碎了……” 淑岚看那伤口,想来是晴竹又怕又急地捡碎片,才划伤了手。 “兰舸说我这么不中用,要把我送去刷恭桶……”晴竹的眼中闪过极其恐惧的神色,顾不得手的痛楚猛地抓住了淑岚的衣袖:“淑岚,你一定要帮帮我,如果我真的被赶出了永寿宫,我攒了那么久的银子就都白送了,被赶出去的宫女也没机会再回主子身边服侍了……” 淑岚见她情急之下,又挣破了手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渗出血来,不由得又气又心疼,但此时又说不出来“若是你早点听我话从永寿宫出来就好了”一类的话,只好问:“事到如今,你要我怎么帮你?” 晴竹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求生的稻草一般:“我听宫中的小太监们说,张院判给太监们发了一种叫川贝枇杷膏的清肺甜食,可以治疗肺热口疮,淑岚,如果我能把这个献给庶妃,解了庶妃的燃眉之急,庶妃一定不会那么心硬把我赶出去的……” 见淑岚还有些迟疑的神色,晴竹又跪在了地上,“求求你……事到如今我只能求你……如果我真的被赶出去,我在宫里的前途就全毁了……” 淑岚看着昔日好友如此情态,心中五味杂陈,只能手忙脚乱地拉她起来,不让她对自己磕头。 最后,晴竹是带着那一小瓮川贝枇杷膏离开的,走时对淑岚三步两回头地谢了才走。 “晴竹姐姐真可怜……”雪雁小声地说。 “小主刚才不该轻易把东西给了他人的。”一旁的青雀却绷着一张小脸。“若是今后人人都仗着往日与小主的情分,近日来讨样东西,明日来求个人情,小主日后难办的日子还多着呢。” 淑岚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知道了,左右只有这一次罢了,若以后她再来找我,我也帮不了她别的了。” 青雀听罢,也只好叹气一声:“罢了,小主想接济旧人,奴婢本不该多嘴的。小主且把这件氅衣换下来吧,才穿了一次就沾了血渍了,奴婢拿去洗洗,干了就不好洗了。” 掌灯时分,淑岚照例是在永和宫正殿跟佟格格与大公主一同吃的,今天的晚膳倒是御膳房送来的寻常菜品,淑岚另添了一道银菊老鸭汤。 “格格尝尝,这就是我上次在绛云轩摘的银菊,与普通的不同,不但色如白玉,晒干后煲汤还独有一股回甘……”淑岚才放下汤盅,就听见外面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佟格格抬头,章嬷嬷便出门去查看情况。 还不等她去开门,门便从外面被推开了。 领头的淑岚也眼熟,是梁九功身边的小路子,以及一行平时跟在皇上身边的亲随太监。 “路公公这个时候来永和宫,有何要事?”佟格格沉声问道。 “皇上有要事传召,还请乌雅贵人跟我们走一趟。”小路子神色严肃,淑岚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嗅到了来者不善的味道。 “皇上有什么事这个时候传召,我倒不知道。”佟格格瞟了一眼一旁骤然变色的淑岚,“乌雅贵人怕是一个人去害怕,我也一道去。” “不必劳动佟格格了,皇上只说传乌雅贵人一人前去。”小路子声音平直,丝毫没有余地。 淑岚望了望佟格格,把手中盛着银菊老鸭汤的汤碗放下,对佟格格福了一礼,轻声道:“格格不必担心我。” 佟格格深吸一口气,对一旁的青雀说:“跟着你们贵人一同去。”青雀应了,小路子还待说些什么,佟格格冷笑一声:“乌雅贵人好歹也是贵人,连个随侍宫女都不能带了?” 小路子才讪讪闭嘴,不再多言。 淑岚明白,佟格格也感觉到了不妙的气息,才让自己带上青雀,万一发生什么好让她回永和宫报信。 她给了佟格格一个安慰的眼神,便头也不回地跟着小路子走了出去。 一路上小路子只管打着灯笼在前面沉默着带路,却缄口不言是所为何事。淑岚也不再问,只带着青雀在后面急急地跟着。 在长街上闷头走了许久,终于在永寿宫门口停下。 淑岚一进永寿宫的大门,就觉得有些不对。 空气中飘着一律极淡的血腥味。 院中宫人匆匆来去,有的端水,有的送温毛巾,淑岚穿过这些人,被小路子引进了永寿宫的正殿。 尽管有宫女一盆盆地换新的水来,殿内还是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淑岚看到在床帐后躺着的钮祜禄庶妃,脸上身上似乎有大团大团的红色血点,看起来甚是骇人。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经受着极大的痛苦。 而玄烨正坐在床边的椅上,面冷如霜,并没有往她这边看一眼,只是眉头紧锁,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钮祜禄庶妃一言不发。 而床边除了正面色凝重为钮祜禄庶妃诊脉的刘院使,还有堂下跪着的张怀。 “这……这是怎么了?”淑岚没见过这种阵仗,声音都在打颤。 半晌的沉默过后,刘院使松开了为钮祜禄庶妃把脉的手,深深叹了口气:“微臣无能……” “你的意思是……朕的孩子,又没有保住。”玄烨靠回紫檀太师椅,缓缓以手覆面,声音听起来极其压抑。“刘院使,之前是你说的,钮祜禄庶妃此胎已稳。” 床前的小药锅上还温着钮祜禄庶妃的坐胎药,散发着淡淡药气,但钮祜禄庶妃已经用不到了。 刘院使连忙跪下连连磕头:“回禀皇上,此前庶妃确实已经坐稳了胎。若非风疹发作导致胎儿大动,这胎绝对会是个健康的皇子。” 风疹?淑岚猛地抬头。风疹就是过敏在中医中的说法,若是对什么东西过敏,平时可能稍感不适,免疫力低下时发作起来可是会要人命的。 一直服侍在一旁的兰舸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皇上,庶妃平日饮食格外慎重小心,为保胎儿无虞,禁忌之物一点都不敢捧,连肺热口疮都不敢喝一口汤药,怎么敢随便吃东西引发风疹啊……若不是……” 兰舸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淑岚,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淑岚撕碎一般,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一般:“若不是永和宫心怀不轨,送来有毒甜品,庶妃她怎会……” 她的手指颤抖,指着放在一边案几上的青花小瓮,正是淑岚交给晴竹的那个装川贝枇杷膏的。 “兰舸姑娘请慎言!”一直跪伏在堂下的张怀沉声道,“那川贝枇杷膏微臣曾给五十余名太监试食过,无一例引发风疹!况且微臣也读过钮祜禄庶妃的医案,庶妃平日食用枇杷,蜂蜜等物并不会导致风疹,何故要把这样的黑锅扣在永和宫!” 刘院使却冷笑了一声,“张院判,你说得没错。你研制的川贝枇杷膏并无毒性,引发钮祜禄庶妃风疹的并非方子里这几样,而是有人把这方子中的蜂蜜换成了野蜂蜜,口感上并无分别,只是气味比起石蜜有一股微微的辛辣味,常人是难以分辨的,因此才得以瞒天过海,混入了送进永寿宫的这一碗川贝枇杷膏中。” “刘院使,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为何要对钮祜禄庶妃下此毒手?”张怀怒极,额头青筋暴起。 “自然是张院判你得了永和宫的恩惠扶摇直上,如今见老夫在庶妃面前得脸,当上院判还不知足,还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坐上老夫院使的位置了?”刘院使悠悠开口,尽是诛心之言。 淑岚在一边听得冷汗涔涔:他这话中虽然是在说张怀觊觎院使之位,话外之音却暗指永和宫的佟格格意图落了钮祜禄庶妃这一胎,以谋后位之心。 还不等张怀有何反应,刘院使便起身端起矮几上的青花小瓮递给张怀,似笑非笑地说:“听闻张院判鼻子灵通,不如你自己闻闻,这其中是否有野蜂蜜的辛辣气味?” 作者有话说: 1.明日掉落双更哦。 2.野蜂蜜有毒原因:蜜源不受控制 蜜蜂酿蜜过程不加人工干预,很难控制其种类,不能保障安全性。 在欧洲流传着关于蜂蜜的故事,公元前67年,罗马人和黑海人交战,黑海人用蜂蜜给罗马人布置了“甜蜜陷阱”,吃过路边蜂蜜的罗马人都陷入迷幻,最终战败。 原因就是当地有种含有毒素的杜鹃花,如果人吃了这种花的蜜,就可能引起中毒,这种病有一个专属的名字叫“狂蜜病”。 一男子吃了朋友送的产自喜马拉雅山的蜂蜜,据说可以延年益寿,结果没几天,就出现头晕、呕吐、出汗、胸口不适的症状,住进了医院。 大自然中还有很多有毒的花花草草,我国农业科学院蜂蜜研究所,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有毒蜜源植物的调查和研究。 结果发现,钩吻是导致我国华南地区蜂蜜中毒的重要有毒蜜源植物之一。 除了以上的代表性有毒植物,我国贵州省、云南省还有很多,比如雷公藤、博落回、油茶等等,这些都是野生的蜜蜂在采蜜过程中可能采到的种类,很容易引起人中毒。 第36章 坦白 张怀劈手躲过刘院使手中的青花小瓮, 放在鼻下深深一吸,淑岚就看见他的神色从被诬陷的愤怒, 到震惊, 原先挺拔的身形忽然颓然瘫软下去,那青花小瓮也从他手中滑落。 淑岚心中不由得一颤,从张怀的表现来看, 这其中含义不言自明:这小瓮里的枇杷膏确实如刘院使所说,加了野蜂蜜,恐怕是被人做了手脚了。 “张怀, 老夫本以为你是个本分人,从前同僚对你怨言颇多, 老夫也全当是诽谤,竟没料到你竟然如此狠毒, 竟对皇嗣下此毒手!”刘院使眯着眼睛, 见张怀懵然失神,更是咄咄逼人, “如今事情败露, 证据如山, 你已经无可狡辩,还不快快交代,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淑岚见张怀似乎还一副不可置信,没有回神的样子,面对刘院使的诛心之语竟无一句反驳;再看看坐在一边的皇上, 此时正沉着脸一言不发,似乎也正等待着张怀的回话。 刘院使话里话外说张院判是被人指使的, 且尽人皆知这罐子是从永和宫送出来的, 若非太医不可随意议论宫妃, 恐怕刘院使这会儿已经指着淑岚的鼻子说:“皇上,就是她干的了!” 淑岚只觉可笑,盯着刘院使道:“刘院使不要太咄咄逼人了,若是觉得这毒蜂蜜是我下在钮祜禄庶妃的碗里的,尽可以去我殿中搜便是了。” 却不料那刘院使却回道:“乌雅贵人,无论是何种蜂蜜,有毒无毒,若是随水冲走,便可不留痕迹。” 淑岚顿时心中后悔,刚才竟一时冲动说了让去搜宫以证清白的话。搜宫不但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还会让合宫议论纷纷,甚至影响到佟格格,而反过来想,若是他人中途兑了毒蜂蜜进去,也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一想到毒物可能此时已经被无形无迹地销毁了,淑岚心中不免一阵绝望的眩晕袭来。 “不可能!怎么……怎么会如此!我亲手调配的东西怎么会混入那种东西!” 正当她惊愕不知如何是好时,一边颓然跪着的张怀忽然猛地直起身来,像是受到极大的打击一般,双眼赤红,起身时手臂一甩,竟将一边煎药的小药罐一把扫在了地上。 小药罐应声而碎,里面的汤汤水水飞溅了一地。还好离皇上尚远,滚烫的药汤和碎片没有飞溅过去。 这一举动不但惊住了刚才咄咄逼人的刘院使和一脸冷汗的淑岚,连刚才靠在椅背上的玄烨,也微微露出惊愕之色。 “张怀!你怎么了?”淑岚也不顾规矩不规矩的了,她赶紧用气声叫了一声,但张怀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低着头趴伏在地上,竟然发出了笑声。 且不说那笑声听得淑岚心中发怵,只看那滚烫的药汤大半浇在他的手上,张怀竟然像没有痛觉一样,躲也不躲,只是一边狂笑一边去抓那地上冒着热气的药渣。 淑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张怀发现无法自证清白,受了太大的刺激一下子精神不正常了? “张怀!在皇上面前你竟然做出如此举动!”刘院使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对玄烨一拱手道:“皇上,如今张怀不但不坦诚交代,还在皇上面前形似疯癫,求皇上治罪,为太医院清除祸患。” “清除祸患?”玄烨冷笑一声,沉声开口,“当日是你口口声声保举的他,如今倒口风倒转了。” “微臣当日被张怀这等滥竽充数、外表忠良、内含奸狡之徒所蒙蔽,才让他有可乘之机,如今大悔,只希望皇上亡羊补牢!”刘院使骤然被问责,立刻连连磕头告罪,却依然咬死张怀。 “将张怀带去养心殿。事关重大,朕要亲自问他。”玄烨说罢,便起身欲走。 见玄烨起身,梁九功连忙跟上,凑在他身边小声提醒:“皇上,这张怀形迹疯魔,若是由皇上亲自审问,怕是要会说出什么疯言疯语,污了圣听,不如还是交给慎刑司……” 玄烨只瞟了他一眼,“梁九功,你是越来越会当差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7节 一句话让梁九功登时冒了冷汗,忙说:“奴才不敢。”他拍拍手,殿外立刻进来了两个随侍太监,两人一人一边,直接架起了还在地上趴着的张怀,直接拖了出了门去。 淑岚又惊又惧地听着张怀被拖出去时,口中还是断断续续的笑声,渐渐也听不见了。想来下一个便是自己,却躲无可躲,只好梗着脖子等待皇上的处置,却不想玄烨却没有开口问话,甚至没有看她,只是在经过她时对梁九功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先一步出门上了轿辇。 梁九功倒还有些客气,说了声“请”,便将淑岚带出了永寿宫。 出了永寿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淑岚浑浑噩噩地被带着走在长街上,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所空殿前。 “并非皇上怀疑您,而是兹事体大,还请您在这委屈一下。”梁九功对着淑岚依然时恭敬的神色,淑岚却明白,这不过是禁足的一种体面说法罢了。 她点点头,看着大门在眼前关上,一切恢复了寂静。 永和宫中,晚膳时分过了,桌上的菜热气尽已散了,却还未被动上几口。 大公主已经被章嬷嬷带去偏殿休息下了,安静的大殿里便只剩佟格格心焦的渡步声。 章嬷嬷见自家格格在房中转来转去,心中也是焦急万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小路子来宫中提人时并未提及所为何事,但佟格格也猜了个七八分,此时将淑岚提走,想必是背后的人是冲着自己的。 正心焦时,佟格格便听着有人急急跑进庭中,开门一看,正是刚才跟了淑岚去的青雀。 “怎么回事?乌雅贵人到底所因何事被突然传召?”佟格格知她是跑回来通报消息的,连忙让她进屋说话。 青雀虽然年小,在殿中也受了不小惊吓,但也将殿上所发生之事尽数说与佟格格听。加之那日淑岚给晴竹送东西她也在场,也把那日的事对佟格格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也许那叫晴竹的宫女被安排进永寿宫当差开始,这局便已布下了。”佟格格蹙眉,用手指轻轻叩击桌面,“或者买通,或者暗示威胁,让那宫女凭借着与乌雅贵人多年的情谊来讨了那罐甜品做手脚,再将永和宫供出来。” 章嬷嬷惊骇,又不禁埋怨:“乌雅贵人怎地这么实心眼,也不防范着些!” “事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必再说这些了。淑岚她心思纯质,是她的好处。终究是在这宫中呆的日子少,难免被人钻了空子。”佟格格止了章嬷嬷的埋怨,转头吩咐一旁的盼夏:“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去养心殿。” “格格这会儿去做什么呀!”章嬷嬷见她真的起身欲走,忙拉住佟格格,“也该避避嫌才是。” “我这时候若不出面,便是缩在宫中等着人给我泼脏水了。此时若能保她,便是保我自己。无论皇上见不见我,我都要去,不然岂不是成了做贼心虚?”佟格格正色答道,“如今暗箭成了明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若能借这个机会一举拔除,日后便不必那般一日日地谨小慎微防范下去。” 章嬷嬷自是知道佟格格自小主意正,若是定了心思,旁人是拉不回来的;心中虽然担忧,却也知道她说得有理。只好点点头嘱咐:“格格务必要小心,在御前莫要意气用事。” “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佟格格安抚地拍拍章嬷嬷的手,便去妆台前让盼夏梳洗了。 待到佟格格来到养心殿,见梁九功在门口守着,又见后殿灯火通明,想及刚才青雀回报之事,便知是皇上在后殿对张怀问话还未结束,自己必须进殿帮淑岚说上几句才是。 “奴才给佟格格请安。”梁九功见佟格格风风火火地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劳烦梁公公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有要事跟皇上禀告。”佟格格客客气气地对梁九功道。 梁九功脸上却露出些许为难神色来:“这……皇上此刻正有要事,说了今晚不见任何人。” 佟格格并不与他多废口舌,只是定定地望着梁九功。梁九功在她的炯炯目光中败下阵来,只好叹了口气道:“奴才去回皇上。”便进了亮着灯的后殿。 后殿中,宫灯将殿宇照得如同白昼,殿中此刻并无侍卫,也无太监侍奉,是玄烨亲口下旨,只与张怀两人问话。此时梁九功一进了门,就感受到了玄烨尖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是让你在外面好好守着吗?”玄烨开口道。 “这……是佟格格坚持有要事回禀,坚持要面见皇上,奴才不敢不报。”梁九功只觉这差事越来越难办了,两边都没法得罪。 而玄烨却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一般:“朕知道了,你去与佟格格说,此事朕自有决断,定不会使人蒙冤。此事与她有牵连,她还是不该搅进来的。” 想了想,又开口道:“夜深露重,你送佟格格回宫吧。” 梁九功见玄烨并未松口见佟格格,只好叹气出去回话,本以为以佟格格的性子会为难自己一番,却不料佟格格听了,只是沉吟片刻,便转身离去了,临走还打赏了梁九功一锭银子。 待到佟格格出了养心殿的大门,心意一转,便对身边的倚冬道:“你去马佳庶妃宫里,帮我办件事。” 梁九功关上了殿门,淑岚打量着这空殿,似乎久未有人居住的原因,她只觉得霉味大得呛鼻子,殿内只点着一点烛火,摇曳着在墙上投下淑岚长长的影子。 她此刻心中很乱,但比起刚被带入永寿宫时冷静了许多。 她回忆起刚才在永寿宫寝殿被问话的情景,在殿中也未见晴竹的踪影,想必是被拖去慎刑司严加审问,才吐出自己和张怀来。 而刚才在殿中,张怀一直在被刘院使诘问,自己虽在殿中,却似乎被刻意忽视了一般。 也许想从张怀口中问出什么后,再来问自己吧。淑岚自嘲地笑笑,之前千小心万小心,觉得自己已经是谨小慎微过了头,却依然抵不住飞来横祸。只稍稍放松了精神片刻,便被人逮住了把柄。 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既然已经被人盯上,那么无论如何小心,都会被找到破绽。 只因这当口是选后的风口浪尖,只因自己来自佟格格身边,便被当作了捅向佟格格的刀子。 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人人都只会说是佟格格曲意媚上,进献宫女;又操控贵人来落了钮祜禄庶妃的胎。 宫中家具陈旧,积灰甚厚。淑岚只好用手绢垫在地上席地而坐,抱着膝盖复盘这一切。 此计一出,本来怀有龙胎、有望封后的钮祜禄庶妃失了皇子,而另一后位竞争者佟格格也身遭非议,白背了个谋害龙胎的嫌疑,可谓是两败俱伤。 那背后之人是谁?又能从两败俱伤中得到什么好处? 淑岚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某个关键之处如何想都想不明白。 晚膳也没来得及吃,这宫中又幽暗发冷,淑岚只得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努力去忽视打鼓的肚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听得耳畔有什么东西敲击的声音。 淑岚连忙去寻找那声音的出处,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是风吹树枝的声音,而是轻微的有人敲击门框的声音。 她循着声音到门口,看见一个人影映在窗纸上,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淑岚轻声问:“谁啊?” 那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缝隙,淑岚往门外一瞧,却是个眼熟的宫女,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了。 还是那宫女先出言道:“是奴婢,马佳庶妃身边的宫女朗月。” 淑岚这才隐隐约约想起来,似乎是在万寿功德宴上见过一次,一直跟在马佳庶妃身边的。 “哦……原来是你。”淑岚点点头,“你怎么来了呢?” 她从门的缝隙往外看了看,心中觉得奇怪。若真是禁足,恐怕周围是会有侍卫把守,此刻门外竟空无一人。 “是我们主子受佟格格所托,送来两件东西。奴婢刚才上来时,给了卫兵们些许银两,也就行了个方便。”朗月似乎看出了淑岚的疑惑,答道。 淑岚点点头,心中却依然疑惑未消。 只见朗月掏出一个食盒来,盒盖打开,竟是一碗白粥。 淑岚虽然迷迷糊糊的,但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这种时刻,遣退侍卫,送来米粥,莫非是想趁人不备,把自己这个知情人鸩杀吧! 虽然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此时早就肚子空空,但若是可疑的粥饭,她自然是宁可忍饥挨饿也不能吃的。 淑岚的警惕全写在了脸上,朗月倒扑哧一笑,也不解释,只把那白粥端起来,拿起勺子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了淑岚。 淑岚这才接了,但依然并不动勺子。 朗月倒不管她喝不喝,只是自顾自地打开下一层盒子,里面是纸和笔。 “佟格格叫我传话给你,说她知道你是有许多委屈在心里,叫你写下来封了送予皇上,兴许能让圣心转圜。” 淑岚正色点了点头,这倒是正理。若是张怀真的指望不上了,晴竹此刻恐怕被送入慎刑司生死未卜,恐怕此刻只能依靠自己写下一封自白书,为自己,也为佟格格辩一辩了。 除了要写并非自己下毒之外,若要申辩自己并非佟格格曲意媚上献给皇上的,就要将汤泉池畔的误会解开,将真相和盘托出。 她放下手中的粥碗,将屋里仅有的一盏微弱的烛火拿了过来,将那信纸铺在地上,整理了思绪,便将刚才所想尽数写了下来。 写毕,她将这张纸用蜡封了,又郑重交给了朗月,想了想,又从头上拔了封贵人时赏的钗一并交在朗月手中:“辛苦你跑一趟,把这个也一同交给皇上。” 朗月虽然不明其中缘由,但还是依言收下,将食盒留给淑岚后转身离去。 养心殿后殿。 玄烨看着又一次推门而入的梁九功,冷声道:“朕不是说了,让你在外面伺候着?怎么这会儿又进来了?” 梁九功小心地打量着皇上,心中也有些打鼓。刚才皇上审张怀审了许久,不让任何人窥伺。他本想看看主子的脸色,来猜猜审问的结果如何,却见皇上依然是沉静无波的脸色,只是眉宇间带了一丝疲惫,并无任何情绪。 而玄烨本就心烦,看见梁九功进来心中更烦。他深知,这时钮祜禄庶妃失了龙胎之事估计已经不胫而走,必然有人伺机而动,递进话来左右他对事情的判断。 他本不想节外生枝,却见梁九功脸上比刚才更添几分战战兢兢之色,手里端着个托盘。 玄烨皱眉一看,托盘中有两物,一物是红蜡封了的纸卷,另一物是一枚燕衔玉兰花样的簪子,样子极寻常,用的玉料也普通,似乎是库房里备着赏低位贵人、答应的寻常首饰。 他先是取了那纸卷,破开蜡封,不必看落款,光看这字,除了乌雅贵人,没有第二个人写得出来。 梁九功还端着那盘子,偷眼瞅着自家主子,见玄烨脸上不停变颜变色,一会儿皱眉,一会冷笑,一会沉吟,最后读罢,将纸一折放在一边的烛台上点燃了,又将那燃着火的信纸扔进了书案上的青花笔洗。 他不由得心中疑惑顿起:难道是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语,让皇上龙心不悦?再看皇上,竟然有些面上发红,手中的翡翠珠子手串也是被捏得咯咯作响。 梁九功知道,这是万岁爷克制情绪的表现,他赶紧默不作声地假装木头,希望皇上的怒火别发在自己身上。 谁知他却听皇上又松了那珠子,还叫自己的名字。 “奴才在。”梁九功赶紧应道。 “今明日将乌雅贵人、两个太医和兰舸一同带去殿上。”玄烨吩咐完,便又走向托着托盘的梁九功,拿起那枚簪子,对着烛火轻轻摩挲后,便揣进了怀里。“今日便先安置吧,朕也乏了。” 淑岚是被光晃醒的,她送出了那封陈情书后,便翻来复去地胡思乱想,想象了自己一万种被处理的下场,几乎一宿没睡。直到天空泛白,她才缩在角落里不知不觉地打了个盹儿。 此刻忽然有人将宫殿大门朝外打开,竟已是天光大亮,一道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晃得淑岚下意识地用手去挡。 “乌雅贵人,您醒醒,皇上传您去养心殿。”叫醒淑岚的是梁九功,也让大脑一片混沌的淑岚瞬间清醒:她现在不在永和宫,而是关于这空殿中,而迎接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淑岚试图从梁九功表情上看出什么,却一无所获,对方依然是保持着日常陪着笑脸的恭敬态度。 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了,淑岚只好强作镇定点点头,跟着梁九功出门去了。 待来到了养心殿后殿,淑岚一扫屋里,殿中已经跪了三个人,昨天疯疯癫癫被强拖出去的张怀此刻也在其中,倒让淑岚有些意外。除了自己外,涉事的三人明显也是被暂且寻了个地方关了一宿,此刻都鬓发有些散乱,精神也透出些憔悴来。 “皇上驾到——” 淑岚才入殿内,便听见梁九功的通传,连忙也跟着跪下。 “朕昨日已审了张怀,这件事也可有个了断了。”玄烨道。“刘院使,你怎么看?” “皇上,张怀昨日形似疯癫,恐怕与皇上说的也是胡言乱语,还请皇上不要轻信,是非黑白,自下决断即可。”刘院使连忙答道。 “哦?张院判,刘院使说你昨日与朕说的话是疯话。你觉得呢?”玄烨又开口点名张怀。 “回皇上,微臣认为,刘院使想堵微臣的嘴,未免操之过急了。”张怀直起身先回了一句,又往向了刘院使。“想必刘院使是想借皇上之手,把微臣囫囵送入慎刑司拷问,若真如此,自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料理了微臣,让微臣再也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刘院使,您是这个打算吧?” 淑岚不由震惊:张怀此刻虽然头发有些散乱,但目光炯炯,言语清晰,与昨日的失态之状判若两人,她心中又腾起一丝希望。 “你!你血口喷人!无凭无据,怎敢如此揣测于我!”被诘问的刘院使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张怀,你说下去。”玄烨沉声说道。 作者有话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8节 第37章 对峙 “是。”张怀应了一声, 便开始回禀道:“自从皇上命微臣随着刘院使会诊开始,微臣就一直对庶妃的病况颇有疑惑。寻常妇人孕后常有呕吐不止之症, 体弱之人尤甚, 而钮祜禄庶妃最大的反应则是腹痛不止,与寻常孕妇大不相同。” 刘院使听张怀这样说,嗤笑了一声道:“怀胎之人体质不同, 怎可一概而论?张怀,我看你是读医术读腐了,老夫我看病数十载, 如钮祜禄庶妃这般的却也不少见。” 张怀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辩驳般摇了摇头:“钮祜禄庶妃的脉只有刘院使一人摸过,因此脉像之事, 微臣万万不敢置喙。但有一事,微臣一直觉得颇为蹊跷。” “何事蹊跷?”玄烨问道。 “依据刘院使所开医案来看, 钮祜禄庶妃所喝汤药需要时时温着, 待到腹痛时再用,但每次太医院会诊时, 寝殿内的残留药味, 都微不可察。” “这有什么奇怪?微臣不过是关照钮祜禄庶妃在孕中, 闻到药的苦味容易恶心干呕,因此嘱咐庶妃宫中宫女要时时通风换气,因此才没有药味熏天。”刘院使辩驳道,“这药方可是包括你我的三人一同商讨,怎么会有问题?” “刘院使说得没错, 但有一件事,您骗得过钱院判, 却骗不过我。”张怀望着刘院使, 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我们三人商讨的方子里, 似乎没有延胡索这一副药吧。” 刘院使听闻“延胡索”三字,浑身忽然猛地一颤,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淑岚也猜到了,张怀拿住了刘院使最想隐藏起来的要害之处。 玄烨冷声问:“延胡索为何药?” 张怀答道:“回皇上,延胡索是止痛之药。” “哦?”玄烨挑眉,“若是庶妃有腹痛之症,自然要开止痛之药,刘院使为何要隐瞒呢?” “回皇上,只因这味药除了止痛之外,最大的功效便是活血化瘀。” 此言一出,淑岚感觉堂中空气都凝固了。 连她这个不懂药材的都知道,活血化瘀,舒经活络之药,怀孕的妇人是万万不能碰的。若刘院使真的暗中添加这副药,背后定有蹊跷。 “自从你开出这味药后,钮祜禄庶妃便不再因腹痛难眠传召太医了。”张怀看着刘院使,继续说道。“据我所知,这服下这味药,患者便会疼痛大减,转而昏昏欲睡,与庶妃的医案正好相合。” “张怀,你刚才所说,皆是捕风捉影之言,我看不过就是你的臆想!”刘院使也不顾矜持体面,连声调都高了几分。“皇上,老臣不愿被此满口胡言乱语之徒诬陷,若皇上真相信他的话,那便多请几位太医去钮祜禄庶妃宫□□同验证!以证老臣的清白!” 张怀却轻轻一哂:“刘院使好打算,就算此刻去查,钮祜禄庶妃宫中的药味也已经散尽了,无论请多少位太医去都是查无可查。” “那难道让皇上仅听你捕风捉影的一面之词不成?”刘院使的脖子都红了,拳头也紧紧攥着。此刻若不是御前,恐怕就要扑上去掀张怀的顶戴了。 “微臣自然不会平白污刘院使的清白,也一早便知道刘院使向来做事手脚干净,所以就自己动手取证了。”张怀伸出刚才一直藏在袖管中的手,摊开手掌,手心中是一撮儿黑色的渣滓。 “平日微臣没机会接近药罐,虽然心中有所疑问,但还是无法验证。唯有昨日事情发作得突然,那温药的药罐不及收起来。微臣便假借装疯卖傻,趁乱将那打翻的药渣藏了一些在袖管中,验证了微臣的猜想。” “你……”刘院使双眼圆瞪,死死地盯着张怀手中的一把药渣,像是见了鬼一般,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淑岚心中松了口气。若是以此药渣为物证,其他太医院的御医也可验证张怀所言非虚。 但她还是不明:尽人皆知刘院使背后的靠山是钮祜禄家族,又怎会给钮祜禄庶妃开这样伤胎的药物? “刘院使,你为何要给怀孕的庶妃服下活血化瘀之药?”玄烨沉声问道。 刘院使还未开口,张怀便回道:“回皇上,只因这庶妃并非有孕。”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胡言乱语,庶妃肚子以显孕相,无人不晓,若非有孕,又是什么?”兰舸脸色发白,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全无往日的内敛从容之态。 “皇上,这钮祜禄庶妃之症乃是症瘕积聚,因此腹部肿大,形如怀孕。”张怀面对诘问,回答得不慌不忙。 淑岚却惊得差点闭不上嘴,症瘕积聚,这个词她在张怀那里听过,正是古人对于肿瘤的称呼。 张怀又接着说道:“庶妃的种种不适,腹痛不止,日日难眠,咳嗽难平,皆是此症所至。而服下这镇痛药方,庶妃便可不再腹痛,而服药后的嗜睡之症也被你粉饰为单纯的孕中容易倦怠。” 此言一出,刘院使已经冷汗如柱,懵然坐倒在地。 玄烨冷声问道:“刘院使,你还有什么好说?” “微臣……”刘院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几个字如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似的:“钮祜禄庶妃确实并非怀孕,而如张院判所说,是症瘕积聚所致。” “那你为何咬定怀孕?”玄烨又问。 “微臣初时断错脉象,本想纠正,不想皇上已通晓六宫,前朝后宫皆知,微臣被利禄权位熏了心……不敢承认误断脉象之事,这才想了这瞒天过海的主意……”刘院使一边说,一边连连叩首,咚咚声不绝于耳。 “嗯。”玄烨似乎对刘院使的话并不震惊,当堂下磕头不止的刘院使如无物一般,将脸转向了张怀:“刘院使倒是承认得干脆,把罪责全往自己头上揽。张怀啊,你怎么看?” “回皇上,微臣倒是不懂这些,只懂些药方罢了。”张怀拱手答道。“昨晚微臣细闻这药渣,除了气味最明显的延胡索外,还有其他辅助药材混在其中。” 玄烨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除了延胡索外,还有生草乌、香白芷……”张怀每说一方,刘院使的脊梁就似乎被抽掉一节骨头一般,待他完全说完,刘院使已经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了。“刘院使,我背得可还完整?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麻沸散药方吧?” 不待玄烨问,张怀便开口解释起来:“这麻沸散乃是神医华佗的名方,不幸后世失传,只留下一半残方。不想竟为刘院使所掌控,不愧是医学世家,家学渊源,才保有此古方秘传。说到此事,我倒要谢谢刘院使,若非刘院使遗留下的药渣,这秘方恐怕还无法重见天日呢。” 刘院使听了张怀这话,几欲吐血,张怀却接着说了下去。 “太医院中,唯有刘院使医术高明,难道真的会将如此简单的脉象诊错?”张怀字字如锥,“尽人皆知,您最擅长的便是丢车保帅之道。这一次舍的是自己,保的又是谁呢?” 此诛心之语,不仅直刺刘院使,更是扎向了他背后之人。 玄烨自然也不是听不懂话外之音的傻子,他从没相信过一介太医会为了掩盖误判,来便布下如此掉脑袋的局。 “臣确实医术浅陋,罔担虚名,这一次误断疾病,不敢推脱……”谁知那刘院使却咬死不松口,只一口咬定是自己错判,紧闭双眼连连叩头认罪。“微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这药方中的药,平日并不常见,若是刘院使你频繁取用,必然惹人瞩目。因此我猜测,刘院使并没有走御药房的记档,而是私自从民间购得这几种药材。”张怀又继续说道。“且延胡索若长期保存则会折损药性,必以新鲜植颈入药。” 玄烨发出一声冷笑:“若是如此,只要查刘院使与何人频繁往来,便可知是谁在宫外替刘院使买药。” 眼见刘院使已经即将崩溃,玄烨又不紧不慢地添上一把火。 “若你执意不肯吐口,朕也只好将这秘方送出宫去。这秘方唯有你知道,若从宫里送出,你背后之人定会以为你已将实情全部招认……后果,想必刘院使再清楚不过。” 淑岚知道,刘院使全家的性命自然是全捏在钮祜禄府的手里的。若是宫中真的传出刘院使供出真相的口风,即使是假的,他的家人也会承受灭顶之灾。 果然,这一句话触动了刘院使,他停下了叩头,猛地抬头看向了皇上,眼中充满了绝望。 “事到如今,你还想替你身后之人瞒着吗?”张怀冷声喝道。 而此时,刘院使已经抖如筛糠,瘫倒在地上如同烂泥一般,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若要查,本不是难事。只是朕念你入宫当差多年,给你个机会,让你自己说。”玄烨一边转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一边缓缓开口。“你全家的性命要与不要,全在刘院使的一念之间。” 此话一出,正中刘院使的要害。他立刻从地上直立起身子,膝行到玄烨脚前,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抬头望着玄烨:“皇上此话当真?若罪臣将其中隐情说出,便可保微臣全家老幼的性命吗?” “天子之言,自然一言九鼎。”玄烨对立在一边的梁九功丢了个眼神,梁九功立刻会意,拿起了纸币开始记录起来。 刘院使重重地磕了个头,便颤抖着声音开始回禀:“几月前,微臣给钮祜禄庶妃诊平安脉时,发现庶妃已有症瘕积聚之症,且已出现经血不下之症,根据经验,必已病入膏肓。微臣怕庶妃经受不住,便只和庶妃母家之人秘谈此事……” “他们怎么说?”玄烨眉头紧缩,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说,钮祜禄家正为庶妃的后位而发力,此时万万不可传出庶妃病重的风声。微臣与他们说,症瘕积聚之症,会使腹部肿大,且发展极快,不出月余便会胀大如鼓,发起病来,遮掩是绝对遮掩不住的。于是他们便令微臣……假说庶妃怀孕,再伺机将黑锅扣出去,只说是受人陷害流产,如此瞒天过海……” “混账!”玄烨一直强忍的怒气终于爆发,猛地掷出一个茶杯,正掷在刘院使面前,碎片茶汤飞溅了他一身一脸,他却连擦都不敢去擦,只能连连叩首请罪。 忽然,殿门口传来响动,殿中人皆是一惊,抬头一看,殿门口站的竟是钮祜禄庶妃,一旁还有努力扶着她不让她跌倒在地的大宫女文筝。 她的一张脸惨白如纸,望着跪在地上的刘院使,声音颤抖:“刘院使,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你怎么出来了?”玄烨见钮祜禄庶妃忽然出现,心中暗叫不好,又望向一边不敢出声的文筝,又有了些愠色:“你竟不顾庶妃身体,带她随意走动,还不快扶庶妃回宫休息?” “皇上不必隐瞒嫔妾了,是嫔妾,醒来后见兰舸不在殿中,觉得蹊跷,才寻了过来。”钮祜禄庶妃似乎透支了极大的精力一般,身形微微摇晃。她对着跪在地上不敢出声的刘院使问:“刘院使刚才说的,是否属实?我……我怀孕的事……是假的?” “庶妃,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您的身子,若是心浮气躁,更容易发作得厉害啊……”兰舸见自家庶妃如此,不由得出声劝道。 钮祜禄庶妃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兰舸,“兰舸……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见兰舸只是低头不言,钮祜禄庶妃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她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似乎一切曾经信任的东西都在眼前崩塌。 她双腿一软,一低头,竟急火攻心,呕出血来。 “传御医!快带钮祜禄庶妃去休息!”玄烨喝道。 淑岚看着血滴答在大殿的石砖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深色痕迹,不由得也觉得心惊:钮祜禄庶妃身后的家族,不过是将她视作夺得后位,为家族权力添砖加瓦的筹码,在得知她命不久矣后,还继续算计挤压她最后的一点价值。就连自小陪伴亲如姐妹的侍女,都参与其中。 “求庶妃饶恕!并非奴婢有意欺瞒,而是主子家里递话出来说,若是能利用此事瞒天过海,让您登了后位,必定为您好好医治,您以后身体好起来,一定真的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兰舸膝行着爬向钮祜禄庶妃,扑在她的脚前泣不成声,“只要撑过眼下的几个月……” “医治?孩子?”张怀冷笑一声,“他们就是这么骗你,让你配合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兰舸脸上还挂着泪水,看向张怀的目光似乎恨之入骨。 “我是笑你愚蠢,真的信了他们的鬼话。”张怀说道。“症瘕积聚,到了庶妃这个阶段,根本无药可根治,不过是挨日子罢了。你给你日日主子服下的汤药,虽然能使疼痛稍减,但更有活血之效,只会催化病灶越发膨大。” 淑岚听着,颇有些心惊。用难听的话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那药喝得越多,钮祜禄庶妃死得越快。 兰舸闻言,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呆在了原地,口中喃喃:“是我……是我害了庶妃……” 淑岚眼见不对,连忙出声喊道:“快拦住她!”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兰舸朝着殿内的九龙柱狠狠就撞了上去,声音听着极其骇人。随即,她的身体便软软地瘫倒下来,不再动了。 张怀上前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脖子,对玄烨道:“回皇上,兰舸已经……。” “罢了,抬出去吧。”玄烨将脸埋在手心里,用力搓了两下脸,“朕乏了。” “张怀。”半晌,他又开口唤道。 “微臣在。” “钮祜禄庶妃此番打击不小,你去好好医治……让她好过一点儿。” “是。”张怀应了一声,便跪安退下了。 玄烨的眼睛又移向了瘫在一边的刘院使。 “朕会保你全家性命无虞。”玄烨从跪在地上俯首的刘院使身边走过,顿了顿又说:“至于你……待你签字画押后,朕也会给你一个体面。” “谢……皇上恩典。”刘院使叩首,面上已是老泪纵横。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回宫 待养心殿中的混乱平息下去, 梁九功便亲自送了淑岚出殿门。 “这一番贵人受委屈了。”梁九功对着淑岚一躬,将淑岚领出了殿门。 门口停着一架预备好的小轿, 青雀站在一边等着。显然是梁九功见淑岚的冤屈洗清, 便提前差人递话儿去永和宫,让永和宫派轿子来接人。 “不打紧,多谢公公关照。”淑岚对他点了点头, 想来是梁九功怕软禁之事让淑岚迁怒他,才做了这小意讨好的功夫。 淑岚陪着跪了半天,虽然全程不必她费心费力, 只旁观张怀舌战刘院使就好,但这双膝盖到底还是没跪过这么久, 此刻也有些酸麻酥软。她也不客气,便上了那小轿。 待到轿子上了长街, 淑岚见青雀一路无话, 低头一看,才看见她不知何时竟红了眼眶, 咬着下唇, 活脱脱像个鼓起来的小刺鲀。 “怎么了?”淑岚伸出一只手指去戳戳她的小脸。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29节 “若是我那日早点拦了小主, 不叫小主送东西,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青雀别扭地偏了偏头躲淑岚不老实的手指头,声音闷闷的。 “好啦,我还当是什么事儿。”淑岚笑笑,“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嘛, 别哭丧着脸啦。” 青雀闷闷地应了声,继续低着头跟着轿子走。 待轿子在永和宫的门口一落下, 早就等在门口的倚冬便小跑着回正殿报信儿, 另一边的盼夏则跟青雀一同把淑岚从轿子上搀下来。 “小主可受苦了, 格格一直担心得不得了,这下也可放心了。”盼夏嘴里一边不住地说,一边去搀淑岚的另一边胳膊。 “又没去慎刑司受七十二道大刑,也没受什么苦。”淑岚嘴上说得轻巧,心中却知道自己是和多大的塌天祸事擦肩而过,这一宿过得有多惊心动魄。 青雀被淑岚的话唬了一跳,“小主快呸呸呸,这么不吉利的话可不兴说。” 淑岚进了永和宫的院子,佟格格和大公主早就在门口候着她了。大公主倒是一溜烟地扑过来抱着淑岚的腰,小脸埋在淑岚的衣服里,好一会才抬起来。 淑岚有些哭笑不得地把她拉起来,用手绢帮她擦了擦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塌糊涂的小脸,再抬头看佟格格倒是站在台阶上头没动,脸拉得老长,嘴也撅得高高的。 “走吧,淑岚姐姐,我们进屋。”大公主似乎也想起平日章嬷嬷说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要端庄矜持一点,此时在众人面前哭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便将脸一抹,拉着淑岚的手往屋里带去。 “你佟娘娘生我气了,我可不敢进屋。”淑岚叹了口气,指了指台阶上的佟格格对大公主说道。 “佟额娘才没有生你的气呢……昨日灯亮了一宿,她嘴上不说,宣琬可是知道,她心里定是担心坏了。”宣琬一边晃着淑岚的手,一边瞅着佟格格。 “宣琬……!”佟格格骤然被揭穿,刚才装出来的别扭脸也挂不住了,跳着脚要去捉大公主。 淑岚揽了大公主在怀里,笑着说道:“不闹了,不闹了,我们屋里说去。” 待到进了屋关了门,淑岚便把这一连串的被诬陷下毒、关小黑屋一宿、第二日张怀成功反杀,还揪出幕后的钮祜禄府的事一一细细对佟格格说了。 一旁的章嬷嬷听了直念佛,“阿弥陀佛,多亏佛祖保佑,可算是渡过这一劫了。格格说得果然没错,非要揪出他们的错儿,往后才不必担惊受怕别人使阴招。” 佟格格却笑着摇了摇头,“哪儿那么容易,尘埃未定,还是小心些为好。” 说罢,她还是伸手捏了捏淑岚的手,仿佛她一宿没吃好就饿瘦了似的,一边招呼章嬷嬷去厨房端些预备好的点心来。 章嬷嬷端着三个点心盘子进来,一盘椒盐饼,一盘糖饼,还有一盘杏仁糕,还嫌不够,又将早膳供的百合粥端了了一碗上来。 淑岚本就腹中空空,又与佟格格说了半日,早就肚子里敲锣打鼓,此刻倒也不管形象,左右开弓地从盘子里拿起饼吃了起来。 正吃得欢,便见盼夏进来通传:“张怀张院判来了,说是有事回禀。” 佟格格与淑岚对视一眼,便道:“传进来吧。” 待到张怀进来行了礼,淑岚将嘴抹了抹,有些依依不舍地把手里的椒盐饼放回了碟子,对张怀道:“今日我能脱险,都多亏了张院判力挽狂澜。” “若非贵人之前的训导有方,不但教导微臣练习之法,更教了微臣不可墨守陈规,微臣是万万无法破了今日之局的。”张怀低头说道。 “哪里是我的功劳,还是你自己天资聪颖,又肯下功夫细细琢磨;我不过是随便指点两句罢了。”淑岚笑笑,叫青雀给张怀赐座赐茶。 “谢贵人赐……”张怀在青雀搬来的绣墩上坐了,才要去结那茶盅,手却触电一般猛地一缩,口中也不自觉哎呦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淑岚这才注意到张怀的手一直藏在袖子里,此时接茶才露了出来,上面一片片的纵横烫伤,甚是骇人,这才想起,昨日那一罐子滚烫的药是结结实实地泼了他一手的,心中不由得感慨,若非他对自己下得了狠手,今日未必能有取得翻案的机会。 “青雀,拿烫伤药来给张院判上药。” 张怀却只是又垂了袖子,似乎毫不在意地一笑:“不值什么,贵人对微臣有再造之恩,能给贵人洗刷清白,就算赔上一双手也算值得了。” 说话间,青雀已经将蜡烛、针、毛巾、烫伤膏等一干物什利落地端了上来。 见这阵仗,张怀连连推脱:“不过是小小烫伤罢了……微臣皮糙肉厚,过两日就好了。微臣此番是有其他事……哎呦!” 张怀推脱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子就被青雀一把攥了,青雀看着瘦瘦弱弱的,手却有劲儿得很,她望着张怀正色道:“张院判,你忍着些。” 说罢,另一手便极娴熟地捻起一根针,在火上烤了消毒后,挑破了手背上最大的水泡,又用毛巾在下头垫了,以吸收水泡中的渗液。 张怀本是醉心医书,平日接触的女子不过是诊病的主子娘娘,诊病时必是眼观鼻,鼻观心,从不僭越,此时骤然被青雀一个女子捉住了手腕,一瞬间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本想抽出手来,却见青雀的处理非常利落专业,不由看呆了,顾不得抽出手来,反而心中升起敬意来:“失礼问姑娘一句,不知姑娘这手法是从何处学来,竟如此利落。” 青雀却只是轻笑一声:“这有什么?我们做宫女的,哪个少得了磕磕碰碰,三病两痛的,又不能动不动地请太医,自己处理惯了,也就熟练了。” “原来如此,是我见识浅陋了。”张怀点点头,也不挣扎了,乖乖让青雀去处置伤口了。 淑岚脑中却是灵光一闪:宫中的太医善于内科,却对外伤处理生疏。据她的了解,善于处理外伤的医生多为军医,但也并没有经过系统的培训,大多不过是处理得多了,才渐渐上手起来。而宫中太医们,一个个饱读医书,师承医家名门,但急救,外伤处理之类,在太医之中至今还是一大片空白。他们对于这些的处理经验,甚至不如一个普通宫女。原因无他——只因轻视这些罢了。 若是能让他们受到外科的系统的培训就好了。淑岚想及此处,不由得为自己的想法连连点头。 张怀却不知她心中想的何事,他今日来是要汇报其他事的。 “贵人,微臣还有一事……想要禀告。”张怀咬了咬牙,还是开了口。“微臣一开始诊断出钮祜禄庶妃之症有异,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报告给了皇上。” “那皇上是如何对你说的?”佟格格问。 “皇上说……若微臣的猜测为真,背后牵扯的事情繁多。若是不能一击致命,则会打草惊蛇,给对方留了可乘之机。因此……皇上不叫微臣对二位主子说,只叫微臣暗中观察,收集证据。”张怀低着头,“没想到那么快,他们就对贵人下手了,是微臣的疏忽……” 他虽性子直接,却也不傻,自然知道淑岚是想把自己培养成心腹的。作为贵人的心腹,却对贵人有所隐瞒,这恐怕会被主子所不容。 没想到淑岚却笑了,“我受委屈事小,能借着这个由头抓住背后之人的证据,也算好事。” 她这下明了了——为何皇上不曾审问她,刻意将她放在一边。原来是因为张怀早就觉察出不对来,把猜测对皇上和盘托出了。自己在这局中,就像是引蛇出洞的诱饵一般。 虽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不爽,但淑岚心宽,既然是虚惊一场,那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不知道那刘院使不知被如何处置了。”淑岚喃喃念叨了一声。她方才离殿早些,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 “微臣安置好钮祜禄庶妃后,回养心殿复命。听皇上圣裁,以治疗不力,误用药材,致使庶妃落胎的罪名,赐刘院使毒酒,他全家三十八口人皆赶出京城,沦为奴籍。”张怀谈及此事,面上神色颇有些心惊。 淑岚知道,玄烨定是故意当着他的面处置了刘院使,说不定他还亲眼目睹了刘院使喝下毒酒后的模样。 只因此番风波,皆是由一个小小太医在背后推波助澜,不得不让人觉得后怕。张怀此番受皇上重用,一定会毫无争议地顶替刘院使成为新的太医院之首,皇上这便是敲打他:若再生异心,这刘院使便是个例子。 “做个纯臣便好,急皇上之所急,想皇上之所想,便不会有事。”佟格格说道。 淑岚心中暗自点头。虽说伴君如伴虎,但只要与皇上立场一致,便可成为为皇上而战的矛,不会被随意丢弃。 “微臣明白。”张怀深深一躬到地。 永和宫偏殿。 淑岚这一日里受了不少波折,晚膳时自然要吃些东西压惊。 今日不需她亲自下厨,她也不爱吃御膳房那些供上来的东西,章嬷嬷端了一锅子牛腩萝卜汤,说是最清心顺气的;又配上一盘子热腾腾才出锅的蒸肉卷子。 淑岚从前没吃过这样东西,形似花卷,却比起花卷又多了夹的层层肉馅。一口咬下去,肉馅与面皮层层重叠,肉汁渗入宣软的面皮中,只觉唇齿留香,却并不油腻。 虽今日桌上皆是普通家常菜色,但淑岚这一番有惊无险,心中舒畅,自然也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吃了许多,待到她将最后一块面团吸饱了牛肉汤汁塞进嘴里时,肚子已经微微鼓了起来。 吃饱喝足,便爱犯困。淑岚挺着小肚子回自己寝殿后,本想歪在榻上把前几日没看完的话本子看完,困劲儿却阵阵袭来,只觉那书上的字都在跳舞,眼皮也越发沉了起来,最后终于放弃抵抗,完全闭了起来。 就在淑岚即将坠入深眠之时,忽然觉得眉心猛地一股凉气袭来,似乎是有人对她吹气一般。淑岚顿时被唬了一个激灵,睡意一扫而空,手中的话本子也失手甩了出去。 她本以为是大公主钻进来恶作剧,没想到一睁眼,却撞上了满目的耀眼明黄,她心中一惊,再抬头,便看见始作俑者玄烨背着手站在自己眼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被惊醒时狼狈的样子。 “皇、皇上!”淑岚本是毫无形象地歪在榻上打盹,这一惊连忙从榻上翻下来,身形不稳地福了一礼,“给……给皇上请安”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知皇上大驾,嫔妾失仪了……”嘴上说着,心中暗暗祈祷着脸上别留下什么口水印子才好。 “朕路过,顺便来看看你,就没叫人通传,自己进来了。”玄烨笑笑,似乎为刚才的恶作剧得逞而愉悦。“是朕扰了你的清梦了。” “让皇上见笑了。”淑岚只觉得玄烨这话耳熟:上次他说顺便进来看看,也是坑了自己一把。 淑岚见殿中此刻竟空无一人,连常在殿中服侍的青雀和雪雁二人,此刻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屋里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与皇上共处一室,总觉得心里发怵,倒不知道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了。 “皇上先坐,章嬷嬷今日做了极好的点心,嫔妾去给皇上拿……”淑岚绞尽脑汁想到一个由头,刚要下榻,却被玄烨拉住了胳膊。 “不必了,朕用过晚膳了。”玄烨眯起眼睛,望着淑岚,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那……大公主近日又学了新的大字,说要给皇上看呢,嫔妾这……”淑岚又搬出大公主来,宣琬平日活泼爱闹,估计她来了能让空气不那么尴尬。 不想玄烨却笑笑,单刀直入地打断了淑岚的借口:“朕是来找你的。” 淑岚仿佛被定在了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僵在了原地:“不知皇上有什么事要跟嫔妾说……” 她把那封自白信和簪子一同送回去的时候,便已表明了心意:若是玄烨想真的因此而厌弃于她,她自请脱簪罢去贵人的名分,重新做回宫女。自己清白已经证明,恐怕温泉之事便要被秋后算账了。 如今玄烨直接深夜来找上门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事。 淑岚咬着下唇,垂着头等待着玄烨的发落。 玄烨见她还是一副躲躲闪闪的神色,全无与佟格格、大公主相处时的怡然自若,不由得哑然失笑:“朕就那么可怕,把你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哦?那朕看你写的那封信,倒是挺敢说的。”玄烨轻哼了一声,松了淑岚的手。“为了澄清不是佟格格故意献媚邀宠把你献上,你连贵人的名分都敢辞,说什么‘未蒙圣宠而封贵人,心中感愧’,还自请戴罪回去做宫女,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玄烨顿了顿,又看了一眼不发一言,鹌鹑似的淑岚,又有些气结:“你倒是一门心思只想着佟格格,倒全然不顾朕的心思。” 淑岚心中惴惴,又觉得玄烨这话说得奇怪,什么叫作一门心思想着佟格格,话里竟带了些许幽怨,倒像是吃佟格格的醋一般。 “你那封信,字写得太烂,朕便烧了。”玄烨又说道。 淑岚有些诧异,便抬眼去看玄烨的脸色,见他脸上尽是戏谑的神色。 玄烨见她一副懵然神色,觉得好笑,便开口为她解释道:“这信中不但牵涉钮祜禄庶妃一事,还有你与朕温泉相遇一事,若是留得此信让人看见,恐怕你要落人话柄。” 淑岚听罢,点点头道:“嫔妾明白,皇上思虑周全。” “还有……即使你不送那信来,朕心中也知,你实属无辜被冤。”玄烨又道。 “且不说那日万寿功德宴上,你救了朕的皇子;你能毫不藏私地将那些医术手法教与张怀,也足以见你并非狠毒之人。他觉察出异状后回禀于朕,朕便知必是有人要动手脚。” 顿了顿,他缓了缓口气又说:“朕虽知你无辜,但终究此事事关重大,若不将你暂且关起来,委屈一夜,恐怕旁人要说朕偏私于你。” 淑岚想起昨日虽被关了禁闭,但并未受到为难,便点了点头,应道:“谢皇上关照。” 既提及张怀,玄烨略略沉吟,颇有些尴尬地开口道:“还有一件……张怀之前来找朕说及此事时,与朕说你怀普济之心,断不可为了利禄熏心行迫害其他嫔妃之事,还给朕看了你教给他的各式救人手法,朕便翻了翻他写下的笔记……” 他咳了两声缓解泛起的尴尬,又接着往下说:“朕瞧见其中《急救篇》中,记录了以口覆口,渡入空气的急救法,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那日发生了什么。” 那日之事,自然指的是温泉池畔给玄烨做人工呼吸的事。 淑岚听见这话,触电似地猛的抬头,说话都有些结巴:“您……都知道了?” 玄烨点点头,还是略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 他回想起那一日在温泉边的零散记忆,与那《急救篇》中的方法似乎隐约对应起来了,一切断断续续,不甚完整的回忆也都一瞬间连接了起来。事后细想,便知是那梁九功添油加醋,胡乱揣测,才让自己误会至此。 “那皇上不生嫔妾没有据实相告的气?”淑岚试探着问道。 “你……也算是救驾有功,何错之有。”玄烨望着烛台上那跳动的烛火,别过脸不去看淑岚。虽然被宫女看到君王在温泉池子里泡到人事不省是有些丢人,但若是因此迁怒于救命之人,那便是昏庸自负至极。玄烨自认为自己不是这样的昏君。 淑岚听闻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暗中长长出了一口气。 “来榻上坐吧,今日在养心殿跪得够久了。”玄烨见淑岚还垂手站着,便拉了淑岚的手,让她在榻上一同坐了。“跪那么久,膝盖疼了吧?” 淑岚觉得耳朵发热,只讷讷地答道:“还……还好。” 想了想,又补了句:“膝盖疼总比掉脑袋的好。” 玄烨微微一笑,又略带正色地道:“朕可不愿意让你掉脑袋。” 淑岚闻言,看玄烨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自己送还回去的那枚燕衔玉兰的簪子。 “若是掉了脑袋,这簪子可没处戴了。”玄烨将那枚簪子对着烛火在淑岚鬓边略一比量,又将它插回了淑岚的鬓发间。 淑岚默默地摸了摸发间的发簪,点了点头,却又听玄烨凑过头来,在她耳边低声开口:“朕庆幸,那日朕没有酒后荒唐,把你伤了。”他事后想起那日急急离去的身影,每每觉得心生愧疚。如今真相已明,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但依然觉得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慢慢落了下来。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0节 玄烨凑得太近,呼吸几乎打在她的耳畔,她耳朵一阵发烧,正反射性地想躲远一点,却听玄烨又开了口。 “不过,既然那日是假的,今日便补上真的。可好?” 淑岚猛地抬头,正撞上玄烨满脸狡黠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拉住了手。一个脚步不稳,却跌进了玄烨的怀里,正对上玄烨那双凝视着自己的双眼。 “别怕。” 淑岚只觉软了腿,耳朵红得发烫,只觉身子一轻,便被打横揽在了怀里,直朝寝殿那架鸡翅木架子床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薨逝 秋日已尽,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虽不到用炭火的季节, 早晚还是凉飕飕的。 淑岚正与佟格格一同在榻上坐着一同看大公主写字, 外头的盼夏急急地走进来。 “什么事这么急?”佟格格见盼夏面色有些慌张,便叫章嬷嬷把大公主送去偏殿玩耍,才开口问起盼夏所为何事。 “回二位主子, 方才永寿宫来人报,钮祜禄庶妃薨了。”盼夏将殿门细细关了,才低声回道。 淑岚与佟格格对视一眼, 佟格格问道:“皇上也知道了?” 盼夏点点头:“奴婢经过永寿宫时,见銮驾已经从永寿宫出来, 又去了慈宁宫了,想必是皇上要与太皇太后商量治丧事宜。” 良久, 淑岚才喃喃道:“怎么走得这样急?” 自从钮祜禄庶妃那日在养心殿受到极大的打击后吐了血, 皇上便让她回宫静养。此事背后牵涉颇深,涉事的刘院使、兰舸一死, 知道实情的便只有当时在场的几人以及佟格格, 对外只说是庶妃体弱, 需要静养,不宜见人。 只有寥寥数个知道深情底里的人明白,钮祜禄庶妃身体恐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张怀每日都奉旨去永寿宫侍奉,调制汤药,但淑岚每每问及张怀钮祜禄庶妃的病况, 张怀都只是无奈摇头。 “不是微臣不想尽力医治,而是如今钮祜禄庶妃的病, 实在到了药石无救的地步了。”张怀说道, “那日从养心殿把庶妃送回宫去, 庶妃就一直昏迷着,极少醒来,就算是煎了药也难喂进去。” 况且,即使煎药,也只能使用止痛之药,略略缓解病痛罢了。 “是啊,怎么这么突然……”一旁站着的倚冬倒吸了一口凉气,“奴婢与庶妃宫中的大宫女文筝是同乡,她前几日还同奴婢说呢,说钮祜禄庶妃似乎比往常精神好些了,神智也清醒了许多,她还想着,说不定庶妃能渐渐地好起来了,谁能想到……” 淑岚自是知道,这便是回光反照,乍一看像是身体和精神都大好了,其实只是油尽灯枯前最后的余晖罢了。 “是啊,奴婢听说,钮祜禄庶妃今天晨起还传膳,说想喝从前总在娘家府里喝的那种鸡汤,文筝还以为庶妃胃口好起来了,身体也会好起来,喜得跟什么似的,就去叫御膳房去准备了,谁知她出去拿早膳的功夫,回来时庶妃就没了气息……”盼夏也长长一叹。 淑岚只觉唏嘘不已,她虽然入宫时日不长,与钮祜禄庶妃并无甚深交,但也觉得她性子温婉,待人和善。不过是与自己一样,枉作了家族争权夺利的所布的局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慈宁宫。 苏麻喇姑搀着太皇太后从佛堂出来,便见玄烨已经在正殿等候多时了。 太皇太后叫苏麻喇姑给玄烨上了茶,便在榻上坐了,一边捻着手中的佛珠,一边等着玄烨开口。 “皇玛嬷,孙儿此番是为着钮祜禄庶妃之事而来。”玄烨在榻上坐了,开门见山,“皇玛嬷可听说了庶妃薨逝一事?” 太皇太后阖眼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今早,苏麻听了永寿宫的消息后,便告诉哀家了。好可怜的孩子,今日哀家为她在佛前祝祷,希望她能早登极乐。” “是,庶妃她若在天有灵,必然感沛皇玛嬷之厚爱。”玄烨微微颔首,斟酌着开口道:“只是如今,孙儿有一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说的是,钮祜禄庶妃追封一事?”太皇太后自然知道玄烨此时来找他是何用意,也不与他绕圈子。 “正是此事。”玄烨点点头。 祖孙二人皆心照不宣——钮祜禄庶妃追封之事确实尴尬。若是追封得低了,她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必然会人心浮动,心生不满,甚至猜测宫中是否有所异动,;而若是追封为皇后,那便是趁了他们的意,让他们有了多一重筹码。 而玄烨虽手握了刘院使的证词,心中却有另一层顾虑。 “朝廷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前些日子衢州之战大捷,朝中难免有功臣之家要得意忘形,自恃功高,不得不防……而此时又值绞杀耿敬忠这逆臣贼子的紧要关头,若此时使得朝廷人心躁动,军中必定也被牵连,恐怕对朝廷有诸多不利。”玄烨将心中顾虑悉数说了说来。 辅国四大臣之家多年来互相联姻,盘根错节,纵使自己心中不悦,要处置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平三藩的战争已经打了数年,若是在此时机乱了军心,不知这些年多少填进去的人命与钱财换来的功绩便要毁于一旦。 “皇上所虑之事甚是。不过,哀家倒觉得,皇上只需按制追封便可。钮祜禄氏生前虽未正式册封,但份例一直是妃位,如今薨逝,只追封贵妃便足以表达皇上重视其家族之心了。”太皇太后呷了一口茶,缓缓沉声说道。“若是皇上不愿他们一家仗势独大,想要弹压他们的势力,只择另一人居钮祜禄氏之上便可。” 玄烨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孙儿明白。” 太皇太后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为压制钮祜禄家,只要在抬举他们之时,将佟家抬到他们之上即可。 自赫舍里皇后薨逝后,后位空悬三年,不免招来觊觎;看来如今便是后位之争尘埃落定的时刻了。 年终岁尾,诸事繁杂,平三藩的战事愈发胶着,又有海寇频犯福州,玄烨几乎不是在会见大臣,便是批阅折子,焦头烂额,鲜少来后宫走动。 而后宫事务则更是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才治完钮祜禄庶妃的丧仪,新岁过后,便又要紧锣密鼓地筹备大封六宫的诸多繁琐事宜。 此事,依然是佟格格参与督办,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大清入关后,后宫礼制迟迟未定,顺治朝虽有一套后宫的礼制方案,但也只是空中楼阁,未曾真正实施,要想从无到有地建立后宫种种礼制,便要细枝末节都要顾及清楚,反复斟酌裁定才行。 “格格也未免太辛苦了些,若是熬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章嬷嬷一开始还会劝劝,见劝不动,也只好给寝殿多点两盏宫灯,免得佟格格熬坏了眼睛。 “不妨事,嬷嬷还是先去睡吧,我看完了这个就睡了。”佟格格嘴上答着,眼睛却没离开过内务府呈上来的单子一瞬。“这些都是明日一早呈送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过目的,万万马虎不得。” 章嬷嬷暗自摇头,心中心疼,却不能说什么,再过半月便是钦天监报上的大封六宫的吉日,佟格格几乎忙到了衣不解带的地步。不仅眼下积了淡淡的乌青,要每日叫盼夏用粉细细扫了才能出门;巴掌小脸也生生瘦了一圈。 她虽心中心疼得紧,但也不能再劝。家中老爷将格格送入宫中,就是为了这一天。如今凤位唾手可得,万不可在此时出任何差池。 章嬷嬷站在一旁踟蹰了片刻,还是叹了口气,去小厨房盛预备好的一品桂圆雪蛤汤来,给自家格格补补身子。 佟格格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淑岚倒不必为此过多准备。只因这合宫大封的典礼,只有嫔位以上才得以特殊封赏。 至于如淑岚这样的嫔位以下的低级嫔妃,只在典礼当日循礼跪拜磕头便是了。 既然佟格格忙着,永和宫的其他日常事务便要由淑岚来料理。而这所谓的其他事务,便是照料大公主。 大公主见了佟格格尚能老老实实坐下来写字念书,佟格格没时间盯着她,她便像凳子上长了钉子一般,磨蹭着不肯写字。 一开始,淑岚总是以利诱之,今天许她写完字后吃核桃,明日许她写完字后吃糕点。但这招只三五天便不顶用了,大公主又故态重萌,让淑岚也颇为泄气。 在数次恐吓利诱都无果后,淑岚宣告放弃:“大公主,你到底怎么才愿意乖乖练字?” 谁知大公主却嘟着嘴,把毛笔在鼻子下头夹了,瓮声瓮气地说:“宣琬不喜欢写字,天天窝在书房里写字,要不便是背书,可没意思透了。” 淑岚实在不知道大公主的脑子里又在转什么古怪主意,只好开口问道:“不想学写字,那宣琬想干嘛?” “宣琬想像佟家外祖一样,骑着大马,征战沙场!”大公主说起这话时倒是兴致勃勃,说到兴起,还挥动着手中的毛笔,在眼前的纸页上甩了一串墨点儿。 淑岚不由得扶额:想必是章嬷嬷哄她睡觉时,把佟家祖宗几辈的光辉事迹拿来当睡前故事将给大公主听了,听得大公主是无心学写字,只想骑大马,练弓箭,上战场,像佟家几辈祖宗一样当大将军,威风凛凛。 “可是,佟家外祖可不光是只有宣琬看着的那样光是威风骑大马就够了的。”淑岚耐下心,用哄小孩的语气开始教她。“佟家外祖小时候呢,也要辛辛苦苦念书写字的。” “真的吗?”大公主一脸狐疑地看着淑岚。“可是淑岚姐姐又没有见过宣琬的外祖。” “真的,真的。”淑岚露出绝不骗小孩的正经神情:“若是做了大将军,却不识字,那岂不是行军打仗时连地图都看不懂?” 大公主闻言,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宣琬知道了!宣琬会好好学写字的!” 淑岚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一种糊弄小孩的罪恶感。她看着大公主踌躇满志地铺开一张新的宣纸,用饱蘸了墨汁的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字,心中只期盼大封六宫的典礼能快点过去,自己实在是不擅长带小孩啊。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甜食 康熙十六年, 春。 新岁已至,不知不觉便到了钦天监算定的大封六宫的良辰吉日。 佟格格此番自然是入主中宫, 封为皇后。而其他诸位庶妃, 玄烨也择了其中七位满军旗庶妃封为嫔位。 除了膝下有子女傍身的马佳氏封为荣嫔,那拉氏封为惠嫔之外,入宫不到两年的郭络罗庶妃也在其列, 封为宜嫔。之外的四位,安嫔李氏,敬嫔章佳氏, 端嫔董氏,僖嫔郭络罗氏, 皆是虽无子嗣,但念在康熙初年便入宫侍奉, 便也居于此次册封的七嫔之列。 第一次大封六宫, 诸多礼仪繁琐,整整办了三日, 淑岚不过是随着大部队浑水摸鱼, 就已觉得身心俱疲, 感慨佟格格超乎常人的意志力,竟然能将如此庞大复杂的封礼筹备得如此整肃。 不,如今该称作佟皇后了,淑岚心中颇有些感慨。她不再是历史上那个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才在生命的最终一日得到一个迟来的封赏的一日皇后了。 封后之后, 便要从永和宫中搬出来了。本以为要住得远了,不想只是从永和宫搬到了旁边的承乾宫。倒是大公主闹了好大的不乐意, 哭了好几场, 直到章嬷嬷答应陪着她随时到永和宫玩和吃点心, 大公主才不渐渐不再哭闹。 仪式已毕,佟皇后的凤銮回承乾宫,还叫上了淑岚一道。 关起门来,淑岚看着眼前的少女一下子松泛下来,一面招呼着盼夏和倚冬为自己卸去钗环,卸下凤冠;一面撒着娇叫章嬷嬷帮自己捶捶腰,淑岚便瞧着她们忙前忙后。 大公主虽然人小鬼大,但终究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跟着繁复的仪式走了三天过场,此时更是累了个人仰马翻,是叫了佟皇后手下的太监扛在肩膀上扛回承乾宫的,一路颠簸,竟连醒都没醒,淑岚给她换寝衣时,还能听得见她细细的鼾声。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盼夏和倚冬从房中退出,淑岚终于能松口气,和佟皇后在榻上坐了,休息片刻。 淑岚看着她趴在榻上的小几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心中颇有些心疼。今日一日,她几乎又是滴水未进,只在早膳吃了些没有气味的清淡小食填肚子。 “忙了这些时辰,娘娘可饿了?”淑岚问。 “自然,你有什么好吃的,可不许藏私。”佟皇后听闻,眼睛都亮了不少,从榻上直起身子,“这典礼的忌讳还真是多……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要是再多来几天,我可真是受不了了。” 淑岚颇为同情:自典礼前三天便不可吃大荤,腥膻,连葱、蒜一类的调味都不能加,无他,一是为表庄重之心,二嘛,自然是忌讳在典礼之上有浊气产生。大封六宫这几日,佟皇后便只能日日喝些人参汤白米粥吊精神。 此时典礼已毕,自然可以开荤了。 淑岚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食盒,打开盒盖,浓浓的肉香立刻充斥了整间寝殿。她早吩咐青雀从御膳房要来早上现宰的羔羊,薄薄的脂肪点缀在肉质中,如霜降一般;最上等新鲜的食材,只需最简单的烹调工艺即可绽放出原始的美味,这新鲜羔羊排不需加过多佐料,只将羊排放入锅中滚水炖煮至酥烂脱骨,便是原汁原味的手把羊肉了。 淑岚又拿出鸳鸯干料小碟来,一半是倒了浸了手磨香油的蒜末的油碟,一半是将小茴香、丁香、花椒一类香料细细研磨成粉,又撒一把雪花盐添味的干碟。 手把羊肉是用个陶制的炖锅装着,叫青雀一直在锅子上文火慢炖,待仪式结束才送过来;淑岚用长筷子将羊排从羊汤中捞出来时,那羊排炖得刚好脱骨又不干柴,夹到盘子中装了,佟皇后便觉食指大动,只嫌用筷子不过瘾,便直接用手抓住羊排骨棒,满满地沾了蒜蓉油碟,便将着冒着热气的羊排往口中送。 “要添饭吗?章嬷嬷说,小厨房给留了栗子饭,香香甜甜的,好吃得很。”淑岚撑着下巴问道,她倒不是不饿,而是羊肉锅子装盒之前,她就偷吃了好几块,此时已经饱了。 不对,厨师的事,怎么能叫偷吃呢,那叫尝尝咸淡。 佟皇后正忙着对付口中的一整块肉,香得眯起了眼睛,她听见淑岚问,便摆了摆手,口中含糊不清地说:“不添饭了,我要留着肚子,多吃点肉。” 淑岚点点头,拿出个小碗来盛了一碗滚滚的羊汤。打过浮末的羊汤清澈,但却毫不寡淡,只撒一小撮盐进去,再撒一把新鲜香菜,便可更添清爽,使这一碗羊汤只有奶香肉香,而毫无腥膻之气。想来佟皇后吃完了手把肉,再喝下一碗热热的羊汤,畅快淋漓地出一身汗,便能多少补一补这几日的饮食亏空。 淑岚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开口问道:“迁了宫后,这永和宫的正殿可就空出来了,是不是要有其他嫔妃住进来?” 埋头吃肉的佟皇后这才抬头,用手中的骨棒点了点,“正是了,原先荣嫔马佳氏一直同惠嫔章佳氏挤在一宫,如今既然都封了嫔,便要迁宫别居的。” “哦?那入住永和宫正殿的,是荣嫔娘娘还是惠嫔娘娘?”淑岚问道。 “是荣嫔。”佟皇后答道。 淑岚听她如此说,心中略略放松了些。 她之前在万寿功德宴上救了荣嫔的小长生一命,荣嫔也投桃报李地让朗月为关小黑屋的自己送吃食和递送自白信件,虽然淑岚与她接触不多,倒觉得她是个性子好相处的。 “是荣嫔偷偷来找了我的。”佟皇后吞下口中的一大块肉,笑道,“她从前失了几个孩子,小长生又胎里不足,向来体弱,皇上便特许她把长生抱在身边养着。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最怕磕磕碰碰。这惠嫔宫里的大阿哥……正是猴儿一般上蹿下跳的年纪。容嫔生怕胎里有个什么闪失,便来找到我,叫我帮她安排迁宫的事。” 淑岚点点头,她表示深刻理解。荣嫔对肚子里这一胎有些保护过度,想离熊孩子远点儿,也是正常的。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1节 “那皇上怎么说?”淑岚一边问,一边又盛了一碗滚滚的羊汤。。 “荣嫔对皇室开枝散叶大大有功,皇上自然是无不应允的。封后之后给我安排的头一件事,便是叫我来照顾荣嫔这一胎,还说永和宫正好主位空着,又与承乾宫极近,也好有个照应。”佟皇后说着,啜了一口羊汤,鲜得连喝好几口,又嫌不过瘾,自己从香菜小碟里捏了一撮香菜撒在汤里。 淑岚点了点头,她知道皇上极重子嗣亲情,自从上次钮祜禄庶妃一事中,原先负责荣嫔这一胎的钱院判,因为“医术不精,未能早早察觉隐患”之罪,被一朝打回了基层,而张怀也因为养心殿那一场绝地反击而颇得圣心,如今荣嫔的胎,也由张怀全权接管,想必是没什么大碍的, 再加上荣嫔马佳氏的家父不过是个员外郎,家世并不显贵,身份也平常,淑岚便不必像之前那样时时提防。 第二天一早的请安之后,淑岚便又钻回被窝里睡起了回笼觉。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庭中传来一片嘈杂的声音。 “青雀,青雀。”淑岚努力竖起耳朵去分辨是什么声音,眼睛依然迷迷糊糊地睁不开。 实在不怪她贪睡,这早上请安时间也太早了! “小主醒了?”青雀端着热气腾腾的热水盆进来,把还闭着眼睛的淑岚从床上扶起来。 “外面做什么呢,一大早那么吵。”淑岚靠着坐了起来,把脸埋进了青雀递过来的热毛巾里,这才清醒了一点。 “这还早吗?太阳都升老高了。”青雀把热毛巾接过去。“您忘了,荣嫔娘娘今天搬过来,外头是小太监正在搬东西呢。” 听到荣嫔娘娘几个字,淑岚算是彻底醒了。 她睡迷糊了,完全忘了这茬儿。 主位入住,她这个贵人自然是要过去拜见的。 “荣嫔娘娘这会儿在哪呢?”淑岚忙忙地翻身下床,把脚塞进鞋子里,差点崴了脚。 “荣嫔娘娘的主殿这会儿正是一群小太监搬着东西收拾着,不能落脚,荣嫔娘娘又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能久站,便说先在偏殿坐了……”青雀见淑岚着急起来,便也急急去取了氅衣给淑岚披上。 “荣嫔在外头等着?”淑岚更是心中咯噔一下,好家伙,新领导上任第一天,自己就睡过头了,“快快,帮我把头梳上。” “荣嫔娘娘说不妨事,她自己坐坐就是,叫奴婢不必把您特意从被窝里拎出来。”青雀嘴上说着,手上也不停,不多时便给淑岚梳了个简单又大方的发式,又选了枚素净清爽的簪子为淑岚戴上。 “荣嫔也就是客气两句……你怎么这么实心眼。”淑岚匆匆再次对着镜子检查了一番,确定自己衣着得体后,便急走两步匆匆往殿中去。 进了殿中,淑岚便见荣嫔正斜依在榻上的小几上,一手轻抚着隆起的小腹,一手正从桌子上一字排开的四盘八碟中拿点心吃。 “给荣嫔娘娘请安。”淑岚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不必那么多虚礼,妹妹快起来坐吧。”荣嫔将手中的半块奶糕放入口中,一边叫随身侍女朗月把淑岚扶到榻上。 “嫔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听见荣嫔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淑岚却也依然不敢放松。 “嗨,这有什么。是我不让你宫里的宫女去叫的。”荣嫔倒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年纪轻轻,就该多睡多吃才行。” 淑岚的这具身体的岁数,确确实实也是长身体的岁数,她见荣嫔不欲计较,便低头说了句:“谢娘娘体恤。” 这会儿她才注意到这榻上的小几上的四碟八碗,瞅着倒是陌生,连一旁的食盒都不是永和宫的式样。看糕点样式,既不是御膳房常见的式样,也不是小厨房淑岚亲自做的糕点。 “这一桌是你预备的?”淑岚悄悄问一旁的青雀。 “小主,这是荣嫔娘娘自己预备的。”青雀小声回道。 荣嫔似乎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用手绢擦了擦嘴边的碎渣,说道:“妹妹见笑了,自从怀了龙胎后,我便老是觉得饿,停不下嘴来。”她把那珐琅的寿字碟子往淑岚面前推推:“妹妹也尝尝。” 淑岚点点头,那盘子中拿起一块奶糕,就往嘴里送去。这奶糕也算是宫中宴席中餐后甜点的常客,用羊奶居多,奶香与淡淡的甜味混合,入口即化,若是再讲究些,便加上些许核桃碎和葡萄干碎,便可以营造出甜而不腻,甜中带酸的更有层次的口感。 舌头上最先接触的是一层厚厚糖霜,再接着咬下去,比起寻常的奶香味占据主导的奶糕,荣嫔娘娘的奶糕竟是甜味首先占据了味觉的高地,这奶糕虽然也算入口即化,但是似乎由于加了十成十的白糖和蜂蜜,让融化后的奶糕依然十分粘稠,淑岚感觉上颚差一点被黏住,几乎张不开嘴了。 这也太甜了! 淑岚仿佛感觉自己正乘着一叶扁舟,在蜂蜜和糖浆组成的大海上艰难前行,一不小心跌下去,就要被黏糊糊的糖浆拖进深渊了。 难道是御膳房的厨子没做好,将配方弄错了? “怎么样?”荣嫔笑着问淑岚,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奶糕放入口中。 不—— 淑岚心中咯噔一声,万一真是御膳房的厨子弄错了糖和蜂蜜的比例,惹怒了主子,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荣嫔却一口咬了一大块,还神色如常,似乎获得了极大的满足一般,细细地嚼着,甚至还眯起了眼睛,连连点头。 莫非拌料的时候没有拌开,唯独我这一块太甜了?淑岚见荣嫔形色如常,心中也生了疑惑。为了验证,她吃完了手里的奶糕,又拿起另一块奶糕放入口中。 而厚厚的糖霜简直如大锤一般,给淑岚的舌头重重一击,淑岚只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才还糊在嗓子眼的糖浆,这会儿正埋伏在舌根等待伺机反攻,而舌尖的甜味又大张旗鼓地对淑岚的味觉发起冲锋。 一时间,淑岚只觉得自己被两面包夹,终于从岌岌可危的一叶扁舟上彻底掉进了糖浆深渊里。 “咳咳……”淑岚用咳嗽掩盖着自己被糖呼了嗓子的事实。荣嫔好心好意地跟自己分享食物,吐出来显然是大不敬,但是这也太甜了!甜到她吞咽都有点困难了,舌根都有些发麻。 “乌雅妹妹,慢些吃,不着急。”荣嫔似乎以为淑岚是因为太爱吃了,所以吃得急了噎住了,“我这儿还有好多呢!” 淑岚的嗓子一时间被齁得说不出话来,青雀忙跑去给她倒了晾到七成热的雨前龙井,淑岚狠狠喝了两大口,才把口中的甜味压了大半下去。 “荣嫔娘娘真爱吃甜食呢,这点心倒是与平日御膳房的大不一样。”淑岚感觉嗓子都被齁得变了调子。 “是啊,御膳房那些面点师傅,供上来的点心,我都不爱吃。”荣嫔摇了摇头,“甜品甜品,就是要够甜才行,要我说,御膳房又不是缺银子买糖,为什么送来的甜品一道道都味道寡淡?所以啊,我宫里的甜食都是疏星在做,她最擅长做甜食了,做的也最合我胃口。回头,我让她也替你做。” 荣嫔一指身边的随身宫女,淑岚倒也看得眼熟,之前在万寿功德宴上见过,是个脸像鼓起来的面团儿似的宫女,笑眯眯地跟在荣嫔身边,模样倒是喜人。 荣嫔说完,又拿起另一个碟子,上头放着三块萨其马,从外形上来看,似乎是极其金黄酥脆的样子,但淑岚却注意到,外层裹了厚厚的一层半透明的糖壳。 ”你尝尝这个!外酥内软,真材实料,麦芽糖比德顺斋卖的放得都多!”荣嫔似乎对这一道更为推崇。 淑岚连忙摆手:“荣嫔娘娘,我不饿,我不饿。” 不知是淑岚刚才夸奖之词的演技太好了,荣嫔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开口问自己要吃的,用手绢捧了一块,亲自递到了淑岚面前:“妹妹你与我们长生有救命之恩,从那时起,我就是把妹妹你当亲妹子看的,若是吃两块点心就不好意思,那便是和我见外了。” 淑岚听她说到这份儿上,也不好推辞,只好接下,小口地咬着。 萨其马本就是极甜之物,荣嫔宫里的这种更是重重地下了猛料,外头裹的糖衣,淑岚一小口咬下去,竟然没有咬透。 淑岚只好小声叫青雀,给自己的茶换成陈年普洱,要沏得极浓的那种。 她已经觉得自己一时间摄入过多糖分,开始隐隐地觉得头疼起来了。 待青雀换上新的茶,淑岚又牛饮了两杯,才将手中的半个萨其马咽下去。这次她学聪明了不少,另外半个萨其马放在手里,免得荣嫔再塞给自己什么新的吃食。 “娘娘也喝些茶吧,光吃甜点太腻了。”淑岚放下杯子对荣嫔说道。 “说得也是。”荣嫔点了点头,却不去碰茶,而是望向了疏星。”不过我喝不惯茶叶,一般都喝这个。” 疏星明了,便从食盒里端出一碗酥酪来。 这酥酪虽然也是用了浓浓的牛奶,但闻上去并不十分甜,显得在这一桌甜食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淑岚刚在心中暗叹,终于有一道正常的甜食了。 谁知疏星又从食盒中掏出一个青花瓷小罐子和一个小木勺子,从罐子里挖了满满的一勺子蜂蜜,放入那碗酥酪里。 “一勺没味儿,再加一勺。”荣嫔却嫌不够。 疏星只好又添了满满一大勺,加得太多,蜂蜜都快从酥酪碗边漫出来了。 荣嫔似乎这才满意,用小瓷勺细细搅开,送入口中。 幸好接下来荣嫔没有再多让淑岚的意思,自己就着一碗酥酪,将桌上的各式甜点吃了个七七八八。 荣嫔吃完了手里一碗蜂蜜酥酪后,抬头再看淑岚,见她还是手里攥着半块萨其马看着自己,便开口问道:“妹妹胃口不好?怎么吃得这样少,是不是还想吃些别的?我这便叫疏星给你做来。” 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淑岚刚要回答,便听得外面有人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去看看是谁来了。”荣嫔吩咐一边的朗月道。 “荣嫔娘娘,乌雅贵人,院使张怀来了,说要给荣嫔娘娘诊平安脉呢。”朗月出去看了,便回禀道。 “哦,那就请进来吧。”荣嫔搁了酥酪碗,转头看向淑岚:“你说怪不怪,我孕后一直由钱院判看顾,前几胎也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忽然皇上就把钱院判撤了,叫了个新人来看诊,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你说,会不会是有什么靠山,走了什么后门?” 淑岚脸上笑容颇为尴尬:她不好意思直说,张怀是被她点拨,被皇上亲自提拔上去的。 她不由得感慨:看来对于医生的资历迷信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看到年轻面孔,便立刻觉得资历浅薄,觉得自己是给对方当了练手的靶子。 如此看来,张怀的业务能力虽然已毫不逊色于太医院的任何太医,但要树立自己的威信,还任重道远。 不一会儿,朗月便带了张怀进屋。 张怀请了安,在小几上放了把脉用的锦垫,倒没立刻急着伸手把脉,而是极快地扫了一眼桌子上已经吃净的四盘八碗,又扫了一眼荣嫔隆起的小腹。 “荣嫔娘娘近日胃口可好,睡得如何?胎儿可有异动?”张怀问道。 “我们娘娘胃口好得很,除去御膳房送来的膳食,小厨房的进补也是一日不落。胎动不安也极少,睡得也安稳。”一旁的朗月是侍奉荣嫔起居的,见张怀问,便一一作答。 张怀点点头,飞快地在医案上记了。 荣嫔打了个哈欠,声音慵懒:“我的胎儿一向平顺安好,张院使帮我诊了脉便回去吧。” 一旁的朗月解释道:“一会儿我们娘娘就要休息了。” 淑岚有些吃惊:“现在就休息了?” 荣嫔笑笑,对淑岚说:“妹妹,你不曾生养,不知道这些。我自从有了龙胎之后,便日日倦怠得很,尤其是吃了糕点之后,困劲儿便上来了。月份大了,腰也疼得厉害,须得在床上躺着方能缓和一些。” 说罢,便将一节手腕露出,放在那锦枕上,催促张怀快些诊脉。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节食 张怀跪在榻前, 将手指搭在荣嫔手腕上的丝帕上。 “如何?”荣嫔问道。 张怀站起身来,对荣嫔道:“荣嫔娘娘此胎健壮, 只是……” 淑岚知道, 事情的重点往往就在这个“只是”后面。 果然,张怀又接着说道:“只是,若不改了饮食习惯, 恐怕这胎虽然平稳,生产时却要艰难许多的。”他扫了一眼桌上的四碟八碗,“孕后爱吃甜食, 本是人之常情,但若是吃得过量, 便会使胎儿过大,恐怕到时候娘娘生产时, 要吃一番苦头了。” 淑岚方才进殿后, 一直见荣嫔斜着倚在榻上,细细看去, 才发现荣嫔的肚子确实比寻常这个月份的孕妇要大上不少, 显得体态颇为臃肿沉重。 “从前钱院判给我们娘娘诊脉时, 倒也说过这个,说让娘娘节制饮食。只是我们娘娘,一会儿不吃便会盗汗,打颤,耳鸣, 眼前发黑,还有一次差点昏了过去。这才停了节食的法子的。”朗月解释道。“从前的几位皇子, 也都比寻常婴孩要大一些, 娘娘倒也生产得顺利。那钱院判便不再说提节食之事了。” 淑岚不由得暗叹, 这荣嫔娘娘还真是天赋异禀,虽然在糟糕的医疗卫生水平下,生的孩子存活率非常可怜,但是生产过程中却是顺风顺水,纵使胎儿要大一些,也都从鬼门关回来了,怪不得她表现得对钱院判的医嘱毫不在意的样子。 淑岚虽然不曾生育过,但她上一世家中有个姐姐,怀孕时便是胃口大开,时常喊饿,经常忽然想吃一样东西,便要立刻吃进嘴里,不然就会想得辗转反侧,抓心挠肝,非要把这样东西吃到嘴里才安心。 只因怀孕后新陈代谢升高,胎儿的生长也需要大量的营养来支持。孕妇便比普通人容易饿得多,若是不及时补充营养,便会因低血糖而头晕、昏迷,使自己和胎儿都陷入危险的境地中。 “张院使不知道,我生下长生后,他虽身量不小,却一直身子虚弱,整日里三病两痛的不断,十日里有七八日要叫太医。钱院判说是这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须得精心养着,方能养得大。”荣嫔叹息了一声,说话间又不自觉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看得淑岚心惊胆战。“所以,我怀这一胎,便一点儿都不敢亏了口,时时进补。无非是生的时候辛苦一些,总比生下来胎里不足体虚难养要好上许多。”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2节 张怀的神情颇有些无奈,在桌子上摊开了纸笔,又问:“那除了这些糕点之外,娘娘平日的膳食还吃些什么?” 掌管荣嫔的大宫女疏星答道:“我们娘娘平日里吃完了糕点,便要歇一个时辰,午膳为了补身子,除了例行的鲤鱼汤,肥羊煲,和红烧吊子外,两天进一次红烧黄鳝,晚膳便是在午膳之外,再加一品白玉蹄膀……” 她如数家珍,但这时不光张怀,连淑岚都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虽说孕妇需要补充营养,但这菜谱显然已经超过了补充营养的范畴,简直到了营养过剩的地步了。想必是荣嫔生下一个体弱的长生后,便杯弓蛇影起来,也不嫌胎儿过大,开始越发毫无节制地进补。 “微臣想问荣嫔娘娘一句,小阿哥生下来后,可有肺弱之症?”张怀放下手中记录的毛笔,抬头问荣嫔道。 淑岚见荣嫔听见这四个字,猛地抬起了头:“没错。” “小阿哥是不是一向见不得风,换季时容易风寒风热,发烧咳嗽之症?”张怀又问,语气中更添了几分笃定。 “张院使说得一点不错,钱院判从前说是胎里不足所致,不知张院使是怎么得知的?”荣嫔的口气中已经没了刚才的随意,而是添上了三分对张怀医术的敬佩。 淑岚也对张怀的笃定有些吃惊。据她所知,张怀从前一直坐冷板凳,几乎没有机会去侍奉怀孕的嫔妃,不知他的猜测因何而起。 “微臣翻阅大量医案,发现,孕妇吃得过多导致孕中胎儿过大,以及孕中患上消渴症的,产下的孩子都会有先天心肺不足的症状。故而猜测小阿哥是否也有肺部不足之症。”张怀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过微臣虽然明白其中有所关联,但个中原理,微臣还未弄懂……” 张怀不懂原理,淑岚却是略知一二的。孕妇孕期饮食不能盲目进补,必须控糖,不然极容易发展成孕期糖尿病;不光生产过程会变得更加艰难,还会对产妇和胎儿的身体造成极大的影响。 “医术药理,我一窍不通,张院使,你只说我这一胎还能救吗?”荣嫔听了张怀的话,哪还有耐心听他研究原理,便单刀直入地问了出口。 “荣嫔娘娘莫要着急,离分娩之日还有几个月,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张怀连忙坚定地表示,没事,能治!说完,又有些犹豫地开口:“只是……这治法,恐怕要艰难一些,要辛苦荣嫔娘娘了。” “好,只要你说出法子来,无论是苦药汤子还是针灸,多艰难的法子,我都会配合。”荣嫔心系腹中龙胎的安危,回答得也十分干脆。 “无需开药,也无需针灸。微臣只要写下一张单子报给御膳房,让御膳房的人照着调整娘娘的膳食即可。娘娘若是能照着做,定能保肚子里的龙胎无恙。”张怀摊开一张新的纸,郑重地对荣嫔说道。 “好,那便麻烦张院使了。”荣嫔如此答应着,心中却想着,既非苦药,又非针灸,还会有什么难熬的?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 淑岚洗漱完毕,正准备用早膳。她特意嘱咐雪雁在小厨房给用猪肉、火腿、鲜虾和雪菜切末调成馅子,再包成半荤半素的烧卖上锅蒸。 淑岚见那热腾腾,吹弹可破的烧卖皮下,大块的虾肉若隐若现,极是诱人,正准备大快朵颐,便隐隐约约听到正殿有人大声说话。 “是不是吵起来了?”淑岚放下筷子,好奇地走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 原来是荣嫔所在的正殿,此刻正有宫女来送早膳。 “是不是御膳房送错了?或是送少了?”荣嫔脸上还勉强挂着和善的笑容,一手轻抚着胃,似乎已经饿极了。“怎的只有这些?” 那送膳的宫女自然只是听吩咐做事,骤然被荣嫔问了,连忙急急地取了膳食单子去比对,这才面露难色地说:“回荣嫔娘娘,并没有送错,只有这些……” 她给荣嫔递食单的手都忍不住在发抖,要问为什么,自然是这宫里唯有受罚的嫔妃才会被削减膳食的分例。如今荣嫔娘娘还在孕中,往常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她的宫里的,这回想必是荣嫔娘娘不知怎么得罪了皇上,往日足有两三页的食单,今天只有一页,还只有区区二三行。 这嫔妃不高兴,自然是会拿下人出气的。那宫女一边暗叹自己倒霉,一边屏气凝神的地等着发落。 “好,食单和食盒放下,你们回去罢。”荣嫔也知道不关她们的事,挥挥手让她们放下东西离开。但她的勉强笑容也仅仅维持到两个宫女离开永和宫。 永和宫的大门一关,淑岚在偏殿都能听见荣嫔的声音:“这点东西,喂猫都不够!干脆饿死我算了!” 还有旁边一旁的朗月的声音:“娘娘,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你瞧瞧这都是什么菜?红枣人参清粥,八宝咸菜?咸菜都不舍得多给我盛一点!”荣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极其委屈,“我辛辛苦苦怀龙胎几个月,到头来连口肉都吃不上……” “娘娘,昨日可是您亲口跟张院使说的,只要他出法子,多艰难您都配合,这才一日过去,您怎么就改了主意了?”一旁的朗月一边苦口婆心地劝着,一边把粥碗和咸菜碟一一摆了出来。“忍一忍罢,待到您平安产下阿哥,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荣嫔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空着肚子,难免心浮气躁,这才大吵大嚷了几句泄泄心火。 忽然,她抽了抽鼻子,像是闻见了什么似的,对朗月道:“你闻闻,是不是有什么香味?是谁蒸烧卖呢?” 淑岚一惊,想来是自己屋里的烧卖香气顺着门缝飘出去了,连忙偷偷合紧了大门,蹑手蹑脚地回到桌前开始享用起自己的四色烧卖来。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她也不是藏私的人,这时候若是将这热腾腾的肉烧卖送去了荣嫔那,无异于害她,成为她的漫漫减肥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 荣嫔闻着那味道没了,只当是自己太饿了闻错了。再低头看看自己面前这碗照得清人脸的清粥,越看越生气。 “娘娘,还是喝点粥吧。”朗月劝道。 “不喝不喝,气都气饱了,端下去。”荣嫔把身子一扭,不去看那粥,兀自捧着脸生气。 “那奴婢可就真的收走了。”朗月叹了口气,把那粥往食盒里装。 荣嫔刚想再说两句闹别扭的话,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地响了。她连忙摆了摆手,“算了,放下吧。有点总比没有好。” 朗月将粥碗才一放下,荣嫔便就着咸菜开始喝粥,那粥煮得极烂,米粒朵朵开花,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喝了一碗勾了芡的开水。 淑岚只隔了半个时辰,就听见荣嫔在庭院里焦虑不安地转来转去,一边转还一边问:“什么时辰了?还有多久送午膳?”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清粥 旁边的朗月只好扶着她的胳膊陪着她转:“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还是先别惦记了。您要不还是坐一会儿吧,这么转来转去, 岂不是越走越饿?” 荣嫔听着有理, 想着做些别的事,让自己尽量无视肚子的抗议,便回屋拿绣棚开始绣扇面。 她才绣了两针, 又觉得心烦意乱,绣错了好几针,干脆咬牙切齿地全拆了。 她身边的疏星和朗月极少见自家主子如此烦躁, 都有些手足无措来。平日哄主子最好的办法便是送上新鲜的甜食,此时不能再用这个法子, 她们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荣嫔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淑岚在屋里只听得她心烦气躁地转个没完, 最终还是叫疏星搬了把躺椅,放在庭中。她便躺在躺椅上, 盯着大门, 眼巴巴地等着传午膳的宫女过来。 淑岚知道, 荣嫔心烦气躁的原因,不光只有早膳没吃饱这一条。 她平日吃了太多了甜食,早就形成了依赖,如上瘾一般。后世的人只知道戒烟、戒酒难于登天,却不知道戒糖的难度也丝毫不低。就算不是如她一般嗜甜如命的人, 后世有多少人戒不掉奶茶、可乐,几天不喝就抓心挠肝呢? 况且怀孕之人本就情绪波动巨大, 戒糖之路可谓更加艰辛了。 淑岚作为一个热爱吃的人, 此时对荣嫔不由得生出了些同情之心, 心中下了决定:为了不吊出荣嫔娘娘的馋虫,这几日她做什么美食一定要低调再低调。 荣嫔在庭中的躺椅上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终于熬到传午膳的时分,若不是肚子沉重,她简直要一轱辘从躺椅上跳起来去吃饭了。 但待她万分激动地一掀食盒,脸立刻耷拉了下来。 压了半天翻腾的情绪,她的声音才勉强平缓下来:“这,就是午膳?是不是御膳房送错了,按着早膳又送过来了?” 送膳的御膳房宫女立刻递上了食单:“回娘娘,是没错的,这就是午膳。” 荣嫔接过来细细一看,除了两样眼熟的老朋友,红枣人参粥,八宝咸菜以外,只多了一品凉拌黄瓜。 她心心念念期待了一上午,本想午膳的正餐能吃点正经的东西,不想还是这些清汤寡水的菜色,连个肉末都见不着,她就只觉心生悲凄,眼前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也有些发软。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身边的疏星和朗月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来,连忙一人一边地紧紧搀扶了荣嫔,以免她栽倒,又把她搀到屋里的贵妃榻躺平,才叫小太监去太医院找张院使来。 荣嫔用手撑着额头,靠在榻上,她刚才是饿得心慌才觉头晕目眩,并没有其他不适,但她都饿成这样了,自然还是希望张院使能来改一改方子,换个不那么激进的法子也好啊。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但也不能一顿饿成个瘦子不是? 今日才忍了几个时辰,她就觉得难受得受不了了,胃像被放在小火上用油煎似的,火烧火燎的难受。一想到离瓜熟蒂落生产之时还有好几个月,腹中空空的荣嫔觉得越发地绝望起来,眯着眼睛作难受状靠在榻上等张怀过来。 才过一刻钟,永和宫的大门就被敲响了,疏星急急地跑去开门,刚想跟张怀抱怨几句,却看见张怀身后跟着的,竟然是皇上。 “给……给皇上请安。”疏星被吓了一条,赶紧下跪请安。 “朕听说荣嫔身体有恙,便跟着过来看看。”玄烨挥挥手示意庭中的宫女太监们平身,走进了正殿。 靠在榻上的荣嫔听见皇上来了,忙叫朗月将自己扶起来,起得急了,竟真有些头晕起来。 “不必多礼,朕听说你不舒服?从前钱院判诊断,不是一向脉象平稳吗?”玄烨在桌旁的绣墩上坐了,对荣嫔问道。 “回皇上,嫔妾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饿,饿得心慌。”荣嫔倒是实在,本就心里积着委屈还能忍住,骤然被关怀了几句,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玄烨倒是被她要哭不哭的脸逗笑了,他素来知道荣嫔不爱别的,就爱吃,本以为她在开玩笑,便说:“胡说,在这紫禁城,你一个嫔妃,谁还敢饿着你不成?” 荣嫔还没说话,一旁的张怀便开了口:“回皇上,荣嫔娘娘确实不能再多吃了。” “哦?这是怎么回事?”玄烨没想到,荣嫔说饿竟然是认真的,便转头去问张怀。 张怀便把前一日如何诊脉,荣嫔平日的膳食习惯,皇子体弱乃至夭折和孕妇的消渴症之间的联系一一对玄烨说了。 玄烨本觉得有些好笑,越听越正色起来,刚才还站在荣嫔一边的立场,立刻转向了张怀。 饿?饿总比母子俱损要强,况且,紫禁城里的孩子,哪个不是饿大的? 无论是太医还是嬷嬷奶母,无一不将“若想小儿安,三分饥与寒”贯彻到底。头疼脑热,不管是什么病,先饿上几天喝点稀饭再说。他身为皇子,小时候都没少饿肚子,不也好好地长大了? 怀孕的女人有多容易饿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第一任皇后赫舍里氏就是因为胎大难产,最后血崩而亡,才生了胤礽就撒手人寰了。 口腹之欲重要,还是产妇和胎儿的性命重要? “自然是龙胎重要……但是每餐膳食都是汤汤水水,吃下去的时候倒是饱了,但过一个时辰又饿了啊……”荣嫔越发觉得委屈。 旁边的朗月也知道荣嫔的话并非任性之语。荣嫔娘娘只是一顿两顿就受不住饿了,长久下去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到时候别说娘娘要被逼疯了,她们这些下人也要被逼疯了。 她连忙开口道:“皇上,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娘娘怀胎辛苦,若是饿着,供不上营养,恐怕更加得不偿失。今日娘娘便是饿得头晕眼花,才去太医院请太医的,若是长此以往,恐怕更加不妥……” 玄烨听了,又觉得朗月说得也有理:孕妇本就是双身子,若是营养不足,只喝米汤,身体必然是支撑不住的。他便转头对张怀说:“她说得也有理,万一饿坏了怎么办?这方子还要再多斟酌才是,不可操之过急,须得缓缓治之。” 空着肚子的荣嫔在一旁不住点头。 张怀听了,一脸纠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踟蹰着开口:“可是,荣嫔娘娘还有几个月就要临盆了,若是缓缓治之,恐怕难见成效……” 玄烨点点头:“嗯,张院使说得甚是有理。那朕便命你,三日之内找出既能让荣嫔吃饱,又能使胎儿不过大的饮食方子。” 张怀瞬间有一种自己亲手挖了个大坑,又自己跳了进去的感觉。 吩咐完了张怀几句,玄烨心中自觉满意,便起身回养心殿批折子了,荣嫔继续气鼓鼓地吃着桌上几样油花也不见的素菜清粥。 午后时分,淑岚听着正殿的荣嫔歇息了,便出门往承乾宫去了。 淑岚被门口的盼夏迎进门,悄声问盼夏:“皇后在睡午觉吗?” 盼夏笑着回道:“没有呢,小主快进去吧。” 淑岚进了承乾宫正殿,便见佟皇后在书案后坐着,才搁下手中的笔,显然是刚处理完后宫事务,眉宇见一副疲态,正伸了个懒腰松缓僵硬的筋骨。 “娘娘在处理公务?”淑岚走进正殿,福了一礼。 “坐吧,内务府才送了祭祖准备要用的器物单子上来,看了半日,我也乏了。”佟皇后从书案后面绕出来,拉着淑岚一同在厅里的两张黄花梨太师椅上坐了。 章嬷嬷端了两盘点心上来,一盘是百果糕,一盘是椒盐酥饼,放在两张太师椅当中的小几上。 淑岚拿起一个才出锅的酥饼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味着,心中生出些感动来:吃过荣嫔娘娘专供的齁甜般点心后,再吃正常的点心,都觉得无比地幸福。 佟皇后也捡了一块百果糕细细品尝,平时倒觉得这些点心寻常普通,见淑岚吃得这么香,她也忍不住多吃了一些。 待每样点心都吃了两样下肚,淑岚才满足地舔掉唇边的碎渣,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荣嫔娘娘节食,我都不好意思在宫里烹制糕点了,生怕馋着她。”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3节 “她一个双身子的,好端端的节食做什么?”佟皇后本是一脸惊讶,听到淑岚讲了来龙去脉,这才点点头,露出同情的表情来:“原来如此,真是苦了她了。近日若是你得空儿能照应她,便替我多照应她吧。” 淑岚点了点头,便盼夏进门来通报:“皇后娘娘,张院使到了。” 佟皇后点点头,“今日不是诊平安脉的日子,想必是来与我汇报荣嫔娘娘的情况的,把他请进来吧。” 盼夏把张怀带进殿中,张怀先是事无巨细地汇报了荣嫔的胎像、饮食一类的事宜,与淑岚对皇后讲的相差无几,汇报完后,面露难色地把皇上出给自己的限时三日的难题也一同说了出来。 在张怀看来,皇上对自己下达的指示看似轻松,实则是无理至极。 既要节食,又不能饿着,又要瘦,又要吃饱,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简直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嘛。 荣嫔如今体态沉重,锻炼也是万万不能,又怕影响胎儿,不能开节制食欲的药。 张怀想破头也想不出要如何三日之内想出解决方法,医术古籍上可没记载过这个啊。 “微臣愚钝,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想请教乌雅贵人,可有什么解决方法吗?”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粗粮 “法子自然是有。”淑岚点点头, 对张怀伸出手示意道。 张怀听了,连忙从药箱里拿出了纸张和笔, 毕恭毕敬地递到了淑岚面前, 怀着崇拜的心情看淑岚执着笔在那纸上刷刷地写着。 待他充满期待地从淑岚手中接回淑岚写的方子,艰难地在龙飞凤舞的字中辨认了片刻,表情越发拧在一起。 良久, 他抬起头,看着淑岚一脸“快夸我”的表情,露出迷茫的神情:“恕微臣愚钝……实在是不懂。” “照着这张食单给荣嫔娘娘制膳, 保管又能吃饱,又包管能见成效。”淑岚倒是信心满满。 无他, 她写下的是一纸符合营养学原理的食谱。 张怀虽然诊断出荣嫔有患上孕期消渴症的危险,并给出了正确的大方向:控制饮食, 但对于在保证孕期营养的同时控制热量, 他却是一窍不通。 淑岚听他说给荣嫔的食单里的主食皆是熬得如米糊一般的清粥,就忍不住大大摇头。在资源匮乏的时代, 人们普遍认为这样的精制米面是最好的, 而熬得不成形后则更有利于孕妇吸收。 殊不知, 若要控糖,那些不起眼的粗粮要比细粮好得多。而米汤这样特别容易吸收的食物,会让血糖在餐后升高得极快,让孕妇产生危险,更直观的感受就是:不顶饱, 吃完一个时辰就会觉得腹中空空,如同火烧一般难受。 一旁坐着的佟皇后见张怀露出不解的神色, 心生好奇, 便也取了那张食单来细看, 这一看,也不由得张大了嘴。 “早膳是……是煮燕麦?”佟皇后皱起了眉头。“燕麦是何物?” 淑岚心中暗想,佟皇后是名门贵族出身,不懂农事也很正常,便开口形容了起来,还新铺了一张纸来画了示意图。 画毕,张怀才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乌雅贵人说的燕麦,应该就是莜麦的意思。”张怀答道。 佟皇后似乎没听说有这么一种粮食,又问道:“莜麦又是什么?御膳房的食单上似乎并未见过。” 张怀的脸上表情无比纠结,踟蹰片刻,还是开口道:“皇后娘娘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只因这莜麦口感粗糙,向来是不供给后宫的主子们吃的。” “那上哪儿能弄到这个莜麦呢?”佟皇后又问道。 “微臣觉得……宫中饲马的马房,兴许能讨到……”张怀的声音越来越轻,淑岚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从刚才起表情就如此纠结了。 “你的意思是……”佟皇后皱眉。 “是的,这莜麦是民间用来喂马的,并不是供给人吃的。”张怀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 若不是知道淑岚的人品,佟皇后简直要怀疑淑岚是看荣嫔不顺眼,故意给她吃马的食物来整她了。 “好吧,这个且不论……‘以高粱米替代精米’,这高粱倒也在御膳房的食单上不曾见过。”佟皇后往下读了一句,便又生出疑问来。 “回皇后娘娘,这高粱更不是稀罕物,民间常用来酿酒,倒也有和胃消积,温中涩肠之用,只是这粮食也如先前说的莜麦一般,口感粗糙,因此御膳房的食单上也不会准备。”张怀心中犯嘀咕,用酿酒的高粱和喂马的莜麦代替大米白面?简直听都没听说过。 淑岚见张怀一脸困惑,但还是生生地憋住了的表情,心中觉得暗暗好笑。这个朝代的人也许不会料到,曾经被嫌弃的粗粮,在新的时代被冠上“健康”、“减脂”的名义,比大米白面这些精制细粮要卖得贵多了。 佟皇后又接着往下读:“在早膳中加入白煮鸡蛋,在午膳中加入适量鸡胸肉或是鱼肉……” 张怀的眼睛挣得老大,充满不解:若要节食,岂能碰荤腥?而且为何非要鸡胸肉,而不是鸡腿肉?为何鸡肉和鱼肉可以,猪肉、羊肉一类便不行? 他心中有一万个问题想问,淑岚却只是笑笑,没有解释的意思。 “张院使若是不信,只照这个方子吃下去,过些时日再把脉,便可知道成效了。”淑岚说得倒是自信满满。 淑岚并非故作神秘,而是她知道,若是把一整套完整的现代膳食营养理论完全塞进张怀这个古人的脑子里,是不现实的,只能让事实来说话,才能让质疑的人真正地信服,便也不作多解释,只让张怀照着做就是了。 张怀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点点头。之前淑岚总是动不动地拿出一个他未曾见过,未曾听过的新鲜方子或是治疗手法,虽然乍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经过试验竟然都有效用。 他只期盼这次淑岚给出的奇怪食单也能有效用,反正皇上已经下了三天期限,让他必须拿出一个两全的方子来。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先把这方子拿给御膳房,让他们照着做给荣嫔吃。 次日,荣嫔本是不抱任何希望地打开早膳食盒,完全不抱任何期待,心中想着的是,只要不又是清粥咸菜就好。 朗月为她开了食盒,一边将其中的盘碗取出,一边给荣嫔介绍道:“这是牛乳煮莜麦一品,蒸番薯玉蜀黍一品,蒸蛋一品,凉拌莴苣一品……” 碟子虽小,每样菜也不多,只有几口的量,但是种类倒是多,比前一日寥寥两个碗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了。花花绿绿的竟也摆了一桌子。 荣嫔昨日吃了一整日的清汤寡水,这时候嘴巴已经淡得发苦了。若是放在往日,这些菜色必然是放在桌子边缘当陪衬,她可能一筷子都不会动,今天倒是迫不及待地动起了筷子。 她一样样尝了过去,这莜麦口感初尝口感发涩,颗粒粗糙,但是吸饱了牛乳,倒也中和了粗糙的口感;番薯和玉蜀黍平日都是猪肉锅子的配菜,浓油厚酱的调味,今日清蒸吃起来,倒独有一股天然的清新甜香。 而蒸蛋与往日常吃的蛋羹不同,并不打将蛋黄打散,只简简单单地撒上些许葱花,再滴了几滴麻油和酱油上锅蒸一溜,再出锅便已是极佳的美味。朗月用勺子将麻油、酱油与凝固的鸡蛋搅碎,集中香气糅合在一起,荣嫔便已暗中吞了好几口口水,恨不得三下五除二便吃下肚,却被一旁的朗月阻止了。 “张院使吩咐说,要奴婢盯着些您,吃饭万万不可吃得太快了,得细嚼慢咽。” 荣嫔虽不懂吃得慢些容易获得饱腹感的道理,但还是乖乖听从,早膳竟也吃了快小半个时辰。 待她将最后一道清爽可口的凉拌莴笋全部吃完后,发现自己不但吃饱了,甚至还打起了饱嗝。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她也惊喜地发现,自己既没像往常一样用完膳后倦怠犯困,也没有很快就又有饥饿感卷土重来,这么不起眼的几道菜倒是非常顶饱。 “主子,您这会儿要是还不困的话,张院使吩咐了,叫奴婢扶着您在院里多走一走。”朗月说着。 荣嫔也自然知道,孕妇多走一走对产子有利,但她往日觉得体态沉重,往往只走一两圈儿就扶着腰去歇着了。再之后便是今日推说腿疼,明日说腰疼,后天说日头太大,身上出汗黏糊糊的不想出去走。 虽然她今日状态不错,但走了两圈还是生出倦怠之心来。而朗月似乎看出了主子的心思,开口说道:“张院使说了,若是您能完成他给您指定的计划,午膳可以加餐,加一道自选的菜。” 荣嫔听了朗月说加餐二字,立刻眼睛露出了久违的光。 “真的?” “真的,而且是荤菜。”朗月又说。 荣嫔的眼睛更亮了:“荤菜?什么都可以选?白玉蹄膀也可以?” “这个不行。”朗月摇了摇头,“您可以从三样儿荤菜里选一个。” 荣嫔自然也知道不会放任自己随便吃,倒也没失望,只是点点头道:“好,那是哪三样?” “肉末豆腐,青椒牛柳,还有香拌鸡丝。”朗月扳着手指头数着。 荣嫔光是听着就仿佛闻到了香味儿似的,口中开始隐隐地分泌出口水来。 “只能选一样?”她在心中反复地挑选,恋恋不舍地问道,哪样都割舍不下。 “张院使说,午膳只能选一样。但若是午后的计划也达成了,晚膳便可再选一样。”朗月又说道。 荣嫔听她这样说,只觉得一瞬间浑身上下充满了动力,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疼了,有了目标也就有了奔头,不再是漫无目的无穷无尽地在院子里绕圈了。 淑岚在屋里往外看,瞧着荣嫔一圈圈地走着,偶尔停下来休息片刻,又继续走了起来。她叮嘱过朗月,务必要仔细观察主子的状态,量力而行,不可操之过急。 淑岚让张怀给荣嫔写的计划是循序渐进的,慢慢加量上去。一是为了能让长久不运动的荣嫔慢慢适应,二是因为体态沉重之人,若是运动太多,容易对腰和膝盖造成巨大的负担,若是伤了膝盖,反而得不偿失了。 不过荣嫔的身体素质确实异于常人,不然也不会生这么多孩子了。走了许久,脚步虽慢,倒还稳当,虽然有些喘,却不怎么见疲态。 荣嫔在庭院中一圈圈地走着,脑子里光数着自己走了几圈,丝毫没主意到时间的流逝。走走停停,不知不觉竟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了。 “娘娘,歇歇吧,午膳送到了。”疏星从御膳房的宫女手中接过食盒,往正殿送去。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生产 事实证明, 粗粮早膳确实顶饱,虽然运动了一上午, 荣嫔竟没觉得非常肚饿难熬。 但毕竟还是消耗了不少体力, 食盒一打开,她闻着扑面而来的饭香和肉香。 淑岚写下的单子里,用糙米饭代替了精细白米, 又在煮饭的锅子里掺了各色粗粮同煮。 若是放在往日,荣嫔定然要嫌弃口感欠佳,但她才出了一身汗, 只觉胃口大开,那糙米嚼在口中, 虽然口感粗粝,细细嚼了却独有一股子甜香。 荣嫔又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口自己辛苦运动换来的荤菜香拌鸡丝, 宫中御膳房若做鸡丁、鸡丝一类菜品, 多用鸡腿肉,脂香更为浓郁一些。这道鸡丝倒是用的鸡胸肉, 用水煮了, 再细细按照肉的纹理撕成细丝, 便可更好地吸收蘸料的鲜香,掩盖鸡胸本来干柴的口感。 而这一道凉拌鸡丝与豆芽、黄瓜丝一类的新鲜菜蔬丝拌在一起,更添清爽,蘸汁为咸鲜的底味,又切了几个辣椒圈, 倒了些许醋进去,让这道菜更加开胃下饭。 吃着自己的汗水换来的菜品, 荣嫔吃得极为珍惜, 不用朗月提醒, 也细细品味,吃得不快,待到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她又开始期待起晚膳来。刚消了食,便又叫朗月扶着自己去庭中转圈儿去了。 七日过去,张怀再次登永和宫的门,为荣嫔诊平安脉。 今日殿中不光荣嫔一人,淑岚也在殿中,与她一同看花样子。 张怀一进殿中,不需要把脉,便知荣嫔的状态比起七日前的样子,区别极大。 虽然短短几日,体态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肚子依然显得沉重,但精神看起来十分饱满,与前几日吃完了糕点就昏昏欲睡的慵懒模样判若两人,手腕和两颊的浮肿也消下去了不少,比张怀预想中进展还要快些。 “张院使,这次如何?”荣嫔问道。 纵使不问,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是最清楚的。自从按那个法子进膳,又每日在庭中慢走运动,她便觉得身子轻了不少,负担不那么重后,连带着关节都不常常坠着酸痛了,令她着实舒适了不少。 “回禀娘娘,一切大好。若娘娘能依照这个法子继续吃下去,想必无需过分担忧,定会母子身体无虞。”纵使是一向沉稳的张怀,此时也是面露喜色。 不光因为他终于有法子和皇上交差了,还因为他发现从前的进补之法有诸多谬误,而乌雅贵人给予他的方子,虽然看起来荒诞不经,净是些富贵人家不屑于吃的食物,却对身体大有裨益,而这些被长期忽略的食物,连医药古籍上都极少记载。他正准备大展拳脚,待侍奉完荣嫔娘娘的胎,他便要查缺补漏,修缮医书,将这些食物的食性功效一一补足。 “多亏了张院使了,待我他日顺利诞下龙胎,定要好好赏你。”荣嫔听了张怀的回禀,更是欣喜。 “回荣嫔娘娘,微臣只是做了一些微末功劳,可不敢擅居头功。”张怀深深一躬,对荣嫔笑笑,“乌雅贵人对膳食之道颇为精通,这食单上的食材皆是贵人建议,微臣不过是略作修改,再交由御膳房制作的。” 荣嫔听了,一把拉了淑岚的手:“好妹妹,妹妹你不但救了长生,还解了姐姐的燃眉之急。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她想了想,只觉金银之物太俗,一拍大腿:“来日若此胎平安,我便叫他把你当亲额娘一般待。” 她心知肚明,若非淑岚出了主意,自己恐怕要日日小米清粥,活活地煎熬到生产为止,不知要被折磨成什么样。 淑岚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是自己自己做的饭,自己无非是随口提了些减脂常见食材罢了,见荣嫔如此热情,便笑着摇摇头说:“只要荣嫔娘娘与龙胎无恙,就比什么都好了。” 淑岚见荣嫔大好,自己也舒了口气。 这一周的控糖减脂餐吃下来,荣嫔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完成运动的任务以赢得每日的不同的加餐上,她天赋异禀,身体对新的食谱的适应速度比淑岚想象的还要快,很快把糕点甜食渐渐抛在了脑后,姑且算是过了戒糖后的困难期。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4节 淑岚便也不必再躲起来偷偷地吃吃喝喝了,出了重糖重油的糕点以外,她也三天两头地在小厨房做些诸如上汤金针娃娃菜,鲜虾丝瓜煲一类的,既口味鲜美,又能不令人长胖的膳食,每每邀请荣嫔一同品尝。 淑岚也知道,若是一味地压制口腹之欲,几日,十几日还好,若是长久以往,必然会被数倍反噬。因此,荣嫔的食单上也不必每日都严格控制着吃这些减脂膳食,一个月中总有一次两次的机会可以吃些涮羊肉锅子一类的大荤之物打打牙祭。 荣嫔的产期是春季,接生嬷嬷都说她是个有福的,既没有冬日里那么冷,需要时时提防产妇和龙胎受风,也不似夏天过于溽热,让产妇在月子里遭罪。 玄烨因定了去军营巡查半月,一时赶不回来,看护荣嫔的生产之事便整个落在了佟皇后的身上,连同淑岚也不敢大意。接生嬷嬷与一应接生之物自然是早早就准备下了,都说荣嫔这一胎终究还是比其他胎儿大些,须得谨慎再谨慎,连接生嬷嬷都比旁人多了两个,个个都是经年的老嬷嬷,手脚麻利,经验丰富。 产房血腥气重,淑岚,佟皇后二人都被接生嬷嬷请出去,只在偏殿候着。 佟皇后在殿中紫檀太师椅上坐了,淑岚却是个闲不住的,才坐了不久,又忍不住站起来往正殿张望。 连她身边的青雀都忍不住劝:“小主还是坐下吧,若是有了消息,接生嬷嬷那边自会传消息过来的。” “可是荣嫔已经叫了好一会儿了……”淑岚看着进进出出的接生嬷嬷们,心中打鼓。她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阵仗,第一次见宫中有人生孩子,而自己离得这样近。 佟皇后也开口劝道:“荣嫔虽然生过几胎了,但妇人生孩子要生多久,谁也说不准。” “是啊,从发动到龙胎落地,若是长的,生了一夜的都有。”一旁的章嬷嬷也劝道。“不过听说荣嫔娘娘前几次生产都顺得很,这一次应该也能吉星高照,顺顺利利。” 淑岚听了,便只好坐下,竖起耳朵听着动静。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天色都渐暗了,青雀虽然端了垫肚子的点心果品上来,但是龙胎没生下来,谁都没心思去动。又等了不知多久,荣嫔的寝殿才接连响起接生嬷嬷的叫声。 “看见头了!” “娘娘,再坚持一会儿,快了!” 直到一声儿啼的声音划破空气,淑岚才猛地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手心已经汗湿了,指甲都不自觉地深深嵌进了手心里。 她看向佟皇后,见对方也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长舒了一口气的表情。 皇上不在宫中,她初登后位,照顾的第一胎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时,通传的嬷嬷也赶了过来,脸上颇有喜色:“娘娘,荣嫔娘娘平安诞下一个小阿哥!” “荣嫔娘娘可还安好?”淑岚忙问道。 “好着呢,好着呢,母子平安。”嬷嬷笑道。 “你们也辛苦了。”佟皇后对一旁的盼夏微微点头,“去给各位嬷嬷都封一份赏钱,荣嫔身边侍奉的宫人也侍奉有功,赏一个月的月钱。” 那嬷嬷更是喜不自胜,忙叩头谢了。 “走,我们去看看荣嫔。”佟皇后拉着淑岚的手,便往寝殿的方向去了。 荣嫔的床前被隔了一道屏风,一个守在那的嬷嬷忙忙地对佟皇后和淑岚请安行礼,脸上露出为难神色:“给两位娘娘请安,殿里血腥气重,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佟皇后点点头,转头对淑岚道:“也好,想必荣嫔必然累了,叫她好好安歇睡一会吧,咱们就在外头看看。”又看着嬷嬷问:“小阿哥呢?抱来给本宫看看。” 那嬷嬷去后头传了话,立刻便有奶母抱着小阿哥过来了,满脸堆笑:“小阿哥给二位娘娘请安了。” 淑岚看着那被子里闭着眼睛,皱巴巴的小脸,想伸手碰一碰,又缩回了手,生怕把那极嫩的皮肤碰坏了,又怕把熟睡的婴儿弄醒了。 佟皇后见这孩子睡得香甜,周遭的吵闹竟都惊不醒他,心中觉得可爱,也想伸手抱抱,但生怕脱了手,把这样娇软的婴儿掉到了地上,还是缩回了手。 “竟睡得这么沉。”淑岚喃喃。 “是啊,小阿哥不像奴婢接生得其他婴儿那样爱哭,拍了两下才哭出来,这会儿又睡着了,想必是个沉静的性子。”那乳母说道。 佟皇后点点头,“快抱进去喂奶吧,免得在这儿招了风。”那乳母便依言进了内堂。 淑岚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荣嫔必然出了大量的汗,消耗了大量的体能。若不及时补充,恐怕会虚脱,乃至于电解质失调。她忙拉住了其中一个进进出出侍奉的嬷嬷,吩咐她去兑淡盐水或是红糖水给荣嫔喝,那婆子便依言下去了。 淑岚和佟皇后才略略松了口气,便听见外面来了个通报的小太监:“皇后娘娘,皇上在西郊兵营听了宫中荣嫔娘娘的喜事,要提前回宫。” 淑岚知道佟皇后分身乏术,自是要去准备接驾事宜,便对她点点头:“皇后不必担心,我在这儿守着便是了。”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艾灸 次日, 淑岚再去荣嫔寝殿拜访,见她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面色虽然还有些苍白, 但已经被靠着软垫半坐起来了,她身边的疏星正伺候着她喝着人参红枣稀粥。 “妹妹可见了小阿哥了吗?”荣嫔开口问道。 “见了,刚喝了奶, 这会儿已经睡着了。”淑岚一边说着,一边在床边坐下,从疏星手里接了粥碗。 “这下生完了, 终于可以吃点好的了。”荣嫔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解了口禁,重新拥抱往日的吃食, 简直心生感动,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姐姐想吃什么?”淑岚给荣嫔喂了一口粥。 一听到此处, 荣嫔的眼睛都放光了。她孕中一直克制饮食, 虽然每日的各色新鲜小菜也都精巧不重样,但哪有甩开腮帮子,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日子来得自由? “我想吃干卤鸭子, 再来上一道白玉蹄膀, 红煨羊肉也要来一品,要嫩嫩的羊羔肉,再来上一份炙烤鹿尾……”荣嫔望着一旁侍立的疏星,扳着手指头细数,都是些浓油厚酱的大荤菜品。 淑岚知道, 后世的孕妇自生产后,若要亲自哺乳, 自然是要忌口的。高盐高油的不能吃, 会回奶的也不能吃, 再来一些乱七八糟的民间禁忌,最后产妇能吃到嘴里的恐怕只有不加盐的鲫鱼豆腐汤、党参红枣老鸭汤一类了。而宫中嫔妃自有奶娘代替喂奶,吃食方面便不那么严格。 只是荣嫔要点的这几道,却也不能立刻得到满足。 “娘娘,这些且不忙。张院使说了,刚生产完体虚脾弱,您只能吃些粥汤一类的流食,过了七日到半月,才能慢慢吃那些呢。”疏星早就料到自家娘娘第一件事定是吩咐膳食,便提早去问了张怀。 荣嫔心心念念就等着开荤的一天,当得知自己好不容易生了,还要再多忌口几日,脸立刻垮了下来,淑岚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只好给她画大饼,一边喂她红枣粥,一边劝等熬过去这段日子,大吃大喝的好日子就在前头了。 “把小阿哥抱过来吧。”荣嫔对朗月挥挥手,不多时,朗月便带着还在乳母怀里酣睡的小阿哥进屋了,一同跟过来的还有张怀。 “小阿哥身体可还康健?怎么不怎么听他哭呢?”荣嫔自然是急着问这个。 “一切都好,并无什么先天不足。娘娘不必太操心,微臣正要给小阿哥灸囟呢。”张怀说罢,便从奶娘手中抱过还在酣睡的小阿哥。 有经验的嬷嬷们自行去将门户关紧,又将屋里的暖炉搬得近了些,张怀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小阿哥的锦被,以免他着凉受风。 “灸囟是什么意思?”淑岚见小小婴儿已经不似昨日刚生出来一般小猴子似的皱成一团,便好奇张怀要做什么。 只见张怀取出一截艾条,在蜡烛上引燃了,便在小阿哥的头顶一线,肚脐,以及几个淑岚并不认识的穴道做起了艾灸。虽然不痛不痒,但梦中的婴儿还是似乎很不舒服似的扭了几下。 “贵人,这便是灸囟了。”张怀怕小阿哥着凉,手脚麻利地做完,便又用锦被重新裹紧了小阿哥,交还给了奶母。 淑岚心中好奇,没见过这种操作,想多追问两句,见荣嫔打了个哈欠,眼皮也沉重起来,便知道她生产第二日,乏得很。便招呼了张怀去外头问话,叫疏星安置她主子睡午觉。 待到了外厅坐定,淑岚便迫不及待地问:“方才张院使用的东西,给我瞧瞧吧。” 张怀依言从小药箱中取出一根艾条,递给了淑岚。 淑岚闻了闻,艾草温热的气息混合着生姜的气息,辛辣冲鼻。 “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淑岚问。 “这是用艾草和生姜磨粉制的艾条。”张怀答道。“婴儿初生,儿脑髓未充,头骨不合,因此容易风邪侵体,必得用艾条熏几大穴位和囟门。而初生小儿脐带未落,为保小阿哥平安,便要以艾条蒸肚脐,以防脐风。” “‘脐风’又是什么?”淑岚问道。 “贵人有所不知,婴孩落地后的七日到十日内是最容易夭折的。若未精心照料,受风冷、水湿、秽毒之邪所侵,轻则肌肤红肿出疹,重则高热不退,浑身抽搐,不出数日便会夭亡。”张怀叹了一声。“为防风邪侵体,太医院历来的法子便是每日两次用艾条熏蒸,直至肚脐创口愈合。” 淑岚恍然大悟。古代的卫生条件落后,也没有意识到细菌的存在。因此产后感染便成了新生儿和孕妇的一大杀手。婴儿出生后一日后脐带才会干瘪,而直到四至七日后才会自行脱落,在此之前,脐带伤口未愈合,对于婴儿来说,无异于一个开放伤口。 在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的情况下,只要稍有差池,比如剪脐带的剪刀不洁等原因,便会使小儿感染新生儿破伤风,导致夭折。 “那艾炙的效果如何?”淑岚问道。 “效果……恕微臣直言,聊胜于无。”张怀长叹一声。“宫里的孩子难养,即使千小心万小心,派上十个八个嬷嬷宫女日夜守着,也不见好些。说来也奇怪,微臣早年未入太医院时,见民间妇人生的孩子,纵使养得糙些,倒比宫里的孩子容易活些,脐风致死的小儿也略少些。” “哦?那民间也是用这艾条做艾灸吗?”淑岚好奇起来,怎么会精细养大的孩子反而不容易活呢? “民间妇人便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临产时能请得起大夫开催产药的都少之又少,更别提每日两次艾灸了,多是请了接生婆子,剪了脐带,有用火烙铁烫的,还有抓一把草木灰、灶台灰搓在脐带患处止血的。”张怀皱眉说道。 他不知道为何贵人会对这些感兴趣。民间偏方五花八门,真假混杂,以讹传讹的不在少数,他作为一直以正统医学世家的传人自持,在他看来,这些偏方都是穷得没有活路的老百姓的土方子,未曾写在古籍医书上,也未曾验证过,自然不能给宫中的贵人们使用。 但他的话却让淑岚脑子里灵光一闪。 在脐带的创口用高温止血,既可以让创口愈合,有起到了杀菌作用,而草木灰一类中的土霉素,更可以起到杀菌作用。虽然不知道最早是谁发现了这样的方法,也没人知道其中原理,但民间的智慧还是这样流传了下来。 而宫中产子大事,自然不可能用这种粗粝的民间偏方。 可惜细菌肉眼不可见,若是淑岚直接对太医院乃至于世间众人宣布:“你手上有许多看不见的小东西在动,虽然你看不到它们,但是它们确实存在,还会对身体健康造成损害。”不用问,别人定然以为她脑子坏了,才会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说不定要将她当疯子抓起来。 即使是张怀信任自己,淑岚也没自信自己可以说服对方接受这样开天辟地的理论。 淑岚深知,之前张怀对自己所教授的方法深信不疑,都是因为那些方法可以验证,且都管用。 而宫中的皇子公主如此金贵,若是没有坚实的理论支持,太医院定然是不敢尝试新的方法,只敢循着医术古籍上可以考证的方法来为皇子公主们看诊。 俗话说,眼见为实。在这个朝代的人眼中,眼不见,即为净。若是不能让太医院的人亲眼看到“细菌”,那么杀菌、提升卫生水平、提高生存率,发展外科体系一系列的想法就都是空想,未来宫中的孩子还会像掷骰子一样冒险,只有少数命大的才能幸运地活下来。 看来还是不能一蹴而就啊。 淑岚把脸埋进手中,苦恼地搓了搓脸。 张怀以为淑岚只是忧心小阿哥,便出言安慰道:“依微臣所见,小阿哥虽然不爱哭闹,又贪睡得很,倒是个身子健壮的,没什么胎里不足,也未曾发热痉挛,想来只要精心护理,定然不会有恙。” 淑岚点了点头,她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便问张怀要了荣嫔月子里的食单,检查是否有触及产妇禁忌误区的食物。 才粗粗地看了一遍,淑岚便听见庭中有人进来了,一抬头,便看见是青雀带了大公主进屋。 “是大公主来了。”张怀对大公主施了一礼。 大公主几乎是蹦到淑岚身上的,声音也委委屈屈的:“淑岚姐姐说好了要去看我的,但是都好几日了,也不见你来,是不是真的忘记宣琬了?” 淑岚看着大公主毛茸茸的头顶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一开始捏着嗓子装可怜的声音,到了句尾却真的带了哭腔,她不由得心里一软,把大公主搂在怀里揉着她的小脸。 “是我的错,这段时间太忙了,宣琬不要生气了。”淑岚这倒不是借口。荣嫔这一胎本就危险,自从搬来永和宫后便要慎之又慎。佟皇后忙着年节宫务难以分身,只能让同为永和宫的她来多照看。 细细数来,竟不记得有多少日没去见大公主了。 “那……若是淑岚姐姐陪我去个地方,宣琬便不气了。”大公主狡黠一笑,似乎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淑岚望了张怀一眼,张怀忙道:“乌雅贵人只去便是了,永和宫里荣嫔娘娘和小阿哥微臣自会细心看护,贵人不必忧心。” 淑岚听了,便也放下心来,由着大公主牵着自己的手,走出了永和宫,往长街上走去。 作者有话说: 1.南宋绍兴二十八年(1158)所刊医书《小儿卫生总微论方》中有“断脐论”:“儿生下,须当以时断脐。若不以时断脐者,则令脐汁不干而生寒,为脐风之由。断脐之法,当隔单衣,以牙咬断之,将暖气连呵七遍。若用刀断之,须用剪刀,先纳怀中暖透,然后方用。不得便用冷刀,多致伤脐生病,宜切戒之。其断脐带,当令长至足趺,或云当长六寸。若太短则伤脏,令儿腹中不调;若太长则伤肌,令儿皮枯鳞起。才断脐讫,须用烙脐饼子安脐带上,烧三壮,炷如麦大,若儿未啼,灸至五七壮。灸了,上用封脐散。封裹之法,须捶治帛子,令柔软,用方四寸许,上置新绵,厚半寸,及上置药末,适紧慢以封之。如不备其药,即用极细熟艾一块置于上封之,但不令封帛紧急,急则令儿吐。又须常切照顾,勿令湿着。及襁绷中,亦不可令儿尿湿,恐生疮肿及引风也。”书中并有“烙脐饼子”“封脐散”和治小儿脐疮的“胡粉散”的配方及制作方法。 2.灸囟(xin):用灸法处理小儿的囟门,以预防惊风等症。囟,指囟门。人体头部前方、发际正中直上二寸处,有囟会穴,是颅骨冠状缝和矢状缝的会合处。婴儿脑髓未充,头骨不合,俗称“囟门”。出生三朝灸囟,属于古人摸索积累出的新生儿预防保健方法之一。古代没有无菌接生条件,新生儿如果断脐不洁,或断脐后脐部护理不当,受风冷、水湿、秽毒之邪所侵,会导致脐部感染,继而感染全身,病死率很高,现代医学称为“新生儿破伤风”,传统中医称为“脐风”。古人发现此症多于出生后四至七天发病,故而称其为“四六风”或“七朝风”;又发现用姜、艾等灸囟有较好的疗效,故而逐渐演化为新生儿护理中的固定程式。 第46章 玻璃 大公主出门也不坐轿, 只拉着淑岚一路小跑。今日跟着大公主出来的盼夏和淑岚身边的青雀便在后面紧跟着小跑,丝毫不敢怠慢。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5节 “大公主, 我们这是去哪啊?”淑岚看着是往养心殿的方向去了, 生怕冲撞了皇上,连忙问道。 “淑岚姐姐跟我来,到时候就知道了。”大公主一副憋着小秘密的样子, 七拐八拐地将淑岚领进了她不曾见过的殿宇。 “这是什么地方?”淑岚环视四周,这倒不像是普通住人的殿宇,四周是通天的柜子, 上面用蝇头小字的签子分门别类,似乎是储存各种玄烨的私人收藏的小型库房。 从柜子中转出去, 眼前豁然开朗,是被三面书柜环围的一方书案, 案头放着一座精美的自鸣钟, 摊放着几本书,看起来并非什么机要文件, 也非奏折, 似乎是玄烨闲时翻着看看的闲书。而桌案旁, 更是摆放着数个工艺品。 有的似乎是西洋传教士进贡而来的,有其中几个诸如三开扇的紫檀漆心嵌玉石花卉屏风,一对碧玉嵌珐琅平安有象,【】一看便知是宫中的能工巧匠所制。 淑岚一边看,一边感慨着制作工艺的精巧, 想伸手去摸一摸上面细腻的纹路,却又怕不小心碰坏了这些环绕着自己的顶级珍宝, 几乎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而大公主却像一条灵活的游鱼般在各式精巧摆件中穿行, 似乎那些精巧的宝石和螺钿镶嵌的工艺品完全引不起她丝毫的兴趣。淑岚生怕她不小心碰倒了置物架子, 心惊胆战地看着她,而大公主却似乎像是来惯了似的,直奔主题地去一个巨大柜子前,熟门熟路地攀着架起的木梯,抽了其中一个抽屉出来。 “大公主小心!”淑岚看得更是心惊胆战,忙上前去扶梯子,而盼夏则是上前接住了大公主怀里的抽屉。 “小心点,别弄碎了。”大公主似乎把那抽屉里的东西盯得比一整个库房里的珠宝都要珍贵似的,让淑岚也突然生出几分好奇来。 淑岚才将大公主从木梯上抱下来,大公主便神秘兮兮地拉着淑岚蹲下来,给她分享自己找到的宝贝。 淑岚差点被那一抽屉叮叮当当的东西晃花了眼镜。 “淑岚姐姐,你看这个!”大公主拿起一个鸽子蛋大的玻璃球,对着日光晃了晃,日光透过玻璃,便在墙上投下一道漂亮的折射光影。 淑岚不由咋舌,虽说在现代,玻璃已经走入寻常百姓家,但在这个时代,虽然玻璃制品和基础的制作工艺早已传入,但上等的玻璃制品还是仅有顶层贵族乃至皇室才能拥有,而这么大个,几乎没什么气泡又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玻璃珠子,更是不罕见。 这么一颗珠子若是放在市面上,恐怕要当眼珠子一般供起来,而大公主生在皇室,自然是在锦绣堆里长起来,对这些珍奇宝贝的价值毫无概念,只是对着太阳投下的美丽光影赞叹不已。 “这个也很好看!”大公主欣赏够了那光影,将那玻璃珠小心翼翼放回原处,又拿起了一个放大镜,又是对着阳光晃了晃,阳光便在地上投下一个极细小的光点。淑岚看着大公主手中的放大镜,弧度极其完美的镜片四周是一圈装饰着掐丝珐琅的铜环,把手更是嵌了螺钿,拼了双蝠和寿桃的图案。 能在这个时代磨出如此完美的镜片,恐怕是贡品无误。但这装饰的巧夺天工程度,又像是宫里造办处的手艺。莫非是造办处已经有了手艺高超的磨镜匠人了么? 淑岚望着一字排开的几个放大镜,镜片从大到小各不相同,镜片的凸度也不尽相同。显然是匠人掌握了光学原理后,根据不同的使用情景而磨了薄厚不同的镜片。 但透明度高而无色的玻璃终究还是不易得,那抽屉里另一半便是一些透明水晶磨的透镜与水晶球,虽然高透而无杂质的天然水晶也十分难得,但作为富有天下的皇帝的私藏,自然不算珍贵。 基本的材料有了,而磨镜匠人造办处也有了,淑岚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最初的显微镜雏形也是人工手磨出来的, 若是让手艺精湛的匠人来磨出适用于显微镜的镜片,是不是可行呢?淑岚想起初中物理学过的显微镜原理,虽然这么多年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基本的结构还是记得的,说不定真的可以照猫画虎地做出来一个。 如果真的实现……那么通往微观世界的大门将被一脚踹开,往日无法解释的病症便都能找到背后的病因,不光是卫生水平能大大提升,有了如此利器,说不定能带着医学领域更上一个台阶。 大公主玩完了手中的放大镜,又拿起一个铜管的单筒来,献宝似的给淑岚看。 “听皇阿玛说,这是前明库房里找出来的千里镜,我试了试,能看好远呢!”大公主显然最喜欢的便是这个,拿着的手势都格外小心。 淑岚点了点头,从大公主手里接过那黄铜千里镜,放在眼睛上。想来是才从库房里找出来不久,调节镜片远近时总觉得手感滞涩得很,千里镜内部也染了尘,看起来朦朦胧胧的。淑岚闭上另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调节着旋筒,生怕把这件东西弄坏了。 “我们这样进来,会不会不太好?”一边专心调着,淑岚一边问大公主。 “没关系,皇阿玛说宣琬很听话,这殿里的东西不值什么,想玩随时都可以过来玩,只是别进旁边那储藏字画的殿就好了。”大公主答得满不在乎。 想来这一间储藏室装的东西虽然在世人眼中已是珍奇了,但在玄烨眼中也不过尔尔,不过是些能工巧匠制出来的新奇玩物,甚至能让公主进来随意玩耍,说不定随便挑走几样,玄烨也不会计较。 淑岚心中便有些不忿:这里面可是有相当不得了的东西呢。 “虽说如此,但我们不大声招呼就进来,总觉得还是不太好,不然我们还是……” 皇上是给他的大公主开了随意进出的特权,可没说允许自己随意出入。若是被玄烨抓了个正着,大公主尚可算是年纪小不懂事,自己跟着进来玩,岂不是大大不敬? 淑岚心中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她还是一边说,一边还是依依不舍地调节着那千里镜,没有放下的意思。 无他,后宫里能接触到的新鲜玩意儿太少了,不是看话本子,就是研究画样子,她终于明白清宫剧里的娘娘为什么人均学上几样琴棋书画之类的技艺,都是因为闲着没什么事,得给自己找点事儿打发时间。 可惜淑岚对这些高雅东西都没什么兴趣,从前还和佟皇后住在一宫时,还会被捉着练习书法,自从佟皇后迁宫后没人监督她后,她连每日的书法练习都荒废了。 长日无趣,骤然被大公主领到这样琳琅满目的储藏室,她便像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一时东看西看入了迷。 “不打紧,不打紧。”大公主应了两声。“皇阿玛正和南先生在书房谈事儿呢,一时半会不会过来的。” 淑岚听了,便放下心来点点头,接着鼓捣手中的千里镜。 她正拧着那调节物镜的旋筒,忽然看见一片明黄填满了视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觉得视野被挡住了。 她忙把千里镜从眼前移开,便看见玄烨正一手捂着千里镜,挡住了自己的视野,一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因为逆着光,淑岚也看不清玄烨脸上的表情。 “给、给皇上请安。”淑岚吓了一大跳,差点跌了手中的千里镜。但她还是赶紧低着头请安,心中暗暗祈祷玄烨今天心情好,不要计较自己莽撞闯进来的罪。 “是朕吓到你了?”玄烨抬了抬手,示意淑岚和大公主平身,自己走到书案后坐了。 “请皇上恕罪,嫔妾方才失礼了,不该擅自进来……”淑岚还是不敢抬头,也不敢起身。 “是朕叫宣琬把你带过来的,因为朕还有事与南先生商议,因此叫你在这儿稍等,你何罪之有?”玄烨的声音轻巧,淑岚抬头去看,看见玄烨脸上尽是戏谑的笑容,再看看大公主,脸上竟也是如出一辙的笑容。 怎么不是亲父咿嘩女,相处的日子长了,也能这么相像? 她立刻就知道是被这对父女整了,白悬心了半天,但也暗暗松了口气。 玄烨看着淑岚脸上一瞬间变了好几种颜色,心中偷笑。他倒觉得奇了,每次见她一个人时,或是和其他嫔妃、公主在一起时,总是一副轻松自在玩乐的模样,自己只要一出现,她就缩起来像个鹌鹑似的。 方才他早就与南怀仁在书房谈完了要谈的事宜,一直在八吉祥屏风后面偷眼看着淑岚像个小孩子一般,和大公主忘情地摆弄着那些新奇玩意儿,直到看够了,才走上前去吓她一跳,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淑岚有趣的反应。 “朕今日找你来,是让你与朕一同陪大公主去上驷院一趟。”玄烨欣赏够了淑岚脸上的表情,这才说了他叫淑岚过来的目的。 “上驷院?”淑岚有些迷糊,“上驷院是何处?” “淑岚姐姐,上驷院就是宫里养马的地方呀。”大公主在旁边提醒,眼睛亮晶晶的。 淑岚更迷糊了,陪大公主去养马的地方做什么? “想来你是忘了,前些日子答应大公主,好好读书就可以骑大马的事。”玄烨脸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边搓着拇指上的黄玉扳指。“于是大公主就来找朕兑现诺言了。” 淑岚这才想起,自己之前似乎确实跟大公主说过这样的话。但天地良心,她就是随口一答应!这几个月下来,她早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谁知这小姑娘就记得这么牢! 她终于明白玄烨为何要整自己一回,想必是被大公主磨了许久,苦不堪言,是来自己这报一箭之仇了。 作者有话说: 1.关于中国古代玻璃的起源 根据文献记载,中国与西方文化交流始于公元前2世纪时的汉通西域。因此,不少学术界人士以及西方学者曾一度认为,我国的古玻璃或者玻璃制造技术是“自西汉张骞通西域后,从西方传入的。其实在西周时期,我国古代的先民们就已经掌握了玻璃制造技术。 及至汉代时,玻璃制造技术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出现了很多独具特色的玻璃制品。如广州西汉初年南越王墓出土了11对牌饰,均是鎏金铜框蓝色板块玻璃,玻璃厚薄一致,色泽晶莹,透明如镜,其中包含的气泡很少。经过科学检测和分析,这些蓝色玻璃就是国产的铅钡硅酸盐玻璃。当然了这还算不上真正的平板玻璃,但是这种具有高超的玻璃制作工艺,为后世的玻璃制造奠定了坚实的发展基础。 2.最早的显微镜是16世纪末期在荷兰制造出来的。发明者是亚斯·詹森,荷兰眼镜商,或者另一位荷兰科学家汉斯·利珀希,他们用两片透镜制作了简易的显微镜。理论上显微镜的出现早于康熙朝,但并没有用这些仪器做过任何重要的观察,也就并没有传入中国。但是技术上已经可以实现了。 第47章 骑马 上驷院。 淑岚和大公主随着玄烨的轿辇来到了饲马之处, 迎面而来的便是新鲜的草料气息和动物的腥气,但这显然也比后宫的那些见惯的景色新鲜多了。不说大公主兴奋地一步一窜, 淑岚险些牵不住她, 连淑岚自己都看着眼前的皇家马苑,暗中兴奋不已。 眼前便是用粗大木桩围起来的跑马场,大公主不顾尘土飞扬, 抱着栏杆拼命地探头,看着场上奔驰的骏马,一副恨不得立刻就骑上去的神情。 一个阿敦侍卫[1]见是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地来了, 便忙翻下马跪了请安。 “平身。朕的墨麟交给你,训得如何了?”玄烨倒是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 一副对待近臣的模样。 “回皇上,已经训得差不多了。只是墨麟的性子比其他马顽劣些, 恐怕还要多磨磨性子, 微臣才敢放心给皇上骑。”那阿敦侍卫扬起头对玄烨笑笑回答道。 “宝马良驹,自然是要比凡马多三分脾性。若是都磨没了, 还有什么意趣?”玄烨整了整衣袍, 对那谙达说道。?蕐“去, 把墨麟牵出来,朕要亲自溜溜。” 那阿敦侍卫听闻玄烨坚持的语气,便知不能再劝,便对玄烨一躬,退下去牵马了。 不多时, 他便牵着一匹全身乌黑光亮的骏马出来了,显然, 这便是他们说的墨麟了。 淑岚不甚懂马, 也能看出此马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不但体型比寻常乘马要高大不少,头颈更是如一把紧崩的长弓般充满力量感。而且光亮如黑曜石般的毛发在太阳下闪烁着柔美的光泽,无一不显示出它在上驷院被如何精心侍候的。 “哇……”大公主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眼睛亮得不得了。“皇阿玛要骑它吗?” “那是自然。”玄烨看着淑岚和大公主眼中流露出的崇拜目光,心中比大夏天喝冰蜜水还舒爽。 但他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马鞍与马笼俱已套好,那阿敦侍卫上前以手臂作马凳,玄烨便踩着一个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那墨麟果然如谙达所说,还有些倔强的脾性,似乎是闻到来自背上不熟悉的气息,显得颇有些躁动,一边被玄烨驱使着绕场小跑,一边甩着马鬃,隐隐地较劲,试图脱离着玄烨的控制。 玄烨心中自知,骑野性未驯的马有些冒险,但深知背后被大公主和淑岚盯着,若是这会儿下马,想来会在她们面前丢人。纵使她俩嘴上不说,恐怕自己在她俩心中的形象也要矮下去一些。 玄烨虽然多年不曾亲自征战,但骑射的功夫终究没落下,马性自然也是颇为熟悉,他骑出一段后,便觉出□□的墨麟是性子倔强的那种,越是压制它,它倔劲上来便越是要捣乱。此时若是骑手放些缰绳,纵马前行,反而会达到人马合一的融合。 想及此处,他便松了截缰绳,不去压制,反而应着□□之马的力道顺势而动,顿时觉得越骑越顺。 淑岚远远地看着,见玄烨初始的几十米还显得极其别扭,也替他捏了把汗。 若是皇上万金贵体从马上栽下来,就算不摔个好歹,光是看见皇上当众出糗,便能让现场的所有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没想到,不过片刻,玄烨似乎就极快地调整好了状态一般,与那墨麟迅速地磨合好了。只见玄烨神态自若,姿势放松,而墨麟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绝尘而去,淑岚终于舒了口气。 而返程时,玄烨对场边侍奉的司马宫人远远喝道:“弓来!”那宫人立刻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弓箭,玄烨在经过那宫人的一瞬,弯腰取了弓箭,反身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对着远处的箭靶连射三箭,动作行云流水,除了第一箭射得偏了些,剩余两箭都正中靶心。 这一套下来,连淑岚都发自真心地叫了声好,大公主的惊叫声更是差点震破淑岚的鼓膜。 待到玄烨慢慢控制着那马减速,随后一个翻身利落下马,将弓箭和缰绳都交给侍奉的宫人,大公主早已迫不及待地钻过围栏,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眼睛亮得像星星,嘴里更是赞不绝口:“皇阿玛天底下最厉害!宣琬也想学!咻咻!”她模仿着玄烨方才马上射箭的模样,兴奋得不得了。 淑岚看玄烨努力保持沉稳的表情,却还是不敌大公主不加掩饰的无上崇拜和赞美,嘴角露出难以掩藏的笑意来。 玄烨一把将宣琬抱了起来,对那阿敦侍卫开口道:“朕要为大公主挑一匹马,你来带路。” 淑岚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马厩。马厩中的宫人们见皇上竟大驾光临,个个慌忙跪了一地。玄烨倒不在意,把大公主放下,说:“去吧,自己挑一匹中意的。” 淑岚见那些马都是成年马,没有与小孩身材匹配的小马驹,心中不由惴惴,踟蹰着问那阿敦侍卫道:“这……有没有小一点的马?这么高的马,若是跌下来可怎么好?” 阿敦侍卫只是笑笑:“贵人有所不知,若是幼驹,身体未长成,便难以承受小孩之重,容易腿软跌倒,以至于人马齐伤;需得是性格沉稳的成年牝马,才适合初学之人。” “是啊。想当年,朕初学马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骑的是太平马,想来不会有事,你不必太过担心。”玄烨接口说道。 “太平马是什么?”淑岚问道。 “回主子,这太平马的训法很有讲究,初训时需在圈棚内让马跑圈,圈棚上有横木,横木高不过马耳三指,马若稍有发脾气,尥蹶子,头便会撞到横木上;且这圈棚之宽不过比马身略宽,这马若是想发性逃走,也是不能的。如此训下来,脾性不好的马也可磨了顽劣的习性。一般的马,磨上半年性子,便可以坐乘马的备选了。”那阿敦侍卫对淑岚解释道。 淑岚听了,不由得为这严苛的训练而咋舌。 “只过了圈棚这一关还不够,训了半年圈棚后,还要叫马驮上两只装满水的木桶,赶着它们奔袭数里,到达目的地后,再算木桶中剩余水量。每年训出的百余匹良马中,余水最多,跑得最稳的马才可供给皇上和皇子们作为乘马使用,而成绩次之的九匹马,则作为备选之用。”阿敦侍卫又继续给淑岚解释道。 淑岚便明白,这间马厩中的太平马,便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性子,便也略略放下了心。 说话间,大公主便已挑好了马,她并不纠结犹豫,而是直接跑到一匹通体雪白,唯有眼周一圈墨线的马前,大声对玄烨说:“皇阿玛,我喜欢这匹!” 那马也极有灵性,低头用粉红的鼻头去蹭大公主手心。 “好,不愧是朕的女儿,小小年纪主意就这么正。”玄烨心中欢喜,上前又抱起了大公主,对一旁侍奉的司鞍吩咐道:“叫造办处早日制出符合大公主身量的马鞍马具,鞍桥用小羊皮做面,免得硌着公主。” 吩咐完毕,玄烨又对怀里的大公主道:“往后,朕叫个好的谙达给你上课,一月上两次,可好?”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6节 “好!谢谢皇阿玛!”大公主选好了马,本以为能立刻骑上,像皇阿玛那样跑上两圈,不想却还要等鞍具制好,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对之后的骑马课充满期待。 在上驷院待了半日,玄烨便回养心殿批折子了。淑岚拉着大公主的手,听着她一路兴奋地唧唧呱呱地畅想自己的骑马课,一会儿又感慨皇阿玛的马上英姿,还说长大后也要像皇阿玛一样。 淑岚笑着摇摇头,多亏她是个收养在宫中的公主,血脉上与继承大统无缘,因此才可以放肆快活一些,毫无顾忌地讨要父皇的宠爱,不必担心表现得太突出被疑心,也不必被其他手足忌惮。 “大公主,你是怎么去跟你皇阿玛说的?”淑岚问了她一直很好奇的问题,不知道她是怎么磨动玄烨,同意让她学骑马的? 难道是一边哭,一边满地打滚? 淑岚脑子里出现了若干熊孩子跟家长要玩具的景象,立刻摇了摇头把这些景象甩出大脑:以她对大公主的认知,她的段位远远高于一般的熊孩子,不然玄烨怎么一边达成她的目的,一边还乐呵呵的? “淑岚姐姐说过,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骑马。于是我就把论语背了下来,给养心殿背给皇阿玛听了。”大公主答道,“皇阿玛便出题考我。” “你皇阿玛出的题,你全答对了?”淑岚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嗯,皇阿玛说开头,我就背接下来的。”大公主一脸得意神色,“对了,当时除了皇阿玛,还有几个大臣也在养心殿,他们分别出了一道题,我也都答上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淑岚捂脸,她已经能想象到,大公主拿着一卷论语去养心殿显摆的样子,以及她对答如流后众臣的溢美之词,定是大赞皇上教女有方,大公主天资聪慧。玄烨被夸上了天,自然就顺势答应了大公主的“小小请求”。 淑岚吃惊并未因为六岁背诵论语的本身。 论语全文约有万字出头,小孩子本就善于强记,若是有心,几个月内背下全篇也有可能。只是她尚不识字,想必是让嬷嬷念一句,她跟着念一句,不求甚解地硬背下来的。 若是私塾书院,小孩子多吃几顿先生的手板子,想必也能背下来。但大公主却不靠撒娇讨要想要的东西,而是选择了吃苦背书来作为交换。小孩子本就容易三分钟热度,而她这么小年纪就能为了达成目标,连续几个月下这样的苦功,想来是个可造的苗子。 淑岚想及此处,不由得对大公主产生出些许敬佩来。 作者有话说: [1]阿敦侍卫:上驷院设21名阿敦侍卫,负责随侍皇帝,骑试御马等事。 第48章 芥子须弥 淑岚吩咐盼夏将大公主好好地送回乾清宫后, 自己回了永和宫,正迎面碰上抱着小药箱刚从荣嫔的正殿出来的张怀。 “贵人回来了。”张怀对着淑岚一躬, “荣嫔和小阿哥俱无恙, 贵人可以放心。” 淑岚点点头,对张怀招招手,示意让他随自己进偏殿说话:“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看。” 张怀依言跟了进去, 见淑岚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包着的物什,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是一块亮晶晶的镜片。 淑岚方才和大公主一同去珍宝阁中, 在那个装玻璃和镜片的抽屉里寻了一枚保存最好的替换镜片,生怕磨花了, 用丝绸手绢揣着包回来的。 “张院使,你可识得这是什么?”淑岚问道。 张怀看了看那镜片, 点点头道:“微臣识得, 用铜箍固定此镜,可以看见微小之物。微臣虽然不曾用过, 但见宫中如意馆的画师们常用此物, 以观察古画细微之处, 以防鱼目混珠,太医院倒用不上此物。” “那这宫中,可有能做出这种镜子的工匠?”淑岚问道。 “有,造办处有几位磨镜手艺极好的师傅,如意馆所用的几枚放大镜便是他们所制。”张怀点点头。“不知贵人为何有此一问?是否需要他们依样造什么东西?” “好!我过去造办处吩咐多有不便, 你便帮我跑个腿,我有一样东西想要他们造。”淑岚心中欢喜, 铺了纸, 在纸上画起了图纸。 能不能磨出合适的镜片, 她心里也没底,想来不能一蹴而就,便没有画下那更接近现代光学显微镜的款式,而是画下门捷列夫最初手磨出的单镜片的版本。 画完,她便将那枚镜片和示意图一同交给了张怀,吩咐道:“你去与那磨镜师傅说,照着这样的做就是了,只有一个要求,能放大得越大越好。” 张怀虽然不知道淑岚要拿这个干嘛用,但每次她都自有自己的道理,也便点点头应了下来。 才过了两日,张怀便带着第一批镜片回来了。 “乌雅贵人,微臣寻了造办处的三个最有经验的老师傅来制镜片,都是前明就在宫里做事的。”张怀一边说,一边从药箱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小木匣,抽开盒盖,便可见三枚嵌在铜框中的镜片放在防止磨损的绸缎垫子上。 淑岚点了点头,想来这便是代表了大清这个时代最高水平的制镜水平了。若是这三人也无法实现,再寻别的制镜师,便还不如这三个人。 她摊开一页纸,先是试用了第一枚镜片,不由得有些失望,这枚镜片与普通的放大镜没什么区别,放大倍数不过尔尔。她又拿起第二枚,这个制镜师想来是明白,镜片越凸度越大,便越能起放大的作用,送上来的与其说是镜片,不如说是一个小玻璃球。 淑岚将这铜框箍着的小玻璃球放在纸上笔画,发现放大确实是放大了,但球体内难免有细微的杂质与气泡,如此一来也一并放大了。淑岚看了半天,只觉得模糊得很,极难看清。 “杂质太多了……”淑岚叹息一声。这个时代还没办法做出净度很高的大块玻璃,一旦做成放大镜,杂质也会被数倍放大。 张怀点点头,“是了,那些制镜师也说,宫里从来用不到放大倍数如此之大的镜片,他们也从未制过。” 淑岚点点头,这些制镜师服务于皇室,用着皇室的材料,自然是皇上吩咐做什么就做什么,纵然有极其精湛的手艺,也不能有任何出格的探索,更不会有人去尝试做一枚根本不实用的放大镜片了。 她几乎不抱希望地拿起第三枚镜片,这一枚的镜片做得像针鼻一样大小,可视范围颇为狭窄,但她透过这枚极小的镜片对准那张纸看去,她甚至能看清那宣纸表面的细微,如毛绒一般的结构。 淑岚感觉到心脏一阵狂跳,她缓缓地放下了那枚镜片,生怕碰坏了。 “还是不行吗?”张怀问道。他生怕自己把镜片磨坏了,因此原封不动地把木匣子转交给了淑岚,自己未曾试过。 “这位师傅有没有说过,他是如何制作的?”淑岚强压下心中的兴奋,对张怀问道。 “嗯,微臣在造办处也听师傅们说了几句,这第三位师傅并非直接磨出镜片,而是用融了一块玻璃,滴了一滴小球,再加以打磨。”张怀回忆着答道。“再趁着玻璃尚软,用针搅动尽可能地排出气泡,以提高净度。” “好,好。”淑岚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按照这个思路兴许可行。她随即又坐下,开始继续画图,这次画的是更接近于现代显微镜的结构,有置物台,聚光镜,两枚镜片组合的结构,用旋钮来调整距离。 画完,她将这张纸递给了张怀:“你这次,叫造办处的师傅,按照这个做来,等做好了再交给我。” 张怀应下,便接过图纸去了造办处。 过了几日,张怀来报:“微臣将蛾子的透明残翅放在镜下观看,上面的细微翅粉微臣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真是太惊人了!” 淑岚回道:“挺好,再制作更清晰的来。” 又过了几日,张怀来报:“微臣从身上撕了一块血痂放在镜下观察……虽然听起来有些恶心,但那血痂在镜下如层峦叠嶂的山峰一般巨大,微臣可以看到每一丝细节!微臣几乎要眩晕了!” 淑岚表示赞许的同时又回道:“很不错,但还是不够。” 又过了几日,张怀再此来报:“微臣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放在镜下,那头发仿佛粗壮的大树,看似光滑的表面竟有如此多错落的结构,真是太可怕了!” 淑岚又回道:“与我想要的效果很接近了,但是还不够,可以让制镜师傅更努力一些吗?” 这一次张怀许久没有回复,想来是技术上遇到了瓶颈,淑岚也并不催促,如此又等了十几日,张怀才又来报:“要求的精细度越高,制作的难度就越大,磨废的边角料也就越多,稍有不慎只能前功尽弃,重新打磨。” 淑岚便回道:“时间上没关系,我可以等。” 张怀非常无奈地摊手:“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材料。” 淑岚不解:“什么意思?” 张怀答道:“磨镜师可供支配的材料并不多,有许多更是废的边角料再利用,要想制成更高精度的镜片便要无数次失败品,如今将匠人们已经把可供支用的库存快用完了。” 淑岚没想到会在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因为原材料告急而被迫终止,心中郁闷,却听张怀又说:“内务府给造办处制镜师傅的材料都是按需供给,因此师傅手中才没有富裕的材料,若是能让皇上点头,能将用在其他处的原材料拨过来一些就好了。” 淑岚一拍大腿:“真是天才的主意,就由你去说服皇上点头吧。” 这回轮到张怀犯难了,他感觉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微臣笨嘴拙舌,不知怎样说服皇上……” 淑岚倒是面色笃定:“你什么都不用说,只把精度最高,放大倍数最大的那一台展示给皇上看就是了。” 张怀自然是对淑岚的要求无有不遵从的,虽然他自心底里觉得皇上并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但还是硬着头皮拿着这些日的制作成果去了养心殿。 张怀进养心殿只隔了半日,张怀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跑来找淑岚的。 “皇上对那台显微镜非常感兴趣!”张怀眉飞色舞地讲了玄烨是如何从不屑一顾,到勉为其难地看看,到目镜和物镜调整好后惊叹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张怀将准备好的水藻、头发、碎纸、蝴蝶的翅膀一一展示,虽然为了防止脏了皇上的眼睛,许多效果更好的各种皮屑、血痂之类的观察物没有拿出来,让张怀觉得内心颇为遗憾,但目的已经达到了。 玄烨不停地观看着各式各样的不起眼的细小东西上扩展出的无限细节,就连最普通的蛾翅上的细粉都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烁着惊人的金属光泽,微微转动角度就能绽放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华彩;还有平平无奇的水藻,竟也能透过光看到复杂排列的一颗颗绿色的小球似的结构。 “皇上看了许久,感慨了一句‘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张怀说道。 淑岚深深地理解,任凭是谁初次见到自己未曾见过的惊艳风景,都会重新唤醒稚子般的探索之心。 就算是皇帝,富有天下,亦不能免俗。 “那台显微镜呢?”淑岚问道。 “那一台被皇上留下赏玩了。”张怀答道。“还立刻叫梁公公吩咐内务府,库存的玻璃与水晶都可以先供给制镜师傅用。” 淑岚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她意料之中的效果。 只是她意料不到的是,在玄烨把张怀打发走后,是如何关起门来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从丝绸画卷到各种有碍观瞻的细小碎屑,无一不成了观察对象。 直到传晚膳的时候,养心殿的大门都紧闭着,不许人进去打扰,宫人无不感慨皇帝之勤政。 材料有了,技术也有了,只要耐心等待好消息即可。 淑岚便在宫中一日日地等着,听着张怀的来报,知道几位师傅的技术越发娴熟,制出的镜片离淑岚心中的目标越来越近。 只要达到至少四百倍的放大倍数,就能朦朦胧胧地看到细菌了,若是能达到这个水准以上,就更好了。 日子一天天推进,就在淑岚照例等着消息时,青雀却来报:“张院使称病,说是不能来见小主了。” 作者有话说: 1.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出自《维摩经不思议品》。 芥子,即芥菜的种子,佛家以之比喻极为微小。 须弥,即须弥山,为佛家宇宙论中一小世界的中心,是与人类关系密切的最庞大的事物,故后来用以比喻极为巨大。 唐宝历年间,江州刺史李渤就向临济宗的智常禅师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表示对佛经中的“芥子纳须弥”说,感到实在难以理喻,怀疑是瞎说的。(“芥子纳须弥莫成妄语不?”) 智常禅师没有直接回答他。因李渤号称“李万卷”,便借此发挥,反问道:“大家都说你读书破万卷,真是这样吗?” 李渤倒也不谦虚,回答说是。 禅师又问:“我看你的脑袋也就椰子那么大,怎么可能装得下万卷书呢?” 遭此一问,李渤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2.门捷列夫最初的手磨显微镜(单片)可达到720倍的放大倍数。 第49章 鲲鹏 “张院使得了什么病?”淑岚不解。 “张院使说……恐怕是自己得了癔病, 才看到许多不该看到的东西。”青雀虽然一脸费解,但还是原模原样地转达给淑岚。 “癔病?怎么个病法?”淑岚又问, “不是一直好端端的吗?” “奴婢也纳闷, 听太医院的其他太医说,张院使那日从造办处的造镜师傅那回去就不太对劲,嘴里总是念念叨叨着什么。”青雀又说, “大伙都奇怪得很,说张院使向来勤勤恳恳,每日点卯极是准时, 入太医院后几乎从未告假,这次想必是得了重病吧?” 说罢, 她又犹豫地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说:“奴婢还听人说闲话, 说张院使家里请了萨满太太去跳神驱邪了……怕不是……” “这倒怪了。”淑岚皱眉, 若说生了急病,倒也能理解。毕竟人食五谷杂粮, 哪有不生病的呢。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7节 但是张怀这人, 若是放在现代社会, 那便是百分之百的唯物主义者,平时对鬼神之事最是嗤之以鼻,连民间生痘供奉痘疹娘娘,他都不屑一顾,只相信医学才能救人, 怎的轮到他自己生病,便说些神神叨叨的话, 还请了萨满太太? 这中间必然有什么问题。 “太医院别人的话难免以讹传讹不可信, 青雀, 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张院使家去细细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回来回我。”淑岚吩咐道。 青雀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到半日就从紫禁城到张怀家里跑了个来回,正赶上宫里下钥之前回了永和宫。 “张院使说,他那日照常去造办处督察新显微镜的进程,那日正下雨,他便随意取了一滴房檐下的雨水放在镜下观察,竟看见有无数小点在镜下动来动去,像活物一般,当时便把张院使吓得够呛。”青雀虽是老老实实地复述,还是强憋笑,只觉张怀怕是发烧烧坏了脑子,才胡说些乱七八糟的话来。 但淑岚倒没笑的意思,只是让她继续复述张怀荒诞不经的话,青雀便继续说了下去。 “张院使还说,雨是无根之水,最是干净,怎么会有这么多活物在里头?定是看见了精灵鬼怪了。”青雀继续说道,“他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又从手上取了些汗液在镜下细看,这回,他看见的活物更多……他便又将各式吃了一半的食物、喝了一半的冷茶涂上去,每样都瞧见了各种样子不同的活物来。” 淑岚越听,心脏跳得越是厉害,她一拍桌子,对青雀道:“你明日再去他府里,让他进宫,就说我召他。” 青雀踟蹰:“可是,张院使不是病了吗?奴婢去的时候,他可是裹着被子在床上避不见人呢……” “就算拎也要把他拎来。”淑岚的脸上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我只要跟他说几句话,保管他什么病都没了,药都不用吃。” “好,奴婢明日就去张院使家里请他。”青雀倒也好奇,自家主子有什么法子能让在床上抖成筛糠的张院使病痛全消。 次日一早,张怀便随着青雀来到了永和宫,却始终将头底得低低的,神态也有些躲躲闪闪的。 “张院使倒是抬头回话啊?”青雀拽了拽张怀用来遮脸的宽袍大袖。 “微臣……微臣病容憔悴,实在不宜污了贵人的眼。”张怀放下袖子,还是低着头。他自从见了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便觉得周围每个角落都藏着他看不见的细小精怪,他这么多年信奉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信仰,就在一瞬间崩塌。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匆匆告假回府后,家仆端上来的饭也不敢吃,水也不敢喝。 甚至一闭上眼睛,便全是自己在雨水中看见的细小精怪跳动的影子,他更是一夜未眠。 “我听青雀说,你是看了最新制出的显微镜后,才变成这样的,对吗?”淑岚说着,对青雀招招手,“你把那架显微镜呈上来。” 张怀心中一颤,看见青雀端上来那放着显微镜的锦盒,眼神都躲躲闪闪的,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劝淑岚道:“贵人还是别看吧,其中景象,甚是可怖……” 淑岚置若罔闻,而是叫青雀去外面池塘取了一杯池塘水,涂了一滴在镜下的透明玻璃片上,再慢慢调整镜筒旋钮以聚焦。 虽然距离现代的光学玻璃还差上许多,边缘的色散也很严重,但是经过反复调试后,淑岚还是看到了镜下无数活跃扭动的小东西。 张怀心惊胆战地偷眼看着淑岚,却并未在她脸上看到恐惧之色,反而有兴奋之色,不由心中羞赧:自己自持年幼学医,游览各地治病采药经历也有许多,更自持略有天资,年纪轻轻便进了太医院,自以为见识已经算得上丰厚了,此时竟然不及一个深居宫中,足不出户的女子有胆识。 见淑岚神态自若,张怀胆子也大了些,见淑岚看得入迷,便壮着胆子问淑岚道:“微臣方才实在失态了,叫贵人取笑了,可否能让微臣再看一次?” 淑岚点点头,让出位置,坐回了堂中的太师椅,让张怀接着看那显微镜。 她心中知道,细菌一类的学说就像空气一样自然而然地被现代人所接受,只因从小就接受了这方面的教育才觉得习以为常。就像现代人可以神色自若地观看各种大爆炸大场面的动作特效电影,而百年前的人在第一次看电影时,却会被银幕里开过来的火车吓得昏厥是一个道理。 面对颠覆自己认知体系的东西,总会受到巨大的冲击的。 张怀在将眼睛放上那目镜时,几乎听得见自己的牙齿在咯咯打战,但他还是强行让理智来压制心中的恐惧。 既然乌雅贵人也能看到,说明这并非鬼神一类不可琢磨。不可名状之物,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果不其然,他又再一次在那看起来清澈透明的水中看到了无数游动的小东西,不停地聚集,晃动,甚至分裂。 张怀只觉得那种熟悉的头晕目眩感又回来了,他不可控制地会想起,自己在年幼时被一团黑色东西一路追赶,当时也是相似的恐惧到作呕的状态,但年幼的他还是选择强迫自己去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因为他知道,若是他逃避了,这未知的恐惧会一直缠绕着他。当他借着月光看清追着自己的黑影只是一条狗,他终于用勇气捡起了一块石头,喝退了那条狗。 这次也是一样,若是他不去弄明白这是什么,他可以预见自己后半生都会沉浸在未知的恐惧中。 想及此处,张怀深深吐出一口气,强制将自己的脚钉在地上,去强迫自己看清这些小东西是什么。 当理智回笼,他甚至开始观察起这些小东西的区别来。有身子透明,像鼠妇一般有许多脚爪的;有像钩子一半弹跳着前进的,还有更加微小的,像米粒一般聚集着,却是实实在在活着的。 “这……这是……”张怀的声音颤抖着,有些语无伦次。 “张怀,你读过逍遥游吗?”淑岚问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那个。” “读过。”张怀猛地被提问,注意力暂时被转移了,“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他接了一句,不知淑岚为何要说起这个。 “鹏鸟怒而飞,翅膀如垂天之云,你觉得这样的生物,是否能看我们?”淑岚问道。 “鲲鹏之语,恐怕是古人杜撰。但若是真有如此庞然大物翱翔天际,自然是看不见我们的。”张怀想了想,回答道。他虽然没飞上过天际,但只站在城楼上遥望远处,便觉人如芥子,细微不可见了。 下一瞬,他终于明白了淑岚的意思。 “对于它们来说,我们便是鲲鹏。”淑岚笑笑。“显微镜也不过是工具,凡人之力所制,自然不会让人看见鬼神。你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于世间,只因太过细微而从未被人所知罢了。” 张怀不由得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了。 他终究没有被恐惧打倒,而似乎是作为勇气的奖励一般,他似乎看见天机之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了一道缝隙,其间透出一缕微光,让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探索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他曾自恃饱读医书,以为自己后半生的努力不过是前人已经修筑好的宫殿上加以细小的修改罢了,没想到就连一滴水中,也有一个未曾被发掘的大千世界。 “‘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原来是这个意思。”张怀甚至没有察觉两道泪水从眼中流下划过面庞。他猛地跪倒在地,对淑岚深深叩首,“谢贵人点拨,不知微臣可否将这显微镜带回太医院,以供研究使用?” 他虽然极度兴奋到浑身颤抖,但仅剩的一丝理智还是告诉他,这东西是乌雅贵人要制的,自己想用只能借用。 “制此物出来,就是让你用于医学,有益于民。”淑岚倒是大方,挥挥手让青雀把那显微镜重新包起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微臣定然肝脑涂地,不辱使命。”张怀深深叩首,如接过圣物一般从青雀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显微镜。 自从张怀抱着那无比珍贵的显微镜回了太医院,淑岚便好几日没听到他的消息,青雀不断来回传话,说张院使每日将自己关在小屋里,废寝忘食地鼓捣那显微镜,从不叫人打扰,还做了许多怪事,诸如去寻找受了外伤的宫人,收集他们伤口附近的脓液;还将好好的食物放着不吃,硬是放得腐败酸了,才一会儿便取一点溶于水中,再放在镜下细看。 太医院其他太医疑心他得了癔病后,恐怕有神智不清的症状,因此才做出这些反常举动来。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唯有流言的中心张怀不为所动,全当不存在,他现在如痴如醉地看着显微镜中的世界,一边不停记录,恨不得一日有四十八个时辰。 “小主,这流言太过,都说张院使被迷了心智,因此行为怪异,恐怕不能行统领太医院之职责……更有甚者,传他是行魇咒之事,才神神密密地躲起来不让人看。”来传话的青雀颇有些忧心。张怀如何还是其次,若是牵连了贵人,也被诬陷可怎么好?这显微镜可是贵人下旨制作的。 淑岚轻轻摇摇头,以她对张怀的了解,他定然是不肯止步于观测这一步的,定要研究得深一些,才肯将自己的理论公诸于世,便对青雀道:“不急,且等一等吧。你去造办处,再吩咐制镜师傅照着这个形制再做两台显微镜来。”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细菌 关于张怀的议论越来越多, 不过大多都是在宫人之间悄悄流传,尽管宫中最忌讳鬼神魇咒一类的议论, 但越是禁忌, 人们就越忍不住去讨论它。 传来传去,这话还是传到了玄烨的耳朵里。 “今日怎么是你来顶班,张怀呢?”玄烨揉了揉眉心, 今日给玄烨诊脉的是太医院的马院判,他显然是因为第一次面圣,神色颇为紧张, 连把脉的手指都似筛糠似的抖个没完。 玄烨这几日处理完奏折,总要关起门来细细赏玩那显微镜, 却在拧旋钮时拧得过头,不小心将物镜磕在了载物台上, 将那物镜磕碎了一角。 他颇有些懊恼, 之后任凭他再怎么调整,那目镜中都不再有清晰的影像出现了, 只有一些闪烁而模糊的光斑。 玄烨心想借着下次诊平安脉时问问张怀, 可还有别的替换的镜片没有, 不想来的却是个生面孔,让他颇为不悦。 那马院判显然是听出了皇上语气中的不悦,急急撩了袍子跪下,颤颤地回道:“张院使说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像平安脉这样的日常琐事, 只叫微臣来就是了。” 他这话自然是添油加醋,张怀醉心研究, 几乎到了不分昼夜, 不思饮食的地步, 自然繁琐的日程安排只过耳不过心。为了防止忘记时间耽误了大事,他便吩咐手下的马院判按照日程档上的日子提醒他出诊。 可惜所托非人,马院判对张怀面圣过一次就受到赏识后一步登天的传说颇有些耳闻,自然是跃跃欲试地想效仿,将张怀也从太医院之首的位置上挤下来。 而这日张怀又跑去御膳房端了些酒、奶一类的东西,又钻进他的独间里不知道鼓捣些什么了,马院判心中暗叹简直是天赐良机,待到诊平安脉的时间,他便悄不作声地抱起药箱,自己来了养心殿,虽然有些做贼心虚的紧张,但诊脉过程倒也顺,让他松了口气。 玄烨听了他的话自然是皱眉,心中却知道张怀是个谨慎的,便耐着心思开口问:“哦?他可说了是什么要紧的事没有?可是荣嫔与阿哥的事要照管?” 若是如此,他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是自己亲自吩咐他先紧着照顾荣嫔的月子。 “回禀皇上,张院使去荣嫔处也不过是三日去一次,每次只去半个时辰。”马院判来之前早就打好了腹稿,背得流利。“张院使每次关起门来,从不允人随便进去,每日神秘至极,有几次微臣瞥见,他拿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放在一个形状奇怪的器物下观瞧……实在是……可疑。” 他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像个担忧关心同僚之人,而非背后告密的小人,这也是他反复斟酌过的。 “哦?为何会觉得可疑呢?”玄烨问道。 马院判低着头,看不见玄烨的神色,也听不出玄烨话里的情绪,便试探着说出自己准备好的结论:“微臣颇为担心,张院使行差踏错,走了邪路,恐怕每日是在研究些……魇咒之事。”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光微臣如此认为,太医院上下众人都为张院使的怪异言行而惶惑不已……” 看,皇上,不是我告密,而是大家都这么认为,我只是忠心直谏,把大家忌讳的窗户纸捅破罢了! 马院判叩首,将头埋得更深,试图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之心。 本以为会听见宝座之上的皇上会命令左右严查,再不济也是把张怀叫来痛斥一番,不想片刻的安静后,却听见皇上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连一旁侍立的梁九功也很捧场地跟着笑。 马院判惶惶抬头,眼睛在皇上和梁九功身上不停地转来转去,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引发皇上如此大笑。 “他说什么?魇咒?”玄烨似乎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将手边的一块锦布拿下,露出下面的那架显微镜。“你说的那形状奇怪的器物,可是此物?” “对!对对!”马院判点头如捣蒜,“不想皇上竟早知此事,皇上真是英明至极!就是此物,怪异至极,张院使日夜看个不停,如被夺了魂魄一般!恐怕是邪物无疑。” 边的梁九功忙呵斥道:“放肆,这是皇上御用的显微镜!你不但见识短浅,还胆敢在圣驾之前胡言乱语,诬陷旁人!” 那马院判的脸色从激动的红润到青白只有一瞬间。 自己说了什么?自己刚才指认了皇上御用之物是邪物。 他后悔得只想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自己吞下去。 正惶恐时,养心殿外传来一个明朗的声音:“张怀来迟,请皇上恕罪。” 张怀今日捧了不只一个药箱,还有厚厚的一摞书稿,身后还跟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捧着装显微镜的锦盒。 他大步跨进殿中,只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瘫跪在地上的马院判,便不再给他眼神,开口对玄烨道:“微臣这些日醉心研究,却不敢忘记给皇上诊脉之事。只是今日在太医院左等右等也不见传召的小太监来召微臣,微臣拉了旁人细问,才知道是马院判自行做主,说微臣有事不当值,自告奋勇替微臣为皇上诊脉了。” 玄烨看张怀一本正经地说着阴阳怪气的话,努力忍住唇角的笑意,正色道:“那你这些日研究出了什么呢?” 自从张怀进屋,他就一眼看见了后头小太监抱着的锦盒,心中知道,恐怕这就是张怀前几日领命去造办处制出的精度更高的显微镜了,心中颇有些雀跃。 张怀先是照例呈上了显微镜,为皇上调好了合适的焦距,在载物台上的透明玻璃上滴了一滴池水,便让开了位置给玄烨。 玄烨自然是迫不及待地把眼睛凑了上去,随后,他的嘴巴便合不上了。他强作镇定地又确认了几遍,才沉着声音问:“这是何物?” 张怀相信,此时皇帝心中的震撼绝对不亚于自己当时,但帝王终究是帝王,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他心中不由生出敬佩来。听玄烨提问,他便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文稿一一摊开,在“水生之物”那一张给玄烨看,又将淑岚那日告诉自己的鲲鹏理论复述给玄烨。 玄烨素来善于学习,倒是比张怀还快接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活物是人眼看不见的。 “微臣对比过雨水、井水和池水,其显现之景象各不相同……” “微臣又对比了不同腐败程度的食物,越是腐败,这种小生物便越多……” “还有酒和奶,微臣问御膳房要了未酿的酒和已酿制完毕的酒……” 张怀滔滔不绝地讲着,变戏法似的将准备好的各式古怪东西摆了满满一书案,而玄烨只是专注观瞧,时而感叹,时而问上一两句,看起来君臣相处别提多和谐了。 马院判越看越迷惑,他们讨论之事,每个字自己都听得懂,怎么合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了呢?莫非是张怀用什么奇淫巧计,变些迷惑君心的戏法? 他向梁九功投去求助的目光。 梁公公,你不觉得这情景颇为怪异吗? 梁九功对他的目光置之不理,习以为常地将书案上的书本奏折收拾到一边去,再将张怀五花八门的样本和书稿平放在书案上。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8节 马院判冷汗涔涔地在下面跪了足有一个时辰,感觉像煎熬了十年那么长,终于等到了君臣二人的畅快谈话要告一个段落了。 “你做得极好,这显微镜,实在是有惠于我大清万民之利器。”玄烨终于舍得将眼睛从目镜上移开,看着旁边厚厚一叠还未来得及展示给自己看的书稿,心中感慨。纵然他对医术不通,但也隐隐知道了,从前许多事都非人事可定,小到衣食住行:为何酒会发酸,食物会腐;大到人命关天,为何将士吃了不洁食物和脏水就腹泻不止,活活送命;为何攻城士兵被泼了金汁,便会整条胳膊溃烂截肢;为何宫中婴孩生下数日,便会脐带溃烂而亡…… 从前许多事摸不清,道不明,要看老天脸色,看神佛脸色,看个人运气,如同一直在漆黑的洞穴中摸索前行。 而如今,只通过这小小的镜片,似乎堵在洞穴尽头的大石终于松动了。 张怀听出皇上简单的一语中按捺着的激动情绪,他退了一步,对玄烨深深一躬道:“显微镜意义重大,但微臣不敢居功,都是乌雅贵人的想法,微臣不过做了督办之职,把所见之物整理出来罢了,实在算不得什么功绩。” 他自然知道此物定然可以名留青史,但他自认自己没有资格夺走乌雅贵人的光辉,自己不过是在边角补充作注的小人物。 玄烨点了点头,他从前只以为淑岚对膳食方面冒出些奇思妙想,不想却举重若轻地制出显微镜这般窥探天机之物,随后对梁九功道:“若是以后乌雅贵人再有什么奇妙想法,定要让内务府全力配合,支用东西,一律走朕的账目,不计成本,也不许胡乱揣测。” 作为帝王,他自然知道,研发成本与带来的巨大收益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还有,这小东西可有名字没有?”玄烨又问道。 “乌雅贵人说过,‘菌者,地蕈也。’此物似地蕈般附物而生,又极细微,便命名为‘细菌’。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张怀答道。 “不错,就命名为细菌吧。”玄烨点点头。他本想给此物起个更加大吉大利的名字以纪念这开天辟地的发现,但为了方便记载和研究,他还是克制了这种冲动。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南苑 张怀行动神速, 次日,他便将自己整理出的《细菌论》寻内务府的人誊抄出数册, 先是下发给太医院, 人手一本。 太医院众人自然是嗤之以鼻,大家都是师承医术名门,你张怀又有多高贵呢?凭什么叫大家都来学习你的理论? 因此大多数人都阳奉阴违, 表面上笑咪咪地接了,说定要回去细细研读,而实际上却丢进故纸堆里吃灰的人比比皆是, 而那些平素就看张怀不爽的人中,转头就扔进炉灶中添火的也有。 谁知, 第二日梁九功便来传了圣上口谕,说圣上极其重视此书的编撰, 正为此书亲自作序, 还下了命令,太医院中滥竽充数、钻营取巧之人太多, 须得严加整顿, 至于如何整顿, 全权交由张怀张院使负责。 而张怀给出的法子一出,太医院众人哗然:太医院上至院判,下至吏目,十日后人人参加考试,考试内容便是这本《细菌论》。 听闻此令, 大多数太医都不敢违抗,赶紧从故纸堆里重新翻出那本《细菌论》来临时抱佛脚。 但依然还有脖子硬的, 或是资历深厚, 或是师承名家的, 还是将这次考核当作走走过场的事。 “荒唐,荒唐,连医圣都没说过‘细菌’,他张怀以为自己是谁?扁鹊在世还是华佗重生?” “若是为了他一个侥幸得了盛宠的小人折腰,去研读他的荒唐之语,岂不是对不起我刘氏四世的医家传承?” “张怀这家伙拿着鸡毛当令箭,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到时候我们就都不买他的账,卷子上一个字都不写,难道他能把我们这些在宫里干了大半辈子的太医全裁撤了?那他就自己干活去吧!”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风口浪尖的张怀倒是不为所动,十日考核之期如期而至,他自然身任主考,冷眼看着台下众生相。 有抱着臂膀用沉默抗议的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也有奋笔疾书的年轻底层吏目。待到半个时辰的规定时间一到,他便收上数十张卷子,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心中还是颇有些失望,其中写得满满的不过凤毛麟角,一字未写的倒是有好几张。 那些联合交了白卷的,自然是挤眉弄眼,出了考场后互相吹捧对方的气节。但只到了第二日,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一大早,一张大榜就贴在了太医院大门口,只要从宫道走过,人人皆可看见,上头用大字写了上至院判下至不入流的吏目各人的考试成绩,从代表优秀的甲等到最末的丁等,每人的名字都写得清清楚楚。 那几个自持有风骨的老资格一来点卯,便瞧见自己的名字明晃晃地写在最末等,此时想辩解“我不是考不出来,而是不屑于考”,却怎么都觉得毫无说服力,只觉得到哪都有揶揄的目光看着自己,一个个臊得老脸通红,一个个用宽袍大袖遮着脸钻进屋里去了。 而只到下午,便有更坏的消息等着他们:皇上既然已颁布口谕命他们认真研读《细菌论》,交白卷之人,若非不尊圣上的叛逆之徒,便是能力不足的蠢货,不论是哪种,都是尸位素餐,滥竽充数,皆降职留用处分。而分数极低之人,虽然暂不降职,但也有敷衍懒惰之嫌,但还要再在十日后参加第二次补考,若是成绩仍无长进,便照样降职留用。 这项结果一颁布,不亚于一道惊雷劈在了太医院。那些侥幸法不责众的硬骨头,一部分终于不硬了,东奔西跑地去找人借《细菌论》来彻夜誊抄背诵,只因自己的那份早就拿去烧火了。 张怀太了解这些固守传承派系的老家伙,他们为了自己的地位,可以对真相视而不见,而嘴硬到底坚守自己的立场,颠倒黑白之事更是常有的事。 他深知,若是一向混乱的派系犁清,他的理论与观点便永远都推广不下去,须得下手果断,给个下马威,才能动摇这些顽固派。 但让他头疼的是,被降职留用的惩罚吓到的多是些派系中的小鱼小虾,而几位不合作的恰好是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几人。 他才宣布处置方案,第二日,这几个老太医就齐齐称病告假了。 称病理由都十分一致:“在宫中任劳任怨半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委屈,因此忧愤交加,卧病在床无法当值。” 张怀早料到不会那么顺利,但还是被气笑了。 这些老家伙撂挑子也就罢了,他能者多劳,替上去就是了。但医案脉案都不曾交接,纵然他再能干,此时也分身乏术,更没有精神去研究新的细菌理论了。 想来想去,都没有万全之策。无奈之下,他还是选择去求助了乌雅贵人。 他去了永和宫,倒是扑了个空,被留守的雪雁告知,淑岚去了承乾宫陪皇后说话了。 承乾宫正殿里,淑岚被大公主拉着听她显摆最近又背了什么书,听闻张怀来了,便叫章嬷嬷带着大公主出去玩耍。 大公主似乎很不满这个打扰自己和淑岚姐姐玩耍时间的太医,出去的时候偷偷在背后对张怀做着鬼脸,淑岚和佟皇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佟皇后问道,她看见张怀一脸憔悴,便知他恐怕遇见了难事。 张怀也不多废话,便将推行新知识的难处,太医院的资深太医们抱团不合作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淑岚点点头,在专业上有能力的人,在管理方面却不一定擅长。尤其是对付那些在太医院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老滑头,他这样的年轻领导本就难做。 民间有句俗语,天子之令不下五品官,纵使是皇帝颁布了什么法令,也难保基层官员不会阳奉阴违,胡搞乱搞。 “既然你说是抱团不合作,那便将他们分而治之即可。”佟皇后呷了一口茶说道。 “这……说来容易,真要做起来,恐怕是难。”张怀叹了口气,“几大医学世家皆渊源深厚,共享资源,互同姻亲,因此才如此团结排外。” 淑岚明了。他们抵抗新学说,只因新学说会动摇他们的权威。在以往,他们可以自持把持着无数家传秘方藏书保持权威,而在新的领域中,他们却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一无所知,与那些他们瞧不起的普通医士、吏目变成同一起点了。 佟皇后却开了口:“张院使可读过《朋党论》?党羽之中,多有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之事,只需给其中一部分人甜头,他们就会自己分裂,转投向你了。” 淑岚表示赞同,管理下属,也是需要正向强化的。她想起现代的高等教育制度,心中闪过一丝灵光,便问张怀讨了纸笔,铺在桌上奋笔疾书起来。 待淑岚写完,张怀接过来看了看,心中似有所悟,连忙深躬道谢。 佟皇后笑笑:“若是真能帮上忙,张院使可否也帮本宫一个忙?” 张怀忙道:“皇后娘娘请讲。” 佟皇后说:“自从大公主在她父皇那看了一次显微镜,便天天说想要一台,不知造办处可还有多的?也不必用那种最好的,能用就行。” 张怀忙说:“这个不值什么,低倍数的实验品有许多。” 佟皇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显然是被大公主磨了许久:“好,那本宫就叫人去取了。”她又转头对淑岚笑道:“等她背下《大学》篇,就把这个奖励给她。” 张怀回了太医院,便追加了一条新的规定。众太医若是能在熟读《细菌论》的基础上,能提出新的理论,观察出新的规律的人,经过验证为正确,另有奖励,除了真金白银的赏赐之外,有重大发现者,更有晋升机会。 此令一出,众太医的眼睛都瞪得雪亮,所有人都知道,在早已被几千年的前辈完善的中医理论中,要想有重大突破可太难了。但在一片新的领域,要想有新的发现,相对来说不知道简单了多少个等级。 再加上有了功名利禄的诱惑,那些苦熬资历的小太医们纷纷摩拳擦掌,连平日只能整理药方,做些抓药煎药之类的杂事的吏目,都跃跃欲试,想抓住这一难得的晋升机会。 恰逢此时,造办处的磨镜师傅日夜赶工,又做出两台双镜头组的显微镜,供太医院研究观察使用。 这下这两台显微镜便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宠儿,谁都想早一步占据先机,发现新的理论,给自己的前途添光。 从前那些对张怀的理论不屑一顾的同僚,此时完全风向大改,比张怀还要废寝忘食地采集各式样本,总结新的理论。 太医院上下几十人,显微镜却只有两台,众人几乎为了抢夺观察机会而大打出手起来,最终,为了阻止太医们不体面的行为,张怀不得不写了数条准则,诸如“使用显微镜前要事先预约观察时间,不得超过半个时辰”;“同僚观察时不可恶性干扰,做出揪辫子、扯官服一类行为”等等。 而抱团的顽固派们,也终于发现了同伴越来越少,一个个也终于坐不住了。 就连一直跟张怀对着干的马院判,也蹑手蹑脚地深夜如做贼一般摸进太医院,想在预约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却发现说好跟自己共同抵抗细菌学说的众伙伴们的大名赫然出现在预约表上,他瞬间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可恶!说好了一起反对抵制,结果都背地里偷偷搞研究是吧!不行,我也要搞,还要研究出你们都想不出的绝妙理论来!” - 淑岚听着张怀的报告太医院中众太医的变化,心中颇为满意。 就要形成良性竞争的氛围,才能推陈出新,加速发展嘛。 研究的同时,对于原来的本职工作也不能丢掉。 在以前,要想成为宫中的医官,要通过层层严格的考试,才能进入太医院的教习厅进行培训上岗。 但宫中皇上宫妃,自然不会找这些初出茅庐、只读了几本医书的新手来诊病,被传召的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个老太医。而那些经过遴选进入太医院的新人,便年复一年地坐冷板凳,打下手,蹉跎了年华,却毫无实际经验,最终导致空有御医之名,却连宫外经验丰富的游医还不如。 若是有经验的老太医告老还乡,便会从教习厅中择优提拔。但提拔上来的新人往往毫无经验,便造成了人才断流。 对于这种困境,淑岚便给他出了主意,让教习厅中毕业的预备太医们,像现代的医学院学生一样,设定实习期,与有经验的太医一同出诊,一同斟酌方子,甚至一些简单的病患,可以让实习太医诊治,有经验的太医在旁监督。 “话虽如此,但还是难办得很。”张怀踟蹰着开了口。 宫中嫔妃,公主皇子,个个金枝玉叶,就算是小病都要慎重处置,若是张怀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实习医生出诊,恐怕受诊之人会觉得受到了轻视。 “前几日,宜嫔娘娘郭络罗氏,患了积食之症,深夜宣太医,结果她见来诊病的并非院判院使,便发起脾气来,砸了一整套青花茶具。”张怀想起这事,还是露出了苦笑。“说太医院竟派一个初出茅庐的预备太医来诊病,定然是轻视她,差点闹到皇上跟前去……后来微臣和另一位院判登门赔罪,为宜嫔娘娘开了消食方子,这事才算勉强平息。” 淑岚在心中深深叹息,又有些着急:若是不培养新生力量,这些年轻的人才可要白白荒废在宫里了。真可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忽然,她脑中一个尘封的念头忽然划过。既然宫中得不到锻炼机会,何不去别的地方实习呢? “我听说,军队中的军医们往往只受过最简单的包扎训练,抓药把脉几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对于医者,军中也是最容易得到锻炼的地方,不仅有足够多可以让医生练手的外伤病患,头疼脑热、疟疾风寒之类的病也多有发生,若是太医院的预备医生可以去军中实习一年半载,岂不是对军队,对人才的培养都有益的事吗?”淑岚想及此处,心中兴奋不已。 “话虽如此,但那些人削尖了脑袋钻进太医院,自然是想体面食宫廷俸禄,怎么会愿意随军过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呢?”张怀叹息。 “若是有利可图呢?”淑岚笑笑。 张怀立刻了然,谢过了淑岚后,离开永和宫,拐弯就去了养心殿。 玄烨听完了张怀让预备太医进军队实习的建议后,深觉有理,立即大手一挥,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你去太医院,宣朕的旨意,愿意随军实习的预备太医,实习期满三年者,无需等待升补,直接升任吏目。” 此旨一颁布,太医院上下更是哗然。吏目虽是太医院中最微末的医官,但也是九品官;若是按往常惯例,进入太医院后,想当上吏目,寻常子弟定要熬上七八年之久。但世家子弟,则可以插队免试直接成为吏目,后面排队的人要想升迁则更是遥遥无期。 这一制度,让多少没有门路的寒门子弟恨得牙根痒痒。 世家子弟进宫当医官,无非就是混个编制,躺着吃饷,自然不会愿意煞费苦心去随军实习;而对于晋升无望的寒门子弟,这可谓是在眼前铺开的登天之梯了。 只要苦上三年,就能当官! 这样的诱惑,没几个人能抵抗。下旨的太监才一颁布皇上口谕,报名的人就几乎挤破了头。 玄烨听闻,也心中暗喜,此时正是战火连绵,平三藩的关键时期,阵前军士伤亡众多,又因水土不服而战斗力大减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此一来,便大大地拖慢了战争的进程。 多拖一日,便要多一日的粮草供应。国库本就底子不厚,士兵和粮草的损耗则更是雪上加霜。 当张怀将写得满满当当的报名表呈上,问玄烨何日启程去军中时,玄烨沉吟片刻,说道:“南苑围猎之期近在眼前,到时朕会去军中阅军,到那时,你便带上他们一同前去,分派到各个军中便是。” “遵命,微臣必然尽督办之职责。”张怀得到了玄烨的全力支持,心中欣喜,便应下离去。 太医院中,除了抽调大批坐冷板凳的预备太医去随军的消息外,还有一项重大的消息,在宫中上下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那便是太医院出了一则《卫生守则》,叫造办处刻了铜板,印了几百份出来,上到各宫嫔妃的宫女嬷嬷,下到洗衣、刷恭桶的宫女太监,人手一份。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39节 其中内容也非常简单,一共八条,有的看起来很普通,诸如“饭前便后要洗手,须每次洗时心中默念三十个数”,“不可随地吐痰,不可对着人咳嗽”,有的就看起来不太让人能理解,比如“每日膳食中必须当日吃完,不可隔夜,不可吃酸腐食物。”,还有“饮水时,水必须煮沸后方可饮用”。 宫中主子们自然是每日喝茶喝惯了的,自不必说,但宫女太监一类,就不好说了。分配的木柴炭火并不足以让他们日日喝上开水,直接喝几口生水就匆匆去当值的才是大多数。 但病菌可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况且宫中侍奉的宫女太监们往往得不到及时的医治,往往靠些土方法挨过病痛,就算是简简单单的腹泻,都会夺人性命。 宫中嫔妃皇嗣,长居后宫,本就比寻常人身娇体弱,抵抗力也不够强,对于病菌传染的认识也非常薄弱。因此只要有一位宫女奶娘患病,便会大肆传染,遍地开花。为了遏制这种情况发生,卫生习惯的培养,必须要从底层宫人之间推行起来。 但若是只是将这守则发下去,让宫人靠自觉来培养习惯,那这守则便成了一纸空文。 于是,这守则不但人手一份,还誊写在大纸上贴在宫女太监所居之所,每日由识字的嬷嬷来领读、背诵,先把这守则引在脑子里。再行奖惩制度,若不遵守守则之人,便要扣月钱以作罚款。 为了供给开水,宫中也开了几处供应开水之处,一则集中烧水节约燃料,二则节约时间,让宫人们取用方便。 尽管最开始宫人们还颇有些怨声载道,觉得这些新规矩不通情理,十分麻烦,但也渐渐感觉到好处来,仅是患腹泻风寒之症的人,就比往年这时的人数少了不少。 这项新规推行比意料中顺利许多,淑岚倒松了口气。看来宫中侍奉的宫女太监们倒是守规矩,比那些太医院的硬骨头好管理许多。饭要一口一口吃,淑岚自然也知道不可一蹴而就的道理。这次颁布的《卫生守则》只是最粗略的框架,接下来的细分环节,诸如嫔妃怀孕时的卫生处理,产后的胎儿的卫生等等一系列守则,也在张怀的监督下由太医院的太医们紧锣密鼓地整理编写中。 太医院忙着,内务府也不闲。 时节到了,该是春围的时候了。此次围猎之地在南苑,这一路的侍奉人员、轿马自不必说,沿路的安保到南苑的临时大帐的装配更是要反复检查,无一不是重中之重。 诸般事宜,内务府准备完毕,自然是要交托给佟皇后审阅过目。她一忙起来,淑岚便知道,自己又要扛起陪大公主的任务了。 除了文化课以外,骑马课自然也撒娇叫淑岚陪着去。 这一去,淑岚才发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最开始大公主还只是骑在拴着的马上,学习骑姿和保持平衡,一段时间过去,她竟能自己控着缰绳,控制着马绕场匀速而行了。 连陪练的谙答都对淑岚说:“大公主平衡能力很好,又感觉敏锐,因此进步神速。若是个皇子,日后定是个驰骋疆场的大将呢。” 淑岚她自然知道谙答的话里有讨好的成分,但大公主文武皆通,确实是天资过人。光是不怕辛苦地坚持训练,便已非寻常孩童所及了。 待到大公主终于绕场一周后,被侍奉的宫人扶下了马,她便叽叽喳喳兴奋地说起过几日的围猎之行。 “可惜谙答还没有教宣琬拉弓射箭,不然宣琬一定……一定射一头野猪回来!”她想了半天,想了个自己知道的最大的动物。 淑岚被她认真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忙咳嗽掩盖了一下,心中一转念便生出念头来:“没关系,你皇阿玛最精通射箭,你只要去求求他教你,以后宣琬想猎什么都可以。” 看见大公主两眼发光的样子,淑岚便一边想象到玄烨如何耐不住大公主磋磨的样子,一边心中偷乐。 作者有话说: 1.古时资源、人力短缺,贫苦人家无钱买炭,无人拾柴,“不曾煮羹吃,长年惟吃冷菜”。 即使家中来了客人也多数“便与空饼、冷菜”,这些热菜热饭都吃不上的人们,对于喝热水更是一种奢望。 随着细菌学说的进入中国,通过“新生活运动”,喝热水逐渐从民间自发变成了官方推广。 “新生活运动”要求全国人民,“不要随地吐痰”、“脸要洗干净”、“水不沸不喝”这种卫生习惯之外。但“新生活运动”只是挂在嘴上的喊口号,对于基层贫苦百姓的生活状态不闻不问,随着抗战的胜利,这一活动也逐渐搁浅。然而,“新生活运动”不在了,却留下了一个新兴的行业——“熟水店”,上海及周边城市也被称为“老虎灶”。坊间巷尾的“老虎灶”,氤氲不散的蒸汽,成了人们喝开水的“根据地”。——《中国人的“喝开水”文化:历时千年,最终得以实现》 2.南苑:元、明、清三代的皇家苑囿 3.《清史稿.职官二》记载清宫太医院的成员和等级:「院使,左、右院判,俱汉一人。其属:御医、吏目、医士、医生。」太医院的长官称院使,官居正五品;院使下设左右院判各一人,为副长官、正六品;御医十五人、正八品;吏目三十人,其中十五人是正八品,十五人为正九品,有医士四十人、医员三十人,他们没有明确的品级。另外设有医生二十六人,专门「掌灸治之法」,主要负责内廷制药。 进入太医院后,从底层一步一步往上爬,耗上五年、八年的时间是必经之路。但是还有一条通天途径,即世家子弟直接授职,连进入太医院学习都可免除。清朝皇帝就曾下令将太医院中医术精湛的太医子弟直接授为吏目等微职,既是对有功太医的嘉奖,也增加了可靠的后补成员。 4。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欧阳修《朋党论》 第52章 烧烤 南苑围猎之期已到, 此次行程一路顺遂。玄烨此行的目的,除了围猎以外, 还要检阅在此驻扎的军队, 与众武将们在大帐中商议军中事宜。 众将轮流汇报军中诸事,以及前线战事,不知不觉之间, 已是暮色四合之时。 旁边的梁九功有些呆不住了,这次围猎,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都因为年事已高, 为免一路舟车劳顿之苦,况且在南苑要住大帐, 诸事也多有不便,皇上至孝, 便叫两位老人家留在紫禁城了。临行前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千叮咛万嘱咐, 叫他定要好好侍奉皇上衣食住行,若是皇上有一点闪失, 便要拿他是问。 可是皇上就是皇上, 在紫禁城时尚会顾忌着皇额娘与皇玛嬷的查问, 进膳和就寝都有时有晌,这一出紫禁城,自然是随心所欲了。 例如现在,皇上在大帐中跟众将谈得正酣,完全忘了用膳这么回事。 但他也深知, 若是此时打扰了皇上的兴致,那倒霉的便是自己了。 当梁九功第无数次感慨伴君如伴虎, 太监首领大总管难做时, 忽然敏锐地闻到了一丝肉香味。 怎么回事?也没招呼御膳房传膳啊? 随行的御膳房自然也有单独的大帐, 以作厨房使用,只是终究是身在猎场,若是做复杂的膳食便有诸多不便,因此御膳房供给的膳食多是用铜锅子煨着的各式肉食,诸如红煨羊肉、焖烧蹄膀一类的,一直在火上用小火滚着,以便狩猎后的主子们随时可以吃上一口热菜。 然而这次飘来的肉香却不是久煨后伴着浓油厚酱的炖菜香气,而是伴着新鲜柴火气的最纯粹的烤肉香气。 梁九功也一样陪着玄烨一直没吃饭,也没喝水,此时闻见着一缕香味,仿佛看见新鲜尚冒着热气的肥羊在炭火上被烤得噼啪作响的样子,而洁白如雪的油脂遇热融化滴落,那最原始的香气随风侵入帐中,霸道地席卷了在座每一个人的鼻腔。 帐中众将一时间都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他们被玄烨圈在大帐中,从询问军机要事到关心个人家事,无一不谈。他们感激涕零皇上关怀下属是真的,腹中空空饿得胃里泛酸水也是真的。 本以为皇上检阅完毕便可各自回帐中休息,可以松一口气,谁料皇上又把他们拘起来畅谈个没完。 皇上不饿,下属自然也是不敢饿的。 几位虎背熊腰的将领此时个个屏气凝神提着气,收着肚子,生怕空空如也的肚肠不给面子,在皇上面前咕咕叫出声来。 而那烤肉味的侵入完全分散了帐中众人的注意力,略一松懈,不知是谁肚子发出“咕——”的一声,声音虽是不大,但颇有些荡气回肠的意思。心照不宣的众将一时间都差点破功,拼命忍着才没笑出声来,一时间帐中竟安静了片刻。 这是玄烨似乎才如梦方醒般,似乎才觉察出来自己讲的时间太长了,他偏头对梁九功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梁九功忙道:“回皇上,此时已是戌时了,皇上该用膳了。” 玄烨皱眉道:“怎么不早提醒朕?朕一人饿着肚子也便罢了,叫众爱卿一同饿肚子如何使得?”说罢,他又转头吩咐站在门口传话的小太监道:“去传御膳房,将准备好的锅子送到各位将领军帐中。” 众将连忙起身行礼,齐刷刷地道:“谢皇上赐膳。”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感谢那个管不住肚子叫的冒失家伙结束了冗长的讲话。 待到众将退去,梁九功才假装没有发现刚才那声肚子叫是从玄烨这里传来的一样,咳嗽了两声,叫小太监出去通知御膳房传膳了。 待到那几道火上过了几溜的干烧鸭子,红煨羊肉锅子,红烧吊子上来后,玄烨的眉头都拧紧了。 “这就完了?”梁九功一眼便看出玄烨的脸色不对,小声对那传菜小太监呵斥道。 “梁公公,在南苑帐子里制膳可不比在紫禁城的御膳房,没法做那么多样式呀。”那小太监也露出为难的神色,心中叫苦:我只是个传菜的!怎么怨起我来? 而帐外的烤肉味反而越来越浓,挑衅似的充斥了在大帐之内,光是香味与桌案上摆着得这几道炖得软烂的菜色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朕出去看看。”玄烨放下筷子,背着手出了大帐。 要找气味的来源也极是容易,油脂香混合着层次丰富的香料霸道地顺风弥漫,似乎是从后妃们所居的帐子那边传来的。 他才走出去不远,玄烨便远远地瞧见前面白眼袅袅,淑岚正站在一个铜制网架后头不知道忙活些什么,一会儿打蒲扇,一会儿往那网架上不知撒些什么香料。 而那网架上则是数根竹签穿起来的各色食材,有肉有菜,此时暮色已深,倒分不清是什么。 而她身后的空地上,地毯上摆着一张低矮的地桌,围着地桌则是几个锦垫,坐着的有佟皇后,还有大公主。 “我刚才教的,你可看清了?”猎场室外天色昏暗,淑岚似乎没有注意到玄烨的到来。她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把蒲扇交给了一旁的雪雁。 雪雁点点头,便接过蒲扇卖力地扇了起来。 “咳、咳……不行,你扇得太重了,肉会有很重烟熏味,五花肉也更容易焦糊。”淑岚握着她的手腕,“要这样……对,对。” 玄烨见她一本正经地教宫女烤肉,仿佛画师对待一副绝世名画般小心的模样,不觉嘴角露出笑来。他庆幸自己此刻没有乘轿辇,拉着梁九功的胳膊,一闪身退到了旁边的帐后,饶有兴致地欣赏淑岚一板一眼教学的模样。 梁九功心中叫苦,不知怎的,自从这乌雅贵人入了后宫,皇上倒多了爱偷偷观察这个爱好。说好了用晚膳呢?但他也无法,只好陪着主子一同躲在帐后。 “对,就这样,烤鸡皮、烤鸡翅这些容易糊的,要记得勤翻面。”淑岚又指挥了两句,显然对自己的教学成果十分满意,又走到一旁,拿出一个浅底的青花小瓮来,对青雀说:“待雪雁把肉烤至半熟,你便把将那烤串浸湿料,等浸饱了湿料后,再回炭火上复烤。” 玄烨见那两个宫女,在淑岚的指挥下,颇有些手忙脚乱地将半熟的肉串又在调制的料汁中反复浸泡,让料汁渗入肉的纹路之间,再上火复烤直至焦香气四溢后,又撒了数种闻着似是辣椒粉、孜然、芝麻一类的干料,才将烤好的肉串装盘,端上了桌。 此间不过亲近主仆几人,佟皇后和大公主自然也不端着,那盘烤肉一上桌,便被一扫而空,两人吃得满嘴油花儿,又眼巴巴地等着新的烤串上桌。 “盼夏,御膳房送来的羊羔肉,你再切些来串成串儿来,记得要三瘦一肥的串,才可以不柴不腻。” “倚冬,你去把浸在水里的土豆片捞出来串了,再弄些蒜蓉来,兑成料汁浇在茄子上烤最妙。” 玄烨便也耐不住性子,从帐后走了出来,“乌雅贵人好兴致,今日又亲自下厨了。” 淑岚一众人精力全集中在烤串上,见皇上来了,都吓了一跳,淑岚手一抖,差点把半瓶辣椒粉都倒在肉串上。 “给皇上请安。”坐得七扭八歪的佟皇后和大公主也从锦垫上爬起来请安。 “若是朕一来,你们便拘束起来,那还有什么意思。”玄烨挥了挥手让他们平身,自己也寻了个锦垫席地而坐。 宫中的日常膳食少有炙烤的食物,多是逢年节祭祖时会烤上一整头羊羔,但也多是走走过场的样子货,烤得肉质干柴,也并不入味。 新烤出来的一盘是几对翅中,鸡皮被烤得吱吱冒油,刷了一层蜂蜜后烤得焦香酥脆,而一口咬下去,其中的鸡肉立刻渗出满满的肉汁来,轻轻一吮,那软滑的鸡肉便脱骨而出。 玄烨又拿起一串五花肉卷,其中卷着蕈菇,清新解腻之外,与油脂的香味混合更是相得益彰。 佟皇后对各式烤素菜的兴趣显然更大一些:切得极薄的土豆片烤至边缘微微焦黄卷曲,再撒上椒盐与孜然粉,虽然是最简单的做法,让她完全停不下来。 而大公主则对烤馒头片情有独钟。平日里早膳食单中没滋没味的馒头,只撒了椒盐再烤,便变得酥脆可口,若是将切片的馒头刷上一层蜂蜜再烤,那裹着蜂蜜凝成的糖壳的香脆馒头片就成了合小孩子的胃口的甜品。 玄烨吃得尤嫌不过瘾,便吩咐梁九功再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再支上一架炭火炉子,一同烤制。 于是,两架烧烤炉同时运转,各式烤串便流水样地送上来,有许多更是玄烨都不曾在御膳中见过的稀奇古怪的食材。 烤鸭肠、烤鸡爪、烤鸡脆骨、烤牛百叶…… 玄烨微微皱眉,一边取了一张馕饼,将肉串上的肉撸下来,裹在饼里吃,一边瞧着将矮几堆得快摆不下的各式食材。 若是烤肉烤菜也就罢了,此类内脏下水,边角余料,怎么能登大雅之堂? 但他见佟皇后和大公主吃得津津有味,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好吧,就尝一口。 待他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咬下一口时,却惊讶地发现,那牛百叶烤后脆生生的,竟无丝毫内脏腥气。想来除了食材新鲜之外,秘诀便在淑岚调配的腌料中。 玄烨看着剩下的腌制半成品,一边打算着待吃饱后,送去御膳房,叫御厨也照样做来。但回过神来时,却见淑岚道:“今日备下的肉和菜都已烤完了,皇上还是喝杯奶茶消消食吧。” 玄烨回自己的大帐时,尤觉意犹未尽,却不知今晚的烤肉香味飘遍了后宫嫔妃居住的大帐,有多少嫔妃裹着被子,因为闻得到,吃不到而辗转反侧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胤禔 次日一早, 淑岚倒是久违地没有赖床,不光是因为换了居所而不习惯, 也因为难得有出门放风的机会, 因此格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雪雁和青雀见她醒了,便过来替她张罗着洗漱梳头。 一穿戴完毕,淑岚便迫不及待地掀起帐帘, 觉得南苑的天都要比紫禁城亮得早些,昨日奔波一路,没什么心情看风景了, 今日见阳光从层云中撒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辽阔的原野上,远处的湖泊上笼着一层晨雾。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深觉比在紫禁城里的深深宫墙内要自在许多。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想对辽阔的原野喊两声的中二冲动,不过理智还是占据了大脑, 她知道眼下看起来四处无人, 然而就在不远处的树影后,便布满了负责安保工作的禁军仪仗。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0节 她伸了个懒腰四处打量, 见自己起得已是不算早了。佟皇后的帐子里早有宫女嬷嬷们进出伺候了。而大公主的脑袋则从帐子门口探出来, 见淑岚也出来了, 高兴地直蹦:“淑岚姐姐!快过来!” 淑岚走了过去,见章嬷嬷正拽着大公主,苦口婆心地劝:“大公主,好歹吃了早膳再出去玩!” 大公主听了这话,嘟起了小嘴:“宣琬才不是出去玩呢, 宣琬是跟皇阿玛约好了,一早就去猎场骑马给皇阿玛看的!” 佟皇后呢?她倒不着急, 只是在帐子里乐呵呵地看热闹。 淑岚太理解小孩子到了新鲜的地方, 恨不得脸也不洗, 饭也不吃就跑出去玩的心情了。大公主近日得益于骑马锻炼身体,力气都大了不少,章嬷嬷险些抱不住她了。 “若是不吃早膳没力气,宣琬骑马的时候从马上跌下来,那可就在你皇阿玛面前丢大人了啊。”淑岚走过去,故作苦恼地说。 “……皇阿玛才不会嘲笑宣琬呢。”大公主还是不太乐意,但是挣扎的力度已经小了很多。 “除了皇阿玛会看到,说不定还有大阿哥,其他嫔妃娘娘也在场,还有放马的阿敦侍卫们……”淑岚继续掰手指数道。 大公主最是好面子的时候,听了这话,虽然还噘着嘴,但还是乖乖地听话回帐子里吃早膳了。 既然是在南海子围猎,早膳便多了几分草原风味,除了咸奶茶,还有奶豆腐。 淑岚头两口还有些吃不惯那冲鼻的膻味,章嬷嬷便给她倒了一碗奶茶,叫她泡着吃,果然好入口了不少,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只觉浑身热乎乎的。 自然,为了防止嫔妃们吃不惯这些,宫中常供的包子也是有的,淑岚一口咬下去,竟吃不出是什么肉,没有羊肉的膻味,也没有牛肉干柴,入口软滑,肉馅与肉丁掺在一块做成馅料,既锁住了肉汁,又有大块吃肉的爽感。 “章嬷嬷,这是什么肉?”淑岚奇道。 “这是鹿肉,恰好昨日军中猎了十数头鹿献上来,正好做馅给主子们尝尝鲜。”章嬷嬷回道。 “淑岚姐姐快点吃吧,再过一会儿就到中午了,皇阿玛就没时间看宣琬骑马了。”宣琬心思全不在吃饭上头,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眼巴巴地看着淑岚细细品味的样子,恨不得替淑岚吃饭。 “宣琬昨日就念叨着,说最近进益了不少,要给你看呢,兴奋得半宿都没睡着觉。”佟皇后笑着说。 淑岚为了不辜负大公主的期待,只好囫囵吃了两个包子,又一仰头喝了剩下的奶茶溜缝,转头十分鸡贼地吩咐青雀,将没吃完的鹿肉包子装在食盒里带去猎场,以便一边优哉游哉地看围猎,一边吃鹿肉包子。 淑岚被大公主拉到围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待到了围场时,见玄烨到得更早,正骑着那匹墨麟纵马而行。那马似乎依然野性未驯,平日都圈在上驷院,一到了这广阔草场兴奋不已,撒了欢儿地狂奔,直到玄烨见到等在围场木桩旁的淑岚与大公主,猛地收缰令它慢下来,它才极不情愿地收了脚步,一边甩着黑得发亮的长鬃,一边打着响鼻以示不满。 “给皇阿玛请安。”大公主看着那么一大片草场,只觉眼都直了,恨不得立刻就翻身上马尽情地骑上几圈。 玄烨哪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挥手对一旁的阿敦侍卫招呼道:“把大公主的马牵过来。” 大公主就等着这句话了,待阿敦侍卫牵来了马,套好了笼头马鞍,她便窜了过去,叫阿敦侍卫把她抱上马背。 虽然大公主的控马技术进步飞快,坐骑又是性情平稳的牝马,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关系着畜生的事,谁也说不准。于是便让大公主在前面骑着马小跑,谙达则在不远不近处骈行。 玄烨看着两马远去,脸上颇为欣慰,一脸“不愧是朕养出来的孩子”的骄傲模样。 明明是人家大公主自己争气好不好。淑岚心想,瞟了瞟旁边,心说:真正是你养出来的孩子在这儿呢。 不知何时,围场边已经聚拢了不少嫔妃,宜嫔郭络罗氏,贵人郭络罗氏,敬嫔章佳氏,三三两两地带着宫女来观望,还有像惠嫔那拉氏这样的,牵着阿哥出来的。 惠嫔那拉氏牵着大阿哥胤禔往玄烨这边走,一转头见自家儿子捏着藏在袖子里的半截牛肉干往嘴里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一巴掌拍掉胤禔手中的零食,心中颇有些愤愤:“怎么又吃起来了?不是才吃过早饭?” 大阿哥正是长身体,贪吃贪睡的时候,见零嘴被额娘打落,小脸立刻就耷拉下来了:“刚才才吃了几口,额娘就拉我出来,我还没吃饱呢……” “还不是因为你赖床不肯起!每日嬷嬷叫你起床都像要你的命似的!”惠嫔压低了声音,还是气哼哼的,“你皇阿玛在你这个岁数,每日卯时就自己起床读书,都不用嬷嬷催,读两个时辰才能用早膳,文章骑射无一不通,文武双修,方才八岁就继承大统……” “额娘,你日日都说这些,烦死了。”胤禔翻了个白眼,亲妈一日至少要说三次这套话,他都快背下来了。 他早上一大早便以“看皇阿玛的英姿”为由被从被窝里拖出来,早膳又没吃饱,让他格外烦躁,不由自主地把平时压在心里不敢讲的话顺口嘟囔了出来:“皇阿玛八岁继承大统……我八岁又不继承大统……” “大阿哥慎言!” “嘘——” 惠嫔和一旁的嬷嬷同时伸手将他的小嘴紧紧捂住。胤禔半张脸几乎都被捂住了,更加不满地扭了起来。 惠嫔心有余悸地往皇上的方向看了一眼,还好相隔挺远,围场跑马声又嘈杂,想必皇上是听不到这几句嘟囔的。 虽然说童言无忌,但是说些继承不继承大统的话,若是让人听去,终究落了话柄。 这种话,关起门来说就好了嘛! 惠嫔看着自己的好大儿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就心里发愁,今年都五岁了,怎么还说些不过脑子的话? 小胤禔挥舞着小胳膊腿,唔唔地抗议着表示被禁言的不满,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额娘关起门来大讲特讲的事,一到了外面就不许讲了呢?皇阿玛不是跟额娘很好吗?为什么额娘又要瞒着皇阿玛? 他五岁的脑容量不能支撑他思考那么多弯弯绕,以前还好些,近日额娘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跑去养心殿对皇阿玛说他该开蒙请先生了,皇阿玛本来还说,现在开蒙还略早了些,再等些时日也不迟。额娘便说什么“是大阿哥敬仰皇阿玛,想学皇阿玛早些开蒙读书,主动要求请师傅的”,天地良心,他胤禔何时说过这样的鬼话? 从此他就过上了卯时被从被窝里拎起来的痛苦生活,每日天才刚蒙蒙亮就要起,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脑子就更转不过来了。 惠嫔看着自家儿子垂着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拍了拍他后背,又抬了抬他的下颌,低声道:“在宫里额娘是怎么教你的?直背挺胸,要有精气神,见你皇阿玛一副颓丧样,你皇阿玛就不会喜欢你了!” 小胤禔只好被迫打直后背,任由惠嫔牵着胳膊往前走,可怜他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粘在一块儿了。 另一边,大公主骑着白马绕圈回来,利落地勒缰在围栏边停下,几个阿敦侍卫忙过去牵马的牵马,抱公主的抱公主。 “大公主的骑术真是进步飞快啊,能五六岁独自骑马的孩子,就算是从小在草原长起来的孩子里,奴才也没见过几个。大公主长于宫中,却能一点就透,实属不易。”谙达也翻身下马,一边对玄烨说着大公主的好话。 玄烨自然觉得脸上无比增光,心中大悦,一挥手叫几个连月服侍大公主学骑马的谙达和阿敦侍卫都去领赏。 惠嫔见皇上现在心情大好,连忙拉了一把迷迷糊糊的小胤禔,紧走了几步上前请安。 “胤禔最近又长高了不少,也壮了不少。”玄烨在自家大儿子脑袋上胡噜了两下,心中甚是欣慰,感慨小孩子个子窜得就是快,又看看惠嫔,“你养得很好。” 这倒是实话,胤禔是他第一个活下来的孩子,他倒是不作他想,只要养得像小牛犊子一样,健健康康地长大就是了。 但是玄烨知道,他这么想,但胤禔的亲额娘惠嫔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现在脸上的笑容,玄烨觉得颇为熟悉。 对,就是前几日她来养心殿磨自己寻一位好师傅给胤禔开蒙时,就是顶着这个笑容。 今日又来了,玄烨便好整以暇地等着,听她又要替胤禔要些什么。 果不其然,惠嫔把胤禔推在身前,笑靥如花地说:“前几日胤禔与嫔妾说,有一件要事,想求皇阿玛允准。” 果然不出朕所料。 玄烨在心中点点头,为自己的料事如神而感觉颇有些得意,便问道:“什么要事,说来朕听听。”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惩罚 惠嫔见玄烨面色愉悦, 知道时机对了,便说道:“胤禔他对嫔妾说, 他敬仰皇阿玛自幼便苦学骑射, 也想学皇阿玛一样跟着谙达学骑射呢。” “胤禔,是这样吗?”玄烨听惠嫔说完,自然不会单纯到以为真的是胤禔少年早慧, 主动要求学这学那的。他看胤禔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忍不住想逗逗他。 胤禔忽然被皇阿玛点名,又被额娘在暗中推了推肩膀, 这才大梦初醒般,胡乱点点头, “是、是的,皇阿玛!” 惠嫔听见旁边围观的嫔妃们中响起低低的笑声, 心中翻了个白眼:笑吧, 笑吧,你们可没生出皇长子的命, 哪里好意思笑我的儿子? 她身为胤禔的亲额娘, 曾经也企盼过这孩子是个早慧的天之骄子, 在抓周宴前甚至试图暗暗训练他抓起一样彰显他并非池中之物的物件来;也曾叫读书识字的嬷嬷教才会牙牙学语的胤禔背些词句以显天资。 可惜,无论教什么,小胤禔好像都提不起兴趣来。 他唯一的好处就是每日无忧无虑,吃得好,睡得香, 身体健壮得很,连头疼脑热都极少有。因此, 在他年小的时候, 在一干病秧子兄弟姐妹之间脱颖而出, 颇得皇上的垂怜,每日下朝后总要来她殿中与小胤禔玩乐一会儿才去批折子。 但是,吃得饱,睡得香之类的,若是放在小孩子身上自然是讨人喜欢的优点,但若是胤禔再长大些呢?若是到了开蒙的年纪、学骑射的年纪,他要是还是只有这些“优点”,那可怎么办是好? 看着儿子一日日长大却没什么新的长进,还是一副心大的样子,惠嫔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而自从赫舍里皇后诞下胤礽,而胤礽又在襁褓中就册立为皇太子后,惠嫔更加睡不着觉了。 胤禔不是嫡出,自己母家身份也远远不及赫舍里皇后,自家儿子唯一一个领先之处,就是比胤礽大上两岁。于是惠嫔便很快下定决心,她要让儿子笨鸟先飞,早开蒙两年,再怎么笨的鸟,也能压胤礽这小子一头吧? 她甚至还有些更不可言说的想法:赫舍里皇后体弱产子,胤礽也并不如胤禔健壮,若是太子不中用了……那第一个顶上这个位置的,岂不就是皇长子了? 她本来打的算盘是这样的,没想到最先飞的居然是大公主,她刚为胤禔把三字经背到第二行而感到欣慰,便听说大公主已经能将整本论语倒背如流了,还在众大臣面前展示了一番,让皇上颇有面子,乐了好几天。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惠嫔日日拎着书一句句地教,只恨儿子教了下句忘上句,气得她心气浮动,每次都要吃些定心丸压压才能接着教。如今听闻大公主不必人催,自己主动求学,恨得惠嫔简直像把手里的书给撕了。 对此额娘反应这么大,胤禔很是不解。 “额娘整日想让儿子越过胤礽也就罢了,皇姐只是个公主,又是亲王家过继过来的,又不能继承大统,额娘为什么要把我和她比呢……”比起学写字,胤禔对于用毛笔把书上那些口字旁涂黑这件事更感兴趣。 “我的好儿子呀,她先竖了个样板,日后你就算表现得与她一样好,你皇阿玛只觉得是平常事;若是不如她,你皇阿玛便会觉得你连个过继的公主还不如!”惠嫔每每见胤禔说些不上进的话,就要深吸几口气,默念几句,是亲生的,是亲生的。转头又用笔头狠狠地点胤禔面前的书,“人之初,性本善,别磨蹭,快点写!” 从前她在大公主熟背《论语》后,才急急地去养心殿求皇上,给胤禔找一位好的教习师傅,本以为可以迎头赶上,没想到师傅刚安排上不久,大公主便找了谙达学马术,听说还进步飞快。 惠嫔自然是不甘落后,寻了个理由便拉上胤禔一同来求皇上了。 “胤禔,你是不是想像皇阿玛一样威风凛凛地骑大马,搭弓射箭啊?”惠嫔见儿子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又提醒了两句。 小胤禔对学骑射倒是没什么概念,但是骑大马他倒是知道,他在额娘宫中不被拘着写字读书的时候,他便叫那些太监们趴下,骑在他们的背上,威风凛凛地喊“驾!”“吁!”,说跑就跑,说停就停,很是好用。 “皇阿玛,我喜欢骑大马!”胤禔提到这个倒是精神了不少,仰起头大声应和道。 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额娘平时没白教你!惠嫔在心中暗自欣慰,鼓励地拍拍儿子的肩膀。 “儿臣在宫中,常常骑大马,小梁子作的马最稳,小柱子作的马跑得最快……唔唔!”胤禔收到了额娘鼓舞的信号,便继续讲了下去,还没讲完,嘴巴就又被额娘从后面胡乱捂住了。 “皇上,您可别听小孩子瞎说。”惠嫔的笑容相当勉强,面上不显,心中却想狠狠拧着小兔崽子胳膊一下。 玄烨自然是一眼看穿,他倒没觉得有什么,骑着小太监四处撒野的事儿,哪个皇子小时候没干过?虽然显得调皮贪玩了些,但活泼健康些总是好的。 他走近围栏,从阿敦侍卫手中接过大公主的马的缰绳,摸了摸那马的鬃毛,转头问胤禔道:“若是要学骑射,可是要学真马的。皇阿玛当年学骑射时,日日苦练,不曾有一日懈怠。胤禔啊,你能不能吃得了这般苦头?” 惠嫔本以为会听到儿子洪亮地应一声“是”,然后皇上便会大手一挥,吩咐谙达带胤禔去选马,不想等了半晌,也没听胤禔吱声。 胤禔却是看那马看得呆了。那白马是大公主的坐骑,大公主平日也格外上心,即使不习马时,也常去马厩亲自转转看看。因此,这马被上驷院的人伺候得极好,在晨光的照耀下,一水儿的不搀杂色的白毛如披霜戴雪般,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那缎子般的鬃毛。 胤禔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他走到围栏前,极力垫脚,努力伸手想要摸一摸,却还是因为个子太矮没能如愿。 “看来胤禔是真心想学骑射技艺呢,看来与马有些缘分。”惠嫔连忙补上一句,心中又觉得比起喊口号,这样赤子的单纯热爱更容易打动皇上。 玄烨见那努力伸手的胤禔,嘴角露出笑来,便一把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地摸那马鬃,那马倒也温顺得很,虽然被一个陌生人触摸有些不安地踢着蹄子,但还是没有太过挣扎。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玄烨怀中的胤禔身上,只有淑岚往大公主那儿看,见她的神情原是有些得意显摆的样子,见弟弟伸手去摸,又明显有些不安起来。 惠嫔看着眼前好一副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图景,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开口推波助澜道:“胤禔的年纪,也须早早练起来了,您瞧,他身子骨可比大公主还壮些呢,大公主能学骑马,想来胤禔也可以。” 大公主听了这话,显然有些不乐意,悄悄嘟起了小嘴。淑岚心中也有些不爽:对啊,你要帮你的宝贝儿子说话,怎么还带踩一捧一的? 胤禔感受到了额娘的鼓舞,猛地揪住那马的长鬃就往怀里扯,大声道:“皇阿玛,我喜欢马,我也要马!” 这一扯着实没轻没重,那马显然吃痛受了惊,嘶鸣一声便立起了起来。 变故突然,谁也没有防备,人群中一阵惊呼,胤禔险些被扯得摔了出去还是玄烨眼疾手快,一把把他还拽着马鬃的小手拽了回来,这才没重心不稳被拽得跌下去。 那受了惊的白马也被反应过来的两个阿敦侍卫拉着缰绳,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胤禔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指着那马喊道:“坏马!给我打它!打它!” 在他的认知里,既然是马,就应该乖乖的趴着等着人骑,怎么跟宫里小太监们装的马不一样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1节 惠嫔见皇上的脸色明显一沉,忙从皇上怀中接过哭个不停的儿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胤禔想来是受惊才失了礼数,求皇上宽恕。” 玄烨倒没打算跟个五岁小孩计较,皇子嘛,小时候略娇宠些,爱胡闹些也是有的,若是在众人面前训斥,下的是惠嫔的面子,回头叫师傅严加管教就是了。 他对阿敦侍卫招了招手,“把大公主的马牵回马厩去。” 这一句简直如点燃了导火索一般,胤禔本以为自己看上了这匹马,皇阿玛还亲自抱着让自己摸了,那自然就是他的马了。怎么又要牵走,怎么又成了皇姐的马? 就算是不乖,那也是他的马! 胤禔听了,一边在惠嫔怀里乱扭,一边扯着长声要马。 他知道这招平日里最管用,毕竟额娘告诉他,他是皇长子,宫里除了太子,那便是他地位最高,想要什么,没有什么不能得到的。 平日里无论是皇阿玛还是额娘,都对他有求必应,没想到这次却不如他所愿。 “胤禔,不许胡闹。”玄烨冷声呵斥道。 “是啊胤禔,你看,马厩里那么多匹好马呢,你皇阿玛一定会给你寻一匹好马的,不哭……”惠嫔连忙拍了两下胤禔,连声哄着,只想让他赶紧停下哭声,好让情况不要变得更糟。 胤禔见皇阿玛竟然真要硬生生把那匹俊朗的白马牵走,心中一百个不乐意,还是扭动着身子试图想挣脱惠嫔的臂弯,“我不要别的!我就要那匹——” “够了。”玄烨冷声一喝,声音虽不大,却瞬间让张嘴干嚎挤不出一滴眼泪的胤禔乖乖闭了嘴。 “大公主的马,是她背了《论语》,对答如流,朕才赐给她的。若是你也能像你皇姐一样争气,朕自然不会厚此薄彼。”玄烨打量着大阿哥,颇有些失望。“前些日子朕为你找了师傅,如今你的书背得如何了?” 惠嫔一听这话,自然闭了嘴不敢再说话了。 俗话说,三岁看老,胤禔若是只是调皮些也就罢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夺手足心爱之物的心。今日只是一匹马,若是长大后与手足夺起权位来…… 他深吸一口气,虽有些杞人忧天,但他身为帝王,必须看得远些。 想及此处,他便深觉,不可再当他只是小儿,轻易放纵对他的管束。想及此处,他便对惠嫔说:“带他回去,好好思过,将三字经抄上三遍,让他好好学学长幼有序,手足谦让的道理!” 惠嫔听了,不敢再辩,忙一把牵了胤禔的手,按着头让他给皇阿玛认错。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大蒜 惠嫔帐中。 惠嫔在帐中一圈圈地转着, 瞧自家儿子越看越气不顺。 她看着胤禔伏在矮几后瘪着嘴抄书,没抄两行就觉得脖子也酸, 胳膊也痒痒, 身上像爬了虫子一样坐不住,好半天才抄了两行字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冒火:“今天好不容易趁你皇阿玛心情不错, 额娘差点就能让你皇阿玛给你找个好谙答学骑射,盖过胤礽那小子,你看看你, 今天全搞砸了!” 胤禔本就提不起精神,一听额娘又来那一套数落, 更是全无干劲,干脆把笔一扔, 往后仰躺在后面的锦垫上, “不学就不学嘛,骑真马没什么好玩的, 还不如小梁子装的马好呢……” 惠嫔听及此处,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狠狠瞪了两眼旁边服侍的小太监们。 “都是你们这些奴才,平日只知道一味哄着大阿哥高兴,不知道引他学些好的,好好的阿哥都被你们给拐带坏了!”她恨恨地瞧着那几个小太监,“自己掌嘴!” 那两个跟着胤禔的小太监自然不敢分辨什么, 连忙跪在地上,一边掌嘴, 一边说着都是奴才的错, 求娘娘饶恕一类的话。 胤禔见他们哭丧着脸, 噼噼啪啪地掌掴自己的模样颇为有趣,倒是来了精神,撑起下巴专心欣赏了起来。 惠嫔才出了点气,一回头见儿子除了正事,对别的什么都感兴趣,火又冒出来了,对那两个小太监斥道:“行了,出去伺候吧。” 那两个小太监如蒙大赦,连忙谢了恩,顶着红彤彤的双颊退出了大帐。 胤禔见好玩的没了,又恢复了懒懒的样子,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抄一个字了。 惠嫔恨不得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按在桌案前抄书,语气简直咬牙切齿:“快抄!早些抄完,送到你皇阿玛那里,额娘再替你说两句软话,兴许你皇阿玛又能允准你学骑射了。” 而胤禔则完全不吃这套:“不学就不学嘛,额娘要是想学,自己去学不就好了嘛。” 惠嫔差点被这话气得背过气去,只是抄三遍已是皇上留了情面了,在众人面前罚了胤禔,也没法随便搪塞过去。想及此处,她又对帐外招呼道:“你们两个,过来。” 那两个刚被赶出去的小太监便又唯唯诺诺地回到大帐中听吩咐。 “你们两个,模仿着大阿哥的笔记,将三字经抄上三遍,今日晚膳之前就要抄完,听到没有?”惠嫔对他俩吩咐道。 她心中的打算,自然是若是胤禔抄不完,就拿这两个小太监抄写的来顶上。然而胤禔一见有人帮忙抄,自然更是乐得悠闲,干脆翘起腿来啃起了牛肉干来。 惠嫔长叹一声,却也无可奈何,转头又去盯着那两个小太监了,觉得字体仿得倒是十分相似,心想如此也能糊弄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平日里胤禔做师傅留下的抄书功课,十中有六七都是这两个贴身太监代劳,自然能模仿得极像。 次日一早,玄烨刚用了早膳,正翻着书案上的折子。忽然听到帐外传话的小太监进来,通报道:“皇上,惠嫔娘娘带着胤禔来了,说想求见您。” 玄烨微微颔首:“传。” 惠嫔来时,手上拎着个红木食盒,胤禔则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皇上批折子累了,且喝一碗桂圆枸杞明目汤吧。”惠嫔一边说,一边从食盒中取了汤放在书案一角,又对胤禔招了招手。 胤禔接到示意,立刻跪了下来,从身后的宫女福慧手中的盒子中取出一叠纸来,高举过头,说道:“皇阿玛,昨日胤禔做错了事,已经悔改了,皇阿玛吩咐的书也抄完了,请皇阿玛查验。” 玄烨“嗯”了一声,惠嫔便紧走两步从胤禔手中接了那一叠抄好的三字经,放到了玄烨面前的桌案上。 玄烨随手翻了翻,点了点头,确实是胤禔的笔迹无误。再抬头看垂首跪着的胤禔,又觉得有些不忍:自己昨日当着众人的面申斥他,是不是说得太重了些? “起来吧,到皇阿玛这里来。”玄烨对胤禔招了招手,胤禔立刻来了精神,起身跑到了玄烨跟前。 “抄得累了吧?”玄烨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累……”胤禔才说一半,惠嫔就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茬。 “是啊,胤禔他呀,昨日一回去就开始按皇上的吩咐抄书,一刻都不肯放松,嫔妾劝他休息休息,吃了晚膳再写,他硬是说自己不累,这孩子,可真是……” 胤禔听着额娘眼也不眨地说瞎话,差点乐出声来。但一抬头,见额娘在皇阿玛身后狠狠地瞪着自己,仿佛在说“你小子要是再敢拆老娘的台,老娘就要打得你屁股开花”,赶紧把头埋得更深,以掩盖快要绷不住的笑容。 玄烨却完全会错了意思,见平日里没心没肺的胤禔低着头,撇着嘴似乎是要哭的样子,便更加心软了。 若是只给大公主请谙达教马术,而对大阿哥的请求置之不理,反而会有一碗水端不平的嫌疑。若是手足之间因此生了嫌隙,反而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想及此处,他便软下口气,拍拍胤禔的肩膀道:“有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天气不错,朕带你去马房看看,再替你去选一匹你中意的马,可不许再惦记你皇姐的马了。” 虽然昨日胤禔还对那白马念念不忘,但隔了一宿,小孩子喜新厌旧,早就丢在脑后了。听到自己又要有马了,他顿时眼睛都亮了,连忙点头答应。 “但是,朕虽然将这马赏了你,可不是给你现在骑着玩的。待到你把书本读通些,才能跟着谙达学骑射,明白吗?”玄烨又说道。 “好的皇阿玛,胤禔知道了!”胤禔答应得倒十分爽快。 知子莫若母,惠嫔倒是心里明镜似的,胤禔估计此时满脑子都是想着骑大马,皇上开出的条件,想必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是既然皇帝答应了,往后的事情便好办了,便满脸堆着笑意,拉着胤禔给皇上谢恩。 淑岚前一日陪着大公主折腾了一天,充满新鲜感地四处逛。毕竟是在宫中极少运动,体能也下降得厉害,到了第二日就像被抽干了精神似的,蒙着被子睡觉。 朦胧中虽然听大公主来过两次试图把自己从睡梦中拖出来,说让她去看自己跑马,淑岚只觉得倦怠得不得了,只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挥挥手表示自己实在起不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外头嘈杂的人声吵醒,猛地从床铺上坐起来。 “外头怎么了?”淑岚问一脸神色慌忙的青雀。 “不好了,小主快收拾收拾起来吧,奴婢听说皇上带着大阿哥去围场,出事了。”青雀一边急急地说着,一边拿衣服替淑岚更衣。 “怎么好端端的会出事呢?”淑岚只觉喉头一紧,心脏咚咚地跳。“你有没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是见围场那边乱起来,才知道出事了,奴婢抓了一个侍卫打听,听说是皇上受了伤……再多的,奴婢也不知道了。”青雀手脚麻利,说话间已经帮淑岚打理好了衣服。“小主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待淑岚进了皇上的大帐时,见嫔妃们跪了一地。而龙床之前支起了三合屏风,有三两位太医正进进出出。 大帐中的气氛压抑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她正想着找个不起眼的地方跟着跪下,见佟皇后对她招手,淑岚便蹭了过去,跪在佟皇后身边。 “娘娘,皇上这是怎么了?”淑岚小声问道。 “听侍卫们说,方才皇上带着大阿哥去围场,不知怎的,一头野猪发了性子,竟冲破了笼栅跑了出来。几个阿敦侍卫射箭几发不中要害,反而激得那畜生凶性大发,身上扎了数箭依然速度不减……”佟皇后压低了声音在淑岚耳边说着。 淑岚惊得张大了嘴:“听说野猪发起性来,连老虎也要退上三分……” 佟皇后一脸心有余悸的模样,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皇上见那野猪冲来,情急之下,一手护着大阿哥,一手抽刀驾住那不怕死的畜生,这才得了空档,让几个侍卫斩了那畜生……” 说到此处,淑岚见张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在铜盆里洗了手上的血污又擦了手,才到佟皇后面前道:“请皇后放心,皇上并无大碍,并未伤筋动骨,也未曾触及经脉,皇上以佩刀向抵,那畜生的牙齿划伤了皇上的小臂,但皇上吉人天相,伤口并不是很大,血也已经止住了,想来养上些日子便可痊愈。” 佟皇后和淑岚相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而后面一直低着头没出声的惠嫔也忙问道:“那胤禔呢?胤禔怎么样了?” “回惠嫔娘娘,大阿哥幸得皇上护佑,并未受伤,只是此时受了些惊吓,微臣开上几副安神汤药,只要睡前让大阿哥服药便可无事了。”张怀回道。 “真是上天庇佑……”惠嫔也松了口气,又念起佛来,但只放松了片刻,心又悬了起来:胤禔虽然无事,但此事伤及龙体,若是皇上因此迁怒于胤禔和自己,该如何是好?一想到这儿,她又焦虑了起来,恨不得透过那屏风看看皇上的脸色如何。 “既然皇上无事,那各位便各自回帐休息吧,此处人太多,会扰了皇上清净。”佟皇后说道。 众嫔妃便纷纷跪安回去了,淑岚也不例外。 想来皇上也是征战沙场过来的,未动筋骨,想必不算什么大事。 但事情进展却并没有如她所想那么简单。 夜色已深,淑岚带着大公主在自己帐中,看着盼夏安顿她睡下,问道:“皇后娘娘今日吃饭了没有?” “好像……还没有,自从皇上伤了之后,来来往往的少不得忙碌,娘娘在病榻前看护,晚膳送进去也顾不上用。”盼夏答道,一脸的为难。 “人是铁饭是钢,皇上的伤自然要紧,娘娘也该顾念自己的身体。”淑岚皱了皱眉,她自然知道,成了皇后后,便会有许多不得已,除了平日要处理后宫繁杂事务之外,宫中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上若是病了伤了,做皇后的就必须要衣不解带、不分昼夜地照料于病榻之前。 就连先帝最宠爱的董鄂妃,也要拖着刚生产完还在坐月子的病体在太皇太后的病榻前昼夜不休地服侍,这才年纪轻轻撒手人寰,更别提身为皇后,身上所负的责任更是重大。 淑岚虽然不能替她背负这样的重负,但终究不忍心她辛苦至此,心思一转,对雪雁吩咐了几句,叫她去取食盒,再叫盼夏和章嬷嬷好好看护大公主睡觉,便掀开帘子出了帐,往皇上的帐中走去。 守在皇上帐中的除了侍卫,还有佟皇后的近身侍女倚冬。淑岚便说自己是来送参汤的。 倚冬见是淑岚,便通报了一声后,低声让淑岚进去。 淑岚拎着食盒,悄悄地进去,见幽微烛火中,玄烨似乎在屏风后的龙床上安睡,而佟皇后则坐在一旁,依靠在锦垫上,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掩不住疲惫神色。 她见淑岚拎着食盒过来,低声道:“难为你想着,可惜皇上这会儿正睡着,不能喝参汤了。” 淑岚打开食盒,将面上的一碗参汤拿出来放在一边,又打开第二层来,竟是个砂锅。打开盖子,里头是一锅子热热的羊蝎子,汤色清白,香气扑鼻,一旁还有几个白吉馍馍。 “皇上睡了不要紧,我主要是来送这个的。”淑岚用汤勺舀了一碗羊汤,递给了佟皇后。“好歹吃一点,不然皇上才好起来,娘娘身子垮了可怎么办。” 佟皇后接过汤碗来,闻了闻那香味,似乎这才迟钝地感受到饥饿。她瞧着淑岚又帮她将把白吉馍馍掰成拇指肚大小的小块儿,掰了一碗递了过来。 “羊汤泡馍,又香又顶饱。我知道娘娘这会儿没工夫也没心思吃饭,好歹吃点这个垫垫肚子。”淑岚看着自己掰的馍大小不一,颇有些不好意思。 佟皇后点点头,埋头喝汤。被热乎乎的羊汤熏着,让她感觉有些眼圈发热。 馍馍吸饱了羊汤,变得极容易吞咽,佟皇后埋头吃着,没一会就汤碗就见了底,果然觉得浑身热乎了许多,不再觉得体虚乏力了。 两个人守夜总比一个人要好熬许多,淑岚来了,佟皇后也能松泛片刻精神,稍微打个盹,不知不觉,便到了二更。 “娘娘,您瞧,皇上是不是有些不对?”最初是淑岚瞧出些端倪,连忙摇了摇换班打盹的痛皇后。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2节 佟皇后听了这话,瞌睡立刻跑去了九霄云外,忙过来查看玄烨的状况,发现他虽然依然睡着,但脸颊发红,呼吸也很不平稳。 “皇上这是发热了。”佟皇后一只手探玄烨的额头,一只手摸自己的,转头望着淑岚,“去传张怀来。” 淑岚连忙照她说的去寻张怀。因为皇上受伤,几位太医在玄烨的大帐边扎了小帐,随时等待传唤,听了淑岚的传唤,张怀立刻带着几个太医为玄烨诊治了起来。 玄烨受伤的小臂本是用白绢布一层层裹起来止血的,张怀将那绢布拆开,见伤处虽然止了血,却发红肿胀得厉害。 张怀用棉布擦了擦伤口后,又招呼另两个太医将那显微镜呈上来,将那棉布涂在沾了水的玻璃片上,放在显微镜上细细观瞧。 “如何?”佟皇后紧张地问道。 “回皇后娘娘,皇上伤口红肿,确为细菌所致。”张怀让出位置,让佟皇后也凑在目镜上看了。“想来是那畜生的牙齿上的细菌进入伤口,才让伤口红肿至此。” “那……可有法子医治?”佟皇后家世代从军,自然知道有多凶险。战场上真刀真枪所致的死亡只占减员的一半,而另一半则是因为伤口溃烂化脓,不治而死。即使伤口不重,一旦发起热来,那便无比凶险。 “前些日子,微臣经过实验,将酒入蒸锅后,蒸令气上,用器承接滴露,如此重复两次,所制出的浓酒可使细菌死亡。”张怀说道,“之后微臣用这种提炼出的浓酒酒液涂于伤兵伤口处,发现确实可以杀灭细菌,于是在处理皇上伤口时,也立刻用浓酒冲洗了伤口。但那畜生牙齿所致的伤口,创面虽小,却有些深,想来是伤口深处也有细菌残留……” 想来张怀所说的浓酒酒液,就是现代杀菌最常用的酒精了。淑岚暗暗点头,之前张怀对她说,本草纲目中有记载提高酒浓度的方法,没想到真的被他提炼到了成杀菌的浓度。 “那若是再用浓酒酒液冲洗一次呢?”佟皇后赶紧问道。 张怀却为难地摇了摇头:“皇上此时发起烧来,想来是那细菌已通过血液进入体内,再清洗表面伤口,恐怕治标不治本。” 一时间,空气变得凝滞了起来。 张怀虽然知道了病因,却依然束手无策。他满怀希望地看了淑岚一眼,想着乌雅贵人能否再拿出什么家族秘方来;却见淑岚皱眉不言,他不由得心中一紧。 淑岚在旁边咬着嘴唇不作声,若是抵抗力弱的人,恐怕难以熬过这一关。外用消毒之外,还得有内服药才行。 她脑中第一个闪过的答案便是青霉素。 但是青霉素并非立刻就可以制得的,要先用柑橘、米饭一类的食物培养青霉,再用菜油和碱水反复提纯,分离出其有效成分才可使用。用土法制作,一大问题就是需要运气,成功提纯出可以杀菌浓度的青霉来;另一大问题就是时间。 培养青霉需要时间,试验提纯需要时间,而感染只在朝夕之间便可夺人性命,时间长短,全看个人抵抗力的强弱。 有什么东西可以更方便提炼呢? 忽然一个想法划过脑海,她连忙问佟皇后道:“娘娘,这御膳房可带大蒜?” 佟皇后被问得有些懵,但她知道淑岚在紧急时刻这么问必然有原因,她便对倚冬吩咐道:“倚冬,你去问御膳房总管。” 倚冬立刻领命去了,只是半柱香的工夫,她便回来复命:“回娘娘,御膳房总管说,因为南苑之行食单上荤菜居多,多用大蒜调味,因此大蒜带了足足的量。” 佟皇后松了口气,问淑岚道:“你要多少?” 淑岚回道:“多多益善。” 没过一会,张怀便将之前蒸馏浓酒用的蒸馏炉送到了御膳房;几个厨娘成了流水线,马不停蹄地剥蒜、拍蒜、切蒜,再用小木盆盛着,将蒜末倒入蒸馏炉之中。 一时间,大量蒜末的冲鼻气味回荡在营地上空,不少宫人经过都捂着鼻子。 而像宜嫔一般,所居之处离御膳房的帐子近一些的,更是抱怨连天。 “你去问问,这御膳房是发什么癫,大半夜地制蒜,搞得到处都是蒜味儿,我的衣服都要被熏上蒜味了!”宜嫔的白眼都翻上了天。她妹妹郭络罗贵人想劝,却也没劝住。 “想来是谁夜半想吃夜宵,才叫御膳房此时制膳,真是恃宠而骄!”宜嫔语气愤愤。 要说谁爱吃又恃宠而骄,不就是永和宫的那个嘛!这下可让她逮住了把柄了。 不料,宫女回来,却禀告道:“回娘娘,听御膳房的人说,是在给皇上制药呢。” 宜嫔又听着宫女复述着所见场景,嘴巴越张越大。 向来煎药都是用小药炉煎药,第一次听说用大炉熬药的!而且不用草药,反而用蒜,真是闻所未闻。 “奴婢听说,这也是乌雅贵人的主意。”宫女说道。 “哼,难怪呢,膳房出来的宫女,净知道鼓捣些歪门邪道,竟将大蒜当药用呢。”宜嫔语气中尽是不屑。 “姐姐……”郭络罗贵人听她还要继续说个没完,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叫她别再说了。 “我倒要看看她要弄出什么新花样来,若是治不好皇上,她就等着遭殃吧。”宜嫔心中不悦,用被子蒙着头,转头继续睡了。 淑岚此刻一点都不敢放松,她让佟皇后继续看护着皇上,她自己则和张怀等一众太医忍受着冲天的蒜味,等在蒸馏炉旁。 当她看见那经过冷凝水浸泡后的铜管中终于滴落下一滴透明、清澈的明黄色液体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更多的明黄色液体接连不断地涌出。 “乌雅贵人,是否要将此物涂在皇上的伤处?”一个太医问道。 “不是。”淑岚摇头。 “那是让皇上直接喝下去?”另一个太医问道。 “也不是。”淑岚摇摇头,转头问御膳房的厨娘道:“刚才让你们熬制的牛骨胶,可熬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骨胶 那几个被淑岚点名的厨娘立刻应道:“回乌雅贵人, 牛骨胶在锅上温着了。” 淑岚走到锅前,见厨娘做事倒严谨, 照淑岚的话隔水给牛骨胶加热, 此时成块的牛骨胶已融化成一汪淡黄色的透明液体。 “很好,膳房可还有棕油?没有的话,别的油也可暂且一用, 再打一坛水来。”淑岚说完,立刻便有厨娘跑去厨房里抬着油坛子出来,烧好晾凉的水也装了一坛, 一并端给了淑岚。 “对了,再取些制膳的模具来, 花样复杂的不要,越普通的越好, 要小一些。”淑岚又吩咐道。 包括在场的太医们在内, 没有一个人知道淑岚折腾这么多是想做些什么,只是抱着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对淑岚的要求尽量满足。 御膳房总管难得在有关皇上龙体的大事上有存在感, 听着淑岚的一条条要求, 紧张得脑袋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来,想了半天,才一拍脑袋,去帐中翻找了半天,从箱子底层翻出一个模具来, 气喘吁吁地递给淑岚:“去年有除夕,给小阿哥们制膳, 要做格外小的夹心丸子, 才制了这种模具, 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淑岚接过那铜模具,见每个凹槽都如绿豆大小,分上下两块,点点头道:“这个正好。” 她将其中一块模具放在桌上,再将融化的牛骨胶、棕油和水调在一起,虽然从前没做过这个,但是厨房里调各式糕点面糊也是差不多的原理,没过一会,坛中的胶质便被调致合适的浓度,再略略放冷后,那胶便凝成了一整块牛皮糖的模样。淑岚叫两个做面点的厨娘将那一整块胶质分作两块,又擀成极薄的两片,分别像一般做夹心点心似的,铺在铜模具的上下层。 接下来,只要将提炼好的大蒜精油兑在其中,再略微加热模具,那两上下两片胶质便重新融合了起来,将大蒜精油包裹在了其中。 淑岚如此制了十来个,待到胶质再次冷却变硬后取出晾干,心中松了口气。 成了! 这大蒜素虽然比起青霉素一类的抗生素更容易提取,但因为刺激性强不能直接敷在伤口上,会导致伤口肿胀疼痛;也不能直接喝下去,那样药用作用微乎其微。唯一能让它逃过胃部消化,进入血液的方法,就是制成胶囊。 虽然模样实在不怎么样,但是也姑且算是有了胶囊的样子了。 除去胶质跟模板黏连导致破裂的几个失败品外,其他的虽然样子很不美观,但透过光便可看见,在琥珀色的透明胶质内,充满了大蒜精油的液体。 “这个,就可以给皇上吃了吗?”张怀见淑岚已经制完了,连忙问道。 “是的,大蒜中炼出的透明黄油,其中所含的大蒜素,是一种广谱抗菌药,想来对于皇上体内的细菌也大有成效。”淑岚答道。 张怀不懂淑岚说的“广谱抗菌药”是什么意思,但也能猜到个大概,应该就是能抗很多细菌的灵药吧?没想到如此灵药竟然不在深山老林中,而在厨房之中随手可得,想来也是贵人从哪个洋郎中那里听来的秘方。 张怀怀着虔诚的心情,伸出双手去接那药丸,淑岚却放了个白瓷碗在他手上,再将那几个比较完整的大蒜丸子小心倒了进去。 “外层是牛骨胶包裹的,若是用手触碰,手的温度就会融化外皮,让内层的东西漏出来的。”淑岚说道。 张怀不由得心生惭愧,自己竟然连这也没想到!竟然犯了如此愚蠢的错误。待他听了淑岚说了用胶质包裹药液的原理后,不由得赞不绝口。 “贵人竟有如此巧手巧思,能想出这样绝妙的主意来!”张怀赞叹不已,旁边的几个太医也纷纷符合着称赞。 “好了好了,快把这药拿去给皇上用水送服吧,别耽误了正事。”淑岚被夸得颇有些脸红:若说巧思,胶囊什么的可不是她发明的;而巧手嘛,这活儿比制那些复杂、又要精准控制比例调配和温度的拉糖点心要简单不少。 她见材料还剩下不少,便吩咐了几个手巧的厨娘,照着自己方才的样子再多制一些大蒜胶囊出来,厨娘们连忙应了,立刻着手操办起来,照葫芦画瓢,不一会儿便复制出了一排比淑岚做的初版胶囊好看得多的胶囊来。 淑岚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她们越做越熟练,便心中安心了些,便又转身进大帐去瞧瞧太医们。 绕到屏风后面,见玄烨已经被伺候着服了药,头上搭了条打湿的毛巾,又沉沉睡去了。 “太医不必全围在此处候着,难免精神不济。隔两个时辰换一个守着便是了。”此时已是后半夜,佟皇后将身上的大氅裹得紧了些,依然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值守的太医们,神色如旧。 只有淑岚瞧出她脸色比平日更苍白些,身形也有些打晃。 “要不,娘娘还是睡几个时辰吧。”淑岚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若是累垮了身子……” 佟皇后摇了摇头,“我不累,倒是你,折腾了大半夜,快去睡一会儿。待你睡好了,再来替我的班就是了。” 淑岚点点头,知道自己不好再劝,便拉了张怀叮嘱,叫他也关照着皇后些,便回了自己的帐子。 忙了大半夜,她倒真的累极了,几乎一沾床就陷入了沉沉的梦乡,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才猛地醒来。 “青雀,皇上如何了?可还发烧吗?”淑岚醒来第一件事自然是问这个。 “回小主,张院使说,昨日自从服下那药后,过了半个时辰,皇上便好些了,不再反复发热了。”青雀语气轻快,“昨日真是凶险,小主真是大功一件啊!” 淑岚听到玄烨转危为安,心中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加热提炼大蒜素,在一定程度上会降低一小部分有效成分的活性,她本是怕剂量小不起作用的,没想到玄烨身为一个未接触过杀菌药物的古代人,并没有抗药性,这才使这药在他身上如此灵验。 玄烨只觉头脑昏昏沉沉,眼皮也如千斤重,喉咙也有些发干。 还没来得及起身,他就见好几个宫女太监,还有太医模样的人在榻前跪着,朦朦胧胧地看不清面孔,似乎十分喜悦似的:“皇上醒了,皇上醒了!” 吵吵闹闹,让他觉得颇有些烦躁。 朕醒了有什么稀奇,也值得这样吵闹?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长的一觉了。 淑岚扶着玄烨,让他在软垫上靠着坐起来,便说道:“嫔妾去叫皇后娘娘过来。”便脚步轻快地跑去帐外,通知佟皇后这个好消息。 玄烨看着下面的人呼啦啦地跪了一片,觉得颇有些小题大做。发烧,昏睡,他全无印象,只有残留着一些乏力的感觉。 “你们说说,朕是患的什么病症?”玄烨按了按太阳穴,感觉自己的的声音颇有些沙哑,一旁的宫女连忙递上了清茶给他润喉。 “臣等诊断皇上的伤口有残余细菌未清,是乌雅贵人连夜赶制出大蒜素……”张怀作为淑岚的坚定追随者,自然立马为淑岚表起了功。 “原来如此……”玄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忽然眉头一皱,“等等,你刚才说,乌雅贵人用了什么方子?” “唔……是大蒜素,从好几袋大蒜里提取出来的精华。”张怀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 “怪不得!朕就说从刚才起一直闻到一股什么怪味!”玄烨眉头快拧成了麻花,“给朕再倒些茶来,朕要漱口!” 太医宫女们见皇上这么有活力,不再是之前病恹恹的模样,都心情放松了些。 自皇上不再发烧,神志也清醒后,手臂上的伤口也不再红肿胀痛,开始有了快速愈合的迹象,如此,只需每日换几次药即可。 见玄烨一日好似一日,所有人都放松了些,唯有惠嫔母子除外,这些日子终于消停了,只在自己帐中呆着,不敢去皇上面前惹眼了。 玄烨一开始还对自己身上无时无刻不存在感强烈的大蒜味反感得不行,听张怀说,多喝牛奶可以消去气味,便将牛奶当水喝,这才渐渐把那味道压下去。 但听起张怀说起这药的制法时,他的嫌弃脸便渐渐消失不见了,心中更是无限的激动。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3节 大蒜易得,提取方法也不难,虽然目前看来要想提取大蒜素,提取效率还是还是不够高,但只要找出提高产出的法子,将这药在军中推行,能减少多少伤员损耗! “张怀,你这些日子便去研究如何提高提炼的产量。”玄烨吩咐道,又对梁九功道:“传朕的旨意,从今往后,除了粮草之外,还要蒜储备,以充作军中医用。” 玄烨虽然伤处已好得七七八八,但为了安全起见,还太医们还是劝玄烨在伤完全痊愈之前不可再行骑射之事。玄烨虽然心中抱憾,但还是知道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养好伤才是最重要的,便没有逞强。 既然不能围猎,军中的检阅也结束了,军医也悉数分配下去了,皇家的行程便开始计划着回程的行程。 玄烨别的倒不担心,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伤臂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看出端倪来,免不得又要挨念叨。平日他受了冷风,多打两个喷嚏,被太皇太后知道了,便要送来参汤,若是叫这两位老人家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恐怕是要吓坏她们了。 想到此处,玄烨便招来张怀问:“张怀,你可有什么特效药,可使伤口快些痊愈吗?” “皇上身体康健,恢复速度已经远胜常人了。”张怀实话实说,虽然乌雅贵人总能有些特效药方,但又不真的是老君的仙丹,哪能药到伤除?不都是慢慢养出来的嘛。但他自然不能这么对玄烨说,只好说:“若是皇上能忌口,不吃发物,想来就可好得快些了。” “发物?发物是什么?”玄烨问道。 “发物就是发散之物,伤筋动骨、流血生疮的病人避开这些食物,就可以好得快些了。”张怀说道。 “好吧,那你说说,都有什么食物是发物?”玄烨连忙问道。 “这倒也不多,肉食一类,只要不吃羊肉、鹿肉、牛肉、猪肉、驴肉;水族一类嘛,只要不吃鱼虾蟹贝即可;至于果蔬菜类嘛,只要茄子啊,菌蕈啊,南瓜啊……之类的就行了。”张怀对于食疗医术上的禁忌可谓是倒背如流,玄烨一问,他就掰着手指滔滔不绝地数了起来。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除了这些,还剩什么了?”玄烨见膳单上的常见食材被一个个划掉,不由得有些急了,连忙打断了口若悬河的张怀。 “微臣还没说完呢,除了这些食材,还有其他的。”张怀抬起来,一脸无辜,一副“这可是皇上您让我说的”的表情。 “好吧好吧,还有什么朕不能吃?你全说完吧。”玄烨苦着脸,挥挥手让张怀继续说下去。 “除了这些食材,还有花椒、胡椒、辣椒、肉桂、茴香……”张怀又数了长长的一串调味料。 玄烨叹气一声,也只好点点头。他自认为不是沉迷口腹之欲的人,但是各种调味料也不许用,那他想必只能吃些索然无味的东西了。 “还有,酒也不能饮的。”张怀补充道。 好吧,那朕就吃些点心,总行了吧? “对了,点心之类的甜食,不利于伤口的恢复,也不能多食。”张怀仿佛能看穿玄烨的心思一般,立刻又把玄烨最后一点满足食欲的道路堵住了。 玄烨仿佛看见往常满满的食单,被一个个划掉了名字。待到传膳时,送膳的御膳房宫女将食盒打开时,玄烨只觉得眼前一白。 白粥是白的,鸡肉也是白的,豆腐汤也是白的,水煮鸡蛋也是白的。 简而言之,营养俱全,就是跟色香味一项都不沾边。 “太医院的张院使特意说了诸多禁忌规矩,吩咐了御膳房做了伤后营养餐,请皇上慢用。”那送膳的宫女生怕被玄烨迁怒似的,摆好了膳食,便急急退下去了,留玄烨一人,和一桌素净得不得了的菜大眼瞪小眼。 自从当皇上后,竟没吃过这么素净的菜,如此几顿下来,玄烨便觉得嘴巴淡得不行,想起平日里配着白粥吃的各色小菜,他竟怀念得口中生津起来。 不知是忌口颇多的营养餐起了作用,还是得益于玄烨强大的恢复能力,他的伤终于在回紫禁城前恢复得七七八八,不再需要每日换药,也不需要包扎了,倒还真的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成功地隐瞒了过去。 淑岚从南苑回了紫禁城,本已是天气渐暖,春意渐浓的日子,忽然来了一场倒春寒,让本已冒了绿芽尖尖的枝头又裹了一层白雪。 淑岚从没见过这样奇妙的景色,裹了件大氅便出去看,一时贪看忘了时间,回来果然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奴婢劝小主多披件斗篷,再套件毛坎肩的,小主硬是贪玩,奴婢才把斗篷找出来,您就一转身便溜没影了,这下可好,着了凉了……”青雀嘴里絮絮叨叨,一边给淑岚倒热茶暖手。 “青雀,你年纪轻轻的,比我娘还唠叨,我不过就打了几个喷嚏,能有多大的事。”淑岚挥挥手,满不在乎的样子,搓了搓手指,忽然灵机一动。 “青雀,今日天冷,正好应景,不如吃火锅吧。”淑岚一说到这个,眼睛就直放光。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火锅 玄烨才和大臣们议完政事, 他所乘的轿辇在长街上一路缓缓前行。今日骤然一场春雪,阳光一出来, 便成了半化不化的模样, 被来往宫人踩踏,便比平日要多了些泥泞湿滑。 抬轿的太监们怕滑了脚跌了皇上,脚下格外当心, 使轿辇行进得颇为缓慢。 玄烨身体才恢复好,拘束了这么久,本想回了紫禁城趁着初春景色去御花园赏赏花, 或是去上驷院跑跑马。不想一场倒春寒,天色阴沉得像能滴出水似的, 不咸不淡地下着小雪,既不能赏春景, 赏雪景又嫌寡淡。落雪成泥, 地面湿滑,又不好跑马。玄烨只觉得好好的兴致都被这一场雪扫了个七七八八。 梁九功在皇上身边侍奉得久, 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思, 眼睛叽里咕噜地转着, 绞尽脑汁地想着找点什么乐子给皇上。 正想着,前头飘来一阵琵琶声,嘈嘈切切,恰如漫天落雪,颇有清寒凄婉之感;又过片刻, 又有笛声相合,冷清中更添柔婉多情。玄烨从轿辇上撑起半个身子侧耳聆听, 梁九功瞟着皇上的脸色, 忙打了个手势叫抬轿子的小太监们住了脚, 方便皇上驻足欣赏。 “梁九功,是什么人在弹琵琶?”玄烨用两根手指轻轻叩击在轿辇扶手上,轻轻合着拍子。 “回皇上,前面正是宜嫔娘娘所居之所,想来是宜嫔娘娘的琵琶,再合上郭络罗贵人的笛声。从前奴才只是听说,今日真是有幸,能借了皇上的光大饱耳福啊。”梁九功见皇上来了兴致,自然夸得不遗余力。 不过,作为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的太监大总管,他自然知道这不是偶然碰上的。皇上伤病出愈,又加上军务繁忙,已是许久未临幸后宫,众嫔妃自然是要暗中使出各种方法让皇上留下来。 宜嫔想必就是算准了皇上谈完政事的时间,和妹妹郭络罗贵人来个合奏。花招虽老,却也管用,果然引得皇上驻足了。 梁九功见玄烨听得认真,便又道:“雪虽不大,却也有风呢。皇上何不进殿去细听。”他见皇上似乎对这个建议有些兴趣,又补充道:“这时候正是传膳的时候,皇上若是一边听琵琶,一边用品喝酒,一边赏雪,想必是再好不过了。” 宫中嫔妃,为了吸引皇上的注意力用尽工夫,自然少不得要塞钱给梁九功,让梁九功能适时地在皇上耳边说上两句,引皇上过去。 既能拿嫔妃的好处,又能讨好皇上,梁九功自然乐于干这事。 不过这次,他见玄烨刚想点头,眼睛却瞟向了另一边。 他也跟着望去,看见长街边,一长溜儿宫女拿着食盒贴着墙根迎面走来,见是皇上轿辇,纷纷垂首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等轿辇过去。 玄烨瞟了一眼,是御膳房宫女的服装,这倒还寻常。不寻常的是,排头两个宫女抬着一个分量不轻的铜制锅子。 “梁九功,去把那两个宫女叫来。”玄烨皱皱眉,对梁九功吩咐道。 不知皇上怎么把兴趣从阳春白雪的琴声转移到了御膳房之人身上,梁九功也习惯了,小跑着过去叫那两个宫女到轿辇前面来。 “给皇上请安。”两个御膳房宫女神色紧张地请了安,生怕跌了手中的锅子。 玄烨看去,这铜制锅子仿佛前几年在年节家宴上用过一两次,图个团圆场面的意头,平日倒用不上,今天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把这沉重家伙翻出来了? “你们这是往哪去?”玄烨问道。 “回皇上,奴婢们是往永和宫去。”两个宫女答道。 玄烨点点头。若说是淑岚,她最爱鼓捣这些东西,若是她要,那便不奇怪了,想来又关起门来做些神奇吃食了。 “那这锅是做什么的?”玄烨又问。 “回皇上,乌雅贵人说,要用这锅子做火锅吃。”那两个宫女又回道。 “火锅?”玄烨自言自语。 要说锅子,那在宫中冬日最寻常不过的食物了。但宫中锅子无论是宴席,还是午膳晚膳,用的都是小锅子,最大不过盘子大小。常吃的诸如什锦锅子、山鸡锅子、羊肉锅子,都是御膳房将食物全部放入锅中煮熟后,让食材在小锅内一直滚着,一路送去各宫,最大的好处便是不会冷却。像这般直接送一个空锅过去的,玄烨还是第一次见着。 “为何不是御膳房烹好了送过去?”玄烨问道。 “这、这是乌雅贵人特意叮嘱的,说不必烹熟了,直接把她吩咐的食材准备切好直接送过去就成了。”那两个宫女生怕皇上责备,误以为是御膳房轻视乌雅贵人,连忙解释道。 玄烨点点头,他听说过自元朝有一种从军中风行起的吃法,将食材切片后投入锅中后捞出蘸料食用。但他也只是听说而已,在宫中既然有了御膳房,自然渐渐摒弃了这种需要自己动手涮肉涮菜的吃法。 玄烨再往锅里头看去,又与那家宴上所用的锅子不同,锅中插了井字型的铜制隔板,将一锅的空间分割成九宫格子,更是玄烨未曾见过的式样。 “这隔板是做什么的?”玄烨又问道。 “这个……乌雅贵人不曾说过,奴婢也不知。”那宫女如实相告。 玄烨第一反应,自然觉得是将九种不同口味的汤料放入九个格子中,用膳之人就可以吃九种不同的口味了。但他又细看,这九个格子之下却是相通的,想必是用的同一锅汤。 都是同一个口味的汤底,为何要特意分出九块来?玄烨越来越好奇了。 “梁九功,朕今日就在永和宫用膳了。”玄烨既想吃淑岚鼓捣的新鲜玩意,又好奇这九宫格是做什么用处的,便立刻改了主意。 “皇上,那宜嫔娘娘那边……”梁九功连忙提醒。 玄烨似乎这才想起来似的,说道:“她们两姐妹琵琶与笛相合,甚为和谐,若朕贸然入殿打扰,恐怕扰了她俩难得的兴致,反而不美了。隔墙听听足矣,还是去永和宫吧。” 梁九功哑口无言,见玄烨心思已定,便只好招呼抬轿的小太监们转头往永和宫去。 宜嫔本是做了完全准备,算准了皇上轿辇经过的时间,早早地架了琵琶调起了琴弦,叫妹妹郭络罗贵人在旁边合奏,叫她为乐曲添一添温婉多情,但绝对不能盖过了琵琶声去。 若是坐在温暖的室内,声音自然是传不远的,也不够悠扬,她便拉了郭络罗贵人在廊下搬了两张椅子演奏。 郭络罗贵人被拉来陪衬,苦不堪言,因为天冷,她手指快冰得按不住笛孔了,气息也不稳,但看了一眼嫡姐丢给自己的一个眼刀,只好继续吹。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听得外头是皇上轿辇路过,还停了下来,显然是在驻足聆听。宜嫔听了殿外停下的脚步声,便演奏得更起劲了,拍子也越发快了起来,合奏的郭络罗贵人也只得连忙赶上,生怕错了节奏被嫡姐训斥,心中盼望皇上快些进来,这样自己这个做陪衬的就不必在风中受冻了。 宜嫔本以为这次皇上必然留下来,没想到外头传来皇上与人说话的声音,她试图去听,却又听不清楚,乐曲又进行到激昂之处,一心两用之下,不由得弹出几个不和谐的音来,郭络罗贵人连忙吹得大声一点将旋律找补回来。 又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等皇上在外头与人说完了话,本想着这下总该进来了吧,结果皇上非但没有进殿,听着声音,反倒掉头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郭络罗贵人看着嫡姐的表情越来越差,心中暗叫不好。没过一会儿,她便见守在门口的姐姐的宫女玉华一脸战战兢兢的神色走了过来,跪下回禀道:“娘娘,奴婢隐约听皇上说,摆驾永和宫了。” 宜嫔面色一沉,玉指猛地一扫,一根琵琶弦竟生生绷断。 郭络罗贵人连忙放下了唇边的笛子,安慰嫡姐:“姐姐不必烦恼,这些日子皇上去了南苑,荣嫔为了照顾新出生的小阿哥留守紫禁城,如今皇上回了紫禁城,想必是要去永和宫看看她的。” 宜嫔听她这样说,表情略和缓了些。 若是去探荣嫔的,倒是也说得过去。毕竟皇上去南苑围猎没带她,自然是要加以安抚的。 不料,那玉华下一句话却拆了郭络罗贵人的台:“但是,奴婢听见……皇上是遇见了给乌雅贵人送膳的御膳房宫女,这才临时起意去用午膳的……” “皇上说要去永和宫用午膳?”宜嫔盯着玉华的眼睛简直要冒出火来,跪着的玉华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般,连忙噤声低头,不敢再说话了。 这下完了,你这奴婢也太实心眼了,你要这么说,不是往你家主子心上戳刀子嘛! 郭络罗贵人看嫡姐表情越来越差,知道自己救场无用,连忙给嫡姐身边的另一个宫女金佩使眼色,叫她接了宜嫔手中价值千金的百蝶穿花螺钿琵琶,以免她一怒之下伤又绷断一根琴弦,日后修琴还要再费周折。 琵琶逃过一劫,想必殿中的杯盘茶具要躲不过被拿来出气的悲惨命运了。 玄烨的轿辇在长街上远去,玄烨听见身后的琵琶声猛地一滞,然后便传来如破帛的断弦之声,不免皱眉,低头对对梁九功吩咐道:“天寒手冷,宜嫔还勤加练习琴技,实在难得,只是天寒,琵琶难免弦紧而滞涩,你去和她说,不如春日暖和些再弹与朕听吧。” 梁九功知道,这下恐怕在宜嫔那里讨不到好了,但还是强堆着笑脸应了声:“是。” 淑岚心中雀跃,一边唱着小曲儿,便在永和宫的小厨房熬着锅底。 她已经好久不曾吃涮火锅了,现在光是想起,就觉得食指大动。决定火锅好坏最重要的因素里,锅底要占一大半。 如此重要的步骤,她自然不愿意交给他人,必然要自己动手。 淑岚先是起锅烧油,待油温到六成热时,先是下预备好的姜片、葱段,炸第一轮;第二轮便是捞出已榨出香气的姜片与葱段后弃之不用,将用温水泡得微微发软的干辣椒段下锅炸香。 待到干椒香辣气息释放在热油之中,便要再将干椒捞出弃用,便要开始炒第三轮。淑岚从炉灶旁取了坛子,小心撬开了泥封,这里头是她前一年冬天亲手酿的酱,用筷子尖蘸一点儿放入口中,豆子发酵后的释放出的鲜咸香气便蔓延在口腔之中。 淑岚挖了好几勺放入滚油中,又抓了几撮花椒撒入,那鲜香的油脂香气瞬间让她唾液疯狂分泌。但是此时,还不是心急的时候,淑岚强忍着口水,在那滚油之中又加入八角、桂皮、茴香等十数种香料,使底油的香气变得更加丰厚复杂,待到将其各种香料的香气融汇入底油后,再将渣子滤出,剩下清澈的油便可用作锅底了。 刚做完这一切,淑岚便听见永和宫门口的敲门声,自然知道是御膳房的宫人们来送她特意吩咐改制的九宫格锅子和各式食材了,时机恰好,她喜不自禁,连忙叫青雀去开门。 她还在厨房搓着手,转来转去地准备着蘸料和碗碟,便听见院中传来一片“给皇上请安”的声音。 淑岚听了声音心中一惊,皇上来了,这顿饭恐怕是不能消停。难道是来蹭饭的?这次她准备的食物并不多,毕竟只是个贵人,日常分例总要凑一凑才能组一顿像模像样的火锅来。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4节 虽然玄烨说过,往后她要是想研究什么新东西,可以不必拘泥于分例,预算不限,但是公然走皇上的私帐,以科学研究的名义拿钱用于吃喝,这种事淑岚还不太敢干,只能自掏腰包来叫内务府添菜,小小地奢侈一回了。 但皇上来了,淑岚自然不能假装不在。只能匆匆忙忙地摘下围裙和厨师帽,又洗了洗手,匆匆忙忙地从小厨房出来,低头给玄烨请安。 “平身吧。”玄烨摆摆手。 淑岚见玄烨扫视了一眼四周,心中立刻感悟:哦,原来皇上是来找荣嫔和阿哥的。连忙迎上去说道:“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午后要见小阿哥的,荣嫔娘娘便带着小阿哥过去了,这个时候……估计是留在慈宁宫用膳了吧。”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荣嫔这会儿不在,等恐怕也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要不皇上您受累,移驾慈宁宫去和她们共享天伦之乐? 没想到玄烨却没管她这套说辞,似笑非笑地看着淑岚说道:“朕是过来看你的。”又对小厨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打老远就闻着香味了,又碰见几个御膳房的宫女给你送吃食,见着你用的食器很是稀奇,就跟着过来了。” 他见淑岚一脸纠结,又问:“怎么,乌雅贵人这是不欢迎朕?” “不敢,不敢。”淑岚连忙将玄烨让进里屋。“嫔妾去小厨房把汤底端上来。” 梁九功看着淑岚的背影,心中暗道:这乌雅贵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别的嫔妃都明里暗里千方百计地想拉皇上进殿,怎么就她一个,皇上来一次反而好大不乐意,只想关门吃饭的样子?难道皇上还没火锅有吸引力? 玄烨在淑岚所居的偏殿桌前坐了,两个宫女动作娴熟地架好了锅子,又帮淑岚将熬好的汤底倒入九宫格铜锅中,没过一会,那铜锅中的红汤便咕噜噜地冒起了小泡,香气也翻涌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充满了整个殿中。 备好了这些还不算完,淑岚又变魔术似的在桌上拍了一排大大小小的碟子与小坛子,玄烨扫了一眼,除了香油、蒜末、香菜、芝麻酱、辣椒粉一类常见的蘸料,还有一些颜色各异,他看不出是何物的酱料。 “皇上喜欢什么调料,可以自己调配。”淑岚摆完了调料,对玄烨说道。 玄烨看她摆了几个空着的料碟,便知道这和淑岚往日做的珍珠奶茶的小料一样,讲究的是一个随心所欲,一切全按照食客自己的口味来调配。 但玄烨自然是不曾沾染庖厨之事,对于香料之间的搭配比例一窍不通,更不用提此时桌上还有好几个瓶瓶罐罐里装的东西都是他瞧不出来是什么的调料。 为了避免自己调出一碗黑乎乎味道古怪的酱料让淑岚看笑话,玄烨决定将这任务转交给淑岚:“你喜欢什么口味?照样调给朕就可以了。” 淑岚领命,拿起小白瓷碗,一开始给玄烨配起料来,手脚麻利,小勺在各种料碗中上下翻飞,先配了一碗,又开始配另一碗。 “这两碗配方有何不同?”玄烨问道。 “回皇上,这一碗呢,是用酱油、香醋做底味,再加蒜蓉、辣椒段、芝麻、香油点缀,鲜香爽口,口感清新,无论蘸什么吃都合适;这个呢,油浸蒜泥,再配香菜葱花,香气浓郁,最适合配涮羊肉了,能中和肉的膻味,吃再多也不会腻味。”淑岚一说起这个就滔滔不绝,一转眼,又开始调配第三碗酱汁来,“还有这个,麻酱作底,本来就香气足够浓郁了,再撒上一把炸花生碎,味道别提多绝了……要是嫌咸味不够,再挖一勺腐乳调进去,就更好吃了……” “没想到,小小蘸料还有这么多讲究。”玄烨捧场地接话道。 “那是自然,不光是不同的食材搭配不同的蘸料,这都是有讲究的,就连什么锅底配什么蘸料,也是有讲究的,今天吃九宫格红油锅,这蘸料要要么清新爽口,要么就要无比浓重,要不便索然无味,被锅底的味道抢了风头了……”淑岚继续滔滔不绝,一转头看见玄烨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抿着嘴笑,却不说话,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嫔妾多嘴了……啰嗦了这么多。”淑岚不知道是热气熏的,还是被玄烨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感觉自己耳朵都发烫了,声音也越发低了。 “无妨,接着说吧。平日没人同朕讲这些,听你说起,倒挺有意思的。”玄烨见她又像受惊的小动物想缩回巢穴里去的样子,开口鼓励道。 淑岚像是避免尴尬似的搓了搓耳朵,点点头继续说道:“……除了红油汤底,还有菌菇汤底、番茄汤底、清汤汤底、鸡汤汤底……风味各不相同。有的汤底不但涮肉涮菜皆宜,就连汤底本身也极其鲜美,可以连喝好几碗呢。” “好,那往后你便都一一做了给朕吃。”玄烨笑笑。 淑岚轻轻嗯了一声,感觉火锅的蒸汽熏得自己的脸又红了几分。连忙跑过去把装着食材的几个食盒拿了上来。 平时吃饭的圆桌放了小料碟子后,便放不下这许多盘子了,淑岚便招呼青雀和雪雁把一个长条的书案清空,搬到饭桌旁边,将装了食材的碟子一字排开放在上面。 玄烨打量了一下那些盘子,荤菜诸如羊肉片、酥肉、鸭血、百叶一类,素菜诸如土豆片、藕片、青菜、莴笋一类。样式虽然不少,但大多都是拼盘,尤其是荤菜,更是牛肉羊肉和牛杂拼在一起,才堪堪拼成一盘。 “怎么这样少?”玄烨抬头问淑岚道。 “因为嫔妾胃口小。”淑岚颇为矜持地答道。 “……真的?”玄烨撇嘴,明显有些无语。“既然胃口小,那朕帮你吃点吧。” “不、不是……”淑岚闪过一丝慌乱,本来就不多!“这是分例换的,所以少一些……” “哦?怎么换的?”玄烨问道。 “其中几样食材,涮火锅味道极佳,但因为不在日常分例之内,虽然御膳房不缺,但也要用分例内的粳米、猪肉之类的来换。”淑岚和盘托出,语气中颇有几分肉痛。 从前她的膳食是跟着佟皇后蹭吃蹭喝,如今用着贵人的分例,吃什么好吃的都要算计着吃。若是总被皇上蹭吃蹭喝,她就心里更苦了。 玄烨见淑岚的苦瓜脸,反倒抚掌大笑了起来,弄的淑岚莫名其妙。 “罢了罢了,朕不抢你的。”玄烨终于弄明白了淑岚为何见自己来了就一脸纠结。他对一旁的梁九功,吩咐道:“朕今日在乌雅贵人这里用膳,你去吩咐膳房再多传些菜来。就这么点儿,朕不够吃。” 紧接着,玄烨就看见淑岚的眼睛亮了起来,又笑着摇了摇头,添了一句:“往后朕来你这儿吃,都食材自带,不占你分例内的,可好?别弄得朕好像欺负你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辣椒 淑岚听玄烨的许诺, 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纠结一扫而空:“真的?皇上说话算话?” “自然是真的。”玄烨笑笑, 转头对梁九功吩咐道:“你去御膳房, 再照着这肉菜的模样,再要上几份。” 梁九功应了,刚要出门, 淑岚又一把拉住了他,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食单来,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 一脸兴奋:“梁公公,你就照着这个单子去备吧。” 玄烨便也好奇起来, 抬眼去瞟了一眼那单子,见食材单子上有不少条目后头都打了小红叉, 还有反复圈点的痕迹, 便开口问道:“怎么,这标记是什么意思?” 淑岚故意叹了口气, 显得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自然是因为分例不够换, 只能下个月再换了。” 玄烨见她煞有介事地长吁短叹的模样, 心中偷笑。自从淑岚在南苑又制出灵药大蒜素,又靠这种药把自己从鬼门关拖了回来,他便不知该怎么回报她才好。 本已定了将她的位份往上升一升,但她从宫女跳到贵人才不到一年,而且这之前大封六宫中所封赏的七个得封嫔位的嫔妃, 不是如敬嫔、端嫔一般登基时就入宫的老人,便是像惠嫔和荣嫔这样诞育过不止一个皇嗣的庶妃, 在这个当口忽然提起晋封之事, 恐怕会遭人侧目。 从前淑岚不过只是个略出头些的贵人便被人惦记上, 布下天罗地网,人心算计,不得不防。 想来想去,正式的晋封仪式可以等一等,日后再寻个什么由头给她晋封。但是分例之内的食材用度之事,倒是可以商量,先升上一等,账面上嘛,就先走自己的私帐,如此也不会受人非议了。 玄烨想及此处,觉得再无不圆满之处了,便说与了淑岚听。 淑岚先是一脸惊喜,公然占皇上便宜大吃大喝实在诱惑很大,但她又有些犹豫起来,颇有些怯怯地开口:“这……可以吗?” 玄烨看她这样谨慎便忍不住想笑,便忍着笑点点头道:“自然可以。左右朕常来你宫里吃喝,到时候乌雅贵人不要吝啬美食就好了。” 淑岚连忙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一想到能实现食材自由,那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就是多一张嘴嘛! 梁九功去得快,回来得也快,送来的菜品比原来多了整整两倍有余外,还多了许多先前没有的新鲜样式,又抬了一条书案,才堪堪放下全部。 梁九功吩咐着御膳房宫女们摆好了菜盘,正要像寻常布菜的规矩一般,准备亲自上手一一将菜品下锅,不想却被淑岚拦了下来。 “梁公公,我来吧。”淑岚说道。 “这么多道菜怎么好劳动贵人呢,贵人还是同皇上说说话,这种事就交给奴才吧。”梁九功堆着笑。 “食材下锅的顺序、格子、涮的时间都是有讲究的,还是我来吧。”淑岚一边说,一边不露痕迹地从梁九功手中抢下一盘子藕片,放在一边。 “原来如此……是奴才见识短浅了。”梁九功讪讪一笑,看玄烨一脸揶揄地看着自己,便退到一边把餐盘交给淑岚。 淑岚先是先是下了一层豆芽,“开锅时汤清澈,要下不容易糊汤的食材,如豆芽一般清爽的就很好,清爽开胃,又可让汤底增香,一举两得。”她一边将豆芽下入锅中,一边说着。 下完了豆芽,她又将切好的鸭血推入边角的四角格。 玄烨想起之前的疑问,便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下在不同的格子有不同的讲究,是什么意思?用的都是同一汤底,为何又要以九宫格分开?” 淑岚前一世最爱的就是各式火锅,若要讲起火锅里的门道,简直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上三天三夜。 涮火锅,是对时间、火候与食材质感之间精准把控的体现,若要完美体现出不同食材的美味,非常考验下菜之人的统筹能力,绝不是一股脑地将食材倒入锅中就能了事的。 “虽为同一锅汤底,味道相同,却火候相差巨大。”淑岚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中间那一格,“中间这一格温度最高,沸腾得最厉害,便放入易熟的肉最好。” 淑岚一边说,一边端起肉盘,那羊肉是新鲜的小羊羔肉,被吩咐切得极薄,只用筷子拎着“七上八下”地涮,便已足够熟了,再涮就老了。心中默念了十几个数,淑岚便像准时的自鸣钟一般将那烫熟卷曲的小羊肉放入玄烨盘中,充满期待地看着玄烨:“皇上尝尝,先蘸油蒜汁试试。” 玄烨看她兴奋地看着自己,心中好笑,宫中羊肉新鲜,味道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滑嫩到极致的肉质混合着鲜香冲鼻的红油汤汁还是让他震惊,而油浸蒜汁则让口感更加圆润饱满,微不足道的膻味被完全中和,取而代之的是直冲味蕾的奶香味,由于过于顺滑,玄烨甚至没怎么咀嚼,那羊肉便顺着喉头滑下了喉咙。 玄烨一边回味口中余味,一边微微点头,想让淑岚再涮一块羊肉,不想淑岚却吊起了他的胃口,将一串粉红透明的鹅肠夹着下了下去。 朕不想吃这个,朕想吃羊肉吃到够! 玄烨在心中抗议。 淑岚自然是听不见他的心声,此刻她正专注于将鹅肠一圈圈绕在筷子上,以防脱落,又如之前一般,只在心中数了十个数,见那鹅肠微微变色,电光火石之间,立刻提了出来。薄薄的鹅肠烫得打起了卷儿,堆在玄烨面前的碟子前。 “若是红油火锅不吃鹅肠,那便是最大的损失了。”淑岚见玄烨面带抗拒,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个一定要蘸酸辣汁儿吃。” 玄烨照做,鲜、酸、脆、弹的口感在口中依次绽开,伴随着牙齿每一次开合,那爽脆的口感便更叠加一层,仿佛味蕾上层叠绽放出烟花一般。但正当他沉迷于前味的酸爽时,火辣辣的灼烧感也如约而至。 玄烨仿佛觉得舌头像被抽了一鞭般,火烧火燎的,好不容易吞下口中的食物,却又觉得合着酸中带甜的蘸水十分和谐,激得口中唾液不断。 更不用提前些日子他为了养伤忌口那么久,如今终于解了禁,对于这样刺激鲜香的食物简直欲罢不能。 虽然此刻他额头已冒出细细的汗珠,但还是口齿含糊地说了声:“再来。” 淑岚见玄烨的脸,随着慢慢咀嚼吞咽那鹅肠,慢慢地红了起来,连嘴唇都红了一圈。这时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宫中的饮食多是中庸之道,御膳房的厨子怕剑走偏锋让皇上嫔妃们厌弃,若非特意嘱咐,也不会做这样刺激的口味。 平时淑岚若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性子调蘸料,定是要更辣一些的,如今生怕玄烨不能适应,已经在分量上大大减轻了。没想到就算是这种辣度,对于玄烨来说还是有点超纲了。 淑岚见玄烨脸上神情还是一副镇定无波的样子,额头上已经冒出汗来,心中暗叫不好。 若是皇上吃得刺激了肠胃,明日肚子不舒服了可怎么办? 想到此处,淑岚连忙重新调了一碗不加辣椒圈的蘸料,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个水壶,在一个空着的白瓷小碗中加了一碗白水。 “这是什么意思?”玄烨正意犹未尽等着吃下一样,忽然见淑岚倒了白水来,不解何意,便开口问道。 “想来平时皇上不怎么吃辣吧,这锅底红油是按嫔妾平日的口味调的,若是皇上吃不惯,便在白水中涮涮再入口吧。”淑岚语气真诚。 旁边的梁九功倒吸一口凉气。 这乌雅贵人心眼儿忒诚实,竟就这么说出来了。你的意思是堂堂皇上,还比不上你一个小姑娘能吃辣? 宫里只有喂刚长牙的孩童时,才会将口味浓重的菜在水里涮涮再喂! 梁九功正想着说点什么找补一下,不想玄烨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你能吃,朕自然没什么不能吃的。原汁原味的就很好,若是在白水里涮了,还有什么滋味?”玄烨说完,感觉舌头上的刺痛稍减,便又示意淑岚可以涮下一道了。 “可是皇上……”淑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玄烨截断了。 “朕额头上出汗,是热的,不要再问了。”玄烨知道她欲言又止想问什么。 淑岚点点头,又看了看玄烨的脸色,确实吃火锅热乎起来就不必烧那么热的炭火了,她便招呼青雀将炉子里的火弄小一点,便开始准备了下一道涮菜。 这一次,并没有下在中间沸腾得最厉害的格子里,淑岚在沸腾得不那么汹涌的十字格中下了她亲手搅打的丸子,在十字格中慢煮,则可以保证丸子充分熟透的同时,锁住食物本来的鲜味。 与此同时,火力最小的四角格,则用漏勺放入了脑花、鸭血一类的容易散碎的食物,最适合焖烧致熟透,最是入味。 玄烨一边听着淑岚在耳边不停地念叨,“这个要立刻就吃”、“这个还要再煮一会儿才能吃”、“这个一飘起来就要立刻吃,不然就老了”的连环指点下,简直是左右开弓,眼花缭乱,舌头也适应了七八分,不像一开始那样刺痛难耐了。 待菜全下好了,淑岚便也坐下来为自己调了一碗料汁,玄烨只瞥了一眼,便见一整碗都是红彤彤的,心中倒吸一口凉气。但是见淑岚夹起一大块羊肉,满满地挂了厚厚的蘸汁,再一口吞下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的模样,心中该死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舌根也偷偷分泌出了口水。 她吃得那么香,想必只是看上去唬人罢了。 “咳,你的蘸料,给朕尝尝。”玄烨说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5节 “好……但是可能有点辣。”淑岚刚想给玄烨再调一碗,就见玄烨夹着满满一筷子羊肉,学着她的样子,就着她手中的蘸料碗,裹了厚厚一层料。 淑岚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兴奋起来:“这酱可是十分难得,是嫔妾这么多年吃火锅的蘸料集大成之作,用了七种不同风味的辣椒调和而成,皇上真是有眼光!”上一世,她四处给亲友推荐这种她精心调配的蘸料,个个都表示消受不起,没想到却在清朝后宫遇到第一个主动品尝的知音了。 “这黄色的碎末是贡上来的黄灯笼,辣度最猛;这红色的呢,是小米辣,味道最鲜……” 她说着说着,就见玄烨的脸又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起来,紧接着“咕噜”一声,吞下口中的羊肉。 淑岚充满期待地等着来自知音的评价,却听玄烨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句话:“水!给朕水!”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有喜 宜嫔宫中。 倒春寒来得快, 去得也快,反复了几场雨夹雪后, 天气还是温暖和煦了起来。 郭络罗贵人今天早膳才用了一半, 就被嫡姐宜嫔拖到房中练习曲子,虽然心里叫苦,但面上自然是万万不敢表现出来的。 “你吹的这段怎么有气无力的?早上没吃饭?”宜嫔白了她一眼, 用毛笔杆在乐谱之上不悦地一敲。 就是没吃饭嘛。 郭络罗贵人心中无奈,也只好重新聚敛心神,硬着头皮按照姐姐的意思继续吹了下去。 “皇上说天气暖些就来看我, 若是到时候皇上来了,你拖了我的后腿, 看我怎么收拾你。”宜嫔见郭络罗贵人乖乖照着自己的意思吹,这才作罢, 放下毛笔, 捧起琵琶,手指在其上信手扫弦。 虽然是信手而弹, 但也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思。郭络罗贵人不由想起小时候来, 嫡姐一开始也是同自己玩儿在一块的, 亲昵无比,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嫡母,郭络罗家的大夫人便不许她们在日日玩在一起,往往把嫡姐拘起来学琵琶。 幼时她不懂事时, 见姐姐被教琴的琴师训斥抹眼泪,也偷偷拉了姐姐出来玩, 事后自然是被罚得厉害, 被大夫人拎着耳朵从琴室中赶出来, 呵斥她是坏了心肝的小妾养的,自己天分不足还要带累坏了嫡姐。 从此,她便被隔在了外头,被勒令不许再擅自入嫡姐的琴室打搅她学琵琶。如此懵懵懂懂地长到了十二三岁,阿玛开始筹划将她和嫡姐一同送入宫中为嫔妃时,她才被再次允许进那间琴室,同嫡姐一同学琴,嫡姐也不如小时候一般活泼,而是换上了矜持倨傲的面孔。她半路出家,往往被自小学琵琶的姐姐嫌弃,虽然被居高临下地指出后,她总觉心中羞愧,但一想到能与嫡姐一同入宫,同吃同住,那时的她总是觉得甘之如饴。 “又错了,你有没有在用心练习?”宜嫔见自己的庶妹又一副神思不知飞去了哪里的模样,连着吹错了好几个音,不由心中冒火,刚想发作,却见玉华进来回话,便暂且记下她的错,转头看向了玉华。 “今天皇上下朝后,往哪儿去了?”宜嫔问道。 “皇上下朝后,回养心殿批折子了。”玉华低头答道。 郭络罗贵人连同殿中的其他宫女太监都松了口气。 “那我让你给皇上带话,你说了没有?”宜嫔又问。 “奴婢说了,奴婢托梁公公转告,说小主练了新的曲子,正合春景,邀请皇上去听。”玉华回道。 “皇上怎么说的?”宜嫔眼睛一亮,将琵琶放在一旁倾身追问道。 “皇上说……他今日要许多折子要批,恐怕要下次再听娘娘弹琵琶了……”玉华的声音越来越轻,硬着头皮回道,一边说一边抬眼偷看自家主子,果然如自己所料,宜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起来。 “下次、下次,又是下次!”宜嫔猛地将一个青花福寿杯狠狠掷了出去,碎片连带着茶汤飞溅得到处都是,殿中众人都吓得一缩肩膀,屏住呼吸,生怕宜嫔迁怒到自己身上。 郭络罗贵人自然也不敢在嫡姐的气头上招惹她,瞧着她摔了个杯子后,脸上又浮现起委屈的神情来:“自从皇上从南苑回来,一日都不曾进这宫里,皇上是不是厌弃我了?” “怎么会呢!娘娘可别说这样晦气的话。”金佩连忙开口劝道。 “是啊,也不是只有咱们这一宫如此,奴婢去的时候,正碰上了福念,也是刚从养心殿那出来。”玉华知道主子不悦,连忙找补道。 “哦?惠嫔身边的福念?她也去找皇上了?你可知道她说些什么了?”宜嫔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走了,顾不得伤怀,连珠炮似的追问道。 “奴婢远远地听了一耳朵,仿佛是惠嫔说胤禔近日大有长进,三字经都学完了,正要请皇上过去听听呢。”玉华说道。 “人家大公主在他这个年纪,连论语都能背了,惠嫔还真是把他那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宝贝儿子挂在嘴边啊,回回去请皇上都是这理由。”宜嫔翻了好大的一个白眼,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咙,转头对郭络罗贵人说道:“若我一朝得子,绝对是最聪慧的,绝不会似大阿哥一般不开窍。” “是啊,皇上也是这么说。还叫福念带话给惠嫔,说扎扎实实地学些诗书才是正经事,不必老想着给他展示。”玉华说道。“皇上还说,得赶快批了这些折子,不然便赶不上去永和宫用午膳了……” “永和宫?”宜嫔柳眉倒竖,自从那日雪天皇上从她这里拐弯儿去了永和宫,她现在听见这三个字就觉得刺耳,“又是去了永和宫乌雅贵人那儿了?” 不等玉华说什么,宜嫔便转头气哼哼地对郭络罗贵人说道:“一个御膳房的宫女,安分守常些就罢了,偏偏日日使些手段引得皇上去她那!我往日看得果然不错,奴婢出身就是奴婢出身,果然是有些做小伏低、蛊惑圣心的工夫在身上。” 郭络罗贵人抿了抿嘴唇不敢说话,自从皇上从南苑回来,十日里有□□日去了永和宫用膳,有时是午膳,有时是晚膳,听御前的小太监说,每次皇上从永和宫出来,都颇有餮足之态,又脚步虚浮……至于这代表着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奴婢听说,是永和宫制了个新鲜吃食,说是叫‘火锅’的,才引得皇上日日流连的。”那玉华连忙将近几日打听的事说了,“奴婢有个老乡是御膳房的,说是这火锅与宫中惯常的锅子不同,食材也是生着送进去的,估计皇上也就是吃个新鲜,过两日也就厌烦了。” “生的?”宜嫔的眼睛挣得老大,“真不知道皇上看上了什么,罢了,且再等两天好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郭络罗贵人终于见姐姐安生了些,刚要松一口气,却在第五日见到了叩开自己殿门的姐姐。 “长姐这是……”郭络罗贵人打量着她穿戴齐整,抱着琵琶,眼尾扫了淡淡的胭脂红,颇有些楚楚可怜模样的姐姐,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有日子没去给慈宁宫了吧?”宜嫔看着妹妹一脸不解得模样。“走吧,收拾收拾,今日跟我同去慈宁宫。” “可是……”郭络罗贵人还想再问,却被宜嫔截住了话头。 “别废话了,快打扮得伶俐可人一些同我一起过去。皇上近日都流连于永和宫,自然没时间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膝下尽孝道。”宜嫔狡黠一笑,“我们两个此时过去,正好可以陪伴两位老人家啊。” “长姐,你不会是想……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帮忙劝皇上,到我们宫里来吧。”郭络罗贵人对自家嫡姐非常了解,自然知道其中原委,平日她并不在这上面下功夫,请安服侍也不过是跟众嫔妃一同按规矩走过场。这会儿忽然跑过去献殷勤,无事献殷勤,说要替皇上尽孝道,实在是目的太过明显了。 “那又如何?后宫嫔妃要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若是皇上被她的奇淫巧技迷了心神,太皇太后自然不会不管的,定然会劝皇上雨露均沾。”宜嫔哼了一声,转头对郭络罗贵人身边的碧螺和茉莉道:“你们两个,快些给你们主子梳洗打扮,不要拖拖拉拉的延误了时辰!” 郭络罗贵人见劝阻无望,自己也向来拗不过姐姐,便只依言妆扮了起来,乖乖跟在嫡姐的身后,去了慈宁宫。 反正不必她怎么出面,只要低头配合就行了。但二人带着几个宫女到了慈宁宫,却发现今日慈宁宫显然比往日热闹不少,进出侍奉的宫女太监也络绎不绝。 怪了,难道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满宫里独她们两姐妹不知道?宜嫔心生疑虑,便拉住匆匆而过的小太监打听。 “今天这慈宁宫怎么这么热闹?”宜嫔拦着那小太监问道。 小太监见来人是宜嫔和郭络罗贵人,连忙打了个千儿,回道:“回二位主子,是皇上在里头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用膳呢,因此侍奉的人多些。” 宜嫔本来还想再细问,那小太监便说还要传送膳食,便匆匆行礼退下了。 “长姐,皇上在里面呢,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郭络罗贵人脚下犹豫。她们这一来,颇有告状之嫌,如今皇上就在里头,难道要当着皇上的面告状不成? “你这性子怎么这么糯!”宜嫔一脸恨铁不成钢,“今日过来,不就是因为连日见不着皇上吗?如今皇上就在里头,更是要进去见了。你要是不愿意去,我自己进去,到时候可别怪姐姐不提携你。” 郭络罗贵人心一横,还是跟着进去了。在家时阿玛就常叮嘱她,她姐姐别的还好,就是性子直,有些傲气,在宫里容易得罪人,叫她时常在旁边劝着些。虽然她就算开口劝了,也不过螳臂当车很难劝住,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是姐姐真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说错了话,那可坏了事了。便只好在后面紧紧跟着进殿,生怕出什么岔子。 宜嫔到了殿门口,便叫殿门口立着的嬷嬷通传,嬷嬷不一会儿便将两人请了进去。 宜嫔被领着进殿,便觉着屋里的炭火烧得格外热似的,暖意融融。 “嫔妾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宜嫔抱着琵琶,与郭络罗贵人一起款款下拜,颇为婀娜。 “你这孩子,今日来得正好,平身,过来说话吧。”太皇太后坐在桌后笑得和煦,对她们二人招呼道。 “呀,皇上也在,是嫔妾唐突了……”宜嫔轻声惊叹一声,又垂下了眼帘。 “无妨,朕正与皇玛嬷、皇额娘用膳,你们既然来了,便净净手,过来跟着一块儿跟着用些吧。”玄烨今天似乎心情极好。 宜嫔连忙应了,将手中的琵琶交与玉华,跟郭络罗贵人先后净了手后,便进了一帘之隔的内间。 走近摆放在内间正中的紫檀雕芙蓉圆桌边,宜嫔才瞧见,今日桌上的东西不寻常,摆放着一个大大的铜锅,锅不是寻常锅的模样,而是用焊在中间的铜片分作两半,一半是鲜艳的红色,一半是浓郁的白色,都边都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汤中似有食材沉沉浮浮,而铜锅旁边则围着摆了一圈的碟子,上面摆着数种生的食材。 宜嫔一见,便觉得不妙,这可不是宫中日常的膳食,她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这是……火锅?”宜嫔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她想起 “这是乌雅贵人制的火锅,朕吃着极好,不好独占,自然是要送来给皇玛嬷、皇额娘都尝尝。”玄烨说话间,又颇为娴熟地在滚滚红汤中下了一大块羊肉,几经沉浮,立刻便眼疾手快地捞起来,将这烫好的羊肉片放入太皇太后的碟子中。“皇玛嬷,小心烫。” 随即又照样将一块羊肉在白汤的那一边涮了,又夹到皇太后盘子里。 宜嫔又探了探头,见淑岚不在殿中,心中浮起一丝得意来。 就算皇上看中你做的吃的又如何?你辛苦制了膳,皇上却不让你跟着! 宜嫔刚得意洋洋地想到此处,在宫女搬的圆杌上坐了,便见淑岚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个食盒,笑着说道:“这下便齐全了。” 说话间,打开食盒,在桌上放了一盘红糖糍粑,和一个在井水中镇过,还冒着丝丝凉气的铜壶。 她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甜腻软糯之物,一味吃火锅不免会觉得咸味太过,此时便更需要甜食来平衡。至于酸梅汤,一端上来,玄烨便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把刚才窜上来的辣意压下去些。 “你这孩子,最是孝顺,知道我不能吃辛辣的,特意制了这鸳鸯锅子来,实在是有心。”皇太后一边从那清汤锅中捞起一块羊肉,一边瞧着淑岚笑。 淑岚颇有些不好意思,玄烨献宝似的让她把火锅献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她摸不准两位老人家的口味,干脆叫造办处改造出鸳鸯锅来,两种口味都照顾到,没想到年轻些的皇太后喜欢口味清淡的,太皇太后反而是无辣不欢,饱蘸了辣酱的小肥羊肉也面不改色地一口接一口地吃,对她特制的七种辣椒调和的酱料赞不绝口,让她颇有一种得遇知音的喜悦。 宜嫔和郭络罗贵人也被安排在旁坐了,宜嫔看着淑岚兴致满满地忙活着,手中的银筷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难提起来。她瞥了一眼妹妹,倒是一脸轻松,从乌雅贵人那里接了一碗调料后,埋头吃得不亦乐乎。 宜嫔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生出火来:我的傻妹妹,就顾着吃,人家吃归吃,这可是靠着手腕儿从宫女飞上枝头成了贵人,眼见着和你也平起平坐了,说不定来日一转眼便要越过你去为嫔为妃了,你竟然还有心情在这儿大吃大喝? 郭络罗贵人却完全没有接收到嫡姐怨念的目光,她被拉来当陪衬吹笛,午膳自然是没来得及吃的。如今既然太皇太后都发话了,赐她们姐妹一同吃饭,怎么能不领情呢? 更何况,这各色菜品涮来,是真的香啊!早春的鲜笋切丝在辣锅中一涮,鲜香热辣得她几乎流出泪来;还有那响铃卷,浸满了汤汁后轻轻一咬,便觉鲜香的汁水合着油炸的豆香一同在口中绽开,鲜得她差点吞了舌头。 “宜嫔,你没胃口?”玄烨一转头,见宜嫔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家妹妹的碗,自己却不动筷子,便出口问道。 “嫔妾……嫔妾近日有些上火,牙有些酸痛,嚼不了这些东西。”宜嫔骤然被点名,连忙想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那真是可惜了。”玄烨点点头,一指旁边的酸梅汤壶,“既不能吃菜,那便饮点酸梅汤吧,清心降火是最好的。” “谢皇上。”宜嫔笑笑,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在嘴里,只觉得先前的酸味儿更重了。 “上了年纪,总是没胃口。吃些辛辣之物,倒还能开开胃。”太皇太后说着,又对埋头大吃的郭络罗贵人笑道,“这孩子吃得香甜,哀家瞧着她吃,总觉得还能再吃两碗饭似的。” “皇玛嬷上了年纪,米饭还是不要吃得过多为好,以免积食。”玄烨听了这话,忙插嘴说道,生怕淑岚这个实心眼儿真的拿碗去盛饭。 太皇太后刚要嗔皇上太一板一眼了,不想淑岚却接过了话头。 “是啊,涮火锅,比起配米饭,自然是配面更好了。”淑岚说着,便将一种比寻常面条略粗些的圆滚滚白面条下在沸腾的锅中。“这种面,比寻常面更耐煮,且不会让汤变糊变稠,等面条吸饱了汤汁后,在蘸上喜欢的酱料,那吃着才叫舒服呢。” 待那面条由白变得透明,明显是吸饱了汤汁后,淑岚便另取了长筷子开始分面,除了桌上几个正吃得酣畅淋漓的食客外,淑岚也给一直没动筷子的宜嫔盛了一碗。 “宜嫔娘娘,这面条我特意煮得软烂了些,在骨汤里煮的,并不辣,想来牙疼慢慢吃也是能吃的。”淑岚一脸真诚地将小碗送到宜嫔面前。 “谢谢妹妹,妹妹真是有心了。”宜嫔感觉自己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的,但见淑岚脸上一脸真诚,又不好当着皇上的面嘲讽什么,只好勉强接了那碗面条。 “姐姐,你尝尝这个料,芝麻酱配腐乳,蘸面条最香了。”郭络罗贵人见姐姐终于肯动筷子了,以为她顺过气了,便将自己刚调的酱慷慨地挖了一大勺扣在宜嫔的面条上,对宜嫔瞧自己的眼神浑然不觉。 宜嫔见妹妹无知无觉的样子,心中叹气。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不过眼下,淑岚这样谦和地对自己示好,亲手给自己布菜,若是一口不动,恐怕会有扫兴之嫌。 涮过肉和菜的汤汁煮面,她本是不屑的。勉为其难地夹起几根送入口中,却发现那汤不但有骨汤的香味,还有蕈菇、春笋、羊肉的各种风味,都尽数叠加混合入这一锅汤底内;而蘸料香气则使吸饱了汤汁精华的面条更加香浓,一入口便滑入喉头,全无寡淡之意。 “宜嫔若是牙疼,还是不要吃太多为好。”玄烨见宜嫔一言不发地专心吃面,想来她是碍着面子才忍着牙疼吞咽,便开口劝道。“朕回头叫御膳房制些清淡软烂的素食给你,可以清肺消火。” 宜嫔被玄烨看着,才意识到了,自己竟然无不经意间狠狠扒拉了几大口火锅面条入口,脸腾地红了起来,只好慢慢地放下了碗,声如蚊讷地说了句:“谢皇上关怀。” 从慈宁宫处回来,宜嫔和郭络罗贵人的表情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宜嫔一脸心有不忿,回房后叫宫女为自己送了好几次点心,以填饱在慈宁宫因为矜持而饥肠辘辘的肚子。而郭络罗贵人则心满意足,回到自己殿中便心满意足地躺下,一边对那道自己没吃几口的红糖糍粑回味无穷,一边盼望着嫡姐经此一挫可以消停几天,不要再拖着她这个陪衬四处去讨皇上的好。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6节 不过出乎意料的事,自慈宁宫吃火锅一事后,玄烨往后好几天都未摆驾永和宫。 虽然也未曾光临后宫其他嫔妃殿中,但下了朝不是在养心殿批折子,便是去慈宁宫陪太皇太后说话。 听闻这个消息,宜嫔不由得心中窃喜。 “莫非,是皇上终于腻烦了她做的吃食了,才不往她宫里去了?”宜嫔猜测道,“我就说嘛,想靠这点雕虫小技就笼络住皇上的心?真是白日做梦。” 郭络罗贵人倒不这么认为,她尝过火锅之后,一想起便觉口舌生津,怎么会腻味呢? “奴婢听说,不是皇上不去她那里吃,而是乌雅贵人推说不舒服,闭门谢客,连皇上都没能进她永和宫偏殿的门。”玉华把从扫长街的小太监那里听见的消息复述给宜嫔听。 “哦,病了?”宜嫔眉毛一挑,心中大悦。 既然病了,便不会再耍滑头,将皇上绊在她宫里了吧? 可是她才高兴没几天,便又听得消息。 玉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娘娘,乌雅贵人不是病了……而是有喜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酸笋 且说那日淑岚从慈宁宫出来, 便觉得头晕目眩得厉害,被青雀搀扶着下轿的时候, 还打了个踉跄, 差点摔了。 “小主没事吧?要不要奴婢去太医院传太医?”青雀见淑岚脸色不好,便急着问道。 “不打紧,不打紧。”淑岚连连摆手, “不过是吃多了些,消化不良,回去躺一会儿就好了, 哪用得着找太医?” 青雀听她这样说,想来淑岚是懂些医理的, 她说没事,也许真的没有大碍, 便搀着淑岚回屋躺着。 淑岚解了衣服侧着身子躺着, 只叹这几日胡吃海塞了太多,身体也消受不起。 “小主, 要不要喝点茶顺顺?”雪雁端着枣茶探头问道。 淑岚连忙摆手:“本来就够涨了, 再喝就吐出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 到了下半夜,淑岚只觉得胃里的食物伴着辣油一同造反起来,猝不及防地便干呕起来,守夜的青雀连忙过来给她拍背,顺气, 又端来温水给她漱口。 淑岚哭丧着脸道:“看来什么好吃的都不能过量啊。” 前段时间玄烨十日有八日来她这吃,她自然也是沾光敞开了大吃大喝, 没想到胃的报复来得也这般快, 淑岚叫青雀去取了消食的山楂丸子来含着, 才觉得舒服一些,压住胃里的恶心劲。 “果然吃两个山楂丸子就好了,我就说不用传太医吧。”淑岚对着一脸担忧之色的青雀安抚了两句,便漱口睡下了。 不过第二日,这事便被玄烨知道了。 梁九功见玄烨从案牍之间抬头,捏了捏鼻梁,便知这是他要暂时休息休息,准备用膳的信号,便低头问道:“皇上今日是在哪一宫用膳?还是传到养心殿?” “老规矩,去永和宫吧。”玄烨伸了个懒腰,不自觉地舔了舔舌头,“朕在她宫里那么多日,她居然不把全部手艺拿出来,将这红糖糍粑藏着,只在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露了一手,实在狡猾。” 昨日他自然是不好意思对那甜食表现得过分热衷,只矜持地尝了一小块,现在还回味无穷。 “这……今日怕是不行了。”梁九功脸上透出为难的神色来,“今日永和宫的人来通传过,说是乌雅贵人得了积食之症,今日闭门养病呢。” “哦?真的?”玄烨眉毛一抬,心存疑窦,莫不是她又搞什么假装生病的把戏?她之前可是有前科的。 “真的,还特意吩咐了御膳房,只送些容易克化的小米熬粥,还叫太医院送了不少消食的山楂丸子过去呢。”梁九功连忙回答。 玄烨自然不能为难她从病榻上起来,勉强为自己制膳;只能一边念着淑岚的手艺,一边掰着手指数日子,十分煎熬地过了几日,只是从梁九功那里得来的回复还是一样的:“乌雅贵人不舒服,闭门谢客。” 这下,玄烨看梁九功的眼神都带着怀疑。 莫非是你偷懒,没有好好去打听情况,才拿这样的话来支吾? 梁九功对于这种质疑,只能心里大呼冤枉:奴才去永和宫问了好几次,可每次都被这样被宫女打发出来了,连乌雅贵人的面都没见着。 “罢了罢了,真没用,朕自己去看看。”玄烨大手一挥,便吩咐轿辇,往永和宫而去。 待到皇上轿辇到了永和宫,在门口端水服侍的青雀见了玄烨,知道这下拦不住了,只好放下水盆叩首请安,又说:“乌雅贵人说是身体不适,衣冠不整,形容憔悴,不宜面圣,还请皇上……” “有什么不宜面圣的?她什么样子朕没见过。”玄烨不管她嘴里说什么,便一把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便条件反射地皱了皱鼻子,但还是脚步不停地撩起纱帘走进内室,果然见淑岚正靠在榻边,头发有些蓬乱,粗粗地挽在脑后,垂着头对着痰盂干呕着。 “青雀,拿些水……”淑岚听人进来,头也没抬地吩咐,半晌,却见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翠玉扳指的手端着茶杯伸到自己眼前。 “皇上怎么来了?”淑岚猛地抬头看见玄烨的脸,第一反应便是想将头埋进锦被中,不叫玄烨见到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却被玄烨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 “不许躲朕。”玄烨一手将淑岚身后的锦垫往上挪了挪,好叫她靠得舒服一点,一边将手中的温水递给她。 “谢皇上。”淑岚接过温水大口喝了两口,好把翻涌起来的不适感压下去。 “怎么不请太医?”玄烨皱眉瞧着淑岚这些日子好吃好喝养得丰盈起来的脸又瘦下去的模样,又对一边的雪雁问道:“你们小主近几日吃了些什么?” “小主自那日吃了火锅后上吐下泻,便日日只敢吃清粥以清肠胃。”雪雁答道。 “罢了,再找太医来瞧,找张怀来。”玄烨听罢,摇摇头叫梁九功去太医院传人。 待张怀反复确认过脉象,又问了淑岚近日的病况后,终于说了那句让淑岚意料之外的话:“微臣贺喜皇上,贺喜乌雅贵人,是喜脉啊!” “什么,你确定?”淑岚倒吸一口凉气。 “回乌雅贵人,虽然因为月份不大,怀相并不明显,但微臣可以确定,确实是龙胎无误。”张怀答道,语气中颇为激动。 她之所以迟迟没有请太医,自然是因为这段时间吃火锅吃得频繁,肠胃炎又找上门来了,不想竟然是因为怀孕了。想到此处,她再看向玄烨的眼神,颇有些心虚。 玄烨看着她一脸懵然的模样,不由得哑然失笑。 见你照顾荣嫔的胎时,说得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时,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见她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玄烨便替她问道:“张院使,这怀胎之人可有什么禁忌之物不能吃吗?你说来听听。” 若是她再不加顾忌地吃,伤了胎儿便不好了。 张怀连忙应下,先是给淑岚身边的雪雁和青雀说了一遍,又怕她记不下来,在纸上又写了一遍交给她们,这才放心。 “张怀,乌雅贵人这一胎辛苦,你要多加谨慎,若要用贵重药物,也从之前一般,一应从朕帐上支取。”玄烨吩咐道。 “ 是,微臣定尽心竭力。”张怀郑重应了下来。他一路能到这个位置,全都仰赖淑岚的提携,自然用心百倍。 玄烨本以为淑岚会如荣嫔一般,吃得过多,需要节制饮食,便特意叫佟皇后盯着些她,还叫青雀每日上报淑岚的饮食纪录,以防再出现荣嫔那般胎大难生的事来。 不想,过了几日,报上来的食单却与他的猜测大相径庭。 淑岚非但没有如他所猜想一般,不加节制地传甜点,反而连日常膳食中的菜品,也是用得极少。如此下去,便不该担心她胎儿过大了,反而应该担心她胎儿营养不足了。 寻常的肉菜米饭,淑岚吃什么吐什么,吐得昏天暗地,唯有吃些山楂丸子能压一压;起先还能吃些清粥,后面吐得连清粥能觉得烧心反胃了。 “如此下去可怎么得了……”佟皇后才几日不见淑岚,便见她又瘦了一圈,忙把温过的人参鸡汤给她喝。 “过了头三个月,便会好些,只是苦了妹妹了,妹妹还想吃些什么?”荣嫔虽然也生过几个孩子,但她怀孕时与淑岚正好相反,都是强忍着食欲不吃,第一次遇到追着喂也吃不下的,一时也没了主意。 玄烨见此清醒,更是让张怀去监督御膳房,叫御膳房做出乌雅贵人爱吃的菜来。 压力放在御膳房这边,御膳房总管看着天天来做监工的张怀,已经快哭出来了。 烧鸡烧鸭,蒸鱼火腿,羊肉锅子,鲜炒时蔬,荤的素的都送过去了,没有一样能满足淑岚的嘴。 御膳房总管看着怎么送过去又怎么送回来的食盒,感觉自己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收拾收拾东西被赶出御膳房了。 “贵人平日唯有吃酸的东西时,才稍有胃口,不如吃些酸的,刺激的开开胃如何?”青雀见淑岚一见那些温吞的食物便胃口不佳,便开口提议道。 “这倒也是个法子。”张怀也点头同意。 次日,淑岚正靠在床上昏昏沉沉,忽然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缕奇妙的酸味,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臭味? 她一抬头,便见青雀拿着个食盒进来了,与平日不同,还用油布在外头包了好几层。 饶是如此,那食盒中丝丝缕缕的气味还是从食盒缝隙中钻了出来。 “呀,你这是什么呀?臭死了!”一旁的雪雁显然也闻见了,连忙用袖子遮住了鼻子,往旁边避了避。 青雀脸有些发红,将那食盒放在旁边的桌上,对淑岚解释道:“这是奴婢在家中时常吃的酸笋,春日里的新鲜春笋切了丝,过水去了苦味后,便腌制起来保存,就可以过了季也能吃上笋了。虽然闻起来有些呛鼻,但是吃起来酸得爽口,保证开胃。”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有些不好意思,酸笋入口虽然美味,但气味可不是谁都能接受的,尤其是刚一下锅的时候,不好这一口的人经过厨房都要捂着鼻子走。若是这味道引得小主反了胃,便是大大的罪过了。 “你这就是酸笋?”淑岚眼睛一亮。 “对啊,既可佐粥,又可以炒肉末,小主有兴趣吗?”青雀问道。 何止是有兴趣,淑岚一想到那酸味,便条件反射地冒出口水来。 既然有了酸笋,那螺蛳粉、酸笋鸡米线、酸笋鸡皮汤……是不是都能做起来了? 淑岚一想到这些,感觉久违的食欲终于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螺蛳粉 近几日, 长街上行走的宫女太监们路过永和宫时,都恨不得捂着鼻子, 避之不及。 去永和宫送膳和送东西的差事更是你推我, 我推你。 只要是正当用膳的时候走进大门,必然被呛得咳嗽,个个屏气凝神地进门, 只敢速速放下东西便转头离开,生怕多呆一会儿便要沾上那说不出来的古怪气味。 “你闻到乌雅贵人宫里的味道了吗?像是从她院中那几个坛子里和小厨房里传出来的。” “闻到了,酸中带臭, 臭中又带着呛……听说从前乌雅贵人可是御膳房出来的好手艺,不知是不是又在折腾什么新奇吃食呢?” “别瞎说, 再新奇的吃食,还能是臭味不成?” 如此, 宫中的奇怪谈资又多了一条。 最先闻到这怪味的, 自然是与淑岚同宫的荣嫔马佳氏。 又是一日午膳,荣嫔养好了月子, 正是无聊, 前些日子她在孕中, 淑岚对她照顾不少,她便一直惦记着;见淑岚一直胃口不振,也愁了好几日,想了不少当初怀孕时最爱吃的菜品,淑岚却统统吃不下去, 总是吐个没完。 这日,她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有一丝酸臭的怪味, 再细细辨别, 竟是从小厨房飘出来的。 “小厨房在做什么, 不知道孕妇最不能闻怪味吗?明知道乌雅贵人害喜呕吐得厉害,怎么还有如此怪味?”荣嫔这些日子见多了淑岚吐得昏天暗地,遇见风吹草动比淑岚还要敏感,恨不得将淑岚放进个不见风的房子安置起来,一闻见怪味,便立刻指挥身边的疏星道:“你去小厨房看看,让他们别做了。” 疏星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面上有些尴尬地回来了。 “你去说了没有,怎么气味越来越大了?别叫乌雅贵人闻见了。”荣嫔问疏星道。 “回娘娘,奴婢去问了,见是乌雅贵人宫里的青雀在制膳,小厨房的味儿更冲,乌雅贵人不但不嫌弃,还站在门口监工指挥呢,想来是娘娘多虑了。”疏星回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7节 “哦?那我倒要去瞧瞧是什么稀罕吃食。”荣嫔半信半疑,让疏星扶着自己下了榻,走出寝宫,往通往小厨房的廊下走去,眼前的情况让她大吃一惊。 前几日还面如土色,什么都吃不下,病恹恹的淑岚,这会不但从床上起来了,还精神很好地抱着胳膊立在小厨房门口对着两个宫女指指点点。若不是她此刻头上带着一条防止受风的抹额,还真看不出和平日有什么区别。 “花生炸脆一些,不要炸焦黑了。” “豆皮也要脆的,酸笋多切一些,一会我要在上面铺满满一层!” “再炸一个鸡蛋,边要炸得焦黄。” …… 若不是淑岚还怀着孕,她身边的人硬是拦着她不许她亲自掌勺,她真想亲自下厨了。如今只能站在一边指挥过过干瘾,说着说着就觉得舌根泛起津液来。青雀和雪雁一个在浓汤中煮粉,一个起了炸锅在一旁炸小料浇头,忙得不亦乐乎,各色香味也依次肆意了出来。 淑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就是这个味! 在上一世,她不知道多少次架上小锅,热乎乎地煮上一锅螺蛳粉,若是讲究,就再加上一根烤肠、一枚煎蛋,没一会就做好了。简简单单的一餐,抚慰了她多少个饥肠辘辘的夜晚,她现在想起,还能回忆起那腹中温暖熨帖的感觉。 而一碗螺蛳粉,除了精心熬制的鲜美汤底做基调以外,其中的灵魂就是酸笋。 害喜的这些日子,她吃什么味道都觉得腻腻的提不起胃口,自那日闻了青雀带来的酸笋后,便如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一直以来堵在肺腑中的郁结之气被一股强横、横冲直撞的酸爽之气冲得干干净净,从鼻腔直达天灵盖,使淑岚昏昏沉沉的脑子都清醒了许多。 淑岚正沉浸在对螺蛳粉的美好幻想中,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 “乌雅妹妹?” 淑岚猛地一回头,看见荣嫔正远远地站着,一脸复杂的表情正瞧着自己。 似乎隐隐有些……担忧? “乌雅妹妹可还好些了?还吐吗?”荣嫔探头问道,只敢远远地站着,不敢走得太上前,手里攥着手绢,想去捂鼻子,却怕淑岚觉得被嫌弃了,硬生生地压抑住了捂鼻子的冲动。 “嗯,劳娘娘关心了,我终于想到了能吃着不恶心的食物了。”淑岚久违地感受到了食欲的回忆,连眼睛都亮了不少。她抽了抽鼻子,感觉空气中螺蛳汤的香味又浓了几分,转头看见青雀已经将粉煮得软而透明,正用沥水的篮子捞着粉浸入滚滚沸腾的螺蛳汤中,满意地点头表示赞许:“时机不错。” “螺蛳粉很快就煮好出锅了,荣嫔娘娘要不要也尝尝?”淑岚吩咐完青雀,便回头对一脸复杂的荣嫔热情邀请道。 “既然是妹妹一直想吃的吃食,姐姐也不好夺你所爱,还是妹妹自己多吃点吧……”荣嫔闻见这味道都想退避三舍了,更别提让她坐下来细品了,连忙维持着体面推辞之后,便回自己寝殿去了。 “荣嫔娘娘怎么走了?她孕前不是最爱吃各式新鲜菜品的吗?”淑岚看着荣嫔头也不回,急急离去的背影,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是怕我不够吃?我还特意多煮了一些呢。” “小主,这酸笋的味道,也许对于荣嫔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青雀答道。 “想来是这个原因了。”淑岚点点头。诸如酸笋、臭豆腐、榴莲一类的有特殊气味的食物,都是闻着臭,吃着香。常吃的人自然不觉其臭,大快朵颐;没吃过的人往往被表层的臭味劝退,极难被说服尝试第一口。 人家不吃,也不能勉强人家嘛。 “荣嫔娘娘不吃,那我们就关起门来吃。”淑岚嘿嘿一笑,对雪雁吩咐:“酸豆角也多加一些!” 荣嫔回了寝殿关了门,荣嫔第一时间是叫疏星去太医院寻了张怀过来问话。 “乌雅贵人吃的东西,你闻着可有问题?我闻着倒觉得十分怪异,那酸笋,孕妇是否有所忌讳?”荣嫔问道。 “微臣查过,食材无碍,只要不过量食用,便对母子无碍。”张怀恭恭敬敬地回道,“况且乌雅贵人这么多日都胃口不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样能开胃的吃食,是好事,虽然味道……稍微怪异了一些。” 一旁的宫女疏星也点头附和:“奴婢听说家里老人说过,若是孕妇忽然特别想吃什么,是腹中胎儿想吃呢。想来啊,是乌雅贵人肚子里的龙胎好这一口儿,才让乌雅贵人替他吃呢。” 荣嫔愣愣地点点头,良久,才说了句:“那倒好……只不过,这龙胎的口味真是够独特的。想来日后也是个与众不同的性子。” 她自从听了张怀的解释,又叫疏星去瞧淑岚的饭量并不过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对淑岚在小厨房鼓捣什么不再插手。 若是旁人,遇到这样的事,或许会关门闭户,以阻隔气味。但荣嫔是个爱吃的,怀孕之前如此,怀胎十月之间食欲更胜,但为了自己和龙胎着想,她对于口舌之欲又克制再克制。此时好不容易出了月子,自然食欲高涨,随便什么东西都想吃上一口。 毕竟乌雅贵人所制的食物,每次虽然都有些古怪,但都意外都好吃,万一这次也是一样呢? 能让乌雅贵人这样对膳食标准极高的人都流连忘返的吃食,定有其过人之处。 于是,在青雀又一次端着重重包裹的食盒往淑岚的偏殿走去时,荣嫔叫住了她。 “你手里拿着的,是乌雅贵人要的螺蛳粉吗?”荣嫔这话显得有些没话找话。 “荣嫔娘娘,是不是气味太大熏着您了?奴婢这就端进去。”青雀会错了意,连忙露出歉意的表情,急着要将食盒送进去。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荣嫔有些扭捏,“你们小厨房可有多余的食材,能否给我也煮一碗尝尝?少一点就行,我吃不了那么许多。” 为了防止不对口味,她反复叮嘱只要一小碗尝尝就好。 “好嘞。”青雀见荣嫔并无责备之意,便松了口气,脆生生地应了下来。 螺蛳汤是现成熬好的,上头的小料也是事先炸好的,没过多一会儿,新的螺蛳粉就用砂锅装着端到了荣嫔面前。 荣嫔深吸一口气,挑起一口粉放入口中,却惊异地发现,粉一如口中,并没有闻起来的那般难以接受,反而是饱吸了螺蛳鲜美汤汁的粉条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一口咬下,裹挟在粉中的酸笋、酸豆角依次在舌尖爆开,让原本有些温吞的汤粉骤然增加了十分的刺激。 而那炸得酥脆的豆皮,被炸得绽开成一朵太阳花的鸡蛋,更是在飘着红油的汤中浸得鲜香无比,更不用提那在螺蛳原汁中卤过的卤鸭爪和卤猪蹄,更是胶质满满,软烂粘牙;却在酸笋调和之下清爽开胃,毫无肥腻之感。 “荣嫔娘娘,这螺蛳粉如何?”青雀在旁小心问道。 “不……”荣嫔嘴里还塞着半个卤鸭爪,吐字不清。 “不合胃口?”青雀有些担心。 “不够吃!”荣嫔终于吞下口中食物,恋恋不舍地擦擦嘴边的油花。“再添一份!” “好嘞!”青雀笑着答应。 养心殿中,玄烨理完手中的折子,便照例叫张怀回话。 “你是说,乌雅贵人最近胃口大开,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可以见人了?”玄烨听着汇报,面上神色放松了不少。 “正是。龙胎得以滋养,胎象稳固。”张怀汇报道。 “好,朕理完了政事,正好得空去看看她。”玄烨放下折子。 “皇上……只是有一点,这让贵人胃口大开之物,恐怕……您不好接受。”张怀面露难色,尽量地让自己的语气委婉再委婉。 “哦?有什么是朕没见过的?有什么不好接受的?”玄烨反而被勾起了兴致,若是张怀不这么说,说不定他还不去呢,转头便对梁九功道:“备轿,朕要去永和宫看看。” 张怀见劝了也没用,对侍立在一边的梁九功抛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没用,咱们这位爷啊,就是有些叛逆在身上的,越是劝,越要去。梁九功摇摇头,回了一个见怪不怪的眼神。 张怀不由得为皇上的鼻子捏一把汗,他可听说,自从乌雅贵人发现了自己孕后的口味喜好后,跟荣嫔娘娘一拍即合,每日都制些新的奇妙吃食出来。听说……最近新研制的一道菜,是酸萝卜配油炸臭豆腐。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臭豆腐 玄烨坐在轿辇上, 只恨抬轿子的小太监不能快些走。淑岚胃口不振的日子里,他便只能吃御膳房送来的膳食, 虽然挑不出什么错来, 但总是那些翻来覆去吃惯了的,总觉得吃不出什么新意来。 轿辇越往永和宫去,越能闻见迎风飘来的奇妙味道。 “梁九功, 你可闻见了?”玄烨在轿辇之上微微皱眉。 “是……”梁九功在下面随着轿子走,自然闻到的气味更盛。“若是皇上觉得气味难闻……要不咱们还是别进去了?不瞒您说,近日乌雅贵人鼓捣的新吃食实在奇异, 连内务府送分例的奴才们,都不敢在院中长呆呢。” “都到这儿了, 怎么能不进去看看?”玄烨闻见怪味本是皱了眉头,萌生了些退意, 但听梁九功这一说, 反而激发了些逆反心理。 若是真被说得那么玄乎,他反而要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越是离永和宫近一步, 气味便越是浓重。 待轿辇快到宫门之时, 见永和宫大门探出一个脑袋。 “那是谁?”玄烨偏头问梁九功道。 “似乎是乌雅贵人身边的雪雁?”梁九功答道。 那雪雁远远地看见明黄色的轿辇, 连忙缩头回去对院中喊:“皇上来了,收起来,收起来。” 呦呵,朕今日偏要看看是怎么回事,今日谁都别想拦着。玄烨叫抬轿辇的小太监们走得快些, 又叫梁九功去叫住雪雁。 “不论里头在做什么,今日朕定要进去看个究竟。”玄烨望着雪雁说道。 雪雁见皇上态度坚决, 也只好犹犹豫豫地依言打开宫门。 这下, 没有门户的阻拦, 之前还只是丝丝缕缕传入鼻中的气味,瞬间如洪流一般涌出,在每个人的鼻腔中横冲直撞。 玄烨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迈过永和宫的门槛时,还是忍不住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院子正中正支着一个大铁锅,里头是沸腾的滚油。淑岚身边的青雀正用长筷子夹着一旁的盘子中的青方下入滚油之中。那盘子中的青方,冷放在一边时,只有幽微的臭气传来,一旦下了锅,那气味便像在滚油中撒了水一样,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随着青方一块块下锅,那臭味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荣嫔见是皇上进来了,连忙拉着淑岚一同请安。 “平身,朕就是来随意转转,看看你们吃些什么。”玄烨下意识控制着鼻息,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荣嫔虽然这几天跟淑岚一同享用这些食物,倒也没忘自己第一次接触时的抵触情绪。她抬眼瞧着玄烨想捂鼻子又碍着面子没有抬手的样子,连忙说:“淑岚妹妹,皇上恐怕受不得这个味道,这臭豆腐还是晚些再制吧。” “姐姐说得对。”淑岚一脸遗憾地点点头,酱汁已经调好了,豆腐也下锅炸得冒泡了,自己还一口都没吃上就要半途而废,实在是可惜。 “既然乌雅贵人想吃,就不必撤下去了。”玄烨看着淑岚一脸落寞,想及前些日子她没胃口,如今好不容易开了胃口,若是再因为自己吃不上,总觉得很对不起她。“再说了,朕也想尝尝是个什么味呢。” “真的?”淑岚脸上的表情说变就变,立刻转头吩咐道,“别撤了,快做出一碗来,给皇上尝尝!” 客套就客套吧,自己干嘛非要说后半句话呢? 再说反悔的话也晚了,玄烨只好一旁的秀墩上坐了,瞧着那锅中滚油中的青方已经像被吹了气儿似的个个鼓胀了起来,外层被炸出一层酥脆的外壳来。那宫女青雀极麻利地用漏勺下锅,将炸好的青方一抄一沥,倒入大碗中,又从一旁取了个坛子,坛子里是早早熬好的酱汁,用剁椒、榨菜各色香料炒出香味后用高汤熬致浓稠后,舀出一勺浓稠的酱汁浇在炸好的青方上头,再依次撒入香菜、辣椒酱、芝麻点缀其间,又浇上一大勺被淑岚称作“臭豆腐的灵魂”的酸萝卜块,便端到了玄烨面前。 “皇上慢用。”淑岚眨着眼睛,满眼期待地看着玄烨。 眼前的这一碗食物,配菜花红柳绿地点缀在黑色的炸青方上,从颜色到气味无一不透露着可疑的味道,玄烨看了又看,儿时背诵的《论语》篇章此刻又回荡在了脑海之中:色恶不食,嗅恶不食,这东西倒是两样都占了。 “梁九功,你先先尝一个。”玄烨命令道。 “是。”梁九功终于得以在乌雅贵人这里重拾了尝菜的义务,不想却是这种场合,心中不停地叫苦。 尝菜一般只尝一口罢了,怎么皇上你直接拨了大半碗过来? 知道是皇上不想吃,又不想拂乌雅贵人的面子,才让自己来承担,但他面上却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好一边极力抑制着脸上的表情,一边吹了两口气,屏着呼吸,夹了一大块囫囵塞入口中。 他本想囫囵吞下,怎奈那刚出锅的炸豆腐极烫,不得已只能在口中一边吸气一边细细咀嚼才能吞咽。 玄烨瞧着梁九功“试毒”的神色,最开始还是慷慨赴死的神色,渐渐竟然变成了细细品味的享受神色,虽然被辣椒呛得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来,但还是不住地点头。 “宫中有传言,说永和宫中的膳食比御膳房的膳食还要高明,奴才还一直不信,今日一尝,才知道传言非虚啊!”梁九功吃完了碗中的豆腐,连汤汁都刮入了口中,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对着淑岚的奉承更是连珠炮似的冒出来。 这梁九功真是越来越滑头了。玄烨摇摇头,却觉得他情真意切的模样倒不像是说假话。犹豫了半天,还是屏住呼吸,合着酸萝卜和香菜将一块青方放入口中。 奇怪的是,一放进口中,那无时无刻不骚扰着鼻腔的臭味便不再突出,取而代之的是满口的豆香。外壳酥脆,内芯绵软多孔,汤汁中的酸辣鲜香更是萦绕其间,本想一口吞下,却发现越嚼越是感受到层次递进的香。 玄烨一边细细咀嚼,一边缓缓点头。 您看,奴才没骗您吧。梁九功抛给玄烨一个眼神。 不过玄烨倒是没工夫接收这个眼神,他在宫中甚少吃到新鲜的炸物,这一次倒是吃得新鲜,再配上解腻的酸萝卜,只觉得舌根被刺激得发麻,额头上也不住地流汗,却一块接一块地停不下来。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8节 直到淑岚忍无可忍地开口:“皇上已经吃了两碗有余了,再多吃便吃不下正餐了,这东西顶多当个零嘴儿,皇上切不可多食。” 玄烨这才放下碗筷,就着雪雁端上来的酸笋鸡皮汤,一口饮尽,冲淡了口中的火辣辣的刺痛感,才站起身来道:“好好休息,朕回头再来看你。” 没有人能抵抗油炸之物的诱惑,玄烨自然也不例外。自从淑岚宫中的吃食换了新样,他来得更勤了。 吃惯了大鱼大肉后,街边小摊中所常见的风味小吃反而更让他念念不忘。 最后连淑岚都忍不住开口道:“嫔妾听说,宜嫔最近小厨房招了个新厨娘,最会用花果做时新点心,皇上要不去尝尝?” “朕近日不想吃甜的,就想跟着你吃些酸的,不成?”玄烨没抬头地往嘴里夹了一口酸笋鸡米线,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淑岚是拐着弯劝自己去别人宫里,不由心里有些别扭起来,“怎么就你把朕往别人的宫里推?” “没有啊。”淑岚一边抱着自己的那一碗酸笋鸡米线暖着手,一边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应着玄烨的话。她碗里的酸笋被她挑了个干净,米线倒还剩下不少。 她倒不是欲拒还迎,也不是立不争不抢的人设,实在是每次玄烨来时都是用膳的时间,她本来饱餐一顿之后便容易泛起困意,最喜欢一边看话本一边靠着暖榻昏昏沉沉地打盹。 自从吃了对胃口的食物之后,肚子怀着的那一个仿佛终于心满意足了一般,伴随着孕吐一系列的不适都减轻了许多。只是月份一天天大起来,她也忍不住越发困倦贪睡起来。 而玄烨的习惯则完全不同,总是要吃完饭拉着她说上半日的话,让她不能好好躲懒睡觉。 玄烨见她垂着脑袋一点一点,还要强撑着眼皮假装在听自己说什么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本想逗逗她,但还是收了心思,将她手里的碗拿走,“困了就去榻上卧着吧。” “这不合规矩……”淑岚忍了个哈欠,眼泪把视野都糊住了,不小心把心里所想说了出来。虽然有肌肤之亲,但君臣之礼还是时刻不能忘,皇上来用膳,身为嫔妃自然要谨慎侍奉左右,没有皇上还在埋头吃饭,嫔妃就自己去睡觉了的道理。 “罢了,朕陪你一块儿卧着。”玄烨见她困得迷迷糊糊却还一脸坚决的样子,摇了摇头,便叫青雀进来将吃食撤下去,自己从后面环抱着淑岚同卧在榻上,将手掌放在淑岚隆起的小腹上。感受着怀里的人从一开始紧绷的姿势慢慢因为困倦而慢慢软了下来,甚至还无意识地蹭了几下,在自己的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月份大了,往后可不能吃这么多了……”淑岚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嘴巴还嘟囔着。 “那朕便帮你把你那份也吃了。”玄烨低声在淑岚耳边说着,忽然感觉手心处一阵悸动,心中一阵惊喜,“他踢了朕一脚!” 淑岚调整了一下睡姿,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这么说,就是同意了?还在肚子里就知道心疼阿玛,真是阿玛的好孩子……”玄烨自顾自地解读道,“又踢了一脚!这么有劲,想来是个活泼爱动的阿哥。” 人家同意了吗?人家是抗议你抢他的吃食。淑岚在心中吐槽。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生子 淑岚一日日没心没肺地吃着, 因为体态沉重起来,又贪吃爱睡, 佟皇后那边的请安自然是被早早免了的;而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的请安, 也在玄烨的请示下免了。 “乌雅贵人身怀皇嗣辛苦,能吃能睡又怀得安稳是好事。孝敬的工夫都在平时,倒也不必日日晨昏定省, 若是天天折腾累坏了身子反而不好了,哀家还等着抱重孙呢。”太皇太后听了玄烨的请示,便如此说道。 “皇玛嬷说得是, 孙儿都记下了。”玄烨回道。 “乌雅贵人平日侍奉你、哀家和太后都是极勤谨的,待皇嗣降生, 可不要委屈了她。”太皇太后又道。皇上在南苑出的事,虽然叮嘱了人不许外传, 但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终究有一丝风声传到了慈宁宫里。 太皇太后本来听闻皇上受伤后大惊不已,但见皇上请安时倒也全须全尾, 齐齐整整地回来了, 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见皇上对此事只字未提, 便知他是存着怕自己担心的孝心,心中又是责备又是心疼。又听闻是淑岚在其中力挽狂澜,虽然不知其中深情底理,但还是在心中给淑岚记了一功。 “皇玛嬷与孙儿想到一处了。”玄烨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距离生产之日越来越近,淑岚也越发地紧张起来了。 生产之前除了打下手、服侍的宫女以外, 还要有接生嬷嬷四人,两人在内室中助产, 两人在帐外备用随时等待传唤。 淑岚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的剧情, 都说在生产之时, 接生嬷嬷最容易动手脚。本来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当日现场又会忙中生乱,万一有手脚不干净的人趁机作梗可就糟了。 淑岚将此疑虑同青雀一说,青雀便笑了,“小主所虑也有道理,但生产那日的嬷嬷是皇后娘娘亲自定下的,个个都细细查验过,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嬷嬷,经手过不少婴孩,想来无事。” 淑岚听见她这么说,便松了口气。佟皇后亲自选的人,想来都是家底清白的人,不会有错。 但主观上没有恶意不代表不会办错事。 这些嬷嬷虽然经手过婴孩无数,接生产妇的经验足够,但是并没有基础的医学常识,对于卫生、细菌一类的知识也并不比寻常的宫人多到哪去,只是一味靠着经验办事。 但是她们没有常识没有关系,宫中是有的是人有常识,那便是太医院中的太医们。 太医们先是认识到了细菌,又在利益和权力的诱惑驱使下,不停地推进新的研究,如今对于消毒杀菌的意识已经非常完善了。 淑岚便叫张怀派上几个太医院的太医来为接生嬷嬷们讲课培训,在这个世代,接生这一项是几乎完全独立于医学范畴的一项技术,身为女性的接生嬷嬷不能学医,而太医们则因男女大防不得入内室介入生产,因此对于产妇的经验甚至还不如有经验的接生嬷嬷。一旦产妇生命危急,太医们便只能隔着一道帘帐跪在外面干着急,盲人摸象一般地说乱说些止血或是催产的方子叫产妇服下,接下来的事,便全看运气了。 年长的太医要留守在太医院承担诊治和研究的任务,培训嬷嬷们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年轻的太医身上,嬷嬷们一开始自然心里有一百八十个不服气。 “我从前明开始就做接生嬷嬷了,怕是接生过的孩子比这些毛头小子见过的女人还多些!” “进了产房哪有时间穷讲究,洗那么多次手?你们这些小年轻,一看就是不知道产房有多忙多乱……” “这帕子这么白,我看着挺干净的,哪有你说的细菌?” 如此种种,一言不合便吵得面红耳赤,吵得淑岚在里间卧着都能听见了。 “这些经年的老嬷嬷可真是不服管……”青雀听见她们在外面的喧闹声,脸上也不好看,刚想出去训斥两句,却被淑岚拉住了。 “眼见为实,你去叫太医院的人取一台显微镜来教她们便是了。”淑岚说道。这些人都是宫中经年的老嬷嬷,对于年纪轻轻的太医院太医们有不信任感也正常。人要脸,树要皮,若是得罪了她们,让她们在接生时不上心,或是出了什么差池,吃亏的便是自己。 果不其然,在老嬷嬷们依次排队看了显微镜下的白毛巾涂片、各人手上的细菌涂片一类之后,刚才那些呛声的老嬷嬷们纷纷住了口。 “你刚刚还说自己手干净嘞,现在就你的手上的脏东西最多!”旁边几个嬷嬷开始对着其中一个方才嗓门最大的嬷嬷哄笑起来。 “咋、咋会呢,我早上才洗了手,也没摸什么脏东西啊?”那大嗓门的嬷嬷声音也低下来了,摸着后脑尴尬地笑。 “兴许就是你这个一遇事就去摸头发的习惯,才把手弄脏的!”另一个嬷嬷一语道破,那大嗓门嬷嬷连忙触电似的放下了手,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 见嬷嬷们终于开窍,太医们也终于松了口气,洗手法、剪刀毛巾的消毒法、接生时为防止污染而特意制的头套的用法等都一一教授给了接生嬷嬷们。 听闻接生嬷嬷们学得认真,淑岚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算是放下了一半,导致产妇和婴儿丢掉性命最大元凶——卫生问题若是能被解决,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也算是上了一道保险。 尽管事事都安排顺利,但意想不到的事情总会发生,淑岚距离太医院算出来的预产期还有半个月,本是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点着小灯,吃着点心,看着话本,忽然便觉发动了起来,一时间话本都掉在了地上。 “小主,小主?”青雀在外面值守,听见话本子落在地上的声音,便觉得不对,推门进来时便见淑岚呼吸急促地趴在榻上,便知淑岚是提前发动了。“小主,莫慌,奴婢去传接生嬷嬷。” 淑岚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她在脑子中飞速地过了一遍,自认为已做了万全的准备。虽然是提前发动,但助产的嬷嬷和留守的太医是早早安排了的,随时都能进来侍奉自己生产。 “对了,拿些最甜的糕点来,要好嚼好吞的。”淑岚对着转身离去的青雀背影吩咐道。 “是,奴婢备下了,小主不必担心。”青雀应道。她知道这不是淑岚贪吃的缘故,而是淑岚早同她说过,产妇生产时,若是时间拉得过长,便容易体力不支,以至于无力生产,母子俱损的悲剧时有发生。须得专有一个人在旁边给她随时喂水喂点心,才能保证体力。 淑岚发作时是晚膳后,这次宫里人来得倒齐全,除了最先赶到的佟皇后外,惠嫔那拉氏和宜嫔郭络罗氏也到了,自然,一向与她形影不离的妹妹郭络罗贵人也跟着来了。 几人闲话了一会儿,连平日与淑岚并无来往的敬嫔章佳氏和僖嫔赫舍里氏也带着随侍宫女们来到了永和宫。 “今日姐妹倒来得齐全,惠嫔也出来了?今日没陪着大阿哥读书吗?”宜嫔落座呷了口茶,便先开了口。平日惠嫔并不多与嫔妃们过多往来,只是把更多的精力倾注在大阿哥身上,今日读书,明日习武,惠嫔日日在旁边陪着,今日倒是稀罕,竟来瞧乌雅贵人生产了。 “大阿哥习字用心,不必我时常陪着。”惠嫔笑着回道。 大阿哥习字用心?在场的人都在心中不约而同地忍笑,唯有惠嫔神态自若,说起这不占边际的谎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若真如此,那大阿哥还真是比往日长进了呢,多亏惠嫔姐姐教子有方。不知如今三字经背完了没有?”宜嫔听惠嫔吹嘘,话语里也有些明嘲暗讽,郭络罗贵人在旁边听得忍不住连声咳嗽提醒,反而收获嫡姐白眼一枚,只好闭了嘴。 “多谢妹妹费心,还关心我们胤禔的功课。教子确实辛苦,待妹妹有了自己的孩子,便知其中滋味了。”惠嫔笑着吹了吹茶杯中的浮茶,喝了一口,笑着赞道:“还是永和宫中的茶好,想来是皇上知道乌雅妹妹舌头刁,才将这顶好的雨前龙井赏了她。” 宜嫔听了,仿佛被噎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她虽与惠嫔同居七嫔之列,却一无资历,二无子嗣傍身,平日最值得夸耀的便是入宫不久便赶上大封后宫,能得封嫔位的恩宠,但近几个月,连这恩宠都被淑岚分了,玄烨十日有九日宿在她宫里,提到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一听到惠嫔说起茶叶,她便觉口中的茶汤都连带着苦涩了起来,颇为不忿地放下了茶汤嘟囔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什,我宫里也有。” 空气中一时充满尴尬的气氛,惠嫔倒是有几分定力,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般,气定神闲地继续低头喝茶。 “今日姐姐们都来了,倒不见荣嫔娘娘呢,不知荣嫔娘娘去哪儿了?”郭络罗贵人见姐姐的气话让场面一时冷了不少,连忙开口转移话题。 “妹妹有所不知,长生阿哥肺弱,气候一变,便要发病,为防传给宫中别的孩子,便搁在东三所养着。昨日听说又发作了一次,荣嫔便是去陪着了,这才没过来。”惠嫔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着,“他才生下来那会儿,萨满太太便说是从前便有胎里带来的弱症,恐怕与皇家缘分浅薄,怕是活不过两岁……如今竟活过了,只是还是病恹恹的,也不知——” “行了,惠嫔。”佟皇后脸色一沉,“乌雅贵人还在生产,说这话也不怕忌讳?” “是。”惠嫔见佟皇后面色不悦,便也不再多说,只低头喝茶。 她一向同荣嫔不对付,从前荣嫔和她在同一宫中住着的时候,便是相看两厌的关系。荣嫔的长生虽一直是个病秧子,却又添了胤祉这个身体康健的阿哥。原本与她平起平坐,现在诞育两个阿哥,又微妙地比她高了一头。 而荣嫔,更是与她同宫时便说胤禔吵闹,今日说扰了长生的清净,明日说胤禔到处乱跑扬起烟尘引得长生又咳嗽了。 照惠嫔看来,不过就是嫉妒她有个难得身体健康的阿哥,妒忌她的说辞罢了。一想到荣嫔靠这样的说辞博得皇上的怜爱,她便觉得如鲠在喉,总克制不住自己想嘲讽两句的冲动。 例如今日吧,她又去东三所照料长生,谁知道是不是又在这皇上关注皇嗣出生的日子博皇上的怜悯之心呢? 佟皇后看了堂下几人都似斗鸡一般气哼哼地坐着,心中好笑。她自然心中明镜,自己身为皇后,又与淑岚向来关系亲密,来看护是理所当然。这几人与淑岚平日走得并不近,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后宫中的姐妹情深。 淑岚位不及嫔位,按规矩是不能把孩子带在身边养育的。如今宫中皇嗣不多,势力平衡也十分微妙,低位嫔妃生下孩子,自然要被许多双眼睛觊觎。 无论是谁,都等着皇上来时各显神通,说服皇上将这一皇嗣笼入自己名下。 产房中的淑岚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正忙着用力生娃。此时她耳边的声音不是“用力,用力”,而是“吸、吸、吸、吐——吸、吸吸、吐——”的指示。 她疼得脑袋发昏,一旁的接生嬷嬷被淑岚培训学习了呼吸法,此时正派上用场,在淑岚耳边不停带着她正确发力。 幸而淑岚这一胎得益于控制饮食,虽是头胎,生得倒也还算顺利。 偏殿中几位心中各怀心思的嫔妃等了许久,终于听见产房的婴儿响亮啼哭声,紧接着便是宫女奔走报喜。 “皇后娘娘,是个小阿哥,母子平安。”盼夏去探了消息后,一脸兴奋地回来通报。 “好,好,叫奶娘好好抱去喂奶,让乌雅贵人好好休息。”佟皇后忙道,又吩咐倚冬去替淑岚打赏接生嬷嬷和侍奉的太医们。 堂下嫔妃神色各异,又如宜嫔一般心有不甘的,也有如惠嫔一般蠢蠢欲动的。 僖嫔见佟皇后神色愉悦,还是开了口:“乌雅贵人真是有福之人啊,才得宠没多久就怀上了,还一生便是个阿哥。真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也不知是谁能有福气养了这位阿哥。”她语气中有些落寞,众人皆知她是早年入宫,又因家世而得以位列七嫔之一,但皇上却极少往她宫中去,至今与子嗣无缘。 “听你这语气,倒是你动了这个心思了?”一旁的敬嫔开口笑道。 “要是我真能当小阿哥的养母,定然殚精竭虑,不辞辛劳。”僖嫔对于敬嫔的揶揄之语,倒是回得认真。 还不等佟皇后说什么,惠嫔便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口道:“这拉扯大一个皇嗣十分不易,可不是光是肯辛苦卖力气便能养大的,须得有经验才行。”她说到此处,瞥了僖嫔一眼,果然见她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心中得意,又继续说道:“皇后娘娘若是要在宫中为小阿哥择一位养母,定要从生养过的子嗣的嫔妃中挑选才是。” “哦?非得生养过的才配抚养皇子?惠嫔姐姐是不是忘了,宫中养大过皇子的,除了您之外,还有荣嫔姐姐呢?虽然她此刻不在殿中,但她与乌雅贵人也是有些情谊,想来身为皇子生母,乌雅贵人也会更倾向于她吧?”接话的是宜嫔,她自知,若是皇上与皇后听从了惠嫔这一番理论,自己恐怕是没机会得以抚养皇嗣了,便将不在场的荣嫔扯了出来。 “荣嫔自己的阿哥尚自顾不暇,若是再添一位,恐怕难以顾得周全了。”惠嫔显然是提早想到了这种被质疑的可能,快速地驳回了这种设想。 她自然是对自己亲生的胤禔最为疼惜,但见他一日日长大,却在才干上并无突出之处,不由得暗暗着急。此番似是气定神闲,心里却比谁都急迫地想再笼络一个皇子在名下。 “惠嫔可别忘了,膝下有子女的还有皇后娘娘呢。”宜嫔又呛声道。 “皇后娘娘要处理宫中大小琐事,繁忙得很,嫔妾自然愿意替皇后娘娘分忧。”惠嫔声音也随之尖锐了起来。 佟皇后看着她俩你来我往的样子,按了按太阳穴。 又来了,又来了。 “皇后娘娘,这事儿您要拿个章程出来呀。”惠嫔和宜嫔见互相在彼此那里讨不到便宜,便一起向佟皇后这边看了过来。 佟皇后却并不理她们俩,目光则看向了门口。 “青雀,你可去知会了皇上了?”佟皇后开口说道。 满堂嫔妃便齐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淑岚身边的青雀正站在门口。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49节 “回皇后娘娘,皇上已经知晓了,还叫梁公公与奴婢一同回来宣读圣旨。”青雀福了一礼,恭恭敬敬地答完,便让在一边,让梁九功宣读圣旨。 圣旨? “好,那就请梁公公宣旨吧。”佟皇后似乎早就知道一般,对梁九功点了点头,示意他开始宣读圣旨。 梁九功道了声是,便展开圣旨开始宣读。 堂下的嫔妃一边听宣,一边面面相觑。 念贵人乌雅氏,端庄淑睿,德美才秀,着即册封为嫔,加封号为德? 宫中才定下大封六宫的规矩,还没见过谁是如此单独册封的。 虽然此刻众人心中个个百转千回,但自然是不敢在面上露出来的。 虽说与规矩不同,但皇上定的就是规矩,谁又能说个不字? 待梁九功念完“钦此——”后,刚才几个说得最欢的嫔妃面色是越发涨红。 “各位姐妹可听清了?德嫔之子,自然是养在德嫔膝下,此事以后不必再提。”佟皇后微微颔首,扫视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众嫔妃,“想来等待了这么久,也都劳累了,如今母子平安,也就不必挂心了,便且散了回宫去吧。”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亲昵 淑岚迷迷糊糊地醒来, 透过床帘的缝隙隐隐看见外头天光大亮,想来自己是生完便昏昏沉沉地睡到了这时, 便哑哑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娘娘醒了?现在是辰时了,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是青雀的声音,她一直立在床边等着淑岚醒来,以便第一时间服侍她。 “不睡了, 孩子呢?抱来让我看看。”淑岚感觉嗓子有些沙哑。 “奴婢这就去传乳母。”青雀应着,便转身出去了。再回来时,已带着个抱着被卷的乳母回来。 昨晚生下这孩子后, 她便脱力睡了过去,虽然想竭力去看一看那自己生下来的孩子, 但还是在婴孩的嚎哭声中沉沉地睡去了。 那乳母在床榻前小心地蹲下身子,将襁褓中的婴儿展示给淑岚看。 淑岚看着那孩子皱成一团的小脸, 极力克制自己想上手戳一下的手, 见他睡得正酣,心中也觉得一阵温暖。 “娘娘, 小阿哥刚吃完奶, 睡得正香呢。”那乳母的脸上都堆着笑意。 “奶可还够吃?保姆可还照管得过来?”淑岚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犯傻, 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娘娘,宫里为小阿哥备了保姆、乳母各八个,是专门轮番侍奉小阿哥的,另外管浆洗、管针线、管灯火的林林总总的,算下来也有四十人轮流值守呢, 这个娘娘不必担心。”青雀见淑岚忧心,便一一答道。 “那就好。”淑岚点点头, 又躺了回去。 青雀见淑岚精神倦怠, 便对乳母打了个手势, 乳母便抱着小阿哥退下休息了。 “娘娘,你可还不能睡,得先喝这个张院使开的汤药才行,有利于您身子恢复的。”青雀拿了个靠垫塞在淑岚身下,便拿起一边温着的汤药喂给她喝。 淑岚嘴巴还张着由她喂药,眼皮已经黏在一起了,她听着青雀兴高采烈地说着玄烨封了她的嫔位,还给了个“德”的封号,又说起皇上准许她将小阿哥养在身边,不必抱去其他娘娘膝下抚养,淑岚这才睁开了眼睛。 “真的?”淑岚睁大了眼睛。 “皇上的圣旨,还能有假,往后娘娘就不必受与小阿哥的分离之苦了。”青雀脸上带笑,眼中却含着眼泪。 “傻丫头,我还没哭,你倒哭起来了。”淑岚笑道。 “往后您也是有膝下有子嗣的嫔位了,不必再受宜嫔她们的闲气了,奴婢是为您高兴。”青雀赶紧用袖角抹了抹眼泪,“皇上还赐了名字给小阿哥,叫胤禛。” “胤禛,胤禛……”淑岚闭上眼睛,一想起后世的那个跨过千难万险,背着各种质疑和重重阴影,一步步孤独地走向九五之尊的四阿哥胤禛,现在只是个吃饱了奶就在被子里睡得天昏地暗、心里没有一点忧虑的奶娃娃,心中就觉得五味杂陈。 他将来慢慢长大,必然会背负越来越沉重的负担和期待,但当他还是一个婴孩的时候,作为母亲也许只看到他全须全尾、平平安安又无忧无虑的样子就心满意足了。 喝完了药,淑岚便裹着被子打算继续睡了,青雀脸上倒闪过一丝犹豫。 “娘娘这就睡了?皇上这会儿就要下朝了,昨日皇上本来来看娘娘,见娘娘生完孩子睡着了,这才没进来。今日下朝了定然要再来的,娘娘要不要等一等?”青雀问道。 “等?为什么要等?”淑岚感觉自己困得大脑都不转弯了。 青雀虽然不曾侍奉过有孕的嫔妃,但也听宫中的小姐妹们说过,宫中嫔妃们为了得皇上垂怜,除了生下皇子之外,其他方面也丝毫必能懈怠。 比如惠嫔娘娘身边的宫女便与她闲话时偷偷说过,惠嫔娘娘生产之后,皇上来探之前让宫女们为自己梳洗一番,不可满脸狼狈、头发蓬乱,又不能粉饰太过太艳,那便假了,要透出两分虚弱、四分疲惫不支和四分楚楚可怜来。再叫乳母抱着初生的阿哥在旁候着,只待皇上一来,便可对母子都心生爱怜之心。 她将这缘由给淑岚一说,听得淑岚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越听越觉得离谱。 “这……还是算了吧。等他来瞧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去。皇上来见,想来是为了见阿哥。若我醒着,一会儿想必又要谢恩、客套,又要让乳母抱着阿哥过来候着,又折腾孩子又折腾我。我才不等呢。”淑岚只觉困意如潮水般一波波地袭来,便嘟囔了两句便裹着锦被翻身睡了。 青雀见淑岚无动于衷,便将她的被子掖了掖,由她睡去。待她拢了床帘,端了药盏出门来,正撞见玄烨立在回廊中,吓了一条,连忙请安。 “你家主子睡下了?”玄烨压低了声音问道。 “才睡下,奴婢这就……”青雀起身正要去开门,却被玄烨伸手止了动作。 “既然睡下了,朕就不扰她休息了。”玄烨原是怕淑岚还睡着,把她惊醒了,才没叫人通传。方才站在廊下,虽不是有意,听得不真切,但还是听了淑岚一叠声地喊累,声音都迷糊得含糊不清起来,颇有些可怜,心中不由得苦笑,摇了摇头道“等她精神养好些,朕再来看她。” 淑岚产后恢复得倒也快,每日不必应付人事俗物。她一朝得子,又晋位封号,本该是要应付嫔妃们来往恭贺的场面的,不过都被佟皇后帮忙挡了下来——德嫔生产辛苦,需要休息,礼物送进去就可以了,人就不必进去叨扰了。免去了绝大多数的人情往来,又不必晨昏定省的请安折腾,淑岚自然心情舒畅了不少,每日吃吃喝喝,困了就歪着睡一会儿,十分惬意。 来了兴致便叫乳母过来,随意逗逗娃,喂奶、换尿布、哄睡等一切琐事都用不着她操心,淑岚别提有多自在了。 小胤禛也是一天一个样,才过了月余,便不像刚出生时一样活像个小猴子,小脸儿白嫩,胳膊腿也像藕节一般细嫩可爱,这会刚由乳母喂完了奶,便抱到她榻上来。 淑岚只觉得小胤禛如小糯米团子一般香香软软的,婴儿的视力很弱,只能靠气味来分辨身边的一切,当淑岚被乳母教着如何托起婴儿的背和头颈,那小胤禛仿佛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一般凑在淑岚的怀里,不哭不闹,只是咧着没有牙的小嘴冲着淑岚的方向傻乐。 淑岚才搂着小团子亲了没一会儿,便听见有人通传皇上来了。 玄烨走进内殿,见淑岚尽管双颊比之前消瘦了些,但精神焕发,倒也放下心来。又走近看她怀里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便心生喜爱之情,轻声道:“你辛苦了,让朕抱抱。” 你抱?你会抱孩子? “皇上小心……”起先淑岚还怕他笨手笨脚伤了孩子,见玄烨抿着嘴唇,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接过孩子,将胤禛的头颈都护住地接了过去,她才略略松了口气,待感觉到孩子被稳稳抱住后,才慢慢松了手。 玄烨见小团子被自己安安稳稳地接了过来,心中颇有些得意,看着怀里的小婴儿长着嘴乐,生出想伸手去揉两下他小脸的冲动。 无奈,他现在两只手都占着,一点都不敢放松,便只好将头凑近襁褓里的小脑袋,用鼻子轻轻地捧那婴儿娇嫩的小脸。 “呀,小阿哥真是亲近皇上呢,被抱起来也不哭,想来是——”梁九功站在一旁,见皇上与小胤禛父子天伦的温馨场面,连忙夸了起来。 不料,他话音还没落,声音就被一声响亮的啼哭声打破了。 玄烨怀中的小粉团子虽然视力不好,一时之间没有觉察到抱着自己的人居然换了,上一刻还沉湎于暖暖香香的熟悉怀抱中,下一刻骤然迎面而来一股陌生的味道,立刻委屈了起来。 鉴于他的胳膊腿儿还柔柔软软地被裹在襁褓中动弹不得,此刻只能扯开嗓子来表达自己的抗议与不满了。 都怪你多嘴! 玄烨才享受了一瞬间的父子天伦,便立刻被不和谐音打破,他立刻把问题归咎于梁九功——定是你突然说话,吓到朕的阿哥了。 梁九功看看玄烨一脸不讲道理的表情,又看看扯着嗓子不讲道理地大哭的小胤禛,只好自认倒霉地拍拍自己的嘴,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算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殿中人这下都屏气凝神,生怕再大声吵到玄烨怀中的阿哥,但婴儿的啼哭比瞬息万变的皇帝还不讲道理,他才不管龙心悦与不悦,也不懂看人颜色,想哭自然就要哭个痛快。 玄烨一时间手足无措,往常他去其他宫中,嫔妃们也会把皇子公主抱出来给他看,他若是逗得开心,便乘兴多逗一会儿,若是小儿被他逗哭了,嫔妃们定然诚惶诚恐,替襁褓婴儿先谢罪,说孩子不懂事吵了皇上了,然后便叫乳母抱下去喂奶。 如此下来,他便只需享受逗孩子的快乐,而远离孩子的吵闹声了。这种皇子不给自己面子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这一次,他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了,只好对淑岚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阿、阿哥是不是该喂奶了?”旁边的青雀见胤禛啼哭不止,生怕惹了皇上的厌烦,一时间也急得额头上沁出汗水来。 “阿哥不是喂饱了才抱过来吗?”淑岚回道。 青雀看淑岚拆自己台的模样,更是急得不行。 娘娘啊,我这是找个台阶下,叫乳母把阿哥抱下去啊! “皇上,还是给嫔妾抱抱吧。”淑岚像是终于接收到青雀的信号一般,后知后觉地开了口。 玄烨如蒙大赦地将怀中拉长声啼哭的孩子交给了淑岚。 说来奇怪,抱着襁褓的人一换,襁褓中的小胤禛便像掐断了开关一般,立即停止了啼哭,安安心心地靠在了充满熟悉味道的怀抱里。 “莫非是胤禛不喜欢朕?”玄烨骤然被如此区别对待,心中的挫败感别提多强了。自己方才也没干什么讨嫌的事,怎么就被小团子扯着嗓子抗议了呢? “嫔妾知道了。”淑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小婴儿又看不清东西,自然是什么味道闻着熟悉,便对谁亲近一些了。” 原来如此!是气味。玄烨想起自己晨起去了一趟上驷院,与几个武将谈军情之余又驰了两回马,虽然脱了外头大氅,但一路风风火火地赶来永和宫看德嫔母子,里头的衣服不但有一丝草料、马厩的淡淡腥味,还有一丝驰马留下的汗味,怪不得小胤禛大哭,想必是被陌生气味吓到了。 想及此处,玄烨心中又是怜惜稚子,又有些羡慕跟胤禛亲昵的淑岚,暗自下决心,往后要多来抱抱,让着孩子熟悉自己的味道,往后也这么亲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哄娃 玄烨回宫后, 时时想起淑岚说的那句话:小婴儿总是与气味熟悉的人亲近,因此埋首政务之余, 总想往永和宫转转瞧瞧, 让小胤禛早些熟悉自己的味道。 这日,玄烨忙得头昏脑胀,才放下折子, 又送走了来禀报军情的武将,他才得空喝上一碗鸡糜粥清清心火。 “皇上批奏折累了,是睡一会儿, 还是去逛逛园子?”梁九宫打量着外面阳光不如正午热辣,御花园中的翠色又浓重了些, 便对一脸疲惫的玄烨提议道。 “嗯——”玄烨揉了揉眉间,“给朕更衣, 朕去永和宫看看德嫔和胤禛。” “是, 奴才这就准备。”梁九功应道。他如今倒不明白了,为了这小胤禛每每不给皇阿玛面子, 不高兴便要大哭大闹, 极少见的高兴时, 才偶尔会露出一个笑脸,吹个口水泡泡,这万岁爷怎么还越挫越勇,越是见小胤禛胡闹越是要上赶着抱?每次抱完了,还要兴致勃勃地总结:这一次朕又多抱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闹起来!这次他还对朕笑了!这次他还用小手抓了朕的手指头了! 梁九功看着每次惊喜于与小婴儿更多互动的皇上, 被小胤禛咯咯笑着握住手指后恨不得回宫都不洗手了的样子,在心中笑着摇摇头。 “朕身上可有什么不好的味道没有?”玄烨换好的衣服, 又不放心地跟梁九功反复确认道。 “没有, 皇上您就放心吧。”梁九功装模作样地细细闻了闻玄烨的袖子说道。 “好, 别忘了那个香包,给朕带上。”玄烨又说道。为了让自己的味道对小胤禛更有亲和力,也为了欺骗视力不好的小婴儿的鼻子,他特从淑岚那讨了她平日用来熏衣服的干花香草,塞进香囊里配在身上,果然哄起小胤禛来效果事半功倍。 待玄烨到了永和宫中,院子里倒是静悄悄的一片,他站在殿门外透过窗纸往内一瞧,只朦朦胧胧见淑岚的床帘笼着,便知淑岚在午睡,一旁则站着个乳母,正抱着襁褓中的胤禛慢慢摇晃着,嘴里似乎还低声哼唱着哄孩子的歌谣,一边晃,一边缓缓地围着胤禛渡着步子。 玄烨缓缓地推开门,尽量让门的声音降到最小,脚下更是注意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走进了寝殿。 “皇……”那乳母一转身,没想到是皇上来了,差点吓到,连忙抱着襁褓作礼,被玄烨伸手止了礼。他转头看了看床帘后映出的呼吸平稳的身影,又叫乳母不要作声,免得惊醒了淑岚的午觉。 “怎么德嫔这个时辰还在睡?”玄烨压低了声音问道。莫不是昨夜又熬夜看话本子,今日才贪睡了? 她日日说在宫里坐月子无趣得很,朕才搜罗了各式话本子给她,张院使叮嘱过,用眼太过要伤眼睛的,下次朕就应该把话本子全收拾带走,一本都不留! 玄烨正这样想着,那乳母回道:“往常这个时候是该伺候娘娘起床的,只是今日德嫔娘娘用过午膳后,与阿哥玩了许久,这才午觉睡得晚了些,这个时候还没醒。” “那阿哥呢?今日可吃过奶了不曾?”玄烨又问。 “阿哥刚才才吃饱,尿布也换了新的,这会儿也要睡呢。”那乳母回答得利落,每次玄烨来都会反复问这几样,她早就学会应答如流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0节 玄烨了然地点点头,伸头去看乳母怀中的小胤禛,果然一副吃饱了正犯困的模样,平日一对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此时禁不住睡意般一合一合的,小嘴也微微张着。 玄烨看平日一闹便惊天动地的小婴儿此时困得发憨,颇为可爱,恨不得将那冒着呆气的小白面团子般的小脸揉进怀里,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好低低咳嗽一声,收敛了一下表情,对乳母道:“朕来吧。” 乳母本有些犹豫,见皇上兴起便也只好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困得迷迷糊糊的小胤禛交到玄烨手中,见玄烨抱得娴熟,姿势也颇为得法,才微微松了口气。 小胤禛虽然被换了人哄睡,刚才快闭上的眼睛睁大了一瞬间,玄烨立刻知道这是要小婴儿被弄醒的信号,连忙给梁九功使眼色,让他手脚麻利地从自己腰间解下那个装着淑岚宫中干花香草的香囊,在小胤禛警觉的小脑袋旁搓了搓。 这一招果然十分奏效,小胤禛似乎被逸散出的熟悉香甜气味安抚住了,不再乱动,小鼻子抽动了两下后,又恢复了安定的模样。 “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朕再传你。”玄烨对自己的急中生智非常满意,叫乳母退下后,他便可以不再过分收敛面上的表情了,还学着方才乳母哄睡的动作,一边轻拍襁褓,一边慢慢地在房中来回渡步。 这一招十分有用,眼看着小胤禛的眼睛就眯得只剩一条缝隙,距离完全陷入睡眠就差一点点了。玄烨也觉得胳膊酸痛起来。他只觉得,平日在演武场策马、拉重弓都不曾这样累人。 怀里抱着得婴孩这样柔软,玄烨只觉得他就如豆腐一样一碰就碎,用力轻了怕抱不住跌了孩子,用力重了又怕勒疼了孩子,左右为难,只抱了这么一会儿便觉得头、颈、肩膀和胳膊都像没有上油的门轴一般僵硬紧张了。 若要此时叫乳母来换手,恐怕要惊扰淑岚的午睡了。玄烨瞧着旁边的胤禛,又瞧了瞧怀中眼睛已经完全闭上的小胤禛。 这样就算哄成功了吧? 玄烨一边这样想,一边向胤禛走了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控制着已经酸痛僵硬的手臂尽量轻巧地将手中的襁褓放入摇篮之中。 先是身子,然后是头……玄烨刚要松一口气,便见那刚刚还昏昏欲睡的小胤禛,一沾那摇篮中的床褥,一双刚才已经完全闭上的眼睛立刻睁得溜圆,刚才的瞌睡模样完全不见了。 怎么就醒了,你刚才不是已经睡着了吗?玄烨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他便看见了熟悉的一幕,小胤禛似乎对于自己骤然离开温暖的怀抱十分不满,皱着脸就张开了小嘴。 玄烨对这个信号再明白不过:这小子又要嚎起来了!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今日淑岚还在睡着,乳母又不在殿里,他只好一把将已经放进摇篮的小胤禛又揽进了怀里,重复着刚才哄睡的动作,一边拍,一边走来走去。 小胤禛对这倒是十分满意,他感到自己回到了充满安心感的怀抱,意义不明地发出了两声咕咕嘎嘎的声音后,又一次慢慢合上了眼睛。 玄烨见哭闹危机解除,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沁出汗珠来,不由得无奈一笑,自己这么紧张,简直跟自己指挥军队千钧一发之际夺了叛军城池的时候相差无几。 他回想起阿哥公主养大时,或是养在嫔妃膝下,或是养在东三所,总归是被重重宫人和嫔妃小心围着,护着。虽然自己也常去探望,只觉得孩子长得飞快,一时一个样,没过多久就从柔柔软软的襁褓婴儿变得像小牛犊子一样健壮,让他似乎下意识地觉得小孩子长大是一件顺其自然又十分简单的事,却从不知光是哄睡一个襁褓婴儿便要付出这么多心力,更别提将他平平安安地养大、教得文武皆通了。 直到他日日来永和宫亲手哄小胤禛,他才终于对养育稚子这件事有了真实的参与感。 襁褓中的婴儿不懂得逢迎圣心,只会表露出最真实的好恶,比起各怀心思的满朝文武和后宫嫔妃要好懂许多。当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怀中稚子一步步地亲近自己后,那扑面而来的成就感,光是想想就让他忍不住嘴角上翘。 一边望着怀中的小胤禛又沉入了梦乡,玄烨看得有些呆了,又出了半日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又感觉到酸痛僵硬之感再次袭来。他向梁九功投去一个“快想想办法,朕要累死了”的眼神,梁九功连忙四下打望,把眼神定格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皇上,既然不能放下,那好歹坐下借借力吧!坐着摇也是一样的,好歹不用走来走去了! 梁九功一指那椅子,玄烨便像见了救星一般,一步步挪了过去,又缓慢地坐了下去。 谁知怀中的小胤禛的感知无比灵敏,立刻觉察出被抱着自己的人敷衍了。他虽然眼睛还闭着,却不安地扭了几下,小嘴也张开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委委屈屈地醒来了。 看你出的好主意! 玄烨顾不上训梁九功,眼见着小胤禛又要醒了,急中生智,十分僵硬地开了口:“小宝宝……快睡觉……” 梁九功多年伴驾,训练有素,自认为见过许多大场面,这才没噗嗤一下乐出声来。 他连忙捂着嘴,假装若无其事地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没错,玄烨正在学着刚才那乳母唱着的哄睡摇篮曲的调子,虽然十分羞于开口,又怕惊醒淑岚,但还是捏着嗓子用勉强称得上“温柔”的声音生涩地哼唱了起来。 幸好,小胤禛还没有发育出良好的品鉴音乐的能力,只要是摇篮曲,无论是谁唱的,无论唱得有没有跑调,他都照单全收,终于在玄烨越来越顺畅熟练的哼唱下,终于成功睡得安稳,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 玄烨终于成功把他放进摇篮里安睡后,整个人摊在太师椅中,感觉自己里衣的衣襟都要被汗水浸透了。他才松一口气,一转头便见床帘中间钻出一个脑袋来。 “你醒了?朕方才见你睡着,就没扰你,便自己抱了胤禛一会儿。”玄烨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 “胤禛睡下了?”淑岚揉了揉眼睛问道。 “嗯,不用乳母,朕亲自哄睡的。”玄烨将“亲自”二字咬得很重,语气中满满的炫耀得意。 “真的?”淑岚笑了笑,“胤禛入睡难哄,平日乳母哄也要哄上快半个时辰才肯睡,看来皇上比乳母还有法子,果然胤禛比较亲近皇上啊。” “朕的阿哥,自然与朕亲近。”玄烨将淑岚的夸奖全盘接下,心中得意之情简直满溢出来了。 “皇上说得是。”淑岚应道,感觉下一刻就要憋不住笑了。她其实早就醒了,至少完整地听着玄烨唱完了那支走调的摇篮曲。本来偷偷瞧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想伸手帮一把,但还是收回了手。 看来不插手果然是对的,不然他哪能在带孩子这件事获得这么大的成就感? 淑岚想起一句俗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为人父母自然疼爱自己的骨肉,但五指尚有长短,做父母的总是会偏疼一些会撒娇一些的孩子的,而早早懂事又万事都自己料理好的懂事孩子,则容易成为被忽视的那个。 显然,包括胤禛在内的所有皇子都被从小教育要成为后者,要早慧自立脱颖而出,要隐忍持重顾全大局,要替皇阿玛分忧。不过,至少在他还小的时候,还是让他尽情在皇阿玛怀里尽情展露稚子天性吧。 第66章 过继 惠嫔宫中, 又是鸡飞狗跳的一日。 “你这小子,给我站住!”惠嫔看着一日日长大, 小皮猴子般的亲生儿子, 气不打一处来。她举着一根戒尺,踩着花盆底,正气喘吁吁地满院子追着胤禔跑, 没跑一会就累得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娘娘,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一旁的宫女福念连忙上前掺住, 半是劝惠嫔,半是拦着她教训大阿哥。 “先生叫背的书, 一个字都不曾背,前几日才学的字, 今日便默不出来了, 叫我如何不生气!过几日便要带着他去与太皇太后、皇上请安,到时皇上必然考教他功课, 若是一问三不知, 那还得了!”惠嫔一想起刚才叫自家儿子默写时, 他一会儿说口渴要喝水,一会儿说喝完了水要去解手,最后干脆咬着笔杆子在纸上胡乱图画,正经的字倒是一个都默不出来,直气得她火气蹭蹭地往上冒, 直接摔了书本,在一旁的书案上抄了把戒尺来。 惠嫔自然是不舍得打自己的骨肉的, 怎奈胤禔见势不妙, 一转头便脚底抹油地推门跑出去了, 这不服管教的样子倒真让她动了几分真火。 “阿哥还小呢,才六岁,自然贪玩一些,娘娘慢慢教就是了。”福念一边劝,一边忙着给大阿哥使眼色,叫他赶紧乖一些别再惹额娘生气。 惠嫔宫中无人不知,每次胤禔闯祸,倒霉的就是旁边服侍的人。要不便是被迁怒说奴才不安分带坏主子,就算是奴才们一时没拉住惠嫔,让她真的打破了大阿哥的油皮,她事后也定然一边心疼得掉眼泪,一边斥责奴才们心狠,不知道拉着她一些。 日子久了,宫中奴才们也学会了与这对母子的相处之道。只是个个心中都盼着大阿哥能少气惠嫔一些,他们这些侍奉的宫人也就不必每日提心吊胆了。 胤禔瞧着福念手忙脚乱地拉着额娘,一边还给自己使眼色,倒觉得有趣,在树后拍着手直乐。额娘拿戒尺吓唬他的这一招,他一开始还有几分畏惧,多使几次,他便也心知肚明,知道额娘是不可能舍得真打自己的,便只当这是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随着年岁渐长,他身子也越发灵活,在宫中假山、回廊中灵巧地钻来钻去,惠嫔便再也追不上他了,毫无威胁可言。 惠嫔见儿子不但不知悔改,还在那站着看笑话,更是怒发冲冠,虽然追不上又不舍得打,但是骂两句过过嘴瘾还是可以的,只是一句话刚出头,她便听见大门出有推门的动静。 不会是皇上来了吧? 惠嫔与福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僵在了当场,连忙放下手中的戒尺,连方才上蹿下跳的胤禔都吓得不敢胡闹,一溜烟有躲到了树后,他每次见玄烨便逃不脱要被考教功课,实在是被考怕了。 门一开,进来的并不是玄烨,而是惠嫔身边的贴身宫女福慧。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惠嫔轻声斥道,又急急地问,“我吩咐你去说的,你可与皇上说过没有?” “回娘娘,奴婢照着娘娘说的,说大阿哥思念皇阿玛……还背了不少书想给皇上听。”福念低头回道。 “皇上怎么说的?”惠嫔连忙追问。 “皇上本是寻教大阿哥的师傅来问的,结果听闻大阿哥的师傅告了假……听说是气的……”福念结结巴巴地说着。 惠嫔听她说着话,越听脸色越黑。 两个平日陪着胤禔读书的小太监对视一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 平日大阿哥在师傅面前淘气,他们对惠嫔是能瞒就瞒着,教导大阿哥的师傅是个文人的死硬脾性,自然不会如他们一般哄着顺着,听闻功课背不出,自然要严加教训。谁知这日大阿哥不但不服管,还去扯了老师傅的辫子,生生把老师傅给气得半死,直接告假回家躺着了。 谁能想到正好赶上皇上过问功课呢?两个小太监自知逃不过惠嫔的一顿教训,便哭丧着脸自觉跪下,来来去去地抽自己耳光让惠嫔消气。 惠嫔叉着腰在院中坐了,喝了一口福念奉上来的茶,知道自己此时生气也是无用,冷静了片刻,又愁上心头。 自从上次从南苑回来,她便自认为自己与胤禔便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虽然皇上不曾追究,终究也怕惹皇上不痛快,也只能看宜嫔花枝招展地在皇上面前博宠。好不容易皇上身子大好,她才想着让皇上多垂怜些大阿哥,没想到德嫔便怀上了,皇上便总呆在永和宫里,她从此便更难见皇上一面了。 “这师傅也真是的,偏要去皇上面前告状,这才让皇上不愿意来看胤禔的!”惠嫔心中气恼,“从前逢年过节,我每每叫人选些珍贵礼物给那老师傅府上送去,没落下过一次,他次次都不收,说什么皇子能好他便心满意足,本以为他是个好的,不想一转头竟去皇上面前告胤禔的状!怕不是自己教不好胤禔,还把责任推到胤禔身上!” 福念与福慧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称是,又劝惠嫔多喝些茶水,又挥手示意两个脸颊已经高高肿起来的小太监赶紧下去,免得再惹惠嫔不痛快。 “来日我见了皇上,必然叫皇上换了这师傅,再重换好的师傅来。”惠嫔愤愤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溅出不少水滴来。“如今,皇上不是呆在永和宫陪着德嫔的胤禛,就是去东三所瞧那个病秧子长生,若说偏疼幼子也就罢了,如今连长生那个时好时不好的病秧子都能盖过胤禔一头,我实在是气不过……” “其实……皇上也不过是怜悯他病着罢了,若论宠爱,是绝对盖不过咱们的大阿哥的。”福念连忙安抚道。 惠嫔听着这话,忽然眉头一皱:“你说,会不会是荣嫔也想叫皇上多怜悯些,才故意叫那长生……” 福念听闻这话,心中大骇,她在宫中也是老人儿了,自然也听说过嫔妃为了争宠给皇子公主故意下些引起头疼脑热的药来博取皇上怜爱,想了半晌才道:“应该不会吧……奴婢也听东三所侍奉的宫女们说过,那长生确实是胎里体弱,逢着时气变更就肺症反复发作,如今住在东三所里偏僻的宫殿才好了一些。” 惠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即便如此,荣嫔如今膝下有两个皇子,眼见着越过我去,我便不得不再作打算了……” “娘娘要想什么法子?”福念见惠嫔神色凝重,便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既然胤禔不讨皇上的喜爱,那便只能带去慈宁宫了,让他多与太皇太后亲近了。”惠嫔缓缓说道。“太皇太后在宫中无人陪伴,若能有重孙承欢膝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并非宫中嫔妃不愿意把孩子往慈宁宫带,而是因为从前宫中诞下的皇子公主多是早夭,太皇太后便极少召见宫里孩子相见,总说等大一些再见,生怕孩子早夭徒增伤心。 若是如此,太皇太后见了小牛犊子一般壮实的胤禔,必然心生欢喜。 “娘娘这主意甚妙!”福念连忙应道。 说走便走,惠嫔定了心思,便认真妆扮一番,便牵了胤禔往太皇太后宫中去了。 “额娘教你的,你记住了没有?”惠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把小胤禔含在嘴里的手指头拽出来,“到了慈宁宫,你可不许乱说话惹太皇太后不高兴,也不许乱吃东西乱拿东西,听见了没有?” “嗯……知道了。”胤禔显然心不在焉。 惠嫔见此情景,也只能深深叹一口气,便又牵起胤禔往慈宁宫去。 她特意错开了嫔妃问安和午膳时分,却见有人在慈宁宫中,还隐隐能听见里头有啜泣声。 惠嫔心生奇怪,便拉了一旁的小宫女问道:“是谁在里头呢?” 那小宫女见是惠嫔带着阿哥,连忙见礼,又低声答道:“今日命妇们来宫里请安,纯亲王福晋此刻正留在里头说话呢,惠嫔娘娘还请稍等片刻再进去吧。” 惠嫔点点头,又心生疑惑。纯亲王是皇上最小的弟弟,虽然向来体弱又无功绩,但甚得皇上的怜惜,早早地便封了亲王。不知如今他福晋进宫是为什么? 她心中隐约觉得要有大事发生,本想竖起耳朵多听一阵,便听屋里声音渐渐歇了,紧接着便见纯亲王福晋被太皇太后身边的苏麻喇姑亲自送了出来,与她打照面行礼时,眼圈还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尽管心怀疑虑,惠嫔总归还是没忘此行的目的,牵着胤禔便进了慈宁宫。 进了殿中,果然见太皇太后也面带愁容,见胤禔进来,忙叫苏麻喇姑那些平日吃的糕点茶果来给他,见他兴高采烈地吃起糕点,才让沉沉的氛围热闹了些许。 “胤禔老是念着来瞧您,我便带他过来了,没有打扰太皇太后的清净吧。”惠嫔眼也不眨地编了一套说辞,一边又有些提心吊胆地怕自己的好大儿戳穿自己。 幸亏这次胤禔正专心吃着手中的糕饼,根本没听她在说些什么。 “这是哪儿的话,哀家老了,看孩子们闹一闹,这心里还舒坦一些。”太皇太后揉着胤禔小小的脑袋,又深深谈了一声,“皇上如今膝下孩儿也渐渐躲起来了,哀家看着高兴。只可惜,隆禧这孩子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说到此处,太皇太后声音也沉了下去。 惠嫔听闻太皇太后提及了纯亲王的名字,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忙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纯亲王?他是怎么了?” 太皇太后深深一叹,眼圈又有些发红,“他身子一向不好,前日便传消息说病重,皇上还亲传了太医去他府里,可总也不见好。今日福晋说是病情又反复了些,怕是不好。” 惠嫔听着这话,只觉越听越心惊。 “如今,纯亲王这一支没有子嗣,若是无人继承,那便要断绝了。哀家是看着这孩子长大……心中实在不忍。”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又递给胤禔一块糕。“哀家想着,若是能从皇子中挑一个好的,过继到纯亲王府,既能备着为以后承袭爵位,不叫隆禧这孩子无后而终;也能为他冲冲喜……” “太皇太后思虑得极为周全,嫔妾拜服。”惠嫔一边勉强维持着笑容,一边瞧着还无知无觉在太皇太后怀中吃糕的小胤禔,此刻只想一把拉着他跪安离开。 作者有话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1节 第67章 辅食 惠嫔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慈宁宫出来的了, 她只记得太皇太后一边摸着怀中吃糕饼的胤禔,一边说着要为纯亲王一脉过继子嗣后, 她便如五雷灌顶一般, 其他的话再也听不进去了。 见胤禔还低着头吃着临走时太皇太后给塞的蜜饯,心中更是无名火蹭蹭冒气,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都什么时候了,净知道吃!” 胤禔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额娘脾气又总是阴晴不定, 好的时候温柔如蜜,坏起来的时候简直如老虎一般。他虽然不曾见过老虎, 但见过书上的画,眼睛如铜铃一般瞪起来的模样, 简直和额娘一模一样。 今日本是好好地往乌库玛嬷这来一趟, 原是开开心心的,又吃了不少点心, 怎么额娘又生气了呢?胤禔只觉一阵委屈, 干脆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福念连忙一把把胤禔抱了起来, 匆匆捂了他干嚎长大的小嘴,低声对惠嫔道:“娘娘,您要训大阿哥也该回宫再训,若是让太皇太后和皇上听见了……” 惠嫔忙紧张地四下望望,见无人才缓了口气, 也知道自己心乱如麻失了分寸了,便对福念道:“罢了罢了, 我心里乱得很, 快回去吧。” 待回了宫中关起门来, 惠嫔叫两个伺候胤禔的小太监伺候他睡午觉,又心事重重地倚在榻边,连福念给她端的茶水都没心思喝上一口。 “娘娘脸色很是不好,奴婢叫小厨房煲些莲子汤来,最是清心火的。”福念一边为惠嫔脱了外头的氅衣一边说着。 “我没这个心思。”惠嫔深深一叹,又急急地对福念道:“你说,太皇太后今日说那话的意思,莫非是在提点我,要将胤禔送出宫外过继给纯亲王的意思?” 她一时心慌,说着话时身形都晃了几晃,被福念拉住了手才堪堪稳住身形。 “娘娘多心了,大阿哥是皇上长子,又活泼爱动,颇得皇上喜爱,就算是太皇太后有这个心思,皇上也断不会同意的。”福念见惠嫔脸上变颜变色,连忙出言安慰。 “你说得倒轻巧……只是如今皇上并不多在大阿哥身上用心,胤禔又占着个长子的名分……怕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巴不得他被皇上厌弃,给旁人腾位置呢。”惠嫔终于将一直埋在心底的忧虑宣之于口,呷了一口茶水才堪堪压下心头的焦虑。 “其实……奴婢倒觉得,若是真能过继纯亲王一嗣并非坏事。”福念心中惴惴不安,虽然明知这话会惹怒惠嫔,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果不其然,惠嫔听见这话,仿佛被沸水烫了一般,瞪着福念的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若不是福念是她从娘家带进宫来侍奉,多年来知道她忠心耿耿并无二心,恐怕此刻便要将桌上的茶盅掷到她脸上了。 “皇上一向对手足多有怜惜之情,对纯亲王这一支则更是偏爱,若是娘娘的大阿哥能继承这一支,想来日后便能安享富贵,娘娘也可享福啊。”福念低眉顺眼地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生怕哪句话触碰到自家主子的逆鳞。 许多不得宠的皇子到最后也不过得封个贝子贝勒,年纪轻轻便能得以封亲王的更是少之又少。 如今纯亲王眼见着便是不成了,若是过继过去,便是白捡了个亲王之位啊! 惠嫔狠狠剜了福念一眼,虽然知道她是实话实说,倒也不好训斥她。能得亲王之位是好,但若是过继去了旁支,便是彻底断绝了继承皇位的可能了。 她没了前头两个孩子,拼了性命才护着来之不易的皇长子活到这个岁数,若说此刻便要送出宫去做别人的儿子,她是一万个不甘心的。 “此事不要再劝了,他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我绝不能让胤禔成了别人的孩子。”惠嫔冷声道,沉吟片刻,又说:“至于太皇太后那边……只好慢慢说合,到时自会叫太皇太后改了主意。” “是。”福念服侍多年,自然知道这语调的含义。知道是自家主子心意已决,便不能再劝。只好心中叹气着从殿中退了出去。 永和宫中。 “娘娘,您瞧,阿哥多有劲啊!都会自己翻身了!”青雀站在摇篮旁惊呼,捂着嘴不敢叫得太大声,生怕惊着在摇篮中奋力扑腾的小胤禛。 “他还冲着奴婢笑……”雪雁捂着嘴无声地叫着,一副被可爱击中内心的模样。 “是啊,长大了不少。”淑岚看着小胤禛一天一个样,心中也感慨颇多。到了四个月的月龄,摇床也叫内务府特意换了大一些的。才几个月,他便从裹在襁褓中只会用哭号表达情绪的小婴儿变成了会用眼睛认人,会咯咯笑的稍微大一些的婴儿。 当玄烨进屋时,正瞧见淑岚晃着手里一串颜色鲜艳的流苏在摇篮前摇晃着,逗弄着小胤禛好奇地抬头去看,却因为四肢还没发育出足够支撑身体的肌肉,看起来像一只小乌龟一般,徒劳地挥舞着短短的藕节般的手脚。 “给皇上请安。”淑岚与两个贴身宫女见玄烨来了,便纷纷行礼。 “平身。”玄烨倒是直接大步走到摇篮前,见胤禛一副够不到那流苏小脸气鼓鼓的模样,倒是笑了出来。“他喜欢,给他就是了,何苦这样逗他。” “嫔妾才没有乱逗呢。”淑岚晃了晃手中的流苏,倒是一脸认真,“到了这个月份,正是手脚身子发育的时候,嫔妾这是训练他多多抬头,多多翻身呢。” 玄烨带着笑瞧了淑岚一眼,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的眼神,又转头伸手进摇篮里比划起来,用手去丈量小胤禛的身量,不由得感慨:“都这么大了,长得真是快。” 小胤禛的视力比起做婴儿时,可以说是大大提高了。虽然还看得不很清晰,但已然能看清颜色与轮廓了。见明黄色绣着复杂花纹的一片衣服在自己眼前晃,他不靠气味也能分辨出这是经常抱自己的人。此刻玄烨的大手在他身上丈量着尺寸,痒得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胤禛他对朕笑了!”玄烨感动得想落泪了,他才从慈宁宫与太皇太后说话回来,陪着太皇太后为自己这个缠绵病榻的弟弟叹息了许久,又劝太皇太后不要过度伤心坏了身子,好久才出来。正值身心疲惫之际,见着活力满满的小婴儿,感觉心中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让他刚才还伤感失落的内心瞬间又重新获得了能量。 他这四个月可以说是亲眼见证了小小婴孩从皱巴巴动不动就扯着嗓子哭的小猴子,到现在生得眉眼舒展,眼睛如圆滚滚黑葡萄般的可喜模样,见他终于冲自己乐了,仿佛终于拨云见日了一般,从前苦苦哄着的辛苦算是没白费,自豪感更是油然而生。 “小东西终于认得朕了,朕真是没白带你。”玄烨嘴里低声念叨着,手指还是不老实地戳上了那粉团一般的小脸。 不料小胤禛却伸出小海龟般短短又笨拙的小胳膊,一把就抓住了那只不老实地在自己眼前晃悠的手指。方才没有抓住亲妈手中上下跳跃的流苏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一抓就抓住了这只烦人的手指,他这才心满意足起来,又露出了笑容。 受了几个月的吵闹后,忽然感觉到自己被小胤禛所信任和需要,玄烨别提心中多激动了。玄烨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攥在一个柔柔软软的手心里,仿佛轻轻动一下就会弄伤他一般,一时竟然僵在了原处,不敢把手指从婴儿的小手中抽出来。 淑岚看了看玄烨向自己的求助的眼神,看他人高马大的样子却被一个婴儿握住手指动弹不得,不由得心中暗自偷笑。待笑够了他的狼狈样,才咳嗽两声恢复正色,对青雀说:“阿哥要吃辅食了,把我准备的吃的端上来吧。” “辅食?这是什么?”玄烨看着青雀端上来许多小白碗,里头是半碗泥状物,心中感到稀奇。 他虽然不十分明了,但只知道贫苦人家的孩子才会因为母亲要早日下地劳作,或是大人吃不饱饭而缺乏奶水而早早地断奶,吃些米糊菜糊糊弄着长大。皇室子嗣,无论地位尊卑,都是一出生就备着八个奶母,断奶的事更是顺着皇嗣的性子来,长了牙齿还没断奶的大有人在,四个月便早早地吃这些,会不会太早了些? “到了四个月,便可以稍微加些好消化的食物给阿哥尝尝了。”淑岚答道。她原想晚一点再喂辅食,没想到小胤禛每日都在自己美美吃饭时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饭碗,一双大眼睛都看得呆了,嘴角还流出长长的一条口水而不自知。瞧着他馋得可怜,淑岚便试着叫青雀蒸些好消化的食物制成泥,或者冲些稀稀的米粉试着喂他。 本以为这些辅食没有加调味,想必吃起来口味寡淡,估计不合小婴儿的胃口。不料小胤禛不但对这些新鲜食物接受度良好,对自己的主食都爱答不理起来。 玄烨听了淑岚的解释,连连点头,若有所思地说:“看来胤禛果然不同凡响,想来以后也是个早熟早慧之才。” 听着这话,身为亲妈的淑岚都不由得汗颜:皇上对自己亲手抱大的孩子,滤镜也太厚了吧!不过就是早吃几日米糊,怎么就以小见大,成了早熟早慧了? 小胤禛听不懂皇阿玛夸奖自己的话,自然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小碗中刚冲泡扆崋好洋溢着温暖稻米香味的米糊吸引走了,张着嘴啊啊地要吃的,玄烨被攥得发麻的手指头终于得以解放。 “把碗给朕。”玄烨从青雀手中接过了那小碗,舀起一小勺稀稀的米糊,吹得凉些就在小胤禛鼻子下面晃,就是不喂进他嘴里。 “叫阿玛。”玄烨说道。 淑岚扶额。 拜托,再怎么早慧也不至于四个月就开口叫人吧! 小胤禛闻得着,吃不着,只好一边愤怒地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咕嘎嘎声,一边挥舞着小胳膊表示抗议。 “真乖!”玄烨仿佛听见什么天籁之音一般心满意足,终于将那米糊喂进小胤禛嘴里。 待小胤禛咽下去了,张嘴等下一口时,玄烨又故技重施,舀起一勺米糊在胤禛面前晃:“叫阿玛,叫阿玛。” 没救了,没救了。 淑岚认命地摇了摇头。 第68章 出宫 东三所中, 已过了三更。 荣嫔才沾了枕头睡了不久,便又听见一帘之隔的床榻上传来隐隐的咳嗽声。 荣嫔虽然困得迷迷糊糊, 听见第二声咳却立刻清醒起来, 匆匆披了件外氅,便举着烛台往长生榻前走去。 长生从生下来便有胎里带的肺弱的毛病,一逢季节更替便咳喘得厉害, 吃饭也不香。荣嫔近些日子都几乎衣不解带地陪在东三所,就歇在床边,以便长生夜半咳喘时可以方便起身照顾他。荣嫔揉着惺忪的睡眼, 见小长生正蜷缩着瘦小的身子,半个头都埋在被褥中, 似乎在极力克制咳嗽的声音,却咳得越发撕心裂肺起来。 “长生怎么蒙着头呢?”荣嫔问道。 “是长生把额娘吵醒了吗?”小长生的双眼都因过度咳喘而染上了水汽, 声音都低落了下去。 “不是, 长生没有吵到额娘。”荣嫔不由得一阵心酸,这咳喘之症总是夜半发作, 自己守在床榻边, 已经许久不曾睡过一个整觉了。自从那日伺候长生的嬷嬷多嘴说了一句, 小长生便生出愧疚来,就算夜半咳喘也硬是忍着,生怕惊扰了额娘。 荣嫔见他憋得通红的小脸,心中又是揪心又是难过,脸上又不能显出来, 便强笑着将小长生揽在怀里,用手抚着他的后背, 试图让他气息平复一些, 不想却摸到衣服下的身子烫得厉害, 心中暗叫不好。她又用手试了试小长生的额头,果然烧起来了,滚烫得厉害。 荣嫔忙对外堂叫道:“朗月,长生又发烧了,快把热着的药端来。” 外面守夜的朗月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去端了一碗滚烫的汤药上来。 荣嫔吹着药,一口口喂着小长生,见他虽然苦得皱眉,却还乖乖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眼中又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好不容易喂完了药,又坐了许久,待药效发作起来,小长生脸上不健康的红晕才渐渐散去,呼吸也渐渐平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荣嫔见此情景,才舒了口气,退了出去。 “每逢三四个月都来上这么一次,娘娘真是辛苦了。”朗月低声感慨着。 “我还撑得住,只要长生好,便什么都好了。”荣嫔的声音中充满疲惫,又像想起什么一般,问朗月道:“胤祉这两天怎么样了?” “娘娘放心,东三所的嬷嬷们照看着呢,胤祉阿哥吃得好,睡得也香。”朗月答道。 “若是如此便好,只是我不曾亲自照料他,他怕是都要不认识亲额娘了。”荣嫔语气中满是心酸。长生这边病了,她便分身乏术,连刚出生不久的胤祉都抽不出工夫带在身边细细照料,只能一同带到东三所来,叫嬷嬷照顾着。幸好这孩子是个沉静安稳的性格,每日除了吃奶,玩耍,便是睡觉,只要熟悉的嬷嬷抱着便乖乖地不哭不闹,倒是省心得很。 “怎么会呢,娘娘多虑了。”朗月听出话中的失落,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安慰了一句。 待到她服侍荣嫔躺下,才放下床帘,又听荣嫔唤了她的名字一声。 “娘娘,还有什么事吗?”朗月压低了声音问道。 “今天白天我听这话惠嫔那边闹腾得很,不知在做些什么,你可知道?”荣嫔问道。 “奴婢今日往内务府领东西,也经过了那边,听说是惠嫔娘娘的大阿哥身子有些不好,怕是魇症,便叫皇上传了萨满太太到宫里跳神驱邪呢。”朗月想了想,答道。 “胤禔?他那身子骨还会有不好的时候,倒真是奇了。”荣嫔想着从前与惠嫔同住一宫时,胤禔每日上蹿下跳,简直要上房揭瓦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阿哥病了,不去太医院寻yh太医治着,倒寻萨满太太来看,能管用么……” “听说是同咱们的长生阿哥一样,夜里睡不安稳的毛病,这才叫萨满太太来的。”朗月答道,“想来是病急乱投医了,万一有效用也未可知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朗月说完便熄了蜡烛出去守夜了。这话倒是在荣嫔心中转了一宿。 又隔了两日,荣嫔又想起这事来,便拉了朗月问:“那萨满太太如何了?” “奴婢听说是做完了法事,惠嫔便差人把萨满太太送出去了。”朗月答道。 “那胤禔呢?夜里不安的症可治好了?”荣嫔又问了她最关切的问题。 “听她宫里的福念说,自从萨满太太做了一场法事后,灵验得很,当晚大阿哥便不再哭闹了。”朗月一边为荣嫔梳妆,一边答道。 “真这么灵验?”荣嫔扬起眉,“长生一直多病多灾,吃了这许多药也不见好,若是这萨满太太真的如此灵验,倒也可以传来宫里试上一试。” 朗月见荣嫔瞬间明朗起来的模样,心中隐隐作痛。她心知自家主子从前是不信这些的,如今长生阿哥的肺疾久治不愈,连太医院医术最高明的张院使也说了,只能养着,以待来日,如今娘娘这是病急乱投医了,见着一个新的法子便如见了救命稻草般,迫不及待地想要试试,便也不忍心打破她的希望,只好顺着说道:“是了,奴婢也听说,小孩子小时候多灾多难的,也许是小孩子眼睛干净,叫邪祟吓破魂了,叫萨满太太来看看,说不定能好些呢。” “好,那我即可便与皇上说这事,叫萨满太太也来东三所为长生看看。”荣嫔听着这话,越发兴奋起来,“朗月,你去养心殿……不,我亲自去与皇上说。” 养心殿中。 玄烨才批完了折子,便见荣嫔求见,本以为是长生有什么不好,便连忙叫梁九功召她进来。 待他听完荣嫔说完要请萨满太太一事后,沉吟片刻,说道:“钦天监前几日便报了上来,说天相不吉;胤禔一向身体康健,如今也大有不安,夜里啼哭,想来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了。但长生是自小身子一向虚弱,如今之症恐怕不是因为鬼神之事。” “无论是不是因为鬼神之事,嫔妾都想让长生试一试,求皇上成全。”荣嫔听玄烨话语中的踟蹰之意,心中一紧,说话间便要跪下。 玄烨忙叫梁九功上前将她搀扶起来,见她近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想来是日夜不安守在长生身边所致,便也无奈长叹一声:“朕何尝不忧心长生,罢了,你要试试,那便试试吧。朕会传萨满太太去为长生祈福,你不必为此忧心。” “嫔妾多谢皇上成全。”荣嫔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才终于舒展了起来。 东三所的法事持续了大半日,不光荣嫔在场,几个相熟的嫔妃也到了。玄烨虽然前半段时在尚书房会见大臣,不曾到场,到后半场的重头戏时为表重视也来到了东三所。 “萨满太太,这是怎么了?”荣嫔低声对那低头摆弄火盆的一脸愁容的萨满太太低声问道。 在堂中设了进牲后,那萨满太太合着三弦、琵琶和拍板献了三次酒,口中念念有词地念着祝祷词,却在最终向火盆中投下记着阿哥的生辰的纸张时,火焰久久不起。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2节 玄烨坐于堂上观礼,瞧着一旁祝祷的咒词已经念了两遍了,祭祀的流程却卡住了。他瞧着萨满太太罕见地露出窘迫之色,脸色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这……这会不会是不详之兆啊。”一旁观礼的惠嫔小声咕哝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正好飘在了众人耳朵里。 玄烨冷冷扫了她一眼,惠嫔自知失言,便闭了嘴,退回众嫔妃列中,只是远远地瞧着火盆边的萨满太太和荣嫔。 “怎么会这样呢……”荣嫔偷眼去看玄烨,又看着眼前的火盆,心中越发焦急。萨满太太一投下火引,那火舌便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一般,渐渐熄灭不见。 几次失败后,萨满太太退了两步,开口道:“回皇上,回娘娘,火祭不成,恐怕是殿中有尊者与阿哥的八字不合,有所冲撞,这才不致使阿哥祝祷失败。” 永和宫中,淑岚因为要照顾胤禛,被玄烨免了观礼,留在永和宫里。 她本来还因为未曾见过宫中的萨满太太的火祭仪式想去看看,被青雀提醒:“这种仪式一套下来,怕是要站一整天的。”这才被吓住了。她虽然生产后恢复得很快,但还是总觉得倦怠,若是站上一整天怕是腰都要断了。 到了傍晚时分,祭礼结束,合宫嫔妃便从东三所各自散了。 淑岚才要传晚膳,青雀便来淑岚面前道:“皇后娘娘在承乾宫请娘娘过去一道用晚膳呢。” 淑岚不用想便知,恐怕佟皇后叫自己去,不光是要用膳这么简单,自己虽然不曾去东三所,佟皇后作为庇佑后宫嫔妃和子嗣的表率,自然是要前去观礼的。这时候召自己,恐怕是要一同说今日所见之事。 “走,这就过去。”想及此处,淑岚便有一丝兴奋。 待她到了承乾宫,被佟皇后拉了在饭桌前坐下,佟皇后便挥手叫侍奉的嬷嬷宫女都退下,连平日贴身伺候的盼夏和倚冬都叫退了出去。 “娘娘,这是怎么了?”淑岚见这情况,便知今日之事不寻常,她第一次感觉到比起桌上的菜色,今天仪式上的八卦让她更感兴趣。 “今日的仪式本还顺顺利利的,自皇上去观礼后,便有了不祥之兆……”佟皇后也没什么胃口,叹息了一声后放下碗筷,便说起今日之事来。 “那后来呢?”淑岚连忙追问道,“后来法事继续做了吗?” 佟皇后轻轻摇了摇头,“既有不祥之兆,那法事也只能中止,皇上想来心中不悦,但也没多说什么,便叫嫔妃们各自回宫了,只留了萨满太太一人在室内密谈。” “恐怕皇上问萨满太太,长生阿哥和宫里的谁相冲,往后避忌着些?”淑岚猜测道。 佟皇后点点头,“待送走了萨满太太后,皇上传我入室内说,萨满太太算出长生与皇上命格相冲,若是继续养在宫中,恐怕病难痊愈,难以平安。” “这……萨满太太的话,皇上也不能全信吧……”淑岚有些不可置信。 “从前便是有萨满太太算出胤礽与母相克,果然赫舍里皇后在产子后薨逝……因此皇上便也不得不信了。况且如今长生他确实自出生后便一直多灾多难,恐怕皇上自己心里也有疑虑。”佟皇后叹息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那萨满太太还说,长生阿哥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神佛庇护了,若是命格再弱些,恐怕活不过两岁,便会遭命中劫难。” 两岁时的劫难?淑岚心中一紧,那不就是当年自己还在做宫女时,万寿功德宴上长生险些丧命那一劫的意思吗? “那皇上的意思是?”淑岚连忙追问道,“莫不是要送出宫养着?” 宫中皇嗣难养,从小便送出宫去,在大臣家养大的皇子也不在少数,连皇上自己也是在宫外长大的。只因长生自小体弱,荣嫔百般放心不下,这才一直留在身边养着。 “怕是光是送出宫养是不行的。”佟皇后摇了摇头,“萨满太太还说,即使送出宫去养着,虽然好些,但也难保万全。若要日后保皇上与阿哥两全,恐怕要让长生养在宫外,再出嗣旁支才行。” “旁支?皇上同意了?”淑岚吸了口凉气,那便与其他阿哥不同了。皇室之内互相过继之事倒是寻常,无论是宫中子嗣过继给无后王爷,还是如大公主一般的王爷子女入宫都不算十分稀奇之事。 她想起前几日张怀来宫里请平安脉时,偶然同自己提起纯亲王福晋入宫给太后请安,之后皇上便传了太医院给纯亲王会诊。 她还记得她好奇问张怀纯亲王病情如何时,张怀面露难色地低声说:“不过靠药石强撑着挨日子罢了。” 佟皇后听着淑岚的一连串问题,低头呷了口茶才缓缓答道:“皇上子嗣不多,又格外偏爱幼弟,不忍见纯亲王一支子嗣断绝,本也是动了过继的心思的,只是在选人之上颇费脑筋。太皇太后本觉得大阿哥身子强健,是有意过继大阿哥的……如今看来,若是将长生过继到纯亲王膝下,怕是个对两边都合宜的法子。” “那……荣嫔也舍得吗?”淑岚又踟蹰着问道,她总觉得太过巧合。 “若是对两相合宜,想来她虽然难以割舍,但为长生长远计,恐怕也不得不舍。”佟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盅,又轻叹了一声,她虽然不曾亲自生育,但若是此刻要把大公主从她身边带走去别处养,恐怕也是心如刀割。“皇上召了荣嫔说了此事,也是不忍,便说先把长生送出到宫外养着,假作纯亲王的子嗣,若是这么做长生阿哥果然有所好转,修玉碟时便将长生正式记在纯亲王子嗣之下了。” “想来也只能如此了。”淑岚点了点头。 荣嫔虽然心中不舍,走时对小长生抱了又抱,不舍得松手,但还是强忍着伤心地别过脸去,叫嬷嬷将小长生带出去。 那嬷嬷本要即刻将小长生带出去的,不想小长生松开了嬷嬷的手,便往偏殿跑去。 “阿哥这是去哪儿?”嬷嬷有些慌了,跟着小长生到了偏殿,便瞧着他垫着脚,扶在同胞弟弟胤祉的摇篮旁,屏着呼吸定定地瞧着那襁褓中婴儿,仿佛要把小小婴儿的模样刻在心中一般。 胤祉才喝奶睡下,这会儿正睡得香甜,不知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在梦里裂开嘴笑了。 小长生本想伸手摸摸婴儿沉睡着的小脸,却听见嬷嬷在后面唤了一声:“长生阿哥,再不走便要误了出宫的时辰了。” “嬷嬷,这就来。”小长生缩回了手,冲着门口的嬷嬷点了点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荣嫔所在的正殿,便乖顺地由着嬷嬷牵着走出了殿门。 荣嫔怕自己亲自去送会舍不得,只在殿中避着,叫疏星替自己去送。尽管如此,也无法送得太远,只在长街上送了一段,出了顺贞门便不能再往前了,只能目送着载着长生的轿子渐渐远去。 “娘娘也不必太过伤心了。”朗月见荣嫔垂着头兀自伤怀,还是开口劝道,“能得以过继皇子是无上天恩,想来纯亲王府中上下都会悉心养育阿哥的。况且,又不是这一别便不能见了,日后逢年过节,想来纯亲王福晋入宫请安时,也会带阿哥入宫的。到时娘娘便可一解相思之苦了啊。” 荣嫔无声地点点头,她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她也知道,宫中嫔妃生下孩子后常常一满月便带离亲生母亲身边,自己能抚养长生至四岁,已经是皇上顾念长生体弱的格外照顾了。但一想到日后不能以母子身份与长生相见,还是觉得心中绞痛。 “您若是太过伤心,伤了身子就不好了,胤祉还小,也需要娘娘照顾呢。”疏星也开口劝道。 “是了……我还有胤祉。”荣嫔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吧,带胤祉回宫。” 又过一月,天悄悄地热了起来,暮春时节,宫中的花都凋败了许多。 送走了长生后,荣嫔带着小胤祉从东三所搬回了永和宫,淑岚见她憔悴了许多,虽然伤心,但身边还有胤祉这个阿哥陪着,倒也不至于伤心太过。再加之留在纯亲王府中的太医也时时汇报病情,总算让她安心了不少。 到底是亲手救过的孩子,淑岚也对长生的病况颇为上心,每当张怀来永和宫请平安脉时,她总会打听一句长生的近况。 “回娘娘,长生阿哥自搬去与纯亲王、纯亲王福晋同住后,确实身子好了许多,听留守在那里的太医说起,夜里反复咳喘、发烧之事减少了许多。”张怀回道。 “你说的是真的?不会是留守王府的太医们为了博圣心愉悦乱说的吧?”淑岚有些将信将疑,她自然是不觉得张怀会虚而委蛇,只是怕他也被下面的太医一同骗了。 “这个娘娘倒不必担心。”张怀显然早有准备,从怀中抽出一沓厚厚的医案,“长生阿哥乃是从宫中出嗣,虽然记入旁支,但也马虎不得。他出宫后的饮食起居,都有太医纪录,何日夜半咳喘、用了何药,都有记档。” 淑岚翻了几页,确实发现越往后发作的次数越少,用药的量也在渐渐减轻。 莫非这萨满太太说的有道理?难道小长生真的和皇上八字不合? 淑岚心中本来的猜测,在看到这些医案后又动摇模糊了起来。 “不瞒娘娘说,微臣最开始也觉得奇怪得很,怕是下面的太医胡乱写些医案来搪塞,便择了一日亲自去了纯亲王府上。”张怀见淑岚还是一脸疑惑,又接着说道。 “张院使辛苦了。”淑岚道。 “这倒没什么,只是实在是路远,微臣雇了马车也用了大半天才到呢。”张怀笑了笑,“回来时差点误了关城门的时候。” “怎的这般远?纯亲王不住在京中吗?”淑岚听他走了这么久,不由得心中觉得奇怪。 “娘娘有所不知,纯亲王府确实在京中,但自纯亲王身子不好之后,皇上便特许他搬去了小汤山的行宫附近住着。那地方离紫禁城有六十余里,路又难行,才去了许久。”张怀解释道。 淑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小汤山的温泉行宫,她也是去过的。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温泉地气温暖,空气温润。而宫中则恰巧相反,空气干燥,就算是身子健康的人到了春季都难免燥热上火,更不用提肺热的幼儿了。 虽然想到过萨满太太那一出不祥之兆定然是受了宫中之人指使而使出的障眼法,再想想出嗣的人选从胤禔成了长生,是谁指使便已是水落石出了。但淑岚还是觉得有些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惠嫔此时定然为得以保住自己的阿哥在身边而暗自欣喜,但比起安享亲王爵位度过余生,再想想卷入九子夺嫡的惨烈下场,若是她知道结局,还会做出如此选择吗? 淑岚摇了摇头,把这样的念头从大脑中甩出去。她本以为要待到孩子都长大了才会被卷入斗争,不想参赛选手还没到齐,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把竞争对手扼杀在摇篮里了。 这一次是长生,下一次又会轮到谁呢?淑岚回头望望摇篮中酣睡着的小胤禛,不由得心中一凛。 第69章 姐姐 永和宫中。 宫中诸多事端稍平, 佟皇后终于料理完了手边的事务,得空带着大公主来淑岚宫中看她。张怀特叮嘱了一长串产后的注意事项, 说淑岚产后体虚, 新生儿也抵抗力不强,若是总接触旁人,便会风邪侵体。这套说辞一半是真一半是真, 一半则是为了让淑岚免去日常应付应酬琐事,舒舒服服无拘无束地做个月子。 况且,淑岚前一世看了不少宫斗小说, 这产后的母子皆虚弱的空档,最是容易被人趁虚而入陷害的时间段。 佟皇后听了张怀的指导, 便下了令各宫嫔妃不得擅自上门打扰,佟皇后每日处理宫务繁忙, 总不得空登门来探望, 也日日叫盼夏来询问淑兰的恢复状况。 被好几个嬷嬷每日像熊猫似的精心围绕着照顾,不敢多让她动弹, 每日除了吃睡便是逗小胤禛的日子, 舒坦归舒坦, 倒也有些无聊。她天天被盯着不许劳累、饮食上忌讳这个,忌讳那个,连话本子看得晚些,都要被一遍遍地催着早睡,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有些拘谨。 见胤禛一日日地壮实地长大, 自己的身体和精神也恢复得七七八八,她便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告诉盼夏, 叫盼夏传给佟皇后, 好叫自己恢复往常的日子。佟皇后本来还觉不够, 还是叫张怀来诊脉后确佚?诊身体恢复得大好了,这才叫淑岚身边的嬷嬷不必过度拘着她。 “淑岚姐姐!”青雀才将永和宫大门打开,便见一个身影一阵风似地冲向了淑岚。虽然佟皇后总叫她改口,往后都要叫淑岚德娘娘,不然便是不敬。但大公主在这一点上倒是少有地坚持己见,说若是同其他娘娘同样的叫法,便显得不亲了。佟皇后教了几次见无成效,便也随她去了。 “小心些,别撞着你德娘娘!”佟皇后的声音远远地从后面传来,险些追不上那个旋风似的身影。 大公主倒是没忘记佟皇后在她宫里耳提面命说得她耳朵都起茧子的叮嘱,及时在淑岚前面放缓了速度,软软地环抱住了淑岚的身体。 她自从在盼夏那里听到了淑岚可以身体恢复到可以自由活动的程度之后,便一个劲地求了佟皇后,让她带自己过去瞧淑岚和弟弟。虽然佟皇后还觉得幼儿娇弱,说了周岁后再带她见弟弟,怎奈实在拗不过她,只好跟她做个交易。 “若是你能把《孟子告子下》背出来,便带你去永和宫。”佟皇后回想了大公主读书的进度,说出了她下个月才会学到的章节。本以为自己提了个相当有难度的目标,没想到大公主却欢呼一声,没过一个时辰便信心满满地叫佟皇后随便考教。 佟皇后大为震惊,再怎么天资聪颖,也不过七岁,怎么一个时辰不到便背下来了?直到她目瞪口呆地目送着大公主一蹦一跳地出去,便叫了大公主身边平时侍奉她写字的嬷嬷来问。 “《孟子告子下》大公主前些日子便背过了。”那嬷嬷答道,“大公主每次背书的进度都比奴婢教的快些,说是背下来再听释意才能更有感悟。” “原来如此。”佟皇后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公主刚才听了题目后为什么笑中有些狡黠了。但既然已经承诺了,不管人家是不是提前准备,都得履行承诺。左右这时节宫务并不繁琐,她便挑了个日子带大公主去了永和宫。 淑岚见着大公主也是心中颇为激动,不料大公主才亲近了自己两句,便伸着头往淑岚后面看。 “宣琬瞧什么呢?”淑岚问道。 “宣琬想看看弟弟!”大公主一眼便瞧见淑岚寝殿中的摇床,眼前一亮,悄悄地便往摇篮那走去。 小胤禛此时正好午睡醒了,瞧着身边没人,正准备扯着嗓子表示一下存在感,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张脸凑在面前,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充满好奇地瞧着自己,一时有些呆住了。 “小胤禛,小胤禛,看这里——”大公主随手抓了一旁的小老虎玩具在小胤禛眼前晃道。 “咕嘎——咕——”小胤禛这时才反应过来,眼前又是个不认识的人拿着自己最喜欢的小老虎玩具,不由得发出咕咕的声音表示抗议。 “弟弟一定是喜欢我呢!看他叫得多大声呀!”大公主一脸兴奋地转头回来瞧着立在门口的佟皇后和淑岚,自顾自地把小胤禛的抗议声音定义为了开心。 “嗯……是啊。”淑岚只能无奈笑笑,玄烨每次来看时也是如此,孩子笑了,一定是喜欢自己!孩子哭了,一定是想念自己!孩子大叫,一定是依赖自己!如此看来,爱新觉罗家骨子里都是有点自恋在的。 淑岚走到摇篮前,见才睡醒不久的小胤禛气哼哼地摇动着手脚,便知道这是他饿了的信号,便转头对青雀吩咐:“阿哥该吃饭了,去端阿哥的吃食过来吧。” 青雀应了一声出去,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一碗糊糊,这糊糊是将南瓜、红薯一类绵软好克化的食物上锅蒸熟后捣了泥,同米粉一同喂。虽然闻起来有种自然醇厚的甜香,但是各色的糊糊混在一起的颜色倒是有些一言难尽。 “御膳房还送了一些点心,请娘娘们慢用。”青雀不光带了给胤禛的吃食,知道她们一会儿要吃茶聊天,便把配茶的点心果子也提了两笼过来。 “宣琬,快过洗洗手吃点心了,我特意给你备了你最爱吃的金丝酥酪,还有椒盐酥饼,快来吃呀。”淑岚招呼了一句,若是放在往日,大公主听了吃的,必然一阵风似的凑过来左右开弓地大快朵颐,此时虽然嘴里应了一声“来了”,脚下却像在胤禛的摇篮边扎了根似的,眼神也一动不动地瞧着小胤禛。 “宣琬,你不吃点心了吗?”佟皇后也笑了,又问道。 大公主瞧着青雀端着糊糊碗,用小木勺一勺一勺地喂给小胤禛,小胤禛显然吃得心满意足,一口吞下后来报以青雀一个甜甜的笑,跟刚才对着自己咕咕嘎嘎的样子大相径庭,不由得生出些小嫉妒来。 大公主看得有些眼热,便开口对青雀说:“让我来喂吧。”说着,便从青雀手中接过碗和木勺。青雀本还有些担心,见大公主模仿自己方才的动作模仿得极快,小心翼翼地挖起半勺,吹一吹,待胤禛吃完一口才喂下一口的样子,也放心了下来。 淑岚往常只觉得大公主除了她皇额娘外,便是最黏自己,听佟皇后讲起大公主为了见弟弟刻苦背书,来了之后又是喂饭,又是陪玩,连最喜欢的点心都顾不得吃,心有颇有些酸溜溜的,便对一旁的雪雁道:“你去把这个糕饼捡几块给大公主送去。” 那糕点虽然放在大公主面前,大公主却也只专注于手上喂弟弟的活计。她在宫中甚少遇见同龄的孩子。 那些各自养在宫中的阿哥和公主只有每逢年节之时才能远远地打个照面,她每日所见的便只有各种拘着自己的嬷嬷和宫女。好不容易得以见到一个婴儿,只觉得他生得白白净净,如粉团一般娇嫩可爱,咿嘩简直比造办处的能工巧匠制出来的玩偶还精致百倍。 况且,他还会叫,会笑,能吃能睡,若不是碍着德娘娘在,她简直喜欢得想直接推着摇篮一路带到承乾宫去。 只是他现在还太小了,也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若是再长大些就好了,自己便可以带着他玩了。 想到此处,大公主又觉得有些遗憾。 怎么才能快点让弟弟长大陪自己玩?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3节 这个答案在大公主这里很简单:多吃饭就长大了嘛! “快多吃些,好快快长大呀。”大公主想及此处,又添了半勺蔬菜糊糊到小胤禛嘴里。 小胤禛嘴里虽然吃着糊糊,倒是被那一碟放在大公主身边却被她无视的点心所吸引了。金丝酥酪的浓浓奶香和椒盐酥饼的芝麻香气竞相钻进他的鼻子,让他忍不住不停地抽着小鼻子,寻找香味的来源,直到他还没发育好的视力定格在那盘子上金灿灿的东西上面。 “乖乖,张嘴,来,再吃一口。”大公主见又舀了半勺喂到小胤禛嘴边,却发现他抿着嘴不买账了。 “嘎嘎!”比起加了南瓜和红薯的未经调味的米糊,显然是散发着油香的糕点更吸引人了。 为什么我要吃糊糊,你却可以吃香喷喷的糕点? 小胤禛虽然还能说话,但是主意倒是很正,立刻抿着嘴用行动表示抗议起来。 同为孩子的大公主对这个信号倒是秒懂,见小胤禛一脸不吃到糕点就不罢休的表情,便故意拿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椒盐酥饼在他面前晃了两圈,在他不自觉时地长大了小嘴,流出了口水,正准备咬下一口酥饼时,眼疾手快地喂了一勺糊糊到小胤禛嘴里。 小胤禛吧唧了两口便咽了下去,小小的一张脸上充满了疑惑:这个香香的东西怎么吃起来跟每天吃的糊糊没什么区别? 还没等他小小的脑袋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那香香的东西又一次来到了自己的眼前。 既然刚才那一口没品出滋味来,那就再来一口! 小胤禛又张大了嘴,不出意料地又被骗着吃了满满一嘴健康的蔬菜糊糊。 不多时,那小半碗糊糊便已见了底,古有望梅止渴,今有望饼吃糊,小胤禛虽然觉得嘴里没品出什么味道,但似乎吃得比往常要香些。待吃得肚里饱饱,瞌睡的劲儿便上来了,打了个哈欠便要进入梦乡。 “大公主好厉害,平日里奴婢哄阿哥吃饭,总要花上许多时候呢。”连青雀在一旁都不由得赞叹了两声。平日小胤禛总是在摇篮中觊觎着自己额娘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伸着小胳膊腿表示抗议,喂饭总是十分艰难,让青雀十分伤脑筋。不想却被大公主轻松解决了,这一顿辅食吃得十分顺利。 “嘘——”大公主见小胤禛眼睛眯了起来,便知他困了要睡了,赶紧叫青雀小声说话,嘴里不知道在低声嘟囔着什么,手上还有模有样地轻轻拍着小胤禛。 “大公主在说什么呢?”淑岚悄声问道。 “不知道,咱们过去听听?”佟皇后摇头。 待两人走到近前,才听清大公主的声音,不是讲睡前故事,也没有哼什么摇篮曲,而是轻声地念叨着:“小胤禛,快睡觉,好长大,长大了姐姐带你出去玩,学骑马……” 淑岚和佟皇后对视一眼,欣慰地点头。 大公主又继续说:“还可以教你背三字经、千字文,还有大学、孟子、论语……全部背熟默熟……” 淑岚与佟皇后两两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她已经能预想到不远的将来,大公主定然第一个迫不及待要当弟弟的启蒙老师,像过家家一样教他念书,只不过内容恐怕都是些艰涩难懂的诗文。 孩子,你还不知道你会面对什么,等你能理解的时候,恐怕就笑不出来了。淑岚看着摇篮中酣睡的小胤禛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烤箱 养心殿中, 接连好几位将领都为近日祖泽清叛逆,侵袭电白之事上了折子;关于应战的人选和方略, 颇费了玄烨一番功夫, 又是好几日不得空闲。 这会儿才放下奏折,便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不多时,便见梁九功从外头进来了。 “皇上, 方才是德嫔身边的大宫女青雀来与奴才说话,说有一件事想得皇上允许。”梁九功对玄烨回道。 玄烨揉了揉太阳穴,想起自己近些日子都埋首于祖泽清之事, 已经有好几日不曾入后宫,自然也没去永和宫。 不想这德嫔平日里显得对朕并不上心, 只对胤禛和皇后上心的样子,朕才几日不去见她, 她便耐不住要来寻朕了嘛。 玄烨如此想着, 心中蓦然滋生出美滋滋的心情来。只是无奈被繁琐政务绊住了脚,一时脱不开身。 他颇为无奈地瞧了瞧眼前堆积成山的奏折, 对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梁九功挥了挥手, 示意他不必再说, 自己已经明了:“你去与德嫔的宫女说,朕知道她的心意了,近些日子并非有意冷着她,而是案牍劳形,政务缠身。你叫她好好将养着, 过些日子松泛些了,朕自然会去永和宫见她。” 梁九功话说了一半便被玄烨一脸“朕懂的”的表情打断了, 一时脸上有些尴尬, 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僵在了当场。 “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去传话?”玄烨见梁九功没动,又抬头说了一句。 “不是的……皇上,德嫔叫宫女来传的话,并非是请皇上去永和宫。”梁九功吞了吞口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德嫔娘娘的意思是,她想在永和宫中新造个炉灶,未得到皇上首肯,不敢私造,便叫宫女来问问皇上的意思。” 玄烨听了这话,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干咳两声掩盖尴尬后,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望着下面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梁九功:“什么炉灶要在永和宫造?御膳房里那么多炉灶,朕都说了供她随意调用,难道也不够?” “奴才也不知是怎样的炉灶,想来德嫔娘娘向来心灵手巧,这次说不定是又在做什么新鲜吃食,等着皇上去吃;又怕御膳房的炉灶不堪其用,这才大费周章地自造炉灶吧。”梁九功见玄烨自作多情的心思都砸地上了,连忙说着话试着往回圆了圆,“如此不辞辛劳,可见德嫔娘娘对皇上您真是用心至深啊!” 玄烨听着这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了,梁九功这话虽然有几分拍龙屁的嫌疑,但是说得也在理。 若是寻常起个炉灶,这种平常之事何必叫宫女特意来知会自己?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定然是淑岚想暗示自己永和宫要为自己特制新吃食了,又不好明说,想来是为着勾起自己的好奇心,等炉灶造好引自己过去品尝。 嗯,想来是这个意思。 玄烨自认为想通其中关节,立刻觉得心中愉悦了起来。 自从淑岚为他诞下一个健康的阿哥,玄烨虽然心中欣喜,但见淑岚每日只把目光黏在小胤禛身上,他又觉得有些酸溜溜的。每次去永和宫里,都不见她制新的吃食,只是每日制些给小胤禛吃的各色糊糊,闻着还行,吃的话,他倒是没什么兴趣吃这种没有调味的婴儿食物的。 “好吧,朕从前便应允过,她要造什么新鲜玩意,只管去造便是了。”玄烨大手一挥,“梁九功,你便带她身边的宫女去造办处,要什么工具材料,或是什么干活的人手,都随她调遣。” “是,奴才这就去办。”梁九功应着。 看着梁九功退下的身影,玄烨心情愉悦地背着手绕着书案走了两圈。他想着自己每日不但埋首卷宗辛苦无比,又只能吃些御膳房送来的吃腻了的点心的委屈此刻一扫而空,又对过几日能吃上的淑岚用新炉灶做出的吃食又多了几分期待。 但一有了期待,玄烨心中便总觉得痒痒的。他身为九五之尊,自然不曾亲手沾过瓦工泥匠的活计,也自然不知道从头造个炉灶要花多久。本以为三日五日便可造好,自己便可去一尝美味,但左等右等也不见永和宫有新消息传来。 玄烨本来几次动了叫梁九功去查看工程进度的心思,但都生生地按了下来。 难得淑岚主动使法子引自己过去,若是自己显得太过急切,反而又成了自己主动了。因此,玄烨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等着。 不过,虽然不能叫梁九功到永和宫上门查看,他倒是可以叫造办处的人来问的。 造办处的主事每日都埋头管理工匠和物资琐事,何曾得蒙皇上亲召?在玄烨面前只剩两股战战了。 不过他要答的只有一个问题。 “永和宫中的炉灶怎么还没造好?” 对此,他只能变着法子回答,既不能显得造办处的工匠无能,也不能在皇上面前说半分德嫔娘娘的坏话。 “皇上,德嫔娘娘的设计图过于高深难懂,微臣还需反复实验领悟才能制出。”意思是德嫔就画了个大概,具体数值一概没写,他们只能根据这个笼统的设计图一点点猜测其中的具体构造。 “皇上,德嫔娘娘给了工匠极大的自由,只要能得到最终的效果,可以随意使用各种材料,故而工匠们要反复斟酌用材,以达到最好的效果。”意思是德嫔不知道要用什么材料,让他们自行实验,天知道他们为了找到合适的隔热保温的材料推倒重造了多少次? “皇上,德嫔娘娘为了制出可控制热度的炉灶,要在其中添加升降离火的装置,恐怕要再过些时日。”意思是好不容易满足了隔热保温的需求后,若要炉内热度稳定可控,又要更多一番设计和折腾。 听得玄烨云里雾里,干脆直奔正题:“那你倒说说,不过一个炉灶,到底多久才能制好?” 终于有一日,那造办处主事擦了擦满脑门的汗,给了玄烨一个他还算满意的答案:“回皇上,这回终于制出德嫔娘娘满意的炉灶,只待三日后炉灶的泥灰彻底干透后,即可开火烤制吃食了。” “甚好。”玄烨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吞了吞口中的口水。 终于又等了三日,玄烨算着该到了用膳的时刻,便叫梁九功备轿往永和宫而去。 待到了永和宫,正巧大门正开着,一股浓浓的甜香味简直逸散了半条长街。 一进宫门,院中却没有人影,只听得后院中有人声,玄烨觉得稀奇,便抬步带着梁九功一同往后院走去。 一到后院,玄烨第一眼撞见的便是个有着烟筒的新垒的炉灶。 玄烨心中暗叹,好家伙,怪不得垒了这么多天,光从外观来看便与寻常的低矮炉灶大不相同,更别提它的结构复杂,简直是将烧制瓷器的瓷窑缩小了放在后院了。 此时永和宫一众主仆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那炉子看,玄烨和梁九功悄没声地进了后院,竟然没有一人发觉。 不多时,淑岚算着火候时间,指挥雪雁熄了炉火,将那奇怪炉灶打开,又叫一旁的青雀将里头的盘子端出来。 青雀似乎早有准备,此时双手戴着一双几乎到胳膊肘的又长又厚的皮革手套,看起来颇为滑稽。她从还冒着热气的内镗中端出一个两边有两耳,又扁又大的特制烤盘。一经端出,玄烨虽然站得远些,也能闻见裹挟着香味的热气铺面而来。 淑岚一抬头,便看见了玄烨,忙对玄烨一礼,“真是不巧,嫔妾正烤着东西,没瞧见皇上,有失远迎……” 不巧?朕可是觉得时机正巧。 玄烨点点头叫她平身,又伸着脖子瞧青雀和雪雁手中端着的盘子,走近他便看清了,盘子上有数个不起眼的金黄色的棒状食物,虽然其貌不扬,但刚出了锅,此时正热气腾腾,倒是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混合着蛋香和麦香的味道了。 “这……才烤出来的实验之作,皇上还是别吃了……”淑岚一眼欲言又止。 “无妨,朕也想来尝尝你的手艺。”玄烨只当她自谦,他从那烤盘上捡了一块便放入口中。 一口下去,香浓酥脆,但预想中的甜味却并未如期而至。 莫非是口味偏淡?玄烨皱着眉头细细在口中品味,直到最后咽了下去也没品出什么滋味来。 “这点心确实酥脆可口……只是是否忘了加糖或是盐调味?”玄烨等了这么多天,却只尝到没滋没味的食物,心中颇有些失望。但又怕打击到淑岚研制新吃食的积极性,便也只好斟酌着词句评价道。 “对啊,嫔妾一点盐和糖都没加。”淑岚倒是理直气壮地点点头,“这又不是给大人吃的点心,这是做给胤禛的磨牙棒。” “……磨牙棒?”玄烨拿着半截婴儿专属吃食,心情颇为复杂,继续吃感觉有损颜面,不吃又觉得有些浪费。“朕倒没听说过……是怎么个磨法?” 淑岚带着一脸困惑的玄烨和端着烤盘往放着胤禛摇篮的寝殿走去,小胤禛眼睛不灵,鼻子倒是很灵,抽抽鼻子便知道有好吃的来了,远远地便激动地在摇篮里翻腾起来。 “前些日子嫔妾发现,胤禛开始长牙了,总是想啃些什么,想来是出牙,牙根痒痒了。”淑岚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一根金黄的磨牙棒在小胤禛眼前晃着,“啃些磨牙棒,便能好受些。” 等来等去,玄烨见淑岚造了半天的新烤炉不是为了做新吃食给自己,还是绕着小胤禛转,前几日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酸劲儿又上来了。 不过是出个牙,怎么就如此大费周章地地专门制炉子给他烤磨牙棒来磨牙了? 玄烨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地将手中半截磨牙棒又塞到嘴里,出气一般咬得咔咔作响。 但他又见小胤禛尚不熟练地用着两只小肉手捏着那一根细细的磨牙棒往嘴里塞,粉红的牙床上冒出米粒儿一般细小可爱的牙齿,又觉得心都化了一半,连啃着磨牙棒的嘴角都忍不住上翘起来。 见小家伙虽然牙齿没长全,但依然很有毅力地专心对付着那根磨牙棒,吃得香甜,玄烨都觉得胃口大开起来。 淑岚沉浸地晃着磨牙棒逗弄小胤禛,却被身后不和谐地咔嚓咔嚓声打断了思绪。她一回头,便看见皇上面上不动声色地吃完了自己手里的一根,又伸手到了青雀端着的烤盘里又拿了一根往嘴里塞去。 多大的人啦,竟然跟孩子抢吃的! 淑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磨牙棒虽然没经调味,但烤得金黄酥脆,口感是没得说的,多嚼一会儿还能品出原料自带的香气,和饼干差不多。她自己烤的时候,也忍不住吞了好几次口水。 不过看玄烨不知不觉一根接一根地吃,虽说烤了两盘出来,但淑岚是打算存着喂的,可经不住玄烨一个大人这么吃。淑岚连忙站起来招呼玄烨道:“皇上,这个没滋味,又占肚子。嫔妾还烤了别的有滋味的食物,要不要尝尝?” “哦?”玄烨挑了挑眉,看来自己还是猜对了的,淑岚还是为自己专门准备了吃食的,心中又愉悦了起来,“是什么新鲜吃食?” “是蛋糕,皇上吃了便知道了。”淑岚一脸神秘,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玄烨往外屋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蛋糕 玄烨被淑岚拉着手拖到了饭厅, 在紫檀圆桌前坐下,便偏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淑岚。 淑岚对着外头的雪雁招招手, 雪雁便会意, 去外头乐颠颠地端了个红木食盒回来,放在了圆桌之上。 玄烨等不及雪雁,便自己伸手打开了食盒盖子。才掀开一角, 便闻见与方才大不相同的气味。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4节 与方才馥郁温暖的又有些朴素的麦香气相比,眼前的香气则更加清爽甜美,倒不像是甜品果子的气味, 反而更像是熏香的气味,有一股子清爽的凉意钻进鼻腔之间。 “这是……”玄烨一时想不出来, 只觉得这香味熟悉,“难道是香橼的味道?” “皇上猜得正是。”淑岚点点头, 掀开食盒盖子揭晓了答案。 食盒盖子完全揭开时, 便可见那红木托盘中放着六个模样精巧的糕点,外形被制成香橼的形状, 颜色也是香橼的明亮黄色, 叫人看着便觉得心情愉悦。 玄烨拿起一枚放在鼻尖嗅了嗅, 没错,就是香橼独特的清香,不由得有些犹豫起来。 要说为什么,自小他宫中的嬷嬷便将这种清香味道的果子供在他宫里,并三令五申告诉他只能远观, 不可品尝。但小孩子的好奇心哪管这个,幼年的他自然是瞧这果子明亮的外表如上了蜡一般招人喜欢, 又有香味, 便趁着嬷嬷不在时捡了一个果子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口咬得结实, 一时间酸、涩、苦都从那表皮中炸开,顺着他的牙齿直往他幼嫩的口腔和鼻腔钻去,吓得他连忙丢了那果子,还是一阵惊魂未定,只觉得牙齿都被酸倒了,呸了好几口,那酸味还残留在口中,又心有余悸地喝了不少水才冲淡了那股子酸味。 至于那被狠狠咬了个牙印的香橼,为了防止被嬷嬷发现自己不听话,则被小玄烨趁着嬷嬷不注意埋在墙根下毁尸灭迹了。 虽然这一段记忆没让玄烨有心理阴影,即使是长大后,依然喜欢在批阅奏折之余闻一闻香橼制的熏香提神,但再也没动过品尝一口的心思了。 如今,淑岚奉上了几个香橼模样的……蛋糕,倒把这段幼年的尘封记忆唤醒了,让玄烨一时牙根都泛起酸水来。 玄烨端详着手中香橼模样的糕点,半天下不去嘴。 “皇上,快尝尝吧,这可花了不少工夫呢!”淑岚的眼睛亮晶晶的。 玄烨吞了吞舌根分泌的酸水,重新做了做心理准备,一口咬了下去。 紧接着,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牙齿完全陷入了凉丝丝的甜味中,与记忆中的酸涩到发苦的口感完全不同,清爽有有些沙沙的口感。再咬下去,便是极其绵软的口感,玄烨从来没品尝过如此松软的口感,一时间仿佛感觉到有一朵云团在舌尖打转似的,直到三口两口吃下一整个小蛋糕,他都没从这奇妙的口感中缓过神来。 直到吃到第三个,他才略略地放缓了速度,先仔细瞧了瞧这小蛋糕,才发现这小蛋糕表层被涂了一层乳白色的半透明糖浆,冷却后凝成了一层糖壳,便是沙沙的口感来源了。 “这是将香橼的汁液混了糖浆做的外壳?”玄烨同淑岚一起品了不少新鲜美食,如今也能无师自通地懂了一二。 “正是。”淑岚点了点头。 香橼,就是这个时代对柠檬的称呼。一开始她叫青雀去御膳房讨要,御膳房总管却说“没听说过这样的菜品,莫非是什么珍稀品种,奴才们要去外头寻摸采买才是”。 她便只好又传来内务府采买的奴才,又是在纸上画出图样,又是形容了半天,“黄的,圆的,很酸!闻起来香香的!” 那两个负责采买的小太监盯着淑岚画的图看了半天,才试探着问:“娘娘想要的,莫非是香橼?这样东西倒是寻常,但只是摆着瞧的,或是取其皮或是汁液做熏香,可以提神醒脑;虽然香得很,但味道酸得掉牙,可没人吃它呀。” 另个小太监连连摇头否认:“不不,奴才倒听人说过,倒也有人吃呢。这香橼的清香来自外皮,于是便有南方的小贩将这皮切下来,弃了果子,再把香橼皮加大量糖腌渍,制成蜜饯,虽然蜜糖之甜可以中和其中酸涩,但是腌渍的过程也折损了本来的清香味了。” 听说竟然没有人利用柠檬汁来做膳食,只白白丢弃,淑岚心疼得直拍大腿。 宫中御膳房供的点心,总是糖油有余,难免会腻,清爽酸甜的却极少。淑岚想及此处,便先是叫造办处照着香橼果子的模样雕了模具来,又将鸡蛋、糖分与黄油一同加入面粉制了面糊,最后在面糊中加了点睛的香橼皮屑和香橼汁液,待模子里的面糊在烤炉中烤得膨胀起来,再浇上一层混入香橼汁液的糖浆,虽然因为温度不均,有几个没成功膨胀的,但幸而大多数都形状完美,淑岚心中十分满意。 “这蛋糕与刚才那磨牙棒,真的是用同一炉灶制出来的吃食?同一器具,竟能制出完全不同的两种口感,真是奇特。”玄烨又一口咬下,反复感受着绵软的口感,连最上等柔软的棉花都不能与之比较,香甜之余,那一抹恰到好处的清爽酸味又正好能解腻,使人能够不知不觉地吃下许多。 玄烨还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口感之中,梁九功却凑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沉浸体验:“皇上,明珠大人求见,想来是有要事回禀。”见玄烨略略皱眉,知道他被打扰心生不悦,又连忙添了一句:“明珠大人已在养心殿偏殿等着了。” 玄烨本还想打打马虎眼,听见这话,知道恐怕确实有急事要事,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声:“真是没一日消停,罢了,走吧。” 梁九功刚要传轿,却见玄烨不动,只往桌子上使了个眼神。 梁九功立刻会意。宫中唯有女子而孩子爱吃甜食,若是堂堂君王也显得对甜食爱不释手,岂不是丢了面子?这话便要他这个太监总管来说:“皇上处理政事,想来没空传膳,奴才这就把这香橼蛋糕包上——” “皇上,这蛋糕虽然吃着不觉得甜,倒也替不了正餐。”淑岚连忙劝道,“政事再要紧,也该正经用膳才是。” 她自己也才尝了些失败品,这些色香味俱全的小蛋糕,她还一个都没吃呢。 玄烨脸上的表情僵了一僵,干咳了一声,解释道:“朕并非要一个人全吃了,而是想送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尝尝罢了。” “还是皇上想得周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牙齿不好,吃些绵软的东西想来是极好的。”淑岚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玄烨见淑岚不再问,便又叫梁九功继续装盒了。 回了养心殿中,真如梁九功所说,明珠已经一脸心事重重地立在那了,见他一来,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近期上报的庆阳土贼作乱的事,虽然尽以伏诛,后续诸事还要皇上定夺云云。 玄烨一边皱着眉听着,一边点头,一边顺手去往食盒中摸去,没一会儿,便觉得手边空空。 吃完了? 玄烨一惊,再一瞧食盒中,只剩下最后一块蛋糕孤零零地留在食盒之中。 玄烨端详着最后一块蛋糕,无奈地摇了摇头。 朕也想送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享用的,但只剩一块了,总不能寒酸地一分为二给两位老人家吃吧? 罢了罢了,既然送不出手,朕只好自己吃了。 明珠汇报完一通,只觉口干舌燥,一抬头便见玄烨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糕点,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得知了战况,急急地便入宫来汇报了,却不想耽误了皇上用膳,皇上竟然也不叫自己等着,真乃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的明君也!想及此处,连忙跪安告退:“皇上,奴才已经讲完,这就回去准备后续事宜了。” 玄烨倒觉得有些奇了,这明珠往日来得最勤,汇报起事情来喋喋不休,不知今日怎么如此知趣,说完便退下了? 他摇了摇头,想到一会还要去慈宁宫请安,既然淑岚的香橼蛋糕已经被自己吃了,那便只能叫梁九功去御膳房捡两样慈宁宫惯常传的点心装在食盒中带过去,想来太皇太后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不想才到了慈宁宫外,玄烨便听见慈宁宫中一反往日的平静,反而多了几分闹腾,便生了好奇,抬步往里走去。 一进屋便见殿中人到得齐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分坐榻的两侧,佟皇后和惠嫔分别带了大公主和大阿哥过来,两人这会儿倒安静,只因嘴里塞着吃的,手里也拿着吃的,两张小嘴互不相让地嚼着,看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抚掌而笑。 连胤礽也少见地被带过来一同其乐融融地吃着点心,只因他素来在长辈面前矜持,吃得没有另外两个孩子一般无拘无束,但眼睛还是盯着那盘子中不断减少的点心。 而这一和谐场面的制造者,自然是淑岚。 她像变戏法似的在食盒中不断掏出各色新奇样式的点心放在桌上,一边摆一边介绍:“这个呢,叫酥心泡芙,这个呢,是桃子泡芙,这个是香橼蛋糕……呀,大阿哥,慢一些,别噎着。” 玄烨站在门口瞧着她转来转去地忙活,本以为她是默默做了独给自己一个,不想只是半天的工夫,上到太皇太后,下到阿哥公主就统统一饱口福了。 太皇太后坐在榻上,倒是第一个瞧见见玄烨站在门口的。她见玄烨站得远远地只是瞧着,便笑着招呼:“皇上不要光站着,也来尝尝德嫔手艺,真是极好的。” 此时一屋子沉浸在甜食中的嫔妃和孩子才注意到玄烨在背后站着,忙忙放下手中的吃食跟玄烨请安。 “哀家年纪大了,牙也吃不得硬的,平日就爱吃个甜的,软的,这孩子倒真是手巧,做的这个泡……” “泡芙。”淑岚连忙接道。 “对,这个泡芙,真真甜香绵软,真是有心。”太皇太后瞧着淑岚,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是皇上提点了嫔妾,嫔妾才想起来做了这些糕点,幸好太皇太后和太后不嫌弃……还是皇上有孝心。”淑岚被夸手艺,心中美滋滋的,但也没傻到把夸奖照单全收,转念一想,便转手将孝顺的大高帽往玄烨头上扣去。 她眼睛尖,一眼便瞧见玄烨不是空手来的,连忙说道:“原来皇上也带了吃食呢!嫔妾这就摆上。”说着便要伸手去接。 “啊……德嫔看岔了。”玄烨此时只觉手中随便从膳房拿的几盘点心与桌上淑岚精心准备的甜点相比简直相形见绌,忙把食盒往身后的梁九功怀里一塞,“朕也来尝尝,你新制的……泡芙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胤礽 慈宁宫中一团和乐融融, 倒是少见的场景。玄烨一边吃着淑岚新做的泡芙,一边默默看着太皇太后和太后被几个孩子围着, 被逗得眯起眼睛的模样, 不由得心中颇有些感慨。 往常虽然逢年过节时也有合宫宴席,但终究是距离甚远,又要守着规矩, 倒不曾见到两位老人家如此精神松泛的时刻。 目光环视一周,最终还是落在了太子胤礽的身上。 玄烨自认为对太子的养育不可谓不尽心。虽然在胤礽年幼时,他每每不忍亲自探看、照顾尚在襁褓中的小胤礽, 只因赫舍里皇后是因难产而死,他每当看到这一生下来便没了额娘的孩子无知无觉的睡着的脸, 便总觉得刺心,不忍多看。 而胤礽慢慢长大后, 那令他刺心的相似之处便越来越多了。玄烨对他的期许也越来越重了起来, 此时专为他所造的毓庆宫也建好了,没过多久, 胤礽就从原先的东三所搬去了毓庆宫, 不但早早地开了蒙, 他身边的乳母和嬷嬷也都是严之又严筛选出来的,不光要选择德行品貌都上佳的,还要识字知礼,只因太子身边的人,不要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 对于他的启蒙与教育更是不可缺少的。 但有得必有失,太子虽然自小被一群嬷嬷严加管教又精心照料, 虽也养成了温和知礼的性子, 却因为从小不曾和同龄人一起, 总有些腼腆内敛。 玄烨总会在他身上看到赫舍里皇后初嫁入皇宫时的模样:沉静羞涩,战战兢兢。当初自己亦初为皇帝,也是年少青涩得很,自然不觉什么,但他事求万全,总觉得胤礽若是性子太过像他额娘一般沉静,也并非为君的好性子。 虽然太皇太后曾劝过他,胤礽还小,自己还正当盛年,还远远不到讨论承继大统的年纪,但既然已立太子,玄烨便不得不提早抓起,作为大清的继承人,更要比其他的皇子约束更严。 四岁,已经不小了! 他每每想及此,便总想改一改胤礽的性子,诸如拉着他的手,大讲自己当年登上皇位的艰辛历程——比如:“太皇太后和先帝和在朕八岁的时候就将祖宗江山交到了朕的手里,朕八岁便昂首挺胸地受群臣参拜!你以后若要接朕的江山,这个样子怎么得了?” 再比如:“朕十余岁就扳倒了那些骑在朕头上的大臣,若是如你一般性子和软,恐怕朕现在还要受他们的摆布!” 虽然玄烨每每讲得慷慨激昂,但却收效甚微。自己处理政务之余还要百忙之间抽出时间地去毓庆宫拉着太子进行思想教育,但滔滔不绝地讲奋斗史讲了半天,太子却总是没有被自己激起斗志一般,总是垂着头谦道:“儿臣不如皇阿玛。” 次数多了,玄烨也感觉出,明明自己难得抽空去关心胤礽,胤礽却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在自己面前越发谨言慎行起来,就算是正在玩耍,也立刻收敛笑意,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 这孩子,怎么小小年纪便这样老气横秋的,一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儿也没有,让玄烨总是感慨,若是能把大阿哥那股子调皮活泼的劲儿匀给他一些就好了。 尽管性格有待改善,玄烨倒是不操心胤礽的功课。且不说他早早便请了德高望重的师傅给胤礽启蒙,每隔三日便要叫那师傅来养心殿汇报一次太子的功课进度;更是自己亲力亲为地把胤礽叫到养心殿考校功课。小胤礽虽然每每都神色紧张,但背得倒也利落顺畅,想来是自己勤奋背诵,不必他过多地操心。 往常太子总是绷着一张小脸儿,今日倒是在太皇太后怀里笑着吃着泡芙,倒让玄烨觉得有些稀奇起来,不由得停了手上的动作,专注地瞧着胤礽罕见地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而小胤礽似乎也注意到了玄烨的对自己的注视,一边抓着手中的泡芙,一边抬头看向了皇阿玛,面上露出了些许迷惑。 玄烨自觉要在太子面前做个严父的表率,见太子用询问的眼神瞧着自己,连忙收敛了目光,避免尴尬地道:“太子已经长大了,怎的还像小孩子一般,如此爱吃甜食?” 他这话一出,桌上轻松愉快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僵。小胤礽抓着泡芙的手立刻僵在了当场,脸上刚才还满满的笑意,此时如定格一般僵在了脸上。 玄烨见他如此,心中立刻后悔起来,自己竟在这种时刻顺口便说出了说教的话,但说都说了,已经覆水难收,便只好抿了抿嘴,对胤礽身边的人开口道:“……今日在慈宁宫便罢了,往后太子的饮食你们要多加注意,切不可过分随着太子的心意随意加减甜食,免得他小小年纪牙疼,听明白了吗?” 他说完了后,默默地在心中给自己的救场打了满分:朕不是训斥太子,而是教训他身边的人,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这时,被玄烨随手一指指到的嬷嬷连忙出列,玄烨对她最是眼熟,是胤礽的贴身嬷嬷,在宫中资格颇深,亲手带过不少皇子。 这嬷嬷在玄烨面前福身道:“回皇上,奴婢们谨遵皇上圣意,从不敢为讨太子的好处而随意添零食甜食。” 玄烨看了看垂首的嬷嬷,又看了看低着头的沮丧的小胤礽,心中忽然醒悟过来:之所以胤礽今日看了甜食如此开心,是因为他平日在毓庆宫被管得严之又严,从来吃不到这些寻常孩子爱吃的甜食。 玄烨想及此处,不由得为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后悔不已。 幸而,太皇太后似乎瞧出了气氛的尴尬,笑着将低着头的小胤礽揽在怀里,打着圆场道:“不过恰好今日德嫔制了些新鲜吃食,让孩子们都尝尝,又不是日日都吃,哪里就会惯坏了他了。”一边说着,一边又从盘子里拿了个小个儿的泡芙递到他手里,笑着道:“吃吧,吃吧。” 小胤礽伸手接了,却因着玄烨的一通教训迟迟不敢放进嘴里吃,只是偷眼看着皇阿玛。 “你一来,孩子们都放不开了,也太严了些。”太皇太后见小胤礽不动,便又虎着脸望向玄烨。 胤礽可是太子,往后要继承大统,自然与寻常皇子不同,朕自然要严些个! 玄烨心中虽然这样喊着,但瞧着小胤礽可怜巴巴的模样,倒反而觉得自己像是打扰他们天伦之乐的恶人了一般,只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皇玛嬷说得对,胤礽,想吃就吃吧。”然后他便对胤礽点点头,以表让步。 大公主是最不怕玄烨的,她瞧了瞧自家皇阿玛少见地板起脸教训人,又见胤礽可怜巴巴低头听训的模样,顿时对这个极少见面的弟弟生出几分同情之心来。 胤礽本性子沉静,又被嬷嬷耳提面命,身为太子,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都须谨言慎行,因此在生人面前,他往往不爱开口。但大公主的性子是野惯了的,自小便和嬷嬷宫女们斗智斗勇,再长大些又有淑岚和佟皇后的庇护和玄烨的偏爱,性子自然是开朗许多。见胤礽不开口,便锲而不舍地在旁边逗他说话,终于成功把被玄烨弄得笑容消失的小胤礽重新逗笑了。 玄烨见气氛又恢复如常,大公主和太子一副手足情深,气氛融洽的样子,只觉得内心像是被击中一般,越看越觉得可爱,若不是他还要在胤礽面前维持一个严父的形象,只恨不能立刻传来如意馆的画师来将这一场面画下来永久珍藏,只好竖起耳朵来听两个孩子在聊些什么。 “怎的平日不见你出来玩?”大公主问。 “皇阿玛叫我跟着师傅学功课,不能总出去玩。”胤礽小声答道。 “那你师傅真是严格——那你若是功课学完了呢?”大公主感慨道,“我只要完成了功课,嬷嬷便让我尽情地玩,说快些做完便能玩得多些。” 胤礽听了这话,向大公主投去一个羡慕的目光:“真好,我就算做完师傅的功课,余下的时间也要再跟嬷嬷学习字,背书。” 玄烨听了,心中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若是公主,或是别的阿哥也就罢了,按部就班地学习,只完成规定的内容便去玩耍也说得过去,身为太子,怎么能把完成任务当做终点呢?须得在规定的范围之外再加码才行!学海无涯,你皇阿玛就是这么过来的!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5节 余下的话,他便听不清了,两个孩子凑着头靠在一块,倒像是在耳语一般。 玄烨清了清嗓子,决定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给胤礽上上课:“宣琬,你如今背书背到哪了?” “嗯……我才背了孟子告子下。”大公主歪着头想了想,答道。 “胤礽,你呢?”玄烨望向胤礽。 “回皇阿玛……儿臣不及皇姐,只背到论语述而一卷……”胤礽的声音越发地小了。 “是了,大公主在你这个岁数,已是能熟背这些了……”玄烨抓住这个话头,趁机教育,“你要多向大公主学习才是。来,朕考考你,你从头开始背来听听,‘述而……’” 为了让胤礽性子强些,不那么沉静腼腆,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让小胤礽锻炼展示的机会。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小胤礽顺着背了下去,只是越背,声音便越低了下去。 “怎么,后面呢?”玄烨瞧着他又低下头去,心中又有些气,碍着太皇太后在旁边瞧着,便又提了一句,“‘……默而识之?’” “默而……识之……”小胤礽只觉呼吸都滞涩了,他想起自自己开蒙起,从前无论是在养心殿的大臣前面,还是在慈宁宫的太皇太后面前,皇阿玛总是随意命他作答背诵,若是答不上来,即使他年纪尚小,也能从皇阿玛的眼神中读出对自己的失望。 当他再次感觉自己成为目光的聚集焦点,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背诵熟练的文字一瞬间全部化为乌有。 “皇阿玛,您还是吃点心吧,不要考胤礽了,他都要哭了!”大公主恐怕是在座中最不怕玄烨的,也是最先提出了抗议的。 怎么了?朕不过随口考一考他,他怎的就怕成这样?玄烨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茫然,他看着大公主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样揽住了小胤礽,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又见胤礽对自己害怕得很,倒是对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皇姐不认生,心中又有些嫉妒起来。 这次便罢了,这孩子的性子,以后还是要多多管教才是。玄烨摇了摇头,在心中下了决定。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宜嫔 宜嫔宫中, 空气鲜有的一片凝滞。 宜嫔斜倚在卧榻之上,神色病恹恹的, 宫中诸人知道她不舒服, 个个都提着一百个心思,蹑手蹑脚地干活,生怕动静稍微大一些便要惊扰了她, 被抓住当了出气筒。 “叩叩。” 门响两声,宜嫔没好气地抬起头来,对门口问道:“是谁?” “长姐, 是我。”寝殿的门被推开一道小缝,郭络罗贵人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你来做什么。”宜嫔只觉这些日子浑身乏力得很, 见着这个多事的妹妹来探自己,连数落她两句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只抬抬眼皮, 示意她起来说话。 “长姐,若是身子不舒服, 咱们还是请马院判来得好, 您这样一日日地撑着, 怕是身子熬不住啊。”郭络罗贵人自然是知道姐姐的脾气,最是要强,平时在人前显得比谁都娇贵,若是真的不舒服了,却是不愿意示弱, 有时甚至有些为了强撑而讳疾忌医的意思。 虽然知道自己就算劝了也难有成效,但见到姐姐面色如纸, 郭络罗贵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劝着。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会不知道?不过是前些日子受了些风, 又没怎么休息, 才这样的。”宜嫔说完,声音又显得有些虚弱气喘起来,“若是这点小病便要大张旗鼓地传太医,惠嫔那个老女人,不知道在背后怎么嚼我的舌根呢。” 郭络罗贵人面露难色,嫡姐生病,来自于前些日子御花园的一场风寒。 因着皇上连日里不来宫里,不是去永和宫,便是去东三所,宜嫔便在宫中坐不住了。她从内务府的小太监那里打听到,皇上要在某日设宴邀几位近臣饮宴,又素知皇上爱饮宴过后不即刻回寝宫歇息,而是在御花园散散酒劲再回宫,便精心打扮后,在御花园僻静处弹最拿手的琵琶曲,期许来个金风玉露一相逢的醉后偶遇。 为防止太过刻意,她这次没有叫妹妹跟着做陪衬,连贴身宫女也只带了一个,远远地站着,以免万一偶遇皇上,煞了皇上的兴致。 奈何等了半日,没有等来皇上,倒是遇见了带着大阿哥消食的惠嫔。 惠嫔一瞧便知怎么回事,她们原先还维持着些表面的和平,自从那一日淑岚生产的争吵之后,二人便知了彼此的心思,表面上的一点和平也难以维持了。 两个揣着同样心思的人一遇到,自然互不相让。那一日郭络罗贵人虽没伴在身边,但从嫡姐侍女口中颇为为难的只言片语中也可得知,两人的这次单独见面并不怎么愉快。 但也不知是小太监情报有误,告诉错了宜嫔宴席结束的时辰;还是皇上在宴席上与近臣们相谈甚欢,延长了宴席的时间,总之,过于预期的时间许久,两个如斗鸡一般互不相让的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了半日,终究没等来散酒劲的玄烨。 最终还是大阿哥最先没了耐心,在惠嫔怀里扭来扭去闹着要回去睡觉。 “额娘,我困了!”胤禔仰着脸对惠嫔道。此刻早过了睡觉的时辰,他被惠嫔这时候拎到御花园中走来走去,虽然衣裳裹得暖和不觉得冷,但一波波困意袭来,催得他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胤禔乖,不要闹。待会儿你皇阿玛必然酒后醉得难受,若是你能给你皇阿玛敬醒酒汤,你皇阿玛酒醒后定要夸奖你孝顺的,你便更得皇阿玛喜爱了,听见没有?”惠嫔见自家儿子在宜嫔面前闹起来,一副不给自己面子的模样,也只好拧着他扭来扭去的胳膊低声叮嘱。 “我不嘛,我不嘛……”胤禔力气本就比寻常孩童大些,惠嫔险些按不住他。 “惠嫔姐姐还是先看顾好大阿哥吧,若是大阿哥在皇上面前淘气起来,闹小孩子脾气,皇上今日好好的心情便都要被搅没了。”宜嫔好整以暇地抱着琵琶站在旁边看热闹,语气中颇有几分胜利者的愉悦。 “罢了罢了,回宫,看你这样……”惠嫔心中不服,却也知道她说的是正理。再想想,讨好皇上倒也不急这一时,便歇了陪宜嫔耗下去的心思。但又有些心有不甘,便回头扬眉对宜嫔朗声道:“宜嫔妹妹说得在理,胤禔是有些调皮,还是休息要紧,姐姐我这就带他回去安寝。只是妹妹,也别一直在这风口里站着了,别到时候皇上没等来,倒冻坏了自己的身子了,耽误了诞育皇嗣,那便不好了。” 说罢,便鸣金收兵,一手提着装着醒酒汤的食盒,一手牵着困得脑袋垂到胸口的大阿哥回头离去了,只留宜嫔一个人在原地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宜嫔入宫许久,虽获宠不少,却迟迟未曾子嗣。此时被频频有喜的惠嫔一言击中,正中了心窝要害之处,便赌起气来,偏要等到皇上为止。 这天气虽然和暖起来,白日也热得很,但到了夜深露重,宜嫔又为显得身姿窈窕,不肯披着斗篷,越弹越觉得手指都僵了。 还好那日宴席虽然散得比预计中晚,但玄烨也倒是如往常一般坐着轿辇进了御花园,听闻阵阵琵琶声,也果然停轿问是谁,这才把冻成半个冰人的宜嫔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宜嫔那日虽然如预想一般被玄烨留了下来,第二日却觉得头昏脑涨,浑身乏力,便知道是自己前一日太过逞强,在御花园生生被吹得染了风寒。 因为这个缘故,第二日皇上虽然再次召见她,她却也只能以偶感风寒,体弱不宜面君的理由回宫修养身体,连同众妃去慈宁宫,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都因为这一场风寒而眼睁睁地失去了。 一想到这儿,宜嫔便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头更发晕了:“若是惠嫔知道……不知道要在宫里怎么嘲笑我呢。” 不料,这恨恨的话才一出口,守在宫门口的宫女玉华便来通报:“娘娘,太医马院判已经到了,正在庭中候着,说求见娘娘,给娘娘请平安脉来了。” “是你叫太医来的?”宜嫔狠狠地丢给郭络罗贵人一个眼刀,但奈何身子虚浮无力,此刻也没力气训斥这个庶妹的自作主张了,便抬了抬手,“罢了,传进来吧。” 那马院判被玉华领着进来,一边跪着为宜嫔把脉,一边听宜嫔的宫女金佩絮絮叨叨地说起宜嫔近日的病症来。 “不过是风寒罢了,马院判随便抓些风寒方子便是了。”宜嫔只觉困倦头疼,见马院判皱着眉头摸了半天脉一言不发,只想将他打发走后回去睡一会。 “敢问宜嫔娘娘,自病了之后,近日可有自行服药?”马院判战战兢兢地问。 “有,我们娘娘宫里也备有些风寒方子,娘娘身子不舒服后,当日便服了药,姜汤也煮了服下了,但也老也不见好。”金佩忙接话道。 马院使长出一口气,收回了搭在宜嫔手腕上的把脉的手,对着宜嫔一拜后,开口道:“宜嫔娘娘并非着了风寒体弱久久未愈,而是有喜了。微臣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你……你这话可当真?”宜嫔顿时睁大了眼睛,眩晕不适也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身形一晃,若不是郭络罗贵人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她险些从卧榻上重心不稳跌下来。 她入宫几年苦求一子无果,总被压上一头的日子如今也有了新的盼头,眼睛都亮了起来。若是真的得子,那便是与皇上的那日御花园“偶遇”的结果了。 一想到往后惠嫔终于不能在自己面前拿着大阿哥耀武扬威,她心中就一阵欢欣鼓舞。 “是了,微臣确有把握。”马院判点点头,“娘娘不知自己有孕,若是随意吃药,恐怕对胎儿不利。幸而只是吃了药性较弱的风寒之药,想来是无碍的,只是往后一食一饮要格外当心才是。” “是了,是了。”宜嫔连连点头,对着一旁的金佩一扬手道:“赏。” 金佩便掏出随身携带专门用来装赏人的物什的小荷包,捡了两个金角子塞进马院判手中。 马院判一向知道宜嫔娘家富贵,往日得的打赏也十分丰裕,不想今日竟如此出手阔绰,更胜往日,乐得眉眼都睁不开了,忙满口应承着往后必定鞍前马后为宜嫔安胎保胎,绝不出一点差错;一边千恩万谢地跪安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待送走了马院判后,宜嫔激动得简直坐不稳妥了,除了终于得子的欣慰外,还有狠狠出了一口气的痛快。“我这就报与皇上听去,到时便可晓喻六宫,把惠嫔的嘴堵住。” “长姐,稳着些,小心孩子。”郭络罗贵人见她这样,连忙上前掺住她。虽然嫡姐正在兴头上的时候泼冷水实在并非明智之举,但她还是开了口,“宫中的难将养,长姐还是不要太过张扬才是,在家时阿玛就叮嘱过……” 她还要说下去,却被宜嫔挥挥手拦住了接下去要说的话,只好无奈地闭了嘴。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宜嫔翻了翻白眼,她最讨厌庶妹拿家中阿玛的话来教训自己,但此时倒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我自然不会太过张扬,但也不能叫那些人踩到头上去。” 她沉吟片刻,望着一脸担忧之色的妹妹开口道:“依我看,与其畏首畏尾提防着,不如在宫中找个靠山,为我,也为我腹中的皇嗣……”说着,她轻轻抚摸着还未显怀的小腹,眼中已有了一丝温柔的神色。 “靠山……长姐的意思是?”郭络罗贵人问道。 “玉华这几日都来报,说惠嫔见大阿哥不得皇上的青眼,便日日带着大阿哥往慈宁宫跑,带去太皇太后宫……老人家见重孙,自然是亲近的,说不定往后日子久了,胤禔这个不争气的也能得个被太皇太后亲自教导长大,身份尊贵的名头……”宜嫔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绞紧了手中的手帕。 “长姐的意思是……往后咱们也去寻太皇太后做靠山?”郭络罗贵人小心问道。 “承欢膝下以表孝道的事,自然是头一个做的最得太皇太后的心,咱们的阿哥若是再去,便是东施效颦了。”宜嫔缓缓道,转头对庶妹露出一个笑容,“皇太后娘娘非皇上生母,自然是隔着一层,想来是膝下寂寞。既然惠嫔去寻了太皇太后,我们自然是要去投皇太后了。”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学步 承乾宫。 佟皇后刚掩了桌上的新进上来的一叠内务府新呈上来的杂物单子, 便听见庭中有人声。 还不等他去唤盼夏开门,方才还乖乖伏在旁边书案上练字的大公主便如同耳朵极其灵敏的小狗一般, 一溜烟儿地赶在宫女前面去开门。 “淑岚姐姐!”大公主迫不及待地扑进了淑岚怀里, 小声地哼唧,“这么多天都不见你,想死宣琬了。” “大公主, 大公主。” 淑岚才抱住了大公主亲昵了片刻,便听见旁边有人低声唤大公主。她转头看去,见大公主身后跟着个生面孔的嬷嬷, 双鬓皆白,衣装肃整, 一丝不苟,板着一张脸小声地叫着大公主, 小声提醒道:“前几日老奴教您的行礼规矩呢?您都忘了不成?” “是。”大公主似乎极不舍地松开了淑岚, 有些不情愿地对淑岚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宣琬给德娘娘请安。” 淑岚看着她明显是仿着大人模样的请安, 不由得噗嗤一笑。有些日子不见, 她个子也窜了不少, 很显然,佟皇后在平日叫人教导她诗书和骑马之外,又添了一门课程,叫嬷嬷教她礼仪,好把她教得更像一个皇家淑女。 但很显然, 虽然大公主对别的东西一点就透,对于礼仪之类的繁文缛节, 是一百个不习惯。虽然抵触, 但教养规矩的嬷嬷的严格程度, 丝毫不逊于上驷院教骑射的谙达,她便也只能皱着鼻子从命。 淑岚显然也很不习惯这样的大公主,连忙拉了她叫她平身。一旁的教养嬷嬷对淑岚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是老奴教导不善,还请娘娘见谅。” 淑岚连忙摆摆手,示意那教养嬷嬷不必如此客气,又说自己要单独和大公主说说话,叫那嬷嬷不必在旁边服侍伺候,那板着脸的教养嬷嬷才应声退下。 待那嬷嬷走后,她才拉了淑岚的手,凑在淑岚的耳边小声诉苦:“淑岚姐姐,你可来了,这几日我天天被嬷嬷拘着学礼仪,学针线,可烦死我了。唯有你来的时候,我才能偷偷闲,不被教养嬷嬷盯着学规矩。” 淑岚也有些心疼,揉了揉大公主的头发笑道:“是呀,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嘛,还带了你弟弟一同过来。” 大公主一听胤禛也被带来了,更是眼前一亮,急不可耐地在淑岚身后瞧去,见淑岚身后的贴身宫女手中不曾抱着孩子,语气有些着急,“胤禛呢?” “在这儿呢。”淑岚手指向下一指,大公主顺着她的手指,便看见宫女青雀推着个怪里怪气的椅子一般的东西,仿佛是在寻常的竹编躺椅下面安了四个轮子,顶上又用竹子做了可伸缩的支架,又蒙了一层遮阳的篷布在上面。 大公主一掀篷布,果然露出了坐在那带轮子的竹椅上的小胤禛,冲着皇姐咧嘴一笑。 “大公主,这是我们娘娘亲自画了图纸,叫内务府制出的,唤作婴儿推车的,最是便利。”青雀笑着解释。小胤禛一日日长大,越发不满足于在摇篮里的世界,发出咕咕嘎嘎的抗议声,叫人来抱着自己四处走动探索世界。 但他显然不是个如胤祉一般被人抱着走动一会儿就心满意足的孩子,最近他的手脚发育得越发有力起来,甚至不等人来抱,便开始颤颤巍巍地试图坐起来,甚至想扒着摇篮的边缘自己站起来,自行爬出摇篮去探索世界。 那一日,恰逢玄烨来永和宫瞧小胤禛,淑岚刚去门口迎了玄烨,不过一错眼神的工夫,一回身见着自家儿子正攀着摇篮边缘,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发挥着不屈不挠的精神想翻到摇篮外头去。 玄烨一见,立刻大赞,说胤禛阿哥小小年纪便身体健壮,又活泼好动,一高兴还解了腰带上的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赏给了小胤禛,沉甸甸地往他胸前一挂,成了他的新晋磨牙棒。 玄烨看乐了,淑岚却吓得半死。摇篮离地虽说不高,但若是头朝下栽下来,便是最容易一命呜呼的。 她深知,虽然小胤禛还只是牙牙学语,说不出成句的话,却是最会用行动表达需求的。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满足于小小摇篮,已经跃跃欲试地想四处走走看看了。 堵不如疏,淑岚当即便照着记忆中婴儿车的模样画了个图纸,叫造办处依样制了出来。造办处一接到从永和宫发出的订单,个个战战兢兢,都知道永和宫的德嫔娘娘不爱珠宝,不爱首饰,每每都叫人递上一张画风惊奇诡谲的图纸来,让他们造些闻所未闻的事物出来。 幸而这一次的婴儿推车,虽然也是不曾见过的,但只是竹椅和轮子的结合,倒是难不倒这些能工巧匠。不过半日工夫便制了出来,不但细细打磨了竹刺以防扎伤幼儿,还颇有创造性地加了遮阳遮雨的油布雨棚,还加了两道绸布制的安全绳,以防幼童乱抓乱动,从那婴儿推车上跌下来;又柔软服帖,不会勒坏幼儿。 淑岚见了,都不由得赞叹,却不仅仅因为制作的精美和对图纸的还原,而是因为制作者不光完美还原了自己要求的功能,甚至还比自己考虑得多了几步,省去了反复改动的工夫。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6节 要知道宫中造办处的师傅们虽然手艺精湛,但入宫多年,都有些滑头:宁可制出平庸之作,也不能随意发挥创新以至于出错,因此能有如此创新的人,恐怕是个新入造办处办事的能工巧匠,还未沾染造办处经年老师傅的脾气。这使淑岚立刻生了想见见这位工匠的心思。 她遣青雀去造办处问,制作婴儿推车的师傅是谁,不料那造办处的总管却面露难色,推说不知,再三问下,才踟蹰着说具体制造之人要回去查了再告诉淑岚。 召见工匠本是淑岚一时兴起之事,一召不得见,淑岚便也只能暂时作罢,一边叫造办处的主管查了再汇报上来,一边挂念着同佟皇后和大公主约好去承乾宫吃茶的事,叫青雀和雪雁给自己装扮了,便将小胤禛放在精致的婴儿推车中,一路推着去了承乾宫。 “哇……真是精巧,太阳出来便拉上遮阳帘子,便晒不着胤禛了!还能推着到处跑!”大公主见到这个能推着跑的竹椅,不禁眼前一亮。她虽然长到七岁,因为长年苦学骑射,力气比寻常这个年岁的娇弱女孩儿要健壮一些,但胤禛越长越大,身子也一日日重了起来,她抱着便总是十分费劲。如此推着弟弟,便能四处玩耍了,也不用时时担心自己力气不足,把身子娇弱的弟弟从怀里摔下去。 承乾宫中花木伺候得极好,小胤禛自生下来第一次来到此处,见到满目新鲜的景色,不但不害怕,大眼珠乌溜溜地瞧着皇姐看,甚至还兴奋地挥动着小胳膊示意大公主推得快些。 “小心点,别摔着。”淑岚笑着叮嘱了一句,便将雪雁留在庭中看护着两姐弟玩耍,自己带着青雀进了正殿。 “给皇后请安。”淑岚对佟皇后行礼,随即便被佟皇后拉着往榻上坐了,一抬头便见佟皇后精心施了粉黛的脸上,还是带着掩盖不住的眼下淡淡乌青,连平日清澈的眼珠,此刻都爬了好些血丝,不禁心疼起来。“娘娘这些日子累坏了吧?” “是啊,前几日才办完了扎堆儿的各色年节宴席,紧接着便是祭奠祖先……才没安定了两日,前朝大臣便报上来近日大旱,皇上也着意启程去西巡视察地方的禾苗长势,再过些日子再不下雨,还要再筹备祈雨的仪式……”佟皇后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串,揉了揉太阳穴,又端起桌上的茶来润润喉咙,又接着要继续说下去。 “前些日子宜嫔才报了身怀皇嗣之事,也要多花心思照应……虽然她日日往皇太后那跑,但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也不得不照管着……” “……这还不算完,科尔沁部亲王与各统领不日也会来京朝见皇上,为表满蒙亲厚,迎接之事更是事关重大。”佟皇后露出疲惫的笑容。“今日叫你来,便是跟你商讨此事。” 淑岚光是听着她报菜名似的说起诸多繁杂之事,便已经觉得头晕起来。她从前只觉得皇后身处中宫,无上尊荣,是所有后宫嫔妃争抢的位置。却极少切身感受到身处这个位置之上,每日要让她管理、过目之事如过江之鲫,如同前一世中的大型活动总策划一般,只是旁人只策划一个大型活动便已是力不能及,而皇后却要同时顾上这么多件事,却没有任何忙中出错的余地,细枝末节都要考虑周全。 怪不得许多皇后早亡而无子,想必是过劳累成那样的。 幸而大公主是个懂事早熟的孩子,若是换成是大阿哥那样调皮不省心的,恐怕佟皇后黑眼圈都要再重两圈。 一想到此处,又见佟皇后难得正经开口求自己,淑岚便连忙应道:“娘娘有什么事,尽管说便是了,若是淑岚能做到,必然赴汤蹈火,没有不尽心的。” 佟皇后本是一脸疲态,见淑岚难得地绷紧了小脸,一脸严肃地瞧着自己等候为自己冲锋陷阵的模样,反而被逗笑了,她拍拍淑岚叫她放松些,开口说道:“别怕,于别人怕是难事,对于你,恐怕易如反掌。” “是什么事呢,还望娘娘明示。”淑岚越听这话,越觉得心中惴惴起来。 “此次蒙古来朝,与往常不同,不但派了使者,还有诸多科尔沁亲贵,连同妻子儿女等家眷一同前来的也不在少数。”佟皇后瞧着淑岚,眼中充满期许的笑意,“皇上的意思是,此行要住上许多日子,若是寻常宴席菜品,恐怕他们是吃不惯。菜品既要展示大清的国力与心意,又要合了他们的胃口,其中的分寸,御膳房的厨子恐怕是难以拿捏。” “所以……”淑岚吞了吞口水,“所以皇上便叫我……” “是啊,上至合宫宴席,下至寻常小食,每样都能拿出新鲜花样来的,合宫除了你,自然没有第二个人了。”佟皇后笑着拉了淑岚的手,“你尽管去写食单便是,那些御膳房和内务府的人全由你差遣。” 科尔沁亲贵爱吃什么,御厨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 心中虽然如此想着,但既然已经答应在前,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虽然心里没底,淑岚还是将这差事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汉堡 自从得了佟皇后的重托之后, 淑岚自然是全然不敢懈怠。科尔沁部来京之日迫在眉睫,淑岚听着一日日有使者来报行程进展, 都觉得头上悬着的剑又往下落了一寸般, 越发地紧张起来。 幸好,宫中的宴席标准终究是有法可依的,为了合草原口味, 也不过是将宫中的酥饼甜糕换成草原部族惯用的羊奶马奶做的酥酪软糕,再将鸡鸭一类的肉食换做羊肉之类的便也说得过去。 淑岚本是这样想着,没多久便写了好了一份, 心中颇为满意,便送去了承乾宫给佟皇后看。 “这第一日嘛, 最为隆重,便用铜炉烤制羊羔全羊一品, 再上芫荽羊汤, 配手把羊腿……”淑岚本说得口若悬河,却见佟皇后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一见她欲言又止, 淑岚心中觉得不妙, 连忙停了口中的介绍, 抬眼问佟皇后道:“娘娘,是有哪些菜品不对吗?” 她自知自己对科尔沁部这样的草原部族的饮食习惯与禁忌只知皮毛,今日来便是与佟皇后核对这些的。 却不料佟皇后只是微微摇头,开口道:“菜品倒没什么不对,也合规矩, 只是有一点,这宴席是作为晚上的主宴呈上来的, 没错吧?” 淑岚点点头道:“没错。” “但科尔沁部的使者来报, 因为在路上因为一场沙暴耽误了些时候, 恐怕不能在预计当晚到达京师,估摸下来,要次日上午才会抵达。”佟皇后答道。“为表亲厚,皇上要携群臣到京郊行宫与科尔沁部会面,并在京郊马场驰马,一边观骑射比赛一边用膳,为他们接风洗尘。” 淑岚点点头,“若是如此,便要多准备一道午膳了。” 本来觉得并不难,多一顿午膳,那便把晚膳的食单提到午膳不就行了?但仔细一想,淑岚便知道这道午膳的菜品准备要更伤脑筋。 第一便是要能填饱肚子,口味浓重。 从皇上,身边的近侍,甚至武官大臣;到科尔沁部的亲王贝勒和随侍众人,没有一个是不精于骑射的。见场上赛得正酣,自然会手痒,亲自下场比试。 这样剧烈的运动量,必然要高热量的食物去支撑,而不能弄些花里胡哨,却填不饱肚子的菜品。在这种场合,就算此刻让刀工最精湛的御厨用萝卜雕上一对龙凤呈祥,恐怕也没人有兴趣多看一眼。 而火腿芦笋汤、金丝银芽一类的菜品,虽然昂贵又滋味鲜美,却需要一条敏锐的舌头细细品味。无论是草原上的巴图鲁还是军中武将,想来都对脍不厌细的宫中菜品兴趣不大,而是更喜欢浓油赤酱,口味浓重的食物。 总结来说,便是要简单粗暴,热量炸弹。 第二,便是要方便取用。 食材也不能是如虾蟹一般壳多,剥起来费劲的食物,在场的个个都是一脸横肉的莽夫,说不定剥壳剥得起火,反要说玄烨是在戏耍他们。鱼一类多刺的更是要划掉,万一有人吃急了划伤了喉咙,估计现场又要一片混乱了。 最好是囫囵往嘴里一塞,下一刻便拉弓上马,也两不耽误的吃食最好。 第三,就是要能保温保鲜。 烤肉、火锅虽然便利又可便做边吃,但对火候要求很高;面条容易入口下咽,但放久了便会汤汁冷凝,面条糊成一坨。 这吃食,须得拢得住热气,又不会因为一会不吃便口感垮掉的。 这三点全满足的情况之下,更要提现出不同食材的口感层次,更是难上加难。 淑岚本是皱着脸冥思苦想,忽然觉得脑中灵光一闪,猛一拍手:“有了!” 科尔沁部在预定当天如期而至,京郊骑场四周旌旗招展,诸礼已尽,玄烨带着观赛的文武大臣,科尔沁亲王带着各部族首领与其家眷各自在赛场边大帐前的矮桌纷纷落座,一阵鼓声急急响起,跳着舞蹈的腰肢柔软的舞女们尽数退下,双方喜闻乐见的摔跤表演便开始了。 与此同时,各人的第一道菜品也都端上了桌。 科尔沁部上下一路行来,本就腹中空空,迎客的仪式又是繁琐隆重,此刻一个个都饥肠辘辘,充满期待地一打开眼前的食盒,却瞧见了不认识的食物。 “这是什么?”下面的宾客无不窃窃私语,连玄烨都瞧着眼前的食盒的东西有些发蒙。 食盒中放着一个比成□□头要大上两圈的圆形物什,用薄油纸包着,显然是用手抓着吃,以防弄脏手的。 玄烨知道这次宴席是淑岚预备的,怕自己吃错了在人前丢了脸,便转眼瞧了瞧旁边席位上的淑岚,见她对自己做了个“剥开”的手势,便拿起那油纸包,感觉其中热腾腾的,便有样学样地剥开了。 首先吸引住他注意力的并非迎面而来扑鼻的热腾腾的香味,而是这食物奇怪的模样。 他素来喜欢吃有馅的面食,小笼包、肉包素包、糖或是椒盐的烧饼,不一而足,但眼前的之物十分厚实,馅料很足,足到大喇喇地不包裹在表皮以内,而是清晰可见地被上下两张面饼加在其中,甚至可以分辨出,一层烤得溢出肉汁的肉饼、一层边缘金黄,内芯柔软的煎蛋,一层新鲜鲜脆的蔬菜,一层金黄的酥酪,紧接着便是各色酱料。 闻着虽好,但原材料全一览无余,这是不是太直白了?况且包成这样,要怎么吃?莫非要食客自己一层层分而食之? 玄烨正拿着这没见过的东西左右为难,他又转头向淑岚看去,见淑岚做了个“直接大口咬”的动作,不由得频频摇头。 太不雅了! 一抬头,却见科尔沁部的众人已经大口吃上了。 他们显然是只当这是清廷惯常的一道菜品,反而没有如玄烨一般犹豫,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那金黄色的乳酪被肉饼的热度所融化,软绵绵地流淌下来,与肉汁汇成一条充满鲜味的涓流,谁看了能不迷糊?个个将嘴巴张到了极限,将几层面皮、肉、菜与酱汁一同咬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在口中大嚼。 玄烨环视一周,见现场倒是一时鸦雀无声了——科尔沁部个个嘴里塞得满满的,嘴巴占着说不出话来,只是面上带着满足之色,相视着频频点头,不时发出心满意足的感叹声。 而玄烨这一边的清廷亲贵和文武大臣,自然是看着玄烨的神色,见玄烨不开吃,自然也都你看我,我看你,只闻着香味直咽口水。 玄烨见科尔沁部众人对这样新鲜吃食接受良好,便也放下心来,张口咬了下去。 这一咬,方才玄烨还觉得科尔沁部上下的表情太过夸张,而这一口下去,他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和他们一样的表情。 肉香与乳香交织,以横扫千军的架势瞬间征服了味蕾,连吃两口后,再细细品味,更能感受到上好的牛肉被炭火慢烤后,最大限度地锁住了肉糜中的肉汁。 其中掺杂了烤熟的蒜末香味,十分解腻,而两片青菜的中和了肉的强横味道,更添了几分清爽之感。而夹杂在其中的偶尔的几片酸黄瓜则更有画龙点睛之效用,令人舌根疯狂分泌唾液,一时间无论满蒙,文官武将,一时间都沉浸其中。 淑岚见众人吃得开心,便也如释重负。对于热量的渴望是刻在人的骨子里的,要说方便、保温、又能快速满足对热量的需要,汉堡是最不会出错的。上好的牛里脊细细剁成肉泥后打上鸡蛋增加稠度,再反复摔打排出空气,才可制出如此口感扎实的肉饼来。 “敢问皇上,这道菜美味异常,不知是否有个名字?”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的科尔沁部首领问道。 玄烨骤然被问,却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是第一次吃。为了不露怯,赶紧往淑岚那望去。 “这是汉——堡——”淑岚伸着脖子,用气声小声提示道。 汉堡?玄烨听了这个新名,脑子转得飞快。 汉堡汉堡,想来是汉人常吃的堡,放在满蒙宴席上,似乎不太对劲。 心念一转,玄烨便信口说道:“此堡名为满蒙汉堡,意在满蒙汉之亲厚,特意做得。正如这层层叠加的食材,要紧密联合,才能成大清盛世啊。” 这也太能编了!怎奈听了玄烨这一番话,台下无论满族皇室、汉族文臣还是科尔沁部族听了这个解释,都频频点头,一叠声地称赞这道菜寓意深远,实在是为上品。 淑岚这才舒了口气,还真糊弄过去了。 见众人吃得七七八八,还意犹未尽,甚至还有不拘小节的,在席间便偷偷地舔着手指上残留的酱汁,一脸回味无穷的样子,淑岚便对下头等着的御膳房总管打了个手势。 “上薯条——” 那总管会意点头,高声念了一声,便招呼着两个小太监,推着冒着热气、装了四轮的小车到了宴席之间。 “呀,是沸腾的油呢!还冒泡呢!” “旁边那是什么?土豆?” 在座的大多数都胃口极大,淑岚照着前一世中巨无霸的样式制了有双层肉饼的汉堡,在这些人眼中只能吃个三分饱,见又有新鲜东西被推上来,个个充满好奇,见旁边的不过是被切成条的土豆,而非肉类,又露出了些失望的神态来。 淑岚见他们对着土豆兴趣缺缺,心中为他们惋惜:你们根本不知道炸薯条的魅力! 土豆在高温油炸的过程下,会迸发出奇迹的! 只见一个大厨拿起一边的漏勺,在一旁堆得小山一般高的土豆条中捞了一勺,便将土豆条们浸入油锅中炸。顷刻之间,不输肉香的油炸香气瞬间席卷了在座每一个人的鼻腔。 刚才还垂着眼睛的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望向了香味的来源。 不过就是土豆而已,怎么这么香? 不多时,炸了一遍的土豆便以是金黄,那大厨再驾轻就熟地入油锅再复炸一遍,让外壳更加膨大酥脆起来,即刻沥干残油,撒盐拌匀,便有宫女用上来现场装盒,依次送到各个桌上。 目睹了制作过程的众人口水早流得老长,此时更是急不可耐地开吃这见所未见的薯条。外表如此酥脆,一咬沙沙作响,内心却松软无比。 其中一个胖些的首领显然是个爱吃的,第一个便坐不住了,拉了那大厨便悄声问道:“方才出锅后,撒的佐料是什么?竟令小小土豆如此鲜美?” 那厨子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回大人,只是盐而已。” “我不信,定是有什么秘方!你偷偷告诉我,我回去也依样做来!”那首领一想到回草原便吃不上这般美味了,便越发不依不饶起来。 “真的只有盐。”那大厨一脸无辜。 四周坐着的人听了这个答案,都啧啧感慨,土豆和盐,都如此寻常,竟能做出如此让人欲罢不能的美味,真是令人称奇。唯有那爱吃的首领还是不信,一边往嘴里塞着,一边喃喃自语:“只有盐……?不可能……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漂亮少女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7节 佟皇后身为中宫, 此刻自然是端坐在玄烨身旁的矮几前得体地用膳。 她深知今日呈上的几样新鲜吃食看着简单,却是淑岚不知道抓掉了多少头发, 反复斟酌多次编写的食单。见此番席间宾主尽欢, 和乐融融,她也终于松了口气,向淑岚的方向看去, 正好对上淑岚也正看向自己这边,一脸小孩子般求表扬的期待神情,不由莞尔。 虽然席间不好说话, 她只是隔空对淑岚笑着点点头,无声地投去赞许的目光;便见淑岚像是受了莫大的夸奖一般, 高高兴兴地又低下头吃饭了。 这时,佟皇后忽然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从后面扯了一扯, 她本以为是盼夏有什么事要同自己禀报, 转头看去,冷不防地却看到一个小脑袋凑到了自己的肩膀旁边, 不是别人, 正是大公主。 “皇额娘, 我想去方便一下。”大公主悄悄地凑近佟皇后的耳边说道。 “盼夏,你带着公主去吧,别走丢了,别误了一会儿的赛马。”佟皇后瞧着她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鼻子——这是大公主心虚时的标准动作, 便知她可不是真的想去如厕,而是已经吃饱了饭, 看着冗长的宴会流程坐不住了。 不过她倒是看破不说破, 此时众人宴饮正欢, 倒没人注意一个孩子是否规规矩矩地坐在原地,何苦拘着她,只要一会儿按时回来便是了。 大公主也立刻心领神会,点点头道:“宣琬知道了。”便蹦蹦跳跳地拉着盼夏的手离席往外走去。 就算皇额娘不提醒,她也不会忘记赶回来的——自从皇阿玛对她说,今日的骑射比试,满蒙汉最勇猛、骑射技艺最精湛的勇士都会上场一展身手。 “那宣琬也想上场!”大公主自然是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拉着玄烨的胳膊晃来晃去,软着声音求着。 玄烨故作犹豫思考状,实则是享受了半天大公主软下脾气的撒娇后,才开口道:“好吧,那宣琬可要好好修习骑射才行,不然便要在科尔沁部面前丢人了。” 大公主学骑射也有一年有余,虽然身量还不足,但对马性的熟识已经不亚于成人。他看着科尔沁部亲王及其手下的部族首领不少都带了儿孙准备上场比试,自己膝下拿得出手上场骑射的阿哥却没有,让玄烨心中颇有些不甘。 但是若能让大公主上场露一手,自己的教子有方便可窥见一二了——连公主都能文能武,骑射皆通,那阿哥自然更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大公主久久地拘在紫禁城中,一出了宴席,便像小鸟重返自由一般,京郊风景正好,大公主深吸着空气中自然的花木香气,充满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并不急着去方便。 “大公主,您还是快些吧,若是不赶紧归席,被皇上发现了,恐怕要怪罪下来的。”盼夏没有大公主那般放松,牵着大公主的手一刻都不敢放开,小声地提醒道。 “你别怕嘛。我是看见大阿哥也偷偷离席出来玩了,这才跟皇额娘告了假出来的。想必皇阿玛发现了,也不会责怪我的。”大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盼夏瞧着她早有准备,还知道法不责众,便无奈笑笑,随她去了。 才走两步,主仆两人的注意力便被前面一阵喧闹声吸引了。 “怎么回事?我们过去看看吧!”大公主见有热闹可看,立刻眼睛一亮,拉着盼夏的手便往声音的来源而去。 “大公主……等等……”盼夏本想劝劝,却发现大公主练骑射的力气真不是她能挣得过的,便认命地跟在了她身后。 到了跟前,大公主便见几个宫女围着一个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姐姐们是在做什么呢?”大公主凑了过去,好奇地问道。 那几个宫女立刻从大公主身上的精致服色一眼认出了大公主的身份,忙不迭地给大公主行礼,“我们哪里当得起大公主叫一声姐姐,是奴婢们送食盒回去,发现这位……宾客在这儿附近徘徊,不知有什么事,奴婢们便问是来这里做什么?可惜这位宾客言语不通,奴婢也不曾听懂,帮不上忙……” 大公主抬眼一看,便见眼前的这位宾客。 她只抬眼看上一眼,就被眼前的人深深吸引了,她虽自小长在宫中,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娘娘见了不少,却在对上眼前之人的脸时,不自觉地被深深吸引了——深邃而精致的五官轮廓,长而浓密的睫毛下的一双黑眸像一头幼豹一般,充满自由驰骋在草原中自带的野性,让大公主不由得心生羡慕之心:她总觉得自己白白净净的,皇额娘也总夸自己长得好看,今日一见眼前人,才知道什么是好看。 连晒得微黑的皮肤都如黑珍珠一般,吸住了她的眼睛,让人不觉得晒得粗糙,反而觉得宫中细细以白茉莉粉敷面的娘娘都远远不及。 “漂亮姐姐!”大公主本就对人热情,见到美人,这热情劲儿就更加翻倍,见眼前的漂亮姐姐英气的眉毛都紧紧皱成了一团,不知遇上了什么苦恼,便立刻凑上去想为她解开困境,“有什么难事,只管对宣琬说就好!” 盼夏一把没拉住,便见刚才还好好牵在手里的大公主立刻抛弃了自己,转而凑到漂亮小姐姐身边去嘘寒问暖了,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她打量着眼前的漂亮少女,身穿着科尔沁部的衣装,但她对科尔沁部什么身份的人穿什么衣装并不熟悉,一时也看不出眼前的少女是什么身份。只能从面相上看出,她的年岁似乎比大公主大上三四岁,想来是哪位首领带着的子嗣吧。 她心中还想着,大公主却已发挥着自来熟的技能和眼前的漂亮少女交流起来了,虽然语言不通,颇有些鸡同鸭讲,好在对于热情的大公主,那个漂亮少女并不排斥她的亲昵举动,两个孩子迅速开始用手势交流了起来。 不一会,大公主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将手一拍:“我明白了!”,又转头对盼夏道:“这个漂亮姐姐说,她是出来方便,找不到净房,又走来走去迷了路,这才急得很,在这儿转来转去。” 盼夏大为震惊,大公主是怎么成功交流的?她站在旁边不错眼珠地看了半天,愣是一点都没看懂。 她半信半疑地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净房,那漂亮少女的小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待她出来时,还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一手按在胸前,微微颔首,似乎是科尔沁部表示感谢的手势。 大公主被眼前一双充满笑意的漂亮眼睛盯着,白净的小脸腾地红了起来,一边心中暗喜:果然离席出来是对的,还有意外之喜!一边趁机拉近和漂亮姐姐的距离,一把牵住了对方的手:“走,我们回去吧,一会儿我还要表演骑射呢。” 大公主触到对方手上的老茧和结实的骨节,立刻知道对方想来也是个学过骑射的,立刻感觉找到了共同话题一般,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便拉着对方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的马来。 那漂亮少女被忽然握住了手,不由得脸上一红,缩了缩手,却发现被大公主抓了个结实,见对方一脸兴奋,虽然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还是好脾气地瞧着她,不时笑着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皇姐也跑出来了?” 大公主才叽叽喳喳地说得热闹,一听见后面的声音,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回头,便见到先自己一步离席的大阿哥胤禔正从后面走来,赶紧拉了拉那漂亮姐姐,低声道:“我们还是赶紧归席吧,若是大人找不到我们,定要着急了。” 那漂亮少女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只是对大公主点了点头。 “这么快就回去吗?”胤禔平日里日日被玄烨和额娘轮番念叨“你看看你皇姐,再看看你”,对大公主这个树在自己面前的标杆早就心中不爽很久了,这时竟见她也如自己一般坐不住离了席,本想说两句什么,却见大公主并不搭理自己,反而跟个不认识的异族孩子亲近得很,心中更是不爽起来,干脆快跑了几步,便张开手拦在了二人面前。 “胤禔,你做什么?我们要回去了。”大公主叹了口气,便要拉着刚认识的小姐姐绕开自家的调皮弟弟,心中暗暗觉得害臊:怎么偏偏这时候碰上了! 她虽然与胤禔住得不近,但也从不少宫女口中听说过这个弟弟的顽劣习性,尤其越是长大,越是爱戏弄宫里宫女的爱好,叫小宫女们一个个苦不堪言。不是今日将毛虫藏在这个宫女的妆台屉子里,便是明日故意扯散了那个宫女的发髻。 偏生惠嫔娘娘只揪着他学功课,其他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孩子嘛,就是调皮些也无妨,况且她只当那些宫女是伺候人的,主子与她们玩乐,是瞧得起她们。如此一来,自然更不会约束他了。 胤禔本想与大公主理论几句,解解平日总被比来比去的气,一绕到前面,眼神却全被大公主身边的漂亮少女所吸引住了,不自觉嘴都张大了不少,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对方。 见对方衣着并不显贵,心中自觉对方定然是个寻常的世家子,只有腰间佩着一块似乎是证明身份的玉牌模样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若是同额娘说说,让她跟皇阿玛求了,把这个漂亮姐姐说给我做福晋该多好。 胤禔虽然不是很懂娶福晋意味着什么,但他也常见王爷和福晋一起入宫,亲密得很。又想起额娘日日在自己耳边说,除了让他超过太子,便是念叨日后要给他娶一个母家能在朝中为他助力的福晋的事。如此想来,娶福晋倒也是件大事。 “你真好看。”胤禔开口倒是十分直白,也不去纠缠皇姐了,而是往那少女面前走去。“不如做我的福晋如何?” “胤禔,你……你在说什么啊?”大公主一时脸都有些发红,不知是气得还是臊的。虽然知道这个漂亮姐姐听不懂弟弟在胡说什么,但总有种丢脸的感觉。 胤禔却会错了意,一副了然的模样:“对,我看你打扮,应该出身不高,不能做我的福晋……那就做我的侍妾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冲那漂亮少女伸出了手,便想去扯那少女腰间的玉牌,“回头把这个作信物,交给皇阿玛,皇阿玛定然会允许的……” 不料,那少女却一侧身,在自己的手即将碰上那玉牌时轻轻巧巧地一闪身。 胤禔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差点跌倒,立刻又羞又恼地转头看了过去,却见那漂亮少女一脸嫌弃的表情。 这是什么表情? 胤禔心中的火腾地冒了出来:他身边的小宫女们从来都是敬着、怕着自己,就算被自己揪疼了头发,都得眼里含着眼泪赔笑,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样瞧自己,瞬间被点燃了胜负欲,便又蓄势待发地想扑过去。 这回,连一向不敢管他的随侍小宫女都看不下去了,拉了拉胤禔的胳膊,声音发颤:“惠嫔娘娘这会儿要等急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我不!”胤禔的犟劲儿上来了,反手一甩手,倒把那小宫女推了个趔趄。 大公主倒是不怕自己这个弟弟,她知道他虽然体格长得快,力气也不小,但懒怠于习武,只有蛮力。她转头一看身边的漂亮姐姐,心中大呼不好:只见她虽然听不懂胤禔的话,但本能地感觉到了冒犯,这会儿正微微放低重心,双手下垂摆动,目光定定地瞧着胤禔的动向,仿佛一头训练有素的豹子,正准备随时反击。 突如其来的冲突让大公主一瞬间一个头两个大:这一宴席的意义非比寻常,是象征着满蒙之亲厚的一次会面,若是第一天便打起来了……后果恐怕不是两个孩子打闹那么简单。 她眼见着自家弟弟就要不管不顾地胡闹起来,眼睛一转,便指着胤禔身后大喊:“惠嫔娘娘!您怎么跟皇阿玛一块寻过来了?” 胤禔一听皇阿玛和额娘来了,顿时如见了猫的老鼠,脖子反射性地一缩,便往身后张望去,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后,气急败坏地回头再看,却发现皇姐已经早就拉着那漂亮少女,一溜烟地跑远了。 “可恶!可恶!”胤禔自知脚程不及她们二人,气得在原地无能狂怒,“我、我饶不了你们!” 第77章 男孩 淑岚正一边往嘴里塞着刚炸好的薯条, 一边瞧着场上赛得正酣的摔跤比赛,此时已是赛了三轮, 最后的胜利者获得了彩头, 正兴高采烈地绕场而行。 “接下来还有什么?”淑岚转头问青雀道。 “接下来是赛马,从这头跑到那头,再折返回来, 成绩最佳者胜。”青雀小声回道,“奴婢听说,大公主也会上场呢。” “大公主?”淑岚本看得有些提不起劲, 一听到大公主要上场,便立刻来了精神。“皇上允了?” 兴奋之余, 又浮上一丝担心来:“那么多人和马,不会出事吧?” 大公主再怎么在骑射方面有天赋, 也终究受限于孩子的体格, 她方才一扫席间的科尔沁部上场的,皆是五大三粗的壮汉, 若是夹在他们之间比赛, 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青雀忙解释道:“奴婢听说, 第一场是科尔沁部的首领贵族的子嗣们与咱们宗室子嗣的比试,大家都年纪不大,想来并不要紧。” 淑岚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去看台下,发现果然有不少科尔沁部的孩子离席更换骑装等行头, 最大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便心里有了底。 她这时转头去看佟皇后身边, 想看大公主是不是也换好了骑装, 却见佟皇后身边的位置不知为何空着, 大公主不在席间,不知去了哪里,连佟皇后此时也一脸疑惑地东张西望,似乎在席间寻找大公主一般。 “去问问皇后,是怎么了?”淑岚连忙小声对青雀道。 “奴婢这就去问问。”青雀应了一声,一会儿便回来对淑岚道:“皇后说,大公主离席出去了好一会,还没回来,这会儿比赛就要开始了,皇后娘娘正要差人出去寻呢。” 淑岚瞧着佟皇后面上左右为难,心里也有些急起来,正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远处奔来。 “大公主回来了?”淑岚见大公主不但及时赶到,还似乎提前换好的骑装,便也松了口气。她一向知道大公主自来熟的性子,不想才一会儿工夫,便与语言不通的科尔沁部孩子打成一片,看来社交天赋也是非同寻常。 不过两个孩子走近了,她看清了那少女的样貌,便了然于心了。 脸上还充满稚气,便生得这么精致,难怪大公主这个颜控要凑上去了。 佟皇后见大公主平安回来,便叫盼夏带她去牵马,准备上场。 玄烨见大公主一身骑装,比往日更添英气,不由心中得意之情满溢,便把她招到身前,便对着科尔沁部的人好一番炫耀。 那科尔沁亲王此番也带了膝下的两个儿子来参赛,自然知道玄烨为人父对孩子的炫耀之心,自然给足了面子,不吝夸奖了一番。 大公主听着跟在科尔沁亲王的精通蒙语的翻译转述着对自己的溢美之词,也颇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玄烨道:“皇阿玛,若是宣琬胜了,能得什么彩头?” 玄烨望了望旁边的梁九功,梁九功连忙凑上来回话:“回皇上,回大公主,彩头是一把上好的雕弓。” 谁知大公主却对这个回答并不太满意。 科尔沁部的世家子们稀罕争抢她皇阿玛亲赏的雕弓,她倒是不稀罕,皇阿玛早就说了,武器库房里的弓,只要她拉得开的,随便她拿去用,她要这个彩头可没用。 玄烨见自家女儿面上露出不乐意的神色,立刻会意,笑着开口道:“好吧,宣琬想要添什么,皇阿玛都依你。” 大公主歪着头想了想,一拍手道:“皇阿玛,宣琬瞧着前些日子造办处新制的缠丝海棠金钗很是不错,若是宣琬赢了,皇阿玛便给我吧?” “哦?”玄烨微微挑眉,回忆起来,似乎造办处前些日子确实造了这么一样物什,最妙的便是红宝石攒珠的海棠花蕊,很是精致可爱。 但大公主向来对这些珠宝首饰兴趣缺缺,说是麻烦得很,如今竟对自己主动求了这个彩头,难道是终于长成大姑娘了,知道打扮爱美了? 玄烨心中颇为欣慰,便点头答应了。不想大公主得了应允,便蹦蹦跳跳地到了台下,冲一个科尔沁部装扮的孩子跑去。 “漂亮姐姐,你就在这里等等我,我骑马可厉害了,到时候一定把彩头给你赢来,那钗子可漂亮了,配你正合适。”大公主也不管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听不听得懂,便欢欢喜喜地为她求了赏赐,紧接着便充满动力地往马房方向走去。 “……”玄烨看到这一幕,心中莫名其妙地泛起酸味来。 好啊,拿着朕的赏赐去借花献佛!真是女儿大了不中留啊! 一旁的梁九功看出了玄烨脸上一瞬间的风起云涌,连忙出言安慰:“大公主也是为了给您在科尔沁部和众大臣面前挣面子嘛……” 玄烨点了点头,嗯,这倒也有道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8节 “漂亮姐姐?你怎么也过来了?”淑岚正重新检查自己的白马的马鞍与马镫,冷不防地一回头,却发现那新结识的朋友正站在不远处瞧自己。“去席位上等我就好啦!若是被马踢了就不好了。” 那少女却并听不懂她说什么,只是歪头看着大公主。 大公主便将头转来转去地在人群中试图寻找个会蒙语的翻译,不想下一刻她便知道了这个新朋友站在那的原因。 一个阿敦侍卫牵来了一匹青马,恭恭敬敬地牵到了她的身前。那新朋友身子十分灵巧,甚至不必踩上马凳,也无需阿敦侍卫扶着,一个漂亮的翻身便上了马,见大公主不错眼珠地瞧着自己,又有些脸红地垂下小刷子般的睫毛,对她微微颔首示意。 大公主本想在新朋友面前一展身手,这下嘴都合不上了——对方显然比自己更加熟练,但转念一想,对方可是比自己要大上几岁的,比自己记忆超高也是理所当然,便平复了心情,只把注意力集中到比赛之上,顷刻间便调整好了最佳状态。 与大公主的自信满满的状态截然不同的,是台下的淑岚。 “娘娘,您别这么紧张,大公主在谙达师傅的教导下骑射皆通,想来不会有事的。”一旁的青雀劝道。 “胡说,我哪儿紧张了?”淑岚见心思被猜中,颇有些不服气地开口反驳。 “……娘娘,您一紧张就往嘴里塞东西,这会儿已经啃了两盒薯条了。”青雀一脸无奈。“奴婢都去添了好几次了。” “好吧好吧,我就是担心嘛。”淑岚只好承认道。 不多时,场上的参赛人马已齐备,与现代赛马不同,这种即兴的赛马要随意很多,无需入闸,只要在起点线前拦上一到醒目的布条,待到出发时便一撤布条,众骑手便可策马奔驰了。 场上的骑手共有二十多个,大公主与那刚相识的小伙伴并列,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一决胜负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就连刚才还跟科尔沁王推杯换盏的玄烨,此刻都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大公主那匹最醒目的白马上。 但意外却也在此时发生,忽然一声卯足了劲的沉重锣声,撕破了场上一片寂静的空气。 离那锣声近些,胆子小些的文臣冷不防地被惊掉了筷子,连一向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玄烨都被震得杯中酒液一晃。 而声音太响又太近,赛场上的众马无不受惊,不安地嘶鸣的也有,惊得掉头就要跑的也有,更有甚者,直接人立起来,差点将马上的主人甩到地上。 大公主所骑的坐骑本性格温顺,虽然惊吓至极,也只是背了背耳朵,不安地摇头晃脑,怎料左侧的一匹性子暴躁的黑马惊吓之中,竟伸头撞向了大公主的白马。 “快叫谙达侍卫把马牵住!”淑岚一见便知不好,但话才说了一半,便见那白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出去,一边跑,还一边撂着蹶子,显然是受了巨大的惊吓。 而大公主虽然极力控制缰绳,但奈何终究身量有限,几次差点被甩下来。 此时若要强制拦下,恐怕爆冲的马匹会一时刹不住,到时人仰马翻,大公主恐怕要摔得极重了。 马是容易受惊的动物,即使是经过充分训练的战马,也有大量在战场上被吓傻、或是爆冲,或是吓得原地不动,使骑手丧命的例子,更别提此时场上的马匹想来都如主人一般资历尚欠,骤然受惊,自然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在赛马时敲锣?”震惊之余,玄烨更添了些怒意,低声对梁九功问道。 “这是方才摔跤时所用的铜锣,不知是不是哪个该死的小太监弄错了……奴才……奴才这就去查问。”梁九功头上瞬间沁出汗来,面色苍白。 “这个待会儿再查,先去叫人把大公主救下来。”玄烨深吸一口气,眼睛死死地锁定在那个渐渐远去的小白点上,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在不停地发颤。 他一拍桌子,“不……牵朕的马来!” “皇上,您要注意龙体啊!那马发了性,万一……”梁九功见皇上要亲自上场,连忙开口力劝,正拉扯不下,忽然听见场上又一片惊呼。 “天啊!” “又一匹!” 玄烨和梁九功齐齐抬头,只见起点线出又飞驰出一匹青马,本以为又是受惊之马,定睛一看,却见那骑手正极力压低上半身,并非失控,而是急速策骑的姿势。 那青马如一道流星一般载着主人,迅速与失控的白马拉近了距离。 “他想做什么?”玄烨眉头紧皱,但接下来,他便知道了。 骑在青马上的漂亮少女先是与大公主的白马并行,将白马往栏杆边上逼去,迫使那白马放缓速度。 玄烨在远处虽看不真切,但也心中明白这一举动有多冒险:若是逼得太紧迫,恐怕难免会两马相撞产生危险,而逼得太松,又会使那白马更觉威胁,跑得更疯。 玄烨知自己远水解不了近渴,虽然救女心切,一时也只能定在原地紧张地看着,心中默默祈祷。 幸而,那白马本性格温驯,几次被青马挡住去路,脚步便渐渐缓和了下来,那少女见状,便分出一只手来,帮大公主控制着白马的缰绳。 待二人二马折返回程时,白马已然冷静了下来,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般垂着头,大公主虽然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之色,但幸而并未受伤,一下马,便小跑着扎进玄烨的怀里求安慰。 玄烨强压下方才的紧张,抚了抚自己怀中还在颤抖的小脑袋,仿佛又回到了她还在东三所时被奴婢们欺负时全心全意依赖自己的时候,不由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既然马匹受惊,这局比赛便暂且停了。但是,这位小姑娘不但勇气可嘉,还骑术精湛,朕倒觉得,这彩头应该给她。”玄烨一边摸着大公主的脑袋,一边对台下牵着青马的女孩微微颔首。 那女孩听不懂玄烨的话,自顾自地低头牵自己的马,只觉空气寂静,正觉得奇怪,忽然一抬头,只见宴席间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一脸懵然地对玄烨行了个礼。 玄烨一挥手,梁九功便从小太监手中端了作为彩头的那枚缠丝海棠金钗,走上前去奉给了那女孩。 而那女孩显然还没理解其中的状况,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大公主。 大公主这时也在惊吓中缓过神来,三步两步地跑到她面前,用手势比划着,这个钗子是她的了。 这次倒是沟通顺畅,只是那女孩慌忙摆了摆手,还是一副不肯收下的模样。 “你别推脱了,这是皇阿玛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这是你的了。”大公主冲眼前的少女眨眨眼睛,再次在心中感慨她的美貌。 那女孩歪着头弄明白了大公主的用意,终于伸手从托盘中拿了那枚金钗,却并没收下,而是转手插在了大公主的发髻上,调整了一个漂亮的角度后,露出了笑容。 “这是谁家的孩子?教育得十分得体,朕心甚慰。”玄烨一边开口问,一边心中暗暗点头,虽然这孩子不通语言,倒是很会办事嘛,本来大公主期待许久的比赛被中断,想必是要不高兴的,这会儿倒是终于露出了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摸着头上的钗子。 一时间席间也都议论纷纷,交口称赞,不一会,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玄烨打量了一下衣着服色,似乎是科尔沁部的贝勒。 玄烨虽也懂蒙语,但多年不用也有些生疏,再加之各部族之间口音不尽相同,便叫翻译去传话。 中年男人先是出列行礼,然后对翻译说了一阵,叫翻译传答过去。只见那翻译的宫人眼睛都睁大了,又低声与那贝勒嘀咕了几句,似乎在反复确认什么。 “说什么呢?”玄烨问道。 “这位是敖汉部贝勒,都喇尔巴图鲁,这位是他的儿子,名叫班第。”那翻译硬着头皮说道。 儿……子?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一时间,玄烨的嘴差点闭不上了,这么漂亮的样貌,竟然是个男孩?一边庆幸着自己没有说错什么闹出笑话来。 比玄烨更为震惊的是大公主,她定定地看着眼前才认识半天就要引为知己,又救自己于危机时刻的人,虽然语言不通,但她几乎要下一刻便义结金兰了,而现在这个“漂亮姐姐”竟然突然变成了个男的? 只有被认作女孩的班第还一副状况外的模样,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大公主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 第78章 赏赐 那名唤都喇尔的贝勒站在自家儿子身边, 偷偷环伺四周,见席间的人都将目光聚焦在自家儿子上, 个个面露诧异之色地窃窃私语, 不由得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 他方才也是在席间目睹了自家儿子的英武表现,力挽狂澜地救下了大公主,本以为是叫自己出列领赏, 不想此刻竟然一片寂静,连方才与自家儿子有说有笑的大公主,此时都一副十分震惊, 差点哭出来的表情,一转头地钻到佟皇后怀里去了。 莫非是自家儿子不懂礼数, 无意中做了什么事唐突了公主? 都喇尔偷眼往上望去,见玄烨都抿着嘴不说话了, 便更确定了这个猜想, 连忙上前两步,拎了“罪魁祸首”的儿子班第, 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让他给大清皇帝行礼道歉。 他虽然身为贝勒之衔, 但敖汉部并非有势的大部族, 自己在科尔沁部中尚不受重视,此番上京,对自家儿子是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在京城这一片瓦落地便能砸到三个贝勒四个重臣的地界惹事,不想今日还是事与愿违, 惹出事来。 只可怜班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漂亮的发辫被亲爹按头按得乱七八糟, 心中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还是不敢忤逆父亲, 只好低头行大礼。 大公主本来一脸伤心地钻到佟皇后怀里求安慰,一转头便见小伙伴被人硬是按头道歉,立刻正义之心战胜了沮丧之心,连忙跑了下去,拦在了班第身前。 “他救了我,你不可以欺负他!”大公主仰望着眼前山一样高的男人,丝毫不怯场地维护自己的小伙伴。 “大公主,这是班第的阿玛……”一旁的翻译十分尴尬地低声解释,而都喇尔贝勒更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本想给公主赔罪,不知怎的倒让公主把矛头对向了自己。 “就算是阿玛也不可以这样对他!”大公主个子不高,声音倒不小。 玄烨看出了其中的误会,刚想出言制止大公主继续说下去,不想大公主却对自己的方向扬了扬脸;“宣琬的皇阿玛,就从来不无缘无故地凶我!所以你也不可以!” 嗯,这话倒是不错。 玄烨见自己俨然成了大公主心中的模范阿玛,不由得又多了几分骄傲,而在座的宾客见大公主煞有介事地维护着小伙伴,纷纷笑了出来,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 “贝勒误会了,朕的意思是……英雄出少年,如此智勇双全、有礼有节的孩子,合该重赏。”玄烨望着惶恐不安的都喇尔贝勒缓缓说道,又让翻译即刻翻译给他,以免再生误会。 待那都喇尔一脸诚惶诚恐地听完了翻译的话后,这才终于舒展了表情,上前胡噜了两下自家儿子的一头编发以表亲昵,又郑重地拉了他一道行礼以表感谢。 不过既然要赏,赏些什么好呢? 玄烨望着下面静静等着自己发话的父子二人,倒有些为难起来。 正当他摸着下巴举棋不定时,一旁的佟皇后倒是笑意盈盈地开了口。 “皇上,这班第救了大公主,确实该好好赏赐。依臣妾看,若是赏些平常的金银玉器,倒是俗了。” “哦?那皇后的意思是?”玄烨正好借坡下驴,望向佟皇后问道。 佟皇后走到玄烨近前,凑在他耳边耳语两句,又笑着问道:“臣妾浅见,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玄烨点了点头,“皇后说得有理。”沉吟片刻,他转头对梁九功道:“此番科尔沁部子弟入京进学一事,名单可都拟好上报了?” 梁九功连忙从袖管中抽出早已整理好的名单递给玄烨,恭恭敬敬地回道:“已整理好了,入京城国子监读书的适龄子弟共三十五人,选入上书房读书的适龄亲王子弟共三人,名单在这里,请皇上过目。” 玄烨点点头,展开那名册,果然见入国子监的那一众名字中最末尾的几行字中,赫然看见“敖汉部贝勒,都喇尔巴图鲁之子班第”的名字,便用信手点了点那串名字,开口道:“都喇尔忠心耿耿,其子班第表现出众,朕特许其入上书房读书,做皇子伴读。” 都喇尔从翻译口中听闻这个赏赐,顿时喜不自禁,连连叩首谢恩,嘴里一嘟噜地念着谢恩的吉祥话。 此番众首领皆协子入京,自然是因为大清朝廷发话,开恩令他们可以送子弟入京学习诗书礼仪。子嗣可以得到更好的教育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可以结交更多达官贵人,有机会跻身官场,而非只是承袭一个不上不下的爵位。 只可惜此次选拔,虽然名义上是择优录取,但终究的规则自然是不言自明——唯有亲王之子才能入上书房做伴读,而如自己一般,本就被边缘化的贝勒,要在国子监的名单上为儿子挂上名字都费了一番功夫。 而如今自己的儿子不但能如亲王之子一般得蒙圣眷,甚至还接近权力最中心的皇子,未来若能混个御前侍卫,服侍在皇上面前,那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科尔沁部众人见皇上如此再加恩赏,虽然没赏在自己头上,倒也觉得与有荣焉,纷纷举杯对欢喜得合不拢嘴的都喇尔贝勒道贺。 如此一来,虽然比赛被一场意外的插曲打乱,但终究有惊无险,席间又回到了宾主尽欢、和乐融融的气氛之中。 但宾主尽欢的场景是属于旁人的,唯有一个人如坠冰窟,那便是惠嫔。 比赛场上,所有人的目光或是追随着大公主,或是追随着这个走了好运,得了皇上青眼的班第,唯有惠嫔胆战心惊,一直不见胤禔归座,只觉如坠冰窟,头顶的血刷地降到了脚底,连手心都尽是冷汗。 “娘娘,该不会是……”一边的福念忍不住悄声开了口,试探着瞧自家娘娘,“该不会刚才是大阿哥他……哎呦!” 话还没说完,就只觉胳膊被惠嫔狠狠拧了一把,赶紧噤声不敢再说一个字。 “不许乱说!”惠嫔虽然心中也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但若是宣之于口,反而被皇上听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心有余悸地偷眼往玄烨的方向扫去,见无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小小骚动,便一边尽量地隐藏自己的存在感,一边用气声对福念小声道:“还在这干站着干嘛?还不快出去找?你们几个,都去找!” 她对着福念和旁边几个小太监小宫女一指,似乎又想起什么死的,又把几人拉住,低声道:“悄悄的,谁也不许张扬出去,若是别人问起,一个字都不准说!” 那几人素来知道惠嫔的脾气,知道这种事若是张扬出去,自己定然吃不了兜着走,连忙连连点头,便做贼似的鱼贯离了席。 惠嫔此时也无心吃饭,只心急如焚地等着那几个人回来,怎料这一去便如泥牛入海,不但大阿哥全然不见踪影,这几个去寻的人也许久不曾回来。 直到宴席已到了尾声之时,惠嫔才瞧见方才出去寻人的几个人低着头回道自己身后。 “大阿哥呢?没找到?”惠嫔一瞧她们身后空空,便心中一沉。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59节 几个寻人的宫人不敢说什么,只一个劲地摇头。 “寻不着大阿哥,你们还回来做什么?”惠嫔只觉气得牙痒痒,伸手又要往那要哭出来的小宫女身上拧去,一转头却见福念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娘娘,奴婢知道大阿哥的去向了。”福念使了个眼神叫那几个欲哭无泪的宫人退后,凑在惠嫔耳边说道。 “那你怎么不带他回来?”惠嫔问。 “大阿哥……恐怕一时回不来。”福念吞了口口水,“方才奴婢遇见了梁公公,梁公公便问奴婢是出来做什么的……” “你认了?”惠嫔杏目圆瞪。 “没有!”福念连忙摆手,“奴婢哪儿敢说实话呀,只说是奴婢去净手……” “然后呢?”惠嫔追问,见福念支吾,便催促道:“快原样同我说!急死我了!” “梁公公说呀,‘原来是出来净手的,一路上已碰上好几个你们宫里的宫女太监,都是这么说的,莫非是惠嫔桌上的菜不干净?’”福念仿着梁九功的语气学道,“‘我还以为是出来找大阿哥的呢,看来惠嫔娘娘还不知大阿哥离席的事呢?'” “奴婢听了这话,便连忙问他是否知道大阿哥去哪了,娘娘正找呢……” “你这蠢货!”惠嫔狠狠地咒骂了一句,“他那是诈你呢!你竟然全给说出来了!我身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货!” “不是啊,娘娘,梁公公说,大阿哥一时回不来,皇上已亲命人将他送到养心殿思过……”福念哭丧着脸继续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 “提前送回去了?”惠嫔心中一沉,脑中却不停转着念头:如此一来,恐怕闯下大祸之人,不出所料便是胤禔无疑了。 梁九功自然是个人精,若是明说了“思过”,那定然胤禔是被抓了现行,无法抵赖了。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大阿哥都被扣下了……”福慧此时已是心乱如麻,欲哭无泪,倒见自家主子此刻反而神色平静了许多,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似的。 “罢了……”惠嫔深深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去了,皇上的意思是叫我去养心殿领人,恐怕是要连我也一同责罚……本宫的命怎么这么苦……摊上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儿子。” 而福念则安慰道:“胤禔是皇长子,皇上虽不多管教他,但终究是相处时日最久的皇子,皇上还是疼惜的。纵然今日惹出事来,终究是有惊无险,没出大事,想来皇上也不会拿咱们的大阿哥怎样的……” 惠嫔却对这样安慰的话置若罔闻,硬着头皮等着宴席散尽回宫受训。 第79章 罚跪 待迎客宴席已散, 浩浩荡荡的车队回了紫禁城后,一路悬心的惠嫔终于惴惴不安地往养心殿去了。 一旁的福念一边扶着惠嫔往前走着, 一边偷眼打量着主子的脸色, 小声道:“皇上因为今日大公主遇险之事,本就心有不悦,宴席上又喝了酒, 若是说了什么……娘娘可别往心里去。” “说什么?皇上能说什么?”惠嫔脸上扯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还有什么委屈是本宫受不得的吗?” 她虽然入宫早,又有诞育皇嗣之功,但因为家世不显, 阿玛仅是个七品官,不但自己不能像赫舍里皇后、佟皇后般靠着家族一举跃居凤位, 甚至家中还时时要自己帮衬一二,提携家中不成器的子弟们的仕途, 一家子人靠着她在宫中的风光逍遥过活。 也因此, 她总比别的嫔妃在皇上面前多些温婉小意,这才能留皇上多眷顾一二, 得以两次诞下皇子, 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 “福念, 你说,我这样对胤禔,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了?”惠嫔想及此处,又觉心口钝痛, 向福念看去。“承庆走的时候,才两岁……好不容易得了胤禔, 我只想……” “哪儿能呢, 娘娘多思了。”福念见惠嫔又伤神起来, 连忙开口安慰道。她自然知道自家主子心中最痛切之处,便是大儿子早亡,这才对胤禔如此娇惯,恨不得日日捧在手心,不错眼珠地照顾。“娘娘还是想想,一会儿进了养心殿,如何应答皇上吧。” 惠嫔无声地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梁公公,皇上可在里头?”惠嫔压低了声音对守在门口的梁九功道。 “在呢,大阿哥也在里头。”梁九功转头望了望屋内的烛影,恭恭敬敬的回道。 “好,那么劳烦公公替我通传一声。”惠嫔说罢,便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尽量露出一个最体面的笑容,又整了整头冠。待梁九功通报回来,便由他带着往里走去。 被领着走入后殿,惠嫔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堂下的胤禔。 他显然已经在这待了不短的时间,垂着脑袋,身形都有些打晃。 再抬头看,便见玄烨坐在卧榻之上,虽然摇动的烛火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但惠嫔只听他拨动着手中翠玉手串的声音,便知他此刻心绪极差。 “嫔妾给皇上请安。”尽管第一时刻想去抱住委屈巴巴的儿子,惠嫔还是强按住这种冲动,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还不等玄烨开口,一直在下面罚站的胤禔一回头,本来吓得双股战战,一见额娘来了,瞬间压抑不住情绪,哇地一声大哭出来,转身往惠嫔怀里扑来:“额娘——我要回去……带我回去……” 惠嫔心中一沉。一路上打了无数腹稿,一见自家儿子这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本已想好的措辞,此刻一瞬间都烟消云散,瞬间鼻头一酸,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但玄烨沉着脸不说话,她也只能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勉强拍了拍扑在自己怀中的小胤禔,便低声安慰:“乖,不哭,额娘一会儿便带你回去。” “惠嫔,你可知胤禔做了什么事?”玄烨一开口,瞬间打断了母子抱头痛哭的场面。 “皇上,嫔妾惶恐不知,胤禔在席间便不见了,嫔妾正找呢,就听梁公公说被带到养心殿思过……”惠嫔再抬起头时,一颗泪珠挂在腮边,一颗泪珠将落未落地含在眼中。她曾对镜练习过无数次,知道这样的神色会显得格外无辜和楚楚可怜,只消皇上看上一眼便会心软。 她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胤禔缓缓跪下,“嫔妾虽然不知胤禔做错了什么,但既然皇上要罚,那罚嫔妾吧,嫔妾教子不善,愿意代胤禔受罚……无论皇上怎样惩罚嫔妾都不要紧,只是胤禔年纪尚小,还希望皇上能顾念父子情分,多多垂怜……” 胤禔从小到大闯祸不少,惠嫔对此深有经验:皇上要面子,要顺着脾气摸,待他气顺了,自然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自己只要显得态度足够低,又瞬间低头认错,皇上便多半不会苛责什么了。 玄烨见她这样,心中本想冲口而出的话一时也不忍心说出口了。 “惠嫔,你先起来。”玄烨缓了缓语气,示意梁九功赐座。看惠嫔的表现,倒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再细想想,觉得惠嫔也确实无辜可怜。大阿哥向来调皮,自己也是知道的,只是一直觉得他年纪还小,迟些教育也无妨,不想今日竟然因调皮酿出大祸来,看来是不得不管教了。 “若说全在你不管教之过,朕岂不是也有教子不善之过?”玄烨道,又对梁九功使了个眼神。 梁九功会意,便将胤禔如何被赶去的太监们发现敲锣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嫔妾一个没注意,竟有这种事发生,幸好大公主无事……”惠嫔擦了擦眼角,起身坐在了梁九功搬来的秀墩上。“若这事真是胤禔所做,那皇上怎么罚都不为过……但若是误会……” 她一边以退为进地分辨着,一边借着擦泪,偷眼打量着玄烨的神色。 玄烨听闻,便望了梁九功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惠嫔娘娘,奴才带人去时,便见大阿哥和司管锣鼓的小太监纠缠在一块,奴才便即刻将那几个小太监押起来分开审问,都说是大阿哥闯进去,敲了锣后便要跑,这些小太监们一开始不敢阻拦,见马场上骚乱起来,才知道创下大祸,这才七手八脚地拉住了大阿哥,生怕伤了大阿哥,挨了许多拳脚,也不敢松手,这才把人留住。” “胡说八道!皇上,想必是这些奴才们怕担上责任,才胡乱攀扯大阿哥,让他来顶缸的!”惠嫔气极,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胤禔才多大啊,身量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梁九功看了一眼皇上,又看了一眼惠嫔,面露尴尬:“惠嫔娘娘,那几个小太监被伤得不轻,其中一个耳朵都被咬出血了……总不能,是他为了诬陷,自己咬的吧……” 听了这话,惠嫔才终于泄了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维持着身子的平衡。 玄烨见惠嫔终于不再反驳,叹了口气,“往日是朕管教不严,才酿出今日之事。从今日起,大阿哥禁足宫中三个月,抄写文章百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许代笔,每日叫师傅瞧着,抄完了送到朕宫里来,朕亲自过目。” 惠嫔听见这样的处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终究只是追究不守规矩之事,禁足三个月也不是坏事,正好收收他的性子,也免得他再在皇上面前晃,惹了皇上不痛快。 她才要低头谢恩,却听到胤禔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她一个没防备,被震得肩膀都颤了两颤。 “皇阿玛偏心!为了皇姐这样罚我!”胤禔本是个招猫逗狗闲不住的性子,一听禁足,又听到要抄三个月的书,登时坐不住了,立刻扯着嗓子表示抗议。 惠嫔登时觉得眼皮乱跳,若是事情只是限于不守规矩,那还好说,但皇上最不喜的便是手足不睦,此时连皇上都没提大公主,自家儿子反而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情急之下,赶紧伸手试图捂住那张惹祸的嘴,又一叠声地对皇上赔罪。 “你让他说,朕倒要听听他有什么不服。”玄烨见惠嫔又要替儿子隐瞒,便冷声道。 惠嫔登时放了手,不敢再管。 尽管胤禔的话颠三倒四,玄烨还是从含糊的只字片语中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脸也越听越黑。 “那人不过是个寻常宗室女,竟然敢反抗我!皇姐居然也不帮我!”胤禔一边抽噎一边说着,完全弄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儿臣不过是想让那目中无人的家伙出个丑……” 玄烨听着听着,不自觉中挪正了坐姿。原本以为是不服管教,如此看来,竟是对手足心生嫉恨之情,还把报复付诸实践了。 他将脸埋在手中许久,直到胤禔不再抽噎,才沉声开口道:“梁九功,送惠嫔回宫,再送大阿哥去奉先殿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一听“奉先殿”三个字,惠嫔的脸刷地变的惨白无比:无论是禁足还是罚抄,都不过是寻常处罚;而去奉先殿跪祖宗思过,那便是大错了。如此惩罚,恐怕皇上是动了真气了。 “皇、皇上?”惠嫔声音发颤。“说到底,大公主也没真伤到……胤禔可是陪伴您最久的儿子啊……” 话音未落,就被玄烨的声音打断了。 “若是你再为他求情,你们母子便一同去奉先殿跪着。”玄烨的声音已没有丝毫余地,“朕往日怜惜你才失一子,才将胤禔留在你膝下抚养,如此看来,兴许是朕错了。” 惠嫔听出了玄烨的话中之意,只觉如如坠冰窟,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养心殿,胤禔在身后哭着叫自己带他回宫的声音,她此时也完全听不见了。 浑浑噩噩地被福念扶着上了轿子,她才像忽然醒过神来一般,猛地抓住了福念的手:“胤禔……若是真要失了皇上的欢心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娘娘多虑了,过些日子,皇上气消了,想来会好的。”福念不敢多说别的,只能说些让惠嫔宽心的话。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胤禔若是不争气,便不能全指望他了。”惠嫔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本宫……须得再做其他打算才行。” 第80章 肉松 永和宫中。 淑岚和青雀二人正屏气凝神盯着烤炉, 表情就像迎接新生儿的诞生一般庄重。 在热度的催化下,那细密如雪的打发蛋白, 从烤盘上一朵朵小白花慢慢膨大、染上漂亮的金黄色。 “娘娘, 是不是成功了?”青雀颇为紧张地对淑岚问道。 “再等等,不急着取出来。”淑岚小声道。“现在外部虽然膨胀变色了,但显然内部还有部分蛋白没有熟透定型, 若是此时怕烤焦就立刻取出来,温度一冷却下来,便会整个点心塌掉的。” “哦……原来如此。”青雀露出一副受教了表情, 连忙点头,在心中默默记下。 “天啊, 路过的神仙呀,灶王老爷呀, 保佑这次一次做成功吧!奴婢可不想再做一次了。”雪雁从前院进来, 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她这幅认真样祈求的样子, 倒把淑岚给逗笑了, “怎么, 失败是成功的额娘,没有失败经验,哪来的新鲜吃食?” “娘娘,那您制的这吃食,额娘也忒多了点……”雪雁年纪终究小些, 揉着腰叫苦。 “好啦好啦,等做好了, 就觉得值得了。”淑岚笑着安慰。这些日子确实苦了这几个人了, 现在这个世代, 自然没有打蛋器的,若要打发细密的蛋白,只能纯靠人手打出来。 一开始淑岚试着只用筷子去搅,奈何手速太慢,搅打出来的鸡蛋只能勉强做蛋花汤用。最后自然是凭着记忆里的印象,画出个打蛋器的模样,送到造办处去制来。 待这打蛋器造出来后,自然是淑岚宫中的宫人齐齐出动,个个抱着个盆搅打蛋白,搅出来的泡沫不但要足够细腻,还要扎实,插进去一根筷子也不倒,才算是及格,紧接着便装进袋子中,挤到烤盘中上火烤制。 土制烤箱自然和现代的可温控烤箱相去甚远,温度,预热时间,火候都要反复调整,淑岚一直颇有钻研精神,便整日把自己关在后院研究这些。 烤蛋糕胚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若是纯手工做来,都是难上加难。 淑岚叫雪雁去御膳房取了精瘦的里脊肉来,先是去腥煮熟,再众宫女齐上阵,一点点地将肉丝从煮熟的里脊肉上剥下来,连淑岚自己都在屋里拿着个盆,一边看话本子,一边撕着肉丝儿。 撕完了肉丝,还要细细地在炭火上烤干,烤得没有一丝丝水分残留,才能在放入绢袋中,细细锤砸成细末。 如此一来,再入锅翻炒、加盐、糖和白芝麻炒制,便做成了每一丝都极其松软入味的肉松,无论是米饭、还是糕点上加上这么一撮肉松,立刻鲜香得令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淑岚将烤得蓬松金黄的蛋糕胚从烤炉中取出,用将事先制好的蛋黄酱涂了一层在上头,又在蛋黄酱上撒了厚厚的一层肉松。 嗯,就是这个味道,太满足了!淑岚正眯着眼睛享用着原料简单,但做工极尽繁琐的肉松小贝,一时间觉得无论是搅打蛋白的辛苦,还是撕肉松的辛苦都一瞬间化为乌有。 她正享用着手里的美食,一抬头便见雪雁还有些气鼓鼓的模样瞅着自己,不由分说便往她嘴里塞也塞了一块,“好啦,有什么不高兴的,吃一块就高兴了。” 雪雁虽然眉头还拧成一团,但嚼着嚼着还是舒展了表情,露出了幸福的神色:“奴婢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对吧!淑岚暗自得意。若只有蛋糕胚,则独有口感,味道太寡;若只有肉松,则吃多了嘴里发腻。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0节 这蛋黄酱可是加了柠檬汁和芥末粉后,自己一点点兑油、搅拌出来的,在两种食材中起到了完美的缓冲和连接的作用。 “但是!好吃归好吃,娘娘对皇上也太不上心了。”雪雁吞下口中的肉松,话题突兀地一转,又到了劝淑岚上进的话题上头。 “娘娘,您可知道,现在别的宫的娘娘都成什么样了?要么画皇上爱的花鸟来引皇上来如意馆品鉴,要么吹拉弹唱,高山流水……合宫里就您一个整日把自己埋在宫里做吃食……”雪雁对淑岚说道。 “要我去学她们一般,画花鸟,学乐器……”淑岚想了想,立刻就想起自己没了佟皇后监督后就立刻生疏丢在一边的书法,现在写字连大公主都不如;更别提她天生对吹拉弹唱没什么天分,若是东施效颦地学了过来,怕是连神鸦听了也要绕开永和宫飞了,连忙打消了这个想法。 花鸟乐器又不能用来吃,做些吃食,至少不会亏了自己的嘴嘛! 不过往日里自己宫里的奴婢与别的宫中的不同,没有什么从府里带过来的陪嫁丫头,也不时时督促她上进,今天怎么倒说起这个了? 她一问,便见雪雁颇有些扭捏地开了口:“宫中皇子不断,如今宜嫔经太医院把脉,说估摸着也是阿哥的脉象,奴婢……是替咱们阿哥担心呀,得早占先机,得了皇上独一份的宠爱才行。” 淑岚听了这话,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去看一向稳重的青雀:“你这是这般想的?” 青雀不言,只是抿嘴嘴唇点了点头。 淑岚了然,如此想来倒是情有可原,只因先帝和玄烨都是幼年登基,因此在小的时候从众皇子中杀出重围,得皇上青眼十分重要。 但是没人知道,历史上的康熙居然能活那么久,熬得包括太子之内的众皇子都没了耐性,纷纷同室操戈,一个个自曝短处,位置反而传给了日日茹素,清心寡欲的四阿哥。 既然战线这么长,那么与其在幼年时便揠苗助长,还不如佛系一点,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呢。 不过既然说起这个,她对别的宫中的嫔妃如何各展身手产生了好奇之心。 “哦?那你说说,别的宫的人都在干嘛呢?我也听听,好学一学。”淑岚尽量忍着笑露出一个诚恳的表情,一边八卦之心燃起:她往日都是和佟皇后的茶话会时,聊些别的妃子的八卦,而近几日佟皇后忙得很,自己便好几日不曾往她那儿去了,也许久不听这些了,立刻耳朵便竖了起来。 “大阿哥把皇上气得不轻,前脚才被送到奉先殿罚跪思过,后脚惠嫔便转了个弯去太皇太后宫里跪着哭求了,说教子不善,愿意与儿子一同受罚,胤禔在奉先殿跪多久,她便在慈宁宫中跪多久。”后院虽然唯有主仆三人,但雪雁还是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其实完全没有当做秘密的必要,大阿哥被送去奉先殿罚跪,嚎得震天响,差点震聋了半条长街值守的太监的耳朵,虽然有规矩严禁议论主子,但只是第二日闲话便像杂草一般疯长起来,只不过是淑岚埋头于烤箱大业,两耳不闻窗外事,才觉这是新闻一件。 “惠嫔若是真有悔改之心,何必去慈宁宫跪着,不就是希望太皇太后在皇上面前给她的儿子说情嘛。”青雀道。 “是啊,惠嫔娘娘说是自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心中感愧,才不去奉先殿的。”雪雁撇了撇嘴。“果不其然,才跪了几个时辰,太皇太后就叫苏麻喇姑亲自去给胤禔送涂淤青红肿的药油了。” “这么大张旗鼓,皇上自然也知道了?”青雀问道。 “是啊,太皇太后不必自己明说,皇上便知道意思了,便只是跪到天明便放大阿哥回去了。”雪雁说道,“皇上本来看重子嗣,向来极少罚得这么重的,想来皇上自己也觉得后悔,这才太皇太后一给了台阶,便松了口风。” 淑岚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古时一向推崇抱孙不抱子,皇上对阿哥严苛,惠嫔自然便要去太皇太后面前刷脸了。就算她不闻窗外事,也总听说惠嫔总是带着胤禔去慈宁宫,颇得欢心,这时抱的大腿不就用上了? “真这般有用,咱们娘娘若是也能去寻太皇太后或是皇太后庇佑,那咱们胤禛阿哥也能得皇上多怜惜些了。”青雀听闻,也不由感慨道。 “哪儿有那么多光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呢。”雪雁摇了摇头,“奴婢还听说,宜嫔娘娘常去皇太后那里,三日有两日都在那里,一是求皇太后庇佑,二是希望皇上赞她的孝道。谁知皇太后也上了心,说待这阿哥一落地,便送入太后宫里抚养。” “太后主动要亲自抚养,怕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荣宠……”青雀听了,不由惊叹。 “可惜孩子若是孩子自小离了额娘,做额娘的要伤心了。”淑岚摇了摇头。 “是啊,正如娘娘所说……宜嫔娘娘自从听了这事,谢恩回去后便伤心了许久……”雪雁接着描述道。 “你怎么知道的?倒像你就站在旁边瞧着一般。”青雀开口打趣道。 “不是,奴婢是从太医院听说的,听说宜嫔娘娘哭得厉害,人都瘦了许多,但太后既然发了话,她自然也不能不知好歹地回绝……便只能躲起来伤心,平日里去太后宫里尽孝,还是一日都不能落下的。”雪雁说到此处,尽管心中不喜欢宜嫔平日里眼高于顶,趾高气昂的样子,但也叹息了一声。 “没办法,宜嫔也算是求仁得仁。”淑岚光是想想,若是胤禛才一落地便被抱走抚养,虽然百般荣宠,却母子难以相见,便觉得心如刀割。“我倒是学不来,还是慢慢来吧,胤禛还小,皇上又春秋正盛,讨皇上开心也不急在一时。” 话音才落,淑岚便听见庭中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说曹操曹操到,看来背后还是不要说人为好。 淑岚吐了吐舌头,一边张罗:“快把这些东西收拾好。”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西巡 淑岚与荣嫔虽同住一宫, 但荣嫔倒是极少到后院走动,对于淑岚在后院的琢磨各式吃食十分宽容, 就算是平地起了个怪里怪气的炉灶, 也不觉得有什么。淑岚便从此放心大胆地在后院尽情折腾,反正玄烨来永和宫,只在正殿或是偏殿行走。 今日倒是不同, 淑岚还没来得及往前院走去迎玄烨,一抬眼便见玄烨已抬脚进了后院了。 玄烨本以为上次看见一个炉子拔地而起已经够怪了,此时一进后院, 便见满眼都是摊开的竹簸箕,上头晒着各式各样看不出模样的食材原料。 他心生好奇, 便背着手上前,捏起一小撮颜色金黄的细碎在鼻下闻了闻, 虽然未加调料, 但无疑是肉香了,只是不知为何将肉晒干碾成粉末状, 岂不是失去了肉本身的口感? 而一旁的竹簸箕中摊开的一大块黑色东西, 则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了。 “这也能吃?”玄烨眉头都皱了皱, “那也能吃?” “皇上可不要小瞧这两样东西,浓缩就是精华!”淑岚见玄烨一脸嫌弃,立刻为自己这么多日付出的汗水而感到义愤填膺起来,见康熙信手捏了一撮闻着,顿时感觉心疼不已, “这是肉松,这是海苔, 可是嫔妾做了好久, 才制出这么少一点儿的!您可别给浪费了。” 这话听得玄烨颇有些不以为然, 浪费?朕什么龙肝凤髓没吃过,不过是寻常的原料所制,不过费些工夫罢了。但他只从淑岚手中接了一个撒了肉松和海苔碎的肉松小贝放在口中,这样的念头就全打消了。 甜与咸中点缀着画龙点睛的鲜味,令玄烨瞬间眼前一亮。 那碎木屑般不起眼的“肉松”竟然真的将浓厚的肉香浓缩其中,而平日里唯有喝鱼汤一类才能品尝到的鲜味,来源竟然出自这个黑黑的碎片? 玄烨方才还以为那是淑岚失败烧焦了,因此才黑黑的,心中庆幸自己没有问出来,要不便要在淑岚面前丢人了。 “皇上,味道如何?”淑岚充满期待地问道。 “极好。”玄烨一边用舌头在口腔中回味着,一边点头,“竟然用这样简单的食材,制出如此美妙的吃食,想来是你用心了。” “何止是用心!”淑岚对着玄烨举起双手,给他看撕肉松撕得手指肚都被水煮过的肉浸得皱起来的样子,“这可是嫔妾和宫里的宫女一点点亲手撕的。” “德嫔真是又劳心,又劳力。朕心甚慰。”玄烨看着她冲自己展示辛苦的模样,只觉淑岚难得地在跟自己撒娇邀功,不由心中愉悦起来。 若不是她对朕格外用心,怎么亲力亲为地为朕做真么繁琐的吃食? 想及此处,玄烨便伸手握住了淑岚的手指,颇为疼惜地在手中搓了搓,“德嫔辛苦了,不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朕倒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口感的肉,口感竟然如此绵密松软。” “是胤禛长得越发大了,嫔妾便想着添些旁的食材给他。”淑岚指了指旁边一小罐颜色淡些,单独装出来的肉松道,“特意做了一罐不加调味的,无论是空口吃,还是配着米糊吃,胤禛都吃得十分起劲呢。” 虽然听到这费劲心力的东西不是专门做给自己的有几分失落,但玄烨还是说:“你照料阿哥的一事一物都如此用心,看来胤禛养在你身边,是极好的。”他又端详了一会儿淑岚手边已经炒制好装好罐子的不同调味的肉松,自言自语道:“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后,牙齿松动,时常念叨牙疼,咬不动肉,朕甚是悬心,若是给太皇太后吃了这个,想来甚好。” “还是皇上想得周到,太皇太后知道皇上有如此孝心,应该也会十分高兴的。”淑岚赶紧适时地拍龙屁道。 高兴?玄烨无奈地摇摇头笑了,“太皇太后恐怕这会儿还在怪朕对阿哥们太过苛责,罚得太重,正怨着朕呢。” 他又瞧着那些被撕成丝,又细细搓成蓉状的肉松,又自言自语道:“就该让大阿哥来搓这些,让他感受下干活的辛苦,磨磨性子,说不定还好些。” 淑岚听着,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依大阿哥的性子,说不定要被气得撒泼打滚之余,还要往肉里吐口水泄愤。 这样做出来的肉松,她可不敢拿来做吃的。 “大阿哥还小呢,再长大些,自然会懂得皇上的良苦用心的。”淑岚开解道。 “唉……明明小时候也是十分可爱,不过有些调皮罢了,不知为何变成今日这个样子。”玄烨深深叹息一声,转头望向淑岚,“胤禛养在你身边,可要好好教导才是,若是管束不住,便多添几位教养嬷嬷,从学说话时便悉心教导礼仪规矩,想必能好些。” 又是要揠苗助长了。 淑岚倒吸一口冷气,言不由衷地点了点头。 教育孩子嘛,就要张弛有度,要想违反客观规律,让小孩从小就一板一眼地守规矩,教出来的孩子要么便容易变得性格软弱,毫无主见;要不便会心存逆反,等再稍大一些就一并爆发。 “朕这几天没来,不知他可否长大了些了?朕进去瞧瞧。”玄烨刚想抬步往寝殿中走去,便被淑岚拉住了袖口。 “胤禛这会儿正睡呢,皇上还是先别去看了。”淑岚赶紧说道。 小胤禛平日总有大公主在旁边不厌其烦地逗他说话,再加之用各式玩具和好吃的利诱,小胤禛此时已能说清不少词语,比同龄的孩子快上许多。 淑岚虽然心中欣慰,但生怕玄烨看到这场面,立刻来了精神,便立刻安排上两个教规矩的嬷嬷过来,再把背诵四书五经之类的课程也安排上日程。再加上玄烨总是忍不住在六宫嫔妃和前朝大臣前面炫耀自己的孩子多么早慧,若是叫他发现胤禛这么早便能说话,定要当作四阿哥天资聪颖的证据四处宣扬。 若是旁的嫔妃, “既然睡了,那朕就先不进去了,免得扰了他。”玄烨脸上挂着遗憾之色,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松嚼着。 “皇上爱吃,那嫔妾装些给皇上带回去。”淑岚赶紧把话题扯到别的事上,一边招呼着青雀给玄烨打包方便带走,“皇上今日来找嫔妾,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你这儿的点心好吃,朕差点把正事忘了。”玄烨屈起指节敲了敲额头,“朕要去西郊观禾,你跟朕一同前去。” “我?”淑岚有些讶异。 “皇后前些日子忙碌于宫务,去西郊一路上车马劳顿,还要留宿几日,这后宫中也不能无人照应,朕便让她留在宫中了。”玄烨看着她诧异的神色,解释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嗯……除了嫔妾之外,不知后宫嫔妃,还有谁与皇上一同前往?”淑岚踟蹰着,又开口问道。 “此行是为了巡查之意,皇上不欲随行人员过于繁冗,因此车马随从,一切从简。”梁九功望了一眼玄烨的神色,神色颇有些讨好地替玄烨回答,“这次随行的妃嫔,可唯有德嫔娘娘您一人,可见德嫔娘娘在皇上多重要呀。” 梁九功的话听得淑岚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她瞧了瞧玄烨的神色,竟见他对这说辞并无异议,只是点了点头。 淑岚倒也没天真到把梁九功的奉承之词照单全收,又开口问道:“不知这一次去西郊,是住在哪里?行宫?还是……” “既然是巡查,朕不愿意铺张,说住在行宫,各种收拾布置太过大张旗鼓,且这次要巡查之地离行宫甚远,路途不便。不如暂住在臣子家中好些,方便又不铺张。”玄烨答道。 住臣子家,那叫方便? 淑岚在心中暗自吐槽,却不敢说出来。臣子在自家宅邸迎接圣驾,为表郑重,恐怕恨不得要把整个府邸整修一遍才算完呢,又要揣测圣意寻戏班子为皇上助兴,又要寻大厨为皇上做精致菜肴,恐怕耗费的人力物力不比收拾行宫要少多少。 “唔……不知是哪位臣子此番接驾呢?”淑岚又问道,问完了又觉得不太妥当,连忙补了一句,“嫔妾不过是好奇哪位大人有幸接驾……若是有关前朝之事,嫔妾便不问了。” “不必如此紧张。”玄烨摆了摆手,“若说起这个,想来你也知晓。这次是要住在钮祜禄府上。” 钮祜禄府?淑岚差点没克制住脸上的表情,难道就是从前钮祜禄庶妃的母家? 虽然心中困惑,但淑岚也隐约明白了玄烨的用意。 选择他们家,必然不是因为交通方便一类的随意理由,只因皇上去臣子家暂住,恐怕对于臣子来说是莫大的恩赏,虽然又花钱又出力,但臣子脸上也颇有光彩。 自从佟皇后从夺后位一战中胜出,佟家这一股新兴势力便越发做大了,而钮祜禄府作为开国重臣的后裔,自从钮祜禄庶妃在宫中薨逝,不免有些青黄不接的颓势初现了。 但累世功勋之家,自然是不会没落得这么快的,想必此时钮祜禄氏族人也颇有躁动,玄烨才会让他们家接驾,一为平衡朝中势力,二为安抚钮祜禄府上下。 玄烨将此事钮祜禄庶妃之死的真相隐瞒得滴水不漏,若是带了不知情的人前往,难免节外生枝。因此随行之人,自然只有像淑岚这样亲历了钮祜禄庶妃一事,深知其中深情底理的嫔妃。 “嫔妾明白,这就收拾东西,待到出行之日便随皇上前往。”淑岚将前因后果想了个大概,便知此行非自己去不可,便低头应了下来。 “好,那你且收拾吧,朕要回养心殿批折子了。”玄烨示意梁九功记着提着食盒,便转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端倪 圣驾驾临钮祜禄府后, 淑岚便见钮祜禄府上下果然尊了玄烨所言,并未过度铺陈, 惊扰百姓, 只是全族上下皆列于府外毕恭毕敬地接驾,虽然低调,但也倒不失礼数。 玄烨见如此状况, 自然心生满意。君臣互相寒暄几句,便直奔正题去巡查西郊境况了。 淑岚也被府中夫人迎着在宅院中安置,房间布置虽不华丽, 但也透着分外的雅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1节 待四下只有淑岚与雪雁、青雀主仆三人后,淑岚才微微放松下来, 伸了个懒腰。 她毕竟是曾经遭过钮祜禄府中的算计,这次来伴驾的嫔妃只有自己一个, 虽然心中自知在皇上身边, 总不会有人大胆到对自己下手,淑岚还是觉得有些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瞧着钮祜禄府当家的夫人的脸, 总觉得分外尴尬, 每一刻都觉得对方笑里藏刀。 不过那当家夫人倒是神色坦然,十分得体,也不知是对淑岚被陷害的前尘往事毫不知情,还是善于伪装的表象,温柔端庄地将淑岚主仆带到房中, 便有礼地跪安退下了。 淑岚坐了半日车马,总觉得四肢都有些麻木, 此时见床铺都已铺设好, 便舒舒坦坦地往上一躺, 舒坦地眯起了眼睛。 青雀和雪雁忙着将淑岚的随身物件摆好,青雀一转头见淑岚开启了放松模式,连忙劝道:“娘娘,若是皇上要娘娘一同出席用膳,可如何是好?还是待应付完那些事再休息也不迟啊。” “皇上出去巡查,总要大半日才回来,就算是用晚膳,也要日头落下去才去呢,不急不急。”淑岚抱着花纹细密的靠枕在床上放肆地滚了两圈,招呼青雀过来帮自己锤锤胳膊腿。 “别的不提,这次钮祜禄府中倒真如皇上所说,不曾铺张扰民,倒也乖觉。”淑岚一边享受着青雀的按摩,一边回忆起一路上所见。 “往日里为迎圣驾光临,并非花朵盛放的季节,当地官员也要命匠人们连夜赶制出万朵通草花,悬与临街干枝草木之上,以免宫里之人见了光秃秃的木植心生不悦。今日钮祜禄府中虽不曾弄这些明面上的奢华,但为迎驾所花的工夫想来也是不少,又要不显山露水,让皇上以为此行足够低调,想来他们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青雀笑了笑,一边揉着淑岚酸麻的腰部一边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淑岚觉得奇特,便正色拉了青雀的手问。 难道是自己的宫女,认识钮祜禄府中的管事的不成? 青雀见淑岚来了兴致,便开口讲了起来:“奴婢虽然不曾在外面府中当差管事,但奴婢曾在内务府和太妃宫中做过几年洒扫之事。知道那些体面干净,都是奴才们日复一日的洒扫清洗才能维持的。” 淑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今日一路来,除了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外,还要驱逐商贩、乞丐、行人,连沿街的铺面都统统暂且落锁。为防皇上见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自皇上来之前半个月便要事先准备起来,反复清洗洒扫。说不定只是沿河的栏杆上沾了泥,地面上落了一片叶子,便要有奴才被拖去鞭打。”青雀又继续说道。 “但沿途而来,似乎百姓也并未被驱逐吧。”淑岚皱着眉回忆着路上所见。玄烨吩咐了万事低调,不可惊扰百姓,便不曾肃清路上人等。 “娘娘真觉得那是寻常百姓?”青雀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么说来,确实有些怪怪的。”淑岚想了想,确实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是哪里不对。自己在街上所见之人,虽然各色服饰之人都有,上到锦缎华服,下到寻常布衣,个个都模样周正,没有什么老弱病残,一副仓廪实、衣食足的模样。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便是那些路人在街上行色匆匆地走着,倒没有人好奇往轿辇这边打量,更无人停下来交谈,议论。 要说像什么……淑岚倒觉得像是前一世在某店影视城中看到的群演们。 莫非这些沿街的行人也是找来下人打扮成这样的?为了让皇上见到一片盛世和谐,海晏河清之相? 淑岚顿时感觉一阵阵的不自在起来。若是不常出宫走动的宫中嫔妃,乃至于皇上,自然觉得这些习以为常,而曾居于民间的太监宫女却可以一眼看穿这样欺上瞒下的本事,只是大多都心照不宣地不宣之于口罢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抚摸着怀中的靠枕,只觉手感细腻顺滑无比,花纹虽是寻常的团金万寿的模样,但却丝毫瞧不出针脚来,浑然天成。 “倒比我宫里的那个还好些。”淑岚往常对绸缎种类不甚明了,也对比不出其中微妙的好坏来,但对比太过明显,她还是一摸就摸出了区别。 “用缫丝做靠枕,钮祜禄府为了讨好还真是下本钱。”青雀只瞧了一眼,便认出了工艺,感慨了一声。 这就是那个一寸缂丝一寸金的缂丝?淑岚吓得赶紧松了手中的靠垫,生怕弄坏了这样高昂娇柔的材质。 “缂丝不是皇宫中才有的么?”淑岚一边抚摸着上面细密的花纹一边问道。 “虽说产量稀少,只选精品供给皇室所用,但工匠们制出后都交由工部筛选出精品后进献,余下的二等、三等品,想来便被工部的官员收入囊中了。”青雀摇了摇头说道。 剩下半句,青雀没说,但淑岚也知道。等级是由工部官员定夺、筛选的,若是将优等品故意划作劣等品,收入囊中,或自用、或变卖、或作人情交易,其中可操作空间太大了。 淑岚一边想着,一边点了点头,若说六部中哪个部油水最大,捞得最为容易,想必就是工部了。上到工程水木,下到修造器物,都归工部管理。而钮祜禄氏除了在战场上多有功勋外,更是出了两位工部重臣,更别提上一任当家管事的额赫里,便是官至工部尚书。 如此一来,钮祜禄府中能随便拿出贡品级别的物什招待皇上一行也丝毫不奇怪了。 而这靠枕虽然原材料价值万金,样式却并不十分华丽显眼,只是透出一股润物细无声的舒适感。淑岚便越发感觉出其中不显山露水的工夫来。 玄烨从田间归来,便带了一股子火气,伸手取了头上的凉帽,便没头没脑地往身后的梁九功怀里一扔。 “皇上可是不高兴了?哪里不舒服了?”梁九功见皇上一回来便气不顺,这会儿终于发作出来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了帽子,小心翼翼地对玄烨问道。“这院落是英素大人特意找人收拾出来的,尤其这书房,格外雅致。若是皇上不喜,奴才这就去支应钮祜禄府中人改过?” “呵,朕倒希望他不那么用心。”玄烨冷哼一声,“朕来西郊寻访,本想着探寻真实民生民情,这钮祜禄英素以为自己寻人作假能糊弄得过去,是把朕当傻子吗?” 一想起刚才在田垄地头寻了几个农人模样的人,一问都是一切大好,大赞庄头与地方官老爷治理有方;若不是他眼睛尖,一眼看见那拿着农具的手上,左手关节处和右手中指出的茧子,他还真的差点就信了! 玄烨自小便学骑射,自然知道有此两处有茧子之人唯有长使弓箭的兵士;或是钮祜禄府的护卫,或是在军中做将领的拉哈达借给他的弓箭手,而绝不可能是一个田间地头种地的老农。 再细瞧下,便更觉离谱了。 那英素毕恭毕敬地带着自己在田垄间视察,才下种的秧苗在田中倒是长得一片大好,十分水灵。但近日无雨,要让这一片秧苗如此郁郁葱葱,想来是竭泽而渔,将附近的井水、河水都打来灌溉这一小片专门种给自己的看的秧苗,以隐瞒真实的情况。 真正的农民本就缺水,如此一来,将水都引调于此处,说不定自家的秧苗便要干死在田里了。 而这片做给自己看的田,自然是等到自己一走便无人打理了,秧苗白白烂在地里。 农民若是错过灌溉的时机、耽误了秋收该怎么办? 想来这样的问题并不在钮祜禄府上下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有祖辈传袭的爵位在,就算是一年里颗粒无收,府中的余粮也多到从仓里满出来的地步。 一想到自己心系民生,才处理政务百忙之间来民间探访,而英素此举一出,不知道要有多少被折腾的百姓要在背后骂自己! 玄烨看了看桌上被奉上的几册账目与农事纪录,一页都不想翻。 就算自己去仔细核对,也绝对不会发现一笔账面上的错漏的——既然其他人员田地都能作假,那账目上做得天衣无缝想必更是易如反掌。 方才他便是强压着当场发难的火气,一路忍到了现在。只怕若是当场发落,这在官场混了数年,油滑惯了的家伙又想出什么缺德的招数来弥补露出马脚的谎言,把百姓折腾得更加民不聊生了。 想及此处,玄烨只觉心中一股火无处发,便转头望向窗外景色,以平心中之火。 梁九功循着玄烨的目光望去,见窗外是葱郁翠竹,竹影投在小轩窗上,使人一见便心情舒畅。但方才他进来时瞧了一眼,见院中花土湿气未散,想来是特意为皇上的驾临移植而来的。 靠着迎接圣驾的名头翻修自家院子,帐自然也是从工部走,其中虚报三成都算是清官了。 梁九功看惯了这些手段,但自知看破不说破,皇上此次前来,本有安抚钮祜禄家族之意,自己若是提了,便是破坏了皇上的心情,给皇上添堵。 但方才见玄烨对钮祜禄宗族的欺上瞒下的行为多有不满,似乎改了主意,心生了敲打之意,便顺水推舟地将方才的发现说与了玄烨听。 他才说完,便见玄烨怒极反笑,连说了几声“好”。 “过一会儿便是晚膳了,朕倒要看看,他还能在朕面前演到什么时候。”玄烨将手中的翠玉手串捏得咯咯作响,“去德嫔那儿通传一声,叫她早些准备着,一会陪朕一块出席。” 第83章 蛋羹 淑岚与玄烨一同坐于上座, 受钮祜禄府诸人跪拜礼后,总算纷纷入席了。 淑岚看着席间一片跪下去的身影, 除了年岁居长的家主素英外, 其他几位她都分不清谁是谁,但从身上所着的礼服便可看出,钮祜禄家年轻一辈的子嗣, 不少都承袭了祖辈的爵位。想来日后在朝中某个一官半职也不难。 淑岚在旁边的桌上瞧着英素一边向玄烨敬酒,一边依次为玄烨介绍家中的下一辈子孙。 “皇上,这是犬子朗保, 朗保,快见过皇上。” “奴才朗保见过皇上。” “皇上, 这是奴才之兄伊尔登之孙噶都,如今承袭祖父遗志, 在军中历练……” “奴才噶都见过皇上。” …… 淑岚抬眼看了看台下, 随着被家主英素一个个被点到名字,那些按年资辈分排序的一屋子钮祜禄氏子弟, 个个面露兴奋又紧张的神色, 虽然不敢抬头直视皇上, 但跃跃欲试、想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心情已经全然写在脸上了。 只是这么多人,皇上真能记得住? 淑岚百无聊赖地转头看向玄烨,发现玄烨一边听,一边不时地点点头,手却在下头搓着翠玉手串, 便知这个动作代表着他虽然装作在听,实际已经神游天外了。 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呀…… 淑岚在心中叹息一声, 奈何今日第一次独自伴皇上出游, 出席与臣子的宴席, 生怕失了礼数。因此,即使心中觉得这样的场合无比无聊,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挺直身形在旁边坐着。 自从她从细枝末节中,发现钮祜禄府的财力十分惊人后,她便一直很没出息地期待着晚上的宴席中,钮祜禄府会用什么样的菜色招待皇上一行。 虽然宫中食材也五花八门,但堆砌的样子货有余,真正的精致美味却不足,且碍着各种规矩,让御膳房的大厨总是束手束脚的。 要说满足自己口腹之欲这方面,自然是既能采买到极品食材,又能雇得起各色名厨开发新菜式的达官贵族之家的新鲜菜色自然是比御膳房的花样多多了。 正在淑岚畅想在大吃一顿新奇珍味的时候,忽然觉得堂中不知何时静下来了。淑岚回头一看,便见玄烨正一脸憋笑地瞧着出神的自己,赶紧收了收脸上的馋猫表情,恢复了正襟危坐的神态。 玄烨见淑岚假正经的样子,咳了两声才收住了脸上的笑意,对台下举杯的英素微微颔首示意。 英素即刻会意,放下酒杯后,击掌两下后,厅中大门便被府中下人拉开,鱼贯而入的是两列面容姣好的侍女,捧着食盒进屋布菜。 淑岚正压抑着舌下疯狂分泌的口水,搓着手等待着眼前的侍女将食盒打开,不想眼前竟然不是什么龙肝凤髓,而先是一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素白捞面。 就这?就这? 淑岚大失所望,虽然瞧着那捞面的光滑光泽,也可知是手艺精湛的大厨拉出来的,每一根面条是饱满匀称的“二细”尺寸;而厨师对煮面的火候也控制得极其精妙,更不用提这出锅时间与上桌时间更是卡得十分精妙,才能使这捞面条不因水汽黏连起来。 但面条不过就是面条罢了,说出花去也不是佛跳墙,淑岚不由得心中多了几分失望。 好吧,主食也就罢了,旁边那一碗,想必是浇头无疑了。 淑岚瞧着那食盒分两层,便对下面一层的吃食充满了期待。 以钮祜禄府的财力,说不定用葱烧海参做浇头也未可知,若是有如此浇头,别说配捞面条,就是配鞋底也好吃。 怎料,那食盒第二层一掀开,竟然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汤盅,汤盅盖子一开,里头竟只有一碗怎么看都平平无奇鸡蛋羹。 确实,把鸡蛋羹能蒸得如此平整如镜,又不挂水汽也是十分难得的一件事,但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碗蛋羹而已,连提鲜的调料都不曾加上一滴,这叫人怎么当正餐吃? 淑岚左看右看,试图把那食盒盯出一个洞来,但侍女放下这两样吃食,便行礼退了出去。 好吧,也许这是开胃小菜,什么鲍鱼海参一类的还在后头呢。淑岚这样自我安慰着,却见那英素又起身对着玄烨施了一礼后,开口说道:“今日皇上能登临,实在使钮祜禄府上下蓬荜生辉。皇上之前吩咐过奴才,此行是为体察民生,因此无论衣食住行,一律从简,尤其是所用膳食,都要民间常见膳食为上,且不可铺张,不可置办四盘八碗的繁杂套子。因此奴才精心选了这两道现下民间百姓常用的小食,请皇上与德嫔娘娘品尝。” “嗯,做得不错。”玄烨听了这话,又瞧了瞧呈上来的膳食,确实素净,便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朕长日吃御膳房的膳食,早已絮烦,今日这清淡民间小菜,倒合朕心。” 怪不得他们敢做这么清淡平常的东西奉上来,原来是你点的呀!淑岚心中颇有些哀怨,十分失落,仿佛看见葱烧海参、红烧鲍脯、鸡丝瑶柱之类的珍奇美食在跟自己说再见。 虽然宴席中定然不止这两道菜,但照着这个标准上来的平民菜肴食单,后面恐怕也不会给自己什么惊喜了。 难得能吃到宫外大厨的手艺,竟然都浪费在蒸鸡蛋、煮面条上了! 淑岚不由得一阵痛心疾首。 但玄烨既然已经发了话要做个朴素的表率,她自然也只能认命。 淑岚叹了口气,面条放久了便会托在一块,为防止坏了口感,她便先将筷子插进面条之中,习惯性地想翻搅一二,却不自觉地“咦?”了一声。 那面条上面虽未有浇头,面条里面却像是埋了什么似的,经筷子一翻搅,一股扑鼻的鲜味便从平平无奇的面条中翻涌而出。 晶莹剔透的虾肉裹着澄澈明黄的汤汁,随着筷子的搅拌,渐渐拌匀在雪白劲道的捞面中,将每一根面条都染上了令人胃口大振的金黄。 淑岚夹起一大口送入口中,便觉得无比爽滑的面条配上软嫩弹牙的虾肉争先恐后地滑下喉咙,而其中细小如针鼻的虾子与鲜香扑鼻的虾油,更是让她只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淑岚在维持形象的情况下,尽量快地在玄烨身边无声地快速嗦面,待吃了大半碗一抬头,才见堂下众人们都拘谨着不敢动筷。 别浪费呀! 淑岚只恨不能伸手把他们碗里的虾籽虾仁都拨到自己碗里。 玄烨显然比淑岚矜持许多,搅拌开后,便也吃了几口,微微颔首道:“果然不错,浓香醇厚,回味无穷。”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2节 那一脸紧张的英素脸上终于放松了些许,而众子弟见皇上与德嫔都开动了,便也象征性地吃起了碗中的食物。 有了第一道的惊喜,淑岚便对第二道的鸡蛋羹心生了期待。 一勺子舀下去,除了饱满的鸡蛋外,里面果然暗藏乾坤。 淑岚动了动舌头,便知是将香蕈、春笋、虾仁细细切了丁,捏了馅,藏在鸡蛋羹中,待上锅蒸熟后,这三样食材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地藏在蛋羹之下,但其余热后渗出的极鲜甜的汤汁却与蛋液充分融合,使蛋羹有了浑然天成的鲜香之味。 玄烨看了看其中馅料,都是些时令食材,并无什么为了取新、奇而故意选些难得的食材,并无挥霍豪奢之感,便又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开口点评道:“鲜甜爽口,也是佳品。” 那英素听闻两道菜都得了皇上的好评,就连宫人传说中一向好吃又善吃的德嫔娘娘都并无挑剔之意,埋头大吃,脸上终于露出了一块石头落地的表情,站起身来对玄烨的夸奖谢恩。 “君臣一家,朕来你家中,便是与你亲近之意,动辄站起来谢恩,倒显得生分了。”玄烨见他如此,便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淑岚一边在心中吐槽玄烨肉麻的外交辞令,一边专心吃着面前的美食,便听见英素又开口了。 “奴才得皇上夸赞,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今日制膳之人,并非奴才,因此皇上的夸奖,奴才不敢擅担。”英素一拱手,又是一脸不敢受奖的惶恐模样。 “哦?那便是你府中的大厨?”玄烨听见他话里有意引起这个话题,也许是吃了美食后心情不错,倒也给面子地接了话岔。“能用时令原料制出如此美味,又不追求豪奢,有这般巧思妙手的厨师,朕是得赏点什么。” “奴才即刻传来这位厨师。”英素听得玄烨心情愉悦,给了面子,便立刻又对廊下击掌两下,“烹饪膳食的,正是这一位。” 淑岚也好奇于大厨的样貌,一抬头,却见从廊下走进来了一位袅袅婷婷,穿着月白色并蒂海棠纹样的氅衣的少女缓步走入堂中,对玄烨福身行礼,“钮祜禄如念拜见皇上。” 淑岚见那面带羞怯的少女,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 原来之前弄那么多先抑后扬的噱头,目的只为引出这位少女登场啊。 如此便说得通了,想来钮祜禄府极力请皇上留宿于府上,也是为了制造机会给皇上和这位厨艺高超,又颇有巧思的少女在宫外的邂逅吧。 自钮祜禄庶妃薨逝后,淑岚也听佟皇后说过,钮祜禄府中有意再送一位女儿入紫禁城充实后宫,皇上总是拖着,回答模棱两可。 如今掰手指算算日子,便知选秀的吉期就在这时节,钮祜禄府想来便是想在大选之前,让皇上与自家的女儿有一面之缘,多生些好感,以增加入宫的机会吧。 虽然看懂了其中的算计,但见这算计不是冲自己来的,淑岚也乐得在一旁看戏。 第84章 河虾 玄烨望了望台下的少女, 妆发精致,氅衣更是华美, 心中便已全然明了了。 若是寻常在厨房灶前忙碌、准备一大桌宴席的人, 哪个会打扮得如此精致,也不怕煤灰脏了衣服? 想来从备菜到引出这位少女厨娘,便是钮祜禄府中早已准备好的一出节目, 目的嘛,自然因为宫里人人皆知,能做新鲜吃食的德嫔最是受宠, 自己在大封之外,又额外单独加封了她, 更是引了不少议论。想来钮祜禄府此番便是为了投自己所好了。 玄烨想及此处,转头看了看淑岚的神色。 横空又出现了一位厨艺精绝、又样貌端丽的少女, 家世更是出自名门, 玄烨本猜想着淑岚会面露不悦,或是充满危机感, 不想一瞥之下, 竟发现淑岚不但毫无不悦之色, 甚至还一边扒拉着碗里见底的蛋羹,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了堂下站着的少女了。 她竟然不着急?也不担心朕真的选她入宫后会喜新厌旧? 玄烨本是看热闹地看向淑岚,见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反倒自己心里泛起些不爽来了。 既然这样你不在意,那朕若是再进一步呢? “钮祜禄府中果然养得好女儿, 不但厨艺甚佳,样貌也颇妍丽, 倒不在当年钮祜禄庶妃之下。”玄烨的声音颇有些故意, 果然见淑岚在听见“钮祜禄庶妃”时神色紧张了片刻, 又恢复如常低头吃饭了。 “谢皇上赞赏,这位便是当年钮祜禄庶妃同母所生的妹妹,名唤如念。”那英素虽然已有预想,但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本来还准备了其他环节,不想皇上在此时便对她充满了兴趣,倒省了后面许多工夫。 历代皇上的爱好变幻莫测,难以揣测,有的偏爱会书画的女子,有的偏爱会骑射的女子,他可是大价钱从几位内务府的管事大太监那里买到了不少关于这位独得盛宠的德嫔娘娘的消息,得知当今万岁就爱专精庖厨的女子。 虽然如此名门之女精于庖厨有些奇怪,但只要皇上喜欢这样的,这些细节便可忽略不计了。 玄烨点了点头,他也知道钮祜禄庶妃有一弟一妹,庶妃入宫时弟妹尚年幼,不想此时也出落成人了。 他便又开口问道:“不知如念姑娘年岁几何?可许了人家不曾?” “回皇上,如念今年才当及笄之年,且我八旗女儿须得经由选秀后落选才可自行婚配,因此还未许人家。”英素听见皇上这么说,心中更是按捺不住的一阵狂喜。 皇上问是否婚配,不就是有意纳入后宫吗? 他这些日子里为了迎接圣驾付出了多少心血,全为给皇上一个好印象,能让皇上一高兴,念及他们一家的贡献,把此女纳入宫中,如今看来,已成水到渠成之势了,即使不即刻招纳入宫,想来对之后的选秀也会有大大助益的。 想及此处,他强压住上翘的嘴角,对上面坐着的德嫔又生了几分不屑之心。 不过一个小官之女,内务府宫女出身,不过凭着雕虫小技拢了皇上的心,本以为能盛宠几何呢,没想到皇上一见新人,便连她就在旁边也不顾,便显露出对新人的兴趣来了,果然,皇上嘛,有了更年轻更新鲜的,哪来顾得上旧人的脸面呢? 而这德嫔娘娘,更是埋着头吃饭,连露一丝嗔怪之色都不敢,想来平日也是谨小慎微,伏低做小吧! 英素越想越觉得心中得意,只觉得此时若是自己再推上一把,说不定不必等到选秀,此事便能成了,便清了清嗓子又道:“皇上,如念姑娘为做这些菜品下了十足的工夫,若是皇上有兴趣,不如听她讲讲如何制作的,如何?” “好啊,朕愿闻其详。”玄烨调整了个放松的坐姿,以手支颐,望着台下的少女。 “孔子曰,不时不食,若是食反季之物,便有劳民伤财之嫌。如念不愿劳动民生,便取了这个季节正当时的虾子来制这第一道菜,名唤三虾面。” “三虾面之三虾,一为虾肉,二为虾籽,三为虾油。”那钮祜禄如念的声音婉转动听,娓娓道来又不叫人厌烦,连淑岚不自觉都停了手中的调羹听她讲话。 “这个季节的虾肉,最为干净清爽,白而透明,无一丝杂味;而这虾籽粉红饱满,虾油也最澄澈浓香。要得这么三样,要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早一时,晚一时,都难以尝到味道最好的三虾面呢,可见皇上正得其时。” 英素本想就此把话题引到“皇上与如念姑娘相遇也是天时地利人和、不可多得的机缘”上面,不想皇上却先一步开口了。 “德嫔,你也精于此道,不知有何见解?”玄烨见淑岚三番两次的无动于衷,干脆直接挑明了开口问道。 哼哼,朕就不信这样你还能心如止水? 淑岚骤然被点名,见满堂的焦点瞬间变成了自己,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调羹,瞧着堂下的少女道:“嗯……确实好吃!倒比御膳房的虾子还新鲜不少呢!不知是不是御膳房采买的太监找错了买家?如念姑娘不如悄悄告诉我,是在哪找的如此新鲜饱满的虾子?我下次也叫御膳房帮我寻来!” 这样的吃货言论一出,台下众人纷纷低下头别过脸去,玄烨不用看也知道,个个都在憋笑呢。 他只好转头给淑岚解释道:“德嫔误会了,并非御膳房采买的人没有买到新鲜的,而是这样的虾子易死,须得养在新鲜的水中才能勉强保证活着,即使如此,但口感也大不如刚捞上来的。” 那钮祜禄如念听闻,便笑着对玄烨一礼,开口道:“皇上果然博文广知,连庖厨之道都知之甚深,小女拜服。这些菜肴皆是小女与两个近身侍女所做,颇费了些工夫,能得皇上这样的懂吃之人,倒也不算辜负。” “嗯。”玄烨听了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拍龙屁,自然心中舒坦,又开口问道:“不过,如念啊,刚才德嫔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是在什么地方捞得这样新鲜的虾呢?” 听了这话头,英素不由得惊了一身冷汗。听起来普普通通,实则危机四伏。 他只恨自己没有传音入密的工夫,只能心中暗暗企望钮祜禄如念能听懂弦外之音,回答正确答案。 “回皇上,这个季节的虾子,自然是多在水稻田内,或是溪流内。”少女如念倒是丝毫不见慌张神色,“在水稻田中捕虾虽容易,但此行会伤了水稻,打扰乡民;而食稻田淤泥而生的虾子也没那么干净,这些虾都是从干净溪流中捕得的。” “不过,据我所知,虽然这个季节正是河虾抱子之时,但如此小的河虾,一只不过能产下一小指甲盖儿的虾子。而光这么一碗面中,这么多虾子,便约须两百……不,四百之数的河虾才能择出这么多的虾籽吧?”淑岚啧啧称奇,“果然是费了许多工夫。” “若是一碗便要四百只河虾,且唯有母虾才有虾籽,那捕捞之数便更要倍增。如此一来……这宴席中一人一碗,所需河虾之数想来……难计其数。”玄烨接过话茬,声音沉了下去。“为保河虾肉质鲜美,便要短期内大量捕捞。若是全从溪流中捕捞,恐怕不但要费大量人力,还要从上流截留河水,才能满足所需之数吧?” 英素听闻此言,便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皇上这是看出来了? “皇上……这……置办食材之事为家奴所做,并非小女亲临监督,他们如何做的,小女并不知情。”那如念见玄烨脸色不再如方才一般愉悦,声音也颤了颤,终究还是稳下心神答了。 英素听了这样的回答,心中松了一口气。也好,左右推给下面做事的奴才就是了,深居府中的闺阁女子不懂这些也是常事。虽然会让皇上对钮祜禄府中的手段心有不悦,但终归不会对如念有不好的印象就是了。 “是啊,皇上,光是做菜就够费心思了,就算不是亲自下河抓的虾,也足见如念姑娘之用心了。”淑岚说道,又笑眯眯地对一脸紧张的如念说道:“是吧,如念姑娘?” 钮祜禄如念刚为方才皇上的诘问感到惴惴不安,不想一向被树为假想敌的德嫔娘娘却在这时为自己说话了,连忙点头应道:“谢德嫔娘娘体恤。” “刚才如念姑娘说,制膳时亲力亲为,都是姑娘和两位侍女亲手所做,不知取虾子花了多久呢?”淑岚又问道。 如念才放松下来的心,此时又悬了起来。她立刻在心中飞速计算起时间来:为保新鲜,这虾子是卯时方才捕捞入府的,再算上剥虾、刮虾籽的时间……飞速地心算完毕,她便十分肯定地答道:“光是剥虾、取虾籽,便费两个时辰之久。” “两个时辰?!”不光是淑岚,连玄烨都被这个时间惊得挑了挑眉头丽嘉。 “如此看来,你确实用心……”玄烨的话音才落,淑岚吃惊的声音便立刻从旁传来。 “皇上,这要取虾籽,须得用毛刷细细刷下其籽,为保虾籽饱满完整,不但要下手轻柔,还要细细刷在水中,再过筛沥水才行。”淑岚说话间一脸震惊之色。 “上次嫔妾也想做,便拉了青雀和雪雁一起取籽,不想三人合力,只取一小碗虾籽便花了一个时辰!而虾籽下锅炒干,一碗虾籽就剩那么一小撮了!不知这位如念姑娘是有什么高超技术,能两个时辰就制出供给这——么多碗面的虾籽的?” 第85章 蕈菇 如念姑娘本是心中估计了个数字, 便说了出来,想来宫中的娘娘就算是有热爱美食的名头在外, 恐怕不过是写作食单, 制作还是丢给奴才去做的,只要临出锅撒上一把葱花儿,就能说是自己精心所制, 送到皇上跟前了。 她也确实是这样做的——未出阁的名门小姐,若是绕着灶台转,岂不是丢了体面?她自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家中人对她的期许一向是习得琴棋书画,日后在当年开国重臣中寻一位得力后嗣结为姻亲以固家族地位。 奈何长姐年轻薨逝, 自己这才在前一年被赶鸭子上架,仿着当今圣上的喜好, 强学了厨艺。 自然, 起火动刀是不必她动手的,她只需熟记书上各种或奇巧、或冷僻的膳食方子即可, 关键时刻说得头头是道, 便可达到关键时刻艳惊四座的目的。而平日里的膳食, 只消让奴婢们去做便是了。 而英素自然也是这个意思,故而选来各色大厨轮流将流程演示给她,她善于强记,倒也能记全,自觉被考问也出不了差错, 谁知竟在这备菜的时间上出了差错。 她更是没想到,这位德嫔, 居然都升为嫔位了, 还亲手带着宫女们制膳! 若是此时承认并非自己亲手所做, 只是站在廊下远远地看了几眼众多奴才忙碌便回屋了,会不会被治个欺君之罪? 若是咬死自己身怀仅仅带着两个侍女便飞速制作出海量虾籽的本事,会不会皇上一时兴起,叫自己当堂演示? 她正垂着头两下为难,便听淑岚叫自己的名字。 “如念姑娘?”淑岚见如念面对自己的问题一脸踟蹰着欲言又止,本以为她没有听清,便又问了一遍,“我是想请教你,如何主仆三人两个时辰里便将这么多虾子处理好的?” 要知道,她一向觉得,煎炒烹炸焖煮炖,都各有其乐趣,唯有备菜这一事,又耗时,又不得不做,她是真心生了好奇之心,想求教这位钮祜禄小姐有何妙招的。 玄烨本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钮祜禄如念面对淑岚的问题支支吾吾地答不出来,心中觉得好笑:若是光是自己来参加这充斥着各种伪装和谋算的宴席,恐怕就算心中觉得不对,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带淑岚一同赴宴,果然是带对了。 淑岚这属于是无知无觉地一套王八拳,拳拳都打在了对面的七寸上。 但这台戏还??不到收尾的时候,为了不让淑岚太快把台拆完,玄烨便转头冲她的方向低声干咳两声,示意她别揪着这个问了。 淑岚一心想求妙招,不曾想当了打假小战士,正等着如念姑娘的回答,却听见旁边传来玄烨的两声干咳。 淑岚转过头去,见玄烨对自己丢了个眼色,示意自己跳过这个话题,又有些懵。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制膳也是一门学问,就要不耻下问嘛! 但不能拂了皇上的面子,就算是好奇,也只能暂且压下。淑岚看了看如念姑娘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模样,立刻明白了,是自己唐突了。 人家不愿意说,想来是传家之密了!若真如此,自己便不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问个没完了。 想到此处,淑岚便自认为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将话题扯到别的上面去了:“这鸡蛋羹也极是香浓醇厚,连一丝气泡也没有,比御膳房的厨子手艺还好些。” 钮祜禄如念听德嫔终于放过了这个问题,终于松了口气,定了定心神道:“德嫔娘娘谬赞了,小女的厨艺,如何能与御膳房的大厨相提并论呢。只是小女一心为皇上呈上最好的吃食,搅打蛋液约有千遍,如此才能整出毫无气泡的绵密紧致的口感来。” 话虽是回淑岚的,脸却是朝着皇上的。她似是不经意地一抬头,正对上皇上定定瞧着自己的眼睛,连忙羞怯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玄烨见淑岚给了台阶下,便也顺着夸了一嘴:“嗯,确实不错,不但口感紧实,连半分蛋腥味也没有,真是不易。朕曾听闻民间有一法,给母鸡喂各色名贵药材,各色香料,便可使鸡蛋不但无腥味,还独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此说可真?” 钮祜禄如念连忙紧绷起神经,生怕德嫔又不经意间说出来什么来,不想德嫔却笑着摇摇头道:“嫔妾也听过此等传闻,不过,那不过是民间商家为抬高价格的噱头罢了。要想全无蛋腥,可加入酒液去腥。酒气遇热后散去,唯独留下香气……” 淑岚又闭上眼专心品了品,接着说道:“有桂花香气,想来是加了天香酒的缘故?” 如念本是将这天香酒的诀窍当做自己独家之密来引起皇上的好奇,不想却被德嫔提前透了底,登时心中多了几分泄气。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3节 属于自己的闪光时刻被抢走,她并未应对练习过这样的局面,只能讷讷地维持着笑脸回道:“德嫔娘娘好生厉害,小女确实加入了天香酒。” 待回完了,又心存怨气地瞥了旁边的家主英素一眼:还说什么千金寻来的大厨,制膳有各种不传之密,连徒弟都不曾传授的秘方都教给她,害她苦背了良久。 不想竟然这千金银钱便像打了水漂一般,被人家轻轻松松品出来了! 她才不信世上有这般敏锐的舌头,真能凭着品着微妙的差别,连自己用的什么品种的酒都猜得一清二楚,定是那大厨是个骗子,早把这秘方卖了多个买家了! 正愤愤之时,她却听着德嫔又再度开口了。 “不过光有如此熹微的香味,不可能使蛋羹如此鲜甜可口,想来其他的配料才是调味的重点。”淑岚一边说着,一边用调羹拨弄着其中的香蕈丁。“皇上您瞧,这香蕈虽然平日宫中常食的黑色香蕈一般,但香气又有不同……似乎是以泡发其他蕈菇的水来发制,两种气味相合,因此才有如此丰富的鲜香之气。” “蕈菇之间的香味当真区别如此之大?”玄烨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这一问,倒不是因为他对吃食的热心,而是因为,他曾听说云贵之地特产一种使人出现幻觉的蕈菇,虽然菜品上桌前都一一验过无毒,又让小太监们尝了无事,但听淑岚一说,他便又开始本能地提起了警惕之心来:此时终究是在宫外,若是被人浑水摸鱼可就不好了。 淑岚点点头道:“这似是混了宫里年节时用的那种白色蕈菇,因为极少吃到,因此嫔妾便记得格外分明。” 她自已轻巧地说出这话,不觉得如何,但在场之人皆大为震惊,一时之间无不冷汗涔涔,瞠目结舌。 玄烨扫了一眼堂下,见方才还巧舌如簧的英素和如念二人此时眼神游移不定,便朗声开口道:“如念姑娘,方才德嫔的猜测,可还准确?” 还未等如念开口说什么,那英素竟然先一步伏于地上,冷汗滂沱地叩首不止,口中一连声地念道:“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淑岚倒被他咚咚磕头的架势弄糊涂了,她望向玄烨,却见玄烨倒像是早就料想到这样的事态发展一样,神色并无异色,只是嘴角的笑意,总觉得有些嘲讽。 待英素结结实实地磕了十来个头后,玄烨才好整以暇地开了口:“爱卿能用如此特别之物费心招待,也是一心为朕。朕此番不会不领情,只是英素你,也该爱惜羽毛,方能对得起你祖上的荫泽。” 那英素听着玄烨的话里更是阴阳怪气的,更是冷汗涔涔不止,只是不敢再抬头,伏于地上连连称是。其他堂中的钮祜禄府子弟虽然不知为何席间忽然风云突变,万岁爷为何忽然发难,但也一个个抖若筛糠,跪下一同请罪:“奴才们定然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玄烨环顾了一周,见敲打的效果已经差不多了,脸上又瞬间冰消雪融了,仿佛刚才那一场风云变幻根本不存在一般,笑了两声,便抬了抬手道:“今日在钮祜禄府,既是君臣,又是家宴,何必跪来跪去的,倒是显得君臣生分了,起来吧。” 英素及众钮祜禄氏子弟这才战战兢兢地谢恩起身,重新归座,但经此一番变故,不但个个如坐针毡,连面前的精致菜肴,都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唯一一个状况外的淑岚一头问号:为什么自己一提白色蕈菇一事,玄烨就仿佛知道了什么一般?而那钮祜禄英素也如被点了死穴一般只知跪地请罪? 她咂摸咂摸了嘴里的味道,食材没什么问题啊?不过是蘑菇而已,就算是珍贵,也贵不过卧房里那些各色纺织绸缎吧。 淑岚实在想不通,为何玄烨要在此时发难,便转头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见玄烨也正巧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伸手在桌子下面打了个手掌向下微微下按的动作。 淑岚知道,这是玄烨示意自己“稍安勿躁,待会再说”的意思,便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暂且放弃的追问,寻思着待会离了宴席,等二人独处时再问他。 不想这时钮祜禄英素又开口了。 “既然皇上不喜这样的吃食,那奴才立即替皇上撤下去。”那英素倒也乖觉,立即便叫侍女们入内,撤掉了各人桌上的饭食。 别这么快撤走啊!我还没吃完呢! 淑岚心中颇有些哀怨,但既然玄烨明确表示了立场,自己也只能停下筷子,眼睁睁地看侍女把眼前还剩小半碗的美食撤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海肠 淑岚向玄烨的方向看去, 见玄烨眼前的两碗美食,不过是分别尝了一口, 便就这样被端下去了, 引得她一阵心痛。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若是做皇帝的态度不坚定,臣子们定然会觉得有所回寰。 待这两道内含玄机的美食被撤下去后, 英素对一旁的侍女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两个侍女抬进一个普通的木桶来。 “皇上方才没吃上几口, 还是该吃些旁的食物垫垫才是。既然皇上不喜方才那般费人力物力的食物,故而奴才叫人准备了这个。”英素眉眼中极尽谦恭之态, 似乎想极力做些什么弥补方才的过失。 “这是什么?”玄烨皱了皱眉问道。 基于之前的经验,恐怕这英素又要安排什么新花活儿。 “回皇上, 这是普通的白粥。”英素答道, 亲自上前掀开了盖子。 淑岚与玄烨听闻这话,都抬眼往桶中看去, 果然是普普通通的白粥无疑。 待侍女摆上八宝咸菜, 淑岚才真的意识到, 这英素被申斥后,确实是在反省了,但这反省得也太过猛烈了!方才那还是河鲜与山珍,怎么顷刻间就降级成了清粥小菜了? 淑岚又有些哀怨——要是等宴席结束后再发作起来,说不定自己能多吃几道美味呢。幸好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念姑娘身上时, 自己一直磨刀不误砍柴工,一边听美人讲话, 一边低头干饭, 此时倒也有七八分饱, 不怎么饿,便没兴趣再去动眼前的那一碗白粥了,只直直地端坐着,偷眼看着旁边的玄烨如何下咽这样的清汤寡水。 玄烨倒也没说什么,毕竟是自己要求的朴素饮食,即使没胃口,也要意思意思吃几口;便转头示意梁九功尝膳。 梁九功依言舀了一勺在瓷碗中,尝了尝,低声回道:“皇上,确实是白粥无误,没什么特别的。” 而英素见梁九功已尝毕,便忙开口道:“皇上,这如念姑娘除了制膳之外,还天生有另一特别之处。” “哦?说来听听?”玄烨听了这话,便也提起了兴趣,放下了调羹。 “说来皇上可能不信,如念她自小碰过的食物,便会多一层鲜美之味。”那英素脸上皆是故作神秘之色,“若是捧一碗清水,那清水便能如汤般鲜美;若是捧一粥饭,也能使无味的粥饭添了鲜味,家人皆引为奇谈,多年来隐蔽此时不敢外传,如今皇上在此,奴才才敢将此时说与皇上。” “当真如此神奇?”玄烨挑了挑眉。 “奴才在皇上面前,不敢有半句虚言。如若皇上不信,奴才即刻叫如念现场试给您看。”英素连忙补充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抬眼看玄烨的脸色,见皇上似乎完全被这奇闻吸引,不再计较自己刚才的疏漏,便又松了口气。 幸好安排了这个后招。 淑岚看戏看得更加起劲儿了,虽然她作为一个经过现代教育的人,知道这些特殊体质啊、天赋异禀啊都是为了附庸皇上的兴趣而捏造而成。 她虽然不吃这一套,但是历来帝王没有不吃这一套的。 就像各地所进的祥瑞之物一般,自古唯有功比三皇五帝之贤能君主,方才能有祥瑞出现,就算是皇上自己不信,但谁又会拒绝贤能的名声呢? 而送入后宫的女子为了得皇上青眼,更有层出不穷的异能在身上。 身上自带异香的她听说过,手握钩弋、唯有天子能打开手掌的她也听说过,不想今日出了个光是摸一摸就会让饭菜变好吃的,倒还真是够合时宜的,也算是投玄烨的所好。 只是,诸如出生时自带异象祥瑞的好伪造;而那些自称身带异香之类的,面君之前多熏熏香也好伪造。 但这能让白水、白粥变得好吃的异能要怎么伪造?见那英素一脸信心百倍、不怕被验证的表情,淑岚也禁不住心生好奇了起来。 只见那如念姑娘终于恢复了放在神色自若的模样,对着皇上款款一礼,开口道:“小女冒昧了。”便抬步上前,到了玄烨的桌前,端起那碗梁九功尝过的粥,纤纤的十指如白鹤一般优雅了抚过碗面,拿起调羹轻轻搅拌数下,便又将粥碗放回桌上,垂首道:“还请皇上品尝。” 玄烨自然是又一次用眼神示意梁九功尝菜,此时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梁九功手中的那碗粥和他的脸部表情上。 梁九功先是分出一些到专门尝菜的小碟中,又用调羹舀了一勺入口,瞬间眼睛便瞪圆了。 “如何?可是当真变好吃了?”玄烨见他这幅神情,不是极其美味,便是极其难吃,连忙低声追问道。 “回皇上,真的变好吃了,味道极其鲜美,似鱼肉之鲜甜……不,又似鸡汤之鲜美……”梁九功将碗放回桌上,斟酌着词句答着,这样的鲜美味道,竟然连他这个太监首领都不吃过。 玄烨自知梁九功身为自己身边人,自不会帮着钮祜禄府糊弄自己,听见他回答得如此详细,倒让他对方才自己的想法生出怀疑来。 莫非这钮祜禄如念真有如此奇异本事? 他正半信半疑地想尝尝,不想淑岚这时却起身过来了。 “如念姑娘好生厉害!竟有如此巧手,看来真是天赋异禀!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淑岚凑到玄烨桌前,颇为热情地一把拉了那如念姑娘的纤纤玉手,颇为热情地晃了几下。“若是我也能随便摆弄摆弄食物就添了鲜味,那该有多好啊……也不必日日辛苦了。” 玄烨本想故意逗淑岚吃醋,不想她真露出了艳羡的神情来,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了,他刚想说点诸如“德嫔不要过于自谦,朕还是最爱吃你做的吃食”一类的话安慰安慰她,却见那如念骤然被抓住双手,似是被吓着了一般,想缩回手去,却因为淑岚热情地抓得结实,没抽成功。 玄烨皱了皱眉,刚想对这不敬之举说点什么,不想淑岚却好像全然不在意一般,对如念道:“如念姑娘,不如给我也依样做一碗吧,我也想尝一尝呢!” 怎么眼中只剩下吃了?你眼前的这位可是卯足了劲儿想入宫顶替你的。 玄烨只觉自己比淑岚还操心,但见她如此兴奋,也只好无奈笑着摇摇头,点点头示意如念再帮淑岚如法炮制一碗来。 “这碗嘛,梁公公方才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全赏给你啦!”淑岚将方才的那碗递给了梁九功,转身又从自己的桌上拿起碗,走去粥桶前盛粥。 梁九功还觉得意犹未尽,站了半日,又觉腹中空空,自然喜不自胜地端起方才的粥,念叨着:“谢德嫔娘娘的赏。”便拿起调羹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 这一次,他非但没有继续大赞好吃,反而含着一口粥,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两腮鼓鼓,活像一直青蛙,脸都涨红了。 玄烨见身后半天没声音,一转头便看见梁九功满脸涨红的模样,先是一惊,又问道:“怎么了?” 梁九功最终还是强行咽下了口中的那一大口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好一会才平复下来:“不、不……” “不什么?”玄烨皱眉。 “回皇上,这粥,突然不好吃了!”梁九功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话来,只觉得自己声音都变得怪异了。“又咸……又苦……又涩。” “怎么回事?”玄烨神色一凛。梁九功的神色与方才的享受神色截然相反,且脸涨得通红,莫非是中毒之相? 他先是望向钮祜禄如念,只见她此时全无方才的镇定自若,言笑晏晏的模样,此时脸色惨白,身形更是打晃,腿脚发软得要扶着一旁的桌子方才稳住身子,而堂下的钮祜禄氏族们更是一脸惊惧地看着梁九功的神色变化。 若是莫非是有人意图下毒行刺?玄烨皱紧了眉头,他知道此时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但若是有人胆敢在饭食上动手脚意图行刺,那自己身边的侍卫便会顷刻间将殿中所有人都当场控制。 “梁公公,多喝点水顺顺就好了。” 玄烨正神经紧绷着,忽然听见一旁的淑岚放下了手中的粥碗,好整以暇地开了口。 立刻便有侍女取了水坛,将净水倒了一大碗递给了梁九功,梁九功连喝了三大碗,这才脸色恢复了正常,声音也不像方才那样像只将死的鸡了。 “皇上,奴才无事了。”梁九功对玄烨露出的笑比哭还难看。 在场之人都送了一口气,玄烨只是误会,也心下放松了些。 但这回在状况外的成了玄烨了,他本想开口淑岚追问是怎么回事,为何喝了水就好了;不想淑岚却对着自己做了自己的方才做的手势。 稍安勿躁,等会再解释。 好啊,也学会给朕留悬念了。 虽然急迫地想知道梁九功为何前后反应差别如此巨大,但此时发作追责,恐怕会让钮祜禄府全族失了体面,此事亦难以收场。玄烨思虑了片刻,还是选择暂且按捺,待会独处时再让淑岚说出谜底。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玄烨对那脸色苍白的钮祜禄如念说着,眼睛却如鹰般望向了躺下同样脸色灰败的家主英素。“进退有度,方为为臣之道。若是失了度了,便会如这粥一般,苦涩难入口了。” 堂下的钮祜禄氏族们听闻此言,神色都如五雷轰顶一般,不敢再多为自己分辨一个字,纷纷跪倒,连声称是。 “至于如念姑娘,今日也是用心了,朕斟酌后自然会赏你,且在府中候着吧。”玄烨望了望那抖若筛糠的钮祜禄如念,又对淑岚伸出了手,“走吧,回宫。” 淑岚在青雀和雪雁的簇拥下,才准备上马车,梁九功便远远地小跑到了自己近前。 “梁公公,有什么事吗?”淑岚问。 “回娘娘,皇上让奴才来传,让您到皇上的车上同乘。”梁九功回道。 淑岚点了点头,便让青雀扶着往玄烨的马车上去了。 若是放在往常,她定然更喜欢自己一人乘车,可以毫无拘束地歪着,不必拘礼;不过今日有所不同,她心中惦念着玄烨在饭桌上同自己打的哑谜,只盼赶紧揭晓。 待到上了玄烨马车,淑岚在旁坐定,才发现玄烨同自己想的是同一宗事。 “皇上,为何英素听了白色蕈菇便神色骤变?”淑岚率先把藏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玄烨看她因为好奇心痒难耐的模样,笑容里添了些狡黠:“要朕告诉你也可以,但你要先将告诉朕,那如念在梁九功喝的粥里动的手脚,你可知道其中关窍?” “皇上不相信那是异能之象?”淑岚撑着下巴瞧向玄烨问道,这倒与她所想不同。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4节 “唯有昏聩庸碌的帝王才会将臣民造出的祥瑞当做自己治世有方的凭据,此行巡苗,朕已见了太多穿凿扭捏之事了,实在是不想陪着他们演下去了。”玄烨捏了捏鼻梁,露出一个疲惫的神情。“况且,朕在宫中也不少见变戏法之人进宫献艺,诸如吞剑走珠、空杯生酒一类的戏法朕早见惯了,想来这钮祜禄如念使的也是诸如此类的障眼法罢了。” “嫔妾与皇上所想一致,想来其中法门与变戏法的手艺人相差无几,或是将添加之物藏于袖中,或是藏于指尖。只要日复一日的练习速度,加之粉饰表演,转移观看表演之人的注意力,便可达到即使当面而坐也无法看穿的效果。”淑岚回道。 “如此伎俩倒还算寻常,只是朕想知道,她撒进去的是何物?为何能令粥生鲜味,又能让粥生苦涩味?”玄烨见自己心中猜测对了一半,便又饶有兴致地一边问着,一边缓缓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自从梁公公尝菜后,说味道鲜美,但又说不出个具体味道时,嫔妾心中便有猜测。”淑岚答道,“那便是海肠粉了。” “海肠粉?那是何物?”玄烨挑起眉毛,细细咂摸这个新名词。“若真如此鲜美,为何不曾见地方官员贡入京城?” “是的,海中鱼虾虽然鲜美,但难以难以保存,即使有地方上供来贡品,令快马加鞭送入京城,往往也大多腐败,即使以冰块防腐,也失了其中七八成的鲜味了。”淑岚知道此时因为交通不便、保鲜技术落后,纵使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也对沿海的特产知之甚少,便对玄烨的问题一一作答。“更有外表如常,而内脏腐败者,不但不鲜,还会生出毒素来,想来地方官也是因为这个,不敢轻易将这些特产进贡到皇宫吧。” “想来是这个道理。”玄烨缓缓点了点头。 “嫔妾方才说的海肠粉,便是将胶东之地的海肠晒干,磨成细粉后而成,如此一来,不仅不会腐败,而且其鲜味还会更加浓郁,只消出锅时在菜品上撒上那么一小撮,便能在平平无奇的食材上起画龙点睛之效。”淑岚又继续说道。 “竟有此物,真是奇了。”玄烨啧啧感叹了两声,“如此一来,岂非人人都不必苦修厨艺,只往饭菜里加上那么一小撮海肠粉,便万事大吉了?倒真是极尽取巧之法。” 感叹了两句后,玄烨又问:“但若是真如此好用,为何不曾推广开来?莫非是这原料的海肠价格昂贵?” “并非如此。”淑岚摇了摇头,“嫔妾早年曾读《海错图》,其中提到过,胶东海边有一物,似龙肠而粗、紫色,味胜龙肠,便是这海肠了。因其形状怪异,如蚯蚓一般,当地渔民不识此物的,都弃之不食,更别提京中了。因此,有些胶东厨师得了制海肠粉的秘方后,入京后便凭着这一招鲜,吃遍天,说不定哪位酒楼的大厨,便是靠这妙招食客盈门呢。” 靠着打地域的信息差来获利,用这一招在交通不发达的世代可谓屡见不鲜了。 “想来便是此物了。钮祜禄英素想要从那些用此秘方以谋利的大厨手中购得此物,想来花费的银钱甚巨,恐怕比那大厨开一辈子酒楼能赚的钱还多。”玄烨听完了淑岚的解释,冷笑了两声。 “这海肠粉虽然好用便利,但也并非毫无缺陷。”淑岚又说道,“第一,便是须得临出锅时撒入,不然长时间受热,会使鲜味大打折扣。” “怪不得英素叫钮祜禄如念在朕面前表演这个。”玄烨恍然大悟。 “第二,便是其使用的量必须适度。”淑岚伸出两根手指在脸前晃了晃说道,“若是加多了,便会由鲜味一转成为苦涩味,难以入口。” “所以你当时拉着她,便是为了要她露出破绽?”玄烨回忆起方才在饭桌上的细枝末节。 他平日总觉淑岚虽然有些小耗子般的狡黠聪明,却极少在众人面前显山露水。而那样热情地去握如念姑娘的手,更是有些反常。 “是了,说穿了,不过是个讨皇上欢心的小把戏。若是当场揭穿其中关窍,恐怕皇上与钮祜禄府上下都难堪。”淑岚答道,“还不如叫她觉得是突如其来的意外导致放了过量的海肠粉。且此物就算加多了,也对人体没什么大碍,只回去多喝水,便会消去苦涩味了。只是这次是委屈了梁公公的舌头了。” 玄烨听了一笑,掀起马车的车帘,对前头押车的梁九功笑道:“听见没?德嫔体恤你辛苦呢。” 梁九功听了,赶紧苦笑着对淑岚一拱手道:“谢娘娘体恤,奴才愧不敢当。只是要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要是能提前知会奴才一声就好了。这一口,这真是结结实实的一大口哇。” “就你多话,回去朕赏你就是了。”玄烨笑骂了一句,放下了车帘。 “皇上,嫔妾说完了,皇上也该把那白色蕈菇为何引得钮祜禄英素大惊失色的事告诉嫔妾了吧。”淑岚自然是还没忘了这件紧要的事,连忙问道。 “宫中日常所食蕈菇,皆为黑色,棕色,凡品只消在京郊山林田户处便可收到,即使是一等品,也不过是由四川总督年年进贡,并不稀奇。”玄烨说道,“唯有这白色蕈菇,只产自大兴安岭以西,多产于泉水流入草原之所。” 莫非是因为此等食材格外珍贵,只供皇家食用,才禁止普通大臣购买拥有?还是这些盛产这种蕈菇的地方是如木兰围场一类的皇家禁地,不允许除皇家以外之人进去采摘? “采菇本不触犯法律,但此处乃蒙古地界。自前明起,此处便修敖包以明疆界,若有平民敢擅自跨过,便要处以流放等刑罚。而自我大清开国起,也延续了这一规定。不仅如此,自顺治十九年起,先帝便又定规则,即使身为大臣王公,越界狩猎一类也是触犯国法。”玄烨声音越发地冷峻起来。 淑岚一听这话,便立刻恍然大悟。 之所以钮祜禄府中人听自己点出此物后如此惊惧,是因为此物非越境走私不可得。怪不得那些缂丝织物倒敢放在明面上,而区区这蘑菇像被点了死穴一般。只因这小贪之罪,与越境之罪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边界商人为牟利,自然敢以身犯险,自前明朝起便屡禁不绝。前些日子朕听有边疆大臣上报,说此事之所以屡禁不绝,是因从边境到京城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作假身份、私自夹带、躲避查验,这么多年早就有了十足的经验。更不必提其中滋生的官员贪腐之风,从这一条路上获利的官员想来数不胜数。”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又开口道:“如此一来,无异于边关洞开,若是有外敌细作利用这条地下商路,日后混入我大清边境也未可知啊。” 淑岚听到这话,竟也不觉一时呼吸凝滞了。她不曾想小小蕈菇背后牵连出的事竟然如此巨大。而玄烨当时在席中,想必心中更是惊涛骇浪。 她抬眼望了望玄烨此时终于露出布满阴霾的神情,小声问道:“说不定……钮祜禄府上只是在京中购买所得,或是旁人孝敬赠送也未可知……” “若是朕当场问他此物从何而来,他定然会如你所想这样说。”玄烨冷笑两声,“先是请罪,再避重就轻,说自己一时糊涂收了旁人的礼,日后定然痛改前非,清廉如水云云,矢口否认自己在其中牟利。” 玄烨没有说出口的是,若是只为其中暴利,那自己尚可容他;若是与蒙古部族私下勾结往来…… 他抿了抿嘴,手指在马车窗棂轻叩。 那便是自寻死路,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1.似龙肠而粗、紫色,味胜龙肠。——聂璜《海错图》 2.在蒙古地区采菇本身并不违法;然而无证前往蒙古地区是有罪的。……疆域和管辖权的划分因此成为朝廷关注的核心问题。该问题进而促使朝廷绘制地图、在大地上竖立标志物以确定疆界,后者包括敖包和告示。它也让朝廷加强了管制:早在1629年,朝廷即禁止普通人进人旗界:1662年,越界猎猎也被列为非法。……然而这种针对迁徙的禁令在一定程度上也超越了阶层:如果某位贵族想离开本旗或想去别的地区结婚,也必须得到朝廷代表的特殊许可。……为了控制边疆并保证长治久安,朝廷逐渐推行了一套护照和证件制度。只有持特殊证件的汉商才能前往库伦参与贸易活动。……设立了包括张家口、归化城在内的五个检查站。此后,无证越境势头不减,违法者竭尽全力逃避打击一一这证明清政府虽然有特别的控制权,但力量有限。新型犯罪出现了:伪造护照、变造限票,人们还在边境上掩盖自己的足迹。——谢健《帝国之裘》 (讲了关于清朝打击蘑菇、珍珠和皮草的三种贸易及其背后原因的一本资料。) 第87章 指婚 淑岚回到宫中的次日, 便去承乾宫接小胤禛。 一进承乾宫,章嬷嬷便立刻应了淑岚进正殿。 佟皇后见淑岚一来, 立刻从书案后起身, 拉了她往屋里坐,一边叫盼夏切茶果点心来,一边拉着她的手上下观瞧, 倒把淑岚瞧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娘娘,怎么了?”淑岚有些不好意思。 “我呀,要好好看看你是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佟皇后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 “皇上去钮祜禄府,叫你伴驾, 可把我担心坏了。” “娘娘放心吧,我好着呢, 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淑岚笑着说道, 她知道从前自己和皇后被钮祜禄府中人摆了一道的事虽然也逢凶化吉,但终究还是让佟皇后心中有些阴影, 连忙说话宽她的心。 “那就好, 那就好。”佟皇后拍拍淑岚的手, “不过,你此番去,钮祜禄府中可有异动?” 淑岚便将那日在钮祜禄府中吃的一道暗藏玄机的鸿门宴上所见所闻都说了一遍,她知道佟皇后整日处理宫务杂事无聊,都没时间去凑热闹听八卦了, 便将此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当话本子讲给她听。 待她终于说完,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 才看见佟皇后本来抓了一把瓜子, 一边听自己说, 一边嗑瓜子。后续索性放下瓜子,聚精会神地听自己讲。 待淑岚讲完了,佟皇后这才扔下手中的瓜子,抚掌而笑:“真是痛快!他们族中,上几代也算是累世功勋,不乏征战沙场之人,自从得了世袭的封爵后,后面的子弟便安心躺在祖辈的功绩上吃老本,若是钮祜禄额亦都仍在世,见到这些只知钻营的不肖子孙们,不知作何感想呢。” “若是此番能压压钮祜禄氏一族的气焰,家中老大人在朝中的日子想来也能好过一些。”章嬷嬷也在旁边帮腔。 淑岚望了望连一直闭口不言只是旁听的章嬷嬷,见连她都忍不住如此说了,想必是出过开国元老之一的钮祜禄家曾经为了弹压上升期的佟家,也使过不少绊子。 “话虽如此,但钮祜禄府的光景,对我佟家也是个警醒。若后辈子侄庸懦无用,只靠着女儿在宫中以稳权势,自以为高枕无忧,却不知盛极必衰,世间常理。”佟皇后叹息了一声,她虽然如今身处后位,佟家子侄亦有不少奋发向上之人。但只要一步行差踏错,或许便要重蹈钮祜禄府的覆辙。 淑岚见佟皇后说到此处,颇有些戚戚之色,连忙扯开话题道:“不过我见了那钮祜禄府的如念姑娘,当真是美丽,又心灵手巧得很,被家族推出来做这种事,倒也可怜。” 淑岚一眼便看得出来,世家的女儿哪有为自己活着的,兴许为了皇上光临的这一顿饭,为了将那一日的款款有礼,端庄又不失妩媚的样子呈现在御前,她不知要被家中压着训练了多久,也许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都是精心揣摩着皇上的喜好打磨出来的。 若是入了宫中,自然是要继续做家中的傀儡,为母族观察皇上的一举一动;而若是皇上无心收她入宫,钮祜禄府又不愿意将她许与旁的人家,她便要待嫁闺中,若有一日皇上真要以雷霆之势惩治钮祜禄氏一族,她便可能从世家小姐的位置跌落,一朝变为官奴。 一想到此处,淑岚还是会为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而报以叹息。 “也不知皇上会怎么做……眼看选秀之期便要到了。”淑岚望向佟皇后说道。 “昨日皇上召我入养心殿,便是谈及此事的。”佟皇后呷了口茶,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淑岚吸了一口气。 皇上与皇后密谈关于钮祜禄府的处置,这是自己可以听的吗? “这等机密之事,嫔妾还是不听为好?”淑岚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佟皇后却挥了挥手道:“此事虽然不曾昭告六宫,但想来过些日子,便要天下皆知了,此时告诉你倒也无妨。” 她顿了顿,开口道:“其一,便是皇上打算今年不选秀了。” “不选秀了?”淑岚震惊得张大了嘴,“难道就为了不让钮祜禄府塞人进来……?” “倒不是因为这个。”佟皇后摇了摇头,“如今为了撤藩一事,四处皆起战事。多打一日,便要多一日粮草军费,又逢着旱灾水灾,安抚接济的银钱更是海样的花出去。若是此时还要大张旗鼓地行选秀之事,恐怕要引得民间更加骚动不满。” 除了民怨难平之外,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那便是,自撤藩起数年来战火连绵,就算是皇室也不宽裕了。 银钱一事,没有人比她这个做皇后更清楚的了,自今年春天起,内务府买办的太监便屡屡哭穷,自己为了省下银钱,不知挠掉了多少头发。 只是这样的事也只好装在心里暗自烦恼,她瞧着淑岚每日无忧无虑的模样,也不想说出来徒增她的烦恼。 因此,她听闻皇上要取消选秀时,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并非怕哪家的世家女子进宫邀宠,而是心疼白花花的银子又要平白流出去了。 “那钮祜禄府中的女儿要怎么办?”淑岚连忙追问道。“既然他们的心思已经在皇上面前显露了,又费了如此大的工夫,若是皇上取消选秀是因为旁的理由,恐怕那钮祜禄府中人也会心生猜疑,认为是皇上打了他们的脸了。” “皇上与我提的第二件事,便是关于这位如念姑娘的。”佟皇后缓缓开口,“皇上决定将她指婚,叫礼部择个良辰吉日的婚期,不日便让她出嫁。” 淑岚听了这话,心中松了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皇上并不对外言明其中赐婚的原委,只要钮祜禄府中人不胡乱对外抱怨,世人都会以为这是赏,而不是罚。算是给足了他们一族的脸面,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警醒,叫他们不要得陇望蜀,皇上已是格外优容,便不要把手试图伸到后宫来。 而于如念姑娘,也是有益无害的。除了入后宫以外,她的门第家世,可谓是放眼朝中官员,都能随便挑的程度,想来找个可心夫郎,要比被送入后宫苦心钻营要好受许多。 “不知皇上是把钮祜禄姑娘指给了哪家?”淑岚又问道。 “皇上说是要在宗室中择一位年岁相当,年轻未娶的,想了半日,便提了苏尔发贝子。”佟皇后抿了一口茶,答道。 见淑岚一脸懵然的模样,一旁的章嬷嬷开口解释道:“德嫔娘娘想来是不识得,这位苏尔发乃是多罗贝勒多尔博的嗣子,年幼丧父,颇得皇上怜惜,早早便授了爵位,如今也在军中历练,想来也是一表人才的。” 淑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章嬷嬷的话说得漂亮,但淑岚一听便听出了端倪。 这一支显然是宗室里日益衰微的旁支,他又年幼丧父,虽然承袭爵位,但也是孤木难支;不仅如此,在适龄之期迟迟未曾娶妻,想必也是无近亲长辈安排做主的缘故。 虽然是这一来是嫁给宗室子弟,看似高嫁,实则对此时眼高于顶的钮祜禄府来说,恐怕是要大失所望了,却明面上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也只能低头谢恩。 看来皇上这一决定,倒是给的全是面子,里子基本没有。 “虽然要皇上指婚,势必要添上一份钱的,但此间花费的银钱之数,比起选秀所需银两,倒是微不足道了。”佟皇后一想起案前堆积如山待自己查阅的账目,便又觉得一阵头疼。 淑岚许久不见佟皇后露出如此烦恼的神情,心中便生了几分疑惑。如今这两件事都顺心如意了,为何她还不见高兴呢? “娘娘方才话里话外时时提起银钱之事,可是财务一事上……有些紧张?”淑岚试探着问道。 佟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一时将心中所焦虑之事脱口而出,便也不再瞒着她,只将近日内务府哭穷的事对淑岚和盘托出。 淑岚听得瞠目结舌,她一向在自己宫里关起门来过安生日子,不想佟皇后还要为节约银钱而烦恼得睡不着觉,甚至为了不给皇上添堵,一直自己扛着,甚至有些不足会拿出从佟家的体己贴补,但也终归是九牛一毛。 淑岚看着佟皇后在一股脑地倾诉之后,终于放松下来的脸,一字一顿地问:“娘娘当真觉得,内务府如他们所说的一般,那么缺钱?” 佟皇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她自然不会天真至此,以为内务府买办一类是清水衙门,而且从淑岚的讲述来看,不仅是掌管着皇室的吃穿用度的内务府不缺钱,下面的工部大臣更是不缺钱。 但无奈,只要是人,就没有不贪的。就算是严加惩治,施加酷刑,再换上一批人,难道便会不贪了么? 她也并非不知,这些油水多的位置上的人,想来都是又有门路,又花了大价钱才坐上来的。为了回本,自然要在在任时期大捞特捞。 这个位置就像捧着一块肉,经了一道手后总会在手上残留些油脂。但如今看来,这些经受财物银钱的部门已经不满足于经手时手上沾点油花了,简直是将经手的肉狠狠切下大半装进兜里。 “如何治理贪腐,嫔妾不懂,但既然节流困难,那若是开源试试呢?”淑岚问道。 “你有什么开源的好法子?快说来听听。”佟皇后听闻眼前一亮,连忙催淑岚快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5节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神秘酒楼 自从淑岚那日从承乾宫中回到永和宫中, 便连着数日将自己关在宫中,除了每日有她的两个贴身宫女青雀和雪雁轮流送膳外, 便是内务府的奴才送了许多材料进去, 由小太监用板车推着,上面盖着油布,再由青雀押车, 颇有些神秘兮兮地送进永和宫去。 “不知这德嫔又在制什么东西,每日也不见她出宫。”宜嫔自从淑岚被玄烨单独带去钮祜禄府小住后,便整日心中愤愤, 看永和宫的大门也是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姐姐还是多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吧,马院判都说了, 姐姐这一胎怀上时总是焦心忧虑,如今快到临盆之期, 还得保持心情舒畅才好。”郭络罗贵人心中暗暗摇头, 依然搀着挺着大肚子的姐姐,一点儿都不敢松手。 “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手段, 永和宫上下的口风竟这样严, 竟然连玉华这么机警的丫头, 都探听不出一丝风声。”宜嫔白了自家妹妹一眼,颇有些气她这幅随遇而安的样子。 她前几日起便对那用油布蒙着的推车心生好奇,叫玉华上去探听是什么。谁知据玉华所说,她刚堆着笑脸上去攀谈,便被像轰苍蝇一般轰走了, 还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口谕,任何人不得窥探, 违规的宫人便要罚入慎刑司挨板子。 本来宜嫔只有指甲盖儿大小的好奇心, 被这样的神秘兮兮弄得膨大了无数倍, 又不得答案,只好每日在自己宫中气得跺脚。 郭络罗贵人跟在旁边,每每看嫡姐如此,都不由得心中摇头叹气。 自家嫡姐明明心中有一百个好奇,想知道永和宫德嫔为何每次都不显山不露水,却每次都能引了皇上流连于永和宫,连出宫都只带她一个。嘴上却是最硬的,绝对不承认自己心生嫉妒,也绝对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想偷偷模仿,即使每每让贴身宫女玉华去永和宫四周打探消息,也总是偷偷的,或是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姐姐这样便很好了,好好养下一个皇嗣,您就有终身有靠了,何必去苦心学德嫔娘娘的模样来讨皇上开心呢。”郭络罗贵人低头小心看着脚下,当心宜嫔摔着,却一不小心将心中之话随口说了出来。 话才出口,她便立刻心生后悔,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果然长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瞪着自己,声音都尖锐了不少:“你说我学她?!她一个御膳房爬上来的丫头,我做什么要去学她?” 郭络罗贵人自知失言,只好低着头乖乖听训,手中却还是不敢松开长姐的胳膊,生怕她火气上头滑了脚,把自己摔着,那便是自己的罪过了。 不过左右她也习惯了长姐如此,左耳听,右耳冒,待她发完了火气心情舒畅了,便又恢复了平日的神色,一边轻轻抚鬓,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嗯,我改日定要叫人给阿玛带出话去,叫他派人在内务府采买吃食的奴才那里问出答案来。” 郭络罗贵人不敢反驳,只怕她再动气,只好诺诺地称是。 若说京城之中出了什么新鲜事,莫过于近日城中繁华处的一处地界被收拾出来,开了酒楼。 此处地处繁华,却又有露台临水,可观拂柳,最是风水宝地。据说是前朝的罪臣抄没出的家财之一,只是不知背后买主是谁。 若说财力甚巨,能在此处开得酒楼,虽然也算是件新鲜事,但也不过尔尔,路过的人看过便散了。 这一家酒楼之所以广受议论,是因为寻常酒家开业时,总会图个热闹吉利,力图宾客盈门,价格比往日要便宜许多,甚至赠送酒水的也有许多,无他,无非是为了在这竞争激烈的地界打出名气。 而这一家酒楼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大开门户迎客,还神秘兮兮地门户紧闭,连个显眼的招牌也没有。 不过这反倒成了街道上最显眼的一家建筑,无论是谁路过都会说一声“咄咄怪事”,天底下竟然不打开大门做生意的主儿? 一旦有人好奇想要推门而入,在门口便会被两个穿着富贵的守卫模样的人拦下来,“客人可有预约或是请柬否?” 若是对方拿不出来,这两人便客客气气地请人回去,虽然无半点咄咄逼人之色,倒也像两尊门神一般立于门前,目不斜视,任由路过之人指指点点,低声议论,依然不为所动。 由此,这家不开门做生意的酒楼便更加招人侧目,话题的热度也渐渐达到了顶峰。有人说这恐怕是苏杭富商购置的地产,又有人说兴许是哪位重臣,甚至是王爷的私产也未可知,传得越发神乎其神,个个等着这酒楼第一个客人会是谁。 答案的揭晓倒是没有让人等太久,第一个光临这神秘酒楼的,竟然是如今在朝中正风头正劲的国舅爷佟国维。虽然佟国维行事并不大张旗鼓,并未有张扬之举,只是几顶轿子载着国舅爷及几位家眷光临此地。 眼尖的人便都看见,佟家小仆上前将一请柬模样的东西送上给那两个门神一般威武的守门一瞧,两尊门神终于让了路,恭恭敬敬地迎着一行人进了酒楼后,大门又再次紧闭了起来。 围观好奇之人恨不得将头钻进门缝看看是何光景,但奈何没有透视能力,只能远远地听见酒楼中宴饮欢歌,酣畅淋漓;而国舅爷出来时,也一副神情愉悦,心满意足之色。 这神秘酒楼开张的消息不胫而走,而后却并非如众人所料,在国舅爷为其“开光”后,便打开门户营业,依然是那一套“预约请柬制”,吊足了人的胃口。 而第二日拿着请柬上门的客人,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梁九功,依然是仿着前一日国舅爷的模样,低调入门,乘兴而归。 第三日,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御前侍卫纳兰容若,带着的是一众文人雅士,这下更是热闹,赞咏吟诗之声,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得见。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 光临之人,个个在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红得发紫。如此人物,自然是见多识广的,但入了那酒楼后,却都个个心满意足,赞赏不已。但被问起时,却又一个个一脸神秘,语焉不详。 这神秘酒楼才开十日,京城之中,无论是权臣还是富商,乃至于王府公卿,个个都坐不住了,纷纷打听这酒楼要如何下定。就算不为口腹之欲,也要为了一解这好奇心。 宜嫔之父,郭络罗三官保乃是佐领之职,这官虽然是正四品,在京城这到处都是富贵人的地界看起来不算什么,却是有督办采买一职,每日手中过的银钱财物无数,对于消息更是十分灵通。 自家女儿从宫中捎出信来,叫他通过内务府的路子去探德嫔近日的底细,他虽然心中觉得女儿小题大做,但他又最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性:平日里要什么东西,便要立刻得到,若是不能,便要大发脾气。 而女儿如今身怀六甲,如此急切地传消息给自己叫自己去查,若是不好好去查,想来定是会让女儿心中不痛快,孕中不心绪不顺。 怀着如此心情,他便借着自己在内务府和工部的门路,转了几道手地打听消息。本来以为是女儿过于敏感,并不抱什么希望,不想这一打听,倒还真有所收获。 第一,是这神秘酒楼的背景果然非比寻常,其所有者正是紫禁城里的主子。这酒楼原先虽然因地理位置极佳,有价无市,一直静候买主,但对于皇室来说,左右是抄没的地产,不过左手倒右手,只修缮一番便可开张了,占大头的租金直接省掉,怪不得如此不计成本。 第二,便是这神秘酒楼旁的也就罢了,其中有一道最令人心驰神往、人人称颂的神仙汤最是特别。 而这神仙汤背后的配方,竟然是出自于一向以制膳独道闻名的德嫔娘娘。 郭络罗三官保看着自己培养搜索情报的人递给自己的这两道消息,陷入了深思。 德嫔在宫中不缺吃穿,为何要在宫外开这酒楼呢?这奇妙配方究竟是从宫中不慎流出去的,还是有意为之? 若说是为了敛财,如此看来却也不像。 这寸土寸金的地界,随便开家什么店都能闭着眼睛数钱。根据他收到的情报,这家酒楼虽然一顿饭要价高昂,但接待食客不过几桌,若是长此以往,绝对是亏本的买卖。 为何要做亏本的买卖? 郭络罗三官保快把脑袋抓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掉脑袋的生意有人做,唯独赔钱的生意没人做。 如论如何,自己都必须要亲自到这神秘酒楼去看个究竟。 下定了主意,郭络罗三官保立刻叫侍从骑马去那神秘酒楼,说要即刻定下位置,晚上过来吃席。 谁知,那侍从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两手空空,并没能带回那请柬来。 “老爷,那酒楼说,近日预定已经满了,已经排到下个月去了,要等月末才能重新预约。”那侍从声音怯怯,头也不敢抬。 “没用的东西,你没跟他们说我的身份吗?”郭络罗三官保第一次听到有酒楼竟然敢给自己吃闭门羹,眉头立刻拧成了麻花。 这奴才竟然如此不会办事,别说是空位,他今日便要吃上,给自己加个塞插个队又能如何? “说了,只是……当时奴才偷瞧了一眼那预约单子……前面有贝勒府邸的预约,有镇国公,辅国公……”那侍从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才住了嘴。 剩下的话,他不必说出口,自家老爷也知道了。 半个京城的权贵都好奇,也都乖乖在后头排队,你一个四品佐领,敢插队在谁前面?还是乖乖在后面候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配方 郭络罗三官保每日记挂着自家女儿叮嘱自己查探的这件要紧事, 见进不去那神秘酒楼,只急得一夜之间嘴唇都急得生了两个大泡。 跟着的小厮看不下去, 便开口劝道:“老爷何不问问曾去过席间的人, 想来是与那老板相识一场,说不定能叫老板通融通融。” 郭络罗三官保翻了个白眼,“我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些拿了帖子吃席的, 个个非富即贵,恨不得用下巴看人,我要如何打听?”不过他心中转了几个弯, 一拍脑门,倒还真想到一个人选。 那便是平日里脾气好, 又好广结好友的纳兰容若。 这日纳兰容若一结束当值,郭络罗三官保便立刻假装无意地“路过”他的必经之路, 一路嘘寒问暖, 各种攀谈。 两个擅长交际之人相谈,一路上才走出了两道门的步行距离, 便相谈甚欢, 外人看来, 简直如多年好友重逢一般。 闲话了兜了半天,郭络罗三官保这才似是不经意地抛出了话题:“近日京城开了个酒楼,纳兰大人可知道?” 他这话,便是过于露骨的明知故问了。 如今京城里上至王爷贝勒,下至沿街乞丐, 个个都能说出些关于这酒楼相关的新闻来。他一个情报通达的佐领若是不知,那才是咄咄怪事。 不过纳兰容若却并似乎并没起疑的样子, 而是就着这个话题聊了起来:“自然知道, 我也去了, 确实名不虚传。” “纳兰大人见多识广,若是纳兰大人都觉得极佳,那某也想去看看。”郭络罗三官保兜了大半天圈子,这才将真正的目的说了出来。“纳兰大人想来是与那酒楼老板有一面之缘,可否替我引荐,让我也能品尝一二?” 本以为事情此时水到渠成,不想平日里为了朋友一向大包大揽的纳兰容若此时竟面露难色:“若是旁的事,一百件也好办。只是这家酒楼后面的主人……有大来头,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若是郭络罗大人真有心品尝,只需每月月初重新开放预约之时,早些去订位便是了。” 什么大有来头,神秘兮兮的,背后的主人,不就是永和宫里的那位么! 虽然心中不屑,却也不能表露出来。郭络罗三官保配合地点点头,又说:“那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纳兰大人了,只是实在心中好奇,心痒难耐,大人可否将席间都吃些什么与我说说吗?我也可望梅止渴。” 就算没能亲自去,多打探些情报也是好的。 纳兰容若见他不再勉强,心中舒了口气。 京城权贵圈内,跟风闲人最多。各家自然是相互攀比,暗自较劲,你去过,我没去过,就仿佛低了一等般,自然一股脑地想花千金定位置。 这些天来,只因自己在酒楼开业第二日入楼用膳,便不知有多少人用稀奇古怪的关系找上自己,以求自己引荐酒楼老板,以图订上一个位置,哪怕没有位置,在廊下摆个小榻也行! 为着此事,他现在恨不得一结束当值就低调掩面躲起来,以躲避这些围追堵截。 不想今日还没出宫门,便被郭络罗三官保逮了个正着。 “宴席间的菜肴,逃不脱是牛羊鱼虾一类,都是取的最新鲜柔嫩的肉质,即使不加多余的调味,也可尝其清爽本味。”纳兰容若回忆道,“虽然一餐所费银钱不少,但品质如此优良之菜品,倒也在情理之中。” 郭络罗三官保知道这并非重点,便连连点头,心中急切地等待着下文。 “但是若单单是这些,倒也不至于让人人趋之若鹜。真正可称为点睛之笔的,便是席间的一道‘神仙汤’,汤汁清澈如水,却鲜美无比,与席间口味清爽的食材相得益彰,一扫其中寡淡之气,实在令人回味无穷啊。”纳兰容若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舔上了上唇,似乎还在回味那日席间的美味。 就是它了! 郭络罗三官保十分激动,聊闲话聊了大半日,终于说到了重点。他为了不过度暴露自己的心中所想,便装作不在意地说道:“如此美味,那纳兰大人定然吃了许多碗吧!” 谁知纳兰容若却摆了摆手,“非也,非也。那酒楼店主说,此物鲜美已极,凡人之体,只能喝一碗,若想再喝,请下次再来。只有神仙才可喝第二碗,方才起了‘神仙汤’这个名儿。” “哦?还有这说法?”郭络罗三官保心中虽早已认定这酒楼必然弄出些噱头来,却也被这奇怪规矩引起了好奇心,不由得开口追问,“若是有人避着老板,将旁人的汤拿来喝,又会如何呢?” 纳兰容若听了这一问,便像是想起什么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是了,那内阁大学士魏大人去时,偏不信这个邪,便将其子手中的汤碗端起来,趁着店家不在旁侍奉时一饮而尽。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郭络罗三官保连忙追问。 “第二碗汤下肚,魏大人便登时脸色骤变,便说口中发涩,口干口苦,过了一会儿还觉得头晕目眩,脸色好生难看,差点把那一餐的好饭菜都吐了出来,你说好不好笑!”纳兰容若与魏大学士之子关系甚是亲厚。一想起他控诉那日父亲将自己手中盼了许久的神仙汤拿去喝了愤愤不平的脸,就笑得停不下来。 “有了前车之鉴,旁人便也不敢喝第二碗了,只盼能第二次预约,再次喝上。”纳兰容若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将话说完。 “竟然如此神奇,若我有幸能得一品,那就好了。”郭络罗三官保已得了想要的答案,这才得闲瞥见纳兰揣着一叠纸,此时一阵热情地连说带比划,便从袖口飘落下来一张。 “纳兰大人,这是何物啊?”郭络罗三官保帮他捡起,递给他时似是不经意地一扫,虽然看不清内容,但似乎是些诗文? 纳兰容若倒是大方,接了那张纸后,索性将袖中其他纸张也一并抽出来翻给他看,一边说道:“我那日去吃时,同席者皆为满腹经纶之人,得此美味,自有诗兴,便当堂作词作诗,写了二十余首。如今京城中许多人吃不着那楼中佳肴,我这是要将这诗文整理出来,传递下去,好叫好奇之人也能从诗文中窥见一二妙处。” 郭络罗三官保看着满纸洋洋洒洒的溢美之词,不觉有些脸红。 自己还以为自己打听得够隐蔽了,没想到人家已经被问得太多,被问烦了,这才将这些诗整理成册。 简直是将“看册子去!别来烦我!”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6节 不过好歹问到了自己想问的,郭络罗三官保也不觉得丢人了,便拱手作揖,挥别纳兰容若,转身便乘着马车回府去了。 在马车上,他的脑子也没闲着,一边闭目养神,一边飞快地在脑中整理着纳兰容若给自己的信息,事情的脉络仿佛渐渐清晰了起来。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德嫔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先要造个神秘的噱头,搞什么“预约”、“请柬”,不过都只是饵料罢了,而那些被邀请入席之人,仔细想想,个个都是德嫔一派、或是与德嫔交好的妃嫔相熟之人。 而德嫔请他们入席,无非是提高酒楼的档次,增加旁人的期许,在京城中的权贵人家中名声大噪。 而其中一席请了如纳兰容若和与其相交甚好的文人墨客,诗文流传,恐怕引得富商文人也心生向往。 而那席间的清淡却又原味自然的食物,自然都为了陪衬那一碗世间唯有此处能吃到的神仙汤了。 京中豪富如过江之鲫,个个都是有钱没处花,每日唯一琢磨的事便是如何花钱。这下可好,就为了这个“独一无二”的名头,这些人就能豪掷千金,眼睛也不眨一下。 如此看来,这德嫔是为了将这些肥鱼引上钩,颇下了些苦心,只待这酒楼的名气足够大,挤破头往网里钻的肥鱼足够多,就打算一网打尽了。 郭络罗三官保此时已觉得女儿委托自己查探的事情已被自己抽丝剥茧,真相在自己面前徐徐展开了。 德嫔如此费心费神,其中缘由自然不必想,想必是为了钱的。 这酒楼打出名声后,门户大开,再提高价格,她便可以狠狠宰这些京中豪富,好在皇上、皇后面前卖好儿。 “太天真了,太天真了。”郭络罗三官保不由得扶掌冷笑两声。 这酒楼的噱头唯独有这一道神仙汤罢了,若是这配方被人所知,或是别的酒楼也得了材料仿着做来,到那时,京城上下遍地是神仙汤,还会有人挤破头来你这故作玄虚的酒楼么? 若是如此,德嫔如此苦心的计划被自己看穿,前期砸进去的修缮酒楼、购置食材的钱财都打了水漂,就算是皇上不在乎这九牛一毛的花费,也定然会觉得德嫔聪明反被聪明误,对她生了厌恶之心吧。 一想到自家的女儿能因此在宫中扬眉吐气,郭络罗三官保便觉得浑身都有劲儿了。 “保福,你代我去做两件事。”郭络罗三官保撩起车帘,对前头赶马的小厮说道。 “老爷您吩咐。”那叫保福的小厮应道。 “第一件,去京中各大酒楼找大厨寻访,问谁能猜到其中配方,或是知道原料之类的,重重有赏。若是无一人知道,便花大价钱,或是叫大厨乔装偷偷混进去,或是趁夜半翻墙入厨房,不拘手段,一定要将那神仙汤的原料偷出来。”郭络罗三官保眯着眼睛,一边捻须,一边缓缓吩咐。 “另一件,便是回家拿银子,假托旁人的名义,买通内务府里管运输的太监,不拘花多少银钱,定要打探出这原料从何而来。” 吩咐罢,他望着视野中那依然笼罩在神秘面纱之下的酒楼,冷笑一声。 不出一月,我定然叫你这酒楼关张大吉!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哄抢 京城中曾经最为显赫的和景楼, 如今门可罗雀。 说来也倒霉,和景楼曾经凭借着一位山东来的大厨声名鹊起, 尝过他所做菜肴的人都说这菜里有一股别的地方没有的鲜味。 这一招秘技便让店老板赚得盆满钵满。奈何约莫一年前, 这位大厨就在重金的诱惑下,入了钮祜禄府,做了钮祜禄府的私厨, 将这一秘技也带入了钮祜禄府。 从此,和景楼的菜肴中再也没有这一独特的鲜味,慕名而来的宾客也如鸦雀般纷纷散去。 那和景楼的老板本来还想着能靠着往日的余晖再撑些时日, 再寻一位大厨坐镇,重振辉煌, 不想正当此时,京中凭空竟出现了一家神秘酒楼, 出入者非富即贵, 流连其中,赞不绝口。 和景楼老板看着本来常入自家酒楼的那些豪富子弟, 如今却在这凭空出现的神秘酒楼里一掷千金, 心中酸得能挤出水来了。 他本来雇了几个无赖打手, 想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来败坏这神秘酒楼的生意,不想不过两个时辰,这些平日耀武扬威的街头恶霸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老板啊,这一单生意我们可做不了,这家酒楼背后的主子可是惹不得的!” “是啊!若不是小的跑得快, 这条腿怕是要保不住!” …… 和景楼老板瞠目结舌,他能在京城地界开酒楼许多年, 自然也是背后有势力罩着的。 自己虽然是这酒楼明面上的主人, 背后的人却是布政使李大人, 这才能多年来经营顺利。 如今,竟然自己也碰上了个钉子。 和景楼老板自然不是什么蠢人,能在京中不把地方布政使放在眼中的势力,若非朝中重臣,便是宗室权贵了。 无论哪个,都不是他惹得起的。 正当他心灰意冷,准备叫伙计收拾收拾店铺,把另半边店铺租赁出去以赚些银钱时,有不速之客登门了。 “你是何人?今日店已打烊,明日再来吧。”和景楼老板一眼就看出对方绝非善类,便要敷衍过去,不想对方却一把用手抵住了门板。 “老板,那家酒楼近日越发嚣张,京中酒楼饭馆苦其久已,老板是否有想法,把这酒楼从京城赶出去?”那人一副富贵人家的小厮打扮,笑容在烛火下明明暗暗。 和景楼老板心中猛地一动,犹豫不到半刻,便开门将对方让了进来。 夜半,郭络罗府中。 “小的按大人的指示,去找了那和景堂老板,果然有所收获。”那被派去酒楼老板处查探情报的小厮保福垂手回道,“从前和景楼一位大厨,也是有能将菜添加鲜味的绝技,不过他只是添加少量在各色菜中,以作画龙点睛之效,并不曾大张旗鼓地宣传。” “那店老板可曾知道这鲜味的关窍之处?这厨师可能寻得到?”郭络罗三官保心中一阵狂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自己找到了知情之人。 “店老板说,那大厨甚是宝贝那秘方,平日贴身藏着,即使是老板本人也没机会接触,也对配方一无所知。”保福摇了摇头答道,“那大厨被钮祜禄府纳为私厨,如今恐怕咱们是接触不到了。” 郭络罗三官保听见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即将断掉,心中不甘,气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盅重重放回茶几上。 “老爷先别急,那店老板虽然不知其秘方,但对小的说了此物的模样。”那保福赶紧补充道,“说是几次无意撞见的,是一种如此这般的粉末……” 他比划了半天,郭络罗三官保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松了下来。 既然知道是一种粉末,那便好找多了。想来定然是德嫔不肯假手他人,定然是在宫中秘密配好后再送出宫外的。 若真是如此……只要从内务府这一连同宫内宫外之所下手即可。 别的地方,他一个四品佐领难以插手,但是若是内务府,可就是他最如鱼得水的地方了。 一想到此处,郭络罗三官保的脸上又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承乾宫中。 “你这些日子都闷在自己宫里,也不见你出来,宣琬日日吵着想见你呢。”佟皇后今日难得偷闲,便将淑岚和小胤禛接来自己宫里。 “她哪儿还记得我呢,明明就是想和胤禛玩儿罢了。”淑岚的话里颇有些酸溜溜的,往堂中两姐弟那瞧去,一边重整了棋盘。“我这几日天天调那神仙汤要用的料,终于制完了一批,昨日送出宫外,应该够用许久了。” 宫中的后妃们常与皇上下围棋以为乐,淑岚却永远都学不明白,便拉着佟皇后教了她简单易懂的五子棋。 不想自己的这个老师才教了没两盘,佟皇后这个学生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盘中能赢八盘,把自己杀得片甲不留。 偏巧佟皇后还用笑意盈盈的眼睛瞧着自己,一边杀气腾腾地落子,一边笑着问自己:“学生这一步下得如何?” 闹得淑岚抓耳挠腮,只好一推棋盘:“不下了不下了,看得我眼睛痛。” 佟皇后一边拉着她再下一局,一边叫章嬷嬷端点心上来,却见淑岚的贴身宫女青雀急急地走了进来。 “是怎么了?”淑岚连忙开口问道。 青雀一向冷静谨慎,此时竟然如此神色紧张,不知是出了何事? “回娘娘,奴婢方才遇见那内务府的太监,他与奴婢说,昨晚内务府送出宫外的那些制神仙汤的调料车,出事了……”青雀的声音都带着些哭腔。 “哦?是怎么回事?”佟皇后有些吃惊,忙叫盼夏把青雀扶起来,叫她细细说来。 青雀站起身来,快速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开口说道:“昨日内务府如娘娘吩咐一般,将下个月酒楼所需之物送去时,三辆马车中,有两辆出了事……其中一辆是行至河边时,拉车的马匹不知为何受了惊,车翻了,东西都落进河中去了……另一辆是行至偏僻处,说是车辕坏了,停车修理时,一个不提防,车上的物什便被一伙乞丐哄抢了。” “乞丐?那负责押送之人竟然没去追?”佟皇后连忙追问。 “当时天色昏暗,且正值出城之时,行人如织,据押车的小太监说,只一会儿,那些乞丐就抱着东西一哄而散了,不知所踪了。”青雀红着眼圈说道。“幸而还有一车平安送达,店中的神仙汤还可勉强供应几日。” 佟皇后听着这话,不合理之处太多,一时怒极反笑。 无论是货物意外倾倒进河里了,还是被乞丐抢走了,无非就是货物无从追索了。 而这车上的东西真正去了哪里,只有押车的人自己知道了。 平日里运送贡品,或是粮草有失者,都会受到严惩。但往往货物所带来的利益过大,押车之人便也愿意铤而走险。 若是出了一次意外也就罢了,接连两次意外,定然是有人为图重利,而人为制造了意外。 惩罚押车之人自然势在必行,但车上所载的神仙汤原料,都是淑岚辛辛苦苦制成的,哪能如寻常之物一般容许有失? 佟皇后十分忧虑地望向淑岚,本想安慰两句什么,却见淑岚面上不但没有失望、震惊之色,反而一副气定神闲,早知会如此的模样。 “你……可好?”佟皇后知道那酒楼是她多日来的心血,如今被人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抢走调料,生怕淑岚是在这样大的打击下被刺激得不正常了,不放心地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淑岚却对着佟皇后灿然一笑:“我没事,只是这出事的两条线上的人,都得严查。” “出事的那两辆马车所涉及的一干人等,如今已缉拿关押,等候娘娘发落。”青雀连忙开口道。 佟皇后点了点头:“还须好好审审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看看他们是和谁在宫外勾结,竟敢用官中的东西去谋私利!” 说完,她又望向淑岚道:“还好还有一辆马车无事,还算不全折进去。只是你为何当时便分了三车运送?是早就料想到这些奴才们会手脚不老实?” 寻常运送货物,为了方便管理,都是同一品类装在同一车中。淑岚特意叮嘱分了三车运送,虽然奇怪,倒也因此得以挽回部分损失。 “内务府那时当值管运送的太监有三人,若合流为一队押送,难免彼此之间推诿责任。因此,我便叫三人分别押送,在不同的时辰,走不同的路线,如此便可看出,真正被外人买通的人是谁。” 淑岚解释得口干,便呷了口茶继续说道:“自然,这一路无事的马车并不代表就清清白白,可以信任,也许只是管事的太监畏惧责罚,不敢行冒险之举罢了。但如果这次严惩另外两队,想必能起杀鸡儆猴的作用,警醒他要看着前车之鉴。” 佟皇后缓缓地点点头:“如此甚好。”说罢,便转头对盼夏道:“你去吩咐慎刑司,将这两队胆敢吃里扒外,勾连外人的太监重责八十杖,叫内务府其他太监观刑,叫他们好好记着教训。”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盼夏说道,“只是可惜了德嫔娘娘这些日的工夫,竟然东西就这样丢了。” “丢?”淑岚摇头笑了笑,“丢是不会丢的,这些东西,自然会出现在它们该出现的地方。” “你……这是什么意思?”佟皇后一脸困惑。 “不出三日,这些‘丢失’的调料便会出现在大小黑市,出现在京城大小酒楼的厨房里。”淑岚微笑,举起三个手指晃了晃,“想来要不了几天,京城所有大小酒楼都会打出牌子,说自己店中也有‘神仙汤’。” 佟皇后听闻此言,不由得睁大了眼。 若真如此,淑岚这些日的筹谋不就化为乌有了吗?密不外传的神仙汤也被旁人学去,这酒楼可怎么办呢? 事到如今还能笑得出来,莫非是真的傻了不成? 郭络罗三官保这几日的心情,可谓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忧虑之处,便是那日自己使钱打通关系的两人被打了个半死,惨叫声回旋不绝,接着便被丢去服苦役。一路拖行的哀嚎让他经过时膝盖都有些发颤,心中也是发虚。 但对方受了刑,倒也没有招认出自己来。并非他们仗义,而是因为自己早有远见,此番隐了姓名,转了几层关系后才找上了他们。幸好如今中间人已被自己安排着连夜出了城,如此一来,自己便安全了。 但如此一来,内务府上下恐怕要被整肃一番,以正法纪,自己以后便不这么好钻空子了。 不过还好,他的计划已得偿所愿地顺利推行了。 他算定,自从那调料被劫走后,那神秘酒楼的做神仙汤的原料停供,而德嫔做新的又要时日,这个关头必然会关门。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7节 果然不出所料,才过三日,这酒楼便贴了告示,因原料进货不及,暂停营业,恢复之期未可知。 此时正值月末,京城顶层贵族豪富纷纷铆足了劲,个个派出跑得最快的家丁,准备提前三日便去酒楼门口排队领号。没吃过的望眼欲穿,吃过的也还想吃。 除了富贵人家外,那些平日里附庸风雅的书生秀才,也都趋之若鹜,虽银钱不多,但纳兰容若这个第一大才子都赞不绝口的地方,他们若是不来吃,岂不是落于人后了?于是个个攒出银子来,也来排队想碰碰运气。 排队之人差点从长街这头排到那头,仿佛逛灯市般热闹,等来的却是那两尊门神守卫搬出了暂停营业的告示。 “怎么回事?我家老爷说我若是排不上号,回去就把我炖了吃,两位大哥通融通融吧!” “我朋友就剩一口气了,死前就想喝口神仙汤,说喝了就能起死回生,拿边角料给我们做一碗也成啊!” 那两位守门的门神倒是训练有素,丝毫不为所动,任群众们各种牢骚,大声吵嚷,依然目不斜视地守着大门。 而此时,多日来备受冷落的其他酒楼饭馆,哪里舍得这样好的时机,纷纷上前敲锣打鼓,派发单子。 “我们徽春楼最近请了新的大厨,客官可要来尝尝?” “还是来我们玉宁坊,近日有新进的活鱼,客官来看看吧!烧酒买一两,送一两!” 失望散去的排队之人哪有心思管这些,不耐烦地把店伙计推到一边:“我们可没心情吃这些!我们要喝神仙汤!” 眼看着败兴归去的人群即将散开,忽然一个瘦猴般的伙计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声音高亢地大喊一声:“和景楼明日起,即售神仙汤,不限量供应,欢迎各位宾客来和景楼品尝!” 他这一声喊,倒是引来了不少路人纷纷停下脚步,但大多都是摇着头指着他嘲笑的。 “跳梁小丑,东施效颦!” “说不定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 “人家打出了名气,你们便想来摘果子了?真是笑话!” 那瘦猴似的伙计倒是对这些难听的话充耳不闻,又重复喊了三遍,又补充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如若不信,且带好银子,明日和景楼开业时,到店一瞧便知!”说罢,便也不再解释,扬长而去。 路上众人虽然个个嘲笑,但也有窃窃私语的:“万一是真的呢?哪怕是个假的,去凑凑热闹也掉不了肉。” “说得对,去看看!若是骗人的,咱们便在那和景楼闹起来!” 好奇者不在少数,因此第二日和景楼早上开门迎客时,开店门的伙计差点被外头急着进门的顾客推了个踉跄。 “各位客官不要着急,都有位置,都有位置!里面请!”和景楼老板早因经营不善遣散了不少伙计,如今客人如过江之鲫般涌入和景楼,少不得要自己下场招呼。 “掌柜的,你莫要废话咯,昨日你说这店里也有神仙汤,我们才来的。若是没有,小心我们砸了你的店!”酒楼里一片喧喧闹闹,倒把这一高档酒楼的气氛弄得如茶馆一般。 若是往年,和景楼老板早要将喧哗闹事者轰出去了,但今日不同,这酒楼已经有许久宾客寥寥了,好不容易来了这许多客人,自然是赶不得的。 “神仙汤自然是有,只是不能单点。”和景楼老板堆着笑说道,“规矩与那酒楼是一样的,要同其他吃食一起点。”说着,便叫店小二送上食单。 此话一出,果然叫骂者无数:“你这店也太黑了些!那家店好歹是些珍奇食材,你这不过寻常菜品,怎么也敢恬不知耻地玩这套?” 和景楼老板的脸皮早修炼得比城墙拐角还厚,面带微笑地瞧着堂下抱怨之人。 任你们再怎么说,那家店如今闭门谢客,能做神仙汤的唯有我和景楼一家,爱吃吃,不吃就出去! 他的店空了这么久,若是不趁着这机会大捞一笔,简直是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嘛! 抱怨着离去的也有几人,但大多数人虽然嘴上抱怨,身体却很诚实地留了在了座位上。 和景楼老板一边叫伙计收银子,一边去后厨叫厨师制膳。 “随便做些出菜快的就行,不必费那么多心思。”和景楼老板悄声吩咐厨师,“反正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是真冲着吃菜来的。” 而神仙汤嘛,自然是他自己动手了。 和景楼老板找了个犄角旮旯的灶台,在事先烧好的一锅清水中,像做贼似的撒入了一把粉末,搅拌均匀后用调羹一尝,果然鲜美清爽之气直冲天灵盖,甚至比起前任大厨的那种粉末中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海腥气,这种粉末独有一种草木香。 “掌柜的,你怎么自己在灶台忙活上了?有事吩咐我们做就成了。” 正闭着眼细细品味的和景楼老板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调羹扔进锅里。 “没事,你们自去忙你们的。”他挥挥手,将那装着粉末的罐子往袖口深处收了收。 自从跑了个大厨后,他便痛定思痛,知道这种秘方之事不能假与人手。 自己那日与来路不明的不速之客讲了粉末的事,自己除了得了一大笔酬金当封口费外,还额外收到了一罐制神仙汤的原料粉末做为酬谢。 如今看来,这一罐粉末确实够自己绝地翻盘了。 本来他还有些不放心,怕宾客们不买账,待他惴惴不安地叫店伙计送上桌后,那些客人们无一不露出沉醉的神色。 “虽然我不曾喝过那家酒楼的神仙汤,但和景楼家的手艺,倒也丝毫不差啊!” “本以为你是框我们的,不想竟然真有如此手艺!这钱花得,值!” “我这就去通知我家兄弟,让他也来尝尝!” 和景楼老板此时只觉得积蓄在心中许久的郁闷之气终于纾解,他望着满到溢出来的装银子的匣子,又看着来不及收钱,忙得团团转的伙计,心中别提多美了。 待到第二日,和景楼老板依然打算如前一日般感受数银子数到手抽筋的快乐,但打开店门时,宾客虽然不少,却不及昨日的一半。 经过昨日一日,慕名而来的客人本该更多的呀?怎么忽然变少了? 他正疑惑,便叫伙计出门打听。 那伙计归来后,苦着脸道:“掌柜的,不好了,原是那些店家也陆陆续续出了神仙汤做招牌,招揽宾客。因此咱们店里生意才减了一大半……” 见赚银子赚得盆满钵满的体验才一日就到期了,和景楼老板只觉得一阵晕眩,扯着伙计的领子追问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也得到这秘方?” “小的也不知道,听说是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罐子粉末,又付信一封,说得此粉末,可得神仙汤……”那伙计懦懦地说着,“旁的店要的银子比咱们店便宜,因此今日客人们都跑去他们那吃了……” 完了完了。 和景楼老板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他想到过赚快钱的日子不能长久,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断了财路。 他知道那不速之客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搞垮那家一枝独秀的酒楼,却没想到这横财不止砸在自己一人头上;自己还没捞够钱,别家酒楼便也收到了这粉末。 “掌柜的……若是再像昨天这个价格,恐怕客人真要跑光了。”那伙计试探着对自家老板说道。 和景楼老板被伙计颤颤巍巍地扶起来,大手一挥,“你去贴张告示,就说咱们和景楼比他们还要便宜!便宜一半!” 若不赶紧减价销售,恐怕自家的店又要恢复门可罗雀的状态了!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收网 自从京城中, 数得上名字的各大酒楼饭庄都打出了那神仙汤的招牌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默默地打响了。 既然所有人都拥有了这个优势, 那就相当于没有优势。 如和景堂老板一般只简单地将那粉末撒入大锅中搅合搅合就当神仙汤端上去已经不能满足于食客们的胃口了, 各家酒楼饭馆自然而然地卷了起来,有研究同神仙汤一起的套餐搭配的,有研究粉末放多少才最为鲜美的配比的, 有的更是发挥创新,干脆不做汤了,而是尝试将这种粉末融入各种菜式, 使各种菜式更添鲜味。 京中各大酒楼饭馆之间,一时间龙争虎斗, 日日使伙计们互相探听彼此的情报,互不相让。 而价格上, 各家自然也是暗中较劲。就算便宜一文钱, 那也要比你便宜!左右这神秘粉末是白得的,就算反复压低价格, 那也是比往常有赚头的。 如此一来, 烦恼得挠掉头发的是被酒楼老板押着做创新菜式的厨师们, 而喜闻乐见的则是京城中的无数食客。 最开始门槛如此之高的一道菜,唯有王孙公卿受邀才能喝上一碗的神仙汤,如今也得以在各大饭馆广为应用,只要想吃,不必预约, 不必请柬,只要带够银子, 上至王爷, 下至平头百姓, 甚至于外地客商游人,人人都能入酒楼一尝其鲜美之味。 就更不必提京中各大酒楼为争夺宾客而压低价格,使得这一抹鲜味更为广泛地流传了开来。 神仙汤渐渐走下神坛,飞入寻常百姓家,而那家从天而降,曾经拥有神仙汤而一席难求的酒楼,也如同它出现时一般,猝不及防地停止营业后,再也没有打开过大门。 京中话题转得极快,不出几月,便不再有人议论此事,来往之人匆匆,最多只会在经过那酒楼紧闭的大门时,唏嘘一声当时的热闹。 各大酒楼饭馆在斗了数月后,似乎也已趋于平衡,各自都用这粉末制了自家独有的拿手菜,也因此拥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源,终于偃旗息鼓,和气生财。 神秘酒楼引起的波澜似乎已经趋于完全平息,直到一日清晨,和景楼的后厨被一声惊叫打破了宁静。 “怎么了?怎么了?”这嘹亮的一声把迷迷糊糊的跑堂伙计都惊着了,纷纷跑到后厨来看,见跌坐在灶膛前的正是自家掌柜的。 “咱们店……遭了贼了!”和景堂老板声音颤巍巍的,脸色发白。 “掌柜的,您不是睡糊涂了吧,有贼怎么来厨房偷呢?”那跑堂的伙计才说完,就被自家老板赏了个暴栗。 “你知道个屁,那做神仙汤的粉末,被偷了!”和景楼老板一阵哀嚎,“我就放在这,怎么就没了呢?” “会不会是……用完了?”那伙计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脑袋上再挨一下。 “这下完了……没有了这个,和景楼就完蛋了……客人就不会再来了……”和景楼老板失魂落魄地看着空了的罐子,扶着灶台勉强爬了起来,“到时候我们就等着卷铺盖走人吧……”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饭点,上门的客人一听说那几道膳食因为缺一道原料,做不了了,个个都失望离去,转头往别家去了。 和景楼老板只能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将客人送出去,嘴里反复说着“过些日子我们进完了货,您再来。” 话虽然这样说,他心里却完全没底。见宾客寥寥,心乱如麻的和景楼老板今日倒早早地打烊了,转头便吩咐亲近的伙计道:“你,去给我到别家酒楼,去求也好,去买也好,去偷也好,务必把那种调料给我弄来!” 伙计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待到晚上才哭丧着脸回来。 “我叫你去弄的东西呢?”和景楼老板见他空手而归,顿时勃然大怒。 “不是小的不用心……小的快把整个京城的酒楼都跑遍了,别说是买、偷了,他们一个个都说用完了,许多店家比咱们还早些,十数天前就撤下了那些鲜味菜品,也都正发愁呢……” “完了……这下是真完了。”和景楼老板听了这回话,眼都直了。 这些日子,不光自己,大小酒楼都已习惯于使用这种调料,如今骤然续不上了,他已经能预见到明日食客们脸上失望的表情了。 就在大半个京城的酒楼老板都愁云惨淡,一筹莫展睡不着觉的时候,几匹快马无声无息地驰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在各大酒楼的门口留下一封信,等待第二日清晨酒楼开张时,便会送到各位老板手上。 郭络罗三官保自从见德嫔所开的酒楼关门大吉,这些日子别提日子过得多舒爽了。除了白送给酒楼老板们的那些,他还将剩下的粉末在黑市上贩卖,也小赚了一笔银子。 赚银子事小,能让德嫔不爽,才是他最快乐的事。 这日,他正把玩着下人新供来的鸟雀,却见自己的贴身小厮保福神色匆匆地进来了。 “老爷,您可还记得,咱们送过粉末的那些酒楼老板们?”保福小声问道,“今日奴才去一家相熟的酒家,听闻那些店家都不约而同地收到了一封信,奴才便抄录了一份,给您瞧瞧。” “信?什么信?”郭络罗三官保一听到此事,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着保福伸手道:“给我看看。” 那保福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了自家老爷,郭络罗三官保皱眉瞧着,越瞧到后面,眉头锁得越紧。 “致和景楼掌柜,近日听闻贵店缺了那一道调料,难以成菜,甚是遗憾;今日起,可与内务府签订契书,内务府提供鲜味粉末配方,制粉原料……包教包会,进货无忧,每年交一成分红即可……” 郭络罗三官保越读越气,读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不必说,这封信虽然是由内务府抄录,又盖了内务府的印信,但显然是由德嫔撰写的。 这分明是强买强卖嘛! 郭络罗三官保想起这段时间的种种细节,越想越觉得奇怪,自己的计划执行得过于顺利了。 当时只顾着高兴,却没细想其中原委。 德嫔一开始就没打算靠酒楼,卖神仙汤赚钱,而是以此为噱头,让各家酒楼饭庄纷纷眼红眼热,又让全京城的人对神仙汤趋之若鹜。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8节 而原料失窃,也正如了她的意,各家酒店自以为得了不要钱的原料,实则是当了人家的活招牌,让京城中人彻底离不开这独特的鲜味。 他本嘲笑德嫔收网太晚,叫网中的肥鱼都跑了,如今看来,那些食客并非她算计的肥鱼,这些店家才是。 她要让整个京城的酒楼都离不开她手中的原料,心甘情愿地为她开店赚钱! 此时,正是她收网数钱的时刻了。 如今看来,自己竟然才是那个被算计的,帮人家忙前忙后,还帮人家数钱!还乐得像个傻子似的! 一想到此处,郭络罗三官保就一阵懊恼,觉得血液直冲头顶,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老爷,老爷!”保福连忙扶住自家老爷,“您犯不上置气,左右不过抽那些店家的油水罢了,您也没什么损失啊?” 没什么损失? 难道我耗费的心力不算损失?难道我上下重金打点不算损失?损失了两个内务府的亲信不算损失? 郭络罗三官保气得嘴唇都打颤,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说了,就算是他不计较这些花出去的真金白银,他不蒸馒头还要争口气,还有自己宫里的女儿,若是知道自己反而帮了德嫔一大忙,估计这会儿要气得哭出来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郭络罗三官保被保福摩挲后背好半天,才把胸中堵的那股气散下去,定了定心神,这才开口道:“你,再去办件事。” 保福连忙垂手应了:“老爷吩咐。” “你去各大酒楼知会一声,就叫他们联合起来,不要签下契书,让那德嫔把制出来的调料砸在手里!”郭络罗三官保几乎是从后槽牙里挤出了这句话,“到时候,她定然耗不过酒楼的联合抵制,哭爹喊娘地求着将这调料卖出去,以求回本。你去告诉他们,只要是听我的话,不签契约的人,多拖一日,便可在我这儿得一日补偿,直到那德嫔肯让步为止!” “是,小的这就去办。”保福应道,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郭络罗三官保料想这些酒楼的掌柜定然觉得上当受辱,定然对这等强买强卖的行径嗤之以鼻,再加之能在自己这里白拿银子,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而各家酒楼的掌柜的却并不这么想。 如今各家的菜品,对于那调料的依赖度已然大幅提高,已经不光是招揽顾客的噱头,而是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各种饮食中。若是骤然失去,恐怕会令大批食客失望而归,而这种味道乃京中独有,那些远道而来,一掷千金的进京富商,恐怕也要因此大批流失了。 自从引入此物后,许多平日不下馆子的宾客也被吸引,纷纷攒钱也要进门解馋。而如今,货源、配料都不必自己担心,竟然只抽一成的利,实在是大大的优惠了。 再说,那信中只字不提那些不光彩的前尘往事,对鲜味粉末不翼而飞、挤兑自家酒楼关门之事既往不咎,满篇只谈合作,显然是给足了面子的。 光是这一条,就让那些曾经暗自对神秘酒楼的倒闭弹冠相庆的店老板们脸红不已。 当时的他们虽然对这天上掉馅饼送上门的秘方调料心存疑窦,但白得的赚钱之路谁又舍得拒绝呢?喂鸡喂鱼后确认无毒,又叫伙计们品尝后,便生怕落后于同行,纷纷在菜品中用上了此物,鲜味菜品层出不穷。 如今想来,同时又有些心惊:这酒楼背后的主子当真是得罪不起的人,虽说怀着法不责众的侥幸之心,但若是宫内之人真降下雷霆之怒,也不是他们这些生意人担得起的。 但如今脸皮是一码事,生意又是另一码事,既然官中都伸来合作的契约,且条件如此优容,那自己再不接受,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因此,郭络罗三官保本以为顺遂的集体抵制说服计划,竟然根本无人响应。 笑话,如今京中酒楼皆用此物,若只一家不用,岂不是把生意白白往外推?这可不是补偿一日银子便可了事的,说不定到时候这契约没有让步不说,自家的顾客还都跑光了。 郭络罗三官保第一次感受到有钱也做不成事的感觉,满京城的酒楼饭馆,竟然没有一家愿意收他的补偿,从而拒绝内务府的契约的。 “我的钱……我的心血……”郭络罗三官保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第92章 培育 永和宫的后院, 除了那个炉灶以外,又多了个低矮的棚子, 一打眼看去, 倒与花房中的暖室差不多,与宫殿的红墙翠瓦多多少少有些不搭。 这间若是放在别处,恐怕不会被人多瞧一眼的小棚屋, 却是满京城追捧的神仙汤原料的生产地。 在水解法从谷物中提取味精的方法发明前,自然要在天然作物中提取鲜味。淑岚还是把目光放在了蘑菇上。 民间种菇,虽也有‘砍花法’一类的技术, 但终究局限于偏远的山野林间,虽然产量不低, 但运输还是个大问题。 自从淑岚打算在京中推行天然味精起,便一边研究如何更高效率地提取鲜味物质, 一边叫人寻了懂得培育蕈菇的当地匠人携带菌种入京, 再尝试在棚室模仿山野中的自然气候、水汽,以腐植做菌床, 尝试在京中培育蕈菇。 淑岚正埋头其中, 便听后面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青雀, 我弄完这些,就去用膳……”淑岚正忙着,本以为是到了吃饭的时辰,一转头,倒不见人影。 她一低头, 才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在自己眼前。 “呀,是太子,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淑岚忙把手往身前的衬布上抹了两把, 又对门外招呼道, “雪雁,去把我做好的玫瑰糖饼拿出来摆上。” 吩咐完,她在小胤礽面前蹲下身道:“还是到正屋里去吃点心吧,这里怪闷的。” 胤礽却轻轻摇了摇头:“多些德娘娘,胤礽不饿。”说罢,便迈开步子跑到淑岚方才忙活的架子前面。 平日里,无论是皇阿玛还是身边的嬷嬷都不喜欢他四处玩耍,除了每日跟着师傅学功课的时间外,皇阿玛总叫嬷嬷带着自己到养心殿,学着看那些冗长无趣的奏折。 有时是由他自己认读,有时是叫梁九功读与他听。尽管昏昏欲睡,却也一点都不敢松懈,只因皇阿玛不知何时兴起,便会随时叫停,让他发表见解。 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有时皇阿玛的近臣与皇阿玛议政之时,皇阿玛也会随时提问,这让他更加如坐针毡。 这一场景时时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皇阿玛用略带失望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殿中的群臣也都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等待自己针对政事发表些议论。而自己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眼前奏折上的文字越发地像扭曲的虫子,嘴里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每每在噩梦中惊醒时,他都会长舒一口气。但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这不只是噩梦,而是每天都要重复的现实。自己身为大清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皇太子,也是唯一的嫡子,肩膀上的重任自他懂事时便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虽然每次见到胤禔可以在惠嫔面前撒娇胡闹时,总会偷偷生出些羡慕来,但他也并不想求皇阿玛帮自己找一位可以依赖的养母。 早些年,也总有些嫔妃说想求皇上把自己送到自己身边抚养,说瞧他是没娘的孩子,颇为可怜。 但他才不乐意呢,他又不傻,自然知道这些娘娘脸上热情又扭捏的亲切都是装出来的,只为着能占养育太子之功罢了。自己看着她们,只觉得她们一言一行都在演戏,时刻不能放松;还不如冷冷清清的毓庆宫,虽然只有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一言一行的嬷嬷和谄媚逢迎的太监,但总比在这些假人身边自在许多。 唯一一个让他觉得有些不同的,便是永和宫中的德嫔娘娘。不会特意给他准备什么贵重的绣品、金银首饰做礼物讨好他,也不会传来堆山填海的御膳房菜肴点心来招待他。 每次去时,若是赶上德嫔在制点心,便会顺便投喂他一些;若是运气不好,便只有糊了边儿的酥饼,没蓬起来的蛋糕对付着吃吃。 而近几个月来,德嫔一直鼓捣着自己的花棚,顾不上多招待自己,而他也乐得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或是发呆,或者帮帮倒忙,倒比在皇阿玛面前脑子里要时时紧绷着一根弦要轻松许多。 皇阿玛总希望他多用些心在功课和政事上,不希望他四处瞎跑,但他深知皇阿玛最重视的便是血缘手足之情,只要自己说是去别的宫里的娘娘那里瞧弟弟们,皇阿玛总会点头允准的。 而今日,自己自然不是来瞧弟弟的。他与大公主不同,对刚学会说话后爆发性话痨的幼崽没什么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德嫔花棚里的东西。 说来也奇怪,这花棚中不种花也不种草,木头架子上倒是摆满了腐木和干草屑压成的一根根木桩模样的东西,上下共有四五层,密密麻麻地摆满了整间小棚。 他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只觉潮湿又充满腐味,心中觉得奇怪,便出言问德嫔这是何物,若是换作平日照顾自己的嬷嬷,恐怕要对自己说“这等凡俗事务,叫奴才下人们看顾就好,太子只需要顾好功课就好”之类的敷衍之语。 德嫔倒不同,仿佛好不容易找到人来讲自己的新想法一般,拉着自己讲了半日,从什么是菌种,什么是菌砖开始,一直将到如何挖菌压块,如何做菌床培育,都事无巨细地与自己说了一遍,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小孩糊弄的意思。 待她一边侍弄手上的活计,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解了小半个时辰时,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有些脸红起来。 胤礽第一次遇到有人如此对待自己,倒觉得新鲜。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弄明白了七八分。 照德嫔的话来说,她在尝试过用更容易获取的蕈菇做鲜味调料,以求这种调料的造价比海肠粉更加低廉;而此物在产地稀松平常,而京中要用这种蕈菇,却必要千里迢迢地从四川、云南等地运入京城,使这蕈菇身价倍增。 胤礽听着她说这些话,总觉得分外新奇。 什么食材价贵,什么食材是专供皇家宗室食用,他都一概不知,只知皇阿玛富有天下,天下之物,没有在餐桌上吃不到的。 当他听淑岚说起这紫禁城中常见的蕈菇一类,在民间竟被列为“山珍”,百姓难得一尝时,心中尽是吃惊。 而当他又听淑岚要将这种“山珍”做成调味料,制成神仙汤的底料时,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若是菌种能成功培育,你皇阿玛说了,以后便在京郊划出地块来,专门培植蕈菇。”淑岚一边说着,一边志得意满地看着满室散发着腐味的菌床,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成功大规模投入生产的模样。“待到六个月后,这一批蕈菇便可长成了,太子只在那时来看即可。” 虽说如此,胤礽却是等不了的,他隔三差五地便要跑来永和宫瞧,看着那乌突突的菌床一日日长出纤细的菌丝,再慢慢成形,变成极小版的平时吃的蕈菇的模样。 淑岚见小胤礽充满好奇,又缩手缩脚不敢动,生怕把那新生出来的蕈菇碰坏的模样,就觉得十分可爱,又觉得有些可怜。 虽然每日锦衣玉食,但在这重重红墙之内,完全没有认识自然的机会。植物如何萌发、生长,他都全然不知,才会生出如此大的兴趣吧。 想及此处,淑岚便又蹲下对满脸好奇的胤礽道:“胤礽要不要帮德娘娘一个忙?” “胤礽……可以吗?”小胤礽眨了眨眼睛,他早就想亲自上手了,但总是怕自己弄坏了这些才萌生不久的蕈菇的娇嫩伞盖,这才每次进入棚室时都牢牢地把小手背在身后,只瞧着淑岚忙活。 “可以呀。”淑岚故作疲惫地敲了敲自己的腰,“这一屋子的菌床都要翻面,这样才能让蕈菇更好地通风,均匀地生长出来,这一大屋子的蕈菇,我要干到天黑去了,要是胤礽来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胤礽听了这话,立刻来了精神,照着淑岚的指示,转动着插在菌棒的滚轴把手,小心翼翼地翻着面。 淑岚一边在旁边看着,一边感慨造办处的人手巧得很,自己只是连说带画了个大概的需求,要能翻面的菌床;这才不过三日便超乎自己想象地做了个带滚轴的升级版,十分省力,连胤礽这样只有半人高的孩子,翻起来也毫不费力。 淑岚本以为胤礽只来上一两次便要烦腻了,不想他倒来得勤快,若是玄烨不考问他功课,他定要偷闲往这边跑。 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比起闷在房间里听奏折,背诗书,还是照顾蕈菇让他更有成就感。 每日瞧着这些蕈菇的变化,简直比淑岚自己还上心,三天两头地缠着纳兰容若给他讲民间酒楼与百姓对于神仙汤的追捧,民间将蕈菇粉末制成各种特色菜肴,心中别提有多骄傲了。 而在纳兰容若说到原料被偷时,更是气得小脸涨红,仿佛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被窃取了一般,经过淑岚的好一番解释,这才不再生气了。 “德娘娘,你为何不把那酒楼经营下去,而要放任这种调料在民间流传呢?”胤礽歪着头问淑岚道。 明明可以做成大家吃不起的样子,高高在上地受人追捧,为何要增大产量,自降身价呢? “若是仅限于富贵人家,皇室公卿才能享用,那虽然可得一时眼前之利,但终究不能长久。待这蕈菇在京城培育规模再度增大,如盐、糖一般成为寻常百姓也会购置之物,那才是长久之利。”淑岚答道。 “那德娘娘将制调料的方子都教给了人家,若是人家以后自己种了蕈菇,自己制粉,那可怎么办呢?”胤礽又问。 “且不说他们没有技术和菌种,能不能种得出来;就算是能种出来,其间花销必然比大规模种植的蕈菇要高上许多。”淑岚揉了揉小胤礽的头,“商人重利,他们自然更希望这种稳定又低廉的原料供给了。” 胤礽对淑岚的这些生意经似懂非懂,但一想到自己满城的百姓未来都会受惠于这不起眼的一棚蕈菇,帮忙帮得更是起劲了。 终于有一日,胤礽三步作两步地来找淑岚,来给她讲自己从皇阿玛那里听到的新消息。 “胤礽听皇阿玛说,内务府送上了京中大小酒楼的订货契约,抢着支付订金者无数,都想做第一个得到原料的、学到技术的!” “多亏胤礽这些日子帮忙,蕈菇培育才能这么顺利呀。”淑岚笑着往胤礽手中塞了个玫瑰饼。 “嗯!”小胤礽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充盈的成就感,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劳动的意义所在。 他的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种蕈菇比当太子有趣多了! 第93章 打击教育 养心殿内。 玄烨刚送走了几个呈上各地田地状况的大臣, 目光又落在了内务府呈送上来的报告文书,上头写洋洋洒洒地写着与京城中酒楼饭馆的契约报告, 后面的附录更是密密麻麻地用蝇头小字抄录了签订此次契约的酒楼名录, 只略略一扫,便觉有成百上千家。 玄烨虽然说了无论在宫中鼓捣什么新鲜东西,都不必管她, 支取用度也不必约束,但这次倒与往日不同,不但将云贵之地的种菇匠人当宝贝似的千里迢迢护送入京, 还大动干戈地在京中开酒楼、造势头,与平日的小打小闹截然不同。 寻常皇家宗室, 要在京中置办产业倒也寻常,不过大多是只管出资掏钱, 后续的运营, 便一概不管,只等到年尾收分红了事。 而淑岚这么上心地亲自筹划, 他倒是全然没想到。 玄烨最开始只以为她是三分钟热度, 见她竟认真起来, 便也暗中留了心,三天两头地叫纳兰容若去探看情况,生怕树大招风,提防着有人闹事;而酒楼宣布歇业时,他本想出资暗中填补, 不想却佟皇后按住了,说德嫔自有筹算, 皇上可以耐心等等。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69节 这一等就是快半年, 本以为淑岚早就放弃了这一茬, 不想内务府却给自己呈上了这么大一份惊喜。 他本以为丢进水里给淑岚过家家的钱,此时竟然一本万利地回来了。近温泉处荒着很大一块皇室私地,正好符合这地气潮湿而温暖的要求,若是利用起来…… 玄烨翻看那名册中纪录的订金数量,嘴角忍不住上翘。 如今正值前线急需粮草供应之季,又值北方大旱、南方水灾之季,这蕈菇的订金,可不光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流离失所的灾民们领的救济粥饭,是前线将士们手中的箭弩啊。 玄烨正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使用这笔银子才可发挥最大效用,一边在纸上笔走龙蛇,便听到殿外有人压低了嗓子说话的声音。 是哪个大臣又来了?还是内务府?怎么光在外面闲聊,也不进来回话? 玄烨微微皱了皱眉,侧耳倾听,这才听出门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胤礽。 这倒是件稀罕事。 玄烨是幼年登基,为了不让自己的太子登基时如自己刚登基一般,对政事一无所知,弱小而无助;故而三日中总有一两日将他拘在养心殿听奏折、听群臣之言,奈何他毕竟年小,虽然比胤禔那孩子乖上不少,也能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乖乖听着,却总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 反而是每次自己放他走时,胤礽的脸上才会露出藏也藏不住的雀跃神情。他曾叫梁九功悄悄跟着去瞧瞧,梁九功回回都是一脸难色地说:“太子殿下出去时十分愉悦,都快蹦起来了。”又每每劝玄烨:“太子还年小呢,贪玩也是正常的。” 玄烨自己也反省过,是否教子太严,但下次依然如旧,一见胤礽在眼前晃,就忍不住拉着他考问功课,每次都至少要小半个时辰。 也是因此,胤礽非自己召见,总是避着养心殿走,让他想单纯地享受一下父子孺慕之情也难。 梁九功偷眼看着玄烨的神色,又瞧了瞧门口,心中也觉得奇怪。 “门外仿佛是太子殿下与纳兰侍卫的声音,要不,奴才去瞧瞧?”梁九功试探地问道。 “不必,朕倒要自己去听听,纳兰这小子与太子说什么呢。”玄烨放下手中的毛笔,蹑手蹑脚地便往门口走去。 梁九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自然是知道皇上对于太子,最在意的便是太子不够与他亲近,还多次私下感慨不如寻常人家得享父子之情,就算是总是带在身边,尽心尽力,反倒不如大公主这个养女跟自己亲近。 您老是这么逮住个机会就拿大道理训太子,要是太子能跟您亲近,那才见鬼了呢。 梁九功总是如此腹诽,但从来不敢当面对玄烨点破。 放在往日,皇上知道太子多与旁人亲昵了些,便总是酸溜溜的;而今日皇上将太子和纳兰侍卫撞了个正着,想必皇上又要借题发挥,寻个理由教育太子了吧。 梁九功摇了摇头,自知一会儿若是皇上把气氛弄僵,还是要自己从中间给太子说情的,便紧跟了两步,也凑近殿门,听太子和纳兰容若说些什么。 这一听不要紧,本以为不过是孩子的童言童语,仔细听去,却是太子像个小大人一般地聊着,说的倒是蕈菇合约一事。 “太子殿下,上次您让奴才去抄一份内务府的合约记档,奴才给您找来了。” 玄烨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面对政事的提问时畏首畏尾,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太子吗? 不但拿着纳兰容若抄录的商户名册计算着订金,还滔滔不绝地说着,他计算过一亩土地可放多少菌棒,由此可计算一亩土地可得多少蕈菇;所需雇用侍弄工人几人,所需工钱多少…… 玄烨为了不让自家儿子察觉,屏住呼吸站在一门之隔处,一边偷听,一边从眯起一只眼睛从细细的门缝往外偷看。 他看见胤礽似乎是特意带了一把算盘过来,一边计算着利润,一边便在那纸上写写画画,抿着小嘴,十分投入,与平日被强按着看奏折、偷偷打哈欠的模样倒是完全不同。 玄烨本以为胤礽对正事懈怠,不想偷听下来,竟然如此思路敏捷,不一会儿就在那单子上得出了结果。 “纳兰侍卫,这是产量,这是利润,你瞧瞧,孤算得对也不对?”胤礽将计算完毕的单子举起来给纳兰侍卫看。 “太子算得十分迅捷,奴才佩服。但奴才对于这些,倒不太懂,让太子见笑了。”门外传来纳兰容若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 “没关系,只等这一批蕈菇出了成果,便能验证孤算的数值是否正确的了。”胤礽似乎并不指望能从纳兰容若那里得到什么满意的答案,只是想寻一个听众,又自顾自地说着:“孤计算的数值,还比较保守,且这是在宫中本不适合种植蕈菇的地界所种,若是日后放在京郊,产量更能大大增加……” 玄烨隔着门,心中一个劲地干着急。 纳兰容若平时是个光知道舞文弄墨的,自然是对这些东西一问三不知,但自己知道啊! 胤礽这孩子不来与自己这个亲阿玛谈论这些,竟然舍近求远去寻个外人,这叫他十分不爽。 再者,他也心生好奇,到底胤礽算得如何?他眯着眼睛想透过门缝看清那纸上的字迹,不自觉将整个身子的中心都向前倾斜着。 “太子真是年少早慧,竟然对这些事情知晓得如此透彻,令奴才自愧不如。若是内务府再递来新的表单,奴才定会再为太子殿下抄录,以备核实。”纳兰容若说罢,顿了顿又说:“皇上若是知道太子如此上心,定然要龙心大悦的。” 这倒是真的。不光为着他计算之下才思敏捷,更为他终于开始专注政事而感到欣慰。 玄烨听着纳兰容若的话,一边默默地点头。但还没等他看清胤礽在那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便见胤礽准备将那纸卷起来收回袖内。 先别收啊,朕还没看完呢! “皇上小心……”梁九功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皇上看得太过认真,一时脚下不稳,身形一晃便靠在了门上,靠得门板咯吱一声。 这一声让门外的纳兰容若和太子胤礽皆是一惊,一开始本是压低了声音说话,不想说得太入神,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竟不想此时隔墙有耳。 胤礽一惊,自然知道一墙之隔的人,定是皇阿玛无疑。不知自己方才的话被听到了多少,他一时大脑一片空白,连忙将方才的纸往袖子里塞。 玄烨见偷听人说话的事被当事人察觉,干咳两声掩饰了一下尴尬,便叫梁九功打开大门,大大方方地现身。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奴才给皇上请安。” “平身。”玄烨摆了摆手,瞧着胤礽袖子里没塞好,还露出半截的页脚,“怎么,可以给纳兰侍卫看,不能给朕看吗?” “儿臣……所写的粗陋不堪,故而不敢随意给皇阿玛看。”胤礽低声说着,但还是将那纸单抽了出来,交给了皇阿玛,虽然有些怯怯的,但脸上还是带了几分期待。 “嗯……确实有可取之处。”玄烨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还要努力按捺着脸上激动的神情,但他看见小胤礽上翘的嘴角,想大夸特夸的话呼之欲出,又硬生生地在嘴边刹住了。 若是旁的阿哥公主也就罢了,他不介意大展慈父的一面,但对太子若是太过宽纵,定然会使他心生骄傲,不思进取了! 想及此处,玄烨话锋一转:“虽然计算不错,但身为太子,只算利益,而不将眼光放长远,是远远不够的……” 难得的教育机会自然要抓住,玄烨从那一张纸发散开来,从粮食民生聊到了治国方略,口若悬河,丝毫没有留气口让胤礽有插话的空间。 待到他终于觉得说得心满意足了,这才止了话头:“胤礽,你可懂了?” “是……儿臣知道了。”胤礽的头垂得更低了,“儿臣宫中还有功课未曾完成,儿臣先告退了。” “嗯,还是功课为重,至于这些细枝末节,只叫下面的人去做就是了,还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玄烨抬了抬下巴,示意梁九功送他出去。 “哎……这孩子怎么见了朕,反倒不爱说话了呢,倒是与你有不少话说。”玄烨望着胤礽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反复看着那纸上稚嫩的笔记,在心中赞叹不止。“容若,你怎么看?” 纳兰容若被点到名,额头划过一滴汗,心中腹诽:皇上啊,太子还是个孩子呢,好不容易有了感兴趣的东西,哪怕您能坦率点夸夸人家,别逮着机会一直教育,太子哪还会绕着养心殿走呢。 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只能低头回了句:“奴才也不知。” 第94章 棉花糖 本来清清静静的永和宫中, 今天变得很是热闹。 胤礽刚从养心殿逃过了皇阿玛的长篇大论的教导,被梁九功送至宫门口。 “皇上虽然说对您严些个, 但也是多您多有期许。”梁九功看着方才眉飞色舞的小胤礽挨了一顿训后整个人如霜打的花骨朵一般抬不起头, 心中虽然知道这不该自己插嘴,但还是于心不忍,开口劝慰道。 “是了, 皇阿玛教育孤,孤自当受教,没什么好埋怨的。”胤礽听了这话, 扬起小脸对梁九功笑笑,便转身带着随侍太监和宫女离去了。 梁九功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太子离去的背影,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太子还不过是个孩子,便如此老成地学着藏起情绪来了。兴许是怕自己去皇上面前说什么, 就连在自己面前, 都做得滴水不漏。而惠嫔膝下的大阿哥,虽然空长两岁, 时不时地闯祸, 皇上反而因为对他期待不高, 反而格外优容,偶尔乖乖听话一次,便让皇上面露欣慰之色,各种夸奖。 真是可怜了太子了,小小年纪就时时紧绷着, 自己在旁边瞧着,都替他觉得累得慌。 皇上的一番苦心, 兴许要到太子长大后, 坐到这个位置才能慢慢理解。而皇上久居九五至尊之位, 当皇子时的辛苦恐怕也早就忘记。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父子之间的隔阂,眼见着是要越来越深了。 不过这终究不是自己一个太监该顾虑的事情,还是当好皇上身边的差事最要紧。梁九功想及此处,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养心殿中。 长街之上,离了养心殿的地界,胤礽这才真正长长舒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身为太子,只要在宫中行走,便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皇阿玛身边的,太皇太后身边的,不知哪一宫的嫔妃身边的,叫他无所遁形。 但他自记事起便是这样的环境,渐渐竟也习惯了。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从袖中抽出那方才计算的纸单来,再进一步核对有无计算问题,却发现自己袖中空空,这才意识到,方才从养心殿处走得匆忙,把记录了计算步骤的纸单遗落在皇阿玛那儿了。 这可如何是好! 胤礽被自己的糊涂气得原地跺脚,难道要自己再硬着头皮去一次养心殿讨要那纸单?恐怕皇阿玛又要就自己“马虎大意”这一议题发散开去,拉着自己再谈上一个时辰治国道理。 想到此处,他立刻休了刚才想返程回养心殿的想法,只好在脑子里慢慢回忆那些数据,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不少,只盼着趁着还没将脑子里的数据还没忘却时,赶紧回到宫里,将残存的记忆纪录下来。 不想越不想什么,就来什么,胤礽正疾步往前走着,忽然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他闷着头差点迎面撞了个满怀。 “呀!是胤礽?” 胤礽一抬头,斜刺里跑出来的,是大公主宣琬。 虽然急着回殿,但大公主倒是他众皇子公主中难得说得上话的,便也停下来,道了声皇姐。 “我正要往永和宫去呢,听说德娘娘那儿又弄了新鲜玩意,不如你跟我一同去吧!”大公主一向是个热络的,见胤礽垂着头从养心殿出来,便猜出个四五分,拉着胤礽的胳膊就往永和宫的方向拐。 “不、不了吧,宫里还有事——”胤礽才想说什么,却拗不过大公主早早学习骑射练出来的力气。 “哎呀,我知道你刻苦,只是今日你功课已毕,再怎么刻苦,好歹也松泛半日嘛。”大公主软硬兼施,“难道你就不好奇德娘娘宫里又弄出了什么新鲜玩意?” “嗯……”大公主的一句话切中要害,胤礽听到这里,确实忍不住开始心动了。一愣神的工夫,他就被大公主顺利地连拖带拽,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永和宫的大门前了。 “淑岚姐姐,你宫里预备了什么新鲜好吃的?我带着胤礽过来啦——”大公主远远地便看见庭中放了一口大锅,拉着胤礽不由分说地跑进永和宫的院子, “胤礽也来了?”淑岚抬头,对手拉手的姐弟笑笑,脸上闪过故作神秘的表情。“今天的东西,保准你们不曾吃过。” “这是什——” 大公主期待的话尾还在空中飘着,她一凑近大锅,就看见大锅中一干二净。她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更是空空如也。 “淑岚姐姐,吃的呢?”大公主的声音立刻充满了失望。 而胤礽则注意到,这一口锅似乎有些与众不同。 他虽然身为太子,没亲自下过厨,但是这锅下面支着的架子,通过几根轴联动着一个仿佛织机的转轴,似乎是会带动大锅转动的模样。 他刚想心生好奇想伸手触碰一下那锅子,想知道为何要弄一口会转的锅子,却被一旁的淑岚叫住了:“胤礽,小心烫。” 胤礽一惊,这才注意到锅中虽然空无一物,但下头却是燃着火在预热的,连忙缩回了手,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看着。 只见淑岚端起一碗白花花的粉末往锅中央的一个碗状的入口倒进去,旁边守着转轴的青雀便使出全身力气地转动那织机般的转轴,带动着大锅也飞速地旋转起来。 “天啊!这是什么!”半晌,大公主便捂着嘴惊叫起来。“是蛛丝吗?” 随着大锅的旋转,那小碗容器的出口竟然甩出了一丝丝白白的絮状物,丝丝缕缕地粘在锅的边缘上。 “不是蛛丝,是柳絮吗?”大公主被那锅中丝丝缕缕不停叠加的白色絮状物弄得眼花缭乱,拉着淑岚的手晃来晃去,希望她赶紧揭晓谜底,却只换来淑岚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只是又伸手指了指那锅中,叫她再仔细看看。 “不是蛛丝……不是柳絮……” “是云朵!” “不,是棉花!”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0节 淑岚心满意足地看着两个小孩满脸震惊的神色,他们此时看着自己的表情,仿佛看着仙人下凡一般。 若不是仙人,怎么能将天上的云朵凭空变到锅里呢? 淑岚身边的两个宫女,此时分工十分明确:青雀在铆足了全身力气转着轴子,让那“云朵”源源不断地从出口冒出来,而雪雁则负责用一根木筷子在锅中不断卷着,让那些絮状物缠在筷子上,很快,那筷子上便缠了一大团“云朵”。 “哇——” 两个小孩眼睛里简直闪烁着星星,不说一向捧场的大公主,就连平日里有些老气横秋、情绪内敛的太子胤礽,此时都像个真正的小孩一般把嘴张到了极限,仰着头盯着那一团凭空出现的云朵,口水不知不觉地从张着的嘴角滑了下来。 待到那木头筷子上缠绕的云朵足有两个小孩的脑袋那么大时,雪雁才颇为满意地举起自己的作品瞧了瞧,又矮下身来递给两个孩子。 “哇——”两个小孩又无法矜持地两眼放光了,这软绵绵的云朵,凑近了闻闻还有隐隐的甜甜香味呢! “胤礽,你先拿着吧。”大公主颇有长姐风范。 胤礽被一叫,才有些意识到自己小孩子的一面露了出来,连忙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颇为矜持地接过了雪雁手中的“云朵”,又红着脸小声说了声:“谢谢皇姐。” 淑岚见两个孩子俨然将这东西当成了新奇的玩具,便开口提醒道:“这不是玩具,是棉花糖,好吃的,你们快尝尝吧。” “可以吃?” 两个小孩更是震惊了。 这下,大公主也不谦让了,她等不及雪雁再做出一朵香香的云朵来,伸手便从那一大团云朵上揪下一团来,往嘴里塞去。 “胤礽,你快尝尝,是甜的!”大公主一脸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表情,看着淑岚的眼神更是崇拜了,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等回了承乾宫,她一定要告诉皇额娘,淑岚姐姐会从天上摘云朵给他们吃,这云朵还是甜的! 就算是皇额娘,也一定也没吃过云朵吧! 这云朵的味道轻若柳絮,她才想多细细品尝,却还没等咀嚼,那云朵便在舌尖儿上化作了一汪甜水。 淑岚内心的成就感别提有多膨胀了,她费了好大劲让造办处制出来的棉花糖机,果然如预想中一般,征服小孩的能力可谓所向披靡。 前些日子,那个为胤禛制婴儿车,又给蕈菇房制了翻菇架的工匠,一直让淑岚充满好奇。 她本以为自己带来超过时代的装置已经够让人震惊了,不想这个平平无奇的工匠却还能在自己画的图纸上再加改进。 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既然玄烨开了口,允许她调用一切造办处的资源,她自然也毫不客气,待忙完了手上的事,便叫青雀去造办处找这匠人,点了名叫这人来制新的器物。 造办处这次虽然想如前两次般再搪塞敷衍过去,青雀这次却不吃那总管这一套,话里话外地敲打他,说内务府的奴才因为敷衍主子,办差不力,已有两班人被从头撸到尾,打屁股的打屁股,赶出去的赶出去。那造办处的总管这才开口说了实话。 原来那两次差事之所以办得精彩,并非造办处的匠人们中出了个天才,而是这两样东西都是由一位南书房行走的官员,闲来无事在造办处查看时,见那设计图有趣,这才随手制作而得。 淑岚这下才知道,这工匠并非因为忙碌才屡次召见而不来,而是造办处总管想将这造物之功揽在自己身上罢了。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淑岚倒无意因此事而降罪于这总管,毕竟以前造办处日日被她为难,倒也还算任劳任怨。 她只把那造物颇有才华的官员名字从那总管口中问出来,就算了事,盘算着下次再造什么稀奇物件时,好方便直接通过玄烨借人。 只是,这名字怎么感觉颇为耳熟,仿佛在历史书的某个角落听过?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牙疼 胤礽吃了几口手中的棉花糖, 便将一整个让给了大公主,自己则是一边回味着口中清爽的甜味, 一边歪着头十分着迷地瞧着那棉花糖机吐出丝丝缕缕。 他一边看着, 一边小小的脑袋开始飞速地运转,琢磨着眼前之物的原理来。 既然是甜味的,那方才倒进去的白色粉末想来就是糖粉了。到底是怎么抽丝成云的呢? 想及此处, 他便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个嘛,原理倒也简单,这糖粉被倒进小锅中, 受热后溶为糖浆,再从细孔中被高速甩出去, 这糖浆受了冷后,便会凝结成云朵了。”淑岚十分得意地解释道。后世中这东西往往要连通一个电机, 在没有电的时候, 便只能改造成手摇的了。 小胤礽一边听着解释一边微微地点头,忽然像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怎么, 胤礽不喜欢吗?”淑岚被他一个小孩还要作大人叹息状逗乐了, 便开口问道。 “并非如此。”胤礽摇了摇头, “只是如此新奇之物,若是只在后宫拿来做玩物,也太过可惜了……若是能如蕈菇粉一样推向民间,不知又能赚上多少呢?儿臣真想见一见制出这器物的匠人……” 淑岚倒有些吃惊,没想到这孩子小小年纪, 倒是想得挺远,自己仿佛都听到了他脑子里噼里啪啦打小算盘的声音了。 这样的东西虽然不如蕈菇粉一般可以批量生产, 但如此新鲜之物, 想必也能在京中风靡一时吧。 “太子想得倒是挺远的……可是你皇阿玛亏着你了?”淑岚开口打趣道。 据她所知, 玄烨对太子的宠爱,简直是将珍贵之物堆山填海地往他那送,要星星不给月亮,太子不该想要什么而不得啊? “德娘娘说笑了,儿臣并不缺钱,皇阿玛常教育儿臣,说要心系民生,只是比起书卷上的大道理,虚浮地讨论利国利民,儿臣对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更感兴趣。”胤礽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笑容。 淑岚点了点头,不由得想起了许多明明被家里父母铺好了康庄大道,却不愿意去走坦途的富家子弟们。 比起在父辈熟悉的道路上永远被打击得抬不起头,他们宁愿去另辟蹊径,找到其他的爱好来得到成就感。 很显然,自己眼前的这个小太子就是被亲爹揠苗助长,搞得对政事一途毫无兴趣,反而对这些新鲜技术发明感兴趣了起来。 淑岚点了点头,“技术创新是第一生产力。” 胤礽眼睛一亮,他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 从小他跟在皇阿玛身边,每日耳濡目染、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名义上虽然地位一致,但对应的却是富、贵、威、武、贫、贱。 诸如户部掌管钱粮,说是“富”倒也合理,刑部是清水衙门,被戏称“贫”也说得过去,但工部与技术民生息息相关,为何沦落下成,当了一个“贱”字呢? 就连皇阿玛,虽然平日里享用着各式洋匠师和宫中各种匠人带来的新式技术,却也话里话外地对其地位颇有鄙薄之意呢? 要是他来说,这些能造出新式器物的匠人,倒比那些只懂八股文章、在朝堂上夸夸其谈的聒噪大臣要厉害得多。 他从前从来不敢把这些话与人说,怕人觉得自己是个只知道追求末技、无心于治国之道的无用太子,这次倒在德嫔这里找到了认同感。 “不知德嫔娘娘还知道什么新鲜技艺?还有,为何这几种□□啮合,便能让这锅子转起来?何为要将这几个部件如此排列?若是应用在别处……” 淑岚见小太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说话的对象,叽叽喳喳地便没完没了地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刚想接点什么,一抬头便看见门口有一个嬷嬷匆匆走了进来。 “给德嫔娘娘请安,奴婢是来接太子回宫更衣用膳的。”那嬷嬷对着淑岚一礼。 “哦,是常嬷嬷,不必多礼。”淑岚冲着胤礽点点头。 这个嬷嬷,她是认识的,每次胤礽来永和宫,这个嬷嬷若是当值,定然跟在旁边,若是刚换上来,定然也要匆匆赶过来,不是站在旁边瞧着太子的一举一动,便是借故要带太子回宫。 淑岚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太子身边的嬷嬷防贼似的防自己,觉得有些委屈,后来听青雀解释才明白其中道理。 “奴婢觉得,是皇上心中的顾虑,不希望太子与哪位嫔妃太过亲密,被人利用,自然叮嘱了太子身边的人的,教她们时时留意着。”青雀如此说道。“再加上……最常侍奉在太子身边的常嬷嬷,是赫舍里皇后还在时就侍奉在侧的老人了,赫舍里皇后薨逝后,才把她给了太子,想来更是把太子看得像眼珠子似的。” 虽然是这个缘故,但想来也不全是。 若是为了皇上的叮嘱而忤逆太子,想来时间长了也会被太子厌烦。想来,其中也有为她们自己打算的缘故。 太子一出生,就没有亲额娘照拂,自然全身心地仰赖这些嬷嬷。而随着太子长大,身边有了师傅,有了和其他嫔妃、臣子接触的机会,这些嬷嬷自然生出危机感来了,定然要展露一下存在感和权威性,让太子尽可能晚地精神独立。 果然,刚才还十分兴奋,侃侃而谈的太子一见常嬷嬷来了,便立刻偃旗息鼓,不再追问方才的问题了。 “德娘娘,那胤礽先告退了。”胤礽垂着头,又恢复了平时恭敬而不露情绪的模样,恭恭敬敬地给淑岚行了个礼后离去。 “太子,你的棉花糖奴婢才做好,您拿着在路上吃吧。”雪雁见太子刚才没吃两口便把自己的棉花糖让给了大公主,自己还没吃上就被常嬷嬷带走了,心中有些不忍,便出言叫道。 太子转身,才刚要从她手里接那棉花糖,一个“谢”字还没出口,常嬷嬷就比他更快一步,以她这个年纪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抢先一步将那木头筷子穿的棉花糖拿在了手里。 她先是怀着戒心地打量了一眼雪雁,又嗅了嗅那棉花糖,闻到丝丝缕缕的甜味后,虽然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但眉头还是差点拧了起来。 “老奴替太子殿下多谢德嫔娘娘的美意,只是皇上曾叮嘱过老奴,叫太子不可如小孩子一般肆意任性,放任口腹之欲,若是吃坏了牙齿可如何是好?”那常嬷嬷对淑岚说话的语气倒是恭恭敬敬,眼睛却瞟着一边的胤礽,话里话外更是搬出了皇上。“太子啊,老奴也是为了你好,若是回头皇上怪罪下来……” “孤知道了,嬷嬷就不必说了。”胤礽听常嬷嬷就这么在德娘娘的面前絮絮叨叨地念叨了起来,大有你不听我的我就唠叨到天荒地老的架势,他的脸上出现了几分难堪,连忙出言打断了常嬷嬷的话头。“我们走吧。” “是……容老奴先帮您收着……”常嬷嬷一边跟在胤礽身后,一边低声说着。 直到出了永和宫的大门,淑岚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常嬷嬷的唠叨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想来这嬷嬷出了门,就要将这棉花糖找个见不到人的地方扔了,再拉上胤礽一通教育。只是这些,她也管不了了,毕竟事关太子,处处都要小心,她还是少管为妙。 “这棉花糖虽然看起来大,但抿在嘴里只有那么小一点点甜水罢了,吃上一点也不妨事嘛。”一旁的大公主颇为弟弟而鸣不平,“皇阿玛不过是随口叮嘱了一声,她便要拿着鸡毛当令箭,倒比我当年的嬷嬷还要可恶许多。” “你皇阿玛也是为了你们好嘛。”淑岚笑着应道,摇了摇头。 “哪儿呀,皇阿玛再严,平日的糖果还是让我们吃的。”大公主嘴巴噘得老高,“还不是胤禔!” “胤禔又怎么了?”淑岚好奇地问道。 “他最爱吃糖,惠娘娘每次将糖藏起来,他都翻箱倒柜地找到,若是找不到,便要哭闹不止,惠娘娘受不了,便每每都给他吃。”大公主愤愤地说着,“结果吃坏了牙齿,在宫里夜半又哭又叫地请太医……太医叫他嚼着黄连可以缓解,他又被苦得大叫……” 淑岚一想象胤礽被蛀牙疼得满地打滚杀猪似的嚎叫,就觉得十分好笑,又有些可怜,问道:“难道他宫里的宫女不曾伺候他刷牙不成?” 这个时代牙刷皆是在竹片上钻孔后,嵌入猪鬃、马尾一类的材料以清洁牙齿,早就跟现代的牙刷别无二致了。 “他是怕被他额娘发现,将那糖罐子偷藏在床上,每日洗漱完上床后偷偷地抱着罐子吃……”大公主翻了个白眼,自从马场有了过节后,她就一直不太待见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这么干了一个多月,直到牙疼得受不住了,他才叫额娘去找太医……” “然后呢?”淑岚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一开始,惠娘娘和那太医怎么找都没找出缘由来……直到胤禔身边的宫女收拾床榻时,发现床榻上爬了蚂蚁,这才发现是他藏了糖块在床铺夹层里,糖块化了引来了蚂蚁,这才知道牙疼是半夜里含着糖睡觉闹出来的。”大公主说道,“皇阿玛生怕我们也如他一样蛀坏了牙齿,这才叫身边的嬷嬷们时时看着我们,不许吃那么多糖。不过胤礽身边的嬷嬷连一口糖都不让吃,胤礽也太可怜了。” 说罢,大公主又小大人儿似的摇头叹了口气。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淑岚了然地点点头,虽然好笑之余,对胤禔也有些同情,毕竟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但是她一想象那宫女收拾床铺时爬了满床蚂蚁的“盛景”,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怪人 出了永和宫, 长街之上,胤礽在轿辇上垂着头, 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常嬷嬷倒也见怪不怪,还是在一旁絮絮叨叨些什么。 当胤礽的轿辇走到交叉路处,轿辇上的胤礽忽然开口, 打断了常嬷嬷的声音:“先不回毓庆宫,先去造办处。” “太子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常嬷嬷猛然抬头, 却见胤礽并没有看向自己的方向,也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 而是稳稳地坐在轿辇智商,小嘴抿得紧紧的。“回宫后老奴还要伺候您用膳温书呢, 若是不将明日师傅要考的书背诵熟练, 明日师傅若是告诉了皇上……” “去造办处,都没有听到孤的话吗?”胤礽并不去答常嬷嬷的话, 而是对着几个抬轿子的太监提高的声音。 “还请太子不要任性, 老奴可都是为着太子您好。”常嬷嬷还是第一次见太子这样, 顿时心中一阵不安起来。 往常自己在太子这里十分有面子,是因为有三样法宝。每每太子露出些不服自己的管教的苗头来,只要自己冷下脸来,先搬出师傅,再搬出皇上, 最后再搬出太子的额娘赫舍里皇后,保管太子偃旗息鼓, 乖乖听话。 常嬷嬷还在迟疑着要不要将治太子的大杀器:亡故多年的赫舍里皇后搬出来, 就听见胤礽又一次开口催促那些抬轿子的小太监了。 常嬷嬷张了张嘴, 还没等说什么,就见那些太监们一个个面露难色,看看太子,又看看常嬷嬷,又看看太子,几番权衡之下,还是觉得太子的命令更难应付:平日里太子虽然并不为难他们这些下人,但若真是犯起倔来,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1节 想来想去,也只好得罪一下平日里甚有威信,在毓庆宫里说一不二的常嬷嬷了。 几个抬轿的小太监互相一对眼色,便齐刷刷地抬脚,稳稳当当地抬着太子往他想去的造办处方向转弯而去,本来半个身子挡在轿前的常嬷嬷,本来以为对太子施压得够明显了,不想这几个抬轿太监居然敢公然惯着太子,和太子一起对抗自己的管教?气得她眉梢都要飞出太阳穴了。 但她倒不打算在长街上发作,不但会让毓庆宫丢脸,更是会让自己被人认为有失体面。 因此,尽管心中生了些别扭,常嬷嬷还是脸上波澜不惊地收敛了方才的神色,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快走两步跟上了转向的轿辇,紧紧地跟在胤礽的身侧。 造办处平时并没有什么贵人愿意驾临此地,造办处的太监们平日里更是只需要与各宫的宫女和太监应付答对,比旁的宫中的太监多了几分懒怠。这会儿见长街上一驾精致的轿辇远远地过来了,待看清了是待胤礽的轿辇来了,个个惊惶不已,如梦初醒地跪下行礼,而机警些的小太监早就跑进里屋去叫主管快出来迎接。 “奴才给太子殿下请安,不知太子今日怎么有空贵足临贱地,大驾造办处了?奴才有失远迎,还请太子恕罪。”那总管倒是个伶俐的,连忙弯着腰扶着太子跨过台阶,心中此时已是转过十个八个心思了。“不知太子是想来找什么东西物件?” 莫非是太子想要什么珍奇宝贝,皇上没松口,这才亲自过来要? 想及此处,他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造办处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而往常太子被皇上和身边的嬷嬷太监们像护小鸡崽一样护得滴水不漏,他就算想讨好也没有门路。 若是能帮上太子的忙,攀上太子这条线,那日后可是有无穷无尽的好处的。 “孤不是来找东西的,是来问你们要个人的。”胤礽对那总管的讨好很是有些不适应,不露痕迹地抽回了手,对他开口道,“前些日子德嫔娘娘在造办处订了一台棉花糖机,孤今日便是来找这个匠人的。” 听到这话,那总管的兴奋劲儿全没了,只恨此人不是造办处的人,不能将这个好处卖给德嫔和太子,但也只能脸上堆着笑道:“太子今日来得巧,他就在里头呢。” “好,那你带孤去。”胤礽立刻对那总管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孤即刻便想见见他。” “若是太子想吃那棉花糖,造办处还留有一台原型,不必差遣那位大人动手给太子做……”那总管的额头涔涔流下汗来。 这次可真不是他想推脱,是在是那位大人的脾气太过古怪,与其他工匠不同,并不听自己差遣,只是偶尔听说造办处又来了什么古怪的活计,造办处的工匠束手无策了,他又恰好有点兴趣,这才会出手相帮。 传教士们供上来的奇巧的机械玩物,或是德嫔娘娘送来的天书一般的图纸,他只要看上一眼,便可按照要求造得七七八八,甚至还能超过图纸,自行发挥创造。 倘若他是个造办处的普通匠人,想来是要被其他匠人眼红排挤的,只因他是个玩票的,并不与他们这些匠人争饭碗,又十分慷慨不藏私,设计出来的图纸都随意放在造办处让他们仿造,因此造办处没少沾他的光。 只是他来与不来,都是全凭心意,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又因恃才自傲,性子颇有些不合群,这才在政途上屡遭排挤,来造办处造些东西派遣心情。 平日里造办处的太监与匠人们仰仗着他解决各种疑难问题,自然捧着他,可是这次来的是太子殿下,若是他这桀骜性子触怒了太子,太子把气撒在造办处的人身上,自己这个小小的总管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想来想去,这太子恐怕是觉得这东西新奇,想叫匠人再多做些棉花糖来吃,这倒也不难,叫旁人来制就是了,那棉花糖机操作倒是极其便利的,只消看上一遍,便能做出像模像样的棉花糖来。 怎料胤礽却摇了摇头:“孤不是来吃糖的,是想见见造这东西的人。” “造办处还有许多其他手艺绝顶的匠人,照着那棉花糖机的图纸,也一样能为太子造出来……太子若要想在毓庆宫里添置一台棉花糖机,奴才即刻便可叫人上门去为殿下组装一台……”那总管继续试图劝说着小太子改换想法,他方才见那位大人进造办处时,似是心情不好的样子,若是真的有所冲撞…… 他还勉强堆着笑脸,小胤礽却插起了腰:“你是觉得孤年小,敷衍孤吗?” “哎呦,太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就是借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那总管赶紧陪着笑,再也不敢劝他放弃心意,只是低声嘱咐道,“太子,那人虽然手艺很好,但脾气却是最古怪的,也不爱见人……” “这个容易。”胤礽转头对着身后跟着的一大票人道:“你,你,你,你们都不许跟着孤;嗯……小禄子,你一个人跟着就行了。” 胤礽对着方才抬轿子的太监中随意一点,被点中的太监正是方才第一个决意违抗常嬷嬷,一咬牙跟着太子的意愿转弯的小太监。 见自己从一个混不出头的抬轿太监骤然被单独提出来随侍太子身边,小禄子立刻眼睛一亮,受宠若惊地小跑两步,垂手规规矩矩立在太子身旁,同时感觉一阵如芒在背。 如果常嬷嬷的眼神是针,此刻早把小禄子的后背刺出百八十个透明窟窿了。 常嬷嬷见太子点名让自己也不许进去,眼睛瞪得更圆了,想说些什么,望了望旁边的造办处的总管探究的眼神,还是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口。 笑话,若是自己在外人面前劝了太子,太子再明言拒绝自己,自己这个管事嬷嬷的脸算是彻底丢尽了! “那太子便快些进去吧,别耽误了一会回宫温书,奴婢们就在外面等着。”常嬷嬷勉强维持着笑容,对胤礽一福,便带着众随侍宫女太监在外面列队站了一排。 “太子殿下,他就在里面了。”那总管太监推开门,将胤礽和小禄子让进屋后,刚想也抬脚走进去,便被胤礽的一个眼神劝退了,乖乖收回了迈出的一只脚。 “太子殿下慢慢聊,奴才在外面恭候着就是。” 那总管一边说着,一边体贴地为胤礽关上了殿门,总觉得背后凉凉的。 都说毓庆宫太子平日里蔫蔫的文静不爱理人,为何方才瞧自己这一眼,倒让自己这个混了许多年的老油条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造办处的这一间房中,不但堆满了通天的柜子,摆放着各式杂物,还有各式新制出来的、残破送来修理的各宫物件,层层叠叠地把小小的内室挤得满满的,且光线不足,全是灰尘。 胤礽身量小,尚且能在其中穿行,而小禄子倒是有点惨了,不得不踮着脚,侧着身,生怕将这屋中的精贵物件打碎了一两件,自己的小命就不用要了。 胤礽从未见过如此之乱的房间,循着从窗户裱纸透进来的一线阳光艰难往前走,房间不大,却因为杂物众多,竟然没看见总管说的人在哪儿。 他正探头寻摸着,冷不防脚下踩了个软绵绵的东西。 紧接着便是一声“哎呦”的一声,惊得胤礽猛地一蹦三尺高,差点将旁边的一件送来修理的自鸣钟撞到地上,还好小禄子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那自鸣钟才免遭摔得粉碎的厄运。 胤礽见是个七扭八歪睡在杂物中的活人,连忙收脚站在了一旁。 “你是何人?为何扰我清梦?”那人揉了揉眼睛,显然是一副被踩到了心情不爽。 这人一开口,胤礽就闻见了浓浓的酒气。 想来是醉得迷迷糊糊,才认不清自己是谁。 “这你都不认识,这是——”小禄子见那人不仅不起身行礼,还这般怠慢地问话,正想说这是太子爷,难道你没长眼睛吗,却被小胤礽一伸手,拦住了他要说的话。 “你就是造棉花糖机的匠人吗?”小胤礽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中,依然倒映着熠熠的光辉,“孤——我有些事想问你。”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戴梓 “是我。”那醉了酒的人听了胤礽的问话, 只是皱了皱眉,连眼皮都未曾全部抬起, “若是要我再做什么, 且把图纸搁在着,待我睡足了……再替你们制……嗝——” 胤礽知道,这人显然是把他当做为哪个宫里的娘娘通风报信的小太监了, 不过第一次遇见这样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官员,这样的体验非但没让他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十分新鲜, 便故意往暗处站了些,不让自己身上的服色暴露自己的身份。 躺在地上的人翻了个身, 正打算把脸转向另一边继续睡,胤礽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在他翻身的时候, 借着半明不暗的光线看清了他身上的补子样式。 这人的朝服补子是鸳鸯。 “这位……大人官居四品,为何要缩在斗室中喝得烂醉如泥呢?”胤礽越发好奇起来。 那人嗤笑一声, 自嘲地摸了摸胸前的刺绣鸳鸯补子, 开口道:“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 在这京中,不算什么……我不过于这官途无用,遭人排挤,这才缩在这片地方,闲来替人做些小玩意……实在是虚度光阴……无用至极……” 紧接着便是一串含着醉意的含糊不清的醉话, 胤礽努力听了半晌,才勉强分辨出他在说着自己年少白丁入伍, 少时便得赏识, 得皇上亲自召见, 自以为能靠着自己的本事平步青云,不想却被同僚排挤嫉妒,每日憋屈度日,这才喝酒以解忧云云。 胤礽听了前半段,便能猜到后半段了。这样的故事他实在是听得太多了,他在养心殿中跟着皇阿玛听政,也亲见皇阿玛以赏识之名召见过不少英才。 这些英才初入宫时,都是眼中炯炯有神,充满对前路的期许,一副对皇阿玛的赏识感激涕零,希望能在官场上大展拳脚的模样,只可惜,这样的血气方刚、意气风发往往维持不了多久,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这些多在南书房、养心殿行走的官员们便个个言语踟蹰,畏首畏尾,圆滑合群起来,眼中闪烁的光芒也都消失不见了。 大清人才如过江之鲫,皇阿玛对他们的使用也多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当一颗曾经闪耀的珠子在皇阿玛眼中失去光辉时,便会被弃之不用,唯有世家出身的官员,方能在朝廷长久地扎根。 而自己眼前之人,显然就是一个正在被官场磋磨得渐渐失去光辉,以醉酒来麻痹自己的明珠。 不过比起旁的文武官员,这翰林院侍讲倒有一点不同:旁的文武官员在对官场失望时,大多会放纵自我、同流合污;而这一位呢,除了放纵自己喝酒之外,还至少会造些神奇器物出来,倒比那些只懂得一肚子八股文章的蠹虫文官好上许多。 不知何时,那郁郁不得志的翰林院侍讲嘴里源源不断、颠来倒去的抱怨终于暂且休止,胤礽趁着这个机会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杂物,把眼光落在一个白色的精巧器物上。 那东西似乎与宫中孩子常玩的带呼哨的风筝差不多,用纸糊了翅膀,造型是一只鸟的模样,胤礽拿在手里才发现,那两只翅膀是可以活动的,且这纸制的白鸟似乎比看上去要重上一些。 “这个也是你做的?”胤礽将那纸鸟翻了个面,竟看见那鸟腹部处附着重重叠叠的复杂机括,似乎还未完全做完“这是做什么的?” 那人不言,面上有些不耐烦,但见胤礽捧着那纸鸟一副不问明白决不罢休的模样,知道他是不打算让自己安生睡觉了,便无奈地对胤礽伸出了一只手。 胤礽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纸鸟薄如蝉翼的双翅,将纸鸟放在了翰林院侍讲的手上,只见他捏着那纸鸟的发条转了两圈,胤礽便听见安静的斗室中细密的机括响声,紧接着,那纸鸟竟然扑闪着翅膀从他手中飞起,虽然有些不稳,但还是歪歪斜斜地掠过诸多杂物,在斗室上空盘旋了一圈。 小胤礽的目光紧紧跟着那纸鸟而动,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本来以为他能制出菌床,制出棉花糖机已经够令人惊叹的了,竟然还能做出无风自动的鸟来,这也太厉害了吧! 可惜好景不长,那白鸟扑棱着翅膀,正在返程的途中,却一头撞上了一个高高的檀木架子,一边的翅膀被撞歪了,顿时重心不稳起来,大头朝下地直往下撞去。 “哎呀!”小胤礽心中大喊一声可惜,连忙想快跑几步去抢救那纸鸟,奈何那纸鸟却还是摔在地上,随着一声令人心碎的撞击声,摔了一地的散碎零件。 这下别说胤礽,连跟在他身后的小禄子都心疼得一缩脖子。 胤礽咧了咧嘴,转头去看那翰林院侍讲,本以为他会因为自己的作品被撞碎了而心痛得跳起来,不想他却只是抬了抬眼皮,甚至连过来捡零件的打算都没有,便又合上了眼皮。 “好可惜,真是好可惜……这么精巧的构造……”胤礽叹息一声,还是走上前去,试图把摔得七零八落的纸鸟捧起来,把洒落一地的零件拼回去,但都是徒劳,那零件之间的啮合显然极其严密,他尝试了两下,反而有更多的零件稀里哗啦地往外掉了,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叫小禄子一起,尽量把地上撒出来的零件捡起来,放回原来的桌子上。 胤礽瞧了一眼那翰林院侍讲,心中颇有些心虚,自己还没说明来的用意,便先把人家辛辛苦苦制的东西给毁了,虽然人家自已看上去毫不在意的样子,但还是心中颇为歉疚,心中琢磨着留下些什么财物赔偿才合适,却听那人又悠悠地开口了。 “真正的精巧之物,是如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一般,机括精巧,可以自行。其中木牛可载一岁粮,其流马可日行数十里,在行军途中为蜀汉大军运送军粮,大展神威。”那翰林院侍讲自嘲地笑笑,“而这纸飞鸟,虽然看起来机括精巧,却徒有其表,不可远飞,只能在斗室之间为稚子玩物……实在可笑。无用之物,废了就废了吧。” 接着便是一串含糊不清、带着醉意的笑,不知是在笑那纸鸟,还是在笑不得志的自己。 胤礽在一边听着,也觉得越发刺心起来。 自己不也如这精巧的纸鸟一般,看起来巧夺天工的精致,却永远只能在皇阿玛的阴影庇佑下低空盘旋,稍微越界一点,便会被保护着拦回来。恐怕自己有一天没有皇阿玛的庇护,便会如这纸鸟一般,不堪一击,撞个粉身碎骨吧? 他想起无数次皇阿玛对自己失望又包容的目光,小拳头不知不觉握得紧紧的。 “但是,你不是也做了些实用的东西么?胤礽又说道。“例如那永和宫,你给德嫔娘娘制的菌床,难道不是十分实用吗?” “那也不过是在京中权贵的桌面上多添一道菜罢了……”那翰林院侍讲听见胤礽这么说,也不过冷笑了两声,“待德嫔新鲜劲一过,恐怕也该荒废了……” “不是的!”胤礽打断了他带着自嘲口气的话,“你制出来的才不是无用的东西,虽然目前这种调料只在京中权贵中收到追捧,但这样的菌床若是推广开来,其产量提升上去,便能推广到百姓之中去,成为平民布衣也可享用之物!日后这调料便如盐铁一般,不但可为我大清多一份进项,日后产量提升,更可作为特产贩与其他地区,贩与蒙古部族——” 胤礽说到此处,越发激动起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袖中取自己的演算纸,又想起来那张演算纸落在了养心殿,不由得心中后悔不已——他正愁找不到听众,若是能就着那张纸上的数据,与这蕈菇菌床的制造者畅谈一番,那该有多好! 不想那方才还四仰八叉地躺着的翰林院侍讲,这会听到这个,倒用胳膊把身体支撑着坐了起来,张口便将那菌床的数据口若悬河地报了出来:“永和宫的菌柱均为长一尺,割长三寸,上下共四层;为方便查看,均为横五纵五为一组;间有一尺宽夹道……若要大范围种植,便还有改进空间……产出便可更多……” 胤礽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有理,他说的改进方向,正与自己连日观察的相差无几,连忙叫小禄子帮自己找纸笔,好赶紧纪录下来。 “无需记录了。”那翰林院侍讲瞧着胤礽身量不够,还要踮着脚,将一张不知从哪个角落抽出来的废演算纸垫在桌上飞快地记录着,慵懒地笑了笑,还带着一丝醉意地屈起两根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道:“这些数儿,都装在我的脑子里呢。” “既然如此,那孤就要你这颗脑袋,不知你是否乐意?”胤礽见他肆意疏狂的模样,手上的笔也不由停了下来。 “脑、脑袋?”那翰林院侍讲再醉酒,这时候也醒了一半,他揉了揉眼睛,努力把目光定格在眼前孩童身上,怎么说话说得好好的,就来要自己的脑袋了? “咳。孤的意思是,你可愿意跟着孤?”胤礽见他一脸惊骇神色,便立刻知道自己的话让他误会了,连忙换了个说法。“孤定不让你明珠蒙尘。” “唔……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您是……”那翰林院侍讲觉得自己才华不得伸展,日夜都盼有伯乐能赏识自己,怎料竟盼来一个稚子,虽然不敢怠慢,却也有些哭笑不得。 胤礽这时对小禄子扔去一个眼神,小禄子立刻会意,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位就是皇太子,胤礽阿哥。” ! 听见这个名字,那翰林院侍讲的酒劲已经全醒了,顿时翻身而起,虽然身形不稳,但还是毕恭毕敬地一礼:“微臣从四品翰林院侍讲,戴梓,参见太子殿下,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告密 那翰林院侍讲说出自己的名字叫戴梓后, 胤礽脸上的变化,并不亚于方才戴梓听到胤礽亮明身份时的神色。 “你就是戴梓?”胤礽一惊, 连忙上前两步伸手去扶。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2节 小禄子虽然觉得这人的名字甚是陌生, 但见太子神色一凛,便也心中明了此人并非普通人,连忙也将态度放尊重了不少, 也上前搀扶,道了一声“戴大人。” 胤礽打量着眼前之人脸上的不知是情绪过于激动还是酒气未散引起的红晕,心中一阵激动。皇阿玛平日也经常会将一些往日的官员档案与奏折交给他看, 他便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虽然大多数官员的名字身世都平平无奇,无非是世家举荐, 或是科举进仕;而这个名为戴梓的,却是以白丁身份自荐入伍后, 他还造出了名为“连珠火铳”的火器, 在军中大放神威,深受康亲王的重视, 一举提拔为将领;甚至在一次重要的平三藩攻城之战中, 不费一兵一卒, 只身入城,只凭口舌便说服对方开了城门投降。 皇阿玛惊奇于他的天赋才干,这才在他才入伍两年后就亲自单独召见他,虽然自己当时不在场,但光是想想也知道, 此人除了专精火器机械与攻城兵法之外,在皇阿玛面前定然也是镇定自若, 对答如流, 不然怎么会被皇阿玛留在京中, 一举封了翰林院侍讲,又直接得入值南书房的殊荣呢? 就算是放眼大清,这样的天才也算是亮眼了,但如此意气风发,为何又沦落到在造办处日日酗酒,做些小物件来打发时光呢? “文开,”胤礽一边回想着那官员档案的名字,试探地交了一声,见戴梓应声抬头,便知道自己没记错,又继续问道:“孤一直好奇你造的那连珠火铳,是长什么样子?可还留有原型?” 他最感兴趣的自然就是他的发明,他之前只在皇阿玛给自己看的庆亲王呈上来的奏折中看过一些语焉不详的描述,一直想象不出来这连珠火铳会是个什么模样。 戴梓听见太子不但知道自己的事,连自己的字都记得住,自己方才那样懒散怠慢,太子不但不生气,甚至还这样亲切地以字称呼自己……戴梓一时间只感觉入京后被一盆盆冰水浇灭的心中火焰,此时又被这一声“文开”,叫得又悄悄地复燃了起来。 “回太子,微臣自小受家父影响,对火器颇有兴趣,前明的火器虽然威力不小,但苦于装弹速度慢,一梭子弹丸打出去后,若是没有即使补充,便会被敌军冲锋冲散。微臣便改进为五发弹丸连发后再装弹……”戴梓看着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太子,语气颇有些踟蹰。“……微臣虽然靠着这样的微末技艺得了庆亲王的赏识,但那‘连珠火铳’,不过是年少时不成熟之作,实在难堪大用,太子不必如此上心……” “怎么会呢!”小胤礽听他又开始自顾自地说起丧气话来,十分认真地抓住了戴梓的双手,“怎么会不必上心呢!文开想必是崇诸葛丞相之风,孤倒是觉得,你这连珠火铳与诸葛丞相的诸葛连弩,倒是有几分相似嘛!嗯……况且,这火器还要比弓箭厉害些!” 戴梓听着太子一脸认真的模样,竟然把自己和自己的偶像诸葛丞相相提并论,一时间脸“唰”地臊得通红,“太子这样说话,戴梓实在是无地自容了……此物后来也不过是束之高阁,不过是一实验玩物罢了。” “对哦……”胤礽听了这话,挠了挠头,也想起来庆亲王虽然在奏折中很是赞扬了一番这连珠火炮的威力,却再没听到过下文了。“为何没趁热打铁,在军中推广开来呢?” 这话一出,似乎戳到了戴梓的痛处一般,他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虽然微臣制出了连珠火铳的原型,试射时效果也不错,但若是要普遍推于军中,便是另一回事了……” “难道是因为人手一把火铳,花费巨大?”胤礽皱紧了眉,歪着头思考着。“或是因为……训练将士们使用火铳,所费时间甚久?” 这么好用的东西,居然只当玩物束之高阁,真是太可惜了! 就算训练所费时间久,造火铳所费银两大,但是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若是为了眼前的利益而短视至此,那可是大大的不值得。 若是真的能推行此物,那日后的战场便不需要那么多军士用血肉之躯填进去,需要的粮草、药石也会大大减少…… “太子殿下聪慧无比,微臣佩服。”戴梓心中暗叹小太子竟然顷刻间便分析出了其中原因,果然非池中之物。“太子所说的两个原因,也确实如此,而此外还有一点……此物的结构甚是精巧,若是批量制作,便会精度不足,机轮难以啮合……如此一来,不但无法顺利击发弹丸,还会导致炸膛,反而导致持枪之人重伤。” “原来如此……”胤礽心中长叹一声,批量生产的机轮之所以质量低劣,除了工匠手艺不足以外,恐怕还有工部克扣了其中的银钱,导致成本不足,偷工减料的缘故。“之后呢?你进京这些年,不曾再造过其他火铳吗?” 若是能改良结构,让工匠更容易制造,或是让火铳不那么容易炸膛,那也是极好的呀。 听此一问,戴梓才散了红晕的脸,此时又涨红了起来。他把脑袋埋的低低的,羞赧地开口道:“自入京后,蒙皇上赏识,觉得微臣能诗善文,便赏了微臣如今的官做。平日里做些文史编撰、勘对公文的活计,便渐渐不再研究火铳之事了……如今,往日手艺尽已生疏了,让太子见笑了。” 这一番话虽然委婉,但胤礽却是越听越气。 能造出如此精巧结构火铳的不世之才,竟然被皇阿玛扔在翰林院和一帮老头子们日日做勘对公文的工作? 这样的工作,叫那些只懂得写些八股文章的书生来不就得了? 杀鸡焉用宰牛刀,皇阿玛如此冷落他,怪不得他要日日虚度买醉了。 “文开,孤回头去寻皇阿玛,让你跟在孤身边,做孤的师傅,你可愿意?”胤礽一边说着,一边竟然对着戴梓作势拱手行礼。 这倒是反而惊了戴梓,他连忙一把扶住了小胤礽,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四周,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微臣自然是愿意跟随太子殿下!只是……这师傅之职,微臣才学微薄,恐怕要辜负太子的期望了……” 他早年的意气风发,早就被日复一日的文书工作消磨殆尽,此时忽然受此重托,心中自是惶恐万分。而更让他心惊的,便是皇上对太子身边的人想必是查之甚严,更是讨厌那些谄媚之徒。若是自己被当做心怀叵测,蓄意接近太子之人,那自己的小命恐怕就难保了。 “孤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胤礽早知道他会说些妄自菲薄的话,直接绕过了这些话,只睁着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戴梓只觉得心中一热,眼眶也有些湿润,看着一脸认真仰头看着自己的小胤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带着鼻音地嗯了一声。 小胤礽见得偿所愿,小小地欢呼了一下,随即皱起了小脸。 “不过,要想让皇阿玛同意这个要求,要趁皇阿玛高兴的时候再提起此事才行。”胤礽飞快地想着,一边将手背在身后,一边在斗室中渡着步。 当他把目光投向忽然猛地停下脚步,眼睛一亮:“哈,有了!” 又过三日,养心殿中。 “朕让你去传太子过来,怎么这会儿还不见太子人影?”玄烨眉头拧起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毓庆宫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平日里通传下去,让毓庆宫的嬷嬷们带太子来养心殿旁听议政,不出一刻便会准时送到,今日倒等了许久。 玄烨想到,兴许是天气热,太子身边的人懒怠的缘故,便生了敲打的心思。 “回皇上,奴才是照例传了话的,只是那平时侍奉太子的常嬷嬷说,太子今日梳洗更衣后,并没听召直接来养心殿。”梁九功面露难色。 “哦?当真?”玄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常嬷嬷,他最熟悉,也最信任,平日里紧跟着太子,更是将太子的事事无巨细地与自己汇报。今日听她的口风,倒不是奴才们懈怠,倒有太子懒怠,推脱不来的意思? 虽然前几日,太子走得匆忙,玄烨晚上独自一人时,也觉得自己有些说教太过,有打击胤礽积极性的嫌疑,心中颇有些内疚。但若是太子因此便心生叛逆,那便要好好管教了。 “是常嬷嬷说的,恐怕不会有假。”梁九功见玄烨脸色不善,连忙补充道。“常嬷嬷还说……这两日太子殿下对造办处做的制糖机器很是感兴趣,日日往造办处跑,虽然未耽搁日常学业,却也有玩物丧志之嫌……” “荒唐!”玄烨听到此处,对太子的内疚之心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一股压不住的火气。 他将手中的碧玉手串重重往桌上一磕,“朕才两三日没查问他,他便松懈怠慢至此!你,亲自去把他找来,朕要亲自教教他!” “太子爷还小呢,贪甜爱吃糖倒也是寻常事,皇上不必大动肝火,当心气坏了身子……”梁九功连忙轻声劝道,“这也不过是常嬷嬷的一面之词,兴许是误会也说不定……好歹等太子爷来了您再发落,也不迟呀。”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讨人 玄烨转念一想, 倒也有理。自己每次训胤礽,都有些操之过急, 便叹了一声, 对梁九功摆了摆手:“罢了。” 梁九功见皇上语气缓和了些,便又试探着问道:“那……让外头等着的大臣们先进来议政?” “传吧。”玄烨微微颔首。 梁九功便小跑着出去,将几位在廊下等着的官员传入养心殿中。 官员们鱼贯而入, 有眼尖的,便立刻看到皇上之位旁边预备给太子的位置今日空着。 本有心直口快的正打算借着关怀一下太子,问问是否太子身体有恙才未曾出席旁听, 却被同僚暗地戳了一胳膊肘。 那心直口快的才皱着眉头想问点什么,那热心同僚便用眼神示意瞟了一眼皇座之上。 皇上这会儿虽然面上波澜不惊, 但手里不停捏着碧玉手串却暴露了心中的烦躁之意。 那心直口快的官员连忙将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对同僚扔过去一个感谢提醒的目光。 太子缺席, 万岁爷气儿又不顺, 显然是人家父子俩闹脾气呢。 俗话说,父子没又隔夜仇, 但是他们这些外人若是插嘴, 恐怕就要被迁怒了。 几个被召来的官员选择对那个座位当没看见, 自顾自地报告政事。 “上个月刘国轩犯江东桥,经过一役,赖塔领军大败敌军,叛党如今已尽数诛没,一直受叛党多年骚扰杀掠的百姓皆赞皇上出兵神武……” “旱灾流民的受那笔订金银的救济, 如今粥厂已备好,秩序井然, 人人皆赞皇上仁德……” 玄烨时不时地点点头, 一边听着, 一边翻着手上的奏折。 正看着,却见梁九功从殿外廊下小步快走了进来,立在自己身侧。 玄烨便知他有事回禀,便开口问道:“何事?” 梁九功附身在玄烨耳侧,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来了,说来迟了,请您恕罪……皇上您看……要不要让太子殿下进来?” “哦?”玄烨扬了扬眉,耽搁的时间倒也不算长,“太子可说了自己去做什么了?” “呃……太子说,来的路上顺路去了一趟造办处,所以耽搁了些时间。”梁九功回道。 “看来那常嬷嬷当真不是说的假话。”玄烨冷哼一声,心中思忖。 虽然这次只迟了一小会儿,但若是此次宽了,往后就难管了,还是得让他吃些教训才行。 想及此处,玄烨扫了一眼下面个个垂手而立的官员,对梁九功低声道:“你去和太子说,今日劳众臣们等他,此时便不必进来听政了,就在廊下站一会,静思己过,待众臣们与朕论完正事后散去,再让他进来见朕。” “这……”梁九功话语间有些踟蹰,他望了望廊外的天色,又低声开了口,“奴才方才从外面回来,看天色有些阴了,怕是一会儿会下雨呢……若是太子殿下着了寒潮气,就不好了……要不您还是让太子进殿来候着?” “胤礽身为大清太子,怎可如此娇弱?不过是在廊下沾了些水汽便受不了了,往后怎么能当大任?”玄烨本已动了动心思,但余光扫了一眼殿中站着的文武官员们,又觉得这时改主意,有些太过宠溺太子的嫌疑,只好摆出严父的架子来。“还愣着干什么?” “……是,奴才这就去给太子传话。”梁九功应道,在心中叹了一声。 往日里太子少穿一件衣服,皇上都要反复过问,今日显然是碍着众臣在,不好意思展露爱子之心了。 话虽如此,作为御前大太监,他倒也没太实心眼。虽然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下来,梁九功还是找了件备用斗篷送了出去,以免小胤礽立在廊下受凉,到那时,恐怕皇上又要动气了。 能入养心殿议政的大臣们,自然也是个个人精,竖起耳朵捕捉了皇上与梁九功的低声对话后,心照不宣地加快了汇报政事的速度,以免让太子真的在外面等得太久。省去些歌功颂德的花里胡哨,简明扼要地汇报完后,倒比往常时间缩短了许多。 “众爱卿都已奏完了?”玄烨扫视了一眼众人,虽然面上并不显露,但他此刻的心思早就不在这儿了。 台下的众臣自然没有不识趣的,个个点头称是。 “那今日便就到这儿,散了吧。”玄烨摆了摆手,并没注意到自己今日多了些急不可耐。 “微臣告退。” “奴才告退” 待众臣趁着外头的雨还没下起来,纷纷匆匆退去,小胤礽终于被梁九功带入殿中。 玄烨本想板着脸,就迟到一事展开谈谈,以小见大,让小胤礽明白迟到对于未来的一国之君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但当他对上小胤礽看着自己毫无怨言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又可爱又可怜,后面责备的话竟然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反而生了些内疚之心。 当话出口时,便全变成了语气软和下来的关心:“胤礽,廊下可还冷吗?” “谢皇阿玛关怀,胤礽身子康健得很,皇阿玛不必挂怀。”胤礽朗声道,似乎完全对方才的罚站没有丝毫介怀。 朕才没有挂怀你呢! 玄烨心中想着,倒也没反驳,只是小幅度地撇了撇嘴,眼睛落在了小胤礽的手上。 “胤礽手里拿的是什么?”玄烨问道。 “这是胤礽特意去造办处,为皇阿玛拿的好东西。”胤礽将手中的木制食盒高高地献宝地举起,语气神秘兮兮的。“就是为了拿这个,儿臣才来晚了些,还请皇阿玛不要怪罪。” “哦?是什么好东西?”玄烨方才想说教的心思倒是一扫而空,心中生了些好奇来。 宫中的木制食盒为了保温,用料往往十分扎实。小胤礽此时高高地举着,小胳膊不时地打着颤。 玄烨一眼便看出,胤礽显然是方才在廊下等待时,一直没将食盒放下,而是心心念念拿在手里的。 梁九功在一旁,见皇上面上拨云见日了起来,刚舒了口气,却见皇上又对自己丢了个眼神。 他立刻就懂了那眼神的意思:你怎么办事的?怎么让太子拎这么重的东西站这么久?还不快接过来? “太子真是仁孝,事事想着皇上……”梁九功一边奉承着,一边准备结果小胤礽手中的食盒,却被他一偏身子避开了。 “皇阿玛,你瞧。”小胤礽显然不愿意将这东西假手他人,颇有些费劲地拎着食盒上前几步,又将食盒放在桌上,小嘴也一直说着:“德娘娘前几日叫造办处造出了一奇物,能制出一种棉花糖来,状似云朵,绵软香甜,儿臣那日在德娘娘宫中尝了一口,便念念不忘,就一直想让皇阿玛也尝尝!” !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3节 玄烨只觉得内心的什么柔软的东西被击中了似的,往常都是自己将库房里的东西大批大批地送入毓庆宫中,倒是第一次收到来自太子的礼物。 而且还是太子亲手做的! 不过他一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子,怎么为自己做起吃食来了? 能好吃吗? 玄烨在这个问题上表示怀疑。 他刚想说“这些事情由厨娘们去做便是了,你只管把心思用在正事上”,但看着胤礽一脸期待的眼睛,话又一次咽了回去。他做好了准备,无论太子给自己呈上什么,自己都不能说出打击的话来,否则,这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了。 胤礽踮起脚,打开了食盒的盖子,“皇阿玛,这就是儿臣给您特地做的棉花……咦?” 玄烨和梁九功都心生好奇,一起探头往那食盒中看去,却发现那食盒中的盘子上,并不见什么棉花糖,只有一滩糖水,糖水中央勉强堆起一小撮白色的絮絮,乍一看还让人以为是柳絮飘进去了。 这…… 玄烨一时间不知要做出如何的反应,梁九功预备好的溢美之词也一句都讲不出口了。 “棉花糖……化了……”小胤礽低下头,眼中充满失望。“儿臣做了好一会呢……” 玄烨看着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的样子,想安慰些什么,却又觉得十分无力。 他看着那滴滴答答从盘子边缘滴落的糖水,便知是天阴湿潮,才让这东西化成了水。 都怪你,怎么不提醒朕,太子带了东西来呢?要是早让太子进来,朕不就能尝到太子的手艺了? 玄烨颇为怨念地瞪了梁九功一眼。 对此,梁九功只能暗自喊冤。 “儿臣只想让皇阿玛开心,便想着将此物给皇阿玛尝尝……戴梓师傅说平日在翰林院忙碌,儿臣好不容易让他抽空,教儿臣做棉花糖的手艺……”小胤礽的肩膀一抖一抖,一副要哭的样子。“之后他要是回了翰林院,便不能陪儿臣了,儿臣也再也不能给皇阿玛做这些了……” 玄烨本已被内疚填满的心,此刻又一次手足无措了。 戴梓?就是前两年进翰林院当差,负责勘误公文的?当年也曾是个出头冒尖的年轻人,只因不够圆滑,得罪人颇多,便渐渐地淡出自己的视线了,没想到如今太子遇见的竟是他。 罢了,勘误公文的谁都能做,能让胤礽开心,又能让胤礽亲近自己的人,这却是第一个。 想及此处,玄烨大手一挥:“这有何难,若是你喜欢,朕只叫他平时在翰林院应卯即可,平日都随你差遣,如何?” “真的?”小胤礽顿时收了哭脸,一脸雨过天晴的表情。 “自然是真的。”玄烨终于暗自松了口气。戴梓的底细,当年入京当差时他便查过,倒是个不结党营私的孤高之人,天文算法、诗书绘画更是无一不通,更重要的是与太子投契,他自己没有不安排的道理。 “儿臣谢皇阿玛!”胤礽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又取了那桌上的食盒,“那儿臣没事了,这就告退,回毓庆宫温习功课了。” 玄烨点点头,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从刚才起就没放下来过。 往常都是自己给什么,胤礽就接什么,从来不见他多流露喜恶,面对自己这个皇阿玛也是小心谨慎。此次却显然是有备而来,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问自己讨了人。但玄烨却不觉得讨厌,反而心中充满了终于满足了太子愿望的成就感。 “太子如此用心良苦,连奴才都感动不已……但为何常嬷嬷这样做久了事的,会连太子的用心都看不出来,反而说太子玩物丧志呢?”梁九功望着太子一蹦一跳的背影,似是无意地喟叹了一句。 “况且,皇上您念在常嬷嬷是先皇后身边的老人,这才放心让她在太子近身伺候,以便时时提点太子爷的一言一行……为何她不仅不提点着太子,反而得了些风吹草动,不详不实的动静,便来您面前告状呢。” 其间答案不言自明,不是受人指使在其中挑拨离间,便是为了一己私心了。 玄烨望着那盘中的半盘糖水,半晌,将手中的碧玉手串掷于桌上,开口道:“太子渐渐年长,他身边的人,也是时候清一清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胤祺 郭络罗贵人近日见嫡姐, 总觉得她气儿不顺,总是默默地一个人生着闷气, 明明没有人招惹她, 却总是一个人心烦意乱的模样。 譬如今日,她便是如此,一个人坐在回廊下兀自用手绞着手帕, 不知在想些什么。 郭络罗贵人自然知道她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直脾气,如此闷在心中,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 果然不出她所料, 一开始问时,宜嫔还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甚至还虎着脸让她别多管闲事;她还是死缠烂打、拐弯抹角地问了好久,宜嫔才终于一点一点地挤着将这些日子她对德嫔心生嫉妒, 便叫家中父亲动用在内务府的关系搅乱德嫔的生意一事和盘托出了。 郭络罗贵人本以为是嫡姐又与哪个宫的娘娘起了嫌隙, 这才整日闷闷不乐,没想到一问之下, 竟然是这桩大事。 她的嘴巴从听到真相开始越张越大, 待到嫡姐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 露出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的嘴都没闭上。 “长姐……莫非宫中近日风传皇上有意整治内务府的不正之风……就是因为这个而起的?”郭络罗贵人半晌才回过神来。 宜嫔心乱如麻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胡乱点了点头。半晌,她抬头看看一脸不可思议的庶妹的脸,颇有些恼羞成怒:“你那么瞧着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不过是……让阿玛帮我注意着些那乌雅氏的小动作罢了……谁知……” 郭络罗贵人暗暗叹息一声, 想及这些日子她颇听了些传言,本来内务府中过的钱财物资无数, 不可能是什么清水衙门, 皇上也向来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而近来不知怎的,听说是德嫔的调料遭人算计、太子也对此事上心,皇上这才动了查一查不正之风的心思。 往日里说整治不正之风,都不过是口头上的工夫;无非是自己查自己,走走过场罢了。而这一次事关德嫔和太子,查得这叫一个雷厉风行,结果可想而知,这不查不知道,没想到粉末这一小小的线头,竟然连内务府累年的吃拿卡要的账目都被翻出来了。 她本以为自家嫡姐每日心绪不好是为皇上为德嫔出手整治内务府,替德嫔出气的事而生气,不想竟然是因为,这一切的事端,背后都是自家阿玛和嫡姐办出来的好事。 她本来还想写书信托人寄给宫外的阿玛,告诉他近些日子定要清廉克己,往日里有些错漏,皇上不责怪也便罢了,可切勿在关键时刻被人抓住把柄;谁知家父便是此事的主谋呢? 郭络罗贵人只觉得哭笑不得,又心生无奈,她入宫后倒是谨小慎微,怎奈姐姐和家父都不省心啊! “长姐……你这真是……糊涂啊。”万种心思在心中回荡了良久,郭络罗贵人还只是叹了一声。她平日性子温吞惯了,此时看着平日明艳张扬的嫡姐如蒙霜雪一般,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那你说要怎么办?还不是那个乌雅氏,平日里讨好皇上也就罢了……不知怎的竟和太子连了气,最是可恶!”宜嫔终于将多日来一直郁结在心中的气发散了出来,“往日里,大阿哥便是惠嫔的护身符,惠嫔无论是有什么不是之处,只要带着大阿哥去皇上面前卖卖可怜,便可博得皇上的怜悯,无论她犯什么错都能轻轻放过……只恨胤祺不在我身边……不然我抱着胤祺去让皇上垂怜,皇上定然看在皇嗣的面子上,不再苛责阿玛的……” 说起胤祺,宜嫔的眼圈又红了起来,声音也带了些哽咽:“我的胤祺若是还在身边,皇上便会多来宫里,不会被乌雅氏留在雍和宫了……” 郭络罗贵人见她触及了伤心事,更是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 五阿哥胤祺自生下来,还没满月就连着乳母都接去了皇太后宫中,为了防止婴儿被带走时大哭大闹,不肯离开,皇太后差人来接孩子的时候,还特意挑了个胤祺还在睡午觉的时间,抱着还在睡梦中的小胤祺从宜嫔宫中离开了。 带走时,宜嫔本想追出去再瞧上一眼,却被皇太后身边的嬷嬷生生地拦住了。 “宜嫔娘娘还是莫要多挂心才是,奴婢明白您慈母心肠,可怜皇太后庇护五阿哥的一片好心,您要是这么哭,若是旁人见了,还以为是皇太后强夺了您的孩子呢。”那嬷嬷脸上唇边挂着恭敬的笑意,眼中却是一丝笑模样都没有。“再说了,您要是惊醒了阿哥,阿哥醒来又要哭一场,也让我们做奴婢的难办呢。” 宜嫔一向是想笑就笑,想怒就怒的性子,这会儿竟然被一个嬷嬷不冷不热地堵了回来,连哭都不许哭出声,这可是从小到大都没受过的委屈。 但一想想日后胤祺能因被皇太后亲自抚养而名分上高旁的阿哥一截,她也就都生生咽下了,送那嬷嬷出门时,不但堆了笑脸,还往那嬷嬷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叫她别把自己舍不得胤祺的事说与皇太后,免得皇太后对她和胤祺心生芥蒂。 虽然不能带在身边,但养在皇太后身边,宜嫔倒也可以借着请安的机会,留在皇太后宫中多看看孩子,虽然每次停留时间不能太长,时间长了,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定要阴魂不散地跟在身后,暗示她注意分寸,但能瞧着胤祺一点点长大,她心里倒也没那么难受。 想到胤祺,宜嫔猛地将手中的茶盅放回桌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郭络罗贵人:“今日是不是到了该去请安的日子了?” “嗯……今日是十五,咱们也该去了。”郭络罗贵人算了算,果然如此。 往日里嫡姐为了去看胤祺,都是掰着手指数着日子,根本自己记日子,也不用旁人提醒,这次倒忘了,可见是近日为了家中阿玛的事心乱如麻,竟然把去皇太后那里请安的事丢在脑后了。 “快,收拾收拾,一会儿便是皇太后午睡起来的时候了,咱们去找皇太后。”宜嫔想到此处,半刻也坐不住,立刻就招呼起贴身宫女玉华为自己拾掇起妆容,一边嘴里还自言自语:“我可真是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个。” “想到……哪个?”郭络罗贵人见她这幅模样,不知嫡姐心里又冒出了什么新主意,连忙开口问道。 若是这次又是什么馊主意,自己也好赶紧出言阻止她。 “既然咱们不能去求皇上,让皇上对阿玛高抬贵手,那我们便去求皇太后垂怜,让皇太后看在养了本宫的胤祺的份上,帮咱们,还有咱们的阿玛在皇上面前说情……”宜嫔猛地抬头,拉住了郭络罗贵人的手,“皇上一向事母至孝,若是皇太后肯帮咱们说话,皇上定然会放阿玛一马的……” 郭络罗贵人叹息了一声,默默摇了摇头。 皇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与皇上这么多年相处和谐,维持着母慈子孝的关系,想来与皇太后不轻易插手皇上的决定有关。要是能说动皇太后帮自家阿玛说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乐观一点来看,胤祺养在皇太后膝下,皇太后会看在嫡姐生育一场不易,给这个面子,出面说情。 那不乐观一点地看,难道皇太后不同意出面做说客,嫡姐还能转变主意,将胤祺带回身边抚养不成? 但看着嫡姐终于打起精神,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眼睛闪闪发亮的样子,郭络罗贵人泼凉水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她还没说什么,便又被嫡姐推了一把。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梳妆打扮,记得打扮得素一些,叫碧螺在你眼上点些胭脂,皇太后看了才会怜惜咱们。”宜嫔恢复了往日里指挥人的派头,不容置疑地对郭络罗贵人身边的宫女吩咐着。 待到二人梳妆打扮,来到了皇太后宫中,果然时间正好。 “我与郭络罗贵人是来给皇太后请安的,劳烦嬷嬷帮忙通传一声。”宜嫔对待皇太后身边的人一向是客客气气的,此时更是怕惊了皇太后的午睡,声音压得极低。 “宜嫔娘娘来得时候正好,皇太后此时刚起身,此时正在更衣,还请二位娘娘稍候片刻。”那嬷嬷依然是垂首对她们一礼,脸上依然笑容欠奉。 “不急,我们就在这儿等便是。”郭络罗贵人连忙说道,一边偷偷拉了拉伸长脖子试图打望的嫡姐。 “娘娘还是同往常一样,是思念胤祺阿哥,急着见阿哥吧。”那嬷嬷抬头说道,“皇太后娘娘临午觉前叮嘱了奴婢,说今日该是到了宜嫔娘娘来看阿哥的时候了,说娘娘若是来了,便让奴婢先带娘娘去看胤祺阿哥,不必在这儿虚等着。” “那便烦劳嬷嬷了。”宜嫔虽然也急着去和皇太后求情,但往常皇太后让自己见胤祺每每都先拉着自己东扯西扯好一阵,才松口让自己去看胤祺,这次倒是爽快,她便也暂且放下求情之事。 只有郭络罗贵人在旁边听着,总觉得这嬷嬷说话中,有些不对劲儿。 皇太后在宫中多年,不可能对内务府清查贪污一事丝毫不知,自家阿玛牵涉其中之事,说不定皇太后也心知肚明。而今日皇太后的口风忽然变了,不但未曾为难,还好说话了起来,到底是为什么? 郭络罗贵人望着一脸强按激动的嫡姐,心中虽然疑窦重重,却也只能顺其自然,跟着那嬷嬷和嫡姐一同往胤祺阿哥所住的偏殿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交换 宜嫔和郭络罗贵人一前一后地跟着皇太后身边的嬷嬷进了偏殿, 一进屋便觉得颇为闷热。 如今虽然才初夏,但京城这几天闷热异常, 有的宫里若是有贪凉的主子, 这会儿已早早用上冰了。这胤祺的宫里不但没有摆上冰块,还门窗紧闭,宜嫔一进屋就皱起了眉。 莫非是胤祺病了, 这才不曾用冰? 又听见内室中传来乳母哄睡的声音,唱着哄孩子睡觉的歌中带着疲惫,小胤祺不舒服的声音却不曾停下。 宜嫔心下惴惴不安, 便快走几步到了小胤祺的婴儿床前,见乳母怀中的小胤祺比先前又长大了一圈儿, 此时正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乳母险些抱不住他。 那乳母见是宜嫔带着妹妹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连忙抱着小胤祺对宜嫔行礼, 见宜嫔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怀中闹个没完的胤祺,连忙低声解释道:“胤祺阿哥这些日子都不大肯睡, 尤其是午觉, 总要哄上好久呢。” 那胤祺似乎闻到了宜嫔身上独有的安心的气味, 倒奇迹般的不挣扎了,而是冲宜嫔的方向挥舞着小手和小脚,嘴里发出了连串咕咕的声音,似乎是求助一般。 “让本宫抱抱。”宜嫔此时也不管嬷嬷是不是在旁边不阴不阳地盯着自己,忙上前将挥舞着手脚的小胤祺抱起来, 先是用额头贴了贴小胤祺的小脑袋,又伸手进了他的后背探了探, 果然贴身的衣服都被汗濡湿了, 这孩子果然是热的。 她曾听有生养过的姨娘说过, 这孩子比成人要怕热得多,若是成人都觉得热,那孩子便更加受不住了。 胤祺一向是阿哥中最乖巧懂事的,若是吃饱喝足便乖乖地不吵不闹,只有实在难受得不行了,才会发出点声音表示抗议。 乳母既然说胤祺这些日子都不肯安睡,那定然是已经难受了好些日子了。 一想到自己的亲骨肉这些日子都在暑热中煎熬得难以入睡,宜嫔只觉得心也好似在油上煎了一样。 “这……怎的不用冰呢?”宜嫔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口气缓和了些,对那乳母说。 “回娘娘的话,皇太后说了,小儿体质娇弱,若是过分贪凉,恐怕要着了风寒,难以将养。”乳母一副生怕宜嫔兴师问罪的模样,瑟瑟发抖地答道。 “宜嫔娘娘操心太过了,这时节里,皇太后宫里也不曾用冰呢。”那嬷嬷忽然在宜嫔身后开了口。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4节 宜嫔听了这话,心中更是涌起一阵怒气。 皇太后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自然比寻常人更畏寒些,怎么又能以皇太后觉得冷,就要让胤祺也受着热? 但强辩是不能辩的,皇太后身边经年的老嬷嬷,连宜嫔这样高傲张扬惯了的也要忍让三分。 “嬷嬷,这胤祺睡不安稳,若是吵闹不休,也会扰了皇太后的休息……想来胤祺是汗津津的闷得难受,若是不能用冰,开着窗子透透风也是好的……”郭络罗贵人见嫡姐一股火发不出来,气得抱着小胤祺的手都在发抖,连忙对那嬷嬷说道。 “郭络罗贵人真是心系阿哥,但如今胤祺阿哥养在皇太后膝下,皇太后娘娘对胤祺阿哥的心丝毫不比二位主子的少。”那嬷嬷语气恭敬,“奴婢们关门闭户,是这时节里蚊虫颇多,生怕有毒虫飞进来叮了阿哥贵体,还请宜嫔娘娘不要误会的好。” 宜嫔听了这话,眼睛都要瞪圆了。 这话更是胡扯! 就连寻常贵族家的孩子,睡觉时旁边都要放几个大丫头守着,打扇子的打扇子,赶蚊虫的赶蚊虫,这胤祺身边的八个乳母,八个保姆嬷嬷,难道是摆设不成? 分明是瞧着皇太后不如生身母亲般时时盯着,又怕蚊虫叮咬留下痕迹被瞧见,这下面的奴才们躲懒想出来的法子罢了! 宜嫔刚想说什么,便被旁边的郭络罗贵人暗中拉了拉衣袖,暗示自己要有话说。 “怎么?”宜嫔颇有些依依不舍地把怀里的胤祺又交还给乳母,低声对郭络罗贵人问道。 “姐姐与她们理论也无用,她们自然是唯皇太后娘娘的命令是从……若是寻个咱们说得上话的,私下里托付,恐怕还好些。”郭络罗贵人见那嬷嬷从偏殿退出去,往正殿去了,便趁着这个机会对宜嫔咬耳朵。 宜嫔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之前将胤祺送入皇太后宫中,她并非没留后手。胤祺身边的八个保母、八个乳母里,她先是以“胤祺年纪小,若是离了梳洗的乳母会哭”为理由,硬是将自己宫里信得过的乳母送过去了两个,这是明的;之后又让在内务府的阿玛暗中动手脚,又走了内务府的关系,送进去了两个受了郭络罗府好处的乳母。 如此费尽苦心,并非为了探听皇太后的心思,而是就为了这种时刻,能暗中多照料一下胤祺。 想及此处,宜嫔便伸直了脖子,试图在偏殿侍奉的人中找到这几个熟悉的身影。 奈何她张望了半天,倒发现这殿中几乎换了一批人,似乎全都是生面孔。 宜嫔心中暗暗着急,若是如此,此时就算将金银偷偷塞到哪个乳母怀里,一是怕她不接,二是怕她回头便将这事告知皇太后,叫皇太后心生不悦。 宜嫔看着那齐刷刷一排垂首不言的保母宫女们,第一次感觉钱送也送不出去,十分难受的感觉。 正心中犹豫不决中,方才那出了殿的嬷嬷又阴魂不散地回来了。 “二位娘娘,皇太后此时已起了,还请二位娘娘倒正殿请安。”那嬷嬷对宜嫔和郭络罗贵人一礼,又对着偏殿的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宜嫔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已被乳母抱回去继续哄睡的小胤祺,抿了抿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对那嬷嬷点点头,往正殿而去。 进了正殿,果然是如出一辙的闷热,宜嫔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闷热,额头都沁出了汗珠。 今日她是揣着心事前来的,只觉得和皇太后的例行寒暄更让人难熬。 她正忧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皇太后却先开了口。 “去看过胤祺了?”皇太后一边呷了口茶,眯起眼睛瞧着宜嫔。 “嬷嬷方才带嫔妾去瞧过了,看到胤祺在这里过得十分妥帖,嫔妾心里也就安心了。”宜嫔望了望一旁站着的不苟言笑的嬷嬷,虽然方才心里很不是滋味,此时也硬是挤出了笑容。“胤祺……能得您庇佑,是嫔妾,也是郭络罗一族的荣幸啊。” “哀家老了,庇护个襁褓幼子,还算过得去,再多的却也管不了了。”皇太后听着宜嫔提到郭络罗氏,倒也没接茬。 “太后说笑了……”宜嫔只觉得无比地尴尬,空气都像凝滞了一般。 打破尴尬的却是皇太后,她话锋一转,开口道:“近些日子,这宫里倒不太太平。” ?! 宜嫔忍不住和郭络罗贵人偷偷地对视了一眼。 莫非太后要主动挑明吗? “说出去倒要叫人笑话了,哀家宫里,近日竟出了些手脚不干净的嬷嬷,偷了东西不说,嘴巴也不老实,总也不肯据实招来。”太后一边说着,一边皱着眉头,屈起指头叩了叩茶盅,“这茶有些凉了,换新的来。” “是,奴婢这就倒些热的。”那嬷嬷听了,便撤下了小几上的茶盅,去了外殿。 “……所以呀,哀家便换了一批可心得力的。”皇太后接着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上头有了不干净的人,教出来的孩子恐怕是要坏了秉性的……宜嫔,你说说,哀家说的是也不是?” 宜嫔心中一凉,如此说来,自己确实未曾看错,皇太后是借着这个由头,将自己安在胤祺身边的人一口气全换了个干净。 不仅如此,听太后的话外之音,倒不像是说怕嬷嬷教坏了阿哥,倒像是说自己的阿玛行事不检点,手脚不干净,也教坏了自己和妹妹? “太后娘娘一心为了胤祺好,嫔妾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宜嫔只觉得细细上的茉莉粉都要因为汗水从脸上脱了,却也只能陪着笑,一边在脑中快速地想着应对之法。 “宜嫔能懂分寸,哀家便放心了。”太后笑笑,“这次换上的嬷嬷乳母,都是哀家亲自挑选的,咱们满族上三旗里家世清白的女子,断然不会再如从前一般,混进去不干净的东西。” 宜嫔看着皇太后脸上晦暗不清的神色,还是决定再试着再争取一下。 “只是,嫔妾想着,如今皇上对汉人臣子多有重用,也鼓励皇子们多学汉文典籍……”宜嫔斟酌着措辞,“嫔妾也听说,如皇后、德嫔、惠嫔等人的宫中,为让皇子公主早学汉话,便在孩子还牙牙学语时在旁放了教汉话的嬷嬷和宫女……嫔妾往日里见那会说汉话的嬷嬷教胤祺说话,教得倒是极用心的,不如太后对她高抬贵手,还让她回来伺候胤祺,将功补过……” “汉话汉话,是皇子的品性重要,还是学汉话重要?” 不料,方才还一脸平静无波的皇太后听了这话却骤然变了脸色:“哀家随着先帝这么多年,入主中原后还不是不曾学过汉话,又有何不妥?” “嫔妾言语失当,请太后恕罪!”宜嫔只觉一阵五雷轰顶,脸刷地转为苍白,只恨自己关心则乱,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了学汉文的事,连忙手忙脚乱地与郭络罗贵人一同跪下请罪。 良久,才听皇太后又一次开了口。 “你今日来,心思哀家已知道了。哀家今日也累了,你且回去吧。” “嫔妾不敢。”宜嫔听不出太后的意思是允了还是没允,便还是跪在地上,连抬头看看太后的脸色也不敢。 顿了顿,她只听太后又开口道:“只要你懂分寸,你阿玛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过些日子,你便知道了。” “是。”宜嫔不敢问过些日子会如何,只敢应了一声,便跪安了。 只是她心中明白,这懂分寸的意思,便意味着她往后不能再多插手胤祺的事了,恐怕连像今日这样的母子团聚的机会都要大大减少了。 第102章 生辰 自从宜嫔从太后宫中回来, 宫中的下人们见她便要更加避让着三分。 往日里宜嫔每每去太后宫里看胤祺后,回来总会有几天笑模样, 如今既然皇太后暗示了要在皇上面前保郭络罗一族, 那作为交换,宜嫔便必须遵循承诺,往后的日子里, 无论明里暗里,都不能再插手胤祺的教育,也不能对皇太后的种种养育方法置喙, 甚至连之前那样去太后宫中看望小胤祺,都变成了奢望。 之后的日子, 母子俩想来只能在逢年过节、合宫欢聚的日子里再团聚了。 “也不知到那时,胤祺还认不认得本宫这个亲额娘。”宜嫔在外人面前自然是不敢露出一丝对皇太后的不悦之情, 唯有在关起门来时, 才能与大宫女金佩狠狠地说出心里话,心酸之中更夹杂着些愤愤。 “娘娘, 来日方长呢, 小阿哥如今还小, 等再长大些,可以开蒙读书后,便不会再整日被皇太后拘在宫里,之后娘娘想再见,也是易如反掌了。”金佩小心翼翼地劝着, 一边用手在宜嫔的背后轻轻地抚摸顺气。 “是了,待到胤祺长大些, 想来太后也不能再拿捏他了。”宜嫔听了这话, 心中堵着的气才觉得舒缓了些。 舒缓之外, 又觉得有些心酸:皇子开蒙,早也要四五岁,还要掰着手指数多久啊! “再说了,娘娘您还正是年轻的好时候,您再在皇上身上下些工夫,这孩子往后还会有的……”金佩是宜嫔从郭络罗府中带出来的陪嫁丫头,总是见缝插针地按郭络罗三官保的意思提点着宜嫔。 “这我还不知道?还不是为了阿玛的事,这才顾不上……”宜嫔端起桌上的茶,大口饮了一口,以平心头怒意,却差点把口中的茶吐出来。 “这是什么茶?往年的陈茶也呈上来?”宜嫔将那茶盅猛地往桌上一放,刚压下去的心火又冒了出来。“若是皇上来了可怎么是好,也给皇上喝这个?” 金佩被她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得一震,脸上出现了些为难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今日不同往日,如今您阿玛往日在内务府的门路,如今碍着皇上的雷霆手段,并不敢动用,没法儿给您弄额外的好东西……奴婢也只能将往日分例里的存着的茶拿出来沏上……这些日子,您还是忍忍罢。” 照理来说,嫔位所得的茶叶分例并不差,但宜嫔总是瞧不上,往往包起来赏人用,如今乍一入口,只觉难以下咽得很。 “罢了,罢了,都是为了阿玛,本宫的委屈受得真是够多的了。”宜嫔只觉得眼睛又开始酸涩起来。 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太后那老虔婆把阿玛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竟然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害得本宫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正说着,忽然听闻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娘娘,郭络罗大人托内务府的小夏子给您捎信了!”玉华一路显然是跑着来的,为了给宜嫔传递消息,此时连气都没喘匀。 “快拿来给本宫看看!”宜嫔急不可耐,劈手就将那信夺过来读。 “娘娘,老大人可还安好?”金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宜嫔看起来越来越激动的神色,开口问道。 “上天保佑我郭络罗氏,阿玛的位置算是抱住了。” 良久,宜嫔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深深地靠回黄花梨扶手椅中。 “不枉本宫舍了胤祺,太后这老太婆,倒也算说话算话。”宜嫔一边说着,一边吩咐着金佩帮自己将烛台端过来,将那捎进来的密信细细地烧了。“阿玛说,不但位置保住了,之后皇上的寿宴,阿玛能经手操办之事,想来是个能在皇上面前讨好的机会。” “如此便好,如此娘娘和老大人都可心安了。”金佩见宜嫔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也跟着松了口气。 毕竟若是主子不悦,她这做贴身大宫女的,便要日日受气,提着自己的脑袋侍奉了。 “你且去找找往日里那些命妇送来的料子,做裁置新衣服来。”宜嫔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此次寿宴,阿玛必然要得脸,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也不能丢郭络罗家的脸。” “是,奴婢这就去办。”金佩连忙应道。 淑岚这些日子,终于见了佟皇后的笑模样。 “如今内务府呈上来的花销单子,我查验了一遍,你猜怎的?”佟皇后抖了抖手中的单子,故作神秘地看着淑岚。 “如何?”淑岚一片啜饮着承乾宫刚冰镇过的青梅饮,一边十分捧场地问道。 “核算下来,竟然比往年的生辰花销要少上一大半。”佟皇后神清气爽,狠狠地咬了一口盼夏刚端上来的这时节新下的脆桃,颇有些解气地开了口:“往年里,我对那些奴才们千叮咛万嘱咐,耳提面命地说无比俭省花销,他们嘴上答应的好好的,事后又来本宫这里哭穷,说寿宴上这少不得,那少不得,若是少了,皇上便会怪罪……谁不知道他们一个个的心思,都想着借着办宴席的理由好好大捞一笔……” “奴婢还听说,这次是郭络罗三官保置办这次寿宴的花销,听说是皇太后和皇上商议的……不知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听说那郭络罗三官保这次反而用自家的家底,往里填补了不少。”佟皇后身边的章嬷嬷皱着眉头说道。她虽然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嬷嬷,这些年倒从未借此行私权,最是看不上郭络罗三官保这样的人物,但这次他的行径,倒是古怪得很。“莫非是痛改前非了?” 佟皇后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散财求个平安罢了,想来是近日内务府的清查之事,他也心虚吧。这才自掏腰包以求皇上垂怜……待到风头过去,说不定又故态重萌了也未可知。” 淑岚点了点头,平日里佟皇后要和下面厚着脸皮的内务府官员太监们兜着圈子斗法,明明知道对方在胡扯,还要碍着自己是皇后的身份,不能失了仪态,每日别提多憋气了。这次算是终于让内务府的人夹着尾巴,不但不敢再贪,还把往日贪的往外吐,以保平安,怪不得佟皇后显得出了口恶气。 不管以后会不会故态重萌,能震吓一下这些贪得流油的家伙终归是好的。 而且,既然是郭络罗三官保花了大力气置办,这一次的寿宴想必除了一些花里胡哨的排场热闹之外,膳食恐怕也是一流的。 淑岚想着想着,便又出神了起来。 “想什么呢?口水都流出来了。”佟皇后以手支颐,笑着看着淑岚。 “唔……没什么,没什么。”淑岚赶紧擦擦嘴边的口水。 佟皇后不想戳穿她,便换了个话题问道:“寿宴之日,众妃嫔便要进献礼物给皇上,不知你可准备了没有?” 礼物? 淑岚的脸瞬间苦了起来。 她平日里的分例,自然是都换了吃食,母家又不似郭络罗府、钮祜禄府那般,要不家底雄厚,要不身居油水丰厚的部门,能对她补贴花销。 虽然玄烨应允了她搞鼓捣新东西可以有无上限的预算,造办处也听她调遣,但若是她花着玄烨的预算给玄烨送东西,这样左手倒右手,倒是没趣得很。 “送什么好呢……”淑岚最讨厌这种时刻了,一想到后宫众嫔妃和前朝众官员都要抓紧这个一年一次的机会,争奇斗艳地皇上面前露脸,又要送到皇上心坎上,又要别出心裁与众不同,简直比甲方的要求还要难以实现。“皇后娘娘,您知不知道别的嫔妃送了些什么?给我透个底吧!” “皇上喜欢赵子昂的书画,听说宜嫔搜罗了市面上的真迹,预备那日送给皇上,以充实皇上的收藏……” “听说僖嫔托人寻了千里良驹,近日已送至上驷院,正等驯服妥当后,献给皇上赏玩……”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5节 每听佟皇后掰着手指数一个,淑岚的表情就泄气一分。 “最绝的还数惠嫔。”佟皇后笑笑,“今年皇上寻了由头不选秀了,惠嫔向来以端庄贤良自持,前些日子禀了太皇太后,说如今宫中嫔妃不多,她特地细细选了良久,终于选了两个品貌皆备的女子,要献与皇上,已充实后宫。” “哦?”淑岚感觉到有热闹可看了,抬起头来,“惠嫔竟也愿意?” 虽然与惠嫔往来不多,她也知道惠嫔平日里宫里甚至容不下样貌好些的宫女,生怕哪日有人生了不安分的心思,一朝爬上龙床,今日倒愿意主动给皇上塞女人了? 除了展示自己贤良不善妒之外,想来随着大阿哥年岁见长,惠嫔再戴着慈母滤镜,也是时候清醒地认识到,大阿哥越来越没戏了,又觉得自己自己年纪不轻了,再诞育阿哥无望,想再找几个受自己控制的低位份嫔妃,生下孩子在自己膝下养着吧? 想及此处,淑岚又耷拉下了脑袋。 自己既没有鉴赏书画的眼光,也没有门路去弄宝马良驹,更别说往后宫塞人这种操作了。 “寻常的金玉物件,皇上想来都看腻了,说不定合上礼单,便送回库房从此不见天日了。”淑岚无精打采地把脸贴在桌上,“倒白花了嫔妾置办的银子……” 虽然之前种植蕈菇生产调料的一系列操作中,她也从内务府那分来了一大笔好处费,但是转眼间就要为了讨好皇上花出去,她怎么也舍不得。 这可是她辛辛苦苦筹划了许久赚来的血汗钱! 第103章 曲水 正在淑岚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思考如何应付这生辰贺礼时, 大公主已经带着胤禛往屋里跑来。 小胤禛如今已有两岁,之前造办处所制的小婴儿车已经装不下他了。 寻常宗室的孩子在这个年岁, 都是怕摔了碰了, 走到哪儿都有又不喜欢被嬷嬷宫女们抱着,见大公主在院子中疯跑,他便也常迈着小腿, 扶着栏杆,试图跟上皇姐,一来二去, 比寻常宝宝学走、学跑倒还要快些。 “淑岚姐姐,皇阿玛要过生辰了, 你怎么不高兴啊?”大公主一手拉着小胤禛,一边伸手摸摸淑岚无精打采的脸。 一想到要钱包受苦, 本来高兴也变得不高兴了。 但若是 “宣琬喜欢过生辰吗?”淑岚趁机摸摸大公主软乎乎的小手, 问道。 “喜欢啊,宣琬最喜欢过生辰了!”大公主认真地一边点了点头, 一边歪着脑袋想着, “不管是皇阿玛的, 乌库嬷嬷的,还有皇玛嬷,还是宣琬自己的生辰,宣琬都喜欢!” “哦?为什么?”淑岚问道。 小孩子嘛,自己的生辰自然是喜欢的, 既热闹,又可以收礼物, 皇上、太皇太后, 皇太后他们过生辰可是出了名的流程繁杂冗长, 往往走流程就要走上一整天,小孩子居然会对这个有兴趣? “因为,每次生辰的时候,宣琬就会给皇阿玛准备礼物!然后皇阿玛每次都很开心,就会回赠宣琬更多东西!”大公主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上次皇阿玛生辰,宣琬给皇阿玛送了一副自己写的百寿图,皇阿玛十分高兴,送了宣琬一套足赤金鸳鸯,可好玩了,共有十只鸳鸯,一层层套在一起……最小的只有拇指肚那么大!” 能层层套在一起,那不就是俄罗斯套娃鸳鸯版?想来工匠雕刻不会差的,最重要的是,那可是金子做的! “还有胤禔,他不过是写了一首祝寿的七言诗,皇阿玛一高兴,就赏了他一副新的七宝马鞍!”大公主撇了撇嘴,“谁不知道,他才做不出来那样的诗呢,一定是惠嫔娘娘叫师傅帮着写的,再让他抄一遍罢了。” “宣琬,不许瞎说实话。”佟皇后憋着笑瞥了愤愤不平的大公主一眼,“能抄一遍也很好了。” 淑岚心中更是眼泪流成河。 当小孩子可真好啊! 不但可以随便拿点才艺,写点字,画个画就博得龙心大悦,还可以得到价值不菲的奖励。 要是自己也能有这待遇……淑岚简直恨不得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给玄烨过生辰。 “皇后娘娘,你方才说,宜嫔送的是字画……”淑岚眼珠子一转,便开始想偏门,“那嫔妾自己给皇上写一副字祝寿如何?虽然礼薄,但也是饱含嫔妾的一番心意……” 如此一来,一张纸,一块墨,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嘛! “……咳咳!”佟皇后正喝着茶,听了她的点子,差点呛到自己。 人贵有自知之明! 就淑岚的那两笔字,这些年月里非但没长进,还在向往自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这要是送给皇上,恐怕感受到的就不仅仅是心意了。 倒是大公主心直口快:“要是淑岚姐姐非要送字……那还是宣琬代笔比较好。” 虽然被一个小孩指出来很不甘心……但是大公主的师傅也说,大公主习字认真,小小年纪,写汉文已有颜柳风骨,确实比自己这螃蟹风骨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要是有又便宜又拿得出手的就好了……”淑岚深深地叹了口气。 特长到用时方恨少,要是会个刺绣、画画什么的也行啊! “淑岚姐姐要是没什么好送的,宣琬可以……帮你!”大公主却是一脸认真,“龙戏珠金缠丝手炉啦、碧玉貔貅手把件啦、青金兽头数珠啦……” “这?是从哪儿来的?”淑岚奇道。 听起来不像是造办处会造给公主的物件。 “宣琬平时被皇阿玛提问诗书功课时,若是对答如流,皇阿玛便常把手边的东西赏给宣琬!”大公主挺了挺胸,一脸骄傲。 不仅如此,还有她每次去慈宁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时,也总是收获不少。 这么多家当,可都是她自己攒下的! 淑岚又一次感慨:做小孩子也太好了吧! 现在她去给皇上背诗还来得及吗? “淑岚姐姐想要什么,宣琬都可以给你!”大公主倒是说得认真,她自认平日常在永和宫蹭吃蹭喝,帮淑岚解决一些燃眉之急也是寻常事嘛! 一旁的胤禛转头看看大公主,又转头看看一脸苦笑的额娘,立刻也有样学样地开了口:“胤禛……也有好多!额娘,都可以拿去!”一边说着,一边还怕淑岚不信似的,用肉肉的小手去解腰间挂着的雕双龙羊脂玉佩。 “宣琬有一箱!淑岚姐姐等一下,宣琬这就去拿!”大公主见胤禛如此主动,自然不甘落后,说话间就回自己寝宫拿百宝箱出来给淑岚拣选。 “罢了罢了。”佟皇后见两个孩子把淑岚的卖惨全盘当真了,连忙拉了两个小孩的手,“德娘娘哄你们呢!” 两个小孩一齐扭头看向淑岚。 淑岚自然一副将卖惨进行到底的模样。 “罢了罢了。”佟皇后扶额,怕两个小孩当真,赶紧对淑岚摆了摆手,“我早把你的那一份准备好了,你当日提着送去便是了。” “我就知道皇后娘娘对我最好了。”淑岚立刻表情转悲为喜,比变戏法的还快,两个小孩直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你也不能空着手去。”佟皇后眯了眯眼睛,“你随便带些你制的新鲜吃食,就当抵了这贺礼钱了。” “这个简单,这个简单。”淑岚嘿嘿一笑。 待到玄烨生辰之日,倒与平日里举行家宴宫宴的场所不同,不在殿中,淑岚带着小胤禛,被引路的小太监引到了湖边。 “这是?”淑岚有些摸不着头脑。 “内务府思虑着此时已经入夏,参加宴饮的嫔妃、公主与阿哥众多,若是在殿中宴饮,一是单调没趣,二是人多闷热,不如在湖心岛的亭子上用膳,四面通风,风雅畅快,皇上听了便也允了。”那领路的小太监垂手对淑岚说道。 “哇……这是娘娘的意思?”淑岚探头对旁边轿辇上的佟皇后问道。 确实想得周到,这殿中人一多,放再多的冰,总觉得徒劳。 佟皇后却摇了摇头,“这次倒不劳我监督,是宜嫔费心,内务府费力。” 淑岚恍然大悟,宜嫔一向在众嫔妃中以风雅著称,如此看来,确实是她的手笔。 但单单是湖上宴饮,显然是不足以衬托其风雅的。 淑岚被引着落了座,便见今日摆宴的并非寻常的红木小几,而是用假山石做的台面,雕镂十分精致,淑岚光是一眼望去,便有微缩山石松柏,亭台楼阁。假山石之间又引了净泉水。 淑岚再仔细看,那水下是薄木片削了桨叶缓缓扇动,制造了一种泉水在在假山石间缓缓流动的景象。 而众嫔妃和皇嗣们的座椅,便按位份沿着假山石台面摆放。 “到底是宜嫔想出来的法子,倒还真是新鲜。”僖嫔低声道。 “也不知她要弄什么把戏,且看着罢。”惠嫔撇了撇嘴,一把把伸手进假山石的流水中玩水的大阿哥胤禔拽回自己身旁。“额娘在宫里怎么教你的?快把那首贺寿诗再给额娘背一遍……” 玄烨倒也十分给宜嫔的面子,大赞了一番这心思,直夸这水波流转,颇添了几丝凉爽,似有兰亭风雅,曲水流觞之意。 “待菜品齐备,皇上便知了。”宜嫔见玄烨对这布置相当满意,便笑意盈盈地福了一礼说道。 待到众人在席间坐定,便是一道道菜品流水样地端了上来,淑岚的注意力便全集中在菜品上了。 她注意到除了惯常的四碟八碗宴席菜品之外,每位妃嫔的桌前,还被放了一副文房四宝。 “说好了用膳呢……怎么这时候还要写文章……”胤禔坐在淑岚不远处,一见端上来的笔墨纸砚,便吓得准备当场逃窜,起步慢了,被惠嫔一把捞了回来。 “皇上,这内务府费心费力制了这山石台面,若是只顾埋头饮酒用膳,未免辜负了此番风雅景致。”宜嫔环视一周,朗声开口道,“不如今日皇上与我们众嫔妃姐妹同乐,仿了古人的曲水流觞,将酒碗浮于水波之上,命乐师奏乐,待乐声停时,酒碗飘到谁那里,谁便对此情景赋诗一首。若是不能,便以歌曲舞蹈代之,以助酒兴,若都不能……便罚酒三杯,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好啊。”玄烨笑笑,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确实应景,那便开始吧。” 不—— 淑岚此刻,已经丝毫没有甩开腮帮子大吃一顿的冲动了,写词赋诗?她从来没点亮过这个天赋。她只恨自己没在早一些的朝代,只要背些这个时代还没写出来的名篇诗词就能应付过关了。 而歌曲舞蹈,就更别提了,她从来没钻研过这玩意,此时若唱起来,恐怕要吓得湖上的水鸟都不敢靠近了。 要不给大家秀一下刀工,表演一下徒手切土豆丝穿针? 算了算了,敢在皇上生辰这日御前舞刀,可能是怕自己命太长吧。 淑岚偷偷环视着四周,看见席间那些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大家闺秀们,个个掩饰不住眉间的喜悦,一副想在皇上生辰之日一展才华以悦君心的模样,只恨自己此刻不能变成隐形人。 第104章 猴头 宜嫔提了这法子, 自然是由她开头。 她走到殿中,冲玄烨的方向款款一礼, 开口道:“嫔妾献丑了。” 说罢, 便从一旁的乐师手中接了琵琶在手中,调了调音后,玉指弹挑之下, 一曲清音即刻从指尖流淌出来,待一曲终了,她便将琵琶又交还给那琴师, 随着乐师的演奏,这文化人版的击鼓传花正式开始。 千万别叫到我……千万别叫到我…… 淑岚在心中默念着, 只觉得今日的御膳都不香了。 淑岚自认为自己运气不济,在座的人众多, 总不能那么巧真的叫到自己吧。 她偷偷地瞄了宜嫔一眼, 正巧看到宜嫔也远远地看了一眼自己。 淑岚立即心里咯噔一下。 恐怕这一关没那么容易过了。 “胤禛阿哥!这个不能吃!” 淑岚正盯着满桌的饭菜楞神,忽然被身旁青雀的一声压低了声音的惊呼惊得醒过神来, 打了个激灵。 淑岚一回头, 正看见小胤禛正抓起呈上来的笔, 饱蘸了一旁的墨汁,正把笔头往嘴里塞,被青雀逮了个正着。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6节 “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快,快吐出来……”淑岚有点慌神,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奇心最重, 最喜欢抓小东西往鼻子,嘴巴里塞, 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之前长生阿哥便是因着这个差点丢了一条小命, 给淑岚留下的心理阴影很是不小。 谁料她把那毛笔从胤禛嘴里抢下来时, 还是抢晚了一步,半截蘸着“墨水”的笔头已经断在胤禛的小嘴里了。 “咱们胤禛阿哥的牙齿真是生得结实,连笔头都能啃断……”站在另一边的雪雁总是抓错重点。 淑岚没吃过墨汁,但闻着也知道这玩意不像是能吃的玩意,再名贵的墨磨出来都是臭得很。谁知小胤禛张着一张被染得黑黢黢的小嘴,还咧着嘴冲淑岚笑。 “额娘……这个是……好吃的!” 这孩子莫非是个傻的吧! 淑岚扶额,见小胤禛用小小的米粒样的牙嚼那截笔头嚼得咯吱咯吱响,紧接着就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好吃!”小胤祺一脸认真地冲淑岚点点头,然后又摇晃着那半截“笔杆”,往淑岚的嘴里塞:“额娘……也尝尝。” 淑岚此时仿佛感觉是自家养的小猫叼了一只耗子,试图热情地安利给自己,而自己实在是……咽不下去,又拒绝不了! “咦?” 小胤禛捏着那“笔杆”在淑岚的鼻子下面晃晃,淑岚敏锐的嗅觉便捕捉到一丝清新的竹笋清香。 再定睛一看那被小胤禛咬出来的歪歪扭扭的缺口,便可看出,这并非普通的笔,断面白生生的,中间中空,这是…… “竹笋?”淑岚生出了好奇之心,从小胤禛手中接过了那支“笔杆”,然后咬了一口,确实,这是精挑细选的笔直如竹的幼嫩笔笋,十分鲜嫩清香,又在外层刷了几层鸡油,烤至笔笋外皮金黄,如毛笔外层的桐油一般。 而笔头,也不是普通毛笔的狼毫、羊豪,而是用上好的猴头菇雕成毛笔笔头的形状,用外层细嫩的菌盖绒毛来仿了毛笔的模样,倒是十分仿真,乍一看,倒还真可以以假乱真,自己方才一直紧张着怕被点名上去表演节目,竟然一直未曾察觉。 既然笔是可以吃的,那墨汁呢?想来也是内含玄机。 淑岚将目光投向了那一汪颜色黝黑的墨汁,试着用那“毛笔”蘸了些,在一旁的纸上涂了涂,见颜色上纸褐中发红,又有鲜香之气逸散开来看,她便将鼻子凑近闻了起来。 “用老母鸡的鸡架、猪大骨、牛棒骨炖上数十个时辰,炖出高汤后,将蚝也下锅,熬致完全软烂无形后,反复熬制,直至颜色变黑……”淑岚一边闻,一边感慨。 这也太有钱了,高汤虽然所费鸡鸭猪牛甚多,倒也易得,这要将生蚝运到京城,熬成蚝油,交通所费银钱之巨便是她不可估量的,再加上此时的提纯技术并不好,要想炼到这种颜色,所费生蚝的数量恐怕更是庞大。 再加上海产品运送之路途遥远,想来便要一路用冰块镇着方才不腐坏…… 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黑黢黢的墨水,倒像是价格最贵的,淑岚此刻只恨自己浪费了,竟然真的用来当墨水涂抹了,早知道她就蘸着吃了,倒也算不辜负那么多千里迢迢送到京中的生蚝了。 淑岚正心疼地看着那“墨迹”渗入纸张中不可回收了,便听见身后又是一声惊呼。 “胤禛阿哥,这个也不能吃啊!”又是青雀的声音。 淑岚一转头,便见小胤禛伸出舌头舔那黑黑的墨迹还嫌不够,又趁自己楞神,“刺啦”一声撕了一大块蘸了墨迹的纸,往小嘴里塞去,咔嚓咔嚓的,像嚼薯片一样。 “咱们胤禛阿哥的牙口确实够好的!”一旁的雪雁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也好吃!”小胤禛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让淑岚也尝尝。 淑岚这次终于不再质疑小胤禛的味觉了,也撕了一小块纸,试探性地放入了口中。 清香之气与那笔杆如出一辙,这纸倒还真是用笋做的。 淑岚细细嚼着便知,这是刀工极好的大厨,用刀剥下一层笋,如削苹果皮而不断的技巧一般,削得要薄,要均匀,又不能断,需要极其平稳的刀工,和极强的心理素质。 这笋又不能选太老的,太老了便会纤维极粗,牙齿咬不动。要将水分充足的嫩笋纤薄如纸,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能请有这般刀工的大厨来,想来这加工费更是天价。 而顺利剥下一层笋衣也不代表就万事大吉了,淑岚还闻到这“笋纸”中,不但有植物的清香,还有油脂的香味。 淑岚抽了抽鼻子。 是鸡油。 怪不得这笋纸微微泛黄,想来是趁着这笋纸还饱满充满水分,十分柔软之时,将这笋纸包在一只油脂丰富的老母鸡外,再将笋纸和鸡一同在果香木燃的小火上炙烤,保持着既不会烤焦笋衣,又让油脂融化滴落,被笋衣吸收的程度,想来其中所费工夫不会少。 待到那笋纸将鸡油完全吸收浸润后,又要趁着柔软之时熏蒸,彻底抽去其水分。 若是熏蒸过度,或是热度不均,这笋纸定然会非常不给面子地开裂,之前所费的工夫也就全部化为泡影了。 淑岚一边嚼着,一边心中啧啧感叹。 这郭络罗氏为了在这一次寿宴上露脸,将功补过,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一想到出钱的是郭络罗三官保,淑岚便觉得吃这样为附庸风雅而奢侈到极致的食物没什么负罪感了,倒把刚才的紧张渐渐忘了个一干二净,而是专心地低头品尝了起来。 至于上台表演这件事,船到桥头自然直,等叫到了,就再作打算。淑岚一边埋头吃,一边想。 若是心有旁骛,岂不是辜负了美食? 再说了,总不能全场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才艺吧? 如此想着,在旁边的嫔妃都跃跃欲试地想露一手,没心思用膳的时候,淑岚一边津津有味地看节目,一边左右开弓地大吃的样子,便在嫔妃中显得格外醒目。 淑岚本以为在座诸人都将注意力放在花枝展昭,次第献艺的嫔妃们身上,殊不知自己的模样却被两个人瞧在眼中。 宜嫔为了将这次宴席的风雅之气发挥到极致,特意叫内务府设计了这道豪奢又不失内涵的菜品,名为御笔猴头,本想留着这个悬念,待到气氛热起来后,由自己亲自揭开这个悬念,好惊艳全场。 她自认为那菜品已是极尽仿真了,不想一回头便见淑岚闻了两下就一副看破玄机的样子,带头吃得津津有味,虽然众人吃得也颇为满意,但她憋着的大悬念就这么被漏了底,总让她有些不爽。 “玉华,你去与那敲鼓的人说一声,待到一会儿撑着酒杯的托盘飘到德嫔面前时,就让他停手。”宜嫔见淑岚一副放下警惕,全身心享乐的样子,悄声对一旁的婢女说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玉华应了一声,便悄悄离了位置往外头走去。 而另一个将淑岚这样瞧在眼中的,便是玄烨了。 他平日里在后宫中,宫中众人有什么才艺,早就争先恐后地在他面前展示过了,此时倒也不觉得新鲜。 唯有淑岚,他是了解的,琴棋书画,全不沾边,这才在宜嫔一说起规则时,像只被施了定身咒的鹌鹑一般,睁着大眼睛楞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看着这幅模样,就心里乐不可支,总忍不住偷笑。 玄烨便不得不频频端起酒杯喝酒来掩饰自己的表情,直到梁九功在旁边提醒:“皇上,您缓一缓,喝得慢些,才半个时辰,这一壶就没了”,这才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放下了酒杯。 “是啊,若是皇上醉了先回去了,就没口福吃德嫔带来的吃食了。”一旁的佟皇后也低声道,“那到时候就不要怪臣妾一个人独吞了……” “哦?”玄烨听闻这话,挑了挑眉,他本来看到淑岚从永和宫送出来的寿礼单子,不过一些寻常玉佛、如意、挂画卷轴之类的,还心中暗自失望了一会儿,不想被佟皇后透露了另有新鲜吃食做生辰礼的甜头,不由得精神一振。 不过,干嘛非得宴席结束了才拿出来?现在拿出来不好吗? 梁九功见皇上眼珠一转,便知他有了什么点子,果然见玄烨一脸藏不住的坏笑,对自己招了招手。 梁九功附耳过去,便听玄烨在自己耳边道:“你去和那敲鼓的人说一声,待到托盘漂到德嫔面前,就让他停手。如此一来,德嫔就能提前将那吃食拿出来了。” 果然憋着坏呢。 梁九功忙点头应道:“皇上英明。” 第105章 披萨 看完了惠嫔娘娘写寿字, 又看了僖嫔娘娘的舞,淑岚已经完全没了一开始的紧张, 开始全身心地投入了吃饭大业。 只因淑岚发现了, 这文化人版的击鼓传花,也是可控的。 场上不乏跃跃欲试想在生辰宴上露脸的嫔妃,只消打发宫女与乐师说上一声, 那乐师是出惯了这些场子的,自然能不露痕迹地让酒觞在流到预想的地方时,骤然停下奏乐。 如此一来, 自然是皆大欢喜。 淑岚自发现了其中的关窍,便开始美美开启了享受模式。 而她身边的小胤禛, 自然也对那些花里胡哨的歌舞毫无兴趣。 “额娘,这是什么?”小胤禛指着一道菜问。 “这是金雀舌, 是上品毛峰茶叶裹了鸡蛋糊炸出来后, 再撒上椒盐制出来的,茶香最是浓郁……”淑岚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 “不过小孩子不能吃, 吃多了晚上睡不着, 额娘替你吃。” “那额娘……那是什么?”小胤禛又问。 “这是……清汤大乌参,用人参、火腿、鸡皮吊了汤,再与巴掌大的海参一同上锅蒸制……”淑岚又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不过小孩子也不能吃,小孩子身子虚, 吃了这大补的东西,当心晚上睡不着, 流鼻血。” 小胤禛伸着脖子, 看着桌上花花绿绿的, 比平日里在永和宫里见的不知丰富了多少,便在旁边问了一连串,被额娘说得口水横流,结果到头来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一时间垮下了小脸,瞧着自己碗里素净的幼儿食物鼓起了嘴。 “好啦好啦,胤禛若是乖乖的,额娘待会儿回宫给你吃点心好不好?”淑岚在小胤禛的耳边悄悄低语。 今日宜嫔的菜风雅归风雅,但大多数菜都并非小孩子爱吃的口味。 “嗯!”小胤禛点了点头,不易察觉地吞了口口水。 他偏头瞧了瞧旁边位置上的惠嫔娘娘,发现皇兄胤禔此刻已经耐不住,屁股长了钉子似的在惠嫔娘娘身边扭来扭去。 “你老实一点!一会儿还要给你皇阿玛背诗呢!”惠嫔娘娘压低了声音,但还是传入了小胤禛的耳中。“今日是你皇阿玛的生辰,小心你皇阿玛见你不听话修理你!” 小胤禛听着这话,不由得将小身子又坐直了一些。 他才不是为了额娘回去为自己准备的点心才这么乖的,他是不想像胤禔哥哥一样给额娘添麻烦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惠嫔娘娘似乎很紧张胤禔哥哥,还给胤禔哥哥提前准备了背给皇阿玛听的祝寿诗,再反观自家额娘,不但没给自己准备献给皇阿玛的诗,自己也丝毫没有任何准备的样子。 不但不准备,还一副毫不担心,心胸开阔地大吃大喝的模样! 莫非是额娘深藏不漏,其实是藏了一手的? 小胤禛看着自家额娘头也不抬地专心对付着一只醉河虾:一只全须全尾的醉虾放入口中,只是嘴巴动了几下,她便完完整整地吐出一整个虾壳,将虾肉吮得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残留。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家儿子在看自己,淑岚转头,用筷子夹着那干净又完整的虾壳对小胤禛晃了晃,似乎在炫耀自己的绝活。 “额娘厉害吧?等回头额娘做白灼虾的时候再教你这个。”淑岚颇为得意这项技能,自然是要传给自家儿子的,绝对不能失传。“这个醉虾虽然腌得够味儿,但是你还小,不能吃带酒的东西。” 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间吗! 小胤禛听了简直想扶额。 他平日里常和大公主在一块玩,大公主便是这后宫中最大的消息集散地,每次听了这个宫里、那个宫里的勾心斗角,手段花招,总要当睡前故事讲给他听。 被这些熏陶着的小胤禛,不得不替自己的额娘上心。 看来指望着额娘藏了一手什么的,是别指望了,他还不如指望指望自己。 望着额娘摇了摇头,小胤禛的脑子开始飞快地转动。 虽然额娘没像惠嫔娘娘一般,叫师傅帮自己写祝寿诗以备席上背诵,但是自己这么小……皇阿玛应该不会要求自己那么严苛吧? 小胤禛百无聊赖地掰着手指头,他想早点让额娘给自己请谙达,请师傅开蒙,但是额娘每次都推三阻四的,将开蒙上学说得如龙巢虎穴一般可怕,说自己小小年纪就该趁着这机会,能多玩一会儿就多玩一会儿…… 他看着惠嫔娘娘每日拎着胤禔哥哥念书,到了他这儿倒是正好反过来了,他反而产生了些羡慕之心。 要是我也有师傅教我功课,我便能慢慢追上皇姐了! 小胤禛坐在高高的座椅上晃着小脚,他平日里最崇拜的便是这个早慧异常的皇姐,他自然也知道皇姐今日抄写了长长的金刚经献给皇阿玛,又准备了祝寿诗,让他十分羡慕。 要是能像皇姐一样就好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7节 小胤禛正出神地想着,忽然听见乐师的紧密的鼓点声停了,场上短暂的安静过后,他便觉得目光都朝自己的方向聚拢了过来。 他再一抬头,不好,那盛着酒觞的托盘正浮在自己和额娘的面前。 一时间,众位嫔妃娘娘的目光也聚拢了过来,宜嫔更是对着这边笑笑,露出了一个看热闹的表情。 说不定额娘是早有准备,不愿意露出来呢? 小胤禛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望向淑岚,却发现淑岚也愣住了,本来夹着一大筷子花胶鸡正放入口中,这会儿吃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 “不知德嫔有什么好技艺,让我们姐妹开开眼啊?”宜嫔见淑岚半天没动,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便开口提醒道。 她用眼角瞄了瞄玄烨的位置,见玄烨不但没有出手给德嫔解围的意思,反而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莫非皇上也想看德嫔出丑? 宜嫔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小胤禛的眼神在宜嫔和自家额娘身上转来转去。 不行,既然皇阿玛没有解围,那就要靠他出面,替额娘表演些什么了。 是背诵前些日子才学的三字经?还是要来纸笔将前些日子皇姐教自己的五言诗默写一遍更能让皇阿玛高兴? 可是自己虽然背得熟练,但是毕竟手还是没什么力气,写出来的毛笔字总是歪歪扭扭,大皇姐总是取笑自己。 小胤禛一边在心中掂量着,一边想用小手撑着从高高的椅子上爬下来,就见额娘先自己一步“霍”地站起了身。 “皇上,嫔妾并不如在座的诸位娘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不过是会些庖厨技艺罢了。”淑岚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此时似乎……并不好展示。”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宜嫔才要开口,却见淑岚转身从贴身宫女青雀手里拿过一个红木食盒。 “虽然不好表演什么给皇上和众姐妹们看……但是嫔妾带了这个,不知可否免了表演……?”淑岚一打开食盒,众人立刻探头看去。 “这是……面饼?”一旁的惠嫔皱着眉头,“怎么馅都漏出来了?” “惠嫔姐姐,这说不定是什么咱们没见过的吃食呢,不如先听听德嫔,这是怎个说法?”一旁的荣嫔开口道。 “此物,名叫披萨。”淑岚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象征着皇上英姿飒爽,在战场上……呃……所向披靡。” 这都是什么牵强附会的词!宜嫔在一旁心中好笑,自己今日的菜色都是以风雅见长,不但食材名贵异常,更是各有意蕴,含而不露。 这德嫔倒好,丝毫没有含蓄之美,光送上一个面饼,食材都摆在明面上了,颜色更是艳红金黄,与此刻的清雅宴席大相径庭,简直是俗之又俗! “这圆饼,象征着圆圆满满,十全十美……这上头的各样食材,象征着鱼米富足,这黄的,象征着金银满库,这红的,象征着红红火火……”淑岚继续信口胡诌。 玄烨见淑岚一边紧张,一边搜肠刮肚地说着吉祥话,刚想叫梁九功下去将这饼子端上来尝尝,忽然听见大公主开口了。 “皇阿玛,不如让宣琬替德娘娘表演一个吧!”大公主将小手举得高高的,生怕皇阿玛看不见自己似的,有些着急地晃着胳膊,“……作为奖励,宣琬想尝尝这个披萨……饼!” 佟皇后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玄烨。 罢了,既然她想吃,就让她吃吧,左右小孩子胃口小,估计还能剩下不少。 玄烨想着,便笑着点点头,“也好,宣琬想给皇阿玛表演什么?” 怎么还能随便改规则! 宜嫔心中颇有些不忿,大好的让德嫔出丑的机会便这样付诸东流。奈何此时替德嫔出头的,是在皇上面前最得脸的大公主,她也只能偃旗息鼓,不再说话。 而大公主得了玄烨的首肯,便起身背了准备好的祝寿诗,在博了满堂夸奖之后,乐颠颠地如愿得到了一角扇形的披萨。 “好好吃!德娘娘的手艺天下无双!宣琬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大公主夸起人来从来不遗余力。 随着披萨的一角被切了下来,香味也席卷了房间,浓厚的奶酪香味、炙烤香肠火腿的咸香味、烤制面饼的麦香味混合在一起,再加上一种她们十分陌生的甜香……让在座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 难道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饼,真的那么好吃? 是番茄,我加了番茄。淑岚心中想着。 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不知道番茄这种观赏植物居然还能吃。当番茄熬成浓浓的甜香番茄酱,再与香醇的乳酪交融在一起时,没有一个小孩子可以拒绝这种口味! 当玄烨正打算叫梁九功把剩下的披萨呈上来时,只见一旁的太子也带着几分羞赧地站了起来。 “儿臣也想尝尝这味道,不知儿臣是否也能……” 下面的大阿哥胤禔更是口水流成河,从惠嫔的胳膊束缚中探出头来:“还有儿臣!儿臣也可以!” 不可以!剩下的都是朕的! 玄烨很想这么说。 但是他看了看小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换上一个慈父的笑容。 “好,好,你们一个一个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金陵丸子 小胤禛坐在额娘身边, 越发地坐立不安。 他本想着一直都是额娘护着自己,这次也要替额娘出头应付一次宜嫔娘娘的刁难, 不想还没等他出头, 便有包括宣琬姐姐、太子哥哥站出来给额娘出头,连一直淘气的胤禔阿哥,虽然挠着脑袋说背不出诗来, 但也当堂打了一套谙达新教的拳法,也得了一块披萨。 小胤禛眼睁睁地看着额娘食盒里的披萨饼,简直成了在座各个阿哥公主的兵家必争之地, 一人一角,越分越少, 不由得心里生了些委屈。 我的份呢? 最重要的是,在永和宫中, 他一直是额娘视野的中心, 而到了这宴席之上,他仿佛觉得额娘如这炙手可热的披萨饼一样, 被哥哥姐姐们抢走了, 额娘热热闹闹地招呼着青雀姐姐给大家分饼的时候, 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大家都喜欢额娘,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胤禛小小的脑袋还不能理解吃醋的含义,只是觉得眼睛有些发酸,却不知道心中一股酸溜溜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是皇阿玛的生辰之日,不能哭, 不能哭。 小胤禛狠狠地眨了两下眼睛,把刚才眼睛酸溜溜的感觉忍了回去。 这次是他懂事后的第一次参加正式宴席, 因此, 在永和宫时身边的嬷嬷和宫女们就千叮咛万嘱咐, 叫他千万不要在宴席上胡乱开口,惹得皇阿玛不高兴,给额娘添麻烦。 没关系,等额娘给皇兄皇姐们分完了,一定会想到胤禛的。 小胤禛这样一边想着,一边仰着头,怀着期待地看着淑岚的身影。 淑岚忙着指挥着青雀分披萨,觉得身边的自家崽崽居然离奇的安静,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奇怪来。 平日里,自己每次做了新鲜吃食,小胤禛都要争取第一个吃上,没学会说话的时候便是如此,如今能开口后,话更是密了,怎么这会儿倒安静了,不嚷着要吃了? 她再转头去看,只见小胤禛低着头,不停地眨眼,眼睛还有些泛红? “胤禛?”淑岚轻轻唤道。 “嗯?”小胤禛听见额娘叫自己,连忙充满期待地抬头。 “胤禛是困了吗?”淑岚问道。 “胤禛……不困。”小胤禛发现额娘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异样,连忙用手背蹭了两下眼睛。 淑岚看着自家儿子一手拉着自己的袖管,一手把眼圈揉得更红了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 这漫长的生辰宴对一个二岁多的孩子来说,坚持下来也太辛苦了些,还是让他早点下去休息好了。 淑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刚才的一阵风卷残云之下,一种迟来的饱腹感袭来。 左右好吃的也吃了个够本,不如就借着这个由头,带着胤禛下去休息吧? 她刚想开口,却见刚才一直立在旁边的梁九功走了过来。 “德嫔娘娘,皇上让奴才把食盒端过去。”梁九功偷眼打量那食盒中的披萨,还好,还有大半个,还好自己来得及时,没被众位踊跃献艺的阿哥和公主们瓜分殆尽。 这样还剩半个,应该够皇上吃吧?梁九功在心中摇了摇头。 “好,烦请梁公公端过去吧,不然里头的奶酪若是冷了,便不能拉丝了。”淑岚说道。“还有,烦请公公帮我传达一声,四阿哥困了,我叫奶娘带他下去休息一下,请皇上允准。” 梁九功拿上食盒,躬身应道:“是,奴才记下了。” 淑岚便叫嬷嬷抱着小胤禛去偏殿休息,见小胤禛扁了扁嘴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模样,便捏了捏他的小脸,小声说道:“胤禛乖乖的,额娘一会儿得空便过去找你。” 胤禛不想睡觉!胤禛想跟额娘待在一起!被误会的小胤禛刚想说什么,就被嬷嬷抱在怀里往偏殿走去,心中颇有些不爽,在嬷嬷怀里也并不老实地扭来扭去。 奈何小胳膊小腿拧不过嬷嬷,反而让嬷嬷害怕让他掉到地上,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往设了休息床榻的偏殿而去。 梁九功才端着那食盒放到玄烨的桌案前,便听见旁边一声脆生生的声音想起:“皇阿玛耍赖皮!” 声音倒是不大,淑岚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一抬头,果不其然,说话的是呆在皇后身边的大公主。 若是旁人,定然对玄烨唯唯诺诺,尤其是几个阿哥,更是怕被阿玛逮住训斥,也只有大公主敢这样对皇上说话。 “哦?宣琬倒是说说,皇阿玛怎么耍赖皮了?”玄烨挑挑眉,对大公主招了招手,大公主便像一只灵活的小狐狸一般,跳到了玄烨身边。 “宣琬和几个弟弟,都是替德娘娘表演了节目的!皇阿玛却可以直接吃,这就是耍赖嘛。”大公主歪着头,十分有理有据地说道。 一听见皇姐竟然敢这样说话,简直就是揪着龙须荡秋千。在座的阿哥们个个神色一凛,又对这位皇姐投去了些敬佩的目光。 不愧是大公主,轻易就做到了他们完全不敢做的事! 玄烨被大公主的逻辑绕得犯迷糊,看着她倒是一脸认真,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那本来就是德嫔给朕的生辰礼物,你们几个小孩算是沾光了,怎么反倒成了朕要表演节目才能换了? 再看看大公主说完话,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沾染的红色酱汁,心中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这小妮子明明是没吃够,不想让朕都吃光吧? 玄烨微微一笑,她不会以为自己这个皇阿玛是腹中空空吧?虽说大公主也是个难得的早慧之才,但他这个皇阿玛也是三岁启蒙,从小饱读诗书长大的,难道还会被这难住? 正好,让在座的诸位嫔妃和儿女们,也见识见识朕的才华。 无论是赋诗写词,玄烨都自认为自己的能力不输当世之才子,这么多年,虽然沉心于政事,但写些诗词歌赋的本事倒也不曾放下。 此时他乘着酒兴,正好技痒,玄烨便开口道:“好啊,反正今日高兴,朕便也试试。” 淑岚一向觉得书中的古人随口便能吟诗作赋这项技能十分神奇,又要合情合景,又要合辙押韵,又要现场提笔写就……作为只在小学背过几行笠翁对韵的现代人,她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淑岚只知道玄烨在历史上未来的好大孙是个写诗狂魔,不知道他本人写得怎么样?应该不会太烂吧,不然也不会这样主动地提出来。 淑岚心生好奇,便抬头听玄烨要吟些什么,正好对上了玄烨瞧向自己这边的目光。 “那么,就由德嫔出题,朕来作诗一首。”玄烨开口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8节 怎么又叫我?我只想看热闹啊! 本来想趁着热闹退场的淑岚又一次成为了目光的焦点,看着众嫔妃齐刷刷地看向自己,立刻觉得如坐针毡。 出题?怎么出题? 她求助地看向了身后的青雀。 别的也就罢了,这诗书什么的,奴婢也帮不上忙啊! 青雀望着淑岚求助的目光,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另请高明。 倒是淑岚身边的荣嫔,瞥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宜嫔,又瞧了瞧抓耳挠腮的淑岚,有些看不下去。 她一向不屑宜嫔这幅老是以风雅才女自持的模样,便小声提示淑岚道:“德嫔妹妹,你只消说五言七言,限什么韵脚,再写上头一句便是了。” 淑岚挤出一个笑容,以表对荣嫔的好意的感谢。 就算提示到这一步,她也无能为力,押韵什么的她倒是知道,但是她学的是汉语拼音啊! 淑岚想起以前读过红楼梦,说凤姐不通诗书,也能念上一句“一夜北风紧”,顿时对自己的文化水平感到悲哀了起来。 想了想,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德嫔想好了题目了?”玄烨眼中带着笑意。 “嫔妾想好了,不过嫔妾对诗书并不精通……只对庖厨之类感兴趣。”淑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缓缓开口道,“皇上就算吟了好诗,嫔妾恐怕也听不太懂……要不皇上用一道膳来换吧?” 玄烨听了这话,觉得倒还真像是她说出来的话。 “那你看上什么,就随便挑吧。”玄烨答道。 淑岚兴致勃勃,先是一礼,在走近御桌前。 虽然嫔妃的菜品已是极其精致了,但皇上的御菜规模更是嫔妃菜品的倍数。难得有此机会,把玄烨的御膳当自助餐挑,她当然要好好选一盘。 花里胡哨徒附庸风雅的不要,火候不对摆着看的样子货不要……淑岚指着一个远些其貌不扬的盘子道:“嫔妾想要那个。” 玄烨点了点头,对梁九功使了个眼神。 “奴才这就给德嫔娘娘装好。”梁九功连忙应道,将淑岚拿来的食盒重新装了吃食,递给了淑岚身后的青雀。 偏殿中,小胤禛抱着膝盖,躺在床榻上,听着远远传来宴席的喧闹,却跟自己毫无关系,不由得又是一阵委屈袭来。 方才在宴席上又没吃饱……额娘说好了过来找我呢?怎么半天也不过来? 一想到皇姐皇兄们大快朵颐的样子,小胤禛只觉得越想越气,难道额娘被他们围住了,却把我给忘了? 忽然,胤禛听到偏殿一声门响,有人推门进来了。 “胤禛睡了?” 一个压低了的声音传来,是额娘的声音。 “回娘娘,胤禛在里面,奴婢刚刚服侍他睡下。”嬷嬷也压低了声音答道。 胤禛这会正生着气,听见淑岚垫着脚进屋的声音,忙将小脸背向墙壁装睡。 额娘只顾着给别人分吃的,却把自己打发来睡觉,他还没打算原谅额娘呢! 小胤禛闭着眼睛装睡,听了一会没有动静了,这才睁开眼,却跟凑到自己脸前的一张脸对了个正着。 原来是淑岚一直撑着腮在他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装睡。 “醒了?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淑岚倒也没戳穿他,只是打开食盒。 顿时,一股浓浓的肉香味逸散出来,生生地勾出了小胤禛的口水。 “这是我特意帮你从你皇阿玛那里要的金陵丸子。” “……这丸子用的可是金陵南乡的猪,吃熟野菜长大的,皮薄肉肥香,再用蹄筋垫底,制出来的丸子最是酥烂鲜香……丸子中裹了荸荠,一点也不腻人,快起来尝尝。”淑岚一边兴奋地说着,一边用勺子和筷子将那小拳头大小的肉丸分成适合孩子吃的小块。 “嗯!”小胤禛利索地从榻上爬起来。 这么看来,额娘果然还是最爱我的!他在心里默默肯定了这个想法,终于把方才的委屈扔到了脑后。 第107章 油腻 淑岚才将那狮子头大小的丸子用勺子切成小块, 往小胤禛嘴里喂。 胤禛的腮帮子都被撑得鼓鼓的,这肉丸口感鲜甜, 若是成人吃恐怕甜腻了些, 孩子吃倒是正好。 淑岚看着他像松鼠一般一动一动的小脸,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按捺住戳两把的冲动。 “慢点儿吃,别噎着。”淑岚用手指擦了擦小胤禛沾满酱汁的嘴角, 转瞬间便吃了两个丸子下肚,就算是好消化的东西,恐怕也容易引起消化不良。 小胤禛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刚才好像吃得不太雅观? 额娘这是在提醒自己,注意仪表吗? 小胤禛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红。 自从他学会了自己用勺子吃饭后, 平日若是嬷嬷带自己吃饭,定要在耳边不停地念叨用膳的规矩——不能用手抓, 不能将脸埋在碗中吃, 不能弄得到处都是…… 他虽然总觉得委屈,但嬷嬷们自有一套说法:“皇上喜欢早慧懂礼的孩子, 若是胤禛阿哥行为有失礼节, 便会失了皇上的欢心;若是阿哥失了皇上的欢心, 便会连累德嫔娘娘,被皇上认为教子无方……” 这一套说辞,淑岚倒觉得好笑:这个岁数的孩子,肌肉骨骼还没发育完全,动作笨拙些也是正常, 若是为了在皇上面前好看就揠苗助长,强行让这么小的孩子守着规矩, 也太辛苦了些。 况且, 皇子无忧无虑的日子本就没几年, 满人算年龄便是算虚岁,能比实际年龄虚出两岁去。如此算来,三岁的娃娃就要起早贪黑,过上比现世高中生还辛苦的日子了,学规矩何必急在这一时? 因此,淑岚曾经暗暗叮嘱过自家儿子,在他皇阿玛面前守规矩装一装就算了,回了永和宫还是别那么拘束的好,也别把教养礼仪的嬷嬷们的话全盘接收。 弦总是绷着,太容易绷断了。 淑岚本只是想叫胤禛吃慢些,这些全是给他带的,没人跟他抢,不想却被胤禛会错了意。 胤禛歪了歪头,咕噜一声咽下了嘴里的肉糜,对淑岚的新喂过来的勺子摇了摇头。 “胤禛吃饱了?”淑岚问道。 奇怪得很,按平日的饭量,他应该还要再多吃点的。 “胤禛不饿了,额娘也吃!”小胤禛想起平日里皇阿玛跟自己说得最多的便是孝顺父母,友爱手足,便为自己刚才只顾着自己吃,没让额娘先吃而感到愧疚起来。 胤禛啊胤禛,你怎么能连这都忘了呢! 淑岚看着胤禛圆溜溜的大眼睛无比坚定地看着自己,心中开始打退堂鼓。 她这个性子,自然是亏了什么都不会亏了自己的胃,这会儿离席,自然也是因为吃了尽兴才下桌的。 若是吃些旁的解腻的也就罢了,这软烂甜腻的肉丸,她是特意为胤禛拿的,她自己可消受不起。 淑岚吞了一口口水,只感觉胃里刚刚吃下去的花胶鸡、御笔猴头、腌醉虾,统统在胃中列队抗议,表示此处满员,不能再放新的食物进来了。 但是俗话说,甜品是装在另一个胃里的,这甜口的肉丸子,不知道能不能也勉强算进甜品里? 胤禛看着额娘游移不定的眼神,又是瞧自己,又是瞧着那肉丸子吞口水,心中便有了猜测。 一定是额娘不舍得吃,想把最好的留给我吃吧! 小胤禛又感觉鼻子有些酸酸的,为表自己的决心,又将拿勺子拿过来,往淑岚的嘴边送了送。 “额娘,吃肉肉!” 淑岚看着自家儿子一脸“额娘不吃,我也不吃”,紧紧抿着小嘴的坚定表情,拒绝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谢谢宝贝。”淑岚只好乖乖张嘴,心中暗自庆幸那一勺肉羹为了适合小孩子的嘴巴尺寸,挖的分量并不大。 顺便捏了捏胤禛软嫩嫩的小脸,分散了一下注意力,“很好吃。” 这一句无心的话,瞬间点亮了小胤禛的眼睛。 额娘刚才叫我宝贝耶! 不是胤禛、不是胤禛阿哥、不是四阿哥,她叫我宝贝! 小胤禛想起,大公主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跟他炫耀,说她与额娘相处的日子,比自己这个亲儿子还多些;就连不太与嫔妃们走动的太子哥哥跟额娘熟识的时候,自己也还躺在婴儿床上不会说话呢。 一想到这些,他就总是心里觉得酸酸的。 但是他们跟额娘认识得那么早,额娘都没有这样叫他们! 小胤禛感觉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立刻又用勺子在那肉丸碗中挖了一勺,这次是满满的一大勺,又送到了额娘嘴边。 额娘怎么不张嘴了? “啊——”他学着嬷嬷们喂自己的模样。 当一个人吃撑的时候,食物中的油腻味就会格外的上头。 淑岚又吞了吞口水,竭力往下压了压,勉强维持着微笑道:“额娘真的吃饱了,胤禛自己吃好不好?” 怎么、称呼又改回去了? 胤禛眨了眨眼,表示不解。 “我不饿……”小胤禛认真地说着,“额娘,多吃点!” 小孩子总是想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东西给出去,而很难意识到这是不是对方真的想要的。 淑岚对小孩子期许的目光最没有抵抗力,她深呼吸,再深呼吸,决定当药似的将这一口吃下去,再让青雀找点浓茶帮自己压压,便叫嬷嬷来喂小胤禛。 结果这翻车就翻在这最后一口上,淑岚只觉得一阵翻江倒海的上涌,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她只来得及把手里的碗往旁边的卧榻上一放,一转头便开始低头泄洪了起来。 青雀原是站在殿门口候着,一听见淑岚吐得惊天动地,连忙抄起一个痰盂就来救急。 额娘这是怎么了? 小胤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在了原地,手上还愣愣地抓着那个勺子。 “额娘……?”小胤禛试探地叫了一声。 “……额娘没事。”淑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里不干净,叫嬷嬷把胤禛抱走休息吧。” “是,奴婢这就去。”青雀匆匆应了一声,便小跑着出去叫人了。 跟嬷嬷一同被传进来的,还有值守的太医。 小胤禛本想留下来听太医说些什么,却被嬷嬷结实有力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横抄着抱了起来,他只能越过嬷嬷的肩膀,看见宫女们把额娘掺到床榻上歇息,擦脸的擦脸,倒水的倒水。 是胤禛的错吗? 是胤禛让额娘不舒服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79节 小胤禛瞬间有些无所适从,手里愣愣地抓着那个勺子。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知道问嬷嬷的话,嬷嬷是不会答自己的。 嬷嬷只会翻来覆去地说:“阿哥乖乖地听话就好,其余的事情无需阿哥操心。” 那是他的额娘,为什么不可以操心?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便要被嬷嬷训斥的。 嬷嬷曾经说过,这后宫之中,皇阿玛不喜欢皇子与亲额娘太过亲近,会勾连氏族,以成党羽。 党羽是什么,他不懂,难道跟额娘还要生分着吗? 小胤禛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党羽是什么东西,一边在脑子里浮现着额娘方才苍白着脸,还怕吓到自己似的,勉强维持着微笑的样子,盯着床帘繁复循环的图案,不知不觉地沉入了睡梦中。 胤禛是被人声吵醒的,待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便见嬷嬷宫女们绕在他的榻边,个个一脸喜气洋洋的模样。 “嬷嬷,什么时辰了?皇阿玛的生辰宴,可结束了?”胤禛用肉乎乎的小拳头揉了揉眼睛,向窗外打望,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廊下已经点了灯笼了,立刻慌了起来。 “怎么……到了掌灯的时辰了,也不叫我呢!”胤禛忙忙地从床榻上坐起来,叫嬷嬷快些给自己穿鞋、穿外衣。 自己睡了这么久,额娘定是等急了! 额娘也不知怎么样了?可还舒服些了没有? 他肚子里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但是围着自己的嬷嬷们倒是不紧不慢的,个个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却根本不给自己解释为什么。 “快些、快些,我要去找额娘!”小胤禛表示抗议。 “胤禛阿哥,不必这么急,德嫔娘娘好得很,身边有太医伺候着,您不必担心。”那嬷嬷缓声对胤禛道,“德嫔娘娘听说您睡了,就叫奴婢们守着,说不必急着叫醒您,待您睡饱了再接您回永和宫。” 胤禛胡乱点点头,总算等到穿戴整齐,被嬷嬷宫女们簇拥着上了轿子。 待到轿子在永和宫门口一落定,胤禛便飞也似地跳下轿来,远远地看见淑岚在殿中卧榻上依靠着,正和张院使说些什么,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胤禛阿哥,小心,别摔着。”一旁的青雀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正要扑倒在淑岚怀里的小胤禛。 ? 胤禛见怀中落空,抬头对青雀表示疑惑和不满。 “不打紧,来,胤禛到额娘这里来。”淑岚对胤禛招招手,青雀这才小心地松开了手。 “奴婢是怕……” “这会儿还没怎么样呢,这么紧张做什么。”淑岚笑道,“又不是第一回 了。” 是怎么了?什么第一回 ? 胤禛更是迷糊了,他把目光投向了张怀张院使。 “张院使,他们,都糊弄我,你跟胤禛说实话,好吗?”胤禛年纪虽然小,看人倒是很准,知道张怀是个直肠子,不会兜圈子骗小孩的人。 “嗯……”张怀抬眼看了看淑岚。 “无妨。”淑岚笑笑。 “恭喜四阿哥,微臣方才给德嫔娘娘诊脉,德嫔娘娘有喜,是怀了龙嗣。”张怀见淑岚点了头,便也照实答道。 第108章 少儿不宜 有喜了?龙嗣? 小胤禛歪着脑袋, 还是不是很能理解这两个词汇。 “有喜……是什么喜?”胤禛问道。 一旁的青雀噗嗤一笑,“恭喜阿哥, 阿哥要有个弟弟了。” “……或者是妹妹。”淑岚在旁边补充道。 淑岚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对于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 其实她心里是有准备的。算日子来看,恐怕就是历史上那个没能留下来的六阿哥。 出生倒是顺利出生了,从定的名字胤祚来看, 应该也是深得玄烨的喜爱的,想来是生下来聪明伶俐,玉雪可爱, 才得了这么个名字,含辛茹苦地养到六岁夭亡……淑岚一想到此处, 就觉得心中发疼。 虽然此刻她还没显怀,这孩子还是个没成型的样子, 但她已经感觉到了某种联结。 既然来了, 那便只能尽量避免相同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淑岚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尚且平坦的腹部, 想来在这孩子六岁之前, 都要日日为其悬心了。 正想着, 雪雁从外面跑了进来,对淑岚一福身道:“娘娘,方才奴婢去养心殿,与皇上禀明了娘娘的有喜之事,皇上大喜, 说生辰之日所得,乃是吉兆, 叫梁公公亲自去内务府拣选上好的东西, 说今日天有些晚了, 怕打扰娘娘休息,明日一早就叫内务府的奴才们把赏赐抬过来。” “……想来又是各种玉石摆件……”淑岚扶额。 每次送来一堆,不是在库房吃灰,就是选几个大件摆外在外面博古架上吃灰,倒要小心翼翼不能碰着它们,免得把皇上的心意打碎了。 “还不如送点好吃的。”淑岚嘟囔着抱怨。 方才她在宴席上胡吃海塞了那么多珍奇食材,结果都被一股脑地吐出去了,这让她十分痛心。 “娘娘,您还记得微臣方才的叮嘱吗?”张怀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若是接连怀孕,便要更加注意身子的保养才是,您怀着这一胎,要切记不可贪吃生冷寒凉之物、燥热上火之物、油腻腥膻之物……” “好了好了,我就是随便说说嘛。”淑岚赶紧摆摆手,以防他再继续没完没了地唠叨下去,又赶紧转头对雪雁道:“你可有对皇上说,此事先不要大肆声张?” “奴婢说了。”雪雁连忙回道,脸上又露出了些为难神色。“不过,这宫里消息走得极快,恐怕不出多久便会都知道了。娘娘想瞒,恐怕也瞒不了多久。” 淑岚点点头,她也并不认为能瞒得密不透风。只因这会儿后宫情势实在是微妙,日后的四妃之中,此时各有一个阿哥养在膝下。 除了荣嫔因三阿哥身子先天有些病弱,对于后宫之争并不十分上心,只盼着三阿哥胤祉能平安长大就好以外,惠嫔和宜嫔之间,几乎已经快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了。 惠嫔带着大阿哥去太皇太后那里亲近;宜嫔将五阿哥胤祺送到太后膝下,受太后庇佑;惠嫔一见宜嫔如此,便又挑了两个人送进后宫,一为讨好太后皇上,二为养育她们生下的皇子。 此时若是自己诞下六阿哥,又得了“胤祚”这么个名字,想来是要成为眼中钉肉中刺的。 淑岚想想就觉得浑身难受。 说不定历史上的那个胤祚,就是人眼热心黑之下,下手做掉的也未可知。 想及此处,她决定低调,再低调。 胤禛虽然年纪小,但也能看出来额娘脸上的表情不全是开心,便踮起脚,伸手去摸淑岚的脸。 “额娘有喜,是好事,为什么不开心?” 淑岚心情复杂地捏了捏小胤禛手感良好的小肉手,觉得一时间无法把后宫的弯弯绕解释明白,只能笑笑说:“没有不开心,额娘只是累了。” “好,那额娘好好休息。”胤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准备拍拍额娘的肚子,“弟弟再见。” 还没等手碰到额娘的肚子,一旁的青雀就眼疾手快地又把他拎起来了,大惊失色:“四阿哥小心,娘娘娇弱得很,龙嗣也娇弱得很,不能拍。” 小胤禛连忙缩回了手,点了点头。 一开始,小胤禛还不明白额娘肚子里有一个弟弟意味着什么。虽然在他之后,宜嫔娘娘也生了个弟弟,但是毕竟那时候他还躺在婴儿床里,不曾见过。 一开始,他还是挺期待这个弟弟的降临的。毕竟自他懂事时,他便像个玩具一样被大公主带着玩,他也很希望有个比自己小的孩子出现,这样自己也能有个属于自己的跟屁虫了。 听张怀太医说,现在这个弟弟还小到看不见,要等到十个月后才能出来和他见面,他还满心期待地每每数着日子算着。 只是随着额娘的小腹一日日变大,他才慢慢切身感受到有个看不见的弟弟对他的生活产生的影响。 比如,额娘平日里都会在厨房三天两头地鼓捣些新鲜吃食,自从肚子里揣了这个弟弟之后,便少往厨房去了。 就算她想去,也会被一群宫女嬷嬷苦口婆心地拦下来。 “娘娘要吃什么,只管吩咐膳房就是了,不可亲自劳累,对龙胎有损……” 他便只能跟着额娘吃些清汤寡水好克化的东西,连点心都少了许多。 再比如,他平日里最喜欢扑倒额娘怀里蹭蹭,如今也要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时时被提醒着要注意额娘腹中的龙胎。 让他蓦然产生了一种额娘被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分走了一半的感觉。 不,不是一半,是一大半! 等你出来之后,看我怎么好好还回来! 小胤禛看着额娘的肚子,心中已经想好了一百个怎么揉搓弟弟的心思。 淑岚倒是对小胤禛的目光毫无察觉,她正一边吃着少糖版的特制点心,一边看着玄烨给她捎来的话本子。 点心少糖少油,吃起来不过聊胜于无,乐趣只能从话本子上找补。 她已经看腻了那些清汤寡水的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都是一个套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她便特意写了字条,让青雀给玄烨捎去,让他从民间找点刺激的来。 而梁九功将这些着皇上亲启的字条子送到了玄烨面前,玄烨看了差点将口中的茶喷出来。 梁九功瞧着玄烨被茶呛得发红的脸,心中揣测着,德嫔娘娘又突发奇想要了什么物件? 却听皇上吩咐:“你去把纳兰给朕叫来。” 待纳兰容若一头雾水地来到御前,见皇上连梁九功这样的随身侍奉的大太监都被赶出殿外等着,还以为皇上要吩咐自己做什么不可与外人道的重大秘密任务,却不曾想吩咐自己的事是去民间搜罗些话本子。 他本想说,宫中私库里不是比比皆是? 却见皇上尴尬地咳了两声,说要那种不太能公开流行的,活色生香的,这时他才明白皇上的意思。 “奴才实在是对这种事不太懂……”纳兰容若骤然被委任这样“重大”的任务,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刚想谦虚两句,却差点被皇上踹了屁股。 “别在朕面前装了,朕让你去你就去!”第一次跟侍卫说这种命令,玄烨的脸都有些发红。 但委托人倒还真是找对了,纳兰容若在三教九流都交际颇广,不出一日便不负玄烨所托地寻了一大箱话本子回来,推在了养心殿的书案前。他也不知道皇上的喜好,只好五花八门生冷不忌地全都搜罗了过来。 “朕托纳兰侍卫办这件事,果然没托错人。”玄烨看着一桌子光看封面就有碍观瞻的话本子,一边拿起一本尚可入眼的随手翻着,一边抬眼看向纳兰容若,“这事,纳兰侍卫不曾说与旁人听吧?” “奴才不敢,绝对不敢。”纳兰容若赶紧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笑话,帮皇上去找这些东西,要是还敢泄露出去,他肩膀上多长八百个脑袋恐怕也不够砍的。 谅你也不敢说出去。 玄烨将目光重新投向那话本子上,顿时眉头就拧起来了。 这本不行,太过分了;这本也不行,太刺激了…… 就没有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含蓄一点的? 玄烨看着纳兰容若还跪在下面,一脸等待表扬的表情,差点把这话本子给他掷到脸上。 难道朕在你心中就是这种人?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0节 想到是自己要求的,这才好不容易忍下来这种冲动。 满满地堆满一书案的话本子,经玄烨严格审核后,堪堪挑出十余本比较说得过去的,叫梁九功秘密送去了永和宫,不许第二个人经手。 还不等玄烨吩咐,梁九功就赶紧开口:“奴才绝对不看,要是让第二个人见了,您就摘了奴才的脑袋。” 玄烨这才哼一声,算你识相。 待这话本子送到了淑岚手里,淑岚便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虽然与后世许多想象力泛滥的文学创作比,这些还是有些拘谨,太清水了些……但淑岚往后翻翻,还是颇有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东西。 尤其纳兰容若寻来的版本,往往是装订精美,还带插图的绣像版,她就总得避着人时,才能看这些。 但是她一拉上寝殿的帘子准备细细品味时,小胤禛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还格外粘人,若是瞧见淑岚正好在看话本,还要蹭过来用纯真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额娘,在看故事书?” “是……是啊。额娘随便看看。”淑岚颇为心虚。 “额娘,给胤禛读故事听吧!”小胤禛欢呼一声,就想往淑岚怀里钻去。 淑岚赶紧一把合上了手上的话本子,捂得死死的,脸刷地通红:“这……绝对不行!”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学字 往常自己提出什么要求, 额娘就算是有些为难,但也会尽可能地满足他, 像今天这样的一口回绝, 倒还是第一次。 淑岚实在受不了自家儿子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好胡噜胡噜了小胤禛的头毛,说道:“这本不好, 无聊得很,胤禛要听故事,额娘叫嬷嬷去胤禛的故事书来, 可好?” 小胤禛嘟了嘟嘴,点了点头。 额娘分明是在骗人嘛!明明他刚才走进来的时候, 额娘笑得像朵花儿似的,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 怎么自己一问, 她就改口说那书无聊了? 不过既然额娘能给自己念书,总归是好的。 自从胤禛渐渐懂事后, 卧房内便多了不少故事书, 供嬷嬷念给他听。 里面的故事, 胤禛早就记熟厌烦了,个个都是礼仪孝悌、兄友弟恭的小故事,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奈何自己年小,没什么选择的权力, 只能是嬷嬷们给自己念什么,自己便闭嘴听什么。 额娘就不一样了, 额娘不光声音比那些嬷嬷好听许多, 还会就着这些小故事, 讲好些书上没有的故事,他便问额娘是怎么知道的,额娘总是语塞,一时说是从书上看的,一时说是在娘家时听大人们讲的。 听得渐渐困了,就靠在额娘身边闭上眼睛装睡,额娘见他睡了,便总是不舍得把他叫醒回房去睡,如此一来,他便能在额娘的怀里睡了。 不过自从额娘肚子里有了弟弟之后,他连这种靠在额娘身边听故事听到睡着的机会都不太多了,嬷嬷们总是不识时务地进来,把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抱走,说是额娘孕中辛苦,睡眠难安,若是阿哥再在旁边,便更要费神了。 如此一来,小胤禛便只能放弃耍赖,乖乖地回自己的卧房去睡了。 而今日则更是过分,他特意择了二十四孝里最长的那个故事,让额娘读给自己听,好多在额娘身边待一会儿,听额娘说故事里的人是呆瓜,听听就罢了,可不能傻傻地学;不想一个故事还没讲完,便见嬷嬷又进来了。 “这个时候,该是娘娘喝了安神汤药午睡的时候了。”那嬷嬷瞧着小胤禛把脑袋扎进被子里,假装看不见自己,屁股却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胤禛阿哥也不想娘娘身子受累吧,还是随奴婢出去吧。” 日子长了,连嬷嬷都知道,若是说别的话,胤禛阿哥想来是要哼哼唧唧地耍赖一会儿的,但若是说到德嫔娘娘,胤禛阿哥就算有不乐意,也只是扁扁小嘴乖乖听话。 这让她不由的感慨,到底是从出生就养在身边的,到底母子之间的情分与别的娘娘不同。 “还有啊,奴婢方才从外头过来的时候,碰见了大公主,说要过来找阿哥玩儿呢,阿哥随奴婢来更衣吧。”那嬷嬷又说道。 “皇姐来了?”小胤禛眼睛一亮。大公主这个玩伴是唯一能让他从额娘这里分走注意力的人了。 “额娘,好好休息。”小胤禛退着身子自己从卧榻上爬下来,又像小大人似的,学着平日里皇阿玛的模样,给卧在榻上的淑岚身上的薄被往上盖了盖,“胤禛回头,再来看额娘。” 淑岚看他故作沉稳的样子,一边点点头,强忍着笑意“嗯”了一声,又对那嬷嬷吩咐了几句,便目送着嬷嬷把小胤禛带出了寝殿。 待寝殿的门重新关上,淑岚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忙对一旁的青雀招了招手。 “把我的那些话本子藏得深些,别放在明面上,叫胤禛过来时翻到了。”淑岚搓了搓耳朵,还是觉得差点社死,“还有,下次胤禛进来的时候,你倒是提前叫我一声。” “是,奴婢都记下了。”青雀看着淑岚窘促的模样,用力忍住嘴角的笑容。 胤禛抱着自己的故事书颠颠地跑出了殿,果然看见大公主在院子中等他。 “淑岚姐姐睡下了?”大公主问。 “嗯,嬷嬷说,额娘有孕辛苦,不能扰了她。”胤禛嘟着嘴答道。 大公主听了,也有些泄气,淑岚姐姐平日里三天两头地制新鲜吃食,还会叫内务府给他们做精致的新奇玩具,一怀了孕,便只能呆在屋里了,自己已经许久不曾给她看自己写的东西了。 但她还是摆出姐姐的架势,揉了揉小胤禛的脑袋:“没关系,姐姐可以陪你玩!” 当她接过胤禛手中的那本被翻得毛了边的二十四孝绣像本时,却发出了无情的嘲讽。 “你让淑岚姐姐给你读这么无聊的东西,她肯定一看就困呀。”大公主对这些故事深恶痛绝,不仅是因为故事里的家伙个个脑子轴得很,还因为小时候给她讲故事的嬷嬷们总是凶神恶煞的,给她的睡前回忆带来了一层阴影。 “但是……胤禛只有这些。”小胤禛颇有些不知所措,“难道皇姐知道,还有什么更有趣的吗?” “那自然是知道!诸如《江淮异人录》啦,《青琐高议》啦……还有《徐霞客游记》,这人倒是怪,放着功名不去考,倒是去过好些地方,说起来,可比呆在紫禁城里有意思多了。”大公主看着小胤禛仰着头看向自己崇拜的目光,立刻侃侃而谈起来。 “哇……”胤禛看着大公主如数家珍的模样,不觉眼睛里崇拜的光芒更胜了,“那皇姐全都读了?” “咳咳……学无止境!天下的书如此之多,怎么能全读尽呢?”大公主干咳两声掩饰尴尬,其实这些书,她不过也只是在师傅的书架上偶尔扫一眼,记住了书脊上的字罢了。虽然她也跃跃欲试地想读,也认识了足够多的字,但师傅却总是说还不到时候,先把四书五经背熟记牢才是要紧。 “原来如此!”胤禛倒是轻易地被这个说法糊弄过去了。 原来皇姐不但博览群书,还十分低调,就算读过也不拿出来炫耀,实在是值得自己学习。 “若是胤禛也想读这些书,便学识字吧?”大公主见成功糊弄过去,暗暗松了口气,又话锋一转,将话头转回了小胤禛身上。“如此一来,你便能不拘泥于嬷嬷和额娘给你念的书了,你便也可以看书了。” 这话说得小胤禛真的心动了起来。 要是认了字,就能读皇姐说的那些奇闻异事的书了!再也不用听个故事还要受嬷嬷们的唠叨了! 还有,嬷嬷们总说额娘看话本子累眼睛,总是在额娘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把话本子从她手里拿走。 若是胤禛认识字了,不就能帮额娘念书,让额娘轻轻松松地享受了吗! 如此一来,嬷嬷们便也不会说胤禛会累着额娘了。 一想到这儿,小胤禛便觉得,学认字简直是个一箭好多雕的好事。 “好啊!那皇姐,教我识字吧!”小胤禛连忙凑了过去。 若是他有尾巴,这会儿估计要像陀螺一样飞速旋转了。 “嗯……这个嘛。”大公主故作为难状,摸着下巴卖起了关子。“但是学认字可是很辛苦的。” “胤禛不怕辛苦!”胤禛把小胸脯拍得咚咚作响。 “那好,那我教你一个字,你便給我剥二十颗瓜子。”大公主像小狐狸似的眯起了眼睛。 好家伙,原来是这个辛苦! 他是知道自己的皇姐的,最爱吃瓜子核桃这样的零嘴,平日里话梅味的,奶香味的,各种口味都藏在小荷包里。 听嬷嬷说,若是磕多了,牙齿便要磕出豁儿来,她吓得不敢磕了,便来找额娘想办法。额娘便画了图纸,叫造办处造了一种剪开瓜子壳,又能完整地取出瓜子仁的小钳子给她带着,大公主便如获至宝,时时带着,只是总觉得麻烦得很,速度总没那么麻利。 因此,平日里他与皇姐最常见的交易,便是帮皇姐开瓜子。 “二十个……好多!”小胤禛挤了挤眼睛,试图讨价还价。“十个吧!” “三十。”大公主不为所动。 “十五好不好嘛!”小胤禛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使劲用尽可能威力最大的眼神以求皇姐的怜悯。 大公主果然十分怜惜,在小胤禛雪团儿似的小脸上捏了一把,“四十。” “好啦好啦,二十就二十嘛!”胤禛生怕大公主再说出什么离谱的数字,赶紧鸣金收兵,双手投降。 “成交。”大公主得意地笑笑。 这一招,总是屡试不爽的。 “不过,你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这茬儿了?”大公主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若是胤禔主动说要学写字,学诗书,惠嫔娘娘估计要感动得去奉先殿烧香磕头了。” 大公主慢慢长大,虽然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但学了些史书后,也懂了些皇朝交接、皇位继承之间的事。 莫非是四弟开了窍,想奋发图强,在皇阿玛面前露脸,以博得欢心吗? 她一股脑地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胤禛却摇了摇头。 “不啊,我是看皇阿玛叫梁公公偷偷地送了写些书给额娘……”胤禛对自己这个长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便竹筒里倒豆子地说了个干净。 “这……”大公主也有些迷糊,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但在弟弟面前无所不知的人设却不能就此坍塌,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后妃娘娘们差人去给皇上传递互诉情肠的信,她倒是没少听说。说不定,淑岚姐姐得的,也是这个? 想及此处,她便做出长姐的姿态来,对胤禛教育道:“这些东西,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她往常问皇额娘的时候,皇额娘也是这么回答自己的。 虽然没得到确切的答案,但是胤禛却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等到他学会了认字,就一定可以知道“额娘的话本子里写了什么”这个不解之谜吧! 想到此处,好好学习的热情,空前地在胤禛心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秘密 淑岚正一边舒舒服服地歪靠在卧榻上嗑瓜子, 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话本子。 正看得入神,她忽然听到寝殿门咯吱地一声响。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 淑岚简直要有心理阴影了, 比脑子动得更快的是手,她立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话本子往团花纹锦垫下一藏。 “娘娘,您别慌, 是奴婢。”青雀的声音传来。 “哦,吓我一跳,我还当是胤禛又进来了。”淑岚拍了拍胸脯, 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您别老担心,胤禛阿哥这会儿正跟大公主在后院那玩呢, 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的。”青雀将一碗剥好的核桃放在了小几上。 “那就好。”淑岚伸了伸懒腰,伸手去抓那核桃。 这核桃仁为了防止涩口, 个个搓掉了外头的薄皮, 又下热锅挂了一层糖衣,十分金黄酥脆, 入口很是甜香醇厚。 淑岚最爱吃这个, 却被管着不能多吃, 怕吃多了油大头疼。 刚吃了几个,淑岚便听青雀又开了口:“娘娘,您近日有没有觉得胤禛阿哥似乎有些怪怪的?”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1节 “怪怪的?怎么个怪法?”淑岚又往嘴里扔了个核桃。 “平日里胤禛阿哥最爱往娘娘身边跑,嬷嬷想抱都抱不走,近日倒不腻在娘娘身边了。”青雀说道。 “对哦……”淑岚用小指挠了挠头, 青雀不说,她还没发现。 这么一说, 确实感觉胤禛没那么黏着自己了。 “前天, 奴婢跟阿哥说娘娘殿里摆点心了, 问他要不要去吃,阿哥竟说这会儿没时间,一会儿再去!”青雀一边回忆着,一边说。 “这么说来,确实,奴婢上次去阿哥殿中,发现阿哥竟从里头把门给锁了,奴婢叫了门后,听得里头好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许久才见胤禛阿哥慌慌张张地来开了门。”一旁的雪雁听了青雀的话,也随声附和道。 “唔……孩子长大了,兴许就有小秘密了吧。”淑岚挠了挠头,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神秘兮兮地玩些游戏,过家家搞秘密基地,倒是并不稀奇。 正想着,她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进来了。 “是谁?”淑岚抬头问道。 “奴婢去看看……”青雀应了一声,便往门口走去,打开寝殿大门吗,看清了庭中的来人后,一福身道:“呀,是大公主来了。” 大公主三蹦两蹦地进了淑岚的寝殿,蹭地窜到了淑岚的身边。 “宣琬来了?来吃这个新炒出来的糖核桃啊。”淑岚也招呼道,一边眼尖地看到了大公主拿着本书,“咦,这是什么?是近日先生留给你的功课吗?” 往日里大公主总是新背了什么书,便得意洋洋地跑来自己面前,叫自己考校她,近来倒也不见她人影了。 “这个……没什么。”大公主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连忙把那书往背后一塞,又欲盖弥彰地四处看了看,“淑岚姐姐,胤禛呢?” “胤禛在偏殿呢,想来这会儿午觉也醒了。”淑岚伸手指了指外面。 “好,那我去找胤禛啦!”大公主利落地从卧榻上翻下来,对淑岚福了一礼道别,临走时还没忘从淑岚的一小坛糖核桃里挖了一大把,用手绢包了,小心翼翼地装进随身的小荷包里,这才高高兴兴地往歪跑去。 淑岚看着一溜儿小跑,头也不回的大公主,反而有些怀念起她之前像块橡皮糖一样粘着自己,嘴里一叠声地“淑岚姐姐”“淑岚姐姐”地叫个没完的样子了。 大公主踮起脚,在胤禛所住的偏殿大门上,按照约定的节奏扣了几下,不一会儿,殿门“吱呀”地一声被拉开了一到缝隙,门缝出寄出了胤禛的小脑袋,眼中还有点警戒的神色。 见到是大公主来了,他这才把门拉开,让大公主进门来。 “方才差点被淑岚姐姐看出来,喏,这本给你。”大公主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前襟,将手里的方才藏的书塞给小胤禛。“上次让你学的字,你可都学会了?” “学会了!”小胤禛猛点头,献宝似的从褥子下面抽出了一大叠大字,塞到了大公主手里。 “嗯……不错,不错。”大公主一边翻着,一边频频点头,虽然胤禛年纪小,手还嫩,没什么力气,握笔写的字歪歪扭扭的,但结构笔画倒是丝毫不错。 “虽然说没有写错,但是你这字怎么写得这么……?”大公主翻了翻那纸张,皱起了眉头。 那纸上不仅不字写得小,还重重叠叠的,空间利用十分丰富,正反面都写满了。 “我也,不想的!”小胤禛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便给大公主说起了原委。 只因他学认字和写字,皆是避着永和宫里的嬷嬷宫女们的,他又瞒得很好,宫中无一人知道他已偷偷开始学写字了,因此他的房中,虽然放了几本书,但并未预备下纸与笔墨,只能让大公主来找他时,顺带捎带过来。 而大公主人小手小,蚂蚁搬家地每次带过来的纸张和笔墨数量并不多,总是很快就被用没了。他也只好充分利用,在纸张的每一个边边角角上写字。 大公主又接着往后翻,看到后几张墨迹淡了许多,显然是墨不够用,兑了不少水进去。 对此,大公主不由得对自己这个弟弟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自己养在佟皇后膝下,学认字写字,那可是件值得被鼓励的大事,皇阿玛和皇额娘早早地就备好了各色名贵文房四宝,用之不尽,自己的弟弟习字,却还要用边角料偷偷摸摸地学,好不可怜。 “要不,你还是把你要学字的事,跟淑岚姐姐说了吧,淑岚姐姐一准儿高兴。”大公主将那叠纸拢了拢,递还给小胤禛,“还有皇阿玛,皇阿玛知道你这么上进,肯定大喜过望,提前给你配好几个谙答,再找最好的师傅教你,包管比我教得好多了。” 谁知,听了这话的小胤禛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行!不可以告诉额娘和皇阿玛!”小胤禛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表情颇为严肃。 “哦?你就这么想给你额娘一个惊喜?”大公主摇了摇头,“想不到你还挺沉得住气的。” 她自己倒是每次学了什么都忍不住赶紧去和皇阿玛和皇额娘炫耀,没想到倒是这个弟弟能守口如瓶。 “不是……最开始、的确是这个原因。”小胤禛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是为了什么?”大公主越发好奇起来。 “胤禛那天,听嬷嬷和额娘说话,说三哥近日,也找了师傅开蒙了,接下来就是我了。”小胤禛苦着脸解释道。 “哦?那不是好事吗?”大公主越听越不明白。 “要是额娘知道了我识字了,一定会让我跟着皇兄们一同去上书房的!”小胤禛的表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看他们,寅时便要起来,跟着师傅去读书……一读便是一天,往后日日都是如此,我便不能跟额娘待在一起了……” “所以,你想瞒多久?”大公主歪头问道。 她身为公主,倒是自由许多,想学什么便叫女师傅来承乾宫教授便是,不必遵守皇子们的那些寅时起床念书的陈规戒律,让她对这些弟弟们多了些同情。 寅时起床,脑子还是一团浆糊呢,又能学进去什么呢?大阿哥胤禔每日天不亮便被他额娘从被窝里拎出来,送去上书房念书,该背的书背不下来,不还是背不下来吗? 不过是把打瞌睡的地点从寝宫换到了上书房罢了,不仅耽误了睡觉,还睡得不踏实不安稳,何苦来哉! 想及此处,大公主充分理解弟弟不愿意被拎去开蒙的意愿了。 “嗯……当然是越久越好啦。”胤禛脱口而出。 “好吧……不过你这也太惨了些,下次我用个食盒,给你多带点纸来吧?”大公主看着那一摞写得密密麻麻的字,就觉得伤眼睛。 “嗯……也好。”小胤禛点了点头,将手中一摞用完的纸卷了卷,塞给了大公主。 大公主接了过去,揣进了袖中,瞬间让袖子看起来鼓鼓囊囊,十分可疑。 每次秘密交接,她都要把旧的纸张带走,回承乾宫处理掉,要问为什么,只因永和宫里,胤禛是不能独自一个人呆在燃着烛火、火盆的房间里的。 为防意外,总要有专门的灯火嬷嬷在旁边盯着,让他的“毁尸灭迹”工作困难重重,只能将这个任务转交给行动更加自由的大公主来做。 待到今日的教学结束后,大公主舔了舔讲得有些发干的嘴唇,问道:“可都记下了?” “嗯……记下了。”胤禛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几个大公主新写下的字,抿着嘴点了点头。 他可不敢不记住,上次他忘了一个字的读音,抓耳挠腮也想不出来,又返回去问大公主,谁知大公主便坐地起价,要他再剥三倍的瓜子,才十分大慈大悲地将这读音重新告诉了他一次。 “那就好,这次的瓜子,拿来吧。”大公主对小胤禛伸了伸手勾了勾,表示索要报酬。 “好吧,给你,给你。”小胤禛又颠颠去跑去了床榻边,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个青花瓷小瓮,里面是他偷偷摸摸剥了好久的瓜子仁。 正当他打开坛子,准备细细数了数目结算给大公主时,却被一整罐拿走了。 “咦?我还没数完……” “笨蛋,瓜子这样放在坛子里,没多久就潮了不好吃了!你一下子剥这么多干什么!”大公主眼珠一转,“我先替你保管着好了!” 但是是用肚子保管。 她在心中暗暗地补充了一句。 第111章 纸包不住火 清晨, 永和宫内,胤禛的寝殿。 “四阿哥, 您起了吗?” 小胤禛迷迷糊糊听得有人叫自己, 只觉困意满满,想开口应一声,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好困……昨日读着大公主送来的小册子, 竟然发现一整页上熟悉的字越来越多,自己几乎可以磕磕绊绊,连蒙带猜地将一整个小故事都能顺着读出来了。 为此, 他兴奋了大半宿睡不着觉,感觉自己距离能看懂额娘的秘密书籍的这个目标越来越近了。 不过作为小孩子, 体力终归是有限的。 小胤禛兴奋着兴奋着,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被嬷嬷叫起床, 他才猛地一个激灵。 等等,我怎么坐在这儿呢? 小胤禛努力运转着不太清醒的脑袋, 感觉像是在浆糊里游泳一样, 终于想起来了。 平日里都是嬷嬷和宫女们安顿哄他睡下后, 便会在外间的榻上睡了,以防他夜半有什么吩咐。而小胤禛为了避人耳目,便等到守夜的嬷嬷们睡熟了,就偷偷摸出大公主给自己的册子,或是借着廊外透进来的灯火, 或是蹑手蹑脚地从外屋拿来灯火来看书。 额娘身边的侍女青雀姐姐总是抱怨外屋上夜的嬷嬷睡得太沉,耳朵不好, 守夜时会听不到自己的吩咐, 总想禀报额娘将她撤换下去, 都被小胤禛撒着娇拦下了。 谢天谢地,多亏这个守夜的嬷嬷睡得沉,耳朵又背,他蹑手蹑脚地做这些事才迟迟没被发现过。 当然,这也赖于他出色的收尾技巧。 大公主除了教胤禛正经的诗书文化之外,还会言传身教一些与看护嬷嬷斗智斗勇的小技巧。 比如,在看完书后,要如何把现场恢复成原样,如果有蜡油滴到了桌子上,要及时清理,以免被察觉;比如在白天的时候在殿中走一遍,记住哪些地砖松动了,踩上去会发出声响,晚上做些偷偷摸摸的事情时,就要谨慎地避开这些地砖,要不然,那个声音就算没惊醒嬷嬷,也会把自己吓得够呛,云云。 待到一切都处理好后,自然就是将鞋子也恢复成上床时的模样,再拉好帘子,如此便可以瞒天过海了。 胤禛胆大心细,知道这些经验都是大公主不知和嬷嬷们斗智斗勇过多少次总结出来的,自然毫不疏漏一一照做。 但是昨天却是个例外。 他太兴奋了,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了,便再多读一会儿书。不知不觉,竟看得入了迷,仿佛自己成了手上这本游记的主角,从紫禁城上空飞了出去,去名山大川游山玩水了起来。 正游得高兴,才被嬷嬷一声嘹亮的声音一把拖回了现实。 小胤禛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没工夫抱怨嬷嬷打扰他神游山水了,因为他眼前的一大摊书本纸张,甚至桌面上那早就燃尽熄灭的烛台,可以说是一点也没收拾! “嬷嬷!先……不要进来!”胤禛听见嬷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时间心乱如麻,只好先高声叫了一句。 嬷嬷果然应声停在了门外。 虽然说小主子年纪还小,主子再小也是主子,喊了一句不让进,倒还真震住了那嬷嬷。 只是这种震住只管用了片刻而已。 很快,小胤禛便又听见门口的嬷嬷开口了:“胤禛阿哥,今日须得早早地起床呢,听说皇上今日传召众阿哥,您可不能迟到啊。” “知、知道了!但是……但是……”小胤禛急得额头上流下巨大的汗珠来,看了看乱七八糟的桌面,此刻只恨自己不能长出八只手来。 “胤禛阿哥,您是不舒服吗?”那嬷嬷又追问道,“奴婢可要进去了,奴婢手上还端着热水呢,沉得很。” 见嬷嬷即刻便要进来了,小胤禛只好把心一横,咬了咬嘴唇,“我、我还没更衣、屁股还露在外面呢!” 他还没熟练跟大公主学到扯谎的技术,此时张口扯了这个理由,不说嬷嬷信不信,倒先把自己的小脸臊得通红,连耳根子都是红的。 果不其然,小胤禛听见外面嬷嬷强忍着,但还是发出了噗嗤一声笑。 “胤禛阿哥,奴婢是看着您长起来的,您出娘胎后,连洗三都是奴婢跟着的,有什么不能看的。”那嬷嬷声音忍笑忍得有些变调了。 嬷嬷此刻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爱。 平日里嬷嬷们常凑在一块,不免会说起自己宫中阿哥的事。嬷嬷们跟随阿哥公主们时间极长,比亲额娘相处时间还长些,平日里话里话外,更是把阿哥公主们当亲生儿女般炫耀。 别的也就罢了,四阿哥从小懂事、不赖床的这一点,就招来无数嬷嬷们的艳羡目光。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2节 若是旁的阿哥公主,有两大难关,一是起床,二是吃饭。起床时分,这些小主子们耍赖不愿意起也便罢了,起床气足的,随手抓起个什么物件儿随手打人的也是有的。 平时她们这些嬷嬷去叫四阿哥,都见小家伙早就醒了,乖乖睁着眼睛等着洗漱;而就是这样的四阿哥,今日竟然这么反常,倒让她吃了一惊,不想竟是因为这个。 多大一个人儿,还知道害羞了呢! 她还想推门直接进去,却听见里面一叠声的叫嚷。 “不行不行不行!我说不能进就是不能进!”小胤禛见扯谎失败,只好使出小孩子专属必杀技——耍赖。 “好吧,好吧,那奴婢过一刻再来,您先把裤子提上。”那嬷嬷颇有些哭笑不得,但若是主子都这么说了,自己若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若是他真闹起来,自己反倒麻烦。也就只好退一步。 她叫不起来胤禛阿哥,自然有人叫得起来。 “好……好……”小胤禛喃喃地应了两声,小手抚了抚胸口,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听见嬷嬷真的把水盆放下,脚步声在廊中走远了,没有要立刻杀个回马枪的意思,这才以一个小孩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开始收拾眼前的残局。 不知道嬷嬷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小胤禛平日里都会将那些书页细心保存,一点皱褶都舍不得留下,纸张和笔墨更是会仔细对待,而今日倒是来不及了,他只能心一横,伸出两只小胳膊,将桌面上的东西一股脑地拢到自己怀里,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的陈设,脑子急速运转着,思考着此刻先藏到哪里比较好。 如果有旁人在侧,定然会觉得胤禛像一只将脸颊塞得满得不能再满的小松鼠,一边狼狈地塞,一边劈里啪啦地往下掉。 博古架?太显眼……大花瓶里?放进去容易掏出来难…… 正犹豫不决时,小胤禛忽然捕捉到走廊上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糟糕!是额娘来了! 小胤禛第一次感受到额娘的靠近如此让自己窒息。 天啊……这要是梦就好了。小胤禛哀怨地叹了一声。 淑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也才醒,本来正迷迷糊糊地坐在妆台前垂着脑袋,任由青雀和雪雁给自己梳头发,却见胤禛身边的嬷嬷过来回事了。 她本觉得小孩子赖床,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想摆摆手叫嬷嬷回去,大不了容他再睡一会儿再叫醒他,但她听了嬷嬷憋着笑,说起自家儿子死也不让人进屋,还一板一眼地模仿着胤禛的口气复述了那个理由时,她立刻乐得瞌睡都没了一大半。 胤禛虽然年小,但是脸皮却薄,自从懂事后,最不喜欢别人拿他当小孩子哄,今日倒这样说……再加上他最近似乎总藏着小秘密的模样,淑岚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那我去看看胤禛。”淑岚摩拳擦掌,即刻就要起身去胤禛房中看他。 “娘娘!当心着凉,披件衣服!”一旁的青雀不放心地追了两步,给淑岚罩了件外氅,才扶着她出门。 淑岚急着看热闹,风风火火地走着,青雀差点跟不上她,待二人到了胤禛的寝殿门口,淑岚并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好家伙,果然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动静,如果说是在赖床,那她是大大的不信的。 但装还是要装一装的,淑岚憋了好几下,憋住了笑意,出声问道:“胤禛,你起来了吗?” “额、额娘……!”胤禛的声音还是夹杂着慌乱。“胤禛还没起……” “好吧,那你快些,额娘给你……带点心来了。”淑岚又深呼吸一口气,瞧向一旁的青雀。 青雀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主子像小孩子一样生出玩心来,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淑岚低声道:“那您小心点,奴婢去拿点心了。”便转身往小厨房去了。 待到一会儿,青雀取了食盒回来,见淑岚又在门口游说:“胤禛,现在可以了吗?额娘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好冷哦!额娘肚子里的宝宝,也好冷哦!” 面对自家主子惯用的装可怜大法,青雀忍了好久才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冷?这个时节竟然会冷?昨日是谁晚上热得蹬被子,在榻上滚来滚去,嚷着要吃冰镇果子的?还是她和雪雁劝了好久才放弃这个念头的,娘娘在宫里呆了这么久,编瞎话也不知道编个靠谱点的! 但这样的谎话,面对小孩子却是足够管用了。 小胤禛显然想象到了额娘在寒冷的清晨,立在门外瑟瑟发抖的模样了。 只听屋里静了片刻,终于飘出胤禛的声音来:“好、好吧,胤禛起床了,额娘,你可以进来了,别在外面冷着了……” 别管假不假,管用就够了! 淑岚丢给青雀一个得意的小眼神,推开了胤禛的殿门。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小心思 淑岚推开了寝殿的门, 走到胤禛的床前,掀起了床帘, 便见自家儿子还躺在床上。 “怎么, 胤禛不舒服吗?”淑岚憋着笑问道。 “没、没有。”小胤禛连忙摇了摇头,他不想额娘担心自己,看着额娘怀着弟弟辛苦, 还披着一件外氅就来叫自己起来,内疚之心油然而生。 “真的没有吗?如果有不舒服的话,额娘就叫张院使给你看病。”淑岚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小胤禛的额头, 又摸了摸耳垂。 手感真好!淑岚心中暗暗感慨道。 她欣赏着小胤禛的眼睛,似乎因为心虚不敢与自己对上的样子, 肚子里暗自偷笑。 “不要!胤禛不要喝……不要喝苦药,不要张院使过来。”小胤禛一听, 连忙用小手捂住了嘴巴。 “好……看起来并不发热, 那额娘回去咯?”淑岚佯装要收手的模样。 “额娘还是快回去休息吧……”小胤禛眨巴着大眼睛,寄希望于额娘快点回房间。 淑岚见小胤禛似乎松了口气, 放松了防备。 有破绽! 说时迟, 那时快, 淑岚忽然伸手突击,直挠小胤禛的肋下。 小胤禛哪会料到额娘会使出这样的招数,骤然被突袭,被挠得一边在床上滚来滚去,一边咯咯笑着求饶。 “额、额娘!快、快停!胤禛要生气了!”床上就那么大的地方, 小胤禛被亲额娘的两只魔爪逼得无处可逃,只好往床角蹭, 忽然像是撞到什么东西似的, 吃痛地“哎呦”了一声。 “怎么了?”淑岚听见小胤禛叫了一声, 倒不像装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 紫禁城里阿哥们的床铺,都是垫了许多层的最质地柔软的锦缎棉褥,怎么会硌着了? 淑岚一发现这古怪的地方,就打量了一下胤禛的被子。 鼓鼓囊囊的,下面仿佛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淑岚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这猫腻是藏在被子下面了,立即眼疾手快地伸身进了被子下面,试图把被子掀起来。 “不要!”小胤禛一声惊呼,死死地扯住了被角。 人不大,力气倒不小。淑岚的手伸到一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被自家儿子狠狠地压在了被子下面。 “好好好,额娘不看了,你把额娘松开好不好?”淑岚开始试图诱拐小孩。 可惜眼前的小孩不是普通的小孩,而是个子没长多少,心眼却长了不少的小胤禛。 他坚决地抿着小嘴,摇了摇头,以表达对刚才淑岚的突然袭击的抗议。 笑话,他胤禛是什么人,上了一次当,怎么可能上第二次当? 淑岚看着自家儿子戒备的目光,心中暗暗叹息,一击不中,只能鸣金收兵了。但是她还是不死心的身手摸索了两下。 别说,这摸索了两下,倒真有意外收获。 手里不知道怎么,湿乎乎的…… “胤禛……”淑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换了一种善解人意的语气开了口,“你还小呢,这种事一点也不丢人,额娘不会因为这种事取笑你的。” 嗯? 胤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额娘怎么好像忽然知道了什么一样,但又好像完全没知道的样子? 为什么要说丢人不丢人的话? 正在胤禛还一脸困惑的时候,只见淑岚转头,对侍立在门口的青雀道:“悄悄的,去拿新被褥给阿哥换上。” 看来额娘终于让步了。 还没等胤禛松一口气,听到额娘的下半句,他差点从床上弹跳起来。 “……胤禛他尿床了,被子里湿乎乎的。”淑岚一边低声嘱咐,一边转过头来,用一种“我懂的,没关系”的眼神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小胤禛。 尿床嘛,很正常,小孩子都会有这个阶段的,如果大人因此惩罚孩子,反而会增加孩子的心理压力,导致孩子更紧张更容易尿床,恶性循环什么的……没关系,她懂的。 谁知,下一秒,她差点被胤禛的声音震一个跟头。 “我才没有尿床——” 淑岚头一次听到儿子发出如此大的声音,院子里休息的乌鸦都被惊得振翅飞走了两只。 她本来脸上还挂着善解人意的笑意,但当她把手从儿子热乎乎的被褥中抽出来时,笑容整个僵在了脸上。 “……胤禛?”淑岚看着自己满手的黑色。 显然,这就是自己刚才摸到的那湿乎乎的玩意儿。 “胤禛都跟额娘说了,叫额娘别看了……”胤禛的眼神闪躲。 淑岚有种更不好的预感,一掀被子,果不其然,被子里到处都被蹭了这黑色的东西。 淑岚只觉得一瞬间血压都升高了。 用膝盖想想,也知道这黑黑的玩意不是尿床了。淑岚将手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熟悉又有些冲鼻的松烟气味扑面而来。 “是墨汁?”淑岚挑了挑眉头,用极其敏锐的嗅觉细细分辨着其中微妙的气味,“除了松烟气味外,还别有一股淡淡的梅香……皇上从古书中读到有种墨汁有一股梅香,命墨作处制了一批,但都不太理想,不是梅香不显,就是墨胶分离,只有几方制作成功,都在养心殿了……你这儿怎么会有这个?” 胤禛见额娘的鼻子如此之灵,已经瞒不住了,便干脆放弃抵抗:“是大皇姐,她去养心殿玩,说喜欢带香味的墨……皇阿玛就把那几方墨都给了她。” 既然开了个口子,后面的自然也就不必瞒了。 胤禛把大公主如何把这种一方难求的墨带给他,让他习字的,如何不易察觉地把书本和纸张夹带过来的,就连自己是如何跟大公主交易二十个瓜子换一个新字的…… 在淑岚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眼神中,小胤禛还把被子掀开,给淑岚看了看那些慌乱中往床褥中乱塞的纸、笔、砚台和一个蜡烛屁股。 “如果不是昨日……定然不会被发现的。”胤禛露出了一个懊悔的表情。 淑岚从听他讲大公主老鼠搬家地运东西进永和宫的事开始,嘴巴就一直没闭上过。 待到她听到二十个瓜子的事之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小厨房的坚果数量减少的速度太厉害了,本以为是自己不经意间吃掉的,原来是这宫里有一只大老鼠和一只小老鼠的缘故。 淑岚哭笑不得地翻了翻那叠写满了字的宣纸,又翻了翻那本书,上头不少字被画了个圈圈了起来,似乎是表示这个字不认识的意思。 她只是粗略地翻了翻,便在心中感慨:已经学了这么多字了,自家儿子是剥了多少瓜子啊! 大公主也便罢了,毕竟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了,没想到胤禛这还不过是个小豆丁的年纪,就能在自己和满宫嬷嬷宫女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不被察觉,真不愧是在历史中能在九龙夺嫡中苟到最后,最沉得住气的那个阿哥,沉得住气一瞒到底的能力,倒是小小年纪就能看出苗头了。 而且,不光是沉得住气的性子,连卷王的性子,此时也展露无疑了。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学习,这是一种何其可怕的上进精神啊!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3节 淑岚顿时感觉,即使胤禛不是皇子,只是个普通举子,也能靠自己的卷王精神金榜题名。 “额娘……不要因为这个……责备大皇姐……”胤禛偷偷地抬眼看淑岚的脸色,见并没有十分不悦的意思,便又壮着胆子开了口。 “怎么会呢?额娘去感谢你大皇姐还来不及呢。”淑岚又觉得哭笑不得了,自己难道在儿子眼中,是那种从中作梗,不允许孩子进步的额娘吗? 况且,她虽然没亲自教过孩子念书,但是也知道,刚启蒙的孩子,若是脑子不开窍要多难教——据她在后世中的观察,不少家长辅导孩子写作业,都要一边吃降压药一边辅导的。 大公主直接代替了自己,把地基都打好了,自己干嘛不乐见其成呢? 胤禛见淑岚语气轻松,便又开口道:“那……额娘也不要告诉皇阿玛。” 这一句倒是让淑岚意想不到。 “为什么?”淑岚问道,“若是皇阿玛知道你一心向学,恐怕要开心得晚膳多吃两碗饭,估计往后也在你身上更用心,给你找最好的师傅,给你添置最好的文房四宝,想买什么书,就买什么书……” 胤禛一边听着,一边看着那些可怜巴巴节约的纸墨,显然是对淑岚的畅想有些动心了。 淑岚见他动了心,又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你还不需要偷偷摸摸地夜半学了,白天可以在上书房,跟你的皇兄、伴读们一同学习,想学多久学多久……” 本来还一脸心动的胤禛,一听到这句,立刻脸色骤变,半晌,亮晶晶的眼睛里竟然满满蓄满了泪水。 “怎么了?”淑岚被他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手忙脚乱,本想拍拍小胤禛,却发现自己的手全是未干的墨水,只好悬在半空中。 “额娘……是不是想多照顾弟弟,才想把胤禛送去上书房的?”胤禛抬起一张泪眼朦胧的小脸,哽咽着问。 冤枉啊! 淑岚心中喊冤,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了,赶紧抱紧了委屈坏了的儿子,细细地在他耳边说起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来。 幸好,一番混乱的解释之下,胤禛终于破涕而笑:“胤禛学字,不是想讨皇阿玛开心……是为了额娘!” 听着自家儿子说着如何对自己的话本子心生好奇,又如何想给自己念话本子听的畅想模样,淑岚不由得低下了羞愧的头。 回头一定要让青雀在胤禛彻底识字前,把那些儿童不宜的话本子替换成老少皆宜的读物才行!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聊斋 待淑岚晓之以情, 动之以理,终于让自家儿子明白了额娘想送他提前去上书房, 给他寻找师傅和伴读, 并不是想把他送走,专心照顾弟弟的意思后,用手绢擦了擦小胤禛脸上残留的眼泪, 只觉得小白面团哭得泛了红,不知怎的,竟然更可爱了, 让人十分想张嘴咬上一口。 但即使明白了此间道理,胤禛认定了的事情, 却还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胤禛还是不想去,上书房。胤禛想, 多待在额娘身边。”胤禛望了望淑岚隆起的肚子, 又望了望淑岚,又补充了一句:“……在小弟弟生出来, 之前。” 淑岚瞬间对这个过于懂事的孩子心疼了起来, 赶紧一把搂到了怀里, 摸了摸他小小的脑袋瓜。 就算不是在有诸多心思算计的紫禁城,就算是在平凡百姓之家,又有多少人能对所有孩子一碗水端平的呢? 父母总是把手心手背都是肉挂在嘴边,但是实际上,难免会对更懂事、更漂亮、或者是更聪明的孩子偏疼得多些。 父母的爱就那么多, 有人拿得多些,就会有人拿得少些。而作为大一点的孩子, 自然是家中每次有新生命降临时, 都是那个需要往后退让一步的人。 襁褓中的幼子, 自然什么都不需要做,一声哭,一声笑就能吸引到父母的所有注意力,而大一点的孩子,虽然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更加小心地去讨好,去做些什么,来吸引父母的主意力。 “那,如果不去上书房的话,胤禛还想接着学字学念书吗?”淑岚又问道。 在这后宫之中,除了皇上与皇子,这对微妙的父子关系之间需要博弈,嫔妃和阿哥之间的母子关系也是需要博弈的。淑岚自从入了后宫后,便听了不少六宫嫔妃是如何对自己的阿哥们施加影响,软硬兼施地让阿哥顺服和依赖自己,一是为了方便控制,二是为了惠及母家。 而淑岚却十分不忍心,要拿捏一个这样的懵懂孩童,她怎么也下不去手。 若是胤禛只是为了讨好自己才开始学文写字,而非出于自己的意愿,那么淑岚便想告诉他,就算不讨好自己也无妨。 放下书本,趁着能尽情撒欢也不被责罚的年纪尽情地玩儿两年,以后再学也无妨嘛。 听到额娘问自己这个,小胤禛倒是歪着头细细地思考了好一阵。 “一开始,是为了额娘。”胤禛开口道,“但是,大皇姐给胤禛看的书,也很有趣……便也不全是为了额娘。胤禛很喜欢这些书。” 淑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孩子能在书本里自己找到乐趣,比起为了讨好她而学字而好多了。 淑岚想了想,便对胤禛道:“今日你去见过了你皇阿玛,回来时,记得叫上你皇姐一同来永和宫。” “额娘不会怪大皇姐瞒着额娘吧……”胤禛又露出了一丝忐忑之色。“这都是胤禛的意思……” “你想哪儿去了?”淑岚扶额,“你大皇姐教了你那么多东西,还把那么贵的文房四宝都备了一份给你,额娘谢她还来不及呢,好啦,快去吧,别耽搁了。” 胤禛听了淑岚的话,这才放下心来,小脸凑到淑岚脸边,“叭”的一声,在淑岚的脸上亲得十分响亮,然后乐颠颠地下了床,叫嬷嬷们给自己更衣了。 淑岚想了想,又拉住胤禛,补了一句:“别跟她说是这个缘故,若是说了,你大皇姐可能就不来了。就说是……额娘好几日不曾跟她说说话,想她了。” 胤禛虽然不懂为什么,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留下淑岚深吸一口气,一边从小胤禛制造出的被窝“巢穴”中细细把藏的东西收拾出来,一边指挥着青雀给这床换上一套新的被褥。 趁着胤禛去了养心殿的时候,淑岚叫青雀将酥油放入碗中化了,再导入糖粉后搅拌均匀,调入白面,揉和均匀后,用铜圈扣出小饼来,再将瓜子、核桃仁、松仁等坚果撒在上头,最后上锅蒸制。 待到小厨房飘出阵阵诱人的甜香时,淑岚估摸着,也该是玄烨召见子嗣们结束,放孩子们回宫的时间了。 果不其然,她撑着腰出了殿门,便见永和宫门口有两个小脑袋,一个是大公主,一个是胤禛。 “淑岚姐姐!”大公主本是有些心虚的表情,在闻到久违的点心香味时一扫而空,立刻黏到了淑岚身边,晃着淑岚的胳膊问:“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核桃松仁瓜子饼,刚出锅的。”淑岚将笼屉盖子一揭开,“洗了手才能吃哦。”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吞了一大口口水,一溜烟地跑去洗手了。 坚果的油脂香味渗入酥皮,让两个小孩吃得满嘴满脸都是。 “好吃吗?”淑岚笑眯眯地问。 “好吃!”回答是意料之中的异口同声。 “是弟弟剥的瓜子好吃,还是瓜子饼好吃?”淑岚又笑着问。 “!!”大公主嘴里还嚼着半个饼,瞬间梗住了。 “淑岚姐姐在说什么呀?”但表情变化只有一瞬间,下一秒大公主又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是说,一个字换三十颗瓜子的那个瓜子呀。”淑岚又笑道。 “三十?明明是一个字二十——”大公主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赶紧闭了嘴,紧接着,她便转头气鼓鼓地瞪着小胤禛:“是你说出去的?” 小胤禛赶紧像做错事的小狗一样撇开了脑袋,假装看风景。 淑岚见大公主作拔腿要跑的架势,赶紧一把拉住了她,不再逗她:“好啦好啦,今日叫胤禛把你带来,是想谢谢你的。” “真的?”大公主果然停下了动作,有些将信将疑。 “当然啦!你不但教胤禛识字,还把自己的文房四宝借给他,我自然要谢谢你。”淑岚伸手揉了揉大公主毛茸茸的脑袋,以表诚意。 “唔……那就好。”大公主舒了口气,这才回到桌边,又拿了个瓜子饼放入口中,说的话也含含糊糊的。“我是瞧着胤禛的嬷嬷念的那些书,都太无聊了,这才给他带点有趣的……只是这书是我偷偷从师傅那里拿来的,可别弄丢了。” “哦?你大皇姐给你拿了什么书?”淑岚又问。 启蒙读物,确实无聊,不是三字经,就是二十四孝,难得有能勾起小孩子兴趣的,她自然产生了些好奇之心。 “虽然有些故事,胤禛不太懂,但是有个小狐狸和人做朋友的故事,胤禛很喜欢!”胤禛想了想,眼睛亮晶晶的,“比嬷嬷们给胤禛念的书有趣多了!” “啊?”淑岚一愣。 小动物和人做朋友的故事?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童话故事吧? “是啊,这本啊,是新近上市的一本书,被人哄抢一空,还是我的师傅与书铺老板相熟,才拿到一本。连师傅自己都没来得及看呢!”大公主的语气得意洋洋,“我翻了两页,确实很有意思,就给胤禛带来啦!” 淑岚挠了挠头,刚才清理胤禛的被窝时,似乎并没有记得有这样一本书,看来还有存货。便对小胤禛道:“额娘也想看,能不能给额娘也看看?” “嗯!”小胤禛点了点头,颠颠地跑回了自己的寝殿,淑岚这才大开眼界,小胤禛如变戏法一般,从各种夹缝里取出好几本册子,送到了自己眼前。 这房间里日日有宫女打扫,竟然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淑岚想起自己小时候将小说藏到各种家长想不到的地方,心中感慨果然一代孩子有一代跟家长斗智斗勇的智慧,总在这种事情上无师自通。 当淑岚接过那本她以为是动物童话的册子时,看着封面上写着的“聊斋志异”四个大字,差点喷出来。 怎么拿鬼故事当教材啊! 显然,如果是大人来当老师,是绝对不会把这种鬼气森森的志怪故事当启蒙素材的。不过,教学生的是大公主,自然是挑她觉得有趣好玩的小故事了。 还好,鉴于大公主也是背着她的师傅看这些书的,其中一些情情爱爱的剧情,他们理解不了,也就自然跳过去了,只对狐狸变人,把泥土变成珍馐美馔之类的剧情十分感兴趣。 “师傅说,许多书不许小孩看……若是我偷偷看了,她便要告诉皇阿玛,叫皇阿玛罚我……”大公主小声道,“淑岚姐姐,你不会告诉皇阿玛吧?” “挺好的,挺好的。”淑岚心情复杂地翻了翻这本初版的聊斋志异,罚?她自然是不会罚的,想看书能有什么错呢?堵不如疏,一个劲儿地禁止,只会让小孩子们更加好奇,又不敢问,只好在心里瞎琢磨。 她可受够了从小被大人们敷衍“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等你长大就能看了”这种话了。 至于告诉玄烨,她也没这个心思。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回头定要找玄烨帮她淘弄一批既没那么无聊,又老少皆宜的书来给这些孩子们。 “看可以,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淑岚发现这个版本还算比较和谐,只是毕竟是志怪小说,偶尔有些猎奇元素。总体上来说,还算是一种饱含着惩恶扬善的民间故事。“只是下次再有这些书,先拿给我看看,好吗?” 淑岚本想行使审核权,不想却被大公主会错了意。她会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淑岚的肩膀道:“我师傅那儿还有好多市面上买不到的书呢!淑岚姐姐,你放心吧,你待宣琬这么好,下次宣琬多拿几本给你看!” 淑岚顿时有种被大姐大罩住的感觉,只能哭笑不得地应道:“好,好。” 第114章 约法三章 淑岚终于与胤禛约定好了继续秘密跟大公主和自己学字读书的事, 在他同意之前,对他皇阿玛保密。 不过光是这样, 显然是不够的。 “学字念书是好事, 不过额娘要先跟你约法三章。”淑岚对小胤禛说道。 “嗯?什么事?额娘说吧。”小胤禛脸上还是未褪去的兴奋劲,一直以来偷偷摸摸的念书,让他精力的负担也不小, 如今有个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法,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第一呢,便是以后胤禛有什么难处, 有什么话,可以尽量同额娘说。”淑岚竖起了一个手指。 小孩子的一些苦恼, 在大人眼里看起来,可能只是一粒沙, 而在孩子眼中的世界, 可能只有窄窄小小的一方天地,这一点苦恼可能便会变得像山一样大。 若是不及时纾解, 或是做母亲的并不把孩子的苦恼放在心上, 最后难免走向一个母子离心离德的结局。 她要做的, 便是让胤禛在外面受了委屈,或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时,能第一时间想到,身后永远有额娘撑腰。 “嗯……胤禛记下了。”胤禛点了点头,“下次一定不会, 再瞒着额娘了。” “这第二呢,就是不可太过劳累。”淑岚又竖起一个手指头。 “太过劳累?”小胤禛眨了眨眼睛, “胤禛并不觉得劳累, 胤禛读书时, 乐在其中,不觉之间便过了许久……读到天色泛白时,也是有的。” 这么早就卷起来了?淑岚立刻在心里给这种行为画了个大大的叉号。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4节 “不行,不行。”淑岚赶紧摇了摇头,“你现在年纪还小,还在长身体,若是把眼睛看近视了,长大后定要后悔的……” “近视是什么呀?”大公主听见这个没听过的新鲜词,开口问道。 “近视就是……只能瞧见近的东西,望稍微远些的东西,便是一片模糊,到时候我站在你面前,你都看不清我的脸。”淑岚眼睛转了转,开口形容道。 “这么可怕!”大公主显然是被淑岚的假设吓到了。“那、那还能治好吗?” 往常她在寝殿中偷偷看书看得入神,嬷嬷叫她快些安置休息,她还心有不屑,这下子骤然生了后悔之心。 “是啊,还不止如此,若是再严重些,恐怕就要戴上镜片了。”淑岚想了想,补充道,“就是你皇阿玛多宝阁中的那种镜片,想来你也见过。” 大公主这会儿的脸要多哭丧就有多哭丧,她确实见过那种镜片,只放在眼前一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得难受。还是梁公公劝她,别玩这种镜片,这是有视近怯远症的大人们戴的,小孩子眼睛嫩,会伤了眼睛。 再一回想,她曾在皇阿玛议政事的时候,偷偷躲在镶螺钿屏风后面往外打望,确实在翰林院的人中,见到有一两位上了年纪的大臣戴着这东西。 她光是想想自己要也要戴上这玩意,便想哭了:且不提荣嫔娘娘膝下的三公主,定要抓着自己取笑;惠嫔娘娘总是说自己风风火火,不像个端庄的女儿家,若是见自己戴上那厚厚的镜片,想来会更加在背后嚼舌根……那皇阿玛,恐怕也要觉得三公主更讨喜,自己也不会是皇阿玛最喜欢的公主了! 淑岚倒是想不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惹出大公主瞬间生出这么多重念头来,刚才还高高兴兴地吃着糕点,这会儿竟然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别哭呀,别哭。”淑岚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赶紧揉了揉大公主手感良好的小脸,“我说的是,万一,万一。若是立即改了这毛病,宣琬的眼睛还是会好好的,不会戴眼镜的。” 大公主听淑岚这么安慰自己,顿时觉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赶紧连连点头。 淑岚正对自己的教育而感到满意,不想却听到自家儿子轻轻地“哼”了一声。 怎么,你不服? 淑岚和大公主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胤禛。 “胤禛不怕,戴眼镜!”小胤禛拍了拍胸脯。 他又不像大公主一样,是皇姐们一样爱漂亮,觉得戴了厚厚的镜片有碍观瞻。 他也曾被皇阿玛抱着议政,问皇阿玛那几个翰林院大学士为何脸上架着镜片,皇阿玛便答:“那是代表着学富五车,汗牛充栋。多读一车,镜片便厚一层。” 因此,他非但不抗拒,还生出了些暗暗的期许来。 若是自己的脸上的镜片比那些翰林加起来还厚,额娘和皇阿玛定然要为他的博学而震惊了;就连平日欺压他剥瓜子的大皇姐,恐怕还要反过来为他剥瓜子呢! 等淑岚听完了小胤禛得意洋洋地说完了那套从皇阿玛听来的“镜片与学问的相关性”理论后,气得鼻子差点歪掉。 你卷也就罢了,毕竟你年幼登基确实不易,得赶紧压缩时间充实自己;但如今你身强体壮,一顿饭胃口好得能吃下一头牛,也要早早地卷儿子吗? 淑岚不仅扶额,感觉这个歪理邪说已经在小胤禛的脑子里扎根发芽,并且反复得到了验证。 毕竟唯有饱学之士的翰林院大学士们才戴眼镜,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武将,没有一个人戴眼镜! 还不等淑岚说什么,胤禛又眼睛亮晶晶地说起了皇阿玛抱着他给他讲的故事,什么李密牛角挂书,什么董仲舒三年不窥园,什么范仲淹断齑划粥…… 这都是灌输的什么呀! 在孩子小的时候,教育孩子专心致志熟读书本;一旦长大,便要被赶鸭子上架地去历练,孩子能适应就有鬼了。 淑岚只信奉一点:只学习,不玩耍,聪明的孩子也变傻! 况且,历史上的胤禛当了皇帝之后,可谓是将一贯的卷王品质发挥到了极致,短短的上位十三年来,批了四万份奏折,可谓鞠躬尽瘁。 奈何呕心沥血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当,留给子孙后却被各种敞开了大花特花。 淑岚想想都替他觉得委屈。 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自然就要从小打好基础。 看来只能从别的角度入手了。 淑岚叹了口气,扶着小胤禛的肩膀道:“你若是总不休息,日日熬夜念书,恐怕就长不高了。” “长、长不高?”胤禛瞬间眼睛睁得老大,但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额娘骗人的吧?” “真的,额娘怎么会骗你呢。”淑岚又开启了用一脸真诚来胡说八道,哦不,是循循善诱的模式。“不信你看你胤禔哥哥,他平日就从不熬夜念书,因此长得最高最壮了。” “唔……确实是这个道理。”小胤禛若有所思,想来确实有道理。 最不爱在诗书上用心的胤禔哥哥长得最高,在诗书上用心,但也时常跑去造办处的太子哥哥便没那么高…… “只有在睡觉时,胤禛的身子才会偷偷长高,若是不好好睡……”淑岚见小胤禛已经接受了这个理论,便继续在他耳边恶魔低语。 “那胤禛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这么高了?”小胤禛大惊。 淑岚假装沉痛地点了点头。 小胤禛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胤禔哥哥、太子哥哥、胤祉哥哥或是策马狂奔,或是射箭比武,就连比自己小的胤祺弟弟,都比自己高一大截,开始学骑马了。只有自己,还是一个小豆丁的大小,连马镫都够不着,只能看着哥哥弟弟们干着急。 一想到这样的场面,小胤禛差点就张嘴“哇”地哭了出来。 “嘘,嘘。”淑岚赶紧拍拍小胤禛的背,强忍着笑意作严肃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小胤禛点了点头,既然学字这件事在额娘这里过了明路,以后想来除了惯例的请安之事外,其他时间都可以花在读书上,也就不必夜夜熬夜看书了。 忽然,他仿佛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仰头对淑岚说:“但皇阿玛还说,若是只有体格强壮,内里却无诗书满腹,那便是草包,就像胤——” 淑岚心中咯噔一下,自然知道他没吐出来的那个名字是谁。 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光有力气没有知识,那不就是惠嫔的大阿哥么? 她吓得赶紧一把捂住小胤禛的嘴巴:“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孩子童言无忌,听到大人随口说的什么话,兴许便要不过脑子地说出去了。这话若是出自玄烨之口,惠嫔也许只能赔着笑,回头跟大阿哥算账;若是这话出自永和宫,恐怕惠嫔便会认为是自己教唆,以挑拨皇子之间本来已经够塑料的手足之情。 “可是,是皇阿玛说的……”小胤禛费劲扒下了淑岚捂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服,“皇阿玛说的,难道有错么?” 若是作为现代人,淑岚肯定要痛斥一番,教孩子:“别听你爸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皇上的话,自然是金口玉言,无法辩驳的。 但一边口头上教育着孩子们兄友弟恭,实则明里暗里地将他们互相比较,怎能不在孩子心中种下嫌隙呢? 待到嫌隙从微不可见的裂缝,日积月累地变成无可填补的沟壑时,再来埋怨皇子们不顾手足之情,难道不是十分矛盾又可笑吗? 淑岚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问题丢还给儿子:“胤禛觉得,皇阿玛说得有理吗?” “唔……”小胤禛一边扭着手指头,一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才迟疑着开了口。“胤禛觉得,皇阿玛说得有理……胤禔哥哥确实不通诗书呀。” “但如果皇阿玛也这样说胤禛呢?”淑岚又道。 小胤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怎、怎么会?胤禛学诗文,很快!认字也比胤禔哥哥快!皇阿玛最喜欢胤禛了!” “但是,往后还会有许多娘娘,为你皇阿玛诞下许多弟弟妹妹,总会有人在某一方面胜过你。”淑岚摊了摊手。“若是如此,胤禛要怎么办呢?” 第115章 窥探 “如果皇阿玛这样同别人说你, 你会伤心吗?”淑岚问。 小胤禛光是想想,若是有一天自己费了好大的劲背下诗书, 或者写了诗词, 兴冲冲地给皇阿玛看,皇阿玛却抱着一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弟弟,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只对未来的某个弟弟说:“你看胤禛,诗书不过如此……”他就心中涌起好大一股委屈,扁了扁小嘴, 又想哭了。 想到此处,他连连点头:“会, 胤禛会难过的……若是胤禔哥哥听到皇阿玛这么说他,也会伤心的……” “是了。所以这便是额娘想与你约定的第三条。”淑岚又竖起一根手指。“不论往后是对哪一个手足, 都不要轻易做让人伤心的事, 也不要说让人伤心的话,好吗?” 做人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嘛。 淑岚想及历史上历史夺嫡的惨状, 就算是没有招惹仇家, 还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你,想将你拉下来呢;若是轻易与人结了仇怨,恐怕一旦有一点点行差踏错,就要落得个墙倒众人推的地步了。 “嗯!”小胤禛点了点头,想了想, 又迟疑着开了口,“但是, 若是别人……欺负胤禛呢?” “谁敢欺负你, 也不看我答不答应!”大公主听了这话, 倒是第一个坐不住的,“姐姐去收拾他!” 自己的弟弟,只能自己欺负! 小胤禛被她立刻挽起袖管准备干架的样子吓得一愣,赶紧摆摆小手:“没有人!我是说,假如,假如!” 淑岚实在是想不到,这紫禁城里还有谁敢欺负这金尊玉贵的阿哥。他自小养在自己身边,不像没有亲额娘罩着的阿哥公主一般,会被嬷嬷宫女们随意拿捏。 她唯一能想到,会跟胤禛明争暗斗起冲突的,恐怕便是作为皇位竞争者的其他阿哥,以及这些阿哥背后的势力伸出来的爪牙。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淑岚叹了口气,一手揉了揉胤禛的脑袋,一手揉了揉大公主的脑袋,说道:“若是玉器与瓦片狭路相逢,瓦片要碰那玉器,玉器是该与瓦片拼死相争,还是避其锋芒?” “自然是避其锋芒!” “明知道要受损还要硬碰硬,那玉器不就是傻子吗?” 两个小孩叽叽喳喳地答起了淑岚的问题。 淑岚点点头,“是了,在紫禁城中,除了会对你们好的,自然也会遇见那些舍得一身剐,只想拉着你们一同玉石俱焚的人。”淑岚见两个孩子面面相觑,露出紧张的神色来,连忙宽慰道:“在紫禁城中,有你们皇阿玛、皇额娘护着,想来并不会有什么大事。但若真是遇见了,那你们便离得远些,护好自己便是,不可意气用事,先避其锋芒,事后再告诉额娘或是皇额娘,额娘和皇额娘一定会解决的。如此,可好?” “好!”胤禛和大公主听了,都点点头应了下来。 虽然不想这么早便给他们灌输紫禁城中人心险恶,要处处提防的事,但若要有人存了坏心,可不会顾忌他们年岁还小。 淑岚看着姐弟俩又手拉着手往偏殿看书去了,心中有些怅然地长叹:“也不知今日之事,他们能记住多少。” 自从大公主再也不用像做贼似的躲躲藏藏,而是定时定点地来永和宫给胤禛上课后,淑岚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总有种蹭了个神童当免费家教的意思。 她本与青雀商量着,总要投桃报李,送点什么东西给大公主才好。 “光是之前送的那一方墨,那比同重的黄金还要值钱……就被胤禛拿来练笔了,那些如意馆的画师们听了,估计要心疼得把大腿拍青。”淑岚叹了口气,从屉子里抓住几样东西依次摆在桌上比量着,“你瞧着,是这对双龙戏珠金丝镯好些,还是这蝴蝶双喜领约好些?” 她对这些配饰向来不懂,要不就叫青雀代劳,要不便是佟皇后帮自己备一份,由她自己来亲自挑礼物的机会倒是十分难得。 “娘娘若是送些金银俗物,就是辜负了大公主的一片心了。”青雀一边为淑岚的茶盏中添了水一边道,“您也是知道的,大公主从小便不爱这个,况且她长在皇后娘娘的承乾宫,哪里会短缺这个呢。” 正说着话,便听见大公主极其有特点的一蹦一跳的脚步声,还有盼夏在后面紧赶慢赶地叫着“小祖宗慢些”的声音。 “淑岚姐姐!”大公主蹭到了淑岚身边,见淑岚摆了满目琳琅的珠翠首饰,便“咦”了一声道:“您收拾这个做什么?” 淑岚见大公主来了,便拉着她在卧榻边上坐了,指了指桌上道:“我正愁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你快自己来瞧瞧,喜欢什么,尽管挑。” 大公主却噗嗤一声笑了,“这些,还是淑岚姐姐自己戴吧!前几日太皇太后赏了我一对冰梅纹金缠丝的桌子,戴着忒坠手,骑马射箭时,还要细细包着叫人收起来怕丢了,真真是麻烦死了。” 淑岚看着大公主手上那对儿造型灵秀,用料却扎实的镯子,心中感慨。 若是寻常嫔妃或是公主,恐怕得了如此厚赏,为显恩宠,要恨不得日日戴在身上,以表感激;大公主这模样,仿佛是顾着太皇太后的面子,才勉强戴几日,要是玄烨送的,她早就褪下来扔到库房里积灰了。 “不过,淑岚姐姐若是真的想送宣琬些什么,不如……”大公主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不如就给宣琬做些好吃的!” “这个啊?倒是不难。”淑岚点了点头,即刻应了下来。 淑岚虽然在孕中,难以亲力亲为,但青雀手脚利落,只需要淑岚动动嘴指挥即刻。 承乾宫与永和宫相距不远,只要永和宫上空腾起食物的香味,大公主便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等永和宫来人请,就夹上一本书,循着味儿就过去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5节 昨日是软炸虾球,今日是狮子绣球,明日是早红橘烙鸡,大公主吃得心满意足,而小胤禛这个学生,也能一同大快朵颐。 唯有淑岚,被张怀三令五申要饮食注意,不可跟着这些孩子一般,毫无忌口地胡吃海喝,只好闻闻香味解馋,最多只有在尝菜时趁机咬两口大的,青雀见她忍得辛苦,便也忍着笑假装没看到她偷吃。 而这日,小厨房里的香味格外勾人,大公主和胤禛虽然眼睛还停在书上,魂儿却被勾走了。 待青雀端着盘子走过来,两个孩子早已迫不及待地想上手抓了。 “这是照娘娘的吩咐炸的盐酥鸡,一种撒了胡椒盐的,一种时撒了甘梅粉的,叫大公主和四阿哥两样都尝尝。”青雀热情地招呼道。“小祖宗们,用叉子,小心烫着!” 奈何说得还是晚了一步,小胤禛已经急不可耐地随便吹了两口,就一口咬了下去。 酥脆的外壳将内芯饱含的鲜美肉汁牢牢锁住,这一咬,就彻底流了出来,烫得小胤禛像小狗一样吐起了舌头,可怜巴巴地望向淑岚。 淑岚一脸“就猜到你会这样”的表情,摇了摇头,叫青雀去端早已镇好的梅子汤来镇痛。 待吃到一半,胤禛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叉子,神秘兮兮地对大公主招了招手。 大公主不明就里地凑过了耳朵,只听自家弟弟在耳边说:“皇姐,你有没有觉得,似乎有人在悄悄窥探?” 大公主坐的位置正背对着永和宫的大门,听见胤禛这么说,便也不动声色,假装整理鬓发,不经意地往门外瞟去。 “看见了吗?”胤禛悄声问。 “仿佛门边有个影子,倒看得不真切。”大公主说着,便想伸脖子再看看,却被弟弟的小手拉住了。 “别动作太大,打草惊蛇……”胤禛看着长姐一副见到有新鲜事,眼睛瞬间就亮起来的模样,似乎立刻便要摩拳擦掌地出去将心怀歹意之人抓个正着的模样,心中生了些忧虑。 “知道,这还用你说?”大公主哼了一声,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门外。 “说不定是我看错了,也未可知呢……”小胤禛说道。 他和大公主前些日子,在额娘这里受了不少书本上没有的安全教育,这些日子总有些疑神疑鬼的。 “大公主,四阿哥,这是新出锅的炸鸡柳,是孜然味的,快来尝尝吧!”青雀的声音又传来了,肉香混合着香料味涤荡着整个院子,而胤禛和大公主却在一瞬间又一次用余光捕捉到了那个人影。 “追!” 说时迟那时快,大公主和胤禛瞬间对视了一眼,确定并没有看错,紧接着下一秒,二人便像离弦之箭一样向大门冲了过去。 大公主拜练了好几年马术所赐,体格比寻常同龄孩子好上许多,胤禛还未追出大门,她便追着跑出了好远。 “可恶,还是溜了!”大公主气哼哼地在长街上跺脚。 “看、看清是谁了吗?”过了好一会,胤禛才气喘吁吁地跟上。 大公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只看到有好几个小太监,从背后看不出谁是谁,但是落在后面的那个,腿似乎有点不利落。” “腿不利落……难道是胤禔哥哥身边的太监?”胤禛努力回想,确实隐约记得平日里帮胤禔哥哥拿书箱的,是个有些一瘸一拐的小太监。“真是奇怪,若是要回宫,从这儿路过也很正常,怎么一见我们出去,就跑得没影了?” “谁知道,定是憋着什么坏心思。”一提到胤禔,大公主一点好脸色也没有,她还记得自己因着胤禔,从马上险些受伤的事。“你也小心些,莫叫他欺负你。” “好……”胤禛点了点头,心里倒是有些犯嘀咕。 第116章 小偷 近些日子, 永和宫中常有闹老鼠的传闻,宫中的宫女嬷嬷们, 个个谈之色变。 “昨日小厨房那边的墙头后头老有动静, 你可听见了没?” “听见了!我昨日从小厨房那儿过,兴许是声音惊了那畜生,听见墙头的瓦片都被撞得掉到地上了, 可把我吓个半死!” “那得是多大个儿的老鼠啊!能把瓦片都弄掉!要不找个胆子大些的,去找找老鼠窝,把老鼠赶出去吧!” “不妥不妥, 你没听过太医院的太医们说,那老鼠身上脏得很, 若是被咬了一口,恐怕要得病呢。再说了, 这小厨房的吃食这么香, 恐怕是赶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呢!” “那你说怎么办?总放任不能不管吧。” “要不, 我们去与铱誮内务府说, 从内务府抱一只捕鼠得力的猫来?” “乱讲, 德嫔娘娘正怀着孩子呢,若是这猫扑了德嫔娘娘的肚子,要怎么算?” 小胤禛正凭窗读书读得有滋有味,听见宫女们在窗下低声议论,本不想听, 却也被细细碎碎的声音扰得看不进去书了,便索性放下书卷, 从榻上爬下, 往外走去。 众宫女见是四阿哥出来了, 便个个都住了嘴,齐齐给胤禛行礼。 胤禛点了点头,跑到一个宫女身边,仰着头问道:“姐姐方才说,小厨房闹老鼠,可是亲眼见的?” “那奴婢倒不曾亲眼见到……”那被问到的宫女摇了摇头。 “奴婢也不曾。” “奴婢最怕老鼠了,一听见声音便跑远了,哪还顾得上查看。” …… “额娘说了,眼见为实!”小胤禛对于这种毫无真凭实据的回答十分不满,“没亲眼见到,怎么算数呢?若是有贼呢?” 他从大公主那儿听了不少宫中宫女太监们偷盗珠宝之事,已经行成了相当成熟的供应贩卖链条,屡禁不绝,重罚之下,也只是略略收敛,风头一过,又肆无忌惮地大偷特偷起来。 这些宫女,不说细查,倒推说是闹老鼠,放在谁身上也不信呀。 “若是贼人入室,若是要偷,也该偷值钱的,怎的只有放在外头晾晒的果干蜜饯被扯走了呢?还有一些被翻乱了的存放糕点的食盒,分明是畜生干的好事。”其中一个宫女言之凿凿,“要奴婢来说,还是抱只猫来好些。” 小胤禛像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看着这些宫女们又开始无休止地争论起了到底是找内务府的人来彻底清剿一次老鼠,还是去寻几只猫来养的问题,往额娘的寝殿中跑去。 “额娘,我,我想吃莲花白灼鸡。”小胤禛眨巴着大眼睛,仰头望着淑岚。“可以让小厨房晚膳时做吗?” “好,好。”淑岚捏了捏胤禛的小脸。 果然是有求于自己,小脸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从来也不躲。 “那皇姐也可以来吃吗?”胤禛又提出了第二个要求。 “好,好。”淑岚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而晚膳后,餮足的大公主也在跟淑岚撒了娇后,如愿在用完晚膳后留在永和宫,和胤禛一同睡。 淑岚觉得这一切顺理成章,十分自然,却不知道两个小家伙正背着自己准备开始一场大冒险。 待到夜半三更,小胤禛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守夜嬷嬷的胡噜声。 他推了推睡在旁边的大公主,用气声轻轻唤道:“宣琬姐姐,你醒着吗?” “嗯。”大公主轻轻地应了一声,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眼睛亮得比猫头鹰还胜过三分。 她最爱看热闹,听胤禛说有抓贼的热闹看,说能睡得着才是假的。 关于如何避开嬷嬷的视线,不让嬷嬷醒来这件事,小胤禛的技术可谓是炉火纯青,虽然开门的时候,门轴发出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格外刺耳,但两个孩子屏气凝神地瞧了一眼守夜的嬷嬷的方向,发现她只是抓了转脸,转了个方向继续睡了,这才安心了下来。 进展倒是意外的顺利,往小厨房的方向上,并没有宫女和嬷嬷守夜。 两人手拉着手到了后院,小胤禛借着月光看到了那块宫女说过被蹭掉了墙头,便指了指,对大公主示意了一下,“想来是从那翻进来的。” 大公主会意地点点头,然后拉着小胤禛闪身躲进到了淑岚用来腌制咸菜的酱缸后面。 那酱缸足有大半个人高,加上婆娑的树影,藏上两个小孩的身影倒是绰绰有余。 两个小孩挤在一起,除了能感到夜晚的凉风以外,还能感受到彼此因激动而发出的微微颤抖,二人的目光,则是都集中在院中吊着的一只撑开的鸡上。 这本是额娘用来做脆皮烤鸡的,为保持鸡皮香脆而不失韧性,额娘特令青雀姐姐将开膛破肚的鸡一遍遍地刷上秘制的料汁,每风干一次,就再刷一层,直至料汁渗入鸡肉内部。如此,再将吸饱了料汁的鸡用竹签完全撑开,以便让鸡的每一寸皮肉都充分风干变脆。 而风干后,便是吊在炉上,用低温慢慢烘烤至熟透。 从刷酱到烘烤至鸡肉外酥里嫩,要费上整整两日的工夫。 而此时,这即将大功告成的脆皮烤鸡正散发着勾人的香气,被放在院子中充作诱饵,以便引蛇出洞。 “皇姐,你说,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胤禛语气中有些迟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虽然这个引蛇出洞的主意是自己提出来的,但是这香味简直是太让人心动了,他还一口都没尝到,就要便宜那个小偷吗? “嗯……确实不太好。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若是老鼠也便罢了,若是我们抓住了小偷,淑岚姐姐一定会高兴的……”大公主答道,口吃有些不清。 胤禛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见大公主正拿着一个鸡腿吃得正欢。 胤禛又抬头看看院子中作为诱饵的脆皮鸡,虽然在夜里看得不甚清楚,但仔细看去,确实能看出少了点什么,原来是被大公主顺手牵羊了。 “你怎么把鸡腿扯下来了!”胤禛立刻表示对这种破坏计划的行为十分谴责,并伸出了一只手,“还有吗?” 大公主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便又掏出了一个鸡翅,塞给了胤禛。 “皇姐,你说,会不会有鬼怪出来?”胤禛一边嚼着鸡翅,一边突然发问道。“上次你带给我的那本书里,讲夜半三更,会有一个美人,在墙头叫人的名字……” “别、别胡说。”大公主声音也紧张了起来,“淑岚姐姐不是说了吗,那些只是哄人的故事,又不是真的……” “……听说那美人叫你名字,你要是答应了,就要被抓走了……”小胤禛自顾自地讲。 “别讲了!”大公主把鸡腿往小胤禛嘴里一塞,将自家弟弟的嘴塞了个满满当当,终于堵住了他继续将那个故事讲下去。“淑岚姐姐说,世上没有神鬼,都是编出来的!” 小胤禛的嘴巴被堵住了,世界终于消停了一会儿,但大公主还是觉得一阵凉飕飕的。 那摇晃的树影映在围墙上,倒真的有点儿像个人的模样…… 她打了个寒战,有点后悔今日的冒险了。 本想开口说还是回去的话,小胤禛却先一步开了口。 “皇姐,是冷了吧?”小胤禛伸手搓了搓大公主有些单薄的衣服,“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正好自己张不了口,见弟弟开了口,大公主刚想开口道“好啊”,以借坡下驴,不想却听到一声清脆的瓦砾之声。 有什么东西爬上墙了! 两姐弟对视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听着声音,倒不像是野猫,老鼠的动静。 待到在树影的遮掩下,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出现在墙头时,形象似乎与方才胤禛说的鬼故事形象重叠了起来,一时间,两个小孩都差点叫出声来,还好有鸡腿塞着,没有真的叫出来。 但当那个身子有些驾轻就熟地翻过高墙,又似是熟稔地踩着旁边的水缸降下身形,最后轻轻巧巧地一个无声落地,近日落了些雨,地面潮湿得很,走上去更是悄无声息。 胤禛和大公主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话本故事里那种只有一个脑袋的美人,只是个鬼鬼祟祟,身形矮小的人,看着服色,似乎是个普通太监。 “一看就是惯犯……”大公主咬牙切齿,“你看他,竟对后院的布置这么熟悉……连水缸摆在哪都一清二楚。” 小胤禛点点头表示同意,也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气声答道:“是了,宫女们只听见了一次碰掉了瓦片的声音,想来那是初犯,后来便熟门熟路了……” 那小偷果然如姐弟俩所料,一进了后院,便直奔主题,往那烤鸡而去。 胤禛和大公主正在能不被察觉的限度内尽可能地伸长脖子,想看清来人的长相,奈何今日天公不作美,月色晦暗,又有树影遮着,怎么也看不清。 正屏气凝神中,忽然听得前殿一阵喧哗。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6节 两姐弟对视了一眼,不好! 莫非是上夜的嬷嬷起来了,一觉醒来发现二人不在床上? 是就势喊起捉贼?还是装作无事发生? 还不及二人思考,那贼人似乎也被这声音惊动,立刻放弃了眼前的目标,像一只矫健的猫一般,转身便翻墙而去。 两姐弟还不及喊,就见那人瞬间没了踪影,顿时目瞪口呆。 而更让他们头疼的还在后面,那贼人前脚走了,后脚他们便听见嬷嬷急急的脚步,显然是听见后院有动静,立刻寻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酥酪 偷偷溜回去的计划显然已经泡汤, 只差一步就要抓住的小偷也失之交臂,大公主气得直跺脚。 当值夜的嬷嬷叉着腰, 像门神一般立在眼前, 瞧着两个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觉的小主子。 “二位主子为何这个时候在后院呢?”那嬷嬷开口还算缓了缓语气,但依然气势凛凛地等着他们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胤禛和大公主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解释自然是要解释的,只是这其中的原委, 实在是说不出口。 不用猜也知道,若是淑岚知道了他们夜半不睡觉是为了这事,就算平日里再温柔和煦, 也定要狠狠训他们一顿,说不定还要同佟皇后一起, 将他们关个十天八天的禁闭,好吃的什么的, 就更别想了…… 一想到这, 两姐弟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决定对真实原因闭口不提。 就在两人思考着怎么把瞎话编圆时, 那嬷嬷一眼便看到了两人手上吃剩的半个鸡腿鸡翅, 又转头看了看那因为小偷犯罪中止而幸免于难的脆皮烤鸡, 顿时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 “莫非,是两位主子夜里饿了,是来小厨房找东西吃的?”那嬷嬷猜测道。 正愁找不到理由,现成的理由就送上门来了。 胤禛和大公主连忙不约而同地点头如捣蒜一般。 “若是夜半饿了,主子们只管唤我们这些值夜的奴婢们就是了, 何苦自己来厨房找吃食……方才奴婢见两位主子床是空的,鞋也不见了, 可差点被吓死……”那嬷嬷絮絮地说着, 一边一手一个地牵着胤禛和大公主往寝殿走去。 “嬷嬷, 不要告诉额娘,好不好?”小胤禛眨巴着大眼睛抬头望着嬷嬷。 “嗯……好吧,奴婢今日不说。但主子日后还是不可胡闹,好好睡觉才是。”那嬷嬷自然是一口答应。 本来在她当值时睡得这么死,让两位小主子溜了出去,便是大错,说不定会被打发出去;且德嫔此时怀着身孕,若是夜半惊动了她,那便更是错上加错。她倒是最乐得不说出去的那个。 胤禛和大公主被带回了寝殿,那嬷嬷虽然嘴是碎了些,但还是怕他们真的饿了,又将小厨房炉灶上温着的绿豆百合粥,配上八宝菜端上了桌,权作夜宵;待两个小家伙吃完,才又安置他们睡下了。 待嬷嬷走后,两姐弟又开始说起了悄悄话。 “真是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大公主恨恨地扯着被角,咬牙切齿。“差一点点就能看清他的脸了!估计这次惊动了他,他估计这段时间都不会来了!” “不来的话,不是好事么?”小胤禛小声地嘟囔道。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下次若是再来,想必就难抓了。”大公主叹了一声道。 “大皇姐,你别担心。”胤禛悄悄地凑在大公主耳边道,“既然是才下过雨的天,那人逃走时慌张,必然鞋底粘泥,明日我们再循着泥脚印,看看是往哪个宫里,不就行了?” “说来也是。”大公主点点头,“明日便可真相大白了,睡吧,睡吧。” 只是想到不能立刻看到罪魁祸首是谁,还要等到明日,两个小孩便觉得心痒难耐,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睁着眼睛,眼巴巴地等着天光泛白的时刻。 等着等着,便不觉呼呼沉入了梦乡,待到被嬷嬷推醒,才迷迷糊糊地起了身。 天已经大亮了! 两个小孩还不等被嬷嬷按着洗漱更衣,便像两只小泥鳅一般从嬷嬷身边溜走,趿拉着鞋子往大门外跑去,任凭嬷嬷在背后叫。 但绕到了殿后,眼前的情景不由得让两个孩子大失所望。 泥脚印完全不知所踪,长街的石板路上干干净净。 “怎么……一点也没有了?”小胤禛挠着脑袋,找了几圈都毫无收获。 再抬头看看围墙,确实是这个位置没错呀? 大公主却一拍大腿:“打扫长街的太监们天不亮就要清扫一次,想来这种脚印,早就留不下来了。” 胤禛听了,不由得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再回头想想,确实是自己太想当然了。 那雨后地面再柔软,沾了一层薄泥,想来不过是跑两步就在长街的石板路上蹭干净了,哪儿还会有一串清晰的泥脚印让自己去追查呢? “看来……是找不到这个人了。”胤禛虽然不想放弃,但再在上面浪费精力倒也无济于事,只能提出了放弃。 大公主摇了摇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往后院跑去。 小胤禛不明就里,也跟着跑了过去。 到了昨日的案发现场,大公主指了指后面那片湿软的地面,像是终于有了新发现一般,高兴地拍起了手。 “怎么了?”小胤禛有些困惑地凑近。 “看这脚印,一深一浅,一深一浅。”大公主有些兴奋地指了指地面。 小胤禛瞬间明白了皇姐的意思。 胤禔哥哥身边的那个腿脚不好的太监? 再加上前些日子的窥探嫌疑,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已经几乎板上钉钉了。 “可是,为何他要费这么大劲呢?”胤禛有些不解。 “兴许是他嘴馋,延禧宫的吃食又没有永和宫的小厨房做出来的好呗!”大公主答道,“打永和宫门过,就算是神仙也要擦擦口水呢!” “那他干嘛,非要偷偷摸摸的……”胤禛摇了摇头,“额娘最喜欢小孩子了,平日里无论是皇姐,还是太子哥哥来永和宫,额娘都会招待呀。” 大公主点了点头,此话不虚,每次有人到永和宫做客,无论是谁,来的时候空着肚子,走的时候肚子和食盒都装得满满的。 那是为什么呢? 小孩子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十分简单粗暴的。在锁定了嫌疑人后,一切就好办多了。 胤禔一日里最畅快的时候,便是终于听完了上书房师傅的喋喋不休,下学时得以解放的时刻。 但今日,他却总觉得有的心神不宁,直到他带着随侍的小太监们到了延禧宫附近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猛地从旁边的甬道窜了出来,直把神游天际的他吓了一大跳。 来人是谁自不必说,是在这蹲守他已久的胤禔和大公主。 胤禔的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心虚,但刚动了转身溜走的心思,却被大公主看了出来,被先发制人地拽住了衣角。 “你、你做什么?”胤禔本想挣脱她的手,奈何大公主与寻常安安静静学女红的女孩儿不同,小手像铁钳一般拽着他的衣角,丝毫挣脱不得。“放开我!” 他左顾右盼,想喊人却又不敢喊。 虽然这地界离着延禧宫很近,但离永和宫和承乾宫也不远,若是将这两宫的大人招来了,事情可就闹大了。 胤禔又回头求助地看了看身后随侍的两个小太监,示意他们上,却发现那两个平日里自己说东,绝不往西的小太监,此时却面对自己求助的眼神,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一样。 这两个太监的心声自然是:旁的也就罢了,这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大公主,奴才们可不敢碰,大阿哥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是我该我来问,你做了什么吧!”大公主倒是没有被他的虚张声势的模样吓到,依然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颇有一种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意思。 而胤禔因为上次在马场的事情,见大公主都恨不得绕远道走,此时更是慌乱,一甩手,只听袖子撕拉的一声,两人都楞在了原地。 胤禔看着袖子上撕开的一个大口子,愣了半晌,扁着小嘴就要哭起来。 这下倒是大公主和胤禛一时没了主意。 “好啦好啦,别哭了,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大公主连忙哄道。 胤禔作势要哭的嘴闭上了一半。 “胤禔哥哥,今日永和宫做了酥酪饼,馅儿是甜甜的,是牛乳做的……”胤禛也在一旁说道。 胤禔作势要哭的嘴彻底闭上了。 淑岚正歪在榻上,奇怪今日到了吃点心的时间,大公主和胤禛却没有闻着味儿立刻赶到现场,心中才生了奇怪之感,正往外看时,便见到一位稀客。 “呦,胤禔过来了?”淑岚颇有些吃惊,能看见大公主和胤禔和平同框,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往日里荣嫔便对自己说过,胤禔这孩子莽撞得很,若是怀着孕,可得离他远一些。今日倒与平日的莽撞劲不同,被胤禛和大公主拉着,到了宫门前反倒不好意思往里迈了。 大公主和胤禛倒是先跑着去拿刚出锅的酥酪饼了,胤禛还多拿了一个,往胤禔的手里一塞。 待到三个孩子在庭中的花架下排排坐,酥酪饼下肚,微妙的气氛这才缓和过来。 “怎么吃得这么急?惠嫔娘娘不给你吃东西?”大公主本以为自己吃得够快了,这刚出锅的酥酪饼还滚烫着,里头的牛乳夹心还流淌着烫舌头呢,她才小心翼翼地吃了半个,就见胤禔转眼间已经吃了一个饼子下肚,正舔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见他这样,胤禛和大公主倒也无意跟他抢,只默默地将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胤禔倒也不客气,将盘子拢了过来,便大口吃了起来。 回过神来,偌大的盘子中倒只剩一枚酥酪饼了。 胤禔这时才抬眼,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饼,又看了看胤禛和大公主,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将那盘子往他们二人面前推了推。 “你们也吃呀。”他这话说得倒是有些不情不愿。 “不了不了。”胤禛和大公主默契地摇头,“还是你吃吧。” 第118章 早餐 待到胤禔终于吃饱喝足, 抹了抹嘴边的油渣,起身便作势要走。 “等等, 你先把你为何要叫太监偷着拿永和宫的吃食的事说明白!”大公主自然是忘不了正事, 见胤禔吃也吃饱了,哄也哄住了,又拉住了他。 “昨天夜里, 就是你吧?”小胤禛也不示弱,指了指胤禔身边的那个垂着手的太监,“你那一深一浅的脚印, 还在后院里明晰可见呢!” 话刚说出口,胤禛就想起, 那一块“证据”,这会儿估计早就被忙碌来往的宫女和嬷嬷们走来走去地破坏掉了, 不由得有些心虚。 心虚归心虚, 气势却不能虚,他伸手直指着那个小太监, 语气坚定, 立刻见那腿脚不利索的小太监神色慌乱起来。 大公主见胤禔面上还有一丝踟蹰, 便又开口道:“若是你说实话,往后还可以来吃,这永和宫的吃食呀,天天都不重样,琥珀糕, 蜜饯糖球,香橼蛋糕……想吃多少吃多少。若是你不老实说……以后这些就都别想了!我还要告诉皇阿玛!” 大阿哥一听, 老实交代还有这好处, 倒也爽快, 立即开始大吐苦水:“嗨,要不是我额娘……每日我都吃不饱,饿得头昏眼花……都怪你们永和宫,每日里香得我头都昏了,这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惠嫔娘娘不是最疼你的?怎么会舍得饿着你?”大公主啧啧称奇。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7节 她曾听皇额娘感慨过,惠嫔娘娘因为失过孩子,这才对胤禔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还感叹如此一来,恐怕会娇惯坏了。 如今倒转了性子,改宽从严了? “前些日子,皇阿玛给胤礽添了个新师傅,额娘便觉得皇阿玛偏疼太子,叫皇阿玛给我也寻个新师傅……皇阿玛看完我功课后,却说再寻一百个也是如此,把额娘气得,回来便对着我发了好大一阵火。”胤禔无奈地摊摊手。 “那也不至于不让你吃饭吧……”大公主感叹道。 毕竟胤禔不爱念书的事,不算什么新鲜事,合宫里没有不知道的,皇阿玛也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怎的唯独这次让惠嫔娘娘改了性子? “不止这些……皇阿玛还说,他前些日子去皇玛嬷宫中,看了宜嫔娘娘家的小五,便对额娘说,看来还是养在老人膝下的孩子要好些,说小五性子好……”胤禔提到此处,露出了些不屑的神色来。 “小五才多大,能看出什么来呀。”连大公主也忍不住开口道。 “是了,但额娘听了这话,便上了心,回来后急得在屋里绕来绕去,半刻也不安定,非说皇阿玛的意思是要将我也送给太皇太后身边养着……”胤禔将手中的点心盘子放回桌上,掐着腰模仿着惠嫔的模样在花架下走来走去,“自那日起,她便天天逼着我必须好好学……书背不出来,就不许吃饭;说去上书房时吃饱了点心,便容易犯困,不许我带点心过去……饿得我前胸贴后背,这哪儿还背得进书嘛。” 大公主和胤禛都点了点头,眼中不由得生了些同情。 虽说平日里好吃好喝,也不见胤禔读进去半个字,但这突如其来的要求,一点缓冲也没有,也太严苛了些。 大公主因为是公主,平日里在皇后宫中由女师教书,而胤禛更是岁数不够,还不用去上书房。但二人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在上书房待上一整日,一直念书,不吃点心,恐怕是撑不下来的,更何况大阿哥一直像小牛犊子一般野蛮生长,吃得比寻常孩子都要多得多。 大公主倒是听皇额娘说过,皇子公主们就算是罚,也顶多是罚抄,再就是罚站,罚跪。 罚抄,胤禔恐怕是最不怕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而罚站和罚跪,他体格硬朗,罚得轻了,他就像没事儿人一样拍拍灰起来又去玩了,若是罚得重了,恐怕惠嫔自己也舍不得。 因此,便想出了断胤禔点心的这一条计策。 但惠嫔娘娘倒是没想到,上有计策,下有对策,他还可以指使小太监来顺手牵羊呢。 说到此处,胤禔才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连忙补充道:“你们可千万别跟我额娘说,我来永和宫吃东西的事……我额娘一向不让我往永和宫这边来,不让我和你们多来往……若是知道了,一定又要生气了。” “怎么,现在想起害怕了?”大公主开口揶揄道。 这次开口的倒不是胤禔,而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 “求大公主、四阿哥别把这事说出来,若是惠嫔娘娘知道了奴才们偷偷背着她给大阿哥弄吃的,定要把奴才们送去慎刑司,把奴才们打死的……”那两个小太监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 “好了好了,我说这个做什么。”大公主也开够了玩笑,挥挥手让他们爬起来。 大阿哥显然也不想让自己额娘换掉这两个小太监。 别的不说,若是再来两个生面孔,还能这么忠心耿耿地给自己弄吃的么? 如此一来,三个孩子便在花架下定了一条约定:大公主和胤禛不会把他的事说出去,胤禔也不可再行小偷小摸之事,让永和宫不得安宁。若要吃东西,只管帮他带一份便是了。 宫中的嬷嬷与宫女们发现困扰多日不曾解决的“鼠患”终于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无形,也都纷纷松了口气。【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次日,往上书房而去的长街上,胤禔照例在被额娘叮嘱了一大通“好好听师傅讲课,不然不给你吃点心”的话后,便垂着头,带着两个随侍小太监往上书房走去。 但一到了额娘视野之外的长街上,他就恢复了神采。在他走到了约定之处,便故意停下来整理衣裳,见四下无人,便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以咳嗽声为号,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墙根闪了出来。 “带了吗?”胤禔小声问。 “嗯,带了,额娘做的海苔肉松蛋糕,里头还有奶油馅儿的,可顶饱了。”小胤禛充满接头的使命感,掏出一个外形并不显眼的书箱,一打开,里头是两层的食盒。“下面是佛手糕,佛手汁调的糯米粉,里头的红豆沙,鹅娘说,就是放凉了吃也好吃呢,胤禔哥哥可以下午吃。” “嗯。”胤禔见胤禛小小的一个人儿,一脸认真地提着给自己准备的点心,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来,一边接过了食盒,一边又伸手揉了揉胤禛的小脑袋。“辛苦你,起这么早……就为了给我送吃的。” 作为大阿哥,虽然下面的弟弟妹妹也有好几个,但自己却极少有机会跟他们相处。 想起前几年,自己也曾想因来大家的注意,时间长了,便自然被认为是四处闯祸的主儿。各宫的娘娘都护着自家孩子,避着自己,躲自己像躲瘟疫一般。 如今他也懂些事了,却因为没有相处的经验,觉得开口说感谢弟弟的话都是又尴尬,又害羞。 不想胤禛却不觉得尴尬,只是摇了摇头,“不辛苦,胤禛往常这时候,也该起床啦。” “怎么?你又不用上学,怎的这个时候起来?”胤禔也有些好奇。 “这个嘛……”胤禛挠了挠头,“习惯了。” 他起得早,自然是因为早晨脑子清醒,正好可以温习前一天大公主教他的字词。但他还暂时没想好要不要把自己跟大公主学字的事与胤禔说,便哈哈一笑打了个马虎眼糊弄了过去。 胤禔倒是也没在意,只当他是小孩子精力旺盛,只是一边将胤禛书箱里的盘子往自己的书箱里转移,一边自顾自地嘟囔着:“真好,我早上就起不来,每日早上要好几个嬷嬷轮番叫我……咦?” 胤禛本来正为他把这事糊弄过去松了口气,一颗心便立刻又被这“咦”的一声吊了起来。 “怎么了?”胤禛顺着胤禔的视线望去,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为了不让点心盘子冷凝的水汽和油脂滴下来弄脏书箱,便随手将练字用过的废纸垫在了下头。 上面的盘子一被拿走,下面的练字纸就露了出来。 “这是什——”还不等胤禔伸手翻看,胤禛便紧张地想劈手抢过那张纸。 这节骨眼上,长街上远远地来了一座轿辇。 是皇阿玛! 兄弟俩条件反射地将手上的东西往身后一藏,垂首恭敬地等轿辇从眼前通过,再老老实实地请安。 “给皇阿玛请安。” 玄烨一抬手,抬轿子的小太监们纷纷驻足,在两个小阿哥面前停了下来。 “嗯。”玄烨微微颔首,“这个时候,你们在长街上做什么呢?” “回皇阿玛,儿臣是去上书房……念书,恰巧碰上四弟。”胤禔话里有些心虚。 “回皇阿玛,儿臣是……去承乾宫找大皇姐,也是恰巧碰上大哥。”胤禛也回道。 玄烨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他本不打算从这条路走,方才经过路口时,远远地看着大阿哥和四阿哥在长街上叽叽喳喳的,仿佛还在争抢着什么。 胤禛平日里自然是乖巧懂事的,而胤禔……四处惹事的能力,是紫禁城里从上到下无一不晓。 定然是胤禔凭着自己力气大,在欺负胤禛呢。 平日里小孩子间的矛盾,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今日竟在长街上闹起来,简直不成体统,今日是定要给他一个教训的。 玄烨如此想着,便皱着眉叫抬轿的太监们转了方向,往两个小孩儿的方向而来,意在为胤禛主持公道,不想二人却统一口径,一副和谐模样,倒让他没了主意。 第119章 陪读 你们以为这么说, 就能轻易糊弄朕吗? 玄烨反倒被这两个统一口径的小家伙搞出了逆反心理:今日你们的事,朕是管定了! 他侧头看了看胤禔, 果然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有些局促不安, 似乎在藏着些什么。 “手里藏的是什么?”玄烨问道。 “是,是儿臣是书箱。”胤禔不安地答道。 “拿来给朕看看。”玄烨冲着胤禔伸出了一只手,梁九功立刻会意, 小跑着到了胤禔身前,将胤禔手中的书箱接了过去。 玄烨是知道自己的儿子的,平日里书箱自然是丢给小太监们, 从不自己拎着,此时定是心里有鬼。 他对自己的推断颇为得意, 便打开那盖子,不想上头并不是书本纸张, 而是两碟子吃食。 “这……这是额娘叫御膳房给儿臣准备的点心。”胤禔连忙答道。 明明是我额娘准备的!胤禛本想反驳, 但想起这事不能张扬,便抿了抿嘴, 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玄烨“嗯”了一声, 点了点头, “惠嫔有心了,这个时间便要为你准备上学的吃食。” “是……是……”胤禔只是心虚地点点头,不敢多说什么。 “……但光在吃食上用心,终究还是不够。”玄烨只夸了一句,又是改不了总想教育人的习惯, 话头转了个弯儿,又到了胤禔身上, “倒也该在你日常功课上多用心才是。” “是……是……”胤禔继续心虚点头应道。 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 既然遇上了上学的儿子, 自然要顺道看看功课。 玄烨伸手进书箱,抽出几本书卷,信手翻了翻。 果不其然,那书除了边角有些晕皱的痕迹,似乎是有人垫着睡觉,流了口水在上面的嫌疑之外,一点使用痕迹都没有。 玄烨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书,又看了看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小胤禔,教训人的瘾又上来了。 想当年,他启蒙之时,最是严于律己,那书卷是读了千百遍,翻得卷了边,散了架的,轮到自己这个长子,倒是书比脸都要干净。 “胤禔,抬起头来。”玄烨沉声开了口,拿着书在手上敲了两下,“为何你这书卷未有翻阅痕迹,也并无标红笔记,还有这功课……”他伸手进了书箱,随意翻了几下,果然全是白花花的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功课更是一字未做?” “这……”胤禔的瞪大了眼睛,直往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身上瞟,希望他们急中生智说点什么,奈何这两个小太监平日连在惠嫔面前都不敢出一声大气,就不用提在皇上面前为主子糊弄皇上了,只能在心中默念让主子自求多福。 玄烨只觉越翻看越是生气,手在书箱里翻得哗哗响,忽然“咦”的一声,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胤禔和胤禛齐齐抬头,只见玄烨手上正拿着一张叠起来的废纸,不是别的,正是胤禛用来垫盘子用的练字纸。 玄烨本以为是混进去什么腌臜东西,正十分嫌弃地用两只手指捻着纸边儿,将那纸在乱七八糟的书箱中抽了出来。 那宣纸背面沾了点点油点子,正好映出里头的字。 莫非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写下的样字,被他胡乱用来垫盘子了? 这可是态度问题,不可马虎。 玄烨想着,刚想借着这个由头再多训斥一顿,展开那纸张,却发现里头是满满当当的字,字体还很稚嫩,显然还是稚子学字,手劲儿还太小,无法好好地操控毛笔,但以初见笔锋,又因着反复练习,到纸张的末尾,写得已经有模有样了。 “这是……?”玄烨的目光在胤禛和胤禔脸上扫了扫去。 这下,不光是胤禔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连胤禛也被牵连了进去,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若是让皇阿玛知道了自己写字已学得不错,定要将自己送去上书房了!到那时,就算额娘和自己想拒绝,也没有余地了! “这是胤禛……”胤禔咬咬牙,开了口。 小胤禛眼瞧着胤禔就要把事情说漏,连忙抢过话头道:“回皇阿玛,我刚才,在请教胤禔哥哥,写字之事难不难,胤禔哥哥正拿着自己的字教我呢。” 胤禛的这句话,倒把玄烨给逗笑了。 “你说,请教你大哥写字之事?” 不如说你请教你大哥御膳房哪道点心好吃,哪里有鸟窝可以掏比较靠谱!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8节 后半句话,玄烨倒是没说,倒不是怕伤胤禔的心,反正他大大咧咧,日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是怕胤禛真听进去,倒把他给带坏了。 玄烨笑完,却看到两个小豆丁并没有笑。 “不会真是你写的吧?”玄烨又将那字翻来覆去看了几眼。 不像,不像。若是他真有这么勤奋,自己还用得着这么惦记着抽查他功课? “是真的!皇阿玛若不信,这里还有。”小胤禛从身后的手拿出来,正是方才他从大阿哥手中抢过去的那几张废纸。 他踮起脚尖,努力将那几张纸递给轿辇上的玄烨,梁九功连忙上前接过,帮着递到了玄烨手里。 “嗯……确实是下了心思。”玄烨一边翻看,一边点了点头。 用心练习的字,每写一遍,都能看出下笔之人每新写一次,都要纠正上一次写时的不足之处;而只想完成任务跑去玩儿的那种字,笔画自然是长了脚一般到处乱飞的。 莫非是胤禔真的改了性子,是朕该对他刮目相看了?莫非朕刚才不该不经调查,就训斥他? 玄烨看着低下头,躲闪着自己目光的小胤禔,又看了看一脸无辜和真诚仰面看着自己的小胤禛,终于软下了口气:“好了,朕方才说得重了些,你,近日来确实有长进。” 胤禔自打生下来,哪里听过皇阿玛说这样和软的话,也不管这话到底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立刻仰起头,抑制不住嘴角弧度地应了一声:“谢皇阿玛。” “只是——”玄烨又捻起那纸,在鼻子下嫌弃地闻了闻。 这一句只是,让两个豆丁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只是,就算是用心练字,也该有个限度,不该边写字边吃点心。”玄烨悠悠地将纸张叠好,递给了梁九功,让梁九功放回胤禔乱糟糟的书箱里。“好好收着吧。” 胤禔听了这话,知道今日这一关算是误打误撞糊弄过去了,刚松了一口气,想回一句“儿臣谨记”时,却听一直闭着嘴的小胤禛开口了。 “回皇阿玛,胤禔哥哥不是写字不专心,而是……连吃着点心,都不忘写字!”胤禛一本正经的地说着。 虽然话都是一个意思,但是胤禔立刻感觉自己的勤奋程度被活活地拔高到了本不该有的地步。 他偷偷瞟了眼弟弟,以不易察觉的动作拉了拉小胤禛的衣角。 四弟,悠着点吹! 玄烨这一次倒是没有反驳,也放下了疑惑。只是又一次在心中感慨,不愧是朕的儿子,这勤奋的性子,倒是如朕当年一般。 “不错,朕当年也是埋首功课,废寝忘食,太皇太后催得急了,才吃上一两口。胤禛啊,你这一点,要跟着你大哥学学。”玄烨提起幼年与太皇太后的温情往事,脸上的棱角都缓和了不少。 “是,儿臣谨记。”小胤禛答应得倒是干脆。 待玄烨从往事的回忆中抽出精神,又想起了方才的话头,转头面向了小胤禛:“你方才说,跟你大哥请教学字之事,请教得如何了?” 这下压力给到了胤禛这边。 这下可好,吹大了吧。胤禔明显感觉到胤禛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好对他抛去一个同情的目光。 “回皇阿玛,儿臣向大哥请教了学字难不难,还看了大哥的字……儿臣觉得……”小胤禛斟酌着慢慢说着。 “觉得?”玄烨看着小胤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期待。 毕竟这是从生下来时便亲手抱着哄着长大的孩子,说没有多几分期许是不可能的。 “儿臣觉得,太难了!”小胤禛的回答格外掷地有声,砸得玄烨这个做阿玛的一阵头疼。 “是、是吗?”玄烨还是将脸上的失望表情收拾得一份也不露,“是哪儿难呢?” “都、都难。写也难,读也难……”小胤禛开始昧着良心胡扯起来。 为了避免早早过上全年几乎无休的读书生活,他算是豁出去了。 “好吧,好吧。”玄烨本来还存着一丝若是胤禛有早慧的苗头,就要尽快找个师傅的念头,这会儿算是被亲儿子彻底一盆凉水给泼得熄灭了。 反正胤禛还小,说不定以后就开窍了呢? 玄烨一边坐在轿辇上揉着心口,一边想着。 对啊,开窍,长大了定然会开窍的,只要多熏陶熏陶就好了。 你看这大阿哥胤禔不也是一样?往日里只顾着玩,无心向学,还不是自己将他强按在上书房,孜孜不倦地熏陶他,这不,现在不但开窍勤奋练字了,还能给弟弟当榜样了! 玄烨想到此处,倒是越想越来劲。 “皇阿玛,没什么事的话,儿臣就先告退了,师傅这时候应该快来了。”胤禔见皇阿玛眼珠一转,便知皇阿玛又在想什么了,若是这时候不抓紧时间溜之大吉,恐怕皇阿玛又要有什么突发奇想了。 “嗯,去吧,上学要紧。”玄烨自然是要他以学业为重,便大手一挥,表示放行。 “那儿臣也……”胤禛自然不想一个人留下,便也开了口。 “嗯,胤禛啊,你既然无事,又对写字之事感兴趣,便跟着你大哥去,一同去上书房听听。”玄烨叫住了准备开溜了胤禛。 “但是儿臣还……学不会……”胤禛小声嘟囔,试图做最后的抗争。 “不要紧,先听一听,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如你大哥一般开窍了。”玄烨一摆手,显然对自己的育儿策略十分满意。 “好……儿臣遵旨。”小胤禛见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好垂首应了。 第120章 习武 小胤禛就这样成了上书房的旁听生, 像大阿哥的小挂件一般,被带着进进出出。 连一向严格的师傅, 看着还没自己腰高的小胤禛, 都不由得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感慨一句:“这么小的阿哥,便送来念书了?” 在听到他不过是来旁听、提前感受感受氛围之后, 更是摇头摇得停不下来。 把这么小的孩子拘在上书房,这不是胡闹么!他寒窗苦读,高中进士, 难道到头来是给皇上当保母,看孩子的? 但既然是圣上的意思, 那他自然也是反对不得的,至少不能在明面上反对。 那老师傅便摆摆手, 叫小太监搬来了一套新的桌椅, 见小胤禛费了好大劲儿直立起身子,也不过堪堪够到桌面, 又是大摇其头, 叫小太监又寻来几个蒲团来垫高椅子, 这才让小胤禛以舒服的姿势坐上了椅子。 那老师傅对小胤禛的要求十分简单:既然是旁听生,那便不求他跟着其他皇子和伴读一起念书识字,这么小的孩子,只要乖乖坐着,不吵不闹就行。 毕竟, 大阿哥才开蒙时的场景,他倒也颇有耳闻。不是拿着毛笔乱甩, 将墨点甩得到处都是, 便是盯着砚台上的小兽就能玩上半天;宁愿将宣纸撕成一条条地消磨时间, 也不愿意好好在纸上写半个字。 在他担任新的一任大阿哥的师傅之前,光他知道的在他前面请辞的师傅,便有五六位之多。自己能在这个位置上呆这么久,还没因病请辞,全因为自己平日修身养性的功劳。 幸而近年来,大阿哥年岁见长,倒是比之前消停了许多,身上的缺点只剩下一条——不爱听讲,只爱打瞌睡。对此,老师傅已觉得是谢天谢地了:只要不干扰课堂,随你做什么,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以想见,当他见到才消停了不少的大阿哥,都带来一个小豆丁时,他的内心如如何崩溃的。 但小胤禛的表现却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至多只是充满好奇地东瞧西望,连想去方便,都先过问过自己,才叫小太监把自己从垒得高高的椅子上抱下去再去。 真这么乖?我不信!他以自己当师傅这么长时间的经验发誓,小孩子总是在还不熟的时候表现得又腼腆又可爱,等到混熟了,就等着他变身混世魔王来折磨你吧。 待布置完今日要默熟的段落后,房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伴读们有的埋头抄写,有的也如胤禔一般神游天外。而老师傅则是难得偷闲,靠在桌案后的太师椅上优哉游哉地翻起了昨日新淘到的古籍。 一边美滋滋地翻着书页,他不由得一边感慨,今日倒是个好日子,不仅大阿哥安安静静,连这个旁听的四阿哥也不曾吵闹。 但这也过于安静了……老师傅忍不住一回头,往小胤禛的方向瞥去,便见他探着头,一对大眼珠正定定地打量着自己。 老师傅正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他会给自己什么“惊喜”时,小胤禛开口了。 看吧,就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坐不住的! 那老师傅在心中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无奈地将书卷一合,开口问道:“四阿哥,有何事啊?” “胤禛光坐着,好无聊!”胤禛立刻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也并没有叫小太监送自己回永和宫的意思,只是上下打量着老师傅手上的书,便理直气壮地伸手指了指,“胤禛也想看!” 师傅一向严肃的一张脸也差点绷不住了,旁边的几个伴读和小太监,更是发出一片漏气似的嗤嗤小声。 “咳。”那师傅干咳一声,以维持秩序,房内登时又安静了下来。 “笑什么?四阿哥有心向学,是好事。”老师傅首先是肯定了小胤禛的学习态度,然后随手拿起桌上一本薄薄的三字经缓缓地渡步到他桌前,“来,看看这个吧。” 小孩子嘛,自然是别人干什么,他也学着干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上送他来,想来就是这个意思。左右他也未曾开蒙,还不识字,看什么都一样。 不想,胤禛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主儿,面对眼前这本识字入门读物,自然是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胤禛想看先生看的书!”胤禛的眼睛倒是一眼挑中了对象。 这?! 老师傅心中顿时响起一声哀嚎,方才的好心情瞬间化为乌有,只恨自己方才匆匆答应了下来。 但再看看手上的这卷跟李学究打破头才从古书店收来的明代珍藏绣像版,他是又一阵心头滴血。 若是被他随手撕了,皇上也定会补偿自己,但这存世不多的珍本若是毁了,补再多钱也是徒劳。 “这个……还不适合你看。”老师傅只觉得自己口齿伶俐了大半辈子,终于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有些舌头打结了。“四阿哥还是先从浅显易懂的书看起为好,不可操之过急。” 见要求被挡了回来,小胤禛便坐回了垒得高高的椅子,低着头自言自语:“先生在教课的时候……不知在看什么不能给胤禛看的书……” 老师傅本以为糊弄过去了,刚转过身去,就听见胤禛的自言自语,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脚步也顿时停住了。 嗯?话虽如此,但怎么感觉哪里这么别扭呢? “胤禔哥哥,你说,会是什么书呢?”胤禛望向身旁的大哥。 “啊?”胤禔脑子还没在早起的昏昏欲睡中醒过来,骤然被问到,猛地一点头,懵懵地答道:“不知道……你问问皇阿玛……” 大阿哥这一句无心的回答倒像是针似的刺进了老师傅的耳朵里;若是阿哥回去跟圣上说,自己上课时不专注于教书,反而偷闲看闲书……还是“不能说的书”…… 老师傅不由得到吸一口凉气。 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小胤禛,小脸上一脸天真无邪的无辜。 “……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书。”权衡之下,他还是觉得自己在皇上面前保住这个位置比较重要,便忍痛将书一合,放到了小胤禛面前,临了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四阿哥轻些翻,这书难得的很。” “谢谢师傅!”小胤禛欢呼着应了一声,便拿起书翻了起来。 老师傅在旁心惊胆战地看了一会儿,准备随时伸手抢救自己的书。待到观察了一会儿,未见小胤禛像别的淘气顽童般动手撕书折角,这才松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太师椅上坐了,心中感慨,这四阿哥还看书得挺认真,仿佛真能看懂字似的。 自此以后,小胤禛便有了在上书房来去自由的特权。 若是想旁听接受熏陶,便在旁添上给他的桌椅;若是觉得疲乏了,也不必强呆在上书房,只呆小半日便可自行离开。 而那老师傅也学聪明了,以防胤禛再提出要看书的要求,每次都要多带上一本闲书给胤禛解闷儿,胤禛也十分有默契地闭口不谈要跟皇阿玛说师傅上课看闲书的事,倒是皆大欢喜。 要说唯一受到波及而受苦的,就是胤禔了。 平日里也就罢了,皇阿玛已经习惯了他不思进取,不爱读书写字的事,甚至已经快接受了这一事实,就在这个当口,自己四弟的练的字被错当成了自己的,这一误解,到让皇阿玛重新燃起了对自己的希望。 不但叮嘱了师傅要对自己严加管教,布置下的功课自然不能如以前一般一片空白,更是加上了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还要亲自问他要练字的习作来看,以查看是否有进步。 “胤禔既然好不容易开窍了,自然要更加勤勉,将往日的不足补上才是。”皇阿玛如是说。 众所众知,为了圆一个谎,便要再说一百个、一千个谎去弥补。胤禔想及此处,总觉得肠子都悔青了。 若是现在反口,说那日不过是怕被训斥,才一时情急说了谎……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89节 胤禔只要想想皇阿玛听了这话铁青的脸,就立即打了个寒战。 “胤禔哥哥,你怎么了,可是冷了?”小胤禛好心地问道。 胤禔心怀绝望地看了看身为共犯的弟弟,又看了看他随手写的废纸,一个突如其来的点子从脑中浮现出来。 “反正皇阿玛和师傅也不查验你的功课,要不,以后你便将你写的东西给我,拿去应付皇阿玛可好?”胤禔立刻将心中的这个绝妙主意讲给了胤禛听。“反正……你写完了也是扔了,不如给我,两相便宜嘛!” “嗯……”小胤禛摸了摸下巴,做沉思状。 “你有什么要求,大哥能满足你的,尽管提!”胤禔见他犹豫,连忙拍了拍胸脯,打起了包票。“要不,我去我额娘妆台屉子里找找,有什么能给你的……” “别,别。”一听到胤禔要因为自己做这种事,小胤禛赶紧摆摆手,且不说胤禔被逮住了会不会把自己供出来,自己又出不去这紫禁城,就算得了什么值钱物件,也花不出去。 他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平日里教胤禔哥哥的武艺的,听说是大清摔跤难逢敌手的巴图鲁?” “是啊,怎么了?”胤禔挠了挠头。 “胤禔哥哥若是将从摔跤师傅那儿学来的功夫教给我,我就把写完大字给胤禔哥哥,可好?”小胤禛说道。 “唔……你能行吗?”胤禔充满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四弟。 细细的小胳膊小腿,怎么看,都像是一颗能折断的豆芽菜。 “那之后师傅给你出题时,我在旁边偷偷告诉你答案……”小胤禛便又说出了一个胤禔无法拒绝的条件。 “一言为定!” 第121章 作弊 自从胤禛和大阿哥在皇阿玛十分不人道的严苛考核逼迫下, 终于定下了这小小不可告人的秘密约定。 “谁也不能将这事儿说出去!”胤禔打量着小胤禛,颇为担心。 “我不说, 大哥也不能说。”胤禛人虽小, 自然也知道,这事若是说出去了,恐怕自己再受皇阿玛宠爱, 也免不了屁股开花的命运。 “总得立个约定……”胤禔自言自语。平日里小太监没少给他讲江湖游侠的故事,若要立誓牢靠,得歃血为盟…… 不过嘛, 看弟弟这副娇嫩的模样,歃血也就免了。 最终, 歃血为盟的仪式简化为一起在淑岚给带的肉松海苔粢饭团上一人咬一口,就算立了誓了。 一开始, 进展倒是十分顺利的。 老师傅遵循着玄烨的要求, 三天一小考,五日一大考, 被抽到的人, 便要即刻背诵出所学的段落, 每多错一字,便要多罚抄一遍。 这下倒是轮到了小胤禛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或是欺负老师傅耳朵不好,小声在一旁提醒,或是手中拿着小镜子, 反射着书上的文字给胤禔看。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 老师傅再怎么迟钝, 也有所察觉。 笑话, 毕竟他自己就是走科举之途,一步步各式考试爬上这个位置的,怎么会不知道小孩子的猫腻? 但他能在这个位置待这么久,自然有他的道理。 水至清则无鱼,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至于大阿哥为何在课堂之上应对自如,被单独叫去御前问话就支支吾吾,那就是大阿哥自己的问题了。 他一边缕缕胡须,一边眯着眼睛瞥着坐在下面的胤禛和胤禔,正为顺利蒙混过关而互相挤眼睛,“哼”地笑了。 老夫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看破不说破罢了,过了这一关还好,之后的关,大阿哥你就要自求多福了。 胤禔正为自己的对策而感到沾沾自喜,便立刻遇见了一大波折。 就在这一日的上书房煎熬受完了之后,他才乐颠颠地往自己宫里走,就见梁九功远远地往自己这边来了。 胤禔见了梁九功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中便大喊一声不妙,登时就想脚底抹油开溜。 但梁九功哪里会让他这么轻易就溜走,自然是不留痕迹地挡住了他的去路,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梁公公有何事?” “大阿哥,皇上近日来听上书房的师傅说,您上课时应答自如,心中大喜,特地叫奴才前来请您,晚膳后往养心殿去一趟。”梁九功笑着对大阿哥打了个千儿后说道。 “这……这……”胤禔只觉得冷汗直往外冒,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皇阿玛说,叫我去做什么?” 若是梁九功说“皇阿玛龙心大悦,叫他晚膳时分过去一同用膳”,他倒是愿意一去,但这晚膳之后嘛……铁定是没好事儿。 “这个呀,自然是想查问查问您的功课了。”果不其然,梁九功答出了那句胤禔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胤禔只觉眼前一黑,又一黑,险些没站稳。前些日子有些太得意忘形了,早知道就不在老师傅面前表现得那么好了! 小胤禛在一旁也看不下去了,连忙拉了拉慌神的大哥:“胤禔哥哥,胤禔哥哥?” 胤禔这才晕头晕脑地抬起头来,开口问:“梁公公,皇阿玛他有没有说,要查问什么功课?” 小胤禛立刻会意,这是要梁九功漏题给他,让他可以提前准备呢。 “这范围嘛,自然是您这十日内所学的荀子了……”梁九功笑眯眯地答道。 胤禔听到这话,脸立刻皱了起来。 十日的内容,别说背诵默写了,他连十日前讲到哪儿都快不记得了。 梁九功见他这幅模样,又神秘兮兮地四处打望了一圈,这才压低了声音在胤禔的耳边道:“奴才瞧皇上在那书上折了一角,似是要考您劝学这一篇呢。” 这样范围就小多了!胤禔眼前一亮,立刻连连点头:“多谢梁公公。”说着,便从随身荷包里掏出些金锞子往梁九功手里塞。 “哎呦……不至于如此,大阿哥真是太客气了。”梁九功半推半就地收了。 他给阿哥透题,也不全是为了讨好大阿哥。只因每次大阿哥去养心殿,最后的结果都是皇上大发雷霆,骂儿子骂上好一会儿不说,说不定看奴才们也不顺眼,自己也要一起挨骂。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皇上、大阿哥和他都高兴。 梁九功传完了话,又转身回去当差了。胤禛目送着梁九功离开,拽了拽大哥的手,抬头问道:“那大哥的劝学篇,背得如何了?” 胤禔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一篇,他也不会背,透不透题都一样。 “劝学篇……有多长?”胤禔喃喃地问。 “嗯……”小胤禛挠了挠头,从后面的小太监手里的书箱里翻出书册来,翻给胤禔看,“喏,就这篇,也不是很长……也就,不足千字嘛。” “不足千字?这叫不长?!”胤禔简直怀疑自己耳朵是听错了,本来还打算临时抱佛脚,这下子可好,他最后一线希望也被扑灭了。 “那怎么办?”胤禛也有些慌了,这事虽然是胤禔受罚,但自己也难免牵涉其中。 但荀子劝学这一篇,就算是他也未曾背诵过。若是皇阿玛当堂考试,自然不能让他在一旁围观,更别提让他带着书进去在一边小声提醒了。 “这一篇有近千字……说不定要罚抄千遍……”胤禔两眼无神地喃喃自语。 “啊?不至于吧?”小胤禛咧了咧嘴,表示同情。 “额娘定不允许旁人帮我抄……恐怕之后我便要被一直拘在延禧宫里……不许去习武,不许去玩耍,直到抄完为止……”胤禔又继续喃喃说道。 “不许去习武?”小胤禛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为何啊?” 胤禔无奈地摊手,瘪了瘪嘴道:“额娘知道我最盼着去与谙达习武摔跤,便拿着这个要挟我……若真抄千遍,可能往后一个月,我都不能去习武场了。” 一个月?那可不行! 小胤禛自己与大哥的约定,那自己不就不能被带去长见识了吗?胤禔哥哥被拘在延禧宫里罚抄,谁来教他习武? 怎么想,都觉得很亏。 “那便想个法子,在皇阿玛面前瞒天过海,不行吗?”小胤禛脑子转得飞快。 “怎么瞒?”胤禔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四弟。 “例如,提前写在纸上,夹带进去?”胤禛提议道,这倒是最简单粗暴的法子。 “不行啊。”胤禔摇了摇头,“你当皇阿玛是什么人……进养心殿后,他便会叫梁公公翻一翻,不许我夹带有字的纸张呢。” “那……要不试试背背?”胤禛不抱希望地抛出这个选择。 “唉……”胤禔看了看天色,哀叹一声,“我还是早些准备笔墨罚抄吧……习武场……恐怕是去不上了。” “……倒也不是没有余地。”小胤禛咬咬牙,挤出几个字来。 待到掌灯时分,晚膳已过,今日玄烨为了考问胤禔之事,是在养心殿用的晚膳。 待到了时间,梁九功也带了胤禔入殿,玄烨上下打量着他,心中还是有些不悦。 明明师傅说他近日已有进益了,怎么还是一副提心吊胆,害怕受罚的模样,莫非是自己平日太严之故? 胤禔随身带的小太监跟着主子的脚步到了桌前,刚想将书箱里的笔墨纸砚摆上台,便被梁九功抢先一步上前,挤走了位置。 “奴才来伺候阿哥就是了。”梁九功笑笑。 胤禔抿了抿嘴,知道这是要查看自己有无夹带了。 在梁九功似是不经意间的飞快翻动,实则是确认都无任何小抄笔记。待确认张张都是没什么问题的白色宣纸后,才亲自磨墨,为胤禔蘸笔,轻声道:“大阿哥,您请。” 题目果不其然,便是劝学篇。 玄烨盯着他的眼神,从期许,到疑惑,到不耐烦,都未见胤禔写一个字,只是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润笔,作冥思苦想状。 “怎么不写?” “回皇阿玛,这殿内有些黑,儿臣看不清楚。”胤禔回答。 玄烨皱眉,这听起来明显是拖延时间,但还是吩咐梁九功,去给他的案上添两盏灯烛。 这回总该写了吧?玄烨简直要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皇阿玛,您盯着儿臣,儿臣紧张。”胤禔怯怯地又开口了。 罢了罢了。 玄烨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了压想当即发作的火,对梁九功摆了摆手,让他给自己拿几本奏折过来看。 压着心思看了几本,再抬头时,只见胤禔恰巧放下毛笔。 “写完了?”玄烨问道。“拿来朕瞧。” 待梁九功将拿着写得满满的纸页到了玄烨面前,倒真令他吃了一惊。 除了字迹有些潦草,有几处错漏之外,并无大不妥。 玄烨还欲说些什么,只听梁九功回道:“胤禛阿哥在外头,说等哥哥一道走,要一块儿吃点心。” 这两个孩子,倒不知从何时开始,关系倒是更好了。 兄友弟恭,是好事。 玄烨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教育方略之正确,便格外开恩,对一脸心惊胆战的胤禔摆了摆手,“去吧,别叫你弟弟等久了。” “谢皇阿玛。”胤禔跪安,带着小太监出了养心殿,对等在外头的小胤禛点了点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0节 “胤禔哥哥,成了吗?”胤禛小声问道。但他光是看胤禔脸上虚惊一场,绝处逢生的表情,就知道成了。 “嗯。”胤禔抚了抚胸膛,“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法子的?” “唔……书里看到,便随意试了试。用盐水兑了写字,干后便不留痕迹。而放置于火上烘烤,其墨字便又复见。”胤禛对于书的出处含糊其辞,只因这书尽出自大公主师傅的私库,叫他绝对不许说出去。 “这法子倒巧。”胤禔倒是没在意这些细节,回想起方才心惊胆战地将那纸往案上的蜡烛上凑近点,再凑近点;还要时时提防着皇阿玛抬头,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手心的汗。“明日,大哥便带你去习武场见世面!” “好耶!”胤禛欢呼。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比武 在此之前, 胤禔虽然只教胤禛摔跤的基本工夫,但终究只是比划过招, 不曾练真的。 胤禛也便只能学些基本功, 一开始还是满满的新鲜劲,早就烟消云散了,每当他问及大哥“什么时候能学真家伙”的时候, 胤禔总是对他摆摆手,打着官腔道:“这摔跤嘛,讲究的是一个基本功, 你马步还不扎实,自然不能带你去见识真的。” 他才不会对胤禛说出不带他习武场的真实原因:自己好不容易靠力气和武艺在一片同龄人中立下威望, 才不想带着一个小豆丁,活像带孩子的保母一般, 哪还有半点威望? 奈何胤禛帮自己过了皇阿玛那一关, 算是帮了一个大忙,自己虽然是一时兴起嘴快应承了下来, 事后又有些后悔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 胤禔今日倒不像寻常到永和宫要点心的时候一样积极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也迟迟没有出发,连平日里跟着他的小太监都心生奇怪。 “大阿哥,今日可是去习武场的日子,您这个时候了, 还不出门吗?”那小太监看着胤禔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腰带,心中奇怪, 今日太阳倒从西边出来了。 “就好了, 催什么催?”胤禔一想到到了习武场上, 那些选进宫做陪读的王公大臣的子弟们见了他带着个小孩儿,定然是嘴上不说,心里偷偷地笑他,就觉得心中一阵烦躁,越发地不想出发。 那小太监见胤禔不悦,只好识趣地闭了嘴。 小太监盯着胤禔慢条斯理的动作半晌,又踟蹰地开了口:“大阿哥……” “都说了别催了!”胤禔心烦意乱地回道,却见小太监无声地对着宫门的方向指了指。 胤禔顺着小太监的手指望去,才看见延禧宫门口探头探脑往里看的胤禛。 原来是近日胤禛在永和宫中左等右等也不见胤禔出现,便自己带着随侍的太监和行头,先跑来了延禧宫找大哥。 胤禔一见在门口的小胤禛,这才急忙忙地迎了出来,一把把小胤禛拉到了宫殿拐角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悄声道:“你怎么就过来了?” “因为胤禔哥哥迟了很久嘛。”小胤禛嘟嘴,“是不是……胤禔哥哥不想带胤禛过去?” “这哪里会?”胤禔见收到了质疑,忙拍了拍胸脯道,“我胤禔自然是说话算话,说带你去,就带你去,没得二话。对吧?”他看向身边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连忙接话道:“对,胤禛阿哥有所不知,要去习武场上,刀枪拳脚无眼,去之前自然是要穿好护甲一类的行装,以免受伤,这才耽误时间耽误得久了些,四阿哥别见怪。” “原来如此。”小胤禛点了点头,对这个理由表示接受,随后,他的小脸又垮了下来。 “但是,胤禛没有准备行装……怎么办呢?胤禔哥哥有没有多余的护甲,给胤禛穿呢?” “这可不行。”胤禔揉了揉小胤禛的脑袋,“这护甲嘛,自然是要量身定做的,你怎么穿得了我的呢?待会儿啊,你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听到自己没有护甲,不能上场真刀真枪地比试一番,小胤禛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小脸,立刻便暗下去了一大半。 “没事儿,你回去便可对德嫔娘娘说,让她叫造办处的奴才们给你量身定制,等制好了,你便可以上了。”胤禔开始给小胤禛画大饼,让他回去闹他自家额娘。 至于造办处的工匠们造不造得出这么小的孩子穿的护甲……这就不是他的问题了。 见小胤禛脸上又有了笑模样,胤禔又开口道;“不过往后,你可不能再来延禧宫找我了,听到没有?今日也就罢了,我额娘没出来转,要是叫她看见你……嘶——” 就算不说往日里自己额娘便对其他宫的嫔妃,尤其是有孩子的嫔妃提防得不得了,每日对自己耳提面命;而德嫔不但膝下有一子,肚子里还有一个,最是被她当做眼中钉,若是自己和胤禛忽然要好起来的事情被自家额娘知道了,定然要彻查一番原因。 到时候自己叫胤禛帮忙做功课和考试时作弊之事,迟早要被查出来。 听大哥说明了情由,小胤禛也苦恼了起来。 一开始时,他可没想到一时口快的隐瞒,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而当事人胤禔,倒是比他更加乐观。 “走一步,看一步嘛。”他无所谓地摊摊手。“皇阿玛说我若是不长进,他便把我送到乌库嬷嬷宫中养,我是无所谓,兴许乌库嬷嬷不像额娘那么管天管地呢……就像皇玛嬷宫中的胤祺,每日里也无人盯着他读书上进嘛,如今连汉话都不会说。” 小胤禛点了点头,后半句他倒是十分同意。他每次从御花园处过,十次有八次能碰见皇太后身边的一大群宫女们陪着胤祺弟弟一个人玩,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别提多自由了。 “那你若是真被送去乌库嬷嬷宫中……你就很难见你额娘了。”胤禛开口说道。“惠嫔娘娘也会很伤心的……” 他想了想,若是自己被送到乌库嬷嬷膝下,从此不能与额娘常常见面,只有初一十五或是宫中年节宴席时才能见上一次,他就感觉要哭出来了。 就算乌库嬷嬷那里再自由、好吃的再多,也都比不上额娘好! 胤禔对于这个问题却很无所谓:“我额娘不过是想让我比太子强上一头,让我被皇阿玛看上,往后做皇帝罢了,然后她就可以当皇太后……她才不管我乐不乐意呢。” 这话一出,小胤禛额角的汗都下来了,大哥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在宫中议论这种取代太子哥哥的事情,若是让皇阿玛听到了,估计不只是罚跪罚抄那么简单。 小胤禛环视了一周,还好私下并无人经过,又悄声问道:“那日后若是皇阿玛知道了……你又该如何呢?” “我?我之后自然是要上战场杀敌,带军作战!”胤禔提到这个,脸上立刻现出骄傲的神色来,“谙达都说我是习武的好苗子,日后是能在战场上能以一当百的大将军呢。” 他们说的话你也信! 小胤禛在心中偷偷腹诽,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胤禔哥哥确实壮实得让他心生羡慕。 “等我再大些,我就跟皇阿玛说,让他放我去军中历练,我便不必在上书房读这些无聊的书了!”胤禔兴高采烈地与小胤禛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不觉见已到了演武场附近,今日来练习比试之人想来是不少,远远地便可听见场内呼喝之声。 胤禔刚才有些褪去的尴尬,这会儿又爬上了脊背。 而他身边的小胤禛,已经兴奋得三步作两步拽着他往前跑了。 待到胤禔被小胤禛拖到场边,才发现这里还站着一个人。 “大皇姐!”胤禛兴奋地对场边挥了挥手。 “大公主……你也来了?”胤禔更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胤禔哥哥,我是同大皇姐约好了的。虽然没定好护甲不能上场,但是我们可以看你上场比试啊!”胤禛笑着一手拉着胤禔,一手拉着大公主。 “好吧……”胤禔只好硬着头皮应道。 他用余光也能看到,场中比试之人都齐刷刷地将目光投了过来,看他带了两个尾巴的热闹。 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有两个观众,自然是更不能输给旁人。 胤禔脱了外氅丢给身后的小太监,便上场热起了身,一时间,周围比试之人都停下手来观瞧,时不时地喝彩一声。 待到他收了架势,用目光在场上巡视着有没有人可以练手时,却发现场上都是成双捉对比划的世家少年,无人对练的似乎只有钮祜禄府家的尹德一个人。 还不等他招呼,钮祜禄尹德便向他走了过来。 胤禔心中便觉不好,平日就和这小子有些摩擦,今日要是在胤禛和大公主都在的时候输给了他,那恐怕以后都抬不起头来了。 没想到自己还没说什么,那钮祜禄尹德却先压低了声音开了口:“大阿哥,今日大公主和四阿哥都在,要不要我让让你?” 胤禔哪能收得了这样的激将,碍着有人在看,只冷哼了一声“不用”,便上前与他扭打了起来。 钮祜禄尹德虽然体格并不如胤禔壮实,但年岁上长胤禔两岁,学的摔跤技巧自然是多些,而胤禔则是仗着一力降十会,下盘稳健而应对对方的攻击,在场上打得有来有回。 一时间,场上的缠斗变成一场持久战,其他在场边演练的少年们也纷纷被吸引得围了上来,纷纷为各自支持的人呐喊叫号起来。 而胤禔却觉得有些不妙,自己一直靠力量在短时间内一发制敌,而对方却身手敏捷地闪过自己一次次的出招,如泥沼一般拖着自己,只待自己力竭之时,对自己突然发起攻击。 糟糕,感觉要输了……胤禔感觉自己一次次的攻击越发地像打在棉花上,清晰地感觉自己要落于下风时,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这些围观的少年们呼啦啦地散去,往别的方向跑去了。 怎么回事?方才还是目光焦点的胤禔感觉摸不着头脑。 第123章 生滚粥 胤禔正分神, 却被钮祜禄尹德抓住了这个空隙,猛地扑了上来, 直抓住胤禔的腰带, 就势便要将他摔倒在地。 不好! 胤禔在心中叫了一声,心中怪自己分神。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钮祜禄尹德紧紧压制在地,即将判输之时, 胤禔即将放弃抵抗,却觉得身上压制的力量骤然一轻。 怎么回事? 他颇有些疑惑,只见钮祜禄尹德撤开手后退两步对自己笑笑, 便转身往观赛席那边跑去了。 意识到自己被让了,胤禔有些气恼, 但就算是让来的平局,倒也终究比压制在地上认输的好。他有些狼狈地站起身, 也往观赛席上走去。 原来观赛席位上只有大公主和胤禛两个人, 这时候倒是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都是方才那些围观自己与钮祜禄尹德的比武的世家子弟们。 就是因为这些声音, 扰得自己差点输给尹德那家伙的!胤禔颇有些不满, 便伸手扒拉围着的众人, 硬是从人墙中挤了进去。 被包围的圆心,自然是小胤禛和大公主。 胤禔还不等问什么,就先闻到了一股子勾人的异香,再一低头,发现这股香味是来自于胤禛怀里的食盒。 “这什么好吃的?” “倒看不出来啊。” 围观中的少年能被送入宫中做阿哥们的演武陪练, 自然个个家世不俗,在家中自然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 只是恰逢长身体的年纪, 本就胃口极大, 又是刚刚结束半天的演练, 这会儿早就腹中空空,简直恨不得能吞下一头牛,就算是吃盐水馒头也能吃得香甜,别说眼下胤禛怀里这飘着勾人香味的吃食了。 小胤禛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景,被这么多人围着,着实有些心里发慌,怯怯地开了口:“这是我额娘给我做的,让我带着饿了吃的……是生滚粥。” 人群里也不知是谁,起哄着说:“不如四阿哥便把这粥赏给我们吧。” “对啊,我们都操练了一天了,饿得很了。” 更有甚者,直接喊着“谢四阿哥赏粥”一边笑嘻嘻地往前挤,眼瞧着人群的圈子就要越缩越小。 胤禔刚想上前维持秩序,却见大公主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想吃,可以。不过也不能白吃,得拿点拿得出手的东西来换,才行。”大公主背着手,一边扫视着。 “用什么东西换?”人群中不知是谁的一个声音响起,“银子?” 他的声音立刻被几个嗤笑的声音盖过了,“你以为你是谁,大公主还会稀罕你那两点银子?” “你爹的给你的零花儿,还不够大公主的一顿饭钱吧?” 大公主待嬉笑声渐渐小了后,才点点头道:“对,我不稀罕你们的银子。”她顿了顿,看了看抱着食盒有些不知所措的四弟,又开口道:“胤禛呢,是来这演武场学本事的。若是在场谁能教他一样,或是刀枪,或是拳脚,就可以分一份。” 人群中立刻便有人表示不屑:“不就是一碗粥嘛……谁还没喝过……” “就是,我这一套拳法可是代代相传,从不示人的……”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1节 大公主用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先安静一下,又说道:“你们看好了,这可是出自永和宫,是德嫔娘娘所做,可不是御膳房的那些不知变通的御厨可比的。” 顿时,人群中又是一阵喧哗,这德嫔娘娘的手艺,他们虽未曾亲口尝过,但在听闻那靠一道神仙汤就让整个京城上层阶级趋之若鹜的酒楼,背后便是她的秘方;而传言往往会数十倍、数百倍地夸大其词,传到这些少年耳中时,早把她传成了厨神一般的存在了。 其中更有曾被家中当官的父兄带着亲身品尝过的,更是出言佐证:“对对对,那酒楼我也去过,虽然那一道神仙汤的秘方公布了,如今也没什么稀奇,但那酒楼里其他的菜品,可也是道道可口,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真有这么好吃?”见有人作证,方才不屑的孩子此时也有一半动摇了。 “是啊,方才呢,胤禛说得不全,但是德嫔娘娘制这一道膳时,我可是看清了。”大公主又开了口。“诸位看好了,这煮粥的水,可不是用清水煮的。” “嗨,不就是玉泉山上引的水嘛,说是格外甘甜,我这舌头倒是尝着都一个味儿。”人群中一个脸晒得黑红的男孩说道。 大公主认出他是蒙古部族送进京学文武艺的贵族孩子,这批子弟一向带着草原习气,与已经习惯了中原饮食文化的满族亲贵孩子们多有摩擦,这会儿不捧场,也是意料之中。 “这个季节的河鱼,唯有鲫鱼最为鲜美,取小臂长的鲫鱼,用滚油煎了,激发出香味,再下清水锅中,煮成一锅奶白的浓汤,要煮致鱼肉尽烂成鱼泥,连鱼骨和鱼皮中的胶质都煮化在这浓浓的一碗汤中,才是最鲜的。”大公主滔滔不绝地说完,终于听不见有人反驳她的了,都眼巴巴地望着她,等她继续说完。 “而这米,若是随随便便下高汤煮,便是糟蹋了这高汤了。先得用油与盐腌制半个时辰,才得下高汤煮,煮致米彻底开花,吸收了这鲫鱼的鲜甜之味……”大公主继续口若悬河,还用一柄大木勺放入装粥的小石锅中,缓缓地搅动起浓稠的粥来,一时间空气中香味再次浓烈了起来。 这回有人坐不住了,开口问道:“你说得千好万好,这粥毕竟是稀粥,又不顶饱……” 这话立刻得到了其他几个人的赞同:“就是,在我们草原的时候,操练完武功后,都是吃肉才能顶饱呢。” “你以为光是一碗清粥?”大公主哼了一声,又叫他们往锅里看去。 “这是将新鲜薄片的瘦肉、猪肚和猪肝,切得长而薄的片,薄得透光;再将这三样拨片下滚粥一种一滚,只靠滚粥的热度便瞬间熟了,肉片弹而脆滑,又有高汤的香味……”大公主又故意搅了几下,待吊足了胃口时,她才慢条斯理地从食盒中取出一个木碗来,舀了满满一碗,故意往人群中伸了伸。 众人只恨手里没有勺子,若不是肉粥,而是饼子什么的,早就一哄而上抢走了。 “今日带的粥可不多,胤禛他还要留着自己吃呢,富裕出来的嘛,也就这一碗,先到先得啊。”大公主将那粥碗在众人鼻子下面打了个圆场,又神秘兮兮地说,“今日这吃食,不过是永和宫最寻常的一道小食罢了,往后四阿哥还会经常来演武场,都会带一道旁的地方都没有的吃食……” 意思是,如果能教四阿哥,不止这一次,而是相当于隔三差五都能品尝到德嫔娘娘亲手制的美味? 这可是当时多少王公亲贵都不曾有的待遇!他们在那家酒楼所吃到的,也不过是德嫔娘娘的菜谱,假手于厨娘所做罢了。 而德嫔亲手给儿子做的,定然有其过人之处! 一想到此处,人群中又重新喧闹了起来,这下不是砸场子,而是纷纷毛遂自荐了起来,连刚才那看不上食盒中的粥的黑胖蒙古亲贵之子,都将手高举过头顶,生怕大公主看不见他似的:“大公主,下次能不能跟德嫔娘娘说说,做点扎实的肉菜……” 这么没有品味的人,若是教了四弟,估计会教坏的。大公主决定无视他,继续在人群中扫视着。 而其他人中,争胤禛的习武师傅的名额,更是争得如火如荼。 “我!我可以!我这一身拳法可是家传的,不传外人,今天我看我跟四阿哥有缘,就让我来教……” “你可别吹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工夫,哪次赢过我了?还好意思出来招摇呢……” “怎么,不服,不服我们再打一次!看谁能够资格教四阿哥!” “比就比,谁怕你啊!” 在演武场上身经百战的少年们自然都是实战派,自然能动手就不动嘴,平日里无论多小的由头都能成为比试一场的理由,更别提这么有诱惑力的吃食了。 说话间,就有三三两两的拉开架势到一边开始比了,而自认为没什么优势的,自然就在一旁叫好助阵。 而大公主最喜欢看热闹,这会儿有这么多热闹可看,自然是悠悠闲闲地将粥碗放在一旁,仿佛嫌事还不够大似的,将手拢成个喇叭状喊道:“速战速决啊!不然粥就要凉了!” 这一煽动之下,两方更是打得白热化。 胤禔站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事情的走向从一开始自己羞于带着胤禛出现,急速转向了胤禛和大公主成了场上的焦点,各位世家子弟都要抢着给胤禛当陪练。 他趁着人群散开,凑了上去,笑着跟大公主讨一碗粥:“真香,给我也来一碗吧。” 大公主斜眼看了他一眼,问道:“方才,赢了吗?” 胤禔心虚地嘿嘿一笑答道:“没输。” 大公主自然知道,以胤禔的性格,若是赢得爽爽快快,自然会第一时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但这时候嘛,她也懒得计较,只哼了一声,便用小碗也盛了一碗递给了他。 那石锅十分保温,使那粥在外面放上好一会儿,还是滚烫的。胤禔小心地捧着粥碗,小口小口地喝两口粥,再配上一口口感爽脆的肝,胃肠瞬间温暖熨帖了起来,鲜得他眯起了眼睛。 又喝了几口,他才往场上望去,见刚才还得意洋洋的钮祜禄尹德,正灰头土脸、一脸不爽地往自己这边看,想必是体力在与自己的那一场中耗尽,这才早早地在对战中败下阵来。 怎么样?我就算不比赛,也能吃上德嫔娘娘的吃食哦! 胤禔这时候才觉得大仇得报,长长地出了口恶气,又显摆地吃了一大口粥。 第124章 相认 孩子之间的比试很快进入了决赛圈, 赛场上变成了一对一的决赛,却发现从一开始的一招制敌变成了胶着的加长赛。 能品尝德嫔娘娘的手艺这一诱惑实在太大, 场上的两个孩子自然是舍弃了之前比试时点到为止的原则, 在决赛中慎之又慎,宁可不出手,也不露出一个破绽给对手。 “再不比出结果, 粥都要凉了。”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小胤禛这会已经打上了哈欠,这么打,什么时候能分出胜负来? “再等等吧。”大公主也无奈地摊了摊手, 她提这建议的时候,倒没想到会这么白热化, 一开始只是乘兴比试,这会儿倒打得有点上头了, 场内的气氛也有些危险了。 而在刚才的对决中败下阵来的其他围观世家子弟们, 此时更是围成了观战的人墙,不时发出不满的声音。 “快呀, 快上!照着这小子鼻子打!” “打他!给那蒙古蛮子一个教训!” “你说谁是蒙古蛮子?” 这句话如同一个火星落入草地中一般, 战火显然就要第二次被点燃了。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时, 小胤禛却放下了食盒,“嚯”地站了起来。 “好啦!你们不必争了。”小胤禛开了口,“你们一人一半不就行了?”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场上之人定然会觉得是被侮辱了:我们辛辛苦苦分个胜负,你就这么轻易地一人一半了?这不是吃食的问题, 这是尊严的问题! 但这样的诘问对于一个还不到腰高的小豆丁来说,倒是说不出口了, 毕竟以小孩的视角来看, 分不出结果的时候, 一人一半就是最优解。 “既然你们要教我武艺,那你们说说,你们擅长什么?”胤禛迎着众人的目光,背着手像小大人一般,缓缓地走到了赛场中间,然后指了指二人中的那个八旗子弟问道:“你先说。” “四阿哥,我最擅长的是拳法!”那八旗子弟答道。 “那你呢?”胤禛又问另一个蒙古子弟。 “回四阿哥,我擅长刀剑。”那蒙古子弟也恭恭敬敬地答了。 这人显然是没学多久的汉话,口音还是怪怪的,但语句倒还算流畅。 胤禛被他的口音吸引,向他看去,一时间倒看呆住了,一句“你真好看”就脱口而出。 怎么有人这么好看,又这么能打? 方才还说着“一人一半”的小胤禛,心中的天平立刻毫无原则地大大倾斜了。 而那骤然被夸了一句的蒙古子弟,脸上露出一脸懵的表情;而另一个八旗子弟的表情立刻就垮了下来,怎么说好的比能力,怎么这会儿开始看脸了? 一旁的胤禔看不下去了,见那没得到四弟青睐的八旗子弟马上就要说出不好听的话来了,连忙抢在事态发生前拉了拉沉迷美色的弟弟,干咳了两声打破尴尬:“既然你们擅长的各不相同,那便轮流着教,一个教近身肉搏,一个教刀剑,如何?” 胤禔毕竟在演武场中的世家子弟里还是有一定威望的,他一说话,两相都不再有异议,即将开战的满蒙大战终究还是没打起来。 从此,小胤禛在每日的大公主辅导之外,又加上了两名满蒙武艺最强的子弟作为陪练的习武课。 对于此事,淑岚自然是一万个支持——照胤禛之前那样如饥似渴的看书程度,恐怕还没等到成年就要把眼睛看坏了。 而据她所知,历史上的胤禛在当上皇帝后,确实离不开眼镜,甚至还每个时辰专门换一副眼镜。想必除了喜欢眼镜之外……这个世代的打磨工艺和验光能力的精度还是完全不够的,度数戴上不匹配,自然是要一直退回造办处造新的来。 另一方面,也是防患于未然。历史上雍正笃信丹药,沉迷此道,以为可以养生,却正值壮年就去世了,殊不知,健身才是硬道理! 而锻炼体魄,自然要从小时候抓起。因此,小胤禛一提出要让造办处给做护甲,淑岚立刻便叫青雀去通知了造办处来人量身。 而小胤禛说了交易的内容,也让她直呼赚到——两个陪练,只需要多做点饭就能满足了!这交易也做得太值了! 小孩子的护甲,裁制起来倒也快,才过了不到五日,小胤禛便穿上了专属于自己的护甲,每日结束了大公主的诗书课,便与大公主一道,带着满满的食盒往演武场而去。 今日是蟹粉狮子头,明日是虾仁蒸饺,各色小食一打开食盒,就引得众子弟妒忌的眼神。 演武场每日供应的食物,都是耐保存,耐携带的顶饿干粮,再配上喝的时候早就凉透了的汤。来演练的阿哥们可以自带饮食,这些入宫陪练的子弟们却没有这个特权,又因被训诫要不忘先祖艰苦,不能对御膳房送的难以下咽的吃食表示抗议。 因此,他们见那两个得以教胤禛拳脚和刀剑的可以借机有滋有味地品尝美味,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总不能名额总让他们俩占着吧!” “就是,他们花时间教四阿哥,给四阿哥当陪练,日后定然生疏了武艺……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呢!” “就是,我们一个月比一次!再选出最厉害的才行!”、 胤禔听着这些愤愤不平的世家子弟们议论纷纷,心中嗤笑。就凭你们?再练也赶不上。 胤禔正想着,忽然听到身边的大公主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怎么了?”胤禔转头,看着大公主抱着食盒,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瞧着演武场上,胤禛有模有样地跟着那位教拳脚的八旗子弟学冲拳的要领,倒是极为少见的沉默不语。 见大公主没应声,他挠着头想了一会,得出了结论。 “大皇姐,我就说每日陪四弟来演武场的事儿,让宫女太监们陪着就是了,你这每日跟着,也太操心了。胤禛他呀,出不了什么事。” 胤禔虽然从前不常去永和宫,但也知道胤禛这个弟弟,自出生时就被大公主护得像眼珠子似的,在演武场上刀枪棍棒无眼,大公主定然是不放心的。但她这么个好热闹的人,一直在旁边不错眼珠地看着,又着实是无聊。 见大公主还是没出声,胤禔一边奇怪今日大公主的沉默,一边打包票道:“你若是不放心那些宫女和太监们呀,就交给我胤禔好了!我保证每日练完武艺,就把胤禛全须全尾地带回永和宫,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的。” 他还准备说些什么,却发现大公主今日像全然不在状态一般,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大皇姐?”他伸手在大公主面前晃了晃,大公主才在楞神中回过神来。 “你说,若是我与皇阿玛说,我也想学武艺,皇阿玛会答应吗?”大公主突然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这……我也不知道。”胤禔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懵。紫禁城中无人不知,皇阿玛对大公主疼爱有加,要什么给什么,连学骑马这件事,都是宫中公主们的独一桩。但是习武嘛…… “演武场上,向来习武的都是世家子弟,可没见有哪个世家小姐入宫习武……也不曾见女谙达呀。”胤禔在脑子里努力想了想,确实想象不出有女子舞刀弄剑的模样。 大公主点了点头,她何尝不知这一点,因此她从未与皇阿玛提起此事,生怕皇阿玛会因此而为难。 向来如此,我又如何能破这个先例呢? 她想起嬷嬷们总是催促着她学女工、学规矩才是正经,甚至曾因为她不愿学习针线,而压缩她跟女师傅学习诗书的时间,还是她大闹了一场,学针线的事才一拖再拖地暂且搁置,不知何时就要被拿出来说,再不学,便晚了。 她也曾问:“明明有针工局的绣娘们专门司管绣品,为何她身为公主还要学习这些?” 嬷嬷们却答,学习绣制绣品不为使用,而是为了磨练性子,令性格温柔婉顺,在日后下嫁联姻之时,才能不丢皇家的脸。 而她再问,为何宫中的阿哥们,却不用这样磨练柔顺的性子时,那些嬷嬷便只知说些车轱辘话,说什么世间阴阳有别,男女各有其法之类的话来搪塞她。 她却不懂有什么不同,她学骑射并不比阿哥慢,学诗书也是如此,小时候皇阿玛总是纵着自己随性而为,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而如今经年的嬷嬷们却说,那些不该是她学的,是对日后没什么用的。 “大皇姐,你回去了?”胤禔见大公主只问了自己一句话,便若有所思地离开了,临走时还把胤禛的食盒也塞到了自己怀里,只当她今日心情不爽,也不放在心上,立刻便掀开盖子,趁机多拿几枚莲花酥往嘴里塞。 大公主一路想着心事低着头往前走,全然没注意身后的动静,冷不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惊得差点蹦起来。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2节 “参见公主。”那人见大公主受惊,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无理,也是惊了一大跳,立即像被烫了似的缩回了手,连忙急匆匆地低下头单膝行礼。 “你是谁?”她一转头,只见身后是个陌生的少年,穿着打扮倒是演武场上的蒙古世家子的服色。“抬起头来。” 那少年依言乖乖抬头,大公主立刻便认出是胤禛的陪练之一,那个自称自己刀剑工夫好的。 “你这会儿不在演武场教胤禛,找我干什么?”大公主的神色还是有些警戒,但还是觉得他乖乖抬头的模样很像一只乖训的大型犬。 “大公主,不认得我了吗?”那蒙古少年说汉话还是不太利索,有些磕磕绊绊的,但语气中,还是隐隐带着一丝失望。 大公主仔细地在他脸上打量了许久,才惊喜地唤道:“般第?是你?” 第125章 女装 大公主发誓, 若是此刻般第的身后长出狗尾巴,定然转得像风车一样没个完。 听到自己叫出了他的名字后,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立刻换上一种欣喜又受宠若惊的表情。 “大公主这么久,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般迪语气中的无措,让他本来就怪腔怪调的汉话更加含糊了, 倒逗得大公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啦,别跪着了,快起来, 让我看看你。”大公主扶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拔”了起来, 便抱着胳膊打量着眼前之人。 她还记得上次初见时,是在蒙古部族第一次进京之时的接风宴上, 她还将他一直错认为了容貌妍丽的少女, 那时胤禛还在牙牙学语,懵懂无知;而如今胤禛都长到了能跃跃欲试地开始学武的年纪, 而般迪的容貌更是褪去了女性的柔美线条, 多了些少年的棱角, 身姿更是经过这些年的演武训练,如竹笋一般拔节生长起来,与往日大相径庭。 虽然精致的五官轮廓依然未改,但如今倒也不会被人一眼认成少女了。 大公主仔细地打量着他,倒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依然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大赞这张漂亮的脸蛋没有长呲。倒是般迪在大公主的脸凑近过来看时, 迅速地黑里透红, 连耳朵尖儿都红得透亮起来, 不得已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大公主倒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在众人面前得知自己的小伙伴竟然是男的时的震惊,悲伤得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下饭。后来虽知道般迪因护自己有功,被特许留下来做伴读和陪练,但因她不在上书房走动,倒也不曾再见这个昔年伙伴了,此时一见,倒是十分唏嘘。“你的汉话,学得真快。” 皇阿玛将蒙族亲贵的孩子们放在京中养大,以八旗子弟同等待遇抚养,想的是为了满蒙亲厚,日后也能让这些亲贵之子们进入朝廷,为皇阿玛所用。 但事情总是很难完全按照预想前进:这一批蒙古子弟在京中大多抱团,对内只用蒙语交流,对于学满语和汉话都不屑一顾,中原的诗书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倒是从娱乐匮乏的草原地带忽然来了京城,吃喝玩乐,烟花柳巷,要什么好玩都有的繁华奢靡之地,又无父母在旁管束,别提有多放浪形骸了。 在这种环境下,能这么快就将汉语说得能与人交流,只是口音上还有瑕疵,足以见其下的苦功了。 “谢公主,夸奖……”般迪的脸更红了,大公主简直怀疑自己再跟他说上一句话,就能冒出烟来了。“与公主初遇时,般迪不懂汉语,竟一字也未听懂公主的话,深以为憾,因此才努力学了,希望有朝一日能再与公主相见……” 一听自己竟是他学汉语的动力,大公主立刻有些与有荣焉,像大姐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这么努力,又长得俊俏,我皇阿玛肯定喜欢你。日后定会提拔你的,你可不要松懈,要把握住机会啊。” 般迪见大公主完全没把自己话里的意思听出来,也不作计较,只是笑着点头称是。 “不过嘛,我虽然学诗文,但是并不与阿哥们一同在上书房学;上驷院的骑射课,也是同阿哥们的骑射课时间是错开的,所以你才一直不曾再遇见我。”大公主解释道。 “这又是为何?”般迪的眼神中有些迷茫。 大公主便又将嬷嬷从小到大给她灌输的那些与般迪说了。 “就算是骑射课我成绩再好,木兰秋狝时,皇阿玛顶多用栅栏圈些兔子、鸡鸭让我射着玩,而阿哥们则可以入林中随皇阿玛狩猎虎豹。”大公主扁了扁嘴,摊手抱怨。“演武场上,我也只能在旁看着……就算我开口,皇阿玛也寻不到与我同岁的世家女孩做陪练。” 般迪点了点头,他倒不曾想过这一点:满族的女子,他极少接触得到;而草原上的女子,倒是自小摔跤射箭一样不落,与男子无异。 大公主第一次去演武场时,他便认出了她,却不知她为什么不更衣上场,原来是这个缘故。 “那我来当大公主的陪练,如何?”他倒是没多想,脱口而出。 “你?”大公主噗嗤地笑出了声。“要不引人注目,我岂不是要扮作男子?” “我也可以扮作女子……”般迪挠了挠头回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大公主眼前一亮,立刻上前垫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般迪漂亮的脸蛋。“就这么定了!下次我便从我皇额娘的宫女那拿一身衣服出来,再拿些胭脂水粉,把你打扮成宫女……保管你比宫女还漂亮,谁也认不出来。” “呃……公主开心就好。”般迪糊里糊涂地应了下来,只觉大公主打量自己时,气息都喷在了自己的脸上,蒸得自己的脸更加滚烫了。 永和宫中,淑岚正挺着大肚子,饶有兴致地指挥着雪雁制酱煨蛋,作为胤禛去学武带的吃食。 这酱煨蛋,得将鸭蛋煮致六成熟后,再小心翼翼在蛋壳上敲掉顶端,开一个窗,再将调好的甜酱从小窗灌入,再加桂皮、川椒、茴香、葱白下锅煮,最后再加一勺烧酒煮沸,直至酒精蒸发,只留甜香为止。 “别错了火候了,若是过熟了,蛋白凝固了,酱味就进不去了。”虽说假手于人,淑岚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要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娘娘,这种事,您可别老是亲自操心了,只管着吃就成了。”青雀见她第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知道劝是劝不住的,便摇了摇头,干脆拉了竹躺椅放在她小厨房门口,让她看得安心。 待淑岚舒舒服服地躺下,看着飘起的炊烟,心中感慨。自从怀了这一胎,便是处处提防着饮食,这不能吃,那不能吃。 例如这鸭蛋性寒,张怀本来是禁止她吃这种寒凉食物的,唯有加了辛辣性热的桂皮,性温的花椒茴香,再加上可发汗解表的葱白一起混合,才可互相缓和,又不会使体内过于燥热。 待到这一胎生下来后,定要狠狠地补回来。 淑岚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说出了口,旁边的青雀听了,却开口道:“您这才算哪儿到哪儿,您看看延禧宫的惠嫔娘娘……” “怎么,惠嫔娘娘也有喜了?没听说呀。”一听有八卦可说,盯着火候的雪雁都探出了脑袋。 “看着些水!要沸出来了!”淑岚赶紧提醒。 “哦哦!”雪雁连忙回神,又忍不住好奇心,“是真的……?惠嫔娘娘这个岁数了……” “不是惠嫔,是住在惠嫔宫里的戴佳常在,听说卫氏也……”尽管这小厨房里除了主仆三人再无旁人,青雀还是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虽然惠嫔娘娘怕有人起坏心,一直未说,但也在太医院留了记档,饮食用药格外用心。” 淑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皇上以节省开支、为频繁的天灾积福的理由免了三年大选,作为补偿,这戴佳氏和卫氏便被惠嫔亲手挑选上来送进后宫。 后宫中人虽不明说,但也知道这是惠嫔自觉自己年岁渐长,看见着诞育子嗣无望,才特意寻了这样两个身份微贱的女子入后宫。一个是司库之女,一个更是辛者库出身,求的就是一个美丽柔顺好拿捏。 惠嫔也并不遮掩自己拿捏二人的目的,前脚皇上给了名分,后脚她便求了皇上将二位新人分到自己宫中。 旁人议论归议论,但事情倒还真如惠嫔所愿的进展顺利,二人一前一后地都怀上了皇嗣。 “还记得前些日子,这二位主子住进延禧宫东西偏殿之前,延禧宫大兴土木的动静不?”青雀问。 “记得,响了许久,都吵得娘娘午睡了,气得我差点跑去理论。”雪雁撇了撇嘴,表示深恶痛绝。“这惠嫔娘娘当真好心,给这二位主子修缮房子,竟这么用心思。要我说,这心思若是用在教育胤禔阿哥的身上,她也不必费心再去养一个别人的孩子了……” “那可不是修缮了房子。”青雀摆了摆手,“是惠嫔娘娘觉得御膳房的膳食不放心,特意在延禧宫也建了小厨房。” 淑岚叹息了一声,虽然从宫女成了主子,但想来戴佳氏和卫氏的孩子想必是一生下来就要被抱到惠嫔膝下抚养,而两人更是要受制于她,想必其中辛苦也不足为外人道。 “建小厨房给他们制膳,倒也还算不错……”雪雁叹道。 “哪里不错?我听说惠嫔娘娘笃信许多说法,这延禧宫的小厨房里,禁忌可比咱们宫里还多。譬如不可吃羊肉羊肝,会使皇嗣多灾;不可食兔肉,会让皇嗣长豁嘴儿,吃驴肉马肉也不可,会延误生产时间,生不下来……也不可吃牛肉,说是吃多了会性子犟,不听教导。”青雀有样学样地说着。 淑岚倒是知道一些禁忌,只是这么齐全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恐怕是集了众人之智慧,请教了许多接生嬷嬷得出的结果。 照这个禁忌法,能吃的东西,倒不剩几样了。淑岚不由得心中暗叹可怜。 第126章 太子的秘密 小胤禛最近很是苦恼。 其中原因, 自然就是大哥胤禔与他之间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像一个被埋在心里的种子,总想往外长, 不找人说说, 总觉得心里痒痒的。 他第一个想到的对象,自然就是额娘。额娘从来都很耐心地听他讲话,从不像那些表面恭敬, 实则敷衍的嬷嬷一般糊弄自己,而是每次都蹲下身来,视线平视着自己的眼睛, 仔细听自己说话。 就算是又怀上皇嗣之后,随着月份越来越大, 不能再蹲下身子跟他说话了,也总是拍拍旁边的位置, 让他到近前来说。 他往日从不对额娘保留小秘密的, 如今却有了,只觉得分外不安。 “你呀, 就是太老实。”胤禔便会一边把玩着手上新得的嵌猫眼石小马鞭, 一边瞥着小胤禛说, “我早就不同我额娘说这些了,我若是照实说,她保管要拿小竹棍儿打我,还要叫我罚抄诗书。” 我额娘可跟你额娘不一样!她才不会骂我呢! 小胤禛很想这样反驳,但这时连他的心里, 也十分没底。 如果额娘知道了,会觉得胤禛是坏孩子吗? 小胤禛试着在脑海中想象淑岚扬着小竹棍儿, 挺着大肚子满院子追自己的模样, 赶紧甩了甩头, 把这些可怕的想象从脑子里甩出去。 为了额娘的身子,和额娘腹中的小弟弟的安危,自己还是先不说为好。 怀揣着这个越来越沉重的秘密的小胤禛,这日正如往常一般在上书房旁听。 此时正是老师傅布置完今日要背诵的文章段落后,让阿哥们和伴读们自行朗读背熟的时间,而他自己,则是如往常一般,从书箱里抽出一本从旧书堂中套来的书本细细品读。 这种时候,胤禛身旁的大阿哥早就高高地竖起书本,把脸藏在书后梦遇周公去了。 他这一睡不要紧,若是老师傅罚人,定然要连通大阿哥的伴读们一块儿罚了;这些伴读们为了逃避老师傅的戒尺,自然扯高了嗓子,使劲地掩盖着大阿哥在书本后传出的阵阵鼾声。 小胤禛摇了摇头,这么吵,他也看不下去书了,索性合上书本,开始在课堂中东张西望起来。 若是此时皇阿玛从窗外巡视,定然要感叹,朗朗读书声入耳,可见阿哥与伴读们苦读不辍,然后满意而归。 但实际上仔细看看,便能见大家都各自心猿意马:一直因为身子弱的原因养在荣嫔娘娘身边,近几个月也实在拖不得了,被皇阿玛亲自拎来上书房开蒙的三哥胤祉,此刻正不情不愿地张着嘴,有一句每一句地念着,他旁边赫舍里府中选出来的伴读便扯了一张宣纸,偷偷地在书后折纸玩,逗得三哥书也不看了,只去瞧那折好的青蛙。 而自己身边的大哥,这会儿更不必说,瞌睡醒了后,也无心于书上的文字,不知从哪掏出一截杨木,用自己随身的小刀削起小马来。 皇阿玛日日叮嘱我们要效仿他勤奋苦读,怎么大哥和三哥都忘了啊! 小胤禛为之心痛。 对,还有太子哥哥,皇阿玛总说太子哥哥开蒙最早,天资最高,为众阿哥中的表率,若是太子哥哥,定然能在乱中取静,专心念书—— 小胤禛转头向太子哥哥的位置上望去,却大吃一惊。 太子哥哥呢? 往日里那个身姿挺拔如松的太子哥哥呢? 小胤禛伸长了脖子去看,才看见太子哥哥今日也与大哥胤禔如出一辙,缩在书的后面,趁着老师傅没注意的时候在书后睡觉。 怎么今日太子哥哥也如此堕落? 小胤禛立刻又甩了甩头,甩掉这个念头。 太子哥哥怎么会懈怠学业呢?定然是夜晚挑灯夜读,如自己以前一般,忘了时辰,这才在白天的课堂上精神不济的! 嗯,一定是这样。小胤禛自顾自地得出了一个答案,并且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只消过了今日,太子哥哥定然会惊觉晚上挑灯夜读是得不偿失,定然会幡然醒悟,在课堂上重振精神吧! 小胤禛如此想着,便对太子哥哥的一举一动上了心。 第二日,小胤禛更是大失所望。 太子哥哥不但没有重振精神,反而比前一日睡得更死了。 前一日他尚且能用手撑着脸,勉强维持着一个坐姿,只是一点一点的脑袋暴露了他贪睡的模样;今日简直是被瞌睡席卷,也不管老师傅在台上看不看得见,更不管皇阿玛巡视是否会责罚,整个人趴在桌上睡成了一滩。 这可苦了他身边的小太监了,又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帮他盯梢,提醒他师傅和皇阿玛的动向,又要将太子哥哥桌上的书垒得高高的,以防太子哥哥毫不收敛的睡姿被看见;还要随时盯着太子哥哥,不让他习惯性地一翻身,翻到地上去,可谓是忙得大汗涟涟。 见此情景,小胤禛更是痛心疾首:皇阿玛说太子哥哥是大清未来的皇帝,大清的未来全在他的身上;而额娘也告诉自己,万事有太子哥哥顶着,像他这样的弟弟们便可以缓一缓精力,不必那么辛苦。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3节 但是以太子哥哥一日不如一日的精力来看,长此以往,大清危矣! 小胤禛想象力极其丰富,已经以小见大,想象出太子□□后当了皇帝后还萎靡不振的模样了。 倒是胤禔见到太子露出难得一见的疲态,噗嗤一声差点乐出了声。 自他有记忆起,他便被额娘与这个早慧的弟弟比较来比较去,太子便是万事都好,自己是什么都不如太子的。因此,他从小对这个弟弟的感情,倒是十分欠奉,在小时候这个弟弟对自己示好时,他总是僵硬又尴尬地敬而远之;总觉得他像个一板一眼的木头人,如今在课堂上打瞌睡,露出破绽来,倒像是个跟自己一样,会累会困,会偷懒的真人了。 他瞧了一会儿热闹,又回头看了看一脸痛心疾首的四弟,心中奇怪起来。 你怎么比他自己还对他的功课上心? 胤禛攥紧了小拳头,看了看身边一脸无忧无虑的大哥,沉痛地摇了摇头。 胤禔哥哥,你不懂!我这不是关心太子哥哥的功课,是关心大清国的未来啊! 为了防止想象中的事情真的发生,为防患于未然,小胤禛决定好好跟太子哥哥谈谈,将皇阿玛平日里讲的那些道理再讲给太子哥哥听,让他好悬崖勒马,把精力放回课本上来。 怀着这个崇高的目的,小胤禛今日更是读不进去书了,头一次感觉到胤禔哥哥在课堂上的感觉——如坐针毡。 终于熬到了老师傅合上了书本,宣布今日无事便放学时,小胤禛才将书案上的书本归拢回书箱,就见太子哥哥随着一声“放学”的声音,立刻精神抖擞起来,眨眼间的工夫往外走去,使他身后的小太监忙不迭地收拢他满桌如城墙一般的书本,一边唤着“太子爷,您慢点,等等奴才。” 一向性子沉静的太子哥哥这会儿像判若两人一般,眼中放着光,似乎急着去什么地方一般,脚步也不听,只是缓了缓脚步,叫了声“快跟上”,便又往外走去。 太子哥哥这是要急着去什么地方吗? 小胤禛眼看着太子哥哥就要走没影了,赶紧叫了两声“太子哥哥”,紧赶慢赶地挪动着小腿,跑到了他面前。 太子见是胤禛,也只好停下脚步,耐心地听着他一连串的问题。 但是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他自然是打太极糊弄过去了。 小胤禛毕竟年龄小上几岁,问着问着,就被太子的打太极的话术搪塞了过去。 待回过神来时,太子哥哥已把他送到了永和宫前,交到了额娘手里,而他自己呢,则是对额娘匆匆一礼,一溜烟地带着小太监又远去了。 小胤禛反应过来,刚想追去,却被青雀姐姐抱了起来,往屋里走去。 “放我下来——我要去找太子哥哥——”小胤禛挥舞着胳膊腿表示抗议,青雀几乎抱不住他了,只能求助地像淑岚投去求助的眼光。 “你太子哥哥忙于学业,辛苦得很,胤禛要乖,不能打扰太子哥哥,乖乖跟额娘回屋看书,好不好?”淑岚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心中倒是奇怪,儿子今日倒是少有的执念于太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小胤禛生怕再乱扭,伤到额娘的身子,只好乖乖听话,被额娘带回了屋,但他还是心有不甘地回头望望太子离去的方向。 若我不挽救太子哥哥,才是耽误他呢! 本来只打算与太子哥哥谈谈心,劝他悬崖勒马,今日倒发现,他似乎急着去什么地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了。 小胤禛的好奇心,就像初生的竹笋一样,不管不顾地顶破了土层,瞬间就蓬勃生长了起来。 他自然有一股坚韧的心性在,有了前一日被太子哥哥糊弄的教训,他决定在暗中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待到次日,他便不再明着叫住太子哥哥,而是选择蹑手蹑脚地跟上去。 还好,太子哥哥似乎一心都扑在那个目标之地上,一路形色匆匆;而他似乎为了不大张旗鼓,虽然步伐很急,但却并不乘轿辇,只带了个随身太监,似乎是为了,掩人耳目……? 也幸好他不曾乘轿,小胤禛紧赶慢赶地,倒也跟上了太子的步伐,虽然一路上提心吊胆,但倒是并未暴露踪迹。 待到太子哥哥的步履终于慢了下来,一转身转进了一扇大门,胤禛也到了今日解开谜底的终点。 “这是……造办处?”胤禛有些迷惑地念出朱门上的大字。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火器 “太子哥哥来造办处是做什么呢……”小胤禛心生好奇, 将门口的石狮子当掩护,探着头往里看。 只见胤礽对这里相当熟门熟路, 造办处中穿行和太监和工匠们, 似乎也是司空见惯一般,只是对他简单一礼,就继续埋头做手中的活计了。 “奴才听说, 太子殿下跟皇上亲自要了人,指了戴梓来做自己的师傅。”胤禛身后的小太监见自家主子神秘兮兮,也只好屈着身子, 一同躲在石狮子后。“这戴梓大人平日总在造办处做些物什,兴许太子殿下就是来找他讨教学问的吧。” 小胤禛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 若是讨教学问,为何不在上书房、或是在毓庆宫讨教呢? 他上次听说, 戴梓师傅造出一种能不用风也能振翅而飞的纸鸢, 极尽精巧,绕着造办处的上空整整三周才落下来。 他倒想看看, 是真的讨教知识, 还是玩物丧志。 但他等啊, 等啊,还是不见太子哥哥出来,又没想出蹑手蹑脚摸进去还不被察觉法子,也只好这么干等着。 “四阿哥,一会儿便是用晚膳的时间了, 您再不回永和宫,德嫔娘娘要着急的。”他身后的小太监忍不住提醒道。 “嗯……”小胤禛的脸皱成了一团, “那就等到送晚膳的时辰, 太子哥哥定会从造办处出来, 回毓庆宫用晚膳,便等到那时候,继续跟着他!” “是……”那小太监见主子心智坚定,也只好应了下来。 待到暮色四合,终于到了传晚膳的时候。 此时也正是工匠们换班的时候,晚班的工匠被替换上来,替主子们赶制急需的物件,一时间送饭的太监宫女们、走进走出的工匠们来来往往,个个都用摸不着头脑的眼神看着躲在石狮子后,自以为隐蔽的小胤禛。 “就趁着这时候人来人往,乱成一团,我们就正好——”小胤禛正一边说着自己的跟踪计划,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进出来往之人中的那个身影。 太子哥哥的服色与众不同,他定然不会错过的。 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忽然觉得有人肩膀被人骤然一拍,吓得整个小人儿差点蹦起来,直蹦到石狮子身上去。 “太、太子哥哥!”胤禛一回头,见拍自己的,不正是自己费劲跟着的人吗? “四弟,你在这儿蹲着干嘛呢?”胤礽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本在房中醉心于手上的事情,却被人中途打断,来人是这样说的:“太子殿下,您快去门外看看您的四弟吧,蹲了好久了,谁喊都不应,似乎是来蹲您的。” 胤礽着实是想不通这个小家伙怎么就认准了自己了。他想想大公主每日里像老母鸡一样,带着胤禛这个小鸡仔,想想如果是换作自己,就觉得头痛,如今这个小鸡仔不盯着大公主了,倒盯上自己了,让他本来因为过度思考而头疼的脑袋又疼了几分。 被当场揭穿的小胤禛,脸上倒是一点尴尬都没有,而是换上一个阳光的笑容:“太子哥哥,胤禛是在等你呀。” 他自然是没有尴尬的,为了这样正直的目标,又有什么好尴尬的呢? 说完,他还挠了挠脑袋,心中有些奇怪:“太子哥哥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胤禛竟然看漏了……” 胤礽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小胤禛,认命地叹息了一声:“孤是从后门出来的,听说你在前门等孤,就绕过来看看。这么晚了,孤叫人送你回永和宫,免得德嫔娘娘挂怀。” 小胤禛见太子哥哥这是又要把自己打发走的节奏,连忙一把揽住了他的胳膊,一边轻轻地晃着一边说:“太子哥哥,我们一起回吧,胤禛还想在路上跟你说说话呢。” 他瞧见太子身后的太监手里拎着个木箱,想必是要收拾东西回毓庆宫了。 谁知胤礽却摇了摇头,指了指身后太监手中的木箱道:“孤是出来拿晚膳的,还要回去做东西呢,要呆到很晚,你且回去吧。” “什么东西,也给我看看——”小胤禛的倔劲上来了,自然不会轻易放手,他见太子哥哥又要转身一头扎进造办处,这一扎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连忙急急地赶上去,一把拉住了胤礽的袖子。 而胤礽被他一拉,一个不提防,袖中的东西就铛啷啷地掉在了地上。 “这是……”胤禛还不等问出口,就见胤礽一声哀叫,连忙蹲下身去捡起那物件。 明明只是个黑黝黝的管筒,仔细看看便觉打磨粗糙。小胤禛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并不懂为什么太子哥哥对那物件又是擦,又是看有没有摔歪,又是对着光检查内壁,但他知道,自己这一扯,可是摔了太子哥哥很重要的东西。 虽然这东西非金非玉,又不镶嵌宝石,看不出有什么精巧之处来。 “太子哥哥……是胤禛的错,若是坏了……胤禛就赔你一个……”小胤禛的声音不复刚才的理直气壮了,嗫嚅着对胤礽说着。 一边心中惴惴不安地想,额娘应该赔得起吧? “还好没坏……”胤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是将那东西重新揣回了袖中,又看了看战战兢兢,一双大眼睛中闪烁着泪花,简直下一刻就要吧嗒吧嗒地淌眼泪的小胤禛,噗嗤一声笑了。 “走吧,孤带你去看看。”胤礽叹了口气,向小胤禛伸出了手。 胤禛懵懵地被太子哥哥牵起手,嘴里什么劝进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知道太子哥哥并没有因为他差点弄坏自己的宝贝而骂他,手还很温暖。 只是不知为何,一向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太子哥哥,手心出奇的粗糙。 待进了造办处,他轻易地被带进了那所神秘兮兮的房间,他就闻见了屋里有一股酒味,皱了皱鼻子。 “戴师傅,这工坊内不可饮酒,您又忘了,上次您多喝了两盅,看串了标记的数字,磨出来的零件合不上,浪费了好大一块材料。”还不等小胤禛说什么,他就听见太子哥哥一边细心关好身后的门,一边不满地嘟囔着。 “太子,您可饶了臣吧,这事儿您都说了有三百遍了……”纸堆和凌乱的物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虽然称谓上恭敬,但语气中可没半点拘束和恭敬,反而带着些许慵懒。“计算的部分可都做完了,图纸也誊抄完了……好不容易核实无误,憋着这么多天,再不趁着晚膳的时候喝点酒,臣可活不下去咯……” 无礼!胤禛皱起眉毛,刚想呵斥一句,却太子哥哥却面上无波,像是已经习惯了一般,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伸手进食盒,掏出一个酒瓶来,晃了晃:“戴师傅,您听听,这是什么?” “太子给臣带了酒?”刚才还埋在杂物堆中的声音立刻探出了一个脑袋,不修边幅的脸上倒是一脸兴奋。 但当他看到胤礽身边还带着个胤禛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迅速垮了下来。 “戴师傅,我是——”胤禛听太子叫他戴师傅,便也跟着叫。虽然对方一副不讲礼节的模样,还是开了口自我介绍。 没想到声音却被对方打断了。 “臣不是说了,这工坊内,除了你我二人,不可有旁人进来么?”那戴师傅的脸简直皱成了一团,丝毫不收敛对胤禛存在的嫌弃。 “这是胤禛,我四弟。”胤礽解释道,“是关心我,才跟到这儿来的。若是我再不带他进来看看,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见太子哥哥不但没帮自己教训他,还说自己会闹乱子……胤禛又有些委屈起来。 但想起还真的摔了太子哥哥的东西,他又心虚地闭上了嘴。 “况且,他还小呢。不会将这里的东西泄露出去的,是吗?”胤礽揉了揉小胤禛的脑袋。 戴师傅听了,便用狐疑的眼神继续上下打量着小胤禛。 虽然很想开口反驳太子哥哥说自己年纪小,但这种情况下,胤禛还是乖乖地点头,并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道:“是的,胤禛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戴师傅,孤特意命御膳房准备了上好的红梁醖,这酒热着喝才好喝,冷了香味便散了。”胤礽又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子,补了一句。 听了这话,戴师傅才松开了撑在胤禛面前的手,让出一条道来,“罢了,还是进来吧。” 这房间窗户似乎是封死的,连窗上糊的纸似乎都是特制的油纸,似乎是为了让人不能轻易戳破以窃听,其代价便是,这房中昏暗得很,若不小心翼翼地穿行其中,肯定会将各种拦路的杂物都撞到地上去。 小胤禛获得了进入这件神秘房间内部的权利,自然是小心又小心。即使如此,也差点差点将一个敞开了后盖准备修理的自鸣钟撞到地上。 “小心。”胤礽倒是熟门熟路,在那自鸣钟掉在地上被摔得彻底四分五裂之前,伸手接了一把,好好地扶正回了桌上。 待到小胤禛转过一座杂物垒成的小山后,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墙上层层叠叠地张贴着无数张绘制的器械零件的宣纸,上面又大多用朱红反复修改涂抹,最后誊画出的一张结构图,即使只看一眼纸面,也会令人感慨其中的精致。 再往桌面上看,桌上有无数细巧的零件,被一一编号,与外面胡乱堆积的杂物不同,这些零件们的放置倒是十分规整,生怕这样复杂的机械缺了哪样就无法啮合了。 而胤礽则从袖子中取出那样不起眼的黑管,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样一来,桌上的各个零件,就如墙上的分解图一一对应,拼合了最后一块缺口。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4节 “你们在制的是……火器吗?”胤禛张大了嘴。 第128章 图纸 “呦?四阿哥看出来了?”戴梓抬头, 丢给了小胤禛一个“算你有见识”的眼神,一边将那黑色的枪管下贴上了标签以作标记。 小胤禛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虽然他这个年纪是严禁碰鸟枪火炮一类的危险武器的, 但是他在演武场混迹多日,也见过不少鸟枪营的人,或是日常训练, 或是带进带出维修,看着模样,也知道个大概。 但这样东西, 额娘曾告诫过他,威力巨大无比, 要时时远离,以防擦枪走火。 小胤禛一开始还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擦枪走火”, 直到演武场上, 一个鸟枪营演练的八旗子弟,在休息的间隙, 不知怎的误触了枪栓, 在一声响亮的枪声后, 这人的惨叫声与浓得刺鼻的火药味齐齐在演武场弥散开,小胤禛就看着他被七手八脚地抬下去治疗,吓得一颗心在胸膛中砰砰乱跳。 从此,火器便在他心中与危险成了同义词,他总远远地避着鸟枪营的人, 这外形怪里怪气又精巧复杂的器械,在让他恐惧的同时, 又有一分神秘色彩。 而在此刻, 这样神秘的器械不但被摆在了案台上, 还被大卸八块,这样明明白白地拆解开来,实在令他觉得大受震撼。 面对四弟的震惊脸,胤礽的表情充满了骄傲。 “是了,这就是火器,但与鸟枪营用的那些不同。”胤礽顿了顿,“这一把,要厉害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探向桌子的侧面,按下一个机括,随即,一个暗匣从桌子侧面应声弹出,里面放着的是一把完整的□□。 胤礽这一系列变戏法似的操作,弄得小胤禛眼花缭乱,但他看见胤礽伸手进暗匣,抽出那把□□在手中把玩时,还是捏了把汗:“胤礽哥哥,危险!小心擦枪走火!” “还没上膛呢,怕什么。”胤礽对着一脸紧张的小胤禛笑了笑,又从袖中抖出几枚弹丸,行云流水地将□□上膛。 小胤禛只见他一甩手,便能清晰地听见那枪械内部发出清脆的“喀嚓”一声,再见胤礽缓缓抬手,将手中的枪管对准了原处一个待修理的自鸣钟。 这自鸣钟全然不知道自己接下去将会粉身碎骨的命运,鎏金的小鸟依然准备伸出钟表报时。 小胤禛见劝不住他,只好赶紧捂住了耳朵,防止那震响伤了自己的耳朵,却听戴师傅开了口:“太子殿下,玩够了吗?” 语气不疾不徐,但胤礽显然十分听他的话。 刚才胤礽的脸上还有几分在四弟面前得意忘形的模样,现在也一扫而空,将弹丸从枪管中倒了出来,重新放回暗匣中装好。 胤禛惊魂未定地放下手,戴师傅这时却温和地冲着他笑了笑:“这种□□,与之前鸟枪营中所用的枪大不相同,其结构并不容易炸膛,四阿哥大可放心。” 胤禛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这一把□□,是戴师傅制的吗?” 戴梓却笑着摇了摇头:“自入京后,老夫已是好久不曾自制火器了,这是皇上从荷兰使者那里得的。” 胤禛点了点头,是了,他有印象,前几日荷兰使者入宫进贡,听说是带了好多新鲜玩意,但皇阿玛事后不但没有高兴地赏玩,反而一脸不悦,也不知道是荷兰使者说什么什么让皇阿玛不高兴的话。 “那荷兰使者对皇阿玛说,这鸟枪唤作蟠肠鸟枪,当今世上,无枪能比它更胜一筹,不光准头好,更是解决了□□换弹慢的问题。”胤礽继续说道。“皇阿玛听了,便十分不悦了,说我大清万国来朝,还没有国家敢在大清面前说无人可出其右的话……说我朝工匠手艺精湛,制出这小小鸟枪,全然不在话下。” “那这荷兰使者,可是在吹牛?”小胤禛转头望向戴梓。 “据老夫所知,他所言非虚,如今鸟枪营所用的火器,每一把都被这一把甩出好远去。”戴师傅摸了摸下巴的胡须,嘿嘿一笑,“但这荷兰佬儿也太不会说话了,敢在当今圣上面前称第一……这不,惹了皇上不痛快,为难的还是我呀。” “皇阿玛他……怎么会找上您呢?”胤禛挠了挠脑袋,表示费解。 “皇阿玛本来将这东西交给了工部的那些老家伙们,谁知他们研究了半天,连怎么拆解□□都不知道,纷纷推说是用了新的器型,不敢擅自拆解。”胤礽的话里带着十足十的不屑,“不过就是怕拆坏了,担责任嘛!若是拆开了,又装不回去,便要在荷兰使者面前丢大人了……” 小胤禛听得目瞪口呆,不光是感慨那些工部官员,一个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实则尸位素餐,更是因为太子哥哥的言辞。 这还是皇阿玛口中,为众阿哥表率的谦谦有礼的太子哥哥吗? 若是自己说这样的话,被上书房的老师傅听见了,定然要当场训斥自己的! 他将目光投向了一边抱着酒壶喝起来了的戴梓师傅,却见他并没有像刚才阻止太子哥哥玩鸟枪的时候一样阻止他在背后编排这些工部的官员们,反而听得开心,嘿嘿直笑。 “那然后呢?”胤禛追着问道。 “皇阿玛见工部的一个个不中用,便死马当活马医,将这东西给了造办处,造办处便又将这活计给了师傅。”胤礽一脸骄傲,望了望戴梓师傅,脸上满是崇拜,“对吧,师傅?” “那是自然,那造办处总管,好说歹说,送了我两大坛好酒,两大坛!亲自上门送到我家……我才同意的,嗝。”戴梓师傅显然已经是喝得有些微醺,举起两根手指摇晃着,满脸都写着得意。 “那现在,制得如何了?”胤禛又急着问道,感觉手心都沁出了汗。 拆解这一步,显然已经成功了,连原型枪都被完好无损地复原了,而桌上的零件,显然就是照着原型复制出来的。 最关键的是,这些复制出来的零件,能组合起来,并成功发射弹药吗? “自然可以!”胤礽给出了一个让小胤禛大松一口气的答案。“不但能原模原样地组装回去,我师傅还发现了那些荷兰佬儿们的一个纰漏——他在绘图纸时,重新设计了那个零件,使弹药连发的枚数也增加了!” “不光是老夫一人的功劳。”戴梓师傅插话道,他放下已经空了的酒壶,望了望胤礽,“太子殿下的妙思也功不可没,且这么多零件,若是全由我一个人制,定要忙得人仰马翻了。” 小胤禛一边看着,一边点了点头。就这房间的凌乱程度来看,这房间的原来使用人——戴梓师傅,定然是个用完了东西随手一放,疏于整理的人;而将细密零件分门别类地管理的,显然另有其人。 “那太子哥哥只是做整理工作的话,为何上课时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呢?”胤禛问出了萦绕在心中的困惑。 “谁说孤只是打下手了!”胤礽对这个误解表示强烈抗议,“那么多零件,搞懂了其中的运转功能、结构之外,就要一个个的去制蜡模!再浇制为生铁,最后再打磨抛光!若是抛光不足,这零件便无法啮合了!” 小胤禛连忙捧场:“太子哥哥也太厉害了!” 胤礽被吹得飘飘然,又对着他举起双手,给他看这些日子磨出来的老茧。 “那荷兰使者说,如此复杂的结构,一年也难制出,便将这鸟枪放心借给我们一个月,一个月后再归还。”胤礽顿了顿,“而这第一把如今已制出来了,只花了五天!” 小胤禛更是一边鼓掌一边捧场:“太子哥哥也太能干了!” 夸归夸,虽然小胤禛很不忍心打破太子哥哥此刻的骄傲之心,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地补了一个问题:“但……这抛光打磨之事,并非难事,只要费些工夫而已,让那些工匠们去做,再不济,就叫那些太监们去做也好啊,为何太子哥哥要亲自动手呢?” 还不等胤礽回答,戴梓便先一步开了口:“四阿哥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的技术与结构,如今唯有我和太子殿下二人知道,若是假手旁人,终究还是会泄露出去的。” “戴师傅是说,泄露出去……被人充作自己所作?”小胤禛张大了嘴。 “是啊!上次有人供上一只油纸鸭子,腹中藏着机括,上了发条后可在水中作戏水捕鱼状。皇阿玛召我一同赏玩,我一看那物,分明便是将我师傅制的机巧纸鸢拿去改了个样子,就当是自己的了!”胤礽十分不忿地为师傅鸣不平,“皇阿玛见了那纸鸭子欣喜,还赏了他不少银两呢,气得我险些当场揭穿……可惜没有证据。” 胤礽的一张白玉般的小脸气得发红,戴梓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压压火气,“那样无用的机巧,不过是孩子玩具罢了,倒不值什么。但火器技术,便大不一样了。被冒领功劳还算小事,只是……这工部,造办处,也并非铁板一块。这等技术若是能为我大清所用,也便罢了,若是流传出去……其后果不堪设想。” 小胤禛打了个寒战。 “且不提如今死灰复燃的各地叛乱之军是何等想要这图纸,幻想着可以凭借这样超前的武器以少打多……如今四海朝贡,安知不会有外邦人狼子野心,暗中试图靠着这等武器,待来日有机会咬我们一口呢……” 第129章 试枪 小胤禛听了戴梓师傅的话, 更是觉得后怕。 “你未曾将这事告诉旁人吧?”胤礽蹲下身来,搂着小胤禛的肩膀问道。 胤禛听了, 连忙摆手, “胤禛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若是告诉旁人,恐怕会损害太子哥哥的声誉……” 胤礽听了这回答, 松了口气,揉了揉小胤禛的脑袋:“那就好,就算是皇阿玛, 你也不能说,知道了吗?” 又多了一桩不能告诉皇阿玛的事?胤禛的小脸皱得更紧了。 “若是告诉皇阿玛了, 皇阿玛定然叫那些嬷嬷盯着孤,不许磨这些零件了……以后若是戴梓师傅没了孤的帮忙, 制不出器械了, 那我大清便是危矣……”胤礽见四弟脸上还有踟蹰之色,连忙拉着他畅想未来, 给他讲若是没有先进火器, 未来该有多么暗淡的道理。 胤礽比胤禛大上几岁, 这种道理一套一套的,很快让胤禛接受了这个说法。 太子哥哥下课磨零件,是为了国家社稷,太子哥哥上课打瞌睡,是为了国家社稷养精蓄锐! 就算是皇阿玛, 也一定会体谅的吧!想及此处,小胤禛终于想通了, 不再纠结, 重重地点了点头, 十分郑重地应道:“好,无论发生什么,胤禛都不会说的!” “好,一言为定!”胤礽见小胤禛终于满足了好奇心,又同意了保密,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本以为能就此甩掉这个小尾巴,刚要张口让胤禛身边的太监把他送回永和宫用膳,便觉得外氅的下摆又被抓住了。 “怎么了?”胤礽充满耐心地问道。 “胤禛答应保密,但是胤礽哥哥也要答应我一件事!”胤禛小手抓着胤礽的下巴,义正严词地说着。 “什么事?”胤礽问。 他就知道他四弟精明得很,不可能不讲条件。 “我想看你们,射这□□!”小胤禛大胆指了指桌面上暂时还是零件们的□□。 虽然太子哥哥嘴上说这复制出来的□□可以组装,甚至性能还比之前荷兰人的要好,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再说,他也想趁着这东西还在太子哥哥手上时,看看这寰宇第一的□□的威力。日后,这种武器定然会被皇阿玛收走,自己是碰也碰不到边的。 “你——”胤礽万万没想到小胤禛的交换请求是这个,他求助地看向了自己的师傅戴梓。 他知道戴梓虽然擅长制造战场上的刀兵之器,却对这些杀人于千里之外的危险物品十分忌惮,轻易不让自己乱玩乱碰;不想,一直坐在角落里打开第二瓶酒坛的戴梓师傅却只是笑着摇摇头:“四阿哥既然有心去,那就去吧。” “真的?”胤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胤禛什么时候可以去?” “就在今天。”胤礽见师傅竟然点头答应了,便也不再瞒着四弟。 小胤禛兴奋得无心用晚膳,只跟着胤礽吃了两口,又叫随身的小太监回永和宫通风报信,让额娘知道自己跟着太子哥哥,一切安好。 待这些事办妥,得了额娘的允许,他便兴奋地拉着胤礽要往外跑。 “别太高调,若是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胤礽在嘴前竖起一根手指。话是这样说,但今日是仿制改进版的鸟枪第一次试射,他自己的手也是兴奋地打颤了。 那鸟枪很是不小,戴梓便将准备好黑绒布袋装着,背在身后,如此一来,夜色中倒也看不太出来。 两个孩子跟着戴梓,一路穿过长街,七拐八拐地穿过层层红墙,越往前走,路上的宫女与太监的踪迹便是越少。偶尔能碰上一两队夜间巡视的侍卫,见是当值的戴梓学士,便也不再过问,拱拱手便又走了。 小胤禛平日的活动轨迹只在永和宫到上书房附近,最多不过是被额娘带着去养心殿。如今日这般,偷偷摸摸地走上陌生道路,他还是第一次。 而夜风凉丝丝的,打在脸上,更让小胤禛打了个哆嗦,方才的兴奋之情也荡然无存。 他过了花房,上驷院,本以为这地界已经够偏僻了,竟然戴梓师傅还在往前走,就在他马上要走不动路的时候,戴梓师傅终于停了下来,在一扇已经剥落了朱漆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到了。”戴梓师傅回头看了看两个小豆丁,见小胤禛一脸惊惧,小脸惨白,便笑了笑道:“四阿哥若是害怕,微臣叫人把您送回去。” 本来要回去的话还在嘴里打转的小胤禛,本戴梓的这一句话,激得反而好胜心占了上风,当即挺了挺小胸脯表示否认:“胤禛才不怕呢!” 戴梓无声地看了看他紧紧牵着胤礽的手,那小手正不听话地哆嗦着。 “我、我这是激动!”胤禛自然又是一口否认。 “那好吧,若是进来了,可就不能后悔了,别被吓破了胆子。”戴梓像是早就聊到他会做此反应一般,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将那沉重的朱漆大门推开。 小胤禛环顾着四周,只见此处外面看来像是寻常宫室一般,内里却是荒芜的一大片,有几间宫室墙倒屋塌,似乎还有焚烧的痕迹,而院中除了无人料理长的杂草以外,便是院子正中垒就的一个土窑。 “戴师傅,这是什么味道?”小胤禛皱着眉毛抽了抽鼻子,这味道就像是……雪雁姐姐在宫中忘记看锅炉,睡着了之后锅的味道。“这些宫室,怎么会破败至此呢?” “四阿哥,这是从前下人们住的地方,后面屡次着火,便这么荒着不用了……后来嘛,这地方就专门用来烧化那些死了的宫人……”戴梓手中提着灯笼,烛光在夜风中一闪一闪的,映得他的脸也分外诡异起来,“听说这夜里呀,老有人哭,所以宫女和太监们都离得远远的……” “啊——!!”小胤禛吓得一个激灵,死死捂着嘴,才没叫出声来。 “戴师傅,四弟他还小呢,吓丢了魂可怎么办。”胤礽连忙揉了揉惊魂未定的小胤禛的脑壳,对自己的师傅埋怨道。“这地方荒了之后,确实用来烧些废纸废物,但烧人是没有的事,可别自己吓自己了。” “那,夜里总有哭声,是怎么回事?”小胤禛定了定心神,又问道。 “那是师傅上次实验用火燃烧以驱动风箱,那风箱有些漏气,夜里就像小孩哭的声音一般。”胤礽哭笑不得地解释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5节 “你别看他现在镇定得很,当初第一次来的时候,可是比你还害怕。那风箱响起来的声音,吓得他差点窜到树上去。”戴梓显然不满徒弟对自己的指控,伸手指了指院中的歪脖树,在胤禛面前揭他太子哥哥的短。 “那您既然知道是为着这个,还任由这神鬼之说在宫女太监们中流传……”小胤禛提出了疑问。 难道是为了故意吓他们好玩?虽然很离谱,但是若是眼前的这个性子古怪的人,小胤禛倒是一点也不怀疑他干得出来。 “师傅是为了,能有一僻静所在,可以让他安心试验新的器械,不被打扰。”胤礽又替师傅解释道。 至于其中恶趣味的成分,恐怕也不是完全没有。 这一闹下来,小胤禛刚才的紧张心情也被一扫而空,此时他全神贯注盯着的,便是戴梓师傅背后装着枪管的袋子。而胤礽则轻车熟路地从腰带上取下了荷包,从中扯了些棉花出来,递给了胤禛,示意他堵上耳朵,自己也如法炮制,将耳朵堵上了。 随后,胤礽将演武场所用的靶纸贴在了远处的草人上,便远远地站着等待戴梓的射击。 小胤禛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耳朵里也塞好了棉花,还是被这一声震得退了两步。但紧接着,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直到二十多发的时候,这声音方才停下。 “如何?”戴梓强自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殊不知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二十八发,除前两发脱靶外,全部命中!”胤礽将那靶纸高举过头,带着哭腔答道。 小胤禛揉了揉被震得发昏的脑袋,懵懵地看着戴梓师傅和太子哥哥高兴地欢呼着,兴奋地绕着草靶转来转去。他很想提醒他们:“嘘,小心惊动了旁人”,但现在他却说不出这话来,只是看着那中间被反复命中,打出一个焦黑的大窟窿的靶纸,忍不住咧着嘴角傻笑。 如此不但可以证明,这□□可以正常使用,其性能之优越,可以说这世上再无有□□可以与之比肩。 见证了这一幕的小胤禛,也感觉眼眶里湿湿热热的。 “如今将这样东西供给皇阿玛,让皇阿玛狠狠地打了那些荷兰佬儿的脸,皇阿玛定然龙颜大悦,大加封赏师傅你!说不定会将那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们从位置上赶下来,让师傅您当上工部侍郎……当尚书也说不定!可恨这些老家伙们,呆在最有油水的位置上,每次有制造建设的差事,就要雁过拔毛,吃得脑满肠肥,若是这钱都放在重整军备之上,让八旗兵丁个个备上如此火器,怎会有叛军次次死灰复燃,还有这如今这一战又一战呢…”胤礽望着被惊飞后又重新落回树枝的乌鸦们,兴致勃勃地畅想着未来,想象着八旗子弟们个个装备火器,势如破竹的模样,就恨不得立即起身去养心殿叩开皇阿玛的大门。 他却并未察觉身边戴梓师傅的脸上,不复刚才狂喜的模样了,反而眼神里带着些忧郁。 第130章 故意 第一次试射比预想中的要顺利得多, 第二日,自然就是上呈给玄烨的日子, 戴梓先是照例汇报了近日太子跟自己用心学习的近况——自然, 是把那段太子熬夜磨零件的部分略去了,只是诌了些自己教授太子经史子集的事。 在汇报完毕后,他便呈上了那把荷兰人进贡的鸟枪。 “这把鸟枪, 朕是交给造办处的,怎么转到了你手上了?”玄烨皱了皱眉,虽然自己本来也没对她们报太大的期望, 但是这些家伙也忒懒怠了,遇到这种复杂的活计, 只知道推给别人。 如今这鸟枪这么快就还回来了,想来是连戴梓都束手无策了。 他长叹了一声, 依依不舍地抚摸着精巧的枪身, 一想到二十余日后要交还给荷兰使者,他就心中一阵阵心疼得抽痛。 当他正准备将那鸟枪交给侍奉在一旁的梁九功, 叫他拿下去收好时, 戴梓却又说话了。 “皇上, 您先别急着收。”戴梓小心地抬眼看向玄烨,“您瞧瞧这枪管上的铭刻。” 铭刻? 玄烨不解其意。这鸟枪,他一拿到手,就爱不释手地把玩了个遍,每一个细节都熟稔于心, 这枪管上的铭刻自然他也一清二楚,不就是荷兰制枪公司的—— 咦?玄烨此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那枪管上的铭刻, 并非一串长长的洋文, 而是大清旗帜上的龙纹。 “这是?”玄烨吃惊地抬起了头。 戴梓点点头,开口道:“正如皇上所见。” “这是你将荷兰公司的铭刻给融了,重新铭上了龙纹?”玄烨说出了一个差点让戴梓栽倒在堂前的猜测。 还不等戴梓开口,玄烨就切换到了谆谆教诲的模式:“戴梓爱卿,朕知道你为我大清思量深远,但将他国武器据为己有,是强盗行径!纵使我大清此刻制不出来,也不能强要了人家的,不予归还……” 戴梓急得额头冒汗,又不敢打断玄烨的滔滔不绝,只好硬生生地站在下面听他教训了一通,待他说得乏了,坐下端起茶盏喝水时,才得以见缝插针。 玄烨一边喝茶,一边轻抚着那鸟枪,心里也是百般感慨,刚要抬头再说些什么时,只见戴梓又从随身带的布袋中变戏法般地一抽,又抽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鸟枪。 “怎么回事?”玄烨已经被弄糊弄了。 等不及梁九功去取,玄烨自己走下堂去,取了戴梓手中的另一把鸟枪,又对梁九功一伸手,梁九功连忙将那把铭刻了龙纹的呈上,供玄烨比对。 “一模一样……竟能仿制得一模一样……”玄烨不由得啧啧称赞,如此一来,自己在荷兰使者那里随口夸下的海口,终于有人给兜住了。 就算只是外形相仿,想来那荷兰使者也不会那么轴,当场给大清皇上难堪,非要当场试射比一比是不是真家伙,倒也漏不了馅。 但当戴梓禀明这枪不但外形一致,除了铭文外看不出任何分别;这鸟枪也并不是空架子,而是真正能在战场上披荆斩棘的利器,甚至,它还能比荷兰造更加精进,可以发射的弹药更多时,玄烨又一次彻底震惊了。 “梁九功,吩咐下去,即刻传召荷兰使者入宫,再叫文武大臣围观,朕要让所有人围观试射!” 永和宫中睡午觉的小胤禛才睡醒,就听见远处隐隐地传来一声震响,随后便是阵阵的呼喝声。 这是什么热闹?竟没有叫我?小胤禛连忙翻身下了床榻,也不管嬷嬷在后面叫自己,便三下两下穿上鞋子,便要往外跑。 “方才是什么声音?”他随意便扯过路过的宫女和太监们问,而长街上的宫女太监们却个个都摇头说不知,直到他跑着跑着撞在一个同样往永和宫跑的人怀里,这才停下来。 “哎呦……太子哥哥?”小胤禛揉着脑袋,“太子哥哥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试射大会,成功了!”胤礽猛地晃着小胤禛的胳膊,“那荷兰使者还不信,说第一次是蒙上的,说他们国家最好的机械师也说,若是连发那么多次,定然枪管过热,增加炸膛风险,结果戴师傅试射了三次,都弹无虚发!且那枪管也不曾损伤!” 胤禛一边听着他讲,一边悔恨自己不曾跟着一同去,不曾见识这样火器正大光明地大展神威的模样。 “那荷兰使臣的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更别提那些工部的老家伙们,一个个为了不显得自己无能,便在皇阿玛面前夸大其词,说此物如何如何的难以拆解,这下一个个都像是拔了毛儿的鹌鹑,不敢说话了。”胤礽的眼睛亮晶晶的,“皇阿玛还夸奖了我……” “皇阿玛夸奖了你?”小胤禛听见着话头,连忙一把拉住了太子哥哥的袖口,“太子哥哥,你同皇阿玛说了研制火器的事,你也参与其中了?” 他还记得胤礽是如何让自己保守秘密,千万不能让皇阿玛知道自己跟着戴梓师傅是在研究机械制造一事。 胤礽听了小胤禛的问话,顿时脸上红了红,挠了挠头:“毕竟皇阿玛大加赞赏……我一个嘴快,就说出来了嘛!” “那皇阿玛可说了什么不曾?”小胤禛有些担心地又问道。 “皇阿玛不但不曾怪罪于我和戴梓师傅,还在群臣面前大加赞赏了我……只是叮嘱我要注意保养身体。”胤礽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 他长这么大,一直只觉得自己是身为太子,身份特殊,才得皇阿玛如此特殊的器重,而今天,倒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皇阿玛是真正因为他的才能而惊叹,第一次被这样毫无保留地赞扬,让他心里比受了赏赐都要高兴。 “皇阿玛还当场封赏了戴师傅,说前些日子工部侍郎的位置正好空出来了,让他补上。”胤礽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越发地闪亮了。 工部经手物资财务,自然是个油水很足的肥差,往日里都是世家高门的子弟在其中钻营,而戴梓今日倒因为才能而进驻,反而是件稀奇事了。 “往日里,都是造办处有什么坏了的物件,犯难的差事,才找上戴师傅,师傅每每能接触到的那些外国使者的物什,也总是坏的。”胤礽感叹道,“如今当了工部侍郎,便可以早些接触那些新鲜玩意了,第一手拿到,倒也好仿制。” “这么好!”小胤禛也高兴起来,一是为了不必再为太子哥哥保守秘密而感到一阵轻松,这第二嘛…… 胤礽显然一眼看出了小胤禛的心思,立刻拍了拍他的肩膀:“待回头戴师傅在工部摸到了新鲜好玩的物什,你要是想玩,孤第一个拿给你!” “太子哥哥最好了!”小胤禛说着,毫不吝啬地在胤礽的脸上吧唧地印下了一个口水印。 接下来的日子,小胤禛白日里虽然随胤禔去上书房旁听,但每每只听半日,接下来的半日,便是守在永和宫额娘的寝殿里,连去演武场的次数都大大减少。 “胤禛,额娘身边这么多人呢,你便去歇歇吧。”淑岚见自家儿子有些执拗地守在自己身边,又是有些感动,又是有点哭笑不得。 明明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想出去玩的时候,却日日拘在自己身前,她看着倒也怪可怜的。 “不行!”胤禛的小脸鼓鼓的,“若是旁人没照顾到怎么办?若是给额娘吃了易胎动的食物可如何是好?那老嬷嬷可是说过,从前便有这么一位娘娘……” 淑岚哑然,瞧着小嘴叭叭,反而给自己普及知识的儿子,更是哭笑不得。 很显然,带他的老嬷嬷,有不少是有深厚陪产经验的,又上了年纪爱说旧事,见胤禛求知若渴,自然是说了不少宫中妇人生产吓人的往事。 再加上前些日子,胤禛进殿寻自己时,正好听见张怀压低了嗓子说这一胎有些弱,恐怕会早产,便更加担心了。 除了胤禛之外,常来永和宫守着的,还有胤礽。 淑岚自然是十分欢迎的,太子每次来,都带些稀罕物什给她解闷,她倒也乐得叫青雀备上点心招待太子。 只是胤禛觉得太子来得频率有些反常。 只待到宫女们不在时,胤禛才拉着胤礽到庭中的葡萄架下悄声问:“太子哥哥,近日怎么不见你跟着戴梓师傅了?” 平日可难得见他这么闲。 “自从皇阿玛任命了戴梓师傅后,他便又日日劳碌于公务之间……已许多日不曾教我什么了。”胤礽的一张小脸完全垮了下来,“我去他办公之所寻他,他都因着公务脱不开身……这些日子,我与皇阿玛旁敲侧击地说了此事,皇阿玛并没说要让戴梓师傅的公务减轻,反而说另为我派一位师傅……” 小胤禛吸了一口凉气。 寻常工部之职,并没听说有哪位大人是忙到如此的。 从前戴梓师傅便是在自己的职位上可有可无,这才被抽调去教太子哥哥的,如今竟一升迁便忙得脚不沾地,连每日的教学都难以维系,这么反常,难道皇阿玛是故意为之? 第131章 离间 待送走了太子哥哥, 胤禛就怀着满心的不解,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胤禛阿哥, 今天是怎么了?”青雀一边帮小胤禛布菜, 一边奇道。 今日的午膳是糖醋里脊,面壳炸得脆爽,一咬下去便能听见咯吱咯吱响;里脊又是肉汁饱满, 与炸制的面壳相得益彰,再加上甜与酸配比完美的挂糊,不但是最合孕中的淑岚的胃口的一道菜, 更是深得小胤禛的喜爱,每次不但要细细咀嚼品味, 连那酸甜的酱汁都要从盘底刮下来拌饭吃。 今日倒是大大的反常了,小胤禛非但对碗中的糖醋里脊视而不见, 还不像往常一样趁着午膳时, 对淑岚说今日所见所闻的趣事来逗淑岚开心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一桌琳琅满目的菜楞神, 时不时地夹一筷子空气送进嘴里。 “嘿, 胤禛?”淑岚将手在小胤禛面前晃了晃, 打了两个响指,才把小胤禛的神思拉回来。 小胤禛像是刚发现自己楞神,又见包括额娘和众宫女们都盯着自己,这才像是突然感觉到不好意思了似的,将头埋进饭碗里大吃, 却不想被那糖醋里脊滚烫的糖汁烫了舌头,又狼狈地吐了出来。 淑岚叹了口气, 看来是孩子大了, 到了有心事的年纪了。她便挥退了宫女们, 看着她们偷笑着掩门而去,才揉了揉小胤禛的脑袋,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见小胤禛一脸纠结,脸都拧巴成一团了,淑岚也不着急,一边瞥着自家儿子的表情,一边优哉游哉地伸筷子向那一盘糖醋里脊。 因为自己是孕妇,吃着糖醋里脊就要限量,而小孩子吃甜味的菜,更要限量,因此例菜里供上来的糖醋里脊,就不怎么多,除了摆盘撑场面的绿叶菜外,里脊就那么几片。 平时自己还不好意思跟小孩子抢,看着他那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怪不忍心的,这会儿可好,他可是自己不吃的。 小胤禛则是更为纠结:若是跟额娘和盘托出,额娘要是怪自己瞒她怎么办?若是不说……这糖醋里脊可要被吃完了! “我说!” 当淑岚的筷子终于伸向最后一块糖醋里脊之后,胤禛开口投降。 “嗯,这就对了嘛。”淑岚笑眯眯地将最后一块糖醋里脊夹到了胤禛碗里,然后撑起下巴听他开口,“说吧。” 胤禛便当时太子哥哥是如何反常,如何参与了制枪,如何受皇阿玛奖励而高兴,又到如今不高兴了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淑岚听。 “你想得没错,你皇阿玛自然是故意的。”淑岚笑了笑,“若只是个闲人,你皇阿玛赏给你太子哥哥,陪着他玩也就罢了,但如今看来,他是个制造器械的有用之才,那便是另一码事了。” “为什么?难道太子哥哥勤勉好学,皇阿玛不高兴吗?”小胤禛更是费解了。 “你皇阿玛要你太子哥哥当的,是帝王,要号令千军万马,要统筹国家大事,而非一个在斗室中研究器械的工匠。”淑岚叹了一声。 “但是,听太子哥哥说,皇阿玛那天十分开心,还嘉奖了他和戴梓师傅,不像是这件事不合他心意呀。”小胤禛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皇阿玛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能得了这世界第一的枪械,你皇阿玛自然是高兴的,但这都没有皇太子的教育重要。”淑岚叹息这放下筷子,捏了捏胤禛写满困惑的小脸。“如此看来,你皇阿玛便是有意将你太子哥哥和戴梓师傅间隔开来,减少戴梓师傅对他的影响……兴许过些时日,你太子哥哥便会忘了这些事了,对他也是好事。”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6节 就如同后世的家庭教育,也是如出一辙:在孩子小的时候,做父母的便常常叫孩子去学习各式兴趣课程,从体育到音乐到美术,不一而足,并且要求孩子们在这些兴趣的领域里取得一定成就,才算不辜负了父母的期望。但当孩子真正对这些爱好产生兴趣,并想以此为生后,父母的态度就会发生一百八十的大转换,认为孩子是玩物丧志,兴趣永远只能是兴趣,而非正途。 而胤礽这个太子,他的正途自然就是学习帝王之术,火器枪械这等学问,自然属于末流之术。作为帝王的兴趣,自然是不错的,然而若是对这等“末流之术”的钻研兴趣超过了其他的正经书籍,那玄烨这个做阿玛的,即使再疼爱太子,也不会一味顺着他的心思来。 玄烨除了作为阿玛的身份,更重要的身份便是大清的皇上。他从小专心读书,自然不会忘记史书上的教训:远一点的如痴迷于书法之道的赵佶和沉迷吟风弄月的李煜,唯有书法和词作流传到了后世,皇位却没流传下来;近一点的,就说明熹宗朱由校,也是痴迷于在斗室中制作木器,对宦官引来的祸事视而不见,才对国家社稷无用。 将戴梓师傅和太子哥哥分开是好事?胤禛并不这么觉得。 他还记得在遇见戴梓师傅前,太子哥哥的确实谦和有礼,但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有什么喜好。而那一日试枪的雀跃,是他第一次在太子哥哥眼中看到这样充满光彩的神色。 “那到底皇阿玛是对的,还是太子哥哥是对的呢?”想了半晌,胤禛还是对额娘抛出了这个问题。 如果如皇阿玛的愿,将太子哥哥永远拘在这高墙之内,太子哥哥的脸上恐怕再也见不到那样开心的神色了。 淑岚沉默了半晌,这个问题若是被旁人听去,若是说出了玄烨以外其他人的名字,想必就是掉脑袋的罪过。 “你太子哥哥长大了,他会找到自己该走的路的,为自己负责。”淑岚想了想,虽然不知道小胤禛听不听得懂,但还是开口说道。 小胤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边想着太子哥哥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一边低下头扒饭。 淑岚的预产之期将至,胤礽倒是来得少了。当胤禛再见他,问其缘由时,他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兴奋的表情。 “戴梓师傅如今虽忙,但在工部取用各色书籍十分容易,他便将这些书从工部取出来,给我自学。”胤礽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喜悦。“但他说要我这次不可再声张了,不然落下了上书房正经的功课,他那边也没好果子吃。” 小胤禛只能无声地点点头,看着太子哥哥高兴的样子,想为他高兴,却也高兴不起来。这样背着皇阿玛,耽误了正经功课,在皇阿玛给指了新的师傅之后,还去寻戴梓师傅,若是被发现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他也听说过,自从他试枪那日当中让荷兰使者失了面子之后,那些外国使臣与朝中当官的外国人瞧戴梓便如瞧眼中钉一般。 只因这些外国的传教士中,其中虽然不乏知识渊博者备受重用,但只靠着一些西洋玩意儿便在皇阿玛面前招摇撞骗的家伙也不少。这样的外国传教士们凭借着在御前行走的特权,又时不时地拿出新鲜玩意博皇阿玛的喜爱,便抱起团来,对真正扎实研究的有识之士进行打压。 而戴梓师傅,便是首当其冲被打压的那个。 明里暗里地将各种杂务交给他不说,连研究器械的时间和机会都被大大地挤压了。 胤礽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也会在皇阿玛面前隐晦地为戴梓师傅说话,殊不知他越是这样,皇阿玛便越想断了他们之间的往来,尽可能地减少戴梓对胤礽的影响。 终于,在戴梓的书案被堆积了的杂七杂八的繁琐公务文件完全淹没之前,他向皇上提出了出海调查新式武器的请求折子。 当玄烨看见那言辞恳切的折子时,心中自然是欣喜。 这一道折子正对了他的意,既能巡视他国,耀大清之国威,也能满足了他断绝了戴梓和胤礽的来往的心思。 他虽然言辞中象征性地挽留了两句,但还是以飞快的速度批准了这一道奏折,即刻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起出行事宜,人员物资,更是给得十分慷慨,由戴梓全权负责。 胤禛听闻此事,自然是担忧太子哥哥会因此伤心——若是戴梓师傅被派出航巡视,恐怕是少则几个月,多则以年计,才能回得来。 而这一次,太子哥哥登了永和宫的门,却并不见他的情绪有多低落。 胤禛只当他日子长了,心思也淡了,便放下心来,说起额娘的事。 “张院使说,额娘产期将至,这一胎恐怕辛苦,太子哥哥,你会来吗?”小胤禛问道。 “若孤还能来,一定会来。”胤礽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枚铸铁的弹丸,塞了到了小胤禛手里。“那,这个给你。” “谢谢太子哥哥!”小胤禛早就叫太子哥哥给他寻些世界第一厉害的□□的纪念物给他,胤礽一直推脱着,今日终于得了,他便雀跃着将那弹丸贴身收好。 三日之后,为保淑岚安产,宫中召集了大量的僧侣入宫念经加持,昼夜不停;而同时宫外戴梓的队伍,准备行装的速度也是雷厉风行,已到了全部收尾的阶段,只待吉日,便可顺风远航。 虽然照例是因为产房血腥气重,阿哥是不允在近前陪着生产的。奈何胤禛的性子认准了什么都不回头,像小兽一般,对着阻拦他的嬷嬷就是又踢又咬。 旁人也没了主意,只好放他到一道影壁之隔处等着额娘生产。 第132章 六阿哥 确实如张院使所说, 淑岚的这一胎生得辛苦,小胤禛在屏风后听着, 只觉得心一阵阵地提起来了。 他听着淑岚一叠声地叫, 眼泪直在眼中打转,想探头看看,到床前拉着额娘的手陪额娘撑过去, 却被进出忙活的嬷嬷一把按在了原地。 “胤禛阿哥,能允许您在这儿陪着,已经是皇上和皇后娘娘格外开恩了。”那嬷嬷看着眼泪汪汪的胤禛, 一脸地为难。“里头正乱着呢,您这会儿进去, 帮不上什么忙不说,还要添乱, 让德嫔娘娘分神呐。” 前面的, 胤禛还想反驳,听到额娘因自己分神, 耽误生产, 这才乖乖在屏风后站着。 而淑岚在里面则是苍白着一张脸专心生产, 青雀和雪雁则是轮流地递给她揉了蜂蜜的红糖丸子和调了红糖的温水,让她保持体力。 “胤禛阿哥在外头,心系娘娘,这可是旁的阿哥都没有的,独一份儿的孝心。”一旁的嬷嬷说着说着, 又话锋一转,“娘娘您还是省些力气, 别自顾着叫, 叫胤禛阿哥和皇上悬心呀。” 她顿了顿, 又开口道:“或者,奴婢让胤禛阿哥出去……?” 旁的娘娘,虽然与自己的阿哥和公主是一根血脉上的母子女,但大多数娘娘都为自己的体面,不愿意让子女在旁,听见自己这一面的。 淑岚听见这话,翻了个白眼。 淑岚懒得动嘴,青雀看明白了她的心意,便对那嬷嬷道:“不必了,胤禛阿哥有孝心,就让他在那儿等吧。” 她辛辛苦苦生个孩子,叫也不许叫了?平日在这紫禁城里就够拘谨的了,时时谨记温婉柔顺,怎么,生产这种大事难道也要顾念着丈夫和儿子,为了不吓着他们,不破坏自己的端庄形象,连一声都不许出不成? 她偏不忍耐,上一次生产之时,玄烨不在——恐怕也不止那一次不在。帝王的日常公务自是繁冗,而妇人生子产程又长短不一,若是赶上拉锯战,恐怕三天三夜都生不下来,玄烨自然不可能一直陪着。 而这一次还是张院使说了,早产之子,恐怕产程快而急,玄烨才恐生意外,在偏殿守着的。 至于胤禛,让他听听也好,日后他长大了,也是要结婚生子的,孩子多了,想来也不放在心上了。如今便让他知道,妇人生子是如何凶险,如何在鬼门关走一遭,他才能把这事烙印在心上,能感同身受到她的切肤之痛,哪怕只有千分之一,日后也能对他未来的福晋好些。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雪雁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念叨,“这张院使开的麻沸散已经给娘娘灌下去了,怎么还是疼呢?” 淑岚眯起一只眼睛,又啃了一口那糖丸子。自从张怀参透了麻沸散的药方后,便根据各种伤患的情况,来斟酌药量。其中给孕妇调配的版本,将激进的活血化瘀的成分换作了温和的。 “张院使说,这麻沸散不能药量太足,不然会使孕妇昏昏欲睡,无力产子了,所以药性弱些,起效也慢些。”一旁的青雀一边拿毛巾给淑岚擦汗,让她保持清爽,一边安慰道,“应该快了,快起效了。” 虽说止痛效果也削弱了不少,但也可免大半生育之苦了,待那麻药劲儿上来,淑岚顿时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简直一下子从地狱飘上了天堂,虽然还是隐隐作痛,但与最开始的疼痛比起来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等到这产妇专用的麻沸散成熟了,定然要推广到民间去,让普天之下的女子减少生育之苦,也是好的…… 淑岚的疼劲儿一缓,便能集中精神地随着助产嬷嬷的指示用力和规律呼吸了,脑子里也开始想着止痛药的事,思绪飞得老远。 而屏风外的小胤禛,刚才听着额娘声声喊疼,他悬心,这会儿竟然不喊疼了,他更加悬心了。 怎么不喊了?难道是没力气喊了?难道是昏过去了?难道是…… 小胤禛摇了摇头,他不敢往下想,眼泪就在眼窝里打转,他拼命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听说嬷嬷说,在产房里掉眼泪,不吉利…… 他无助地左右打量,企望从进出忙碌的嬷嬷脸上看出什么信息来,奈何,他只看出嬷嬷们一脸严阵以待,还有高度紧张之后的疲惫神情。 若是太子哥哥在旁就好了,太子哥哥见多识广,也见过这宫里许多娘娘生儿育女,若是他说额娘无事,额娘定然是无事的…… 没有旁人可以依靠,他只能紧张地搓着手中太子哥哥留下的弹丸,聊以慰藉。 太子哥哥,虽然你爽约了,不曾跟我一同陪伴在额娘身边,但我就把这个当成你,跟我一起陪着额娘吧! 小胤禛这样想着,心中稍微安稳了一些,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内室的一声喧哗。 “出来了!出来了!” “是位小阿哥!” “怎的不见小阿哥哭呢?” “多拍两下试试!” 一时间,来往通报的宫女和嬷嬷让寝殿中又吵嚷了起来,个个赶着去通报,想得头一份的赏钱。 小胤禛自然是趁着这个大家奔走报喜的空隙,像只泥鳅般地钻进了内室,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额娘可还好吗?怎么光通报小阿哥平安,没人在意额娘平不平安吗? 还好,他冲到榻前,看额娘脸色虽然苍白,十分虚弱,但眼睛还是睁着的,带着笑的;他又拉了额娘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还好,还是暖的。 小胤禛紧紧地抿着嘴,一个字说不敢说,他只觉得此时只要吐出一个字,眼泪就会忍不住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倒是淑岚先开了口:“好啦,都过去了,你替额娘瞧瞧你弟弟,可还好?长得可还齐全?” 她本还想将十分的虚弱表现成二十分,但见了胤禛啜着眼泪的大眼睛,心里又软了。 看他这架势,若是让他将对自己心疼变成了对弟弟的怨恨,可就不好了。 她可还记得,史书上雍正的一母同胞,可是跟他最不对付的,不管是哪个弟弟,如今有了一同长大的机会,这手足之情,一定要从小开始培养。 小胤禛听了淑岚的话,很不情愿地松了淑岚的手,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她,才起身去瞧接生嬷嬷怀里的弟弟。 这一见,差点吓的胤禛叫出声来,要说好看的孩子,他也见过:被皇太后养着的胤祺弟弟,便是浓眉大眼,玉雪可爱,被团锦绣花的袄子裹着,见人就笑。 而这孩子嘛……皮肤红红紫紫,活像个没毛儿的小猴子;眼睛也不睁开,像是刚从睡梦中被拖出来,极不耐烦的模样,被接生嬷嬷拍了好几下屁股,才不情不愿地哭了几声。 好啊,就是你小子这么难生,让我额娘生得那么辛苦是吧! 胤禛可对他没什么好感,不但让额娘辛苦,还长得难看不说! 一想到以后要跟一个丑八怪小猴子一同叫额娘,让他心里一阵阵没来由地犯酸。 “胤禛阿哥您瞧,这小阿哥极是可爱呢。”那接生嬷嬷见胤禛踮着脚看过来,便将那婴孩抱近了些,给他细瞧。 极是可爱?他怎么没看出来? 胤禛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宫中之人说瞎话的能力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可、可爱……”小胤禛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简直和您小时候呀,一模一样,不愧是亲兄弟呢!”那接生嬷嬷显然没察觉到小胤禛的夸奖有多勉强,又添上了一句,简直是对胤禛小心脏的一个暴击。 一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是这副模样……额娘竟然还不嫌弃自己,他简直要哭出来了。 “胤禛阿哥是喜欢小阿哥呢,不错眼珠地瞧着呢。”那接生嬷嬷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小胤禛,又笑着对淑岚说道。 “好啦,喜欢也不用一直看着,往后你们兄弟相处的日子,多着呢。乳母该你弟弟抱去喂奶了。”淑岚伸手对胤禛招了招。 我才不喜欢他呢!小胤禛在心中大声抗议。奈何,这种心情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跟额娘表露的。 “怎么样?”淑岚问。 “回额娘,六弟他全须全尾的,没少长些什么,也没多长什么,挺……”小胤禛艰难地说了个谎,“挺可爱的” “那就好。”淑岚笑得开心,伸手揉了揉小胤禛的脑袋。 而这时,便又有嬷嬷进来,对着胤禛一礼,开口道:“胤禛阿哥虽然孝心可嘉,但这血腥气重,您还是回避着些为好。” 淑岚又翻了个白眼。在这个时代,虽然生子是大大有功,但却生产时的血腥气却被视为不祥,会使男子沾上霉运。 虽然胤禛陪在身边让她心情大受慰藉,但一想到要跟这嬷嬷吵架,她就觉得头疼。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刚想挥挥手叫胤禛出去,却见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皇阿玛说,大清皇子都要驰骋疆场,还有秋狝围猎,哪一桩不是血腥气重,谁又皱一下眉头呢?”胤禛说得理直气壮,倒让那嬷嬷退了好几步。 “这、这可不一样……”那嬷嬷没想到胤禛人虽然小,主意倒正,本想靠着在宫中的老资历训诫他,却被抢白了几句。只能勉强说道:“这女子产房,自然与疆场之类不同……” “有何不同?若无额娘在产房的辛苦,也不会有我了。”小胤禛见这嬷嬷说道理说不通,便连看她都懒得多看一眼,“你若是来帮忙的,便来帮忙,若只是来说些废话的,还是早些退下的好!”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7节 第133章 画饼 麻沸散的后劲儿还在, 虽然有不断流的蜂蜜丸子和红糖水送到淑岚嘴里,她还是觉得一阵脱力, 昏昏沉沉地就着药劲儿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淑岚感觉有人在轻轻推自己。 谁呀…… 淑岚只觉得动一动手指头都是极累的,更别提睁眼看看这个推自己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娘娘,是……来看您了……” 淑岚隐约听见青雀模模糊糊的声音, 倒也听不真切。 只是现在麻沸散的困意让她实在难以分辨是谁来看自己了,想来无非是那些嫔妃们,到时候自己还要笑脸相迎…… 不见不见, 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淑岚干脆扯了锦被,把脑袋一蒙, 隔绝了外界的吵吵嚷嚷。 世界终于安静了,淑岚再次沉浸入了梦乡。 待到药劲过去了, 她才缓缓醒来, 只觉孕中怀胎辛苦,从没睡过这么长的一觉。她还记得睡着时天还亮着, 醒来时, 已经月上梢头了。 还不等她从被里钻出来, 她就听到了胤禛的声音。 “额娘醒了!你们,快!”小胤禛见淑岚醒了,连忙招呼起人来。 “娘娘喝水吗?参须煮的,可吊精神了。” “娘娘饿了吗?用牛乳熬的红糖羹,最是补气血了。” “娘娘要不要擦身?奴婢备了热毛巾……” 见又是一大群人像围观珍稀动物一般围着自己, 手上端着各样物件,显然是胤禛在自己睡觉时吩咐她们准备下的。 淑岚哭笑不得地摆摆手, 示意她们不必如此紧张, “没什么, 就是……有些疼。” “好,张院使给开了主收敛的止痛之药,现在正温着呢,喝上了就不痛了。”青雀听了,连忙放下手里的食盒去拿药。 这时脑子渐渐清明起来了,淑岚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似乎在自己蒙头大睡时,有什么人来看自己了? 想及此处,她便对雪雁问出了口。 雪雁听了,立刻脸上露出了苦笑:“娘娘,您睡迷糊了不记得这茬儿了,是皇上听得您生产得辛苦,才看过六阿哥,便要来看您,您就偏要睡觉,硬是谁都不见……” 淑岚“嘶”了一声,就算是清醒着,她的力气都用来生孩子了,可没心思端着嫔妃的温柔贤淑来博玄烨的好儿。 但这些宫女们可就为难了,皇上要进,想必她们也不敢拦着,淑岚便又问道“然后呢?” “这时候还是得看胤禛阿哥,他便跑去皇上面前,就说娘娘您生得多么多么辛苦,需要休息,不能惊扰……那绘声绘色的,茶馆里的说书师傅都要甘拜下风。”雪雁趁着小胤禛跟着青雀去端药,便说起了胤禛的事来,“最后呀,胤禛阿哥抱着皇上的一条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光皇上动容,连我们在场的这些奴婢们,都没有不抹眼泪的……” 淑岚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咋舌,这胤禛平日看着挺自持早慧的,关键时刻展露出澄澈稚子之情,想必更是煽情的大杀器,没几个人能招架得住。 果不其然,只听雪雁继续说道:“皇上当时便赞了咱们胤禛阿哥事母至孝,当为阿哥公主们的表率,说谁也不许惊扰娘娘您的休息。胤禛阿哥这才不哭了。” 淑岚刚要说些什么,只听见胤禛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你不许跟额娘胡说,我、我才没哭呢!” 淑岚看着胤禛涨得红红的小脸,只好忍笑:“嗯,胤禛最坚强了,从来不哭。” 小胤禛在旁看着淑岚喝下了止痛的汤剂,过了些时刻,又见淑岚终于眉头舒展,不再哼哼唧唧地喊疼了,才放下心来。 而这时梁九功也来了,传皇上口谕,念德嫔乌雅氏为皇家诞育皇嗣有功,勤谨恭敬,特封为德妃,钦此。 “原是皇上在永和宫偏殿,听着您生产辛苦,当下动容,本要入寝殿时探望您时亲口说与您的,只是……”梁九功瞄了瞄一旁理直气壮的小胤禛。 胤禛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见旁的嫔妃得了皇恩受封,还要三叩九拜,说上一长串谢恩的话呢。这当口,什么能比得过额娘的休息重要? 梁九功不想竟会被一个孩子的目光震慑住,连忙改了口:“只是胤禛阿哥孝顺得很,皇上感念,才让奴才待娘娘身子好些再来宣旨。今日奴才先将封妃之礼送到,日后您好些了,再正式行册封礼。” 待送走了梁九功还不算完,他带了二十余个搬箱笼细软的小太监,将箱笼放下后,又核对了名录,这才算真的清净了。 胤禛瞧着淑岚听完了封妃的事,表情上并无什么波澜,疼痛缓些了,便叫青雀端茶水来吃。 “额娘为什么不高兴?”小胤禛坐在一旁,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 “嗯?”淑岚挑了挑眉毛。 “封妃,是好事,嬷嬷说过,额娘养育两个阿哥,便是这后宫中谁也比不上的。”胤禛扒拉着手指头,“且这次额娘是第一个得了妃位的,更是不同。” 淑岚笑着摇了摇头。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玄烨是出了名的端水大师,宫中嫔妃中,或论家世,或论子嗣,或论品貌,他都从不偏宠,令哪一个世家都说不出毛病来。 大封嫔位时封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难道封妃位时,能让自己一枝独秀? 就算他想如此,各宫嫔妃背后的势力们也不会乐意。 况且,旁人若是生了妒忌之心,还不知道会如何呢,日后更要时时提防。 淑岚想着,长长一叹,见胤禛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便捡着他能听懂的部分,草草与他讲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听淑岚说完,胤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胤禛明白了!额娘封妃,不是好事!” 一旁的青雀听了,吓得脸都白了白,连忙捂住了小胤禛的嘴,又挥手叫雪雁去关门,把外头侍奉的小宫女们遣出去。 “娘娘,这种事可不敢随便教胤禛阿哥!”青雀如临大敌,“若是让皇上听见了,会让皇上以为您对封赏不满的……” “胤禛不会说出去的,对吗?”淑岚瞧向小胤禛。 养在紫禁城的孩子,自然很难完全纯洁天真地长大。这些利害关系,与其让他自己撞破脑袋悟出来,不如由自己坦诚相告,还能让他明白,额娘才是跟他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人。 “自然不会,胤禛、又不傻。”小胤禛对于青雀的捂嘴行为十分不满,挣扎着将她的手扒拉了下来,他可不是什么嘴巴上没门的小孩子,他守过的秘密可不少呢。 说完,他又认认真真地拉起淑岚的手,说道:“胤禛不要额娘用弟弟换位份,胤禛要额娘身子好好的。” 他早前就听嬷嬷说过,妇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如今旁观了才知,这话一点都不曾夸大。 额娘为生自己跨了一次鬼门关,为了那个丑得像小猴子一样的六弟跨了一次鬼门关,难道日后还能让她再跨许多次吗? 听了这话,一旁的雪雁乐了:“但娘娘与阿哥的吃穿用度,皆从这位份的分例上来呀。” 胤禛却不吃这一套:“胤禛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如果分例不够……胤禛就再去找皇阿玛——” 淑岚顿时哭笑不得,连忙挥手制止了他说下去,跟他保证,分例是足够的。只怕是他当了真,真的跑又跑去抱着皇阿玛的腿哭穷……估计玄烨的表情会很精彩。 说笑归说笑,淑岚还是换上一副正经的脸开口道:“但你也要知道,这宫中,是母凭子贵,亦是子凭母贵。如你太子哥哥,一生下来,不必做什么,便可得你皇阿玛器重教养,只因他是赫舍里皇后唯一的阿哥。” 而嫔妃之子,与常在、贵人之子更是有别,除非个人资质格外优秀,要在未来玄烨那么多儿子中出头,想想也是很难。 胤禛听了,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以后胤禛可以上沙场,博军功!或是在朝政中为皇阿玛解忧,靠功绩自己赚封位!也给额娘赚封赏!”胤禛一字一顿,说得极是认真。 淑岚心中感慨万千:看来是古今所有小孩都一样,都会跟父母说诸如“等我长大了赚大钱给你们住大房子”之类的话,但父母就是吃一套,就算知道是小孩画饼,也吃得心甘情愿。 但是她知道,胤禛说这话,可不是光说说而已,他可是真的会付诸实践啊。 好好磨练文治武功这一项,他已经在提前练习了,剩下的,就是让额娘不要再生弟弟的这一项。 胤禛先是去找了经年的老嬷嬷,问她皇阿玛是如何让娘娘们怀上龙嗣的。 这一问,可是彻底难住了老嬷嬷——本来皇子们到了年龄是该启蒙的,但胤禛阿哥的岁数,也太小了…… 这倒引得胤禛不满起来:平日里还说接生过几个阿哥几个公主,多么多么有经验,这会儿怎么连龙嗣是怎么怀上的都说不出个一二三? 没人能禁得住胤禛的水磨工夫,在小胤禛求知若渴的精神下,终于从顾左右而言他的众嬷嬷口中得出一个结论。 只要皇阿玛夜里来永和宫住下,便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龙气,让额娘怀上皇嗣。 “胤禛猜想的,可还对?”小胤禛得意洋洋地对那些嬷嬷们说。 “对、对,就是这么回事。胤禛阿哥果然聪慧。”那些嬷嬷们一边擦汗,一边不敢直视胤禛天真无邪的眼睛。 那么剩下的,只要不让皇阿玛与额娘接触,不就得了吗? 对于自己的推论,胤禛很是满意。 第134章 注意力 梁九功侍奉在皇上身侧, 见今日奏折比往日里少些,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时, 还时辰尚早, 便开口问道:“不知皇上是去哪位娘娘宫中?” 见玄烨伸了个懒腰,一时没吭声,便试探地询问道:“可是要去延禧宫中?惠嫔娘娘好生贤惠, 照看得戴佳贵人和卫常在十分妥帖,太皇太后也直夸惠嫔娘娘的贤德呢……” 玄烨听了这话,瞥了梁九功一眼, 梁九功立时觉得有些发冷,连忙闭了嘴。 “朕倒希望她少操些心。”玄烨丢下这一句话, 从书案后起身。 梁九功听了这话,便知皇上是生了不满之心了。 惠嫔被太皇太后夸赞, 合宫都看在眼里。只因她频频带着这戴佳氏和卫氏出入慈宁宫, 美其名曰,去太皇太后面前尽孝, 让两个未出生的龙胎多在太皇太后身边沐浴福泽, 日后更能让两个龙胎平安降生。 而实则, 恐怕是惠嫔有意暗示太皇太后,如日后龙嗣平安降生,便会送其中一个到太皇太后宫中抚养。 太皇太后想来晚年寂寞,如今皇太后有了胤祺在身边,自己虽有胤禔时时被他额娘拎到宫里, 但终究不如从小养在身边的好;如今惠嫔透露出送子之意,太皇太后自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而至于她们之间可曾有过交换?太皇太后可曾承诺惠嫔, 在皇上面前为她说好话, 让她得拿下一个妃位?紫禁城中众人自然是众说纷纭, 但无人知道到底真相如何,能看见的,便是三乘轿辇频繁出入慈宁宫。 本来嫔妃有孕时,体恤其怀孕辛苦,月份大时,能免的礼数便可免了;而延禧宫的这两位可好,非但日日被惠嫔盯着晨昏定省不落,太皇太后传戏下棋时,也总被叫着在一旁作陪,比寻常嫔妃还都辛苦些。 戴佳氏和卫氏,一个是辛者库出身,一个是司库出身,自然是不敢忤逆惠嫔的,况且,若是露出一丁点不情愿的意思,那便是对太皇太后不忠不孝,这样的名头扣下来,可不是她们两个吃罪得起的。 但只要能平安诞下皇嗣,她们的使命也就算完成了,到时候,孩子想必是抱去惠嫔处或是太皇太后宫中抚养,她们此时的辛苦,想来也是无人在意了。 可怜呦。梁九功在心中叹息了一句。 “那皇上今晚是去……”见提到惠嫔碰了一鼻子灰,梁九功赶紧又开口请示玄烨的心思。 “嗯……”玄烨想起那日产房外,胤禛泪声俱下的模样,明明也在产房外怕得发抖,还拼命用小身板挡在自己面前,求自己给额娘休息时间的模样,让他心中荡起一阵暖意。 若是他小时候也能这样护着额娘就好了。 想及此处,他敛了脸上的笑意,对梁九功道:“去永和宫吧。” 自德妃产后,他只去了几次,都没怎么来得及跟她说说话——确切地说,是根本没怎么见到她。 永和宫中的嬷嬷说,产后妇人虚弱,又容易困倦,还是应该多休息;而那小胤禛仿佛将这话奉为圣旨,每每露出一副在淑岚身边守着,不让任何人打扰的保驾护航的架势,玄烨便也只好离开了。 在永和宫吃了闭门羹,玄烨也只好足足等得淑岚出了月子,才再次摆驾到了永和宫。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8节 他可是提前问过了,德妃身子无碍,好吃好喝好休息,再加上马上便是她正式的册封礼,想来见个面,说说话也是无事的。 待玄烨的轿辇过了长街,到了永和宫门口,梁九功便小跑着去叫门。 来开门的,除了淑岚身边的宫女青雀以外,还有一个一脸警惕的小脑袋。 玄烨见他还是一副不情愿自己进去打扰他额娘的模样,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回他是学会了胤禛的套路,抢先一步开口道:“今日朕来与你额娘,说说封妃之礼的事。” 听到是说正事,小胤禛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抓着门闩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同其他宫女太监们一起行礼:“胤禛给皇阿玛请安。” “胤禛乖,让嬷嬷带你去睡吧。”玄烨很是满意,揉了揉小胤禛毛茸茸的脑瓜顶,便准备抬步往淑岚的寝殿而去。 而胤禛起身后,却摇了摇头,朗声道:“皇阿玛,胤禛这会儿还不睡,嬷嬷要给胤禛读启蒙书呢。” “嗯,那就读启蒙书。”玄烨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叫胤禛跟着胤禔去熏陶书卷气,看来这会儿倒初有成效了。 若是平时,他定会停下来细细问一问,在读什么书,二十四孝可还听熟了没有;但今日嘛,他急着见淑岚,便只随口应了一声,便继续往淑岚寝殿而去了。 “胤禛阿哥,走吧,我们回去读书。”那嬷嬷牵着小胤禛,便回屋去了。 小胤禛的眼神,则一直钉在皇阿玛身上——嬷嬷说夜里皇阿玛来宫里,额娘就会又怀上小阿哥…… 这会倒好……上一个才生多久,就要又来一个了? 胤禛一想起那些额娘不能随意走动、不能敞开了吃喝、不能亲自下厨的日子,他就浑身难受。 而拉着小胤禛的嬷嬷手劲儿不小,不容置疑地将小胤禛拉回了自己的寝殿:“阿哥不是要听故事安置嘛,走吧,别打扰皇上和娘娘。” 不打扰?那是不可能的!小胤禛眼睛一转,一时间转了百八十个心思。 淑岚寝殿的烛火通明,将人影影影绰绰地映在窗上。玄烨全然不知,自己的儿子,耳朵在听故事,一双眼睛全往自己这边盯着。 “封妃之日的准备已毕,内务府送来的贺礼,你可还喜欢?”玄烨与淑岚同在榻上坐着,笑着将礼单推给她看。 “皇上的心意,嫔妾自然喜欢。”淑岚应到,翻了翻那礼单,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财迷,又矜持地合上了。 玄烨见正事已说完,便是私事环节了,便凑到淑岚耳边低声道:“你也累了,传人来安置了吧。” 一边说着,玄烨便一边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几乎是蜡烛熄灭的同时,只听门咚地一声被人推开了,淑岚一惊,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 “什么人?”玄烨皱眉,回头望向门口。 如今的下人难道这么没有规矩了?怎么主子说话,也不知通传就进来? 但看清了来人,却让他没了脾气:“胤禛?” 胤禛颠颠地跑到了玄烨面前,举着一本书,眨巴着大眼睛问:“皇阿玛,胤禛想听故事!” 而他身后的嬷嬷则一脸措手不及,匆匆地对着玄烨和淑岚行了个礼。 “胤禛乖,去找嬷嬷给你读,好不好?”玄烨揉了揉太阳穴,耐着性子问。 “好……但是……阿玛已许久不曾给胤禛讲故事了……”胤禛听了这话,立刻垂了小脑袋,“阿玛许久不来一次永和宫,胤禛想……” 朕许久不来一次,难道不是因为你拦着不许朕进的缘故?玄烨虽然这样想,但理智已经被胤禛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冲走了一大半,他便看向了淑岚。 真的? 淑岚差点乐出来,见玄烨看自己,才连忙点头道:“真的,胤禛天天念叨着皇阿玛呢。” 是念叨着希望皇阿玛别来永和宫。 玄烨的另一小半理智,也很快淑岚的这句话也给冲散了。 “好吧,朕就给你念一个。”玄烨接过了那书,将他抱到了膝头,“只给你讲一个哦。” 小胤禛发出一声欢呼,扒拉着玄烨的腿,又往上爬了爬。 玄烨命人重新掌灯,寝殿方才还有些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此时只剩下一家三口的温馨场景。 还好这终究是启蒙书,篇章都短,玄烨很快便念完了一个,待他刚想合上书,将小胤禛交给嬷嬷去带时,却见小胤禛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虽然没出声,拉着自己衣角的小动作,明显是想要再听一篇。 玄烨笑着摇了摇头:“好吧,那就再听一篇。” 听见皇阿玛主动多读一篇,小胤禛一脸惊喜,又往玄烨怀里蹭了蹭。 “好吧,再读一篇。” “就读一篇。” “最后一篇啦!” “这是真的最后一篇了。” …… 待到玄烨翻到最后一页时,才发现自己纵容着自家儿子,一篇又一篇地读到了最后。 但他又说不出责怪的话,胤禛又没有为了达成目的,在地上撒泼打滚不起来,只是无声地用大眼睛推着自己达成目的而已。 就在玄烨醒悟之时,胤禛又开口了:“皇阿玛,这本书上的字你都会念?” “那是自然。”玄烨享受着胤禛崇拜的目光,撇了撇嘴,“别说是现在,就是朕五岁时,这些也都念得下来。” “那这一个字,读什么?”胤禛一脸认真,信手指了一个字。 “这一个呢?” “这几个字连在一起的意思是什么?” 玄烨见了胤禛求知若渴的目光,立刻来了精神,方才心里存的旁的心思也荡然无存。 要认字,就要认个齐全嘛。 不光要认,还要知道其中的含义! 玄烨越说越精神,与他一同坐在榻上的淑岚却听得犯困。 “皇阿玛,皇阿玛。”胤禛轻声将沉迷讲课的玄烨唤得抬起头来,对着淑岚的方向努了努嘴。 玄烨见淑岚强支着脑袋,却不自觉地脑袋一点一点的,便知她又是困倦了,殊不知自己的讲课声就是最好的安眠药。 “让你额娘休息吧。”玄烨压低了声音,对旁边伺候的青雀招手,示意她服侍淑岚好好回床上去睡;而自己则拿着那本书,牵着胤禛往他自己的房中而去,“走,皇阿玛再细细给你讲……” 小胤禛心中哀叹一声:为了引皇阿玛的注意力,他可是好生辛苦。但为了额娘,这都是值得的! 第135章 留言 封妃之礼当日, 宫中自然是极尽热闹,除了诞育两子之外的淑岚以外, 诞育五阿哥胤祺的宜嫔、先前诞育三阿哥胤祉的荣嫔, 以及虽然未诞育新的皇嗣,但对怀有龙嗣的戴佳氏、卫氏多有照拂的惠嫔,也借着这一阵东风, 得以晋升妃位了。 对于这个结果,淑岚倒是松了口气的。若是独她一人晋升妃位,恐怕日后不知怎么被人使绊子呢。 倒是淑岚身边的雪雁有些不平:“荣妃和宜妃也就罢了, 这惠妃娘娘未曾诞育子嗣,怎么也一并晋封了呢……” “好啦,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有子嗣的嫔妃们位份不一, 不知日后又要生出什么乱子来。”淑岚摆了摆手, 她是没什么上进心的,反正玄烨是端水大师, 想必是小时候就被太皇太后耳提面命, 让他绝不可以步先帝福临的后尘, 让他再怎么偏宠,也不会由着一方势力独大。 与其把脑子放在怎么爬到别人头上去,她还是更担心六阿哥的安危。 胤祚出生之时,恰好久旱之地天降甘霖,地方上屡屡有贺报奏来;连钦天监都禀报玄烨, 自六阿哥出生后,天相正逢吉像, 正如麒麟降瑞, 带来甘霖之意。 虽然淑岚在心中吐槽, 谁知道是真的天相这么听话,在六阿哥生产之时就有吉相,还是这钦天监为了讨玄烨的高兴而编出来的说辞,趁着近日风调雨顺来说些吉祥话来刷存在感。 但人总是会相信听着顺耳的话的。玄烨听了钦天监的呈报,自然心情大悦,终于在封妃之礼上公布了给六阿哥的名字——胤祚,说是命带祥瑞,使国祚绵长之意。 淑岚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对这个名字深深地叹了口气——特殊的偏爱意味着旁人的妒忌。 在众皇子年岁日益见长之后,嫔妃们便不光比着自己的恩宠,而更多将目光放在了孩子之间的角逐之上。皇子之间,谁比谁多一点儿宠爱,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封妃之礼,按祖制是要持续三日的,先前为了给淑岚念经祈福安产的众僧人们,也在宫中多呆了些时日——第一为封妃之礼祝祷,第二为即将诞生的戴佳氏的皇嗣而祝祷,第三,则是为着即将出行的戴梓之船祈求平安。 待到第三日礼毕,参加封妃大典观礼的众王爷及其家眷出宫,祈福的众僧侣也都被送出了宫。紫禁城终于像是得了暂时的清闲。 次日,便是戴梓带领的船队出航之日,玄烨又携一众大臣和亲王观礼送走了大船。 小胤禛因年岁太小,不曾被带去,正在宫中蒙着被子闹脾气。 淑岚看着他从被子里露出来的半个屁股,无奈地摇了摇头,悄声问身旁的雪雁道:“后宫中还有谁去了?” “那便只有皇后娘娘了……”雪雁回道,想了想,又开口道:“原本太子殿下也该去的,但听说皇上将太子殿下的名字从观礼名单上划去了……” 淑岚了然地点点头,戴梓远行,再怎么说,太子与他师徒一场,都应该出席送行典礼的,不让他去,想必是玄烨的私心,想离间两人的关系吧。 但戴梓此行,也不知何日才能回来,连送都不让人送一送,未免也太过了点。 想及此处,淑岚又问:“太子也没不乐意?” “这……奴婢就没听说了。”雪雁答道。 淑岚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好不容易见太子有了什么喜欢的东西,也像个活人,而不像个按照他皇阿玛的意愿塑造的木偶了,如今想来是又回到原先的境地了,连表达一下不愿意都不被允许。 而小胤禛可不是太子,他没被带去看大船,自然是要狠狠地表达自己的不高兴,直到淑岚叫雪雁烤了香橼蛋糕来,才像钓鱼似的将他从被窝里钓出来。 淑岚这边才松一口气,就见承乾宫皇后身边的盼夏匆匆地登门了。 “这是怎么了?”淑岚连忙问道,见盼夏一脸欲言又止,知道是有不好说的事,连忙叫青雀等人带着胤禛从房间中退出去,才又示意盼夏开口。 “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在宫中,还要许久才能回来,奴婢是除了您以外,真不知对谁说这事啊!”盼夏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这儿没别人,你倒是快说啊,急死我了!”淑岚忙着催促。 “德妃娘娘,太子殿下不见了!”盼夏说出口时,眼泪都掉下来了。 “啊?!”淑岚大吃一惊,差点带翻了桌上的果盘。 屋外伺候的青雀听见了动静,连忙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淑岚连忙扬声道,又压低了声音对盼夏道:“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你们可好好找了?” “太子宫中的人找了许久了,差点将毓庆宫的地缝都找一遍,也不曾找到……太子宫中的人怕受责罚,一开始不敢声张,只是偷偷地找。”盼夏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后来整个后宫都快找了一遍了,都不曾找见,这才慌了神,想找皇后娘娘回禀此事……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銮驾已经出宫了……这才病急乱投医,先与奴婢说了。” 淑岚紧紧地抿着嘴唇,额上也沁出汗来:“若是为了掩人耳目,悄悄寻找,必然找得慢。如今要想不让皇上知道,偷偷找这一条路已经行不通了,不如现在让所有留守紫禁城的侍卫知晓,全力寻找太子的踪迹,争取在皇上回宫之前找到太子,还能让皇上从轻处理。” 盼夏得了淑岚的指令,终于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领了命便匆匆要往外走。 “等等。”淑岚又想起了什么,又开口叫住了盼夏。“叫侍卫们封住紫禁城的大门!” “这……”盼夏一脸犹豫。 封住大门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阻止进出往来,这事恐怕没多久就要传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耳朵里。 若是惊动了她们二位老人家……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99节 “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淑岚心一横,对盼夏说道。 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子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而没有脾气,可以任他的皇阿玛揉圆搓扁。 一直不反抗的人一旦反抗起来,这么多年积蓄的隐而未发的能量一旦爆发起来,可能所有人都难以估量。 看着盼夏跑出永和宫的背影,淑岚则在宫中,紧张地捏紧手绢,心中祈祷只是太子只是一时心情不好,找了个清净地方躲了起来,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哪怕是事后因此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责备,她也认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可能性越来越小。 当封起紫禁城的大门,仍然掘地三尺也不见太子的踪影后,淑岚当下决定,这事想来是捂不住了。 要想亡羊补牢,只能一边继续寻找,一边叫人快马加鞭送信给玄烨了。 当天色擦黑时,淑岚在永和宫焦急不安地等着,听闻青雀来传话,说皇上以得了消息,如今回宫了。说着,便来服侍淑岚更衣,以防被拎去养心殿问话。 还不等她更衣去养心殿,玄烨便以雷霆之势到了永和宫。 淑岚能从玄烨阴沉得可以拧得出水来的表情感受到他的愤怒,但她也知道,玄烨并不是那种会迁怒于人的性子,如此震怒之下,也只是沉声问了一句:“太子还没找到吗?” “没有……”淑岚咬了咬嘴唇。 “让他们继续找,这京城里,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玄烨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若是在京城中寻找,那范围未免太大了。但只是一天时间,想来也跑不了多远吧?淑岚心中惴惴不安,一边看着玄烨在屋中渡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时间的推移,玄烨嘴里的话也从“等找到了这混小子,朕必然宰了他!”,变成了“等他露面,朕定然要打他二十大棍涨涨记性!”,到最后,玄烨也没了力气,只靠在那黄花梨太师椅上,喃喃地说:“……只要太子回来,就好了。” 而佟皇后则是悄悄拉了坐立不安的淑岚,往胤禛的寝殿走,留给玄烨自己呆着的空间。 “是不是早点封门,就好了?”淑岚一脸纠结,“或是早一些叫人传话……” “你呀,别想这些了。你已经反应得很快了。”佟皇后轻抚着淑岚的后背,“你才刚出月子不久,本不该让你因这些事劳心费神的,还是早些休息吧。” 淑岚点了点头,虽说如此,太子没有着落,她还是觉得心绪难安。 一进胤禛所在的偏殿,她就见小胤禛迎了上来:“额娘,太子哥哥真的不见了么?” 淑岚也没想隐瞒他,只是摸摸他的脑袋,点了点头。 “他还说会来看我和额娘呢……”胤禛一脸沮丧,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什,“他还把这个留给我……” 他想起那一日一别,再听到太子哥哥的消息,竟然是他消失的时候。 “等等……他把什么留给你了?”淑岚皱起了眉头,从胤禛手中那过了那黑黢黢的东西。 “是弹丸,太子哥哥与戴梓师傅研制□□时,留下给我做纪念的。”胤禛答道。 确实是弹丸,但重量却全然不对。淑岚掂了掂,又用手指刮了刮,很快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兴许是铸造时温度出了问题,这枚弹丸想来制造时就是裂开的,而后又有人将其裂开的部分用蜡封了起来。 淑岚将那弹丸放在一旁的烛火附近,小心翼翼地烤了片刻,很快,由蜡连接的部分因高温而溶化,那弹丸一分为二。 “额娘怎么把太子哥哥给我东西弄坏了!”胤禛一脸震惊,却发现那空心的弹丸中藏着一个卷成细细一卷的纸条。 “想必,这就是太子要留给我们的话了。”淑岚将那纸条拿了出来,对同样一脸吃惊的佟皇后说道。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算计 那藏在弹丸中的纸卷纸质极薄, 淑岚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其展开,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 看那字体, 似乎确实是太子的字迹无误了。 “太子哥哥写了什么?”小胤禛第一个着急地垫脚要去看。 而佟皇后则是按住了淑岚的手:“还是先给皇上过目为好。” 淑岚想了想,确实。此事事关重大,旁人还是暂时封起, 交由玄烨自己看为好,若是写了什么看不得的东西,到时候反倒不好办了。 想及此处, 淑岚点了点头,将那纸张小心用托盘托着, 又并那溶开了蜡的弹丸,一同呈给了玄烨。 “这是何物?” 玄烨此时显然从一开始的焦虑中冷静下来了, 声音也沉稳了许多。 此时他已命了近身侍卫放出消息去, 让京中的各大防卫部署的兵丁都仔细搜查太子的踪迹,此时正心心念念地等消息, 见进门来的并非带来消息的侍卫, 而是淑岚一行人, 刚有些明亮起的脸色,此刻又暗淡了下去。 “回皇上,这是太子留下的书信……”淑岚一进屋,便已感受到玄烨身边散发出来的低气压,颤颤巍巍地端着托盘说着。 还未等她说完, 只见明黄色的影子一闪,淑岚那托盘上的纤薄纸张就被玄烨一把夺了过去, 那纸张禁不住折腾, 差点被这一夺的力道撕碎了。 “这……确定是太子所留?”玄烨的眉头都拧紧了, 不自觉中,声音又有些发颤,“他有什么话,为何不亲自对着朕说?” “太子殿下将这信封起来,留给了胤禛。”淑岚听见玄烨话中似是怀疑这封信的真假,赶紧又展示了一下那一分为二的弹丸,“方才嫔妾觉得重量奇怪,外观又像是被动过,才将其溶开的,皇后就在身边,可以证明嫔妾所言非虚。” “是了,方才是我亲眼所见,想来不会有错。”佟皇后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想来是太子有什么不好宣之于口的话,便留了信给您……” 而真正的原因嘛,大家自然都心照不宣。 “皇上还是先看看太子殿下写了什么,再作定夺也不迟呀。”淑岚连忙提醒。 玄烨见这信,本就心乱如麻。本想让梁九功念,却怕其中提及什么隐秘之事。便只好强自稳了稳心神,往下看去。 淑岚和佟皇后心惊胆战地一对视,又抬头看玄烨,见他脸上表情是越发地阴沉起来了,手抓着纸的力道,也几乎像是要将纸撕碎一般。 淑岚一边瞧,一边心中腹诽。 您倒是说句话啊?太子到底说没说自己去哪儿了?是负气出去玩了?还是躲在什么地方了? 但她自然是不敢问的,万一被当成出气筒怎么办? 这时候,倒是小胤禛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到凝滞的空气。 “皇阿玛,太子哥哥是去哪儿了呀?”小胤禛仿佛感受不到玄烨散发出的旁人勿近的愤怒气场一般,两下就跑到了玄烨身前,扯了扯玄烨的衣角。 淑岚和佟皇后都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望着玄烨强压怒气的模样,淑岚甚至想拉着小胤禛火速逃离现场。 而小胤禛则是丝毫不怕,还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望着玄烨:“胤禛想太子哥哥了,太子哥哥写了什么,皇阿玛能给胤禛念念吗?” “你太子哥哥,叫咱们都无需担心他,他如今在他戴梓师傅的船上呆得舒服着呢!”玄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说罢,将那信纸狠狠地往桌上一拍,仿佛那不是一张信纸,而是忤逆私自逃跑的太子胤礽一般。 佟皇后连忙将那信纸拿过,和淑岚一同看了起来:上面开篇也没有废话,惜字如金地写着,皇阿玛见此书信时,儿臣应该已在戴梓师傅远游的船上了,船上物资由皇阿玛亲自督办,应有尽有,儿臣不会挨饿受冻,请皇阿玛放心云云。 淑岚看了这话,立刻哭笑不得起来:怪不得玄烨这么震怒,他当初为了让戴梓能放心地在外多航行一段时间,不必急着返航,还特意超标准地批准了大量给养,没想到,倒成了太子逃家的资助了。 再往后看,后面细细密密的几百字,竟然都是一一写出,自己是如何准备的,如何趁着宫中办封妃大典,皇族亲眷与僧侣大师们皆来往于宫内外,宫禁比寻常松了多少;安全防卫哪里缺了人手,多了纰漏。 而汇聚在宫中行祝祷之事的僧侣们,多是从京中各大名寺中汇集而来的高僧,彼此之间自是不熟识的,多了一个年轻的生面孔,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并不会多问一句,僧帽一戴,便只当他是哪位大师身边带着的跟班小沙弥;就连查验身份这一道关卡,都因宫中太监心怀忌讳,怕有冒犯之嫌不敢细查僧侣,也被他蒙混过关了。 其中如何偷换浣衣坊中僧侣的衣服混入其中,又是如何到了为大船祝祷的队伍中,再金蝉脱壳地藏入物资箱中,待大船拔了锚,扬帆远航后,再从货仓中爬出来。 过程描述,极尽详实,淑岚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太子在忙些什么,原来都在为这一次出逃成功而暗自做准备啊。 但她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 他一个人,能做得了这么多? 不光是胆大心细的问题,还有就是,他毕竟是从小生活在紫禁城的孩子,这一路上会遇见什么情况,难道没有人在背后告诉他,指引他? 她看完这些,看向了佟皇后,在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疑问。 但太子一口咬定,从筹划,到实施,都是自己一人所为,更是把每个环节的细枝末节都说得一清二楚,其言外之意,便是不想因为自己连累旁人,更是不希望玄烨迁怒和降罪于旁人。 可能吗? 淑岚摇了摇头,以玄烨的性子,恐怕是要秋后算账的,况且上了船,也不是追不回来了呀。 只是距离大船发船已过去了许多个时辰,出航时满帆而行,走得极快,不知这会儿大船到了哪儿了,可曾追得上? “梁九功。”玄烨怒极反笑,“叫侍卫们不必找了,立即派轻舟小船,顺着大船的航路赶上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来回地渡步:“想来胤礽是准备我们几日之后,才发现这纸条的秘密,或是根本发现不了,他就人间蒸发,去肆意逍遥去了。想得美!轻舟小船比大船灵便,此时去赶,定然能赶得上,朕定要将他抓回来……” 这下子,连小胤禛都被皇阿玛的这个表情吓得咧了咧嘴。 看皇阿玛这个表情……虽然不知道太子哥哥被找回来会是什么后果……其凄惨程度,胤禛连想都不敢想。 说不定屁股要被打得开花……小胤禛一想象太子哥哥开花的屁股,就心中生出了些后悔的心思。 是不是自己害了太子哥哥?如果将那弹丸藏得好些,不让皇阿玛这么早看到,兴许他就能从皇阿玛手中逃出生天了…… 奇怪的是,他虽然一直乖乖听皇阿玛的教诲,但此时此刻,他并不觉得叛逆出逃的太子哥哥做错了什么,他就像是一只海东青,眼中只有更远处的蓝天,而不是这重重的红墙宫禁,迟早要展翅飞出去的。 只不过因为皇阿玛的原因,飞出去的时间有点儿早。 小胤禛看着梁九功一脸紧绷,丝毫不敢怠慢,转眼间就将领头的当值侍卫集合起来,又将皇阿玛的任务布置了下去,心中惴惴不安。 但没过多一会儿,那领命而去的侍卫便又回来了。 “朕不是让你们快去乘着船追吗?”玄烨见他去而复返,心火直冒,差点将桌子上的砚台丢出去。 “是……但司船官说这天气……不宜出行。”那侍卫顶着玄烨的压力,冷汗涔涔,“此时天空已是乌云聚集,想必待侍卫们到了港口之时,便是狂风暴雨将近之时……” 玄烨一时无言,即使是他再想迫切地想把太子追回来,他也知道,若是狂风暴雨天气强行出航,戴梓所带的大船想来无恙,而这样轻便的轻舟小艇没几下可能就船翻人亡了,能找准前进的方向都是勉强,更别提加快速度追上大船了。 玄烨心中暗骂一声,只恨天公不作美,眼瞧着的一条路就这样被堵死了,他重重地在桌上捶了一记。 “怎么这么巧,怎么这么巧……” 玄烨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 是啊,怎么这么巧,上午时阳光灿烂,下午时万里无云,风向正好;而偏巧晚间就黑云压城,暴雨将至? 难道是老天也帮他吗? 玄烨一向是笃信天数的,今日发生的这一切,真让他不由自主地觉得,像是老天都站在胤礽那边,无声地责怪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管制似的。 想及此处,他不由得感受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重重地坐回了椅子,对那堂下战战兢兢的侍卫挥了挥手,叫他退下,该干嘛干嘛去。 淑岚看着那侍卫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出去了,心中还是犯嘀咕。 她听着远处想起阵阵闷雷之声,知道这侍卫所言非虚。外面的一场暴雨将至,玄烨这边的暴风骤雨却突然间地停下了,脸上的怒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哀伤的表情。 但淑岚自然是不信事情会这么巧的。 她在脑子里努力搜寻着关于戴梓的史料……隐约记得他除了精于机械,还对气象天文颇有研究……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0节 难道选择的这一日良辰吉日……?! 淑岚脑中闪过一个感叹号。 他连这个也算到了吗? 第137章 遮掩 淑岚想通了此处, 心中更是一紧。 怪不得当时大船的发船的具体日期悬而未决,原来是为着更准确的天气预判吗? 古时常有异人的传说, 在传言中能呼风唤雨, 想来就是观测天象和复杂的计算,得出来的结果。 但无论如何,胤礽年岁还小, 就算有戴梓做他的师傅倾囊教授,如此复杂的推算,想来也是未曾教过他的。 如此看来, 戴梓参与其中,帮助太子出逃之事, 想来是板上钉钉了。 哪怕现在玄烨未曾想到此处,之后的时日里定会渐渐想明白的, 到那时, 戴梓的大船只要一回朝,他只要一踏下甲板, 岂不是就是被当场逮捕, 人头落地的下场? 按理来说, 这样不世出的科技人才,本应珍之重之,但是一旦触及到皇上的逆鳞,想来也是芳兰生门,不得不锄。 历史上, 淑岚记得是因为玄烨怀疑他勾结东洋匪寇,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 直接打发出紫禁城成了平民, 最后使他落得了个穷困潦倒一生的结果。 而这一次, 若是被玄烨查出了是戴梓帮助太子出逃的确凿证据,恐怕他的下场就没那么简单了。 淑岚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正常人怎么会放着刚到手、还热腾腾的工部侍郎不做,冒着杀头的风险行如此之事,只为了太子的心愿?简直是疯了! 但是转念一想,也许,也就是这样的人,才会因为不与官场众人同流合污而遭人嫉恨,最终被人陷害诬告吧。 佟皇后见玄烨脸上以没有怒气,便又问道:“皇上,如今天色已晚,既然已经得知太子去向,那城中搜查的侍卫……” “撤了吧。”玄烨无力地摆了摆手,望向一旁的梁九功,“吩咐下去,不必再查。” “是。”梁九功听罢,连忙退下,去传达玄烨的新命令。 “太子说希望您不必过度忧虑,他并非有意瞒您,还请您以身子为重呢。”佟皇后又拿起桌上的信,一边念着一边说道,“以臣妾看,太子并非有意忤逆于您,您看,太子还说是想出去长长见识,学更多其他国家的技术,为我大清发展添砖加瓦呢。” 玄烨听到关心自己的话,又听到太子给他画的宏图远大的大饼,脸上不悦的表情又减了些,显然方才的火气时消了不少。 虽然消了不少火,但玄烨嘴上依然不饶人:“哼,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走了也不知道知会一声,还是叛逆!” 是啊,万一这信没被她们发现呢?胤礽就打算这么悄悄地人间蒸发,等到几个月甚至一年后大船返航,再给他皇阿玛一个大“惊喜”? 佟皇后却笑了笑,指着其中一行字道:“皇上,胤礽他说了,虽然不告而别,但预备着到了第一个落脚的港口,就给您写信,通报行程,往后每到一处,便都会给您写信通报,以防您担心。” 这话倒让玄烨没话了,这下胤礽的行为一下子从“离家出走的叛逆行径”变成了“求知若渴才不告而别”。 佟皇后见玄烨的表情又比刚才和软了许多,又开口问道:“往常皇上总在召集群臣商量政务之时,让太子在旁听政,如今太子要这么久不在紫禁城,定会被群臣察觉。如此一来,群臣虽然面上不说,想必个个都要在心中暗自揣测。不知皇上要如何应对?” 玄烨显然方才心中急火攻心,未曾想到这一点,眉头皱成了一团。 是了,随着宫中皇子们年岁见长,一举一动自然受朝臣们窥探。 若是太子不明不白地不现身了,若是被揣测太子被废了,或是揣测太子出了意外死了,恐怕以讹传讹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就算是传皇帝与太子不睦,恐怕也会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以可乘之机。 玄烨缓缓地转动着手指上的翠玉扳指,已经快速从刚才的心情剧变中冷静了下来,开始思量该如何对群臣说起太子凭空消失一事。 任何的遮掩都会给流言留下可乘之机。玄烨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不但要说,还要早说,给这件事定下一个调子。 “朕明日会在早朝时说及此事,说太子勤勉好学,听闻他国有机械技术,远胜我大清,求知若渴,便自请离宫,随其师傅戴梓游学。朕感念其心意,欣然允准。” 玄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淑岚仿佛听见了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声音。 是啊,能不咬牙切齿嘛,本来玄烨就恨不得像老母鸡似的将胤礽护在身边养着,结果一个看没住被他溜走了已经够生气的了,还要帮他圆谎,为防止争议,直接将“离家出走”改成了“奉旨游学”! “前些日子,太子才在众臣面前说过,那新式□□里的零件,他也有参与制作,想来这个理由,在朝臣那边也没有不妥了。”佟皇后笑笑,“太子好学,皇上开明,朝臣们定会赞颂父慈子孝,不会乱嚼舌根了。” 玄烨“哼”了一声,开口道:“朕难道是不开明的阿玛?本也该让他出去历练的,只不是担心他还太小……” 淑岚听了这话,不由心中腹诽:你就马后炮吧,若是太子不是先斩后奏,你能舍得他出航?恨不得护在身边护到自己盖棺合眼为止。 但这种话自然只能装在肚子里,淑岚只能连声应和道:“是了,皇上十分开明。” 随即,她又想到了一点:皇上若是宣布了太子是奉旨游学,那么戴梓的罪也就不成立了。 他不但没有拐带太子之罪,还算是奉旨陪伴太子游学,若是一路上把太子照顾得妥妥帖帖,在出行结束后,将太子全须全尾地奉还给皇上,不但无过,还是大功一件呢! 因此,皇上就算事后回过味儿来,对戴梓恨得牙痒痒,也不能轻易发落,毕竟是大功臣嘛。 至于以后会不会被秋后算账的问题……那就要看玄烨在这段时间里,会不会慢慢消气了。 次日,玄烨在早朝之中抛出了太子出游这一重磅话题,显然,引起了朝臣们的议论纷纷:昨日皇上叫侍卫们搜索京城,好大的阵仗,怎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是在找什么呢。 但皇上一口咬定了的事,自然没有不开眼的人提出异议,自然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待下了朝,玄烨想起自己在朝堂之上,那么言之凿凿地说瞎话,说得自己都快相信了这套奉旨游学的说辞了。待回了养心殿,他看见那张胤礽留下的书信。 他本来见信如见人,看见这封信就来气,还想叫梁九功将这信一烧了之的。 但如今,这信倒成了胤礽留给他唯一的念想,玄烨仿佛不认识这个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了,唯有透过这封书信,他仿佛才第一次感受到胤礽真正的隐藏的心情,就像湍流的河水一般,在波澜不惊的冰层之下涌动着。 而自己这个做阿玛的却丝毫不知。 “愿皇阿玛身体安康,切勿挂念儿臣……”玄烨不知道第多少次反复喃喃念着那几行字,心中又有些生气。 接下来就是问候淑岚的,说德娘娘生子辛苦,儿臣本该配着四弟在旁守候,奈何登船大事不得耽误,胤礽在此叩首祈望母子平安;还有问候四弟的,说四弟从小聪慧异常,文武皆通,又极有上进之心,希望能勤加学习,早日替皇阿玛分忧…… 后面长长的一篇,倒全是问候旁人的,怎么就这么短短的几行是问候自己的! 玄烨翻来覆去地看,又赌气将那信件掷回了桌上。 不看了,谁稀罕他的问候! 朝中众臣们近来很是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皇上心情好一阵,歹一阵的,都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触了皇上的霉头,说了皇上不爱听的话,又要被当堂斥责好一顿了。 不明就里的外臣,只好向在玄烨身旁的近侍纳兰容若请教。 “皇上近日心绪不稳,我们都有目共睹,想请问纳兰侍卫,皇上不悦,可是因为太子的缘故?”那些大臣们一下朝,便将正准备开溜的纳兰侍卫围了个团团紧凑,不让他有溜之大吉的机会。 作为当时奉旨寻找太子殿下的侍卫之一,纳兰容若自然是知道内情的。 但皇上下了封口令,自自己这里起,到手下的诸多低等侍卫都被知会,谁敢传出对太子殿下不利的消息,小心脑袋!但面对这些难以应对的大臣,他眼看着脱身是脱不得了,只能咬着牙点了点头。 “看来还真是与太子殿下有关!”那些那陈终于得了想打听的宫中秘事,个个满意地点头,但依然并不满足地追问:“那可是皇上与太子殿下有了矛盾?莫非……太子殿下是被外放出去的?” “这可不敢乱说!”纳兰容若赶紧摆手,面露难色,“平日里皇上阅览奏折时心中有气,若太子殿下在侧,便只对太子殿下发,如今太子殿下不在……便只能委屈您几位了。” 众臣们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实,这些日子,皇上训他们确实像训儿子似的。 如今想来,他们只能欲哭无泪:太子殿下,您何日能回朝啊!我们好苦啊! 第138章 咖啡 正当养心殿上下都因为玄烨心绪不佳而战战兢兢时, 太子胤礽的书信终于如期送到。 这书信一被送到码头,立刻便被数位信使轮流护送, 快马加鞭, 昼夜不停地送到了紫禁城。 待送到紫禁城时,已是月上梢头,宫门已闭。 按理, 宫门下了钥,本不该再放人进出,唯有紧急军情才会因此破例。守门侍卫自然不敢擅自定夺, 只敢层层上报。 正巧今日当值的是好说话的纳兰容若,得了这样的通报后。 还不等那上报的侍卫说完, 纳兰已经抢先开口道:“快,快送进来!一刻也耽误不得!” 天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一到他当值时, 巡逻站岗还嫌不够, 皇上还要将他叫到内室去,一会气哼哼地说胤礽这孩子忤逆, 迟早要吃教训;一会儿又念叨着心疼:胤礽这孩子, 自小没出过远门, 这一次出航不知道吃不吃得惯,睡不睡得着? “胤礽在宫中一直用的是毓庆宫的那个蜀锦织花面的枕头,旁的都睡不惯;如今连那个枕头也不曾带着,也不知在船上怎么过呀……” 奴才也未曾睡过这样尊贵的枕头,这么多年也照样睡过来了, 也不曾见有什么差错! 每当看着皇上这样翻来覆去的念叨,纳兰容若只觉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也不敢露出什么来, 只能左耳朵出, 右耳朵冒,才能减少自己耳朵的摧残。 直到皇上又念叨“胤礽真是不听话”时,纳兰容若不走心地应了一声“是”后,立刻招来了皇上的剑眉倒竖:“是什么是?胤礽是天下最体贴,最好的孩子!” 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嘛! 纳兰容若心中腹诽,面上也只能苦着脸谢罪。 他知道胤礽阿哥答应了,会在船舶靠岸补充补给时,给皇上送问安的信件,便日日盼星星盼月亮,指望着胤礽阿哥写点贴心之语,宽慰皇上的心,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能好过些。 如今信件已送到了紫禁城了,此时不送上来,更待何时? “拿我令牌,放行!不……我亲自过去护送!”纳兰容若当即便往宫门口而去。 养心殿中。 玄烨听闻纳兰容若护送着太子的书信而来,刚才还冷着的脸,瞬间冰雪消融:“快送进来。” “您这么多日可算见着笑模样了,奴才也为您高兴。”梁九功一边小跑着打开殿门,一边对玄烨说道。 “朕有什么高兴的?”玄烨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嘴角太过上翘,忙咳嗽了两下掩盖。 喜怒形于色,这可不好。 “朕的气可还没消呢,不过就是想看看他送回了什么物件,可否对我大清有用。”玄烨哼了一声,转头见纳兰容若已到了殿 “回皇上,太子给您带的东西,奴才给您送来了。”纳兰容若的声音还有些气喘,明显是小跑着过来的。 “何必这么着急,朕又不急着看。”玄烨口是心非地说着,身子已经走到了堂下。与意想中所想的不同,这次留下的不是一纸信件,而是一个钉合的木箱。 “想来必定是太子殿下在外邦遇见了什么先进的火器,便送给了您,让您先行赏玩,再交给工部的大人们拆解吧。”一旁的梁九功在一旁笑咪咪地猜测着,一挥手,立刻便有小太监去取撬棍,将那木箱小心撬开。 那木箱中又填塞了不少的稻草与细小木屑,仿佛是为了保护其中器物的减震之用。 莫非是怕擦枪走火?玄烨顿时警觉起来,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待那两个小太监从木屑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牛皮制的形状怪里怪气的箱子,又将其小心打开,玄烨才皱着眉凑上前。 眼前之物,他倒是不曾见过,倒像是一把形状怪异许多的琵琶。 梁九功与纳兰容若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也不曾见过,但这物件倒像个西洋乐器,并非皇上所期望的什么先进火炮,不知太子寻来这样一件东西做什么? “你们看看,我就说,他整日就知道弄些无用的东西,你们还护着他说话。”玄烨瞧着那模样奇怪的乐器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刚要气哼哼地合上那琴盒,却听一旁捧着木箱的纳兰容若开口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1节 “皇上,太子殿下不止送来了这乐器,还送来了书信呢。”纳兰容若见玄烨脸色又不好起来,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上。 玄烨展信,时隔一个月,他终于又看到那让自己朝思夜想的字迹。 其中先是规规矩矩的问候,但没说两句,便是说起大船是如何在风浪中破风前进的,是如何遇到了海上西洋的商队,见了许多长得怪模怪样的商人的,新奇雀跃的心情溢于纸面,最后还说到戴梓师傅是如何跟那西洋客商讨价还价,买到一把听说是他们国家最好、最年轻的制琴师制的琴的。 “船上的洋文翻译说,那琴名唤作小提琴,儿臣见其琴形新奇优雅,便随信一同送与皇阿玛,皇阿玛听其琴音,便如儿臣在侧陪伴……”玄烨读着读着,嘴角又不自觉地向上扬了起来。他翻到第二页,见第二页上,是胤礽画的简笔小人,歪歪扭扭地画着这琴如何演奏的示意图。 玄烨见着这样的涂鸦,便又想起胤礽还小时,开蒙时也曾发呆楞神地在书侧画上小人,自己每每制止,他便不再画了。如今又见,倒让他想起当年的事来了。 而且,这一次的信,虽然不长,但并没有如上一封出走信一般,只提了自己一句半字,而是这么一整篇,都是写给自己一个人的! 想及此处,玄烨又觉心中一软,故作不在意地又打开那琴盒,信手一拨,那琴弦立刻响起动听的声响,回荡在殿中。 “真是妙啊,果然是太子殿下,眼光就是好。”梁九功和还半跪在地上的纳兰容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夸起了太子。 显然,夸太子,就算肉麻一点,也会使玄烨心花怒放。 “嗯,虽然不如火器那般有用……但也还不错,留着吧。”玄烨努力收敛着脸上的笑容,拿起了一边的琴弓,也信手一拉。 “咯吱——” 梁九功和纳兰容若这下面面相觑,显然,这样的声音,与御膳房里杀鸡杀鸭差不多,他们实在是夸不出口来。 半晌,还是纳兰容若打破了这样的尴尬空气:“看来是这乐器高深精妙,需要顶级的乐师认真修习,才能与其相配,太子殿下挑选这样乐器,实在是用心至极呀。” 嗯,这倒也有理。玄烨点了点头,大手一挥:“吩咐乐师,速速将这琴学会,练出曲子来!” 纳兰容若这才松了口气,连忙重新装好那琴,收拾好告退;之后便是连夜送至乐坊的琴师处,叫平日拉胡琴的师傅速速改学这小提琴,以便日后伴在皇上身侧,拉曲子给皇上听,以解其对太子的相思之苦。 接下来,胤礽的信与伴手礼也三不五时地送往养心殿,短的时候时隔十余日,长的时候也不过一个月,胤礽从海上货船上购得的新奇物件便会如期送到。 这回,不光在玄烨身边伺候的太监侍卫们大松了一口气,满朝的文武大臣们也都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每次新鲜物件送到,都会让玄烨把玩上十数日,那信件更是一封封地精心收好,随时拿出来反复品读,看胤礽文字里中所写的所见所闻,仿佛玄烨此刻也借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辽阔的大海与扬帆的货船了一般。 即使没有东西和信件送到的日子里,玄烨也总有个盼头,也不如前些日子那样心绪不稳了。 这日,又有一箱物件送入紫禁城,梁九功在玄烨面前拆开,不是别的,倒是一麻袋黑乎乎的豆子。 “这又是何物?”玄烨瞧着这东西其貌不扬,便自去拆那信件看起说明。 这次写得倒是语焉不详,只说是一样饮品,唤作咖啡;磨成粉后,以沸水煮之,便可饮用,其香味四溢,在西洋人中如茶叶一般日常饮用,这些是烘焙好的熟豆,若是觉得好,下次便寄些种子,种在大清境内,想来也是一笔收益。 玄烨皱了皱眉头,“胤礽也真是的,只将银钱用在购买这种稀奇古怪的,又没什么用的东西,我大清自有各式名茶,何苦去喝此物?” 梁九功撇了撇嘴,心中腹诽:那皇上您还不是每次受用得不得了? 但嘴上还是说着:“那奴才这就给您冲上?” 但拿到这豆子,他又犯了难,这西洋物件,实在是没冲过呀!直接投入沸水之中,水也并不变色,只好抓耳脑袋地去御膳房寻了小石臼,费尽心思地碾了个粉碎。 为了让皇上品尝到十成十的风味,梁九功灵机一动,直接如煎药一般,将这粉末满满地放入砂锅中煎制。 玄烨翘首以盼了许久,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梁九功。 “成了!您尝尝?”梁九功小跑着用茶盖碗奉上了这一碗泡咖啡末,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紧张地瞧着玄烨的脸色,等他的反应。 只见玄烨先是打开了盖碗,随后便闻见一股从未未曾闻到过的馥郁香味。他充满期待地吹了吹,便喝了一大口。 紧接着,梁九功便有幸见到玄烨双眼圆瞪,将口中一口黑乎乎的咖啡全数喷在了眼前才摊开的准备练字的宣纸上。 “怎、怎么,不好喝?”梁九功小心翼翼地问,一边匆匆奉上手帕。 这东西确实有一股独特的香味,莫非是自己冲泡的手艺不行? “这也太苦了!”玄烨有些狼狈地擦了擦嘴,苦也就罢了,还尽是一嘴细渣子!胤礽还说要将此物推广种植,普天之下,哪有人会想喝这样苦得像煎药似的东西? 第139章 壮阳 永和宫中, 淑岚正看着摇床中的胤祚,轻轻摇晃着, 看着小家伙露出还没长牙的牙床吃吃地笑着。 “额娘, 你且去休息着吧,我来看顾弟弟就是了。”胤禛刚从上书房回来,见淑岚在哄胤祚睡觉, 连忙疾步跑了过来,“张院使说了,出了月子也要好好保养身子的, 若是长久地低头,腰和头颈往后都要落下毛病的……” 把淑岚从摇床边推走还不算, 还要将淑岚按在一旁的卧榻上坐好,又贴心地将织锦枕头塞在淑岚身下, 好让她靠得舒服, 这才反身回到摇床前,轻轻地哼着调子。 淑岚一边捂嘴乐, 从没听过这么荒腔走板的调子, 但小胤祚仿佛就是好这一口, 每次胤禛哥哥一哼歌,他便从手舞足蹈的状态切换到眯着眼睛要睡觉的模样。 虽然是早产儿,身子弱些,要时时费神关注着,倒是比胤禛当初中气十足地大哭大闹要安静很多。 淑岚一想到当时胤禛刚出生时, 缠着玄烨的难哄模样;又看看摇床中的小胤祚,摇了摇头。 小婴儿自然是谁哄得多些, 就缠谁多些。而胤禛自从从张怀那里听了许多妇人产后的养护注意条例之后, 便一直抢在淑岚的前面带弟弟, 恐怕以后胤祚也是个黏他的。 一想到当时还在摇车中哇哇大叫的胤禛,如今一转眼,倒也像模像样地带起孩子来了,淑岚就觉得心中感慨万千。 但是光坐着,也是极无聊的,别看胤禛小小的年纪,倒像个老妈子一样,不许自己干这个,不许自己干那个的,倒也是挺无聊的。 难得闲下来的淑岚,便叫上了青雀,与自己一道往承乾宫去,带上今日做的点心,去看看大公主近日在做什么。 到了承乾宫门口时,却见大公主兴冲冲地批了件大氅便往外跑,不知是去做什么。 还不等淑岚开口问,大公主便兴冲冲地冲着淑岚挥手:“淑岚姐姐,我们快去养心殿吧!” 淑岚一听养心殿三个字就皱眉头,去那里做什么?若是玄烨说教的兴致上来,不知又要唠叨些什么。 大公主显然也是深知这一点的,但今日兴致这么高,定然是有什么热闹好瞧。 果不其然,大公主又开口道:“昨天太子哥哥又送了新鲜物什进宫,淑岚姐姐快同我去看看吧!” 太子每次遣人送回来的新鲜东西,在淑岚眼中倒是司空见惯——只是见平日里指点江山,总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的玄烨也露出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让淑岚觉得十分有趣。 上次太子送进来一台小提琴,她瞧着十数个琴师愁眉苦脸地对着太子画的简笔画比划了许久,还是宫中的洋匠师帮忙校正了姿势,才算是能慢慢拉出还算过得去的声音。 当然,看玄烨明明对每一样太子送的东西都爱不释手,又矜持着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更是让她觉得有趣。 但今日倒大不相同,她还在廊下拉着大公主一同等通传,就听玄烨在殿中喊:“此物苦不堪言,快着书信一封,想法子送与太子,说此物不必再送来了!” 然后便是梁九功的声音,自是在一旁劝慰:“皇上,您再不喜欢此物,也是太子的心意呢。再说……说不定是此物在路上运送途中,腐坏了,才难喝得很,也未可知呢。” 是吃的喝的?淑岚挑了挑眉头,来了兴趣。 待小太监通传后,淑岚带着大公主进了殿,给玄烨请了安。 “德妃产后辛苦,赐座。”玄烨见淑岚来了,便微微敛了方才脸上狼狈的神色,对堂下一挥手,便有小太监将太师椅搬来给淑岚坐。 淑岚坐定,便见玄烨用桌上的清茶漱口,像是吃了极难下咽的东西,又见梁九功拎着一个小麻袋,一脸踟蹰:“要不,皇上,奴才拿去扔了?” “哎,等等,给我看看。”淑岚一进殿,就闻见了一股子熟悉又陌生的油脂香,待到梁九功将那麻袋在淑岚面前展示时,淑岚不由得“哇”了一声。 “怎么,德妃识得此物?”玄烨将口中残茶吐到痰盂中,用帕子擦了擦嘴,“那正好,你闻闻,此物可是坏了?” “是!”淑岚的心情别提多激动了,她前一世可是无咖啡不欢,一天不喝一杯咖啡,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来,如今已是许久不闻这香味,一闻可以说是亲切得不得了。 她抓起一把豆子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又瞧了瞧表面,立刻判断出,这一把都是中焙的豆子——保留着一部分原始的清新口感,又有焙烤后的醇香,其风味正好在花果清香和巧克力坚果香之间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 淑岚细细一闻,不用问价格便知道,这袋子咖啡豆定然产地优良,烘焙精致,价格不菲。 想来是胤礽虽然不懂咖啡,不知道买那种最好,但只要买最贵的,一定不会差太多! 淑岚一想到胤礽在商船上一掷千金只为博皇阿玛一笑,结果因为不会冲泡的原因,白白糟蹋了豆子和心意,顿时觉得痛心疾首。 这样的好豆子,可不应该被当垃圾扔掉啊! 淑岚立即忘了自己要多休息的事,激动起来便抓起一把豆子与玄烨说起了其中的门道,直到说得有点口渴,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而玄烨,则露出了一脸“你竟然喜欢喝这个,真是口味诡异”的表情。 淑岚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瞟那一袋豆子,还是踟蹰着开口道:“既然皇上不喜欢,嫔妾……可不可以将这太子殿下的东西带走?” 玄烨的脸上第一次没出现舍不得的表情,他扔又不舍得扔,摆在那里看着就觉得舌根发苦,淑岚愿意要,他求之不得,赶紧摆摆手,示意她拿走。 “好,待嫔妾做出咖啡来,会给皇上尝尝的!”淑岚说完,也不用人扶,自己便去接了那袋豆子,越看越高兴。 待淑岚走后,玄烨才露出了扭曲的表情:“德妃说什么?” “说……下次做出来,给您尝尝!”梁九功道。 玄烨只觉得舌根又是一阵发苦,连忙又灌了几口茶水。 淑岚的“下次”来得非常快,就在次日,玄烨处理完公务之后。 玄烨十分戒备地看着淑岚娴熟地将黑乎乎的液体倒入加热过的茶盅,说这样不会使咖啡变冷,香气变淡。 他抽了抽鼻子,确实如淑岚所说,用她考究的手法煮出来的这种咖啡,香气更为饱满,带着温暖的坚果香气,充斥着整个大殿。 随即,又见淑岚拿出牛乳和糖罐,加了进去,终于使那煎药般古怪的黑色变成了似乎可以入口的褐色。 “皇上,您尝尝。”淑岚将其搅拌均匀,奉给了玄烨。 品咖啡如品茶,才入门时,舌头还不能适应咖啡的苦味,自然不能喝最纯正最正宗的口味,如此加上牛奶和糖,虽然会掩盖掉这极好的豆子中那微妙的风味,但为了能让玄烨入口,也只能如此。 这次,玄烨小口地抿了一口,预料中的酸涩苦味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淳香的口感。 而且,也没有一口的渣子! 他瞟了一边眼神飘忽的梁九功一眼,眼中的意思便是:你等着! 待他又喝了几口,才慢悠悠地放下了装着咖啡的茶盏。 “如此品来,倒是尚可。”玄烨放下茶盏,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有些苦。” 淑岚早有准备:她之前见玄烨便对自己做的西式点心兴趣满满,想来是个嗜甜的。 她打开了旁边的食盒,取出一盘点心给玄烨奉上。 “这点心名为‘马卡龙’,专是配着咖啡吃的。”淑岚指了指那盘点心,虽然此时御膳房只有红黄两色的可食用染色料,她便只做了红黄两色的马卡龙,但模样小巧精致,玄烨很快便取了一个放入口中。 这点心极甜,放了十足的糖粉,倒与那香醇有些苦涩的咖啡正好中和,不会有吃多了甜点甜得头疼发晕的感觉,玄烨左手端着咖啡,右手拿着点心,左右开弓,很快就吃下了大半盘。 而之前还嫌难以下咽的咖啡,此时也见了底,玄烨这才放下茶盏,露出一副餮足的模样。 “确实不错。”玄烨终于吐出了一个完全正面的评价,又回味着其中的香醇,“但若是只用来配茶点食用,便叫胤礽送种子过来播种,未免有些太过。” 淑岚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表情,瞬间耷拉了下来。 看来仅仅从口味上来看,咖啡并没有完全打动玄烨,他只觉得可有可无,尝个新鲜,恐怕之后便要丢在脑后了。 淑岚一想到此处,就觉痛心疾首,云南之地,可是有着世界上最好、最适宜的咖啡产区的,若是发展起来,不知以后能促成多大的买卖,国库新增多少进项呢! 眼看着玄烨就将这一页翻过去了,淑岚急忙眼珠一转,“皇上,这咖啡,可不只是好喝而已。” “哦?还有其他功效?”玄烨抬了抬眉毛。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2节 若是有药用保健价值,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引进。 “这、这个嘛,您到了晚上就知道了。”淑岚丢下这一句话,便匆匆带着食盒告退了。 到了晚上? 玄烨见淑岚神秘兮兮离去的背影,望向梁九功。 “德妃娘娘的意思,兴许是……能使您在龙榻之上更加神武?”梁九功小心地猜测着。 玄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这热乎乎的喝下去,确实觉得腹中发热得很。 不过既然是有壮阳之用,那不如便在今晚翻牌子之前再服一次,想来更有效用! 如此想着,玄烨便吩咐梁九功道:“将这咖啡热着,朕晚上再喝。” 第140章 开荒 虽然是觉得这黑乎乎的咖啡的效用是壮阳之用, 但玄烨也并非什么白日宣淫的帝王。 到晚上翻牌子之前,他打算批批折子来度过, 待梁九功将朝臣们新呈上来的折子递给他后, 他便又一头埋进了奏折堆里。 不知为何,往日里觉得繁冗无比的奏折,此时倒是批奏得下笔神速, 玄烨只觉自己不但精力充沛,还注意力极为集中,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一般。 不知不觉过了许久, 玄烨满意地落下最后一笔,发现今日的批奏竟如此迅速, 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 一抬头时,却发现外面天色已晚, 自己竟聚精会神地批奏了这么久, 倒不觉得疲惫,倒还是第一次。 见玄烨终于抬了头, 梁九功逮着这个空档儿, 连忙对玄烨道:“皇上, 该翻牌子了。” 同时送上来的,便是淑岚留下的还没喝完的半壶咖啡。 玄烨伸了个懒腰,应了一声,便将梁九功倒入自己茶碗里的满满一碗咖啡一饮而尽。 待饮毕了,玄烨擦了擦嘴, 便静待淑岚所说的“功效”起效,一边思索着去哪一宫。 若是去永和宫, 估计又要被胤禛缠得脱不开身……玄烨就算再爱教他, 也受不了自家儿子次次都在自己吹熄烛火, 准备安置的时候睁着一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来请教问题。 等着等着,玄烨又一次感受到了下午时心跳如鼓,精力不住往上涌的感觉。 许久未曾这么不觉疲倦了!玄烨觉得一阵惊喜,对着梁九功一扬手:“再取之前积着的奏折来。” 梁九功连忙应声,去取了之前并不告急,暂且搁置的奏折出来,又是堆了满满的一桌,眼前着皇上又是奋笔疾书,在奏折上各种批红圈画,十分投入,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插嘴。 纠结了许久,梁九功还是开了口:“皇上,今晚不知您要临幸哪一宫啊,奴才也要去通传一声,让小主准备着……” 谁知玄烨听了,竟头也没抬,大手一挥:“不急!” 当皇上既要批奏折到深夜,还要临幸嫔妃,雨露均沾,早上又要早起早朝,武艺骑射亦不能落下;哪样做不好,便要受朝臣们议论谏言。 玄烨日日都要顾得万全,一年里也不过就休息寥寥数日,已经许久没有觉得这么精力充沛了。 这会儿叫他去临幸后宫?他只觉得浪费了这难得的精力! 梁九功的提议被驳回了一次,自然不敢再问第二次,不觉已到了子时,他也彻底断了提醒玄烨去临幸后宫的心思——已经这个时辰了,各宫嫔妃都安置了,皇上这时候也不会再往后宫去了。 而玄烨则犹自觉得力气使不完,揉了揉奋笔疾书后有些酸麻的手腕,抬头对梁九功道:“再拿些奏折来。” “皇上,您已将积着的奏折批完了!”梁九功忙道,心中暗暗惊奇,这皇上怎么像吃了二根人参似的神采奕奕,“您瞧,已经是这个时辰了,还是保重龙体,早些安置吧。” 玄烨抬头看了看时辰种,也点了点头,倒真不觉得,竟到这个点了。 “是该安置了。”玄烨自言自语道,今日倒不曾检验此物的壮阳功效,倒是另一方面,确实精神得过分。 而这精神似乎涌得太过分了,玄烨翻过来覆过去地在床上烙饼,过了许久,便对外头值夜的梁九功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丑时刚过,您还没睡呢?”梁九功回道。 半晌,梁九功只听玄烨在卧榻上坐起来的声音。 “睡不着,给朕更衣,朕去庭中练练剑!” 次日一早,淑岚便被传召入养心殿。 她还从未这么早就被从被窝里拖出来过,进殿时还是忍不住偷偷地打哈欠,但看到玄烨脸上的两个黑眼圈时,倒又把哈欠给吓回去了。 “皇上,您这是……” 待她听梁九功说了昨日皇上折腾了大半宿,起来又躺下,舞完了剑又回房内读书,读到天破晓时才有了一丝困意时,她的嘴更合不上了。 睡前喝了半壶咖啡,就算是身体习惯了咖啡的现代人,想必也能撑一宿通宵不合眼,更别提未曾沾染过□□的清朝人第一次喝,就喝这么大量的。 亏得玄烨身子锻炼得硬朗,不然想必会适应不了,估计要头晕目眩,心跳如鼓的。 待淑岚说了此物的功效后,玄烨终于一脸茅塞顿开的表情。 淑岚还有些心惊胆战,会不会有伤害龙体之嫌? 虽然以玄烨的身子骨,还不至于熬一个通宵就虚了,但那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倒是抵赖不掉的。 谁知,玄烨沉默半晌,竟然朗声笑了起来,倒把淑岚也吓了一跳。 “好啊!”玄烨一拍桌子,“古来不知多少君王精神不济,便求仙问道,被游方道士用不知什么配方炼就的丸药哄骗,服下去也不见有效用,如今倒有如此饮品,朕服了后有使不完的力气,且一服就见效,倒像是比那仙丹还灵验许多!” “但是,您也得休息,不能过量,不然过犹不及……”淑岚连忙补上一句。 阿哥们如今还没长大呢,她可不想看本来正当壮年的康熙皇帝因为将咖啡当仙丹狂饮不止最后去世…… “朕自然知道。”玄烨吃了这熬夜的苦头,也知凡事过犹不及,“朕便只在晨起时喝上一杯,想来无碍。” 他一回想起自己浑身热乎乎的,精力集中、思绪飞快的感觉,就觉得心里十分舒坦。 要是能天天喝上就好了! “德妃,这太子送来的……咖啡,还剩下多少?”玄烨问道。 淑岚听了这话,立刻条件反射地警惕起来。 怎么,玄烨喝得高兴了,要全收回去吗? 玄烨见淑岚这警惕的表情,哑然失笑。 难道朕是那等夺人所爱的人吗?说了赐给你,还要后悔讨回来? “那一袋子,你暂且也喝不完,这样,你留一半,另一半,算朕借的,如何?”玄烨开出了条件,“待胤礽下次再寄来,或是有旁的商船靠岸时,朕再买了补给你。” 这样倒还像话。 淑岚点了点头,掐算着太子下次送信的日期规律……想来也还够喝。 玄烨的表情中,除了发现新事物的欣喜之外,还有一丝遗憾:这咖啡是从西洋货船上远道而来,想来价值不菲。作为皇上,富有天下,供养自己与淑岚的日常饮用的量,倒没什么问题,只是如此提神醒脑之饮品,不能推广下去,实在是一件憾事。 无论是给那些一日日晨起困倦,磨一上午洋工的文官们来一杯,还是给需要连夜攻城扎寨的武官士兵们来一杯都是极好的。 而这样饮品,若是再如先前淑岚所做的调味料般流行开来,定然又是一笔进项。 “只可惜,大清境内并无此物,太子说要寄回种子来,也不知我大清土地可否种那西洋作物……”玄烨不自觉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淑岚顿时眼前一亮。 有啊! 从降雨、到海拔、到温度、到光照……待淑岚讲完了心中所想,用手指在玄烨身后地图的云南处重重一圈后,充满期待地看向玄烨。 玄烨则从她开口以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那一处地区,向来被认为瘴气丛生,唯有荒林毒虫,且总有一小股一小股的叛逆之徒在其中,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个没完,令他很是头疼。 他曾派兵去镇压叛军,但终究有种力不从心之感——军队千里迢迢被调去,对上小股叛军,总有种杀鸡用牛刀之感;且当地务农之人甚少,粮草只能从千里之外运送过去。 若是打完叛军便撤离,不久后又有新的叛军冒出;而若是不撤离,就这么原地驻守,长久以来,无论是对军队中人还是对于粮草,都是一大消耗。 但若是不打,想来叛军便会以此为阵地,呈燎原之势四起,到时候又是不好收场,民不聊生。 最好的法子,便是在当地军队驻扎的同时,开垦土地务农,有了常驻的军队和农民,才能使这一片地长久地掌握在中央的控制之内。 之前不知有何作物可以种植在这片未开荒的土地上,如今看来,用这咖啡就正好! 在电光火石之间玄烨此时心中已经谋划好,要令谁带一支军队驻守当地,无叛军作乱时,便开荒拓土,准备这咖啡的播种与种植事宜。 待这咖啡收获时,便由商人来往贩卖,如此便可开拓出一条商路,不但可添税收进项,还能使云南之处人口往来增加,不再如往常一般蛮荒了。 玄烨想及此处,越想越兴奋。 他从前只当那一片广袤的土地是荒芜之地,只是一块弃之可惜的鸡肋,如今看来,竟是白放着这一块宝藏之地在边陲这么多年! “梁九功,你去御膳房挑几个手脚伶俐的宫女,跟着德妃悉心学习制咖啡的手艺,再叫御膳房制上足足的点心。”玄烨笑了笑,准备开启推广咖啡的第一步:先从上层流行开来。 “如此提神醒脑的妙饮,朕要赐大臣们同饮。” 第141章 榴莲 淑岚虽然不知道玄烨心中所想若何, 但见玄烨的神色,便知玄烨动了心思, 以后估计长期的咖啡供应也有门了, 心中更是欢呼雀跃。 无论是皇室亲贵,还是满朝文武,自然是衣食住行都效仿宫中流行式样。 自从皇上亲自赐了百官咖啡, 又得赐点心配着共同饮食,文武百官个个都感沛圣恩,虽然这怪里怪气的饮品一时间有些苦涩难以入口, 但皇上亲赐,自然不会有人扫兴说难喝。 纵然有人觉得口味上一时难以接受, 但也感受到了有了咖啡提神后的精神百倍之效后,也都纷纷啧啧称奇。 而更多的人, 则是一眼看中其中的利益。 若是往常, 去边陲之地种田驻守,无论是对于文官还是武官, 都是一件苦差事, 唯有站错了队, 或是得罪了皇上被贬,才被发落到那种荒凉之地当差。 而如今,则大不一样了——不少嗅觉灵敏,消息又灵通之人,听闻皇上要在那边陲蛮荒之地种植这等作物, 虽然如今大家还未曾适应,但其提神醒脑的功效, 却是有目共睹。 将来若是推广开来, 定会成了一项新的必需品。若真如此, 那这一条线上有多少油水,不言自明。 而玄烨又在这一项上十分慷慨:愿意去带兵驻守开荒此处的人,除了上缴给皇室的一部分抽成之外,其他的都充作军费与和地方官员的饷银。 皇上愿意让渡如此巨大的利润,这平日里人见人躲的差事,此刻反而成了香饽饽。 见平日里一直苦恼边陲地区管理之事如今竟意外地迎刃而解,玄烨长长地出了口气。 事不宜迟,只待胤礽再寄来这咖啡种子,便命信得过的文官武将,带一批兵士到去往当地实验种植。 看来胤礽出去开开眼界,多瞧瞧世上的新鲜事物,倒也是好事。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3节 虽说朝中的传教士们也带来了不少新鲜的知识和玩意,但终究是非我族类,不会毫无保留地将知识和技术倾囊相授。 纵然是教授自己,也都是今日挤一点儿,明日挤一点儿,怕将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干净了,便失去了利用价值,保不住如今的荣华富贵。 况且,他也注意到,这些传教士之间互相勾结,排斥异己,在教授知识的同时,也常将他们的信仰挂在嘴边。 若是他们用自己的信仰鼓动人心,动摇了大清的根基…… 玄烨想及此处,便不觉眼中神色冷沉下来。 倒不如胤礽,身为大清的阿哥,自然是将在外的见闻和技术都学到身上,日后学成归来,想必是更能用这些知识反哺大清。 如此一来,玄烨对胤礽叛逆出走之事的不满,便也越来越少了,不过偶尔还是会念叨两句,更多的还是担心他在外穿不穿得暖,吃不吃得好。 但看他信件上的雀跃文字,玄烨便知道是自己白担心了不但吃得好睡得香,除了戴梓的船队上所带的丰富给养以外,他还走到哪,吃到哪。 每每提及吃到了新奇的、在紫禁城中不曾吃到的吃食,玄烨总要念叨一句:“这臭小子,心思竟全在这上头。”却不知自己脸上的笑模样,都被旁人看在眼里了。 这日,又一个木箱子送到了玄烨宫中,又是太子送来的。 这次打开盒子,倒是个十分坚硬,浑身刺,足有人脑袋大的玩意。 玄烨这次松了口气:看这外形,看这硬度,这回总该是武器了吧? 他如临大敌地绕着那物打量了一圈儿,瞧着模样倒像是天然之物,而非人工所造就的。 玄烨越看,便觉好奇心越盛,对梁九功一指,开口道:“将太子的书信呈上来。” 待梁九功呈上来,玄烨急急地略过前头的问候之语,直接跳到这样物什的介绍,心中又有些失望。 “……此物是儿臣从一商船购得,船上翻译师说此物名唤‘榴莲’,乃是一极南暑热的小国特产。儿臣见其形状奇异,便购入赠与皇阿玛。” 什么嘛,如此看来,并不是他期望的武器,而不过是一果子而已。 他将心中失望之情诉之于口,一旁的梁九功连忙宽慰:“皇上,这也是太子殿下的心意,见着什么都不忘送与您尝个新鲜呢……再说,此果名音同流连,说不定是味道极美,令人流连忘返之意呢。” 那倒也是,总算这小子有良心。玄烨被梁九功这句话说得极为受用,点了点头。 但是,这满身是刺的模样,不知是怎么个吃法? 玄烨又往下瞧去。 “……此物要剖开外壳,食其内瓤,听商船上的人说,味甜软糯。但若过熟,则果肉黏腻有酒味,成为下品,因此只在未全熟之时砍下果子。 此果生时,刺硬;当刺软时,便可剖开食用了。儿臣计算日期,此物送至京城时,想来也快全熟了,愿皇阿玛笑纳。” 想得倒还算周全。 玄烨暗暗点头,伸手去摸了摸那果子的刺,虽然有些软了,但依太子书信中所言,离全熟还差些时候。 这是,下面的梁九功倒是开了口:“皇上……这榴莲,太子只送了一个,不知是如何分配呢?” 自上次淑岚制了合玄烨口味的咖啡后,将这差点被当垃圾丢掉的咖啡拯救了回来后,玄烨便念她这一功,答应每次太子进贡了新鲜食物之后,都分一半给她。 但是这回,玄烨就不得不在心中批评太子两句了:怎么只送了一个呢?这让朕如何分配? 既然能让人流连忘返,那味道定然极美……玄烨自然是想将一整个都留下来的自己吃的。 但一想到淑岚听了太子送的东西进宫的消息,兴冲冲地来,失望地走,他又有点不忍。 况且,每次太子送来的食物都自己留下,太皇太后也出言调侃自己,意中所指,是叫他不要太偏宠永和宫,得六宫雨露均沾。 玄烨一想到此处,就觉得头疼,只好挥挥手道:“罢了,待到这果子熟了,朕在宫中设榴莲宴,召六宫嫔妃们同品。” “皇上圣明,如此一来,六宫定然同沐皇上恩泽。”梁九功连忙说道。 在榴莲宫宴之前,这榴莲便被放在御膳房中保存。 御膳房主管虽然并未曾见过此物,但毕竟是果品,想来是不必复杂的烹饪过程的,只消像西瓜一般,到吃的时候再切开就是了。 御膳房主管担负着此物的保管责任,自然提心吊胆,万一有人起了歹心,将这东西偷了去卖?此物可比西瓜精贵多了,整个大清国,再寻不着第二个,保不准就有人敢担着掉脑袋的风险将此物偷出宫去卖。 因此,御膳房总管将此物放在自己卧房的暗格内,每日晨起,便按太子爷在信中的指示,按一按那榴莲刺可软了没有,若是没软,就报给梁九功听,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便又要挨一日。 若不是这榴莲全是是刺,那御膳房主管恨不得将它揣在怀里随身带着以防丢失了。 还好这榴莲给面子,只过了五日,刺便以软和了些,那御膳房总管便松了口气,禀报给了梁九功,再由皇上传召,定下榴莲宴的具体时日。 虽说是共尝稀奇果品的宴席,倒也不能全吃这果子充饥,御膳房便又忙碌起来,为着榴莲宴的其他配菜而做起了准备。 待到旁的配菜都制备得七七八八,终于轮到将这宴席的主角——榴莲剖开的时候了。 下刀也是技术活儿,又要将外壳斩开,又不能伤及果肉,手上的工夫要求可不低。 御膳房总管不敢将这种事假手他人,只能亲自上阵。 他按了按外壳,挑选了一把趁手的刀子,便屏气凝神地向那榴莲砍去。 而他身后,则是围满了御膳房的其他御厨,个个都屏气凝神地看着,这么个长相奇怪的果品,里面是什么样的。 就算不能亲自品尝,能闻一闻,也算是不得了的经历了,回去足以对人吹牛了。 这一刀下去,这榴莲丝毫未动,第二刀下去,依然如故,直到御膳房总管则了一把更为沉重的足以劈牛骨的刀子,才将这榴莲劈出一道缝隙来。 这一劈不要紧,方才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的御厨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 这是什么味儿啊!什么东西烂了! 御厨们的嗅觉本就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这一下,更是有几个发出干呕的,一哄而散了。 他们一哄而散不要紧,御膳房总管却呆立在原地不动了。 这皇太子千里迢迢送来的果子,放在自己这儿保管,自己竟然错过了成熟的最佳时期,将这珍贵的果子放得腐坏了? 这事往小了说是自己玩忽职守,往大了说便是对皇上和皇太子不敬……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虽然不至于脑袋搬家,但这御膳房总管的位置,肯定往后是要拱手让人的。 但他还是急中生智,想出了另一个法子。 此果无人吃过,那自己只消制一道仿膳,如用豆腐、豆干调味后仿制肉类一般,做出形状,狸猫换太子地塞入榴莲外壳中,不就行了吗? 但要下手时,他又踟蹰了。 皇太子可没说这吃食是个怎么口感,是甜是酸,是脆是糯?自己胡乱仿了一通,糊弄过去一时也就罢了,若是来日皇太子还朝,与皇上说及此事,那不就露馅了吗? 到那个时候追究起来,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一想到这,他脑门上的冷汗都开始大颗大颗地往外冒了。 “不然,你就去问问德妃娘娘?”旁边的御厨瞧出他的纠结,“她见多识广,兴许见过吃过呢?上次咖啡一事,也是她重烹了一番,让皇上很是满意呢。” 御膳房总管仿佛看到一丝微弱的希望,一拍大腿,对,就去问问德妃! 第142章 求助 永和宫中。 “主子您说, 这次宴席上,您是穿哪件儿好呢?是穿这件藕合色如意云纹的好看呢, 还是这件水红色绣石榴双燕纹的呢……”雪雁举着两件衣服, 在淑岚的身上比来比去。 淑岚反而成了人偶娃娃一般,被自己的两个大宫女拉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地比量着。 自从封妃后,量身新制的旗装流水样地裁制好送来, 今日五件,明日十件,今日是太皇太后亲赐的, 明日是皇上亲赐的,她看得眼花缭乱, 兴趣却不是很大。 自产后,她也不出门, 便只穿着最宽松舒服的旧衣服在宫中晃悠, 反而少些拘束。 雪雁见淑岚只比划了两下就没了兴趣,反而去附身逗六阿哥胤祉了, 便也举着那两件衣服, 在小胤祉眼前晃:“六阿哥帮额娘选选吧, 哪件好看?” 小胤祉的眼睛虽没长好,但看着朦朦胧胧地一片花样晃来晃去,倒也被逗得咯咯直乐。 “娘娘,胤祉阿哥说两件都好,娘娘还是自己择一件吧。”雪雁煞有介事地对淑岚道。 淑岚噗嗤一笑:“他还小呢, 懂什么好看不好看的,随便选一件便是了, 也值得你们这样兴师动众地为我筹划?我瞧着那藕合色的便不错, 就那件吧。” 她随手一指, 又转头去逗小胤祉了。 又不是什么逢年过节的大节庆,不过是玄烨又得了太子寄来的新鲜吃食,想显摆显摆罢了。 若不是她好奇这个被玄烨藏得密不透风的食物是什么,这种时候她恨不得告假在宫中,乐得自在呢。 一旁的青雀听了,却大大地摇头:“娘娘,这可马虎不得,这可是您产下六阿哥封妃后,第一次出席宴席,非得艳压群芳才好呢,不然那些心中不安分的,见您产子后有些势头软了,恐怕要动心思欺负过来的。” 说罢,她又认认真真地比对了两件衣裳,指了指藕荷色的道:“这花样沉稳归沉稳,也太老气了些……这件水红色的倒不错,既衬托得我们娘娘好气色,这石榴多子,双燕的意头又好……奴婢觉得呀,还是这件好。” 淑岚有些哭笑不得,她只想好好在宴席上吃上一番,若是能像上次喝到咖啡一样,吃到久违怀念的食物,就已经是赚到了。 什么闪亮登场,艳压群芳,她根本没想过。 淑岚正试图说服二人放弃这种闪亮登场的念头,转而吩咐青雀将自己平日穿惯了的石青色氅衣拿出来时,却听见了外面有敲门声。 什么人,会是这时辰过来?莫非是玄烨? 淑岚与两位贴身宫女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去亲自瞧瞧。 待青雀扶着淑岚到了门口,雪雁开了门,迎面而来的并不是玄烨的明黄色轿辇。 而是门口站了许多人,见自己出来,便呼啦啦地跪下给淑岚请安。 领头的淑岚认识,是从前御膳房的总管,这么多年自己没少从他那里调用人手,提各种稀奇古怪的要求,那御膳房总管都尽力执行,倒也是个实在的人,总是笑眯眯的,身子虽胖,刀工却出神入化的灵活。 而今日淑岚一见他,却无半点平日的笑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苦相。 “这是怎么了?”淑岚问道。 “德妃娘娘,可否到里头说话?”那御膳房总管压低了声音说。 淑岚瞧了瞧他的为难模样,又瞧了瞧他腋下夹着一个木盒子,心中便有了分晓。 定然是玄烨给他出了难题,他答不出来,便来找自己了。 而他这御膳房总管也解不开这难题,怕是要丢面子,这才要进门再说。 淑岚笑着一让:“进来说话吧。” 待到御膳房总管带着一众御厨徒弟进门,将那木盒在庭院中的石桌上放定,竟然猝不及防地扑通一声跪地。 “啊?这是?”淑岚一时没反应过来,刚要寻个旁的御厨问问是怎么回事,只见御膳房总管身后的一帮御厨也跟着呼啦啦地跪下,开始给淑岚磕头。 “德妃娘娘,如今奴才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求您,望您超生啊。” 淑岚哭笑不得,这御膳房总管往常有什么不知如何下手的菜,也来请教过自己,虽然态度恭敬,但今日这跪拜大礼,她还是吓了一大跳。 “快快请起,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淑岚一边叫他们起身,一边叫雪雁去掩好大门,莫要叫人听了去,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4节 待那御膳房总管将梁九功如何将此物十分谨慎地送到自己手上,自己又如何谨慎地等待成熟,如今眼见着这东西腐臭难闻,求淑岚来给想个法子。 “本来是想着,将这外壳剥下,刻作龙鳞,口衔着果子呈金龙吐珠的式样……如今看来,可都做不成了。” 那御膳房总管一边哭丧着脸说着原来的构想,一边将那食盒盖子慢慢掀开。 这一掀开,御膳房总管和他身后的御厨们自然是早有心理准备地往后一退,而雪雁则是好奇地凑得极尽,一个没提防,被熏得倒退了好几步。 而青雀则急急地跑来,一边用袖子捂着鼻子,一边用手猛扇:“这都这么味儿啊!你们存的什么心思,将这东西拿来熏娘娘,若是娘娘有个好歹,看皇上怎么收拾你们!” 而包括御膳房总管的御厨众人,则是十分默契地屏住呼吸,一个字也没说。 他们之前便有了经验:别看这玩意虽然只开了一个小口,味道呛人得很呢!哪怕鼻子屏住饿了气,只要一说话,那味道便从气道直入,且极其顽固,许久都散不去呢。 青雀见那些御厨们不作声,见淑岚也不作声,只是低头瞧着那臭味的来源,心中一沉。 不好,该不会是熏坏了吧! “娘娘、娘娘?”青雀有些担心地唤道。 只见淑岚将脸抬起,望向了青雀,眼中还闪着泪光。 她太感动了!时隔这么久还能闻到这么正宗,这么醇厚香浓的榴莲香,她实在是太感动了! 上一世时,榴莲价贵,她每每咬咬牙才能买上一整个,还时不时地遇见个头极大,果肉极小的榴莲,让她直呼上当。 如今,这么一只果肉饱满,成熟得刚刚好的榴莲摆在淑岚的面前,若不是她还残留着一丝理智,告诉她这是宴席上的主角,她估计早已将这榴莲大卸八块,只恨不能将脸埋进去大快朵颐了。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青雀见淑岚终于回了神,连忙关切地开了口,“要不,奴婢让他们将这东西丢出去?” 深受其苦的雪雁已经跑得远远的,捂着鼻子叫道:“叫他们御膳房的人自己丢!我才不要碰这玩意儿,手定然要臭上半天的!” 什么,要丢?淑岚瞧瞧那缝隙中可以窥见的金灿灿的呼之欲出的果肉,大声在心中斥责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 “咳,我并不是被臭成这样的。”淑岚定了定神,“我是感动,感动!” 众人皆是吃惊,虽然不知淑岚感动个什么劲,但见淑岚将手一伸,青雀便立刻会意,从小厨房取了刀来。 淑岚只在那口子处一撬,这榴莲已熟,不用使蛮力,自己便开了口裂开了。 一经剖开,这臭味更加肆无忌惮地逸散了,但淑岚却三下五除二,十分利落地用刀子将其中的几房果肉统统挑了出来。 “此物虽然味道独特,不容易为人所接受,但闻着臭,吃着香……”淑岚非常热情地用小刀挑起一块果肉,伸向了那几个御厨。 御膳房总管听了淑岚笃定的话,这才缓缓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凑近半信半疑地闻了闻。 确实,只要适应了前面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气味之后,便能闻见其中丝丝缕缕渗透出来的蜜糖般醇厚的甜香气味。 “这么说,这东西没坏?”御膳房总管大喜过望,与那几个徒弟互相对望,面上都有这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神色。 只要不是自己误了时辰,那就是好的! 这御膳房总管,自然吃遍天下美食,自然知道有的人独独好这一口,譬如炸青方、譬如臭虾酱、臭鳜鱼一类,都是旁边的人鼻子受罪,吃菜的人乐在其中。 这榴莲,恐怕也是这个理儿。 但庆幸的情绪只维持了一瞬,他就又犯起愁来。 “但是,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若是就这么臭着给皇上端上去,皇上定然会勃然大怒的……”御膳房总管的脸这下垮得更彻底了。 之前本来还想做一道仿膳,如今一看,这东西原来就是臭的,这可让他怎么下手啊! 他将脑子里厨房里平日用到的除味工序过了一遍,下葱姜?下水焯水?泡清水?下大料花椒? 不行,都不行,这可是水果啊!自然不能用对待腥膻味重的肉类的处理方法。 他只能一个个将这些离谱的想法从脑子里划出去,脑中浮现一副场景:榴莲宴上,自己捧着这榴莲压轴登场,上到皇上,中到嫔妃,下到太监宫女,都被熏得四散奔逃的样子,唯有德妃娘娘一人怡然自得地大快朵颐…… 想及此处,他也只好苦着脸将那盘果肉端起,准备收回食盒时,却被淑岚出言制止了。 “谁说水果便不能烹饪的?”淑岚笑道,“既要保留原有风味,又能让众人接受的法子,这世上多得是呢。”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榴莲千层 御膳房总管见淑岚的表情, 如同绝境之间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差点又给淑岚跪下。 “您还是直说吧, 给咱们指一条明路, 回去我们师徒几人定然日日烧香拜佛,求您平安。”那御膳房总管嘴巴不光会品菜,捧起人来也一套一套的, 淑岚听得直起鸡皮疙瘩。 “罢了罢了,可不用你拜我。”淑岚连忙摆手。 “那、那就,下次御膳房进了什么新奇吃食, 奴才定然给您留一份!”御膳房总管也是上道得很。 见淑岚这次没有摇头,他便知有门, 连忙挽起袖子,殷勤道:“不劳动您动手, 您宫中的小厨房在哪?奴才这就去开火, 您只动嘴说说便是。” 话虽如此,他心里倒也是没谱:果子加热后, 大多会转甜为酸, 又容易失去了原先的口感, 变得软塌塌的……不知这德妃娘娘有什么好手段,能将口感和口味平衡好。 御膳房总管此时,也生了偷师的心思,想在淑岚这里学一手,便变得格外殷勤起来。 淑岚见他手脚麻利, 也不端着总管的架子,便也不跟他客气, 便扫了一眼那些他带的御厨徒弟们。 御膳房总管立刻对淑岚的眼神心领神会, 指着那几个看起来训练有素的御厨道:“奴才的徒弟们, 若是娘娘不嫌弃,便随便差遣就是了。” “好。”淑岚点点头,先指了两个,“你们两人,去将那榴莲果肉压碎,搅打成泥,越细腻越好,再将这果泥连同糖和牛乳、鸡蛋一同搅拌,再反复过筛。” 那两人苦着脸,对视一眼,只好领命而去。 而其他人见自己不是处理这最棘手的榴莲果肉,都明显脸上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不打碎还好,这一打碎果肉,其中冲鼻的气息更是咕嘟嘟地翻涌起来,熏得两个御厨脸色极其古怪,又不敢在淑岚面前失礼,只能暗自压着自己的五官。 一开始几人还十分怜悯地瞧着他们得了这么糟糕的差事,但不知是渐渐习惯了还是怎么了,只觉的冲鼻的味道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甜香。 “你们两个,去将锅烧热,再隔水将黄油化了,再加到他们过筛好的榴莲牛奶液中去,再过筛几遍。”淑岚又指了指另外两人。 那两人听着是个轻松的活儿,也不敢怠慢,随着引路的青雀去小厨房烧水了。 “还有,待那榴莲牛奶蛋液筛得毫无颗粒后,便可用平底锅煎饼皮了。”淑岚又说道。 她看着那两个被自己指了去调配果泥的,心中感慨:不愧是御厨,虽然一脸嫌弃的模样,手脚倒是十分利落的,不多时,便处理好了大半个榴莲的果泥。 “平底锅?”被分配了任务的两个御厨对视一眼,“娘娘宫中可有此物?” 御膳房中,多是焖、炖、炸、炒,用的多为深口铁锅,听到淑岚说到平底锅,便有些懵。 淑岚大手一挥,雪雁立刻取了两口淑岚从造办处定制的两口平底锅,导热均匀,又趁手轻便,最适合摊煎饼、做饼皮,一人一口地交到了他们手中。 “牛奶蛋液不可过多,否则便会出现下层已焦,上层蛋液还是流动的情况。”淑岚走过去,干脆在开了火的锅子上演示给他们看。 那乳黄色的榴莲牛奶蛋液一接触到滚烫的平底锅底,淑岚便将手腕打了个圆周,让那蛋液漂亮地在锅底挂了一层。 紧接着,不过片刻之间,淑岚便将平底锅离火,以免火候太过。 待到锅子的余温让上层蛋液完全凝固,她便用锅铲一铲,一张完美正圆的饼皮就落入了盘中。 那两个御厨便也有样学样地上手制作,最开始的几个还不太圆,但上手极快,不一会儿便叠起数层饼皮来。 永和宫的小厨房难得有这么多人,虽然有些拥挤,但个个手脚麻利,训练有素,十分默契地完成一系列操作,淑岚站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而御膳房总管自然是不甘心只有自己在一旁干看着,便凑到淑岚面前笑着问道:“德妃娘娘,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活计,可以派给我……” 不光是为了帮淑岚的忙,报她的恩,更是期望淑岚能派自己一项有难度的、需要技巧的活计,好让他这个登门求人的御膳房总管挽回些面子。 淑岚听了,登时一拍脑壳。 “对,有一项最重要的活计,我给忘了。”淑岚道。 “什么活计?”那御膳房总管十分殷勤地问。 “打发奶油!”淑岚说罢,便转头招呼青雀去拿打发的工具来。 紧接着,糖分、牛乳、黄油、搅拌器……被一一塞进了御膳房总管的怀里,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表现得十分积极了。 “要打发到立得住筷子才行,平日里我们都最怕娘娘吩咐我们制这个了。”雪雁满脸带笑地将一样一样的东西塞过去。 有了御膳房总管的毛遂自荐,这回可终于不用她来打发啦!总管可真是个体谅人的好人啊! 御膳房总管爬到这个位置以来,这么多年大多时候只负责指点口味、尝菜,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做这等小学徒才会干的苦差事了。 但失望归失望,任务派下来了,他为了不让淑岚看扁自己,自然是铆足了劲地打发,那打发出来的奶油绵密无比,扎实丰盈,没有丝毫的偷工减料,连淑岚都忍不住赞叹。 “这打发的手艺真是不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定然日日钦点您给他做奶油点心!” “娘娘过奖了,奴才不敢当……”那御膳房总管一边暗自揉着自己打发奶油累得酸痛的手腕子,一边露出假装毫不费力的微笑,可惜还是在淑岚说“天天做这点心”时被嘴角的抽搐出卖了。 “好,那万事齐备,那便组装起来吧!”淑岚一拍手,没想到进度这么快。 待到那薄如蝉翼的饼皮,柔软的奶油、搅拌得细腻丝滑的榴莲果泥一层层地交错叠好后,淑岚十分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作品。 “御膳房可有冰吗?”淑岚问道。 “有,有,御膳房不缺冰,每年都是存得足足的量。”御膳房总管连连点头。 “那便劳烦总管将这东西放入装了冰的箱格之内,待到宴席之时,便可取用。”淑岚又嘱咐道,“莫要放太久了,若是结了冰碴儿,就伤了口感了。” “是,这个没问题!”那御膳房总管喜滋滋地将那做好的甜品小心翼翼装回箱笼,感激不尽地离去了。 待到正宴开席,虽然席间菜肴丰盛,但大家都对太子送来的那一稀奇外邦果品翘首以盼,心思全不在眼下的菜品上。 就连淑岚这样平日在宴席上埋头大吃的,今日都留了肚子出来,等待着这道甜品。 毕竟是太子的礼物,待到终于到了餐后上甜品的时间,这道甜品倒不是传菜的小太监端上来的,而是御膳房总管亲自端上来的,神秘兮兮地端着一个巨大的盘子,上面上扣着一个盖子,以保持温度。 玄烨心里也没底,若是这样东西被御膳房的人不识货,随意糟蹋了,或是这外邦果子味道奇怪,他便是在众嫔妃面前丢了面子了。 想及此处,他便对那御膳房总管摆摆手,示意他先呈到自己桌上来。 玄烨亲自将那盖子掀开一道缝,见眼前甜品的模样…… 从摆盘到造型,普通,十分普通。 奶黄色的柱形,没加任何点缀。 玄烨心中立刻生出了些失望:那榴莲的尖刺外壳,怎么也没留着?这朴素的外形,倒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他又看了看御膳房总管战战兢兢地模样,心中叹了口气。 罢了,想来是这没见过的吃食,御膳房怕做坏了担责任,才不敢大胆放手去做,这才选了这么个保守的造型。 “嗯,分下去吧。”玄烨摆摆手,叫他切开,布菜。 他望了望这甜食,又似有若无地将视线飘向了淑岚所坐的位置。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5节 若不是怕她孕后辛苦劳碌,这样难得的食物,还是得让她亲手操办,才能算是不浪费了,定然不会像这总管一般,尽是出些平庸的主意。 但这甜品呈都呈上来了,他便也拿起银质调羹,挖了一勺。 这一勺下去,他便吃惊于这点心的绵软,如果烫刀子切进油脂一般,丝毫没有任何阻力。 紧接着,他将这一勺含入口中,便感受到带着凉意的冰皮与绵软的奶油、甜美异常的果肉的多重交叠,清爽软滑,甜而不腻。 玄烨缓缓地用感受着这绝妙的口感,只恨刚才怎么不让那御膳房总管多分一些给自己。 “这点心,可有个名字?”玄烨终究还是没把悔意露在脸上,矜持地放下银勺问道。 “回皇上,这点心……”御膳房总管下意识地往淑岚的方向瞧了一眼,“这点心命唤作榴莲千层,意指太子殿下对皇上的心意层层不绝……” 淑岚埋头苦吃之余,忍不住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做御膳房总管就是不容易,不但要制膳辛苦,还要想出好听的拍皇上龙屁才行。 玄烨显然很是受用。 而作为帝王,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情。 山珍海味虽然价贵,但终究用金钱可得,对他这样富有天下之人,并不算什么诱惑。 他本觉得大清国土辽阔,物产富足,应有尽有,不过是传教士拿来些先进的新鲜玩意,能让他新鲜几日,待到工部仿制出来一模一样的,他便又放在一边了。 如今,他倒是通过胤礽的眼睛,海外之地,有这么多不曾见过的,不曾听过的新鲜物产,让他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 除了固守先帝留下的江山,对于外面的世界,也许也应该多去看看了。 玄烨十分珍惜地吃下了最后一口榴莲千层,心中感慨。 胤礽啊,你的层层心意,皇阿玛感受到了。 千里之外的戴梓大船上,胤礽没来由地感觉后颈一寒,打了个喷嚏。 “太子是怎么了,可是冷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的戴梓将头从航海图中抬起,关切地望向了胤礽。“若是冷了,便到船舱里去吧。” “我不冷。”胤礽摆了摆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皇阿玛收到那榴莲,不知心情如何呢。” 他想起那海船上的客商说,这果子外壳难开不说,味道也十分怪异,有人吃着如痴如狂,有人闻见就退避三舍,但大多数人第一次吃,都要下很大的心理准备时,他当即拍板,花了不少银子买了一个果子,给皇阿玛寄回去。 一想到皇阿玛对着那果子百思不得其解,费了半天劲打开,结果味道还怪异,定然表情十分精彩。 虽然不能在旁看见,只是想象,就让胤礽乐不可支,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 第144章 戴佳氏 待宴席完毕, 淑岚便由青雀和雪雁扶着上了轿辇,一路往永和宫而去。 淑岚今日算是产后第一次吃得这么心满意足, 庆幸今日穿了那间石青色的宽松旗装。 不然吃得这么饱, 穿那些新制的氅衣,定然要勒着难受了。 只可惜这次太子只送了一个,若是多送些, 她定然有更多吃的法子…… 她一边回味着今日尝到的榴莲千层的滋味,只感觉舌尖的味蕾都幸福得跳舞。 本来每个嫔妃都只有分到一小块的,还是她身边的卫氏的戴佳氏推说有孕吃不得凉的, 御膳房总管便在请示了玄烨之后,将她们二人的份也一并分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让她吃了个痛快。 一边畅想着,淑岚一边看向身边, 却发现跟着轿辇的青雀有些闷闷不乐。 “怎么了?怎么垮着脸呢?”淑岚伸手戳了戳她的脸, “莫不是没吃到点心,眼馋了?” “才不是呢……奴婢不爱那个。”青雀扬起脸看向淑岚, “今日众嫔妃虽说是为了皇上赏的吃食才来, 倒是风头全被惠妃娘娘和她带着的戴佳常在和卫常在抢去了。” “就是!照奴婢说, 您就该穿那件水红色的才好。”一旁的雪雁也搭腔。 淑岚无奈地笑笑,屈起指节在雪雁额头上敲了敲:“别惦记那件衣服了!我乐得低调些才好呢。” 不过,她也想起在席间时,惠妃在皇上和皇后面前大大地展现了自己贤惠之风,对宫中的怀孕宫人极尽照顾。 “奴婢倒觉得, 她全是做给皇上和皇后看呢。若是真有体谅之心,就该让戴佳常在在宫中好好休息着, 我只可怜她挺着那么大的肚子, 还要陪着惠妃出来演这戏码。”一旁的雪雁回想起席间惠妃因这些举动被皇上和皇后夸奖了好几次, 脸上掩盖不住的得意模样,眼中多了几分不屑。“谁知道回到宫里,关上门时是什么样呢?” “那倒也未必,毕竟这孩子生下来,也是板上钉钉地放在她膝下养着,她定然是希望这孩子顺利生出来的。”一旁的青雀说道,“且不说态度如何,衣食住行倒也是小心又小心的。” 淑岚没作声,她回想起席间,自己一开始时,专注着吃自己那份膳食,倒没把注意力放在邻桌照顾着戴佳常在和卫常在的惠妃。 但宴席开宴前,惠妃就对玄烨请示了,说宴席之间多有辛辣荤膻,或是于孕妇不利的生冷之物,便从宫中带了适合孕妇脾胃的膳食,给她们二位食用。 她说出此话时,不少嫔妃都不约而同地撇撇嘴:这也关照得太过了,难道是怕着宴席的菜有人下毒不成。 倒是玄烨摆摆手,随她去了。 毕竟皇嗣为重,小心些也正常。 而合宫饮宴时,自备饮食便是件新鲜事。 淑岚便生了好奇心,想瞧瞧惠妃给她们预备了什么吃食。 若是寻常饮食,只要从食盒里一拿出来,淑岚定然能闻出其中加了什么调料,又是如何烹饪的。 但淑岚更奇怪的是,她的座位明明临着她们,却未曾闻出她们饮食中有什么调料味道,瞟上一眼,也只能看到一些清澈的汤水里煲着肉和药材——想来是为保胎而加的,还有一些瞧着毫无食欲的白煮食物。 淑岚便心中便生了个猜想:她早听说惠妃为了这两个皇嗣平安,听了许多禁忌与偏方,莫非是为保万全,牺牲了食物的口感,只给她们吃没什么调味的白煮食物? 吃得浓油赤酱固然不好,适当地清淡饮食也确实很重要,但也不能一点油盐也不加吧? 怪不得她吃那东西,一副味如嚼蜡,难以下咽的模样。 想来虽然是进补的东西,食之无味,对人也是一种煎熬吧。 想及此处,淑岚的脸都皱了起来,怀胎十月,都要吃毫无调味的膳食,对于人简直就是一种酷刑嘛! 她想起戴佳氏与自己几个月前见她的模样,已大大不同了。 前几个月时,她还是怯怯的,在长街上遇到自己时,小声地给自己请安,巴掌小脸,身量纤细的模样,自己还隐约记得。 如今,倒是大变样了,除了隆起的肚子,脸也不复清减模样,像吹气儿一样圆了起来。 她曾听嬷嬷们私下嚼舌根,说是戴佳氏是惠妃故意大吃大喝地喂胖的,除了让皇嗣健壮出生以外,更是为的就是她产下皇嗣后,不再那么弱柳扶风地得玄烨疼惜,免得她分宠,也不关怀她这一胎好生不好生。 但淑岚倒觉得,这戴佳氏虽然看起来胖了不少,但脸色却泛起一丝不健康的青白色,那脸上也不像是胖的,倒像是水肿。 而且宴席罢时,她起身给即将离席的玄烨行礼时,起身的时候也身形不稳地晃了晃,还是她身边的宫女眼疾手快,才搀扶住了她,没让她摔倒;而待众嫔妃平身时,那宫女又忙把她搀扶回座位上,戴佳常在才松了口气。 想来是因为月份大了,身子沉重,才行动不稳的。 淑岚摇了摇头,只觉得这戴佳常在,实在是在惠妃的掌控下活得太辛苦了些。 次日,阳光正好,淑岚出了月子后,只觉得在宫中待得烦了,便叫上了青雀带上些糕点,往御花园去。 这一去不要紧,淑岚刚出了永和宫,便与在长街上缓步往延禧宫大门走的戴佳氏打了个照面。 戴佳常在出身低,又被惠嫔教训得极为乖觉,见了淑岚,便颤颤巍巍地要给淑岚行礼。 淑岚一个“别”字还没出口,就见她腿又是一软。 她身边的宫女虽然搀着她,却没提防她全身的重量都压过来,也是险些跌倒。 淑岚正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却被青雀从后面拉住了胳膊,反而向后退开了一步。 淑岚回头,见青雀一脸担忧地摇摇头,便知晓她的意思:若是被旁人瞧见,以讹传讹,还要说是自己推了她呢。 这样瓜田李下的事,她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但幸好,那宫女又将她扶了起来,终究还是没摔到。 “你……没事吧,是不是没吃东西,头晕?”淑岚还是忍不住问道,只觉她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起来很是苍白。 难道是低血糖?淑岚条件反射地伸手,自己方才叫青雀带上了点心,想叫她拿给戴佳氏吃。但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怀胎谨慎,应该不会在外吃东西的。 “没事……”戴佳常在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还不等她说完,就听那宫女抢着说道:“谢德妃娘娘关心,我们小主方才刚吃过,不妨事的,只是我们小主天生体弱,并非有意冒犯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淑岚皱了皱眉头,这宫女敢抢在主子前面讲话,而戴佳氏又并不斥责,只是在旁低着头,逆来顺受的样子。 不用猜也知道,这宫女必然是惠妃的心腹,派给戴佳氏的,一举一动都要监视她,生怕她与旁人接触,说什么有损惠妃名誉的话,便时时替她回话应答。 淑岚此时又想起戴佳氏不加调味的饮食,又看她总是身体打晃无力的模样,脑中忽然想起了什么。 长期体内缺盐,不仅会让人浮肿,还会让人四肢无力,动辄摔倒啊! 况且,总是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这样长期单一的饮食结构,定然也是戴佳氏虚弱的原因之一。 淑岚叹了口气,看了看戴佳氏,还是开了口:“还是要多吃些有营养的才行……” 而戴佳氏身边的宫女又开口了,这一次,看向淑岚的眼神满是戒备:“娘娘,我们小主每日里都喝三次补汤,都是上好的牛大骨,熬了有十个时辰,又添了上好的药材的。您放心,惠妃娘娘待我们小主可好了。” 看来这宫女的任务中,还有传播惠妃的贤惠名声这一项。 淑岚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的药膳,自然是崇尚以形补形。 而戴佳常在身子孱弱打晃,自然是被觉得是“骨头脆”的缘故,故而一日三顿地灌骨头汤。 殊不知,这骨头汤的乳白颜色,是脂肪受热的乳化效果,而非真的将骨头榨出了什么精华。 而骨头中的营养物质,也并不会随着煲汤时间的增长,而融入到汤里。反而会因为炖煮时间过长,而破坏其中为数不多的营养物质。 日日喝这个,除了喝了个水饱,补充了脂肪之外,并没什么好处。 就更别提其中的药物了。 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再加上戴佳常在身子弱,虚不受补,想必身子更是难受了。 她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宫女又扶着戴佳氏对淑岚一礼,开口道:“我们小主要回宫休息了,惠妃娘娘说,要日日静卧,才可保胎儿安稳。若没有旁的事,奴婢便扶小主告退了。” 听了这话,淑岚也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她知道,就算自己此时再叮嘱戴佳常在什么建议,她也无能为力,衣食住行,都得听惠妃的。 想来只有往后生下龙胎,才能换来些许的自由。 第145章 难产 虽然秋雨淋漓着有些凉意, 但延禧宫中,秋雨带来的寒意倒被来往进出的喧闹劲儿驱散了。 淑岚就算是在永和宫中, 也能隐隐听见那边人来人往的声音。 “算算时辰……这是生了多久了?”淑岚忍不住问了出来。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6节 “从戴佳氏夜里镇痛发动, 惠妃娘娘派人连夜去太医院张罗太医开始……想也有十余个时辰了吧。”青雀回想着,掰着手指算了算答道。 “这么久?”淑岚皱了皱眉,只觉心中一沉。 过长的产程, 不光是对大人是一种折磨,对孩子也是极为危险的。 这么久生不下来,想来除了被填鸭式地喂吃食和补品导致胎儿过大以外, 想来戴佳氏母体孱弱也是一方面原因。 果然这种事还是发生了,也不知这宫中的御医能不能对症下药…… 眼见着时间越来越长了, 淑岚的心也焦急起来,叫青雀去延禧宫门口打听一下, 可有什么进展没有。 待青雀回来, 却只听她回:“不曾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只是……惠妃娘娘又遣人去了太医院,多寻了几位太医回来, 给戴佳氏诊治……” 淑岚听了, 心中又是一沉。 惠妃对戴佳常在这一胎极为重视, 定然是早早地备下太医,在临产之际时,留在宫中传唤的。 如今却又着人传太医,莫非是戴佳常在的情况实在凶险,之前惠妃备下的太医都不中用了么? “我得去瞧瞧。”淑岚立刻觉得坐不住了, 便从榻上起来,穿了鞋便要往外赶。 还没出门口, 她就被宫中的嬷嬷拦住了。 “娘娘平日里与延禧宫中的那几位不过点头之交, 这种紧要关头, 躲还躲不及呢,何必这时候过去呢……”那嬷嬷是在宫中年久了的,劝起淑岚也是实心实意。 她见淑岚听不进去,便又开口劝道:“若是您怕您不到场,有人嚼舌根,说您与六宫嫔妃不睦之类的话,您大可不必往心里去……您是不久前才产下阿哥的,自己的身子骨还没养好呢,正是阴虚亏损之时,更不必去那地方沾血腥之气……对您很是不吉呢。” “多谢嬷嬷好意,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不过是在外面瞧瞧,皇后娘娘不是也在吗?我只在偏殿呆着,想来不打紧。”淑岚知道那嬷嬷是诚心实意地为自己好,才这样地说了利害关系。 宫中的生存之道,自然是各扫自家门前雪,莫理他人瓦上霜。 只是她脑子里总晃着那戴佳常在怯怯又虚弱的模样,终究还是没法对这个活生生的、就住在自己宫殿不远处的人置之不理。 说话间,便叫青雀带上写填肚子的吃食。 自己素不与延禧宫来往,此时过不过去都难免遭人口舌,若是打着给佟皇后送吃食的旗号,便顺理成章得多。 永和宫里延禧宫很近,淑岚惦念着戴佳常在,脚步匆匆,险些拎着食盒的青雀都不曾追上。 待到淑岚进了延禧宫大门,门口的宫人本来见了淑岚,面露踟蹰,见淑岚亮明了目的,倒也悻悻地让淑岚进了门。 淑岚被那宫人引进了偏殿厅中,上位坐着的便是佟皇后。 厅中众妃嫔,自然也有平日和惠妃交好的,也有似是纯来看热闹的。 自然,淑岚还在人群中一眼瞧到了一个与人群格格不入的身影,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一脸不苟言笑,在旁束手站着,衣着素净,品级倒高,仿佛是个眼熟的,却不知在哪儿见过。 “娘娘,那是慈宁宫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青雀在淑岚身后轻声提点。 那老嬷嬷似是感受到了淑岚的注视一般,望了一眼匆匆赶来的淑岚,一礼过后,又恢复了雕像一般的站姿,只是眉眼中,还是流露出几丝焦虑。 淑岚见此情形,心中立刻了然。 她想起前些日子青雀和雪雁说闲话时,说这戴佳氏的卫氏先后有孕,惠妃有意分一个给太皇太后抚养,以换太皇太后的照拂,她还觉得半信半疑。 如今看来,太皇太后亲派了心腹嬷嬷来旁观生产,想来是认真了的。 淑岚偷眼瞧了瞧那嬷嬷如鹰般锐利老辣的眼神,便知这孩子若是被相中了,恐怕立时三刻便要被抱去慈宁宫,这戴佳氏恐怕连见这孩子一面都难,心中便又有些不是滋味。 罢了,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淑岚摇了摇头,便招呼青雀将那食盒放在皇后身边的小几上。 佟皇后对淑岚挥了挥手示意免礼,便拉着她坐在最靠近自己的榻上。 “还是没产下来?”淑岚压低了声音说。 佟皇后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虽然得到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意外,淑岚还是觉得很不对劲。 这整个延禧宫,除了进出的嬷嬷与打下手的宫女的脚步声,还有里头零零星星的“使劲啊,小主”的声音,竟然听不见戴佳常在的声音。 “难道是疼昏过去了?”淑岚只觉得胸膛中心脏狂跳。纵然她生产过两次,也都还算顺遂,但还是觉得一阵恐惧。 戴佳常在本就身子虚弱,这会儿估计正在鬼门关徘徊呢。 佟皇后缓缓地摇了摇头,脸色也是苍白:虽然她照料嫔妃生产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毕竟自己未曾生产过,还是不知深情底理。 “差人去问过太医,只说……胎儿无恙,本宫再三追问,他们才说戴佳常在暂且无恙。”佟皇后压低了声音,在淑岚耳边说道。 暂且无恙?那就是还留着一口气儿的意思? 不过是还没死罢了。 淑岚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让她手脚发凉的念头:戴佳常在于惠妃,不过是轻如鸿毛的一颗棋子,惠妃想要的,只是她肚子里的龙胎。 若是真的产不出来,说不定惠妃会做出什么来。 舍母保子……? 或者说,戴佳常在纵使是不得恩宠,但终究占了年轻这一样,为防止她日后可能的分宠,惠妃更乐于见到她产下一个身体康健的皇子后,一命呜呼的结果? “不行。”淑岚忽然咬了咬下唇,“至少派人进去瞧瞧戴佳氏怎么样吧……!” 佟皇后身边的盼夏则先一步劝住了淑岚:“德妃娘娘,方才惠妃娘娘说,为保戴佳常在平安,已让法师为她诵经祈福,若是此时入内,恐怕冲撞了神灵,功亏一篑。” 淑岚被这样的话气得差点笑出来,奈何这样的说法,人人皆知不过是个由头,却不能打破它。 若是担上了冲撞神明的过失,若是戴佳常在或是皇嗣有所损伤,这天降黑锅恐怕就要扣到自己头上了。 故而,在座众人虽然心知肚明,亦只是作壁上观,并不肯出头。 就连佟皇后,也只能听惠妃亲信的御医的一面之词,踟蹰着进退两难。 “可找了张怀不曾?”淑岚拉了拉佟皇后的手,感觉到掌心冰凉的温度,一边抬头问盼夏道。 “不曾……惠妃娘娘说只传了几位精通妇产小儿科的御医入内,怕人多事杂,反而添乱。”盼夏犹豫着,悄声在淑岚耳边复述方才惠妃的话。“况且……奴婢偷偷去瞧那记档,张院使此时确实不在太医院,想来是有旁的病人要诊治的。” 添乱?淑岚心中冷笑一声,且不说,张怀是太医院之首,不但带着太医院上下研究过产后感染一类的突破性问题,还是唯一一个掌握着麻沸散配方的人,他此时不来,岂不是荒谬? “旁人?张怀是去哪一宫了?”佟皇后也听出了话里不对,追问道。 “太医院记档上,未曾记载,奴婢也不知。”盼夏吐出了答案。 有什么事比得上戴佳常在生孩子的事要急?张怀不在,显然是被支开的。 背后之人,恐怕是有压得住太医院的能力。 淑岚此时也顾不得猜测是谁使了力,只是急得额头沁出汗来,也只能定了定心神,对佟皇后耳语她前日瞧见戴佳常在身体的种种异状,恐怕此时此刻的状态,比她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而佟皇后也立即脸色一变。 拖得时间越久,戴佳常在腹中的皇嗣想来就越弱,到那时,想来剖腹取子之事,恐怕也是做得出来的。 此刻便是分秒必争的时刻,佟皇后当下对盼夏道:“你,去寻人先找张怀踪迹。” 这?若是大张旗鼓的寻人,恐怕会令其背后操作之人不满,恐怕这仇怨便在今日结下了。 而偌大的紫禁城,谁知道张怀被支应到哪里去了呢? 正待淑岚焦急之时,只见佟皇后从榻上起身,便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对淑岚道:“本宫亲自去与皇上说明情由,想来皇上也会允准,派人查出张怀在哪里。” 淑岚无声地点点头,动了动干涸的嘴唇道:“快点回来。”然后便是目送着她出了延禧宫,匆匆而去。 淑岚知道,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张怀来之前看紧惠妃的亲信太医们,不让他们在此时做什么手脚。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总是直直地盯着自己一般,让她心中发寒。 第146章 七阿哥 淑岚站在院子里, 这会儿也顾不得旁的避讳不避讳,只管竖着耳朵听那一墙之隔产房的动静。 而透过宫人进进出出的偏殿大门, 淑岚也能隐隐看到屋中的情状。 只见那三个太医凑在一起埋着头一脸深色凝重探讨着, 时不时又面露难色地对惠妃回禀着什么。 不多时,惠妃便亲自从殿中出来,面上带着盈盈笑意看向淑岚。 “德妃妹妹才生产完不久, 自己身子本就虚弱,何必在这儿苦站着。还是早些回宫歇息的好。” “多谢姐姐关怀,我站一会儿不打紧, 只是关怀戴佳妹妹体弱……”淑岚见她面上带笑,话里却是摆明的逐客令, 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德妃妹妹真是有心了,若是皇上此刻在这儿, 定然感沛妹妹慈心。不过这戴佳氏毕竟是延禧宫的人。妹妹也不必太担心了。”惠妃不等淑岚说完, 便接过了话头。“莫非妹妹是觉得姐姐看护得不周到?” 淑岚还没说上几句,就见惠妃急着给自己扣帽子。 从戴佳氏怀孕前期开始, 到最后的临盆, 惠妃一直十分高调地到处展示存在感, 给满宫都留下贤惠淑德的印象,今日自己与她争执,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定然第一反应会站在惠妃那边了。 但她还是不能遂了惠妃的意,乖乖回宫去, 关起宫门不再管此事。 “妹妹与姐姐的心是一样的,都是心系龙嗣呀!只恨妹妹不能同惠妃姐姐一样, 陪在戴佳妹妹身侧……”淑岚定了定心神, 语气也转守为攻, “妹妹好歹也是生过两个皇嗣的人,不是妹妹夸口,有些事想来比那些只知道看医书的太医还明白些……不如姐姐让妹妹也一同进去瞧瞧,是怎么个情状?” 既然惠妃要给自己扣帽子,说自己妨碍皇嗣生产,那自己就顺着她的话说好了。 反正自己的态度已经摆出来了,若是惠妃再推自己回永和宫,那不顾及戴佳氏身体的帽子便又反扣在自己头上了。 惠妃见淑岚一脸恳切,方才脸上一直维持的盈盈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了。 她没想到淑岚竟然真不忌讳妇人生产的血腥气——更何况,此时戴佳常在难产,更是常被人所忌讳;竟然还提出进产房陪产这样的离谱疯话来。 惠妃一时间瞠目结舌,见淑岚十分真诚地瞧着自己,只能匆匆地撂下一句:“这殿中血腥气重,姐姐明白德妃妹妹的心了,还是在庭中等吧。”,便对庭中服侍的宫人招了招手,让她们搬了把椅子给淑岚,让她在门口等着。 淑岚见惠妃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心中也松了口气。 有时候若是想开扇窗,若是旁人不允,便要与人说:自己要将屋顶掀掉。旁人便觉得开扇窗也是可以容忍的。 这边淑岚看好了戴佳氏,一想到不知去向的张怀,刚放下的心就又悬了起来。 还好,这次她没有等太久,没多久,她便听见了外面的宫道上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落轿声。 紧接着,延禧宫的大门便又被推开了,佟皇后带着抱着药箱的张怀一前一后地赶到了庭中。 庭中原本在进出端热水的、准备热帕子的宫女们,见佟皇后来了,赶紧准备放下手中的东西行礼,却被佟皇后一声喝住。 “不必行礼,做你们自己的事!” 在产房的惠妃显然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便又匆匆地小跑着赶了出来,对佟皇后一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只对惠妃一点头,示意她平身,便转头对张怀道:“药物你可都带了吧?快进去瞧瞧戴佳常在。” “微臣遵旨。”张怀应道,刚提着药箱迈步往里,却被惠妃拦住了去路。 “这……”张怀停下脚步,又望向了佟皇后。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7节 “惠妃,你是什么意思?”佟皇后皱起了眉头,“张怀是皇上亲下了口谕,让他来瞧戴佳常在,由本宫监督,不得有误,怎么,你是想抗旨不成?” “微臣所调制的麻沸散已给数位产妇用过,还请惠妃娘娘放心。”张怀也说道。 “且不说那麻沸散是否与戴佳常在体质相合……这戴佳常在一向体弱,本就产子无力,若是饮了那麻沸散,想来是更没力气产下皇子了。况且……古往今来产子哪有不疼的呢?若是饮下这汤药,顺着体内过给了皇子,使皇子受了影响,那罪过可就大了。”惠妃句句都是为戴佳氏着想,语气和软,却并不让步,望向张怀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嫔妾知道皇后娘娘是好意,但若是力使错了方向,反而会伤了戴佳常在和皇嗣的性命……” 淑岚听着这样的话,便觉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着发疼。 就连现代,那些担心无痛生产会使麻药进入婴儿体内,让婴儿变傻,故而就算孕妇疼得死去活来,也坚决不签无痛的同意书的家属,也比比皆是。 “皇嗣,皇嗣。”淑岚冷笑一声,“你口口声声说不能拿皇嗣的性命开玩笑,你可知道,皇嗣若是在产道太久生不出来,有憋闷而死的风险,若真如此,这一笔账又算在谁头上呢?” 惠妃瞪圆了眼睛,憋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淑岚扫了一眼她窘迫的脸,知道她心中的打算不能放在台面上说,便又开口说道:“若是皇嗣真的在母体内夭折,皇上也许只觉是戴佳常在体弱,无力产子,兴许悲伤两天便也放下了,但若是……” “什么?”惠妃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不自觉地追问道。 “除了憋闷而死以外,龙胎还有可能因透不过气而诱发旁的症状,就算九死一生活下来,命是保住了,但会终身痴痴傻傻。”淑岚顿了顿,“若是这样一个阿哥养在延禧宫中,皇上只要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惠妃只觉一阵寒意击中了脊柱一般,生生打了个寒战。 这痴痴傻傻的孩子,她也曾听宫中见识广的嬷嬷说过,刚生下来时与常人无异,得到了两岁往后,才渐渐显露出与寻常孩子不同,不会说话,也读不了书,习不了武。 一想到自己宫中若是有这么一个孩子,不但她想再寻一个孩子好好培养的念想将会落空,就连日后的皇恩都不必想了。 皇上见这孩子定然觉得心烦扫兴,说不定连同自己和胤禔,都一并厌烦了也说不定。 但她心中对淑岚还是有个疑影,便沉着脸疾步回到产房门口,叫那太医过来问话,问淑岚说的可是真的。 见那太医唯唯诺诺不敢说话,惠妃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可是说你能保龙胎活着生产的。” 而那太医听到此处,更是一脸惨白:“微臣是可以……但往后的事……就保不准了。” “没用的东西!”惠妃只觉心中的火腾腾地往上冒,自己竟信了这两个沽名钓誉的庸医,被耍得团团转。 “快去吧。”淑岚见惠妃的表情有所松动,便推了推张怀,让他快点进去诊治。 这一次,惠妃没有阻拦,而是悻悻地为张怀让出了道路。 很快,张怀带的药便被送出来煎了,淑岚很快闻见了熟悉的麻沸散药味,终于深深地松了口气。 人事已尽,戴佳氏这一胎,包括她自己的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要看天命了。 而佟皇后则悄悄将淑岚拉到一旁,对淑岚道:“这张怀在路上同我说,说他早早就被从太医院带走,一路上来人并不通报自己是哪一宫的,他便也不敢问。最后竟没被带到任何一宫去,而是被带入了一所荒废的宫殿,说让他在此等候。” 这么神秘?淑岚皱了皱眉。 “来人是位自称患了头风的嬷嬷,这症对于张怀,本是极简单的,但开完了方子,他还急着回太医院呢,那殿门便又关上了,从外面锁上,任他怎么拍门也无人应答。”佟皇后又继续说,“张怀心觉不好,幸好那殿年久失修,他从后窗翻出后,一直跑到了长街上,遇见了皇上派的寻他的侍卫,他才被带到我身边来。” 待到佟皇后交代完,淑岚便听见产房里头有微弱的声音,显然是戴佳常在悠悠醒转了。 “你去里面瞧瞧,问问张院使,情况可还稳妥?”佟皇后对盼夏说道。 盼夏领了旨意,便小跑着进了产房,不多时,又小跑着来回话道:“张院使说,戴佳常在似是缺盐浮肿,无力才昏倒了,此时调了盐糖水灌下去,已然醒转了,也恢复了些体力,情况算是稳住了。” 听起来像是低血糖外加电解质失衡所导致的,淑岚点了点头,无论如何,稳住了就好。 就当淑岚和佟皇后为此这好的进展而终于放松了些时,她们随即又听见那产房内一阵喧哗。 先是助产嬷嬷兴奋的一叠声地喊着,“出来了,出来了”,然后便是婴儿的一阵哭声。 但紧接着,这样喜庆的声音像被人用手捏住了一样,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可怕的沉默。 “走,进去看看。”佟皇后此时也顾不得是不是要避讳,当即拉着淑岚推门进了产房。 当她们快步走到产床边时,看着的是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宫女嬷嬷,不敢抬头的太医,只有惠妃,似是听不见门外来人一般,正抱起那裹着皇嗣的锦被,而她的身形似乎在微微发抖。 “完了……全完了……” 淑岚觉得不对劲,快走两步上前,从惠妃手中抽出了那个包裹,孩子的脸瞧着倒是与寻常新生儿没什么区别,没有缺氧的青紫色;但打开查看时,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婴儿的其中一条腿,明显比另一条腿短些。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佝偻 淑岚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她再看向惠妃,看她看向这婴儿被毯的神情, 从方才的不可置信, 而转为了满满的怨恨,看得淑岚心中一阵发毛。 “孩子……还好吗?”戴佳常在脸色苍白如纸,见淑岚抱着孩子脸色震惊, 还是挣扎着试图用胳膊撑起身子。“怎么……不听他……哭呢……” “你快休息吧,孩子我给你抱着呢。”淑岚不忍心打击刚刚产子的戴佳常在,略一拢那包裹着婴儿的被毯, 将那婴儿明显残缺的腿遮住,只露出一张小脸给她瞧。 “谢……娘娘照拂。”戴佳常在的脸上出现一个释怀的笑容, 又软软地跌回了床榻。 而佟皇后此刻也来到了殿内,瞧见在场之人无不神色凝重, 便对淑岚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在淑岚无声地对她展示七阿哥的腿时, 她也吓了一跳,顾念着不要惊着戴佳常在, 这才没有叫出声来。 而淑岚则默默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一旁的乳母后, 对张怀使了个眼神, 示意他到外殿来问话,以免刺激到产后虚弱的戴佳氏。 “这腿脚是怎么坐下的毛病?”淑岚压低了什么问道。 “回娘娘,依微臣所见,应是产中不足。”张怀叹了口气,“惠妃娘娘避忌着微臣, 念着微臣是娘娘您的人,故而从不来不让微臣看戴佳小主的脉案……其实就看延禧宫平日传太医的时辰, 又发现配好的方剂麻沸散少了些, 便心中有了个猜测。” “什么毛病?”淑岚问道。 “微臣若是说了, 您是否可饶恕微臣万死之罪?”张怀说到此处,忽然就要给淑岚跪下。 “动辄跪什么,你快说呀。”淑岚见他踟蹰着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模样,就觉得着急,见他还真的垂着头不起来的模样,也只好道:“罢了,我恕你的罪,你快说。” “微臣几年前在宫外时,医馆旁总有个老乞丐,总说腿疼,在医馆的台阶上一坐便是一整日不肯走。”张怀听了淑岚的话,才开口说了起来,“那时师傅慈心,总塞给他些舒经活络的膏药贴着,但那老乞丐说不顶用,是骨头里透着疼,说疼起来,简直想想腿骨剖出来。 微臣那时实在好奇,到底是何毛病。后来那老乞丐死了,本是用草席卷了送到义庄的,微臣就……连夜进了那义庄,趁着没人,剖开那老乞丐的腿骨瞧了瞧,到底是什么毛病。” 淑岚听了这里,深深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张怀要先求自己恕罪,这个时代自然是讲究死者为大,盗掘坟墓的罪足以杀头,而在现代已成医学院必修课的解剖一门,在这个时代却是大大的离经叛道。 就算是正经的仵作,都被人避之不及,而张怀还只是个医馆的学徒,若是被人发现了,说不定会当行巫蛊之徒扭送衙门也说不定。 你说你为了钻研医术,说出去谁信啊! 淑岚叹了口气,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自己承受得住。 张怀说完了解剖尸体一事,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淑岚的表情,见淑岚脸上并没有斥责自己的意思,这才继续开口道:“微臣一剖开着老乞丐的腿才瞧见,那骨骼像是被虫子蛀过一般,密密麻麻地如蜂窝一般……微臣这才知道,那老乞丐所言非虚,确实是骨头的问题。但为何会至此,微臣却不知,回去连夜翻查医书,也未见有什么特效的药方。” “想来便是这个缘故,延禧宫也只能以形补形地弄些骨汤给戴佳氏养着,又吃些从你这偷的麻沸散止痛,打的算盘就是只要熬到皇嗣落地即可,根本没打算让她彻底痊愈。”淑岚叹了口气,“殊不知这母体营养摄入不足,累及小阿哥。” 张怀点点头,又开口道:“依微臣看,这倒不像是一蹴而就用汤剂便能治好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想来着蜂窝状的空洞,都是日积月累所形成的……” 淑岚点点头,那便是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戴佳常在在延禧宫的饮食结构单一导致的缺钙。而母体缺钙后,便导致了七阿哥的小儿佝偻症。 一旦确认了想法,淑岚便觉得这孩子越看越像书上说的佝偻症——除了腿的不正常外,胸骨前突,前额也有些前突,胳膊的长度虽然没什么不妥,但小手却有些如鸡爪般佝偻……似乎也是证明。 “那你在外头医馆时,可曾见收治过这样的孩子不曾?”淑岚又问道。 “极少。”张怀答道。 “为什么?”淑岚皱起了眉,按理来说,这个时代对于营养均衡的概念应该极为稀薄,连宫中都会有这样缺钙导致佝偻病的例子,更别提民间了,怎么会极少遇见这个样的病例,以至于医书上极少有相关记载呢? “娘娘有所不知,这等婴孩若是在民间贫苦之家,一是会被视为不祥之征召;这第二,即使是不信这个的家庭,见婴儿自小如此,长大更不会下田劳动,还要多一张嘴吃饭,才生下来便被拿去偷偷地溺毙了的,丢弃在街边的,实属不少见。”张怀深深叹息。 他最开始入医馆做学徒时,见到这样的弃婴,也觉得不忍,被师傅斥责不必管,还觉得师傅心冷性冷。 但直到跟着师傅行医后,见过数个这样的患儿,被家人养大后,四肢佝偻,无法正常生活,不过是躺在床上挨日子,他才明白师傅的意思,从此之后便也只能硬下心来。 “还好七阿哥是生在帝王之家,就算身有残疾,也能锦衣玉食,一生无虞。只是恐怕要遭皇上的冷落了……但也比那些民间的弃婴命运好上许多了。”张怀想及此处,不由得感慨。 “我觉得……此事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淑岚吞了一口口水。 之前民间这样的婴孩虽多,但却未抓住治疗的时机,没有服用充分的补剂,这才长大后四肢畸形无法使用。 若是七阿哥从一出生就开始补足营养,并辅助以按摩和康复训练呢? 淑岚心中似乎又燃烧起了希望。 “我不确定是否有效,但此刻死马当活马医,想来也是可以的。”淑岚走到桌边,取了纸笔,刷刷地在上面写了几样吃食,递给了张怀看。 “将这几样吃食大量加到乳母的饮食里,然后再化作奶水给七阿哥吃,说不定会有所好转。” 张怀本以为会是什么秘不可告人的难得食材,拿到手后,却大为吃惊。 “这……真的可以吗?”张怀还是一脸半信半疑,“就这么简单,就能起效?” 那纸“药方”上,不过写着鸡蛋黄、大豆、蕈菇、肝脏……一类的普通食材而已。 最精贵的,也不过是其中的“海鱼”一项罢了,旁边还有小字写着“可用晒干的虾米替代”。 “自然不是仙丹神药,立竿见影。”淑岚说道,“只因这毛病恐怕是吃上得来的,也只在吃上补补试试,总比白耽搁了病情好。” “是,微臣这就回去用这些食材拟一味药膳,送到御膳房,让他们日日做给乳母吃。”张怀立刻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兴冲冲地出去了。 淑岚望着张怀离去的背影,她心中所想,并不全在七阿哥身上,而是紫禁城外的万民百姓身上。 往日里孕中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都不过是盲人摸象,而今日看来,戴佳常在在惠妃的重重监管之下,忌讳这忌讳那,反而因为营养不足受害,祸及胎儿,倒是个惊醒。 据张怀所说,这佝偻病在这个世代时多发且如绝症一般,连带着诞下这般孩童的母亲,也要被视为不祥的存在,那么若是根据七阿哥的食谱和治疗,编纂成册,推广至民间,岂不是惠及万民的好事? 淑岚心中正想着,却听见有人进来了殿中。 她抬头看去,便是方才那个不苟言笑的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 她一言不发地对淑岚一礼,便径直往产房里走去,去瞧那七阿哥。 淑岚心道一声不好,便也跟了上去。果然见那嬷嬷打开新生儿的被卷后,显然也是被惊着了,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面色铁青地匆匆离去了。 淑岚心中一沉,上了年纪又笃信神佛,如此一来,太皇太后会觉得定然会觉得留这样一个孩子在身边是为不祥。 如此一来,这孩子便要放在惠妃宫中抚养。 自己虽然知道这病可以转圜,但惠妃会信自己几分呢? 况且,抚育这样一个孩子,还要付出大量的心血……淑岚想起方才惠妃抱着七阿哥时魂不守舍,又充斥着些怨恨的神情,就觉得不妙。 之前既然已经将贤良的名气宣传出去了,再露出一丁点儿对七阿哥的嫌恶之色,都会被满宫中的人非议。 大清不会让一个天生残缺的阿哥登上帝位,那么这一子于惠妃便是无用的。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会不会对七阿哥暗自下手? 淑岚心惊胆战地瞧着那被奶娘怀里甜甜酣睡的小脸,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既然出生便体弱,那就算因为什么意外夭折了,也不会被过多追查和在意的吧?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8节 就在淑岚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的时候,佟皇后却说话了。 “戴佳常在产子辛苦,但位份不高,是按制不能将孩子养在自己膝下的。”佟皇后缓缓开口。“本宫见这孩子生得安静,之后便去寻皇上,将七阿哥送到承乾宫中,本宫亲自抚养。惠妃觉得如何?” 惠妃本听了前半句,脸色越发灰败起来,听见后半句,脸上一瞬间从惊愕、到惊喜,又似乎觉得喜悦的表情不妥,又迅速按捺下去,只是款款对佟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慈心,嫔妾觉得,甚好。” 第148章 养子 稍晚些时候, 这七阿哥的事便也传达到了太皇太后和玄烨那边。 不出淑岚所料,太皇太后听闻七阿哥天生有足疾, 又身体孱弱, 直呼可怜,命身边的嬷嬷去寻法师在法华殿每隔七日便作法念经一日,以为七阿哥祈福。 随后更是将自己亲手抄录的药王经送至了延禧宫中, 叫跟着七阿哥的嬷嬷每日念诵给小阿哥听,以求神佛庇佑。 淑岚看着七阿哥的嬷嬷们诚惶诚恐地双手合十,接了那经书, 个个叩首,心中感慨。 虽然这经书不当吃, 不当穿,企望靠着它就能让七阿哥得神佛庇佑更是虚妄。 但它的存在也代表了太皇太后的态度——虽然她不打算自己亲养这个孩子, 但这孩子还是皇室血脉, 若要有人想对其不恭不敬,不认真抚育, 必然会造太皇太后的追究。 就凭这一点, 淑岚还是替七阿哥对太皇太后感到感谢的。 虽说临时“退货”不太厚道, 但太皇太后倒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再说,七阿哥本就比旁的阿哥更需要照顾,放在太皇太后那反倒不好。 而皇上听闻佟皇后要亲养这孩子,起初倒还有些犹豫,只说这孩子五体不全, 日后再有旁的阿哥,再放在她膝下养着, 却被佟皇后一口回绝了。 “什么全不全的, 臣妾看着都是一样好的孩子, 且这孩子是臣妾瞧着生下来的,很是有缘,所以才对皇上提这个请求。”佟皇后对玄烨的区别对待的说法表示反对,用手捂住了怀中婴孩的一边耳朵,“您若是再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臣妾往后就不带他来养心殿了。” 玄烨听了这话,也只好表示自己说错了,七阿哥不是不全的孩子,同旁的阿哥是一样的,皇后喜欢就养在身边吧。 佟皇后这才露出笑脸来,搓了搓怀中婴孩的小脸儿——七阿哥不但没被弄醒起来,还在指腹的轻轻摩挲下,在睡梦中露出一个笑脸来,看得佟皇后更是心都软了起来。 佟皇后本想把戴佳常在一并挪出来的事与玄烨说了——她从淑岚那听了戴佳氏恐怕在那延禧宫中受了惠妃的不少为难,便有心一同将她也带出来。 但接出来之后,放在哪一宫,则成了新的问题。 承乾宫按制是她独住,唯有永和宫,自荣妃封妃之后,与淑岚分宫别住,倒也空出了空殿来。 佟皇后便叫人去传话给戴佳常在,问问她可愿意搬出来。 谁成想,第一次去问时,戴佳常在千恩万谢,说再等几日能下床时,便愿意迁宫;但第二次佟皇后又派人去问时,戴佳常在却态度大转,改了口风,说在延禧宫中很受照拂,不愿迁宫云云。 “或许是念着惠妃对她的提拔之情,让她从个家世潦倒一文不名的小宫女成了宫中嫔妃?这才不愿意离宫别住的。”佟皇后对淑岚说道。 淑岚倒不这么认为,若是真一心想报恩,第一次便该一口答应下来。第一时间同意又改口,想来是惠妃不愿意放她走吧。 但惠妃一向不喜欢人分宠,往常宫中有稍有容貌端正的,都要打发去做粗活,不叫在殿中伺候,被玄烨瞧见,怎么如今倒愿意让生过一子的戴佳常在在眼前晃悠了? 但她又想及那时时陪在她身边的眼线宫女,还有惠妃望向自己时戒备的眼神,心中便明白了几分情由。 想来是那惠妃怕戴佳常在迁了宫,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便将自己如何苛待管制她的事情说出去,坏了她一直以来树立的贤德名声,这才要将她时时掐在自己手里。 淑岚将心中所想说与了佟皇后听,佟皇后便“哼”了一声,脸色却沉了下去。 “奴婢听说过,那戴佳常在受惠妃提携,她阿玛也在惠妃阿玛手下做事。说得好听呢,是提拔他,说得难听些……想来便是拿着她阿玛威胁她,让她事事听自己的呢。”盼夏听了淑岚所说,便将自己所听到的事说了出来。 戴佳常在原也是宫女出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有不少旁的宫人艳羡,种种流言自然也传得凶些。 “她自请留在延禧宫,想来就是这个原因了。”淑岚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若如此……盼夏,你内务府拨几个得力懂事的宫女嬷嬷到延禧宫,放在卫常在和戴佳常在身边。”佟皇后沉吟片刻,对盼夏吩咐道,“就说,是戴佳氏身边的宫女嬷嬷料理不尽心,使戴佳常在产中不足,皇上要将她身边的宫女全换了。再有,以防卫氏生产时重蹈覆辙,身边的宫女也要换一半。你去了内务府,与夏公公说,他自会调停的。” 盼夏应了一声,便转身去内务府了。 淑岚默默地点点头,这时候惠妃想必是惊弓之鸟,无论是太皇太后、玄烨还是皇后那一方有什么动作,她恐怕都要认为是对自己不满而震吓自己的举动,想来就算是想对戴佳常在不好,也要忌惮着新选进来的宫女嬷嬷的眼睛。 想来如此,戴佳常在和卫常在也能好过一点,淑岚觉得宽慰了不少。 而七阿哥被接进承乾宫中养着时,一开始是旁的阿哥公主一般,是从偏殿收拾出一件房间给他住的。 但他来了没几天,佟皇后总觉得睡得不安,有一次还隐隐约约地觉得有哭声传来。 “盼夏,你可听见有哭声?”夜半听见这若隐若现的哭声,总叫人头皮发麻,佟皇后侧耳听了一会儿,便将床边守夜打盹儿的盼夏推醒。 “是不是娘娘听岔了,是风的声音吧?或是野猫……”盼夏只觉得眼皮间黏得像涂了浆糊,倒听不出什么来。 “我还得去看看。”佟皇后这么说着,便趿拉着鞋往七阿哥所在的偏殿而去。 “娘娘,您批件衣服……”盼夏在后面叫。 佟皇后权当没听见,急急地循着声音进了偏殿门,发现确实不是自己听错了,是这七阿哥像小猫似的,蜷在婴儿床中哀哀地哭,奈何声音不大,完全没能唤醒守夜的嬷嬷们,直到佟皇后猛地推门而入,那些嬷嬷们才从梦乡中惊觉,一见佟皇后怒气冲冲的脸,连嘴边的口水都来不及擦,纷纷跪下来求佟皇后恕罪。 佟皇后怒气虽盛,但也顾不得去收拾那些睡蒙了的嬷嬷们。 她并没有育儿经验,大公主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懂事了,面对这样一个还没自己小臂长的襁褓婴儿,佟皇后十分束手无策。 先是看了看尿布,还是干净的;小肚子也还是鼓的,显然睡前喂过奶了。 佟皇后只好压下对这些玩忽职守的嬷嬷们的怒意,问她们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皇后娘娘,有些小儿就是没来由地啼哭,要人一直抱着哄才肯睡的。”被问到的嬷嬷壮着胆子回答,“还是奴婢来吧。” 她在当值的时候睡得死,被抓了个正着后,自然提心吊胆地想着将功折罪,奈何她刚从佟皇后手中接过七阿哥,才晃了两下,那七阿哥更是哭得厉害,一抽一抽地几乎喘不过气了,身上更是哭出了一身汗,看着实在可怜。 “怎么像是弄痛了他似的?”佟皇后纳闷,便叫那嬷嬷打开被卷,发现七阿哥那只不太健康的脚正一抽一抽的。 她用手一模,便觉得这七阿哥的小腿肌肉紧绷得很,心中便了然了。 想来是抽筋了。 佟皇后想起淑岚的叮嘱,说是若是缺了一样营养,便会使小儿抽筋,夜啼。 但淑岚也说了这样营养要长期补充,虽然乳母已经开始服用食疗的方子了,但此时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佟皇后无奈,也只好伸手过去给那紧绷起来的小腿肌肉缓缓按摩,生怕弄疼了他,揉得十分轻柔;又一边叫旁边的乳母用手帕给七阿哥擦掉身上的汗。 好一阵儿过去,佟皇后只觉手都按得有些麻,不觉身上也出了一身的汗,这才见七阿哥慢慢地止了哭声,重新坠入了梦乡。 “娘娘,您好歹批件衣服。”盼夏拿了件斗篷,“您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 “揉了一身汗,不用批衣服了。”佟皇后苦笑一声,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将七阿哥的摇床送到我的床边去。” “这……”那些服侍七阿哥的奴婢们顿时变颜变色,服侍阿哥睡觉是一回事,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服侍阿哥睡觉便是另一回事了。 “您平日宫务劳累,奴婢们定然警醒,不敢再犯了。” 听了这话,佟皇后才披着衣服回了自己的寝殿。但却总觉得耳边有七阿哥的哭声似的,怎么也睡不安稳,总是撑起身子细听,反而睡不着了。 最后还是将七阿哥的小床放到了佟皇后床边,或是盼夏,或是佟皇后自己,每每听见那小猫似的孩子哭,便眼睛也不睁地伸出一只手,帮他按摩小腿,直到不哭为止。 “娘娘您真是辛苦了。”倚冬端了一碗参汤给佟皇后,见她明显有些发黑的眼圈颇为心疼。“要说这七阿哥身有残缺,就算是有您养育,皇上恐怕也……” “这样的话不必再说,七阿哥小小年纪要受这般苦楚,比我辛苦得多。”佟皇后抿了一口参汤,打断了她的话,望向摇床中酣睡的七阿哥,脸上又现出温柔的笑容来。 幸而这一日日的营养补充并没有白费,七阿哥虽然腿还能一眼就看出与寻常孩子的区别,但已不是刚生下来时的模样,夜中的啼哭也大大减少,好几次也能自己一觉睡到天明。 如此一来,佟皇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能睡个囫囵觉了。 第149章 巧克力 承乾宫中。 淑岚进殿时, 听着殿中安安静静的,以为是佟皇后正在午觉, 便将手里带的点心交给了一旁的宫女, 自己蹑手蹑脚地往正殿寝宫而去。 一探头,却发现佟皇后并没在里头睡觉,而是将七阿哥抱在怀里, 一边轻声哼歌,一边轻轻地拍着小家伙儿身子,待他终于在怀里睡踏实了, 才小心翼翼地放回摇床里。 佟皇后放下七阿哥,直起腰了松了口气, 便看见淑岚在殿中笑着瞧自己,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连忙牵了她的手, “别吵了他午睡,咱们上外头榻上说去。” 待二人在榻上坐定, 佟皇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食盒, 不由得轻轻地“哇”了一声。 虽然每次淑岚送吃的都能送些新花样来, 但是今日送的模样倒是新鲜,漆木食盒里放着十余个粉白桃花瓣模样的点心,花瓣饱满,裹着一层雪白的糖分,瞧着极为可爱, 佟皇后竟一时间不舍得下手拿来吃了。 待她终于取了一个放入口中,又是一番惊叹, 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柔软蓬松, 又弹性极佳的食物吗?而在舌尖上漫开的甜, 则是更加含蓄内敛,清爽不腻,佟皇后一个没留神,就吃了三四个。 佟皇后擦擦嘴边的糖粉,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淑岚一笑后,又问道:“这点心可有个名儿?” “嗯……这糖嘛,柔软弹牙,就像棉花一般,故而叫棉花糖。”淑岚答道。 “哦?之前宣琬同我也说了这个名儿,说是吃起来像一捧云朵一般,倒仿佛跟这个不太相似。”佟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味着舌尖儿上的残留的甜味。 “那自是不同的,那种云朵般的棉花糖丝丝缕缕的,但不耐热,也不耐水。这种则更有弹性——不光可以这样吃,还可以烤着吃,裹着果酱吃,别有一番风味。”淑岚十分得意,对着佟皇后侃侃而谈,“这一排是原味的,这一排呢,我将树莓捣能泥,制了树莓酱填在里头,更是好吃,你也尝尝。” 惠妃原先为宫中的戴佳常在补身子,命御膳房去采买了大量棒骨,日日做汤;而如今因着见戴佳常在喝棒骨补身的效果并不好,还连累了七阿哥,使得惠妃便看见御膳房送的棒骨汤就觉得烦心,干脆叫御膳房不许送了。 不送归不送,但这特意采买的棒骨可就没处送了。那御膳房总管本还为怎么处理堆积如山的棒骨们烦心——这玩意占地方,还得用冰冰着。 正烦心时,淑岚却点名要了这东西。 对于淑岚又帮自己结果了一个心腹大患,御膳房总管十分感激。但他还是有些疑惑:这么多棒骨,您就算也是一天三顿地喝棒骨汤,也要好久呢。 但淑岚却神秘一笑,除了这些棒骨之外,又从御膳房借了一口巨大的汤锅,外加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便在永和宫后院支起汤锅开始熬棒骨。 她不为喝汤,只为熬出骨胶来。从前做胶囊时,她便成功过一次,这次她的要求更简单——将骨胶熬好后,倒在大铁盘上冷却,再切割保存,就是土制版的吉利丁粉。 现代许多精致点心的粘合和定型都离不了它,有了它,淑岚能制的点心种类就更加烦多了。况且,这东西还可以长期保存,随时取用,可以说是方便无比。 而这送到承乾宫的棉花糖,就是将打发了的蛋白,热乎乎的糖浆,与这融化的骨胶一同打发,再调以洛神花煮出来的水,调成可人的粉白相见的颜色,最后导入桃花模具中脱模制成。 虽然简单,但口感依然令人惊艳。 “不能吃了,不能吃了。”佟皇后舔舔嘴唇,狠狠心将食盒扣上了盖子。“得给皇上留几个,给太皇太后留几个,给皇太后留几个……” 淑岚又心疼起来,做一宫皇后果然辛苦,还要顾及这个,顾及那个,不能像自己一般,想给谁就给谁,凭自己乐意。 “别算啦,皇上和太皇太后、皇太后他们的份,我自回去再做就是了,这些呀,都是您和宣琬的。”淑岚拍拍那小木盒,“想吃多少吃多少,不够了,我再做了送过来就是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佟皇后眼中一亮,又择了个莓果夹心的棉花糖丢入了口中。随后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奇道:“你过来的时候,宣琬没同你一起过来吗?” “宣琬?一起过来?”淑岚有些懵。 她还估摸着大公主这会儿在承乾宫里温书,才这个时辰带了棉花糖过来,想看看小姑娘大饱口福的幸福样子,结果去扑了个空。 “是啊,她晨起时同我说了,要去永和宫看你做吃食呢。”佟皇后头也不抬地吃着,又指着第三列问,“这个呢?是什么味儿的?” “嗯……啊?”淑岚还是有摸不着头脑,被佟皇后骤然问道,才回过神来,“这个是葡萄味的。” 接下来,淑岚自然是旁敲侧击地问着大公主的事,试图弄懂大公主的日程。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09节 结果,她得到了一个令她吃惊的答复,原来大公主七日里总有两三日是同佟皇后说了来永和宫玩,而自己却连个大公主的影也没见。 淑岚想起了先前的太子,他临走前的那段时间,也是很奇怪,神出鬼没的,只不过大家都没当回事,只觉得这个岁数的孩子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而结果,大家也有目共睹:只要有目标坚定,这个岁数的孩子确实能翻出风浪来,算计得大人们团团转。 淑岚脑子里想到这一点,越想越觉得古怪,该不会大公主也想像太子一样吧? 不会不会,淑岚赶紧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后。 大公主可没有戴梓那样的一个师傅,况且大公主也没像太子一样被玄烨硬拗成他希望的样子,一直是比较自由地放养的,没道理忽然就叛逆了呀? 很快,淑岚发现了问题所在——佟皇后虽宫务繁忙,外加如今多了个七阿哥,虽然分不开身,但对大公主的看护却丝毫没落下。 无论是大公主去御花园,还是去演武场,她都派盼夏或是倚冬跟着,有时还要多派几个小太监跟随侍奉。 大公主对于无论去哪儿身后都尾巴似的跟着一大串人这件事,表示不胜其扰,一会这个劝大公主不要贪凉,一会那个劝大公主多穿衣裳,总让她觉得拘束得很。 大公主曾与淑岚抱怨过这事,淑岚只能苦笑:也许这也是出身皇家的不得已吧,你比起你旁的兄弟姐妹,已经自由许多了。 “还是您这儿好!只要我说是来永和宫,皇额娘就放心了,也不叫一大串人跟着了,只让染春跟着我。” 淑岚想起大公主往日对自己说这话的样子,立刻意识到,这孩子是想借着来自己这的幌子,不知道溜到哪里去玩儿了。 简直就像现代贪玩的小学生,对着妈妈说要去数学补习班,对着老师说要回家做作业一般,两头糊弄。 只不过,这深宫重地,可没法那么痛痛快快地玩,处处要受人约束的。 淑岚知道大公主一向主意正,胆子大,又从小不受约束;万一她自己偷偷溜去玩,出了什么事,皇上皇后恐怕就要查到自己这了。 一想到这,她就顿感有些头大。 若是贸然告诉了佟皇后,恐怕她往后就要更被约束了,若是不告诉,自己又担心她的安危。 淑岚没想到,还没等自己动手去查,谜底就很快水落石出。 这日,淑岚在宫中闲来无事,见梁九功笑着过来,问淑岚是否有事,请淑岚往养心殿去一趟。 淑岚掐算着日子,便知今日又到了太子给紫禁城送东西的时候了,而玄烨请自己过去,定然又是好吃的,便暂且把大公主的事抛在脑后,乘上轿辇往养心殿而去。 待淑岚进了养心殿,只见书案上摆着一个木盘,上面层层叠叠地摞着数个木头盒子。 “这是……?”淑岚问道。 “回德妃娘娘,前几日,那传教士赫世亨供上来一样吃食,说是磨碎后冲水,再调以牛奶与糖,就是如今欧洲最风靡的饮品。但皇上吃不惯,便搁在一边了。”梁九功指着那盘子东西对淑岚解释道。 “既然吃不惯,为何又翻出来了?”淑岚好奇问道。 “昨日,太子的东西又寄到了,里面竟也放了许多这样古怪吃食。”梁九功解释道,“太子还在信上说,这东西初尝苦涩,但听闻海外诸国,从皇室贵族到庶民水手,无人不爱,故而高价购得送给皇上品尝。” “朕前些日尝着这东西不过尔尔,便问那赫世亨此物有何功效,他竟然说来说去,都不过是些寻常的效用,太医院随便配一副药材都胜过十倍。”玄烨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珠串,一边表达对那物的不屑。 还不等淑岚接话,玄烨立刻又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是太子也赠了此物给朕,朕便给太子这个面子,再尝尝味道,今日请你过来,便是帮朕看看,这东西还有没有旁的吃法。” 淑岚了然地点了点头,一边问玄烨:“皇上可还记得这东西的名字?”一边几步上前剥开了那油纸。 玄烨便向梁九功丢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梁九功会意,应道:“这物有个外文名字,似乎叫什么……巧克力的。” 淑岚眼前一亮,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巧克力!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还有这么多!一想到事后自己要分走一半,立刻脸上的笑容都藏不住了。 第150章 巧克力棉花糖 虽然说是巧克力, 但淑岚真看清眼前的物什之后,方才高高兴兴的心情现在变得一点也不剩了。 刚才她在心里说玄烨不识货, 不知道这巧克力的妙处, 这一打开油纸才发现,这明明还是可可豆的形态嘛。 可可豆的处理跟咖啡豆可不一样,从可可豆到现代流行的情人节礼物, 还是颇有一段距离的。 玄烨也见到了淑岚一瞬间垮下来的脸色,心下了然——连德妃也无从下手的东西,想来旁人更是没用了。那赫世亨还说得天花乱坠, 说此物价值千金,一百颗便能换一个奴隶, 看来要不就是他信口胡言,要不就是那外国蛮夷见识短浅, 倒把这种东西当做宝了。 淑岚打量了半晌:“倒也不是不能吃……” 就是不好吃, 是吗?玄烨在心中接了下句,然后对淑岚摆了摆手, “既然你吃得惯, 那你就全拿走吧, 别糟蹋了太子的心意。” “真的?”淑岚眼睛又亮起来了。“皇上可不要反悔啊。” 谁会为这个反悔?玄烨心中好笑,只摆摆手,叫旁边的小太监帮着将这一整木盘都抬到永和宫去。 三日后,淑岚要在宫中做新鲜吃食,邀人同吃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大半个紫禁城。 一开始是唯有承乾宫得了消息, 淑岚支使小胤禛去传话给皇额娘,叫皇额娘和大皇姐一块过来吃好吃的;而大公主听了消息, 自然要同荣妃的三公主炫耀这事, 弄得三公主和三阿哥也馋得不行, 吵着荣妃要过来吃,荣妃也拗不过这一双儿女,也只好登门来找淑岚,问可不可以让她宫里的两个小家伙也过来。 淑岚自是没有不乐意的,左右从玄烨那里搬来了不少原料,想来也够吃。 但她想得有点简单了——胤禛在回来的路上,先是碰见被嬷嬷带着来御花园玩耍的五阿哥胤祺。 “五弟,我额娘做了甜甜的好吃的,你去不去?” 紧接着,又遇到了往演武场赶的大阿哥。 “哥,我额娘做了甜点,你去不去?” …… 三日之期一到,淑岚的永和宫立马成了孩子窝了。 怎么这么多人!淑岚顿时感觉头皮都有些发麻,除了像佟皇后和荣妃这样,与她关系不错的自己带了孩子过来的,还有那胤禔这样的,是嬷嬷来着过来的。 虽然自己惠妃关系不怎么样,但架不住自家儿子和大阿哥关系好,每次有什么好吃的,胤禔也冲在最前面。 “德娘娘,我为了吃这个,特意午膳都没吃!”胤禔大声对淑岚说,脸上完全没有害臊之情,旁边的荣妃和佟皇后倒是捂着嘴偷笑。 “好,好,那现在便端出来吧!”淑岚对青雀道。 庭中的嫔妃们都被淑岚请着在院中摆好的紫檀太师椅上坐定了,孩子们也一人发了一个绣墩坐着,奈何孩子们实在坐不住,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好吃的。 当她们看到青雀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摆放着一些褐色的块状物时,都皱起了眉头。 “呀……什么呀。像烤焦了。”三公主平日自然是看惯了色香味俱全的精致面点,看着这其貌不扬,名字还古怪记不住的东西就皱起了眉头。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对她炫耀的大公主,眼中的嫌弃一目了然:“就这个呀?” 大公主可被她眼中的嫌弃惹火了,“那你到时候可别吃。” “我才不吃呢,怪脏的。”三公主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你!”大公主还要说些什么,又被佟皇后笑眯眯地揽到了怀里,这才作罢。 “德妃妹妹,这……怎么个吃法?”荣妃听着女儿又在跟大公主拌嘴,暗地里拽了她一把,又对淑岚笑着问道。 每次德妃做吃食总是一波三折的给人惊喜,这次的东西没见过,若是弄错了吃法,恐怕要被笑了。 “啊?”淑岚被问得一愣,“就这么吃啊,别客气。” 面对淑岚的热情,在场之人还是有点对着黑乎乎的玩意下不去手。 第一个动手的反而是三阿哥胤祉。 他身子此出生时就落下肺疾,不能如旁的阿哥一般四处跑动习武,唯一的爱好就是一个人静静地看书。 而荣妃自然也是对他的身子心怀愧疚,故而他要看什么书,都没有不托人寻了送来的。 他不爱看四书五经或是话本子,只爱看些外国传道士所写的国外见闻,便从那书里知道此物的名字,一直好奇为何苦涩还令人趋之若鹜,今日倒可以一解困惑了。 黑色的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可怕,三阿哥便择了个浅褐色的,先是慎重地抿了一小口,紧接着他就瞪圆了眼睛。 什么苦?哪里涩?这般丝滑、入口即化的口感,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品尝! 宫中的糖果,多是口味单调的硬糖,而自己的舌尖此刻正荡开一层层乳香、甜香、还有那对于他虽然陌生,但第一口就沉迷的可可油脂香味。 三公主还在荣妃怀里小声嘟囔着什么,一转头就看到哥哥正瞪圆了眼睛开始大嚼,全没平日里独立窗前读书的斯文样,顿时觉得有些丢人,便一边拉了拉他的衣袖,一边小声唤道:“哥哥!” 而三阿哥则少有地呲牙一乐,指了指那大盘子道:“妹妹,你快尝一个,真的好吃!” 旁人见向来安静矜持的三阿哥都这么说,也都放心去盘子里拿了。 矜持些的如荣妃,用帕子托着一小块慢慢地抿着,恣意一点的如胤禔,这会儿已经左一块右一块地往嘴里塞了,嘴巴一圈儿都是黑色,被嬷嬷追着擦脸。 而三公主则哭丧着脸——她看见三哥哥一口漂亮的小白牙,这会儿从里到外都是黑的,让她更不敢吃这东西了。 “这浅色一点的呢,加了更多的牛乳和糖,吃着更顺口;这种呢,是中间夹了甜酒酒心的;这种呢,是加了花生碎的,吃着又脆又香……”淑岚指着那些看着都差不多的巧克力一一介绍。 她想过,为何这种后世风靡全世界的食物在这个世代还不能为大清的上层所接受了——其一自然是其振奋精神的左右有可替代性,其二,便是可可脂含量过高,且酸味物质存在感太强,前者会使人觉得发腻,后者便是酸苦味的来源了。 只要将压碎的可可豆的油脂分离出一部分,再加上适量的碱,就可以让起口感更加适口了。 淑岚相信,如果是这样口感的巧克力,而不是最开始粗糙的半成品,玄烨绝对会为其倾倒。 不,不光是玄烨会为之倾倒,全世界的人都会迷恋上这种口味——这是受后世检验过的。 若是与海外建立商贸,让清廷购入原料后,制成块状的巧克力再贩卖出去—— 淑岚相信,这样东西原料虽贵,但定会引起无论国内国外上层阶级的痴狂,就算以十倍的价格再购买,恐怕也是愿意的。 这会是多赚钱的买卖啊? 淑岚倒吸一口凉气,眼睛更亮了。 她看着眼前埋头大吃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感慨这巧克力消灭的速度也忒快了点,这些人也不嫌齁得慌。 她又对一旁的青雀点了点头,示意她再拿下一样。 不多时,青雀便又端上了一个大铁盘,放在庭中的石几上,随即又去取了一个小锅,下面点了小火以加热那小锅。 “棉花糖!”大公主认了出来,又瞧那小锅里,只见小锅里是放了几块巧克力,正缓缓融化着,而加热后,那股甜香更加不可阻挡,浓郁得几乎飘到长街上去了。 “用竹签扎着棉花糖,再蘸着这个巧克力吃。”淑岚做了个示范,将那满满裹了一层巧克力的棉花糖递给了大公主。 巧克力的外层很快凝固成一层薄薄的壳,大公主连赞叹都顾不上了,小脸鼓得像松鼠一样,只能用点头来表达满意。 为防止这些金枝玉叶的小祖宗们穿竹签的时候不小心伤到自己,又怕他们烫着,只能青雀和雪雁两个宫女低头猛穿,而孩子们则是乖乖在后面排队,流着口水望眼欲穿。 淑岚对这样的场景很满意,只可惜这巧克力的量还是不太够,不然就能置办一个巧克力喷泉了。 不过嘛,一开始也不能要求那么多。待到日后真的建立起巧克力工厂了,她想置办一个巧克力瀑布估计都没问题。 旁人都去排队领巧克力了,热热闹闹的,这下一直矜持地坐在自己位置上的三公主有些坐不住了。 从刚才起,她就有些后悔了,本想也尝尝,却脑子里总想着大公主说的那句“那你到时候别吃”,才被绊住了脚。 她一开始还能忍得住,安慰自己身在皇室,什么好吃的甜点没吃过,一个外邦小国的甜点,不吃又有什么关系?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0节 但这锅子一上来,她彻底坚持不住了——怎么这么香啊! 要是大公主没注意,我也偷偷去领一个……应该不会被嘲笑吧?三公主见没人主意自己,便挪动着脚步往队列中去,又不忘用眼神在院子里扫射,大公主呢? 她目光扫来扫去,还是没有看到大公主的影子。 大公主去哪了? 在场的不只有三公主注意到了这个问题,还有一直站在一旁观察大家反应的淑岚。 当她发现大公主一转身没影了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她去了小厨房,自个儿去寻好吃的了,但到了厨房却空空如也。 直到问了在门口值守的小宫女,才得到了回答:“大公主刚才出门了,奴婢瞧着……是往御花园那边去了。” 第151章 幽会 淑岚顺着那小宫女的指点, 便往长街上走去,想着按正常的脚程, 她兴许没有走出很远。 果然, 在拐了两个弯后,淑岚便从后面远远瞧见了在长街上急急向前走着的大公主。 淑岚又怕跟丢了不能走得太慢,又怕被大公主察觉自己的鬼鬼祟祟, 只能在后面贴着墙根,一幅滑稽做贼的模样。 幸而大公主似乎怀着心事,只顾闷头走路, 这才没让淑岚拙劣的跟踪行为暴露。 待进了御花园,花木掩映, 便好跟踪了许多,淑岚只见大公主七拐八拐地走到了假山石下面。 顺着石板台阶而下, 种了不少喜阴的花木。虽然聚拢湿气, 又照不见太阳,倒也是一片隐蔽之地。 而淑岚则也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寻了个不易被察觉、居高临下的位置。 一想到近日来都在忧心之事就要解开谜底, 淑岚只觉胸腔中心跳如鼓。 大公主几乎是雀跃着跳了过去, 然后对什么东西一拍,笑着道:“叫你等了许久吧?方才庭中有许多人,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的。” 淑岚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假山石凹进去一块的地方还站着个人,脸虽然瞧不清, 但看衣着打扮倒像是个宫女,只是身量上看起来比寻常宫女高大魁梧不少。 莫非是粗实宫女?但穿着的宫女服倒是精致得很…… 淑岚正在心里胡乱猜着, 却听那宫女转了身, 对大公主下拜, 开口道:“我……并没有等许久,公主不要、在意。” 这一句话,惊得淑岚差点从假山上面一头载下去。 这哪是什么宫女呀,这分明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而且听着声音,仿佛是刚开始变声的少年人的声音。 正当淑岚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正待聚精会神地看下去的时候,她只觉得后背不知被谁拍了一下。 ! 淑岚短时间内受了两次惊吓,只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庆幸自己没有大叫出来,惊了大公主。 她回头向身后望去,只见这个害自己心跳加速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佟皇后。 见佟皇后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淑岚连忙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噤声的动作,佟皇后虽然不知深情底理,倒也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耳语音量开口道:“我方才在席间不见你,问了宫女才知你与宣琬一前一后地出来了,这才过来看看,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淑岚实在是难以在三言两语之间跟佟皇后说明白自己在搞什么名堂,只能表情复杂地对她招了招手,叫她自己过来看。 待佟皇后一脸疑惑地走到淑岚身边,学着她的模样找了个隐蔽性好的位置伏在假山石的后面,往下看去。 “骗人,你明明等了许久,肩膀都湿了。”大公主的声音显然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并伸手去认真弹拂那人身上凝着的水珠。 “我、自己来……”那人仿佛受宠若惊般要往后退一步,却被大公主一瞪眼瞪得乖乖在停在原地,垂着头不动了,任凭大公主垫脚拂去他肩膀上的水珠。 淑岚望向佟皇后,看她的表情一瞬间五味杂陈,只好沉重地点点头,表示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又对她竖起一根手指竖在嘴前。 佟皇后杏眼圆蹬,一副“我倒要看看哪家的混小子,敢这样亲近我的女儿”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继续看了下去。 “转过去。”大公主又命令道。 那人便又乖乖地转过去,像一只听话的大型犬一般任大公主摆布。 他这一转不要紧,淑岚便听见佟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声叹道:“是他?” 淑岚也细细看去,才认出他便是救过大公主一命的般迪。 虽然面容随着年龄有了一些棱角,但眉宇间依然一如昨日,有种男女莫辨的美丽。 淑岚再看佟皇后时,之间她面上的愤愤之情化为乌有,转而变成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淑岚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大公主的这个年纪,遇见这么好看的少年立在眼前,恐怕要面红耳热地说不出来话来了,可见大公主还算自持力很强了。 她才想着,只听大公主满意地拍了拍手:“好了,这个给你吃。” 般迪便乖乖地又转回去面对着大公主,伸出两只手来接着;大公主便从袖中掏出帕子,抖出好几样方才在席间盘中的巧克力来。 怪不得她总觉得盘众的巧克力少得那么快! 淑岚在心中大呼破案了,原来是被大公主趁旁人不注意收了,心心念念地拿给朋友吃。 巧克力被大公主藏于袖中,一路虽然也留心用意了,但还是被体温融化了些,蹭脏了手帕,倒出来有些惨不忍睹。 那少年本还犹豫着要不要下口,大公主的脸微微发红,佯怒道:“你要是不吃,就是嫌弃了?” 般迪将头摇成了一个拨浪鼓:“我、不嫌弃,不嫌弃。”又立刻往嘴里塞了一个。从淑岚的角度看不清般迪的表情,但大公主显然看得清,她颇有与有荣焉地说:“好吃吧?我就说嘛,不枉你在这里等这么久。” 般迪则一边鼓着嘴连连点头,一边将捧着巧克力的手又往大公主面前递了递,示意大公主一块儿吃。 “这是专门给你带的,我在席上吃了好些呢。”大公主摇了摇头。“你再不吃,我可就生气了。” 般迪听了这话,才不让了,但依然舍不得吃,只用手捧着,傻笑着听大公主说话。 “怎的今日又穿着这个过来了?”大公主皱着眉头,理了理他的领口。 般迪五官柔美,穿着女装倒没什么违和感。 淑岚与佟皇后对视一眼,这衣服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穿的,想来平日里在宫中二人也见过多次了。 “今日不过给你带些吃的,聊聊天罢了,你穿常服过来也无妨。”大公主道。 “我怕有人瞧见……说公主的闲话。”般迪垂着头答道。“公主的清誉要紧。” 倒不是个轻狂人。 淑岚在心中暗自点点头。 紧接着,大公主便坐在石凳上荡着腿,问起般迪一个月后的秋狝比武准备得如何了。 “你可要好好准备,到时候那些满蒙子弟都要上场比试的,我可不想让你因着指导我,而耽误了自己的练习。”大公主抱着肩膀,“到时候你一定要拔得头筹……我……” 般迪则是一边听,一边点头,但听大公主“我”了半天还没说出下文来,又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笨蛋!”大公主鼓着嘴敲了一下少年的脑壳,“你好好表现就是了,到时候在皇阿玛面前拔得头筹……哎呀,你快吃呀,都化了!” 般迪便如梦初醒一般,发现自己光顾着楞神听大公主说话,连忙去吃,却发现巧克力化了一手,刚觉得不好意思地往身后藏,却又被大公主捉住了手腕,细细地用手帕去擦。 情窦初开的粉红泡泡都快把淑岚淹没了,她转头去看佟皇后,此刻表情更是精彩。 “娘娘……”淑岚才悄声推了推佟皇后,示意她差不多得了,一会要是被大公主发觉在偷听,小孩子脸皮薄,说不定怎么样呢。 佟皇后看得认真,淑岚这一推,惊得她打了个冷战,不小心推了块小石头下去,惊得大公主和般迪转头四下查看。 “快走!”淑岚连忙拉着佟皇后离开窃听现场,还不忘放轻了脚步,生怕大公主看见她们俩,一路跑到了长街上,心惊胆战地往后瞧瞧,见大公主没有追出来查看,自己和佟皇后的行踪并未暴露,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娘娘,您没事吧。”待到淑岚喘匀了气,才小心翼翼地去望佟皇后,见她巴掌大的小脸这会气鼓鼓的,便心觉不好,连忙劝道,“娘娘,您别生气……说不定大公主只是不懂事,不过是寻个同龄的玩伴,并非与那般迪有什么情窦初开的感情……”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佟皇后这回不气鼓鼓地闷头走路了,而是转过头来瞧着淑岚,满脸都是“你是不是把我也当傻子”的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淑岚只好举手投降,放弃自己拙劣的劝说,只在心中祈祷大公主回来的时候不要被她皇额娘教训关禁闭才好。 “我不是气她与人见面,我是气她过了那么久还不告诉我!”佟皇后气哼哼地一甩手帕,一脸很受伤的表情,又闷头向前走去,“明明小时候还整日皇额娘皇额娘地叫个没完,每日晨起吃了几个鸡蛋,师傅教了几页书都要细细说与我听,怎的如今倒与别人亲密无间,反而瞒着皇额娘呢……” “您不在意……?”淑岚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佟皇后的心思倒不想着阻拦大公主,反倒伤心起大公主不与自己亲近。 “我当初与皇上初见时,比她此时还小些呢,还不是被抬进了紫禁城,当了皇后。”佟皇后叹了一声,“我这还算好些,寻常公主不是下嫁臣子以安抚前朝,便是远嫁蒙古稳固边境,大婚以后,全凭天意。其中婚后与夫婿不睦的,若再京中,倒也能回来诉苦一二,但远嫁的,恐怕是想哭也无处诉……无论如何都是下嫁,与其身不由己随皇上指一个不知深情底理的人,我倒情愿她寻个自己喜欢的。” “那……娘娘觉得这般迪不错?”淑岚又问道。 佟皇后“哼”了一声,“我只见过他两面,哪里知道他为人如何……虽从前救过宣琬一次,也算于她有恩,此后的表现嘛……我还要再打听打听,才知道他配不配得上宣琬。” 第152章 限定礼盒 离秋狝之期已不剩几日, 淑岚自然是要伴驾的,胤禛自然也要去, 而胤祚, 本因年小,玄烨觉得不便折腾,本想将他留在宫中。 淑岚本是担忧胤祚一个人被留在宫中, 并不安全,总是心中惴惴不安,便想找个由头与玄烨请求带上胤祚, 却不想胤禛却比自己早了一步找上了玄烨。 玄烨本已敲定了随驾名单和留守于后宫的名单,却在胤禛拉着袖子委屈巴巴的央求之下改了口。 “罢了罢了, 胤祚也去。”玄烨实在见不得自家儿子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的模样。“不过你这个做哥哥的,可得好好照应他。” “是!皇阿玛!胤禛一定会好好照顾六弟的!”听到这, 胤禛立刻破涕为笑, 撒着欢儿回了永和宫,让玄烨颇有些疑惑:这胤禛也不知从哪儿学的, 比戏台子上唱戏的变脸还快。 但见他们兄弟友爱, 玄烨总是心中宽慰的。 而得偿所愿的胤禛心中却不这么想:额娘生我和六弟已经够损身体了, 若是六弟有个好歹,额娘定然要伤心,或许以后还要没完没了地生孩子,听张院使说,妇人如此接连生子, 不但身子不适,还会有损寿元, 他可不乐意!万一额娘本来能活二百岁, 因为生孩子只能活一百岁了, 那他可不乐意! 虽然每次小六抓着他伸过去的手指,一边笑,一边发出“呀呀”的声音时,胤禛面上的表情也总绷不住地想笑,但他还是在心中告诫自己: 保护小六,就是保护额娘!我才不会喜欢那个小瘦猴呢! 虽然被赋予了“照顾弟弟”的光荣使命,但胤祚出行自然是有八个乳母八个保母跟着的,用不着胤禛一个小孩子伺候,但胤禛依然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作为哥哥的义务,在收拾准备去秋狝的行装时,忙前忙后地张罗。 “这个玩具也要带上!小六他最喜欢看着这个布老虎笑了!” “这本书也要带上,睡前小六不听这个就睡不着!” “怎么不多带几条尿布?说不定那秋狝之地用水不便,到时候小六的尿布没得替换,定然要哭的!” “小六……” “小六……” …… 永和宫的嬷嬷们只觉得耳朵都要被小六两个字塞满了,又不好说什么,让胤禛阿哥歇歇吧,别念了。 前几日便有这么一个嬷嬷大着胆子说了,结果胤禛阿哥不但没歇着,还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是皇阿玛亲自命我照管六阿哥的,难道你们连皇阿玛的话也不听了吗?”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1节 好家伙,一顶不尊皇命的大帽子扣下来,永和宫的嬷嬷们连连摆手,这样的帽子她们可要不起,只能心里叫苦,面上照做,如此一来,六阿哥出行的行装又膨胀了许多。 淑岚在一旁倒看得乐呵,本来担心胤禛会与弟弟不睦,如今看来,倒是不必担心这个了,胤禛看护这个弟弟的程度,比她这个粗枝大叶的额娘也强上许多。 而淑岚,自然有自己的另一桩大事要做。 之前的巧克力在嫔妃和公主皇子中大受欢迎,而这次秋狝,皇室王爷福晋自然会随行,而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及其夫人子嗣想来也会到场。 这不正是一个将这高级点心推广下去的好机会吗? 当淑岚提出要将此物当礼物赐下去的事说与了玄烨听时,玄烨脸上的哀怨神色简直扑面而来。 “嫔妃们尝过也就罢了,为何福晋命妇们都有份,唯有朕没有?” 直到淑岚画大饼,说那些都是试验品,等研制出最完美的甜品时,再给您呈上,玄烨这才扁了扁嘴偃旗息鼓,答应了替淑岚将此物遍发下去。 “还有一件事。”淑岚搓了搓手,嘿嘿地笑着,“若是这么分发下去,您赐给嫔妾的巧克力恐怕很快就要见底了……到时候恐怕就没法给您做最完美的点心了。” 玄烨长叹一声,他一看见淑岚这个表情,便知道她肚子里又装了什么算计了,便对淑岚摆了摆手,示意她要说什么赶紧说。 “听说您前些日子为了方便进口咖啡豆,与几条外国商船签订了贸易协作的文书?”淑岚问道。 “确实如此。”玄烨点了点头。 他经过调查后发现,那南疆地界确实适合种植咖啡,而这种子光靠太子送来,量也太少了些,干脆直接与商船签了协议。 “能否……将一半的船容量改运巧克力?”淑岚试探地问道。 “一半?”玄烨睁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知道这是有多少的量吗?一半的船容量拿来运巧克力的原料,这可不是她区区一个永和宫小厨房就能吃下的容量。 玄烨看着淑岚认真的脸,差点笑出声来。 “你可货船能装多少?这么多巧克力,码放起来,可以将你的永和宫都堆满。”玄烨忍着语气里的笑意,对淑岚说道。“难道你想开工厂吗?” “皇上怎么知道嫔妾想开工厂?”淑岚的眼睛顿时一亮。 “……”玄烨笑不出来了。 紧接着,淑岚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此物的前景,说要开家工厂,不但要让京中贵妇们趋之若鹜,还要远销海外让外国宫廷也为止疯狂……玄烨赶紧伸出一只手打断了她的畅想。 “但这巧克力,外表平平无奇,想来那些福晋命妇是吃惯了精致点心的,怕是对此物不买账。”玄烨眯了眯眼睛说道,他未曾尝过,对此物的口感半信半疑。 “皇上,之前嫔妾命人置办的味精生意,如今不知办的怎么样了?”淑岚冷不防地提到了从前之事。 玄烨听她说起此事,不由一怔。 淑岚之前置办下的蕈菇养殖场,如今已将那一片京郊的荒地彻底盘活,滋养了一片农民不说,这味精的生意的进项更是大大支援了内务府。 往常内务府并无自己的赚钱营生,手下的庄子更是少人打理,如今这味精的进项成了其中流砥柱,不但不需要额外拨款,甚至还有多余的银钱可以充入国库了。 想及此处,玄烨便觉,淑岚所说倒也不是不可行。 “若你真有本事能让她们买账,朕不但将一半商船让与你,专门运送巧克力;还可以再添上一倍的船,专门供你差遣。”玄烨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 而淑岚则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 “怎么?还不满足?”玄烨只觉有些哭笑不得,又对淑岚挥挥手,示意她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 “办工厂,可是好累人的一件事呢。”淑岚露出一副疲惫的模样,“从筹划,到场地,到包装,到人工,到宣传……都是嫔妾一个人做……” 俨然一副没有好处就没有干劲的模样。 “好吧!爱妃忙碌筹划这些,实在是辛苦。”玄烨见她装可怜的样,便知她想说什么了,“那便五五分成,工厂获利五分归于你永和宫私库,如何?” “□□!”淑岚立刻开口道。 “……”玄烨不语,合上眼点点头。 “谢皇上!”淑岚见玄烨让步,方才脸上装出来的疲惫之色一扫而空,动力满满地跪安回去准备了。 玄烨看着淑岚远去的背影,心中暗喜:若是按淑岚所筹划的,只消一个季度,那商船上黑乎乎不起眼的巧克力,便可成为真金白银,源源不断地进了他的私库,正好他想将温泉行宫再整修一番,若是动国库的银子,怕是那些言官又要七嘴八舌地议论,这次用朕的私库整修,总该闭嘴了吧? 没一会儿,玄烨已经将这一笔银子怎么花都盘算好了。正想着,他忽然琢磨过味来,怎么就被她给绕进去了呢?这巧克力能换多少真金白银,全是淑岚给自己画的饼,是还在天上飘着的;但这货船的租金、原料的价钱、厂房的置办、工人的月银……可都是要自己掏钱的! 淑岚自然也是知道的,说这巧克力“平平无奇”还是玄烨留了面子的。以现代的审美,黑色且外形简洁的食物会给人以高级感,但这个时代却恰恰相反——越是雕镂精致、色彩鲜艳的甜点,才能被买账。 食物的高级感不够,那就外包装来凑! 淑岚咬着笔杆子,回忆起前一世见过的各种华丽外盒,精美缎带,一一在纸上画出盒子的结构和花纹图样来。 而被传召来的造办处总管,则一边满头冒汗地努力辨认着淑岚的鬼画符图纸,一边听着淑岚的吩咐。 “盒子用最好的工艺,图样就用时下最流行的!能多华丽就多华丽!”淑岚大手一挥,“要买椟还珠那种级别的华丽,明白了吗?” “明白了!”造办处总管猛点头。 以往的点心盒子,都是用油纸包裹用麻绳提着的,或者是简单漆木盒装着的,左右以实用为主;唯有人参鹿茸一类可能会长期保存的物件会用锦缎为面的盒子保存。 “既然是秋狝之期赏下去的,那便在包装上饰以秋狝围猎之图画,以作纪念,限量发行,不再二次销售……待到冬日来时,再重新出一批花样……”淑岚聊起这些,可以说是越聊越兴奋。 没有需求,那就制造需求。无论是什么人,终究会被“限时”、“限量”的珍稀性打动。 在堂下听着淑岚滔滔不绝的造办处总管一边记录,一边心中觉得疑惑。 难道差不多内容的东西,不过换个外壳,换个名目,就真能卖出去吗? 但他不过是个执行者,无论是大卖特卖还是砸在手里,都不关他的事;便认认真真地在随身本上记下淑岚的要求:“秋狝礼盒,五百份……冬季礼盒,一千份……” 第153章 招安 此次秋狝比往次围猎都盛大数倍, 原因其一,自然是因着木兰围场终于在工部官员的督办之下修缮建成, 其规模足以让早前的围猎场都立即逊色。 其二则是因着如今平定三藩的局势已大抵明朗——戴梓与太子离开后, 留下的□□母本与结构图被加班加点地赶制出来,虽因产能有限,无法做到一人一把枪的程度, 但只消在阵型中编入一队□□兵,一梭子子弹打下去,便是火力压制, 叛军见此情景,还没来得及打, 心就散了,还未冲锋便已然溃不成军, 弃城而去。 中原战场大多如此势如破竹, 攻城拔寨,数日间连下数城的捷报频传;而龟缩于山野林中, 半军半匪的的叛军则更是没想到, 从前玄烨嫌边陲之地是没滋味的硬骨头, 对于他们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大不相同,竟然认认真真地打算在这片土地开荒常驻。眼见着从前固守山林的法子已然不成了,小股匪患也都人心日渐懒散。 而当云贵总督蔡毓荣发下赦令,传达了皇上怜悯众生,不欲与子民刀兵相向, 怜悯尔等为生计不得已为匪为寇;今日起下山缴械,朝廷安排居所, 安排活计, 按劳给与银钱…… 自然, 好处说完,自然还有威胁:限二十日内下山缴械,若过期限仍未为下山者,则被视为负隅顽抗的匪徒之辈,待到清剿结束,不必押送回京听审,就地处决! 这道招安令一出,隐蔽于山野林间的各股势力纷纷人心涌动:原本叛军主力也多是吃不上饭的边民,如今竟然有这好事,管吃管住已经听起来足够好了,竟然还给发饷银? 见手下个个摩拳擦掌,各势力首领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安抚人心,也与清廷打起了舆论战:怎么可能真有这好事,白花花的饷银给了你们?清廷官员腐败,定是把你们骗去投降,当叛军杀了,再拿你们的脑袋去朝廷邀功领赏呢! 如此一说,叛军中动了投降心思的,立刻便害怕起来,只因往常是发生过这般的事情。 往常驻守此地的地方官员,因军队在山野丛林中难以施展拳脚,抓不到叛军,便将边境农民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砍头,向上通报是斩获多少叛军。 如此行动,就算是原本打算安心过日子的良民也被逼上梁山,一反了之。如此结果便是,年年月月有斩首叛军的人头数报上去,军功保得不少人扶摇直上,而边境匪患却愈演愈烈,无休无止了。 “但我听说,这次是新调任了个云贵总督……有直接调管军队的大权,还说不会任手下部将自行处置,否则统统不作军功,还要受罚……倒像是个好官儿?”其间亦有踟蹰的,但大多数人还是被从前肆意杀良充匪的官员弄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如此一来,虽然各叛匪势力人心浮动,但接受招安的书吏门庭冷落,最终下山应了这招安的竟无一人。 但蔡毓荣自然不是只知道被动等待叛匪们乖乖投降之人,早有了第二手准备。 在招安令下的第三日,叛匪头领们就都发现,他们买不到给养了。 叛匪们龟缩于山林,自然不事生产,往常每隔几日,便又货郎挑货进来,送吃食日用。而今已过了数日仍连个货郎的影也没有。 本以为是清廷派官兵阻断了送货的要道,若是如此,倒也好办,这山林别的没有,密道岔路多得很,绕一绕便又能买到了。 却不想打探之人看了一圈儿,说要道并无半个清廷官兵。再探下去,叛匪头领们才知道,清廷寻了那些货郎,说只要不给叛匪们供货,清廷不但将货物照单全收,且出的价格是叛匪们的两倍之数。 货郎们听了这话,自然没有与朝廷作对的道理——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反而想去顶着勾结叛匪的杀头罪名吗?不存在的。 之前的利诱,已经松动了一大批叛匪的意志,而此时眼瞧着吃喝要供不上了,首领们为安军心,更是各出昏招——有隐瞒手下粮食已不多的,有严令不准人下山的,但越是如此,越是人心惶惶。 寨中的食粮一日日耗尽,若是不能从货郎处购买,便只能下山去劫,去抢——那些叛匪头领们猜想,清廷官兵就等着这个呢,听说官兵们还配备了一种百里穿杨的先进武器,说不定就在必经之路上设卡恭候,想来是举着长矛大刀的部下一下山,就是官兵们的活靶子。 如此,叛匪头领们个个陷入两难,本想着如往常一般,只等清廷退兵,他们便又可以自由发展了,不想却发现,清廷官兵倒真像模像样地开起了荒,倒真有常驻之意。 但叛匪山寨中,有储备丰富些的,也有储备已然见底了的,自然不能坐吃山空,只能硬着头皮下山去碰碰运气。 果然不如出所料,下山碰运气的山匪小队一下山就遇见了哨卡,正犹豫着是拔刀反抗一番死,还是干脆不反抗了,就站着被那百步穿杨的神枪打死时,那哨卡处的人见了他们,反倒迎了上来。 “几位可是来应那招安令的?怎的来得这般迟?” 山匪小队倒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迎接给弄晕了,瞧着对方是个师爷模样的文官小吏,别说揣着什么武器了,身子瞧着就弱不禁风,怕是一推一个屁股墩儿。 领头赶紧命弟兄们收兵器,先看看情况再说,紧接着,他们就糊里糊涂地被热情地迎着进了哨卡值班房内。 这里倒是有几个卫兵,但也没有要当场将他们正法的意思,倒是和和气气地领着他们交了兵器。 “几位跟我往这边走。”那小吏又笑着引路,这下几个人又警戒起来了:不会要把我们拉到空地集中处决吧? “前头呀,是伙房,热着白面馒头,你们来得正好,今日还有红烧肉呢。”那小吏说着。 几人对视一眼,眼泪都快下来了:他们这等随时被送去送死的下层山匪,平日别说敞开吃肉吃白面馒头,连喝粥都是最后一个盛,如今有这填肚子的好东西,就算是断头饭也值得了! 结果几人抱着吃完了就死的觉悟,大吃特吃,想着接下来便是真死了,也是饱死鬼,不想那小吏又冒出来,领着他们稀里糊涂地在名簿上录了名字,按了手印,领了区别于山匪身份的腰牌,领了统一的衣服,最后还将用红纸包的银钱交到他们手中。 “银子!真的是银子!”那小队头领迫不及待地拆开咬了一口,又掐了自己一把,才确认自己没在做梦,竟真有这等好事!他再望向几个伙伴时,已是泪光盈盈,还回什么山上?就赖在这不走了!用鞭子赶也不走了! “当然是真的银子,那招安书上所写,是我们万岁爷金口玉言,亲批的,自然不会作假。”那小吏对着远方遥遥一拜,语气中颇有些骄傲:他亦是出身此地,少年时拼命考了功名,才得了个吃朝廷饭的官职,见乡邻百姓个个投了匪军,岂有不痛惜的道理。 如今竟有这机会能让昔日邻里弃暗投明,他便第一个报名来做书吏,能拉扯一个是一个。 这一小队一边感慨着皇上英明,一边跟着那小吏到了居住之所。 那头领见小吏安排下被褥和床铺后正欲转身离去,连忙拉了他的胳膊道:“这位官爷,不知明日我们上工时,要耕哪片地呢?” 天上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他们还是听了要干什么活,才能心中安定下来,不然总觉得夜里脖子发冷,生怕睡着了之后被清廷的人砍了脑袋去。 “哦?这个呀,耕地什么的,暂且不用你们管,你们可有旁的大用处呢!”那小吏露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 次日,他们便知,他们所要做的,便是当活招牌,只要将亲身经历说与下山的昔日伙伴们,再劝说他们留下来——拉成一个人头,十个铜板。 就算没有铜板,他们也愿意干!谁愿意像耗子一般不见天日藏在山野中,忍着毒虫蛇蚁?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恨不得让他们都来这管吃管住的地方,远离那虎狼窝。 于是,每个再次被派下山碰运气找吃食的山匪,都一下山就在哨卡得了热情接待,红烧肉、身份牌、补贴银 ,如此三板斧下来,个个从将信将疑变成感激涕零,全都当即发誓要弃暗投明,为清廷效力。 比起山下一片生产热情极度高涨以外,山野之中的叛匪首领则是个个愁容满面:眼见着派出去的一班一班的先头小队都像肉包子打狗一样不见了踪影且不说,这山上的人心也散了,不知从哪传来一阵传言,说兄弟们如今都在山下好吃好喝好睡,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如此一来,不但大批投往清廷的人按也按不住,偷了寨中的粮草、武器送给清军,以示诚恳的更是不在少数,直接来个令人始料未及的釜底抽薪。 如此一来,再顽固的首领也只得乖乖投降。 终于,短短二十天内,几乎不费一兵一卒,那往常满地开花、令人无比头疼的边境叛匪便无声无息地被收编入了开荒的队列里。 而有了当地青壮年的加入,也对清廷的军士们开荒助益颇多:天气降雨有何规律,蛇虫咬伤用什么草药,瘴气如何防治;更对地形十分熟稔,何处可以引水,何处土地松软……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2节 云贵总督蔡毓荣一日日地收着奏报,生怕是手下好大喜功,虚报进度,到了实地细瞧,才发现确实如此,忙写加急书信送往京城,强忍着炫耀的口气禀告皇上:地开荒的进度太快了,种子多多益善! 第154章 药丸 大帐中, 玄烨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帐中的布置,在玉座之后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把新制的雕弓, 在手中掂量着。 工部尚书卫周祚与近侍纳兰容若则在堂中垂手而立, 等玄烨回话。 倒也难为他,一走马上任便得了如此大的工程督办,不敢不尽心竭力, 而玄烨一在大帐安定下来,便叫梁九功传召自己,一时间也不知是福是祸。 “此次秋狝, 工部的布置很是尽心,朕心甚慰。”玄烨说道, 转而望向卫周祚道,“你做得不错。” 卫周祚倒不敢贪功, 连忙对玄烨深深一躬道:“若无充足库银, 微臣再能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三藩之残党如丧家之犬, 南疆叛匪又招安顺利, 国库有余, 秋狝之资才得以充实,实在是得赖皇上之圣明,微臣之功,不过毫末而已。” 这话倒说得玄烨心里高兴,暗自点头, 又话锋一转,转而对纳兰容若道:“八旗子弟与各部官员从属可都安置好了?吃食休息可都习惯, 你去问了不曾?” 京城距离木兰围场甚远, 如此长途颠簸下来, 恐怕难免颠簸不适。 即使是玄烨自认为身子康健结实,觉得不能因着在外面游玩便耽误了朝政,一开始还叫梁九功拿奏章上来批阅,却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上只批了半个时辰就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忙叫梁九功拿了解头晕的薄荷香片来嗅,又含了香橼脯在舌根下头,这才解了头晕。 头晕恶心虽解了,但依旧恹恹地吃不下御膳房呈上来的锅子,肚子咕咕叫却依然食不下咽的古怪滋味,玄烨是受够了。 幸而,只过了一日,这难受滋味也就解了,只是被太医告诫,万万不可再在颠簸车马之上批阅奏折了,以防再受晕眩的辛苦。 推己及人,且不说那些文官们的身子有没有自己结实,就说官员们所带的随车妻室子嗣,估计晕得比自己还厉害。 纳兰容若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本子来,“回皇上,确有数人晕眩恶心,口苦而无食欲之症,幸而德妃娘娘慈心,早与太医院说了,若有食不下咽的,便配发一盒黑丸子,在胸闷口苦之时服用。” “黑丸子?”玄烨皱着眉问道。“那些人吃下后觉得如何?” “就是此物。”纳兰容若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食指长的小木匣,一推开,便可见其中有数个黑色不起眼的黑色丸子,比寻常的药丸小上一圈,“倒真是奇了,无论是体虚、口苦还是胸闷,只消含上一颗在舌上,便可解了一大半!奴才前几日……” “怎么?说下去。”玄烨一边问,一边皱着眉头打量着那小木匣。 纳兰容若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一张俊秀白皙的脸有些发红:“奴才前几日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或是喝了不干净的水,夜里连着跑了数次厕所,眼前发黑不说,腿都差点直不起来,幸而在回营路上遇见了张院使,便掏出一盒来,给奴才含上了一颗,没一会儿奴才就恢复过来,没在御前失仪,还多亏了德妃娘娘的……巧……什么来着。” “巧克力?”玄烨提醒道。 “对对,就是这个名儿。”纳兰容若赶紧点头。 玄烨撇了撇嘴,吃了又如何,连个名儿都记不住。 他从纳兰容若手中的盒子中捻了一颗丸子出来,仔细打量。又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不错,是太子供上来的巧克力的味道,只是从前吃时,味道苦得很,简直像在吃药,不想淑岚倒真给做成丸药了? 想起自己试吃时,那股子苦味要用大量的糖和奶才能盖过去,还油腻得紧,赶紧将丸子放回了纳兰容若手中的盒子里。 “如此说来,倒真能提振精神?”玄烨问道。 “是啊,还顶饱得很!奴才下半夜里当值时,又冷又饿,含上这么一粒儿,不多时就暖和起来了,肚子也不饿了。”纳兰容若似是回味似的咂咂嘴,“只是太好吃了,总忍不住再吃一粒儿、再吃一粒儿……” 纳兰容若一脸向往地说了一会,忽然注意到玄烨正盯着自己瞧,立刻回忆自己是不是失言了。 对啊,怎么能在皇上面前抱怨当值辛苦呢! “奴才守卫皇上的安全,乃是奴才的大幸,一点也不冷!肚子也不饿!”他赶紧找补。 “方才你说什么?”玄烨一字一句地问。 “奴才说……又冷又饿。”纳兰容若硬着头皮回答。 “不是,朕说下一句说了什么!”玄烨有些不耐烦。 “奴才说……哦对,这东西太好吃了,奴才总停不下来嘴……要不是张院使说现在存量不多,奴才定拿着它当甜食零嘴随时吃。”纳兰容若说着,又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见皇上一脸疑惑,连忙递上那盒子:“真的,皇上,不信您尝尝?” 这纳兰的舌头莫非是坏了不成?竟喜欢吃这——玄烨半信半疑地接过纳兰容若手中的盒子,做好了满嘴苦涩的思想准备,将那物放入口中,却还没等咬下去,那巧克力就入口即化,甜香即刻在他口中弥散开来。 这是巧克力?! 纳兰容若看着皇上的表情从不屑,到震惊,忙小心问道:“皇上,味道可还好?” 半晌,玄烨才回神,拍了拍纳兰容若的肩膀:“纳兰说夜里值班冷?自己去造办处挑一块狐狸皮,做护膝或是做围脖都是好的。” “奴才谢皇上赏赐!”纳兰容若没想到刚才的失言不但没被玄烨责备,还被放在心上了,立刻心中暖了起来。 “还有啊,这东西味道确实不错。”玄烨点了点头,“纳兰你肯割爱,朕心甚慰。” 割爱?纳兰容若看着皇上十分自然地将那个刚才还属于他的小盒子揣进荷包里,一时间欲哭无泪。 他自己还节俭着,当值半宿时只舍得吃半颗呢!早知道就早点吃完了! 但皇上就是皇上,霸占也有理,再说了,自己刚拿了皇上的赏赐呢!纳兰容若也只能挤出一个笑脸:“皇上喜欢就好。” 玄烨本还愁怎么帮淑岚推广这其貌不扬的巧克力,如今却发现,根本不用自己推广了。 在领到这小丸子后,一开始还担心“是药三分毒”而不敢敞开了吃的人,在得到太医院“此物无毒,可放心服用”的答复下,全当甜品吃了,但吃完了配发的那一盒后,再问太医院索要时,却只得到了此物不多,限量发放,一人一盒的答复。 张怀看着户部尚书伊尔根觉罗伊桑阿挺着肚子驾到太医院的模样,就觉得有些头疼。 太医院的太医的车马帐篷,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快被人来人往的八旗子弟和各部官员踏破了。 “张院使,我家内人头疼呕吐,我来替她开药。”那伊桑阿倒也说话恭敬,全无平日横着走的气焰,对张怀嘿嘿一笑。 “头疼呕吐,只要用陈皮、天麻、白术……煎药后服下……”张怀点点头,摊开一张宣纸开始写处方。 伊桑阿却又按了张怀写药方的手,“张院使,先不忙着写方子……旁的药都她都吃不惯,只开那命唤巧克力的丸子给她就是了。” 果然如此。张怀按了按太阳穴,拿出一本登记簿来:“伊桑阿大人,您前日就说身子不适,已来领过一次了,昨日又说两个孩子身子不适,今日……” 显然不是因为不舒服来领的,分明是当作日常甜品,才会吃得如此之快嘛!但一人领一次,确实又不曾违反规则,只好从桌下的屉子里掏出为数不多的一盒,推给了他。 “多谢张院使!”那伊桑阿见目的已达到,便高高兴兴地转身离去。 “若是身子真不舒服了,还是得正经开一副煎药方子才是!”张怀在后面喊道,只收获了伊桑阿头也不回的一个背影,只好摇头叹息了一声。 太医院所存的巧克力本就不多,再加上这些人尝了甜头后,越来越多的人天天装病跑来太医院的车马处讨要,如今也只剩寥寥数盒,连张怀自己都还没吃过。 还好德妃娘娘说了,在秋狝的第一场比赛前三天就停止巧克力的供应,无论是谁来讨要,都只说发完了,剩下的巧克力,便当做这些日的辛苦之资,由太医院众人平分。 说实话,瞧着那些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亲贵高官都对此物趋之若鹜,张怀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看着左右没人,他便也取出一盒,掏出一颗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口中,一边在心中默念:这不是为了口舌之欲,而是学神农亲尝百草,了解药性! 但舌头还是诚实的,当张怀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一脸干掉了半盒巧克力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认半生为官清廉,对于功名利禄如过眼云烟的张怀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他把眼神放在了那屉子里还未发完的巧克力盒子上,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 身为太医院院使,多拿两盒作为药性的研究,应该也没关系吧? 第155章 赛马 淑岚在隐隐约约的营场号角中醒来, 才意识到自己已在木兰营场。几日在路上的颠簸,让她吃尽了苦头——纵使皇室的车马极稳, 又有软榻可以安歇, 终究空间还是有限。 待到了木兰营场后,她才终于又舒舒服服地伸展身体,在榻上满足地滚来滚去——虽然条件不如宫中的好, 但是好歹不用在马车里颠簸了。 胤禛倒不觉得辛苦,倒是因着第一次出宫,觉得一切都十分新奇, 就算是有些不舒服,也被兴奋冲淡了, 正一边扒着帐子的缝往外看,一边叽叽喳喳地对淑岚报告他的所见。 淑岚一边被青雀拉着整理头上的装饰, 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他的话, 知道他已经坐不住了,迫不及待便要出去撒欢, 只好无奈地笑笑, 叫青雀动作快些。 待到终于梳洗完毕, 淑岚便牵着胤禛往外走去。今日宴席,倒是规模盛大空前,淑岚定睛瞧向嫔妃之列,已有数人入席,凑在一起说笑, 忙拉着胤禛快走几步,在佟皇后下手的位置入了席, 倒是视野极好, 可以毫无遮拦地俯瞰整个围场。 淑岚一想起吃着美食看着比赛, 别提多悠闲了,已经迫不急的地搓起了手。 不多时,御膳房总管便带着两个小太监,推了一个烤肉炉架出来。 此物可是淑岚在宫中特意为了此次秋狝能用上而特意向造办处定制的,如后世的土耳其烤肉一般,半面是围拢的烤炉,半面则是开放的,便于随时按需割肉。 而中间,则是一根长长的铁签,将上好的羊肉片了薄片,再用香料腌制入味后,层层穿于铁签之上,再入烤炉一边烤制,一边缓缓地旋转,以图受热均匀。 随着木柴的炙烤,那层层羊肉沁出油脂来,发出滋滋响声,香味更是随风飘散,勾得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吞着口水。 待到外层的肉烤得焦香流油,便有御厨手脚麻利地将其割下,再将烤肉填入割开的烤饼中,撒以椒盐芝麻,再热腾腾地端上桌。 围场上风烈,若是备好的热菜,被风一吹,便都冷了,尤其是肉菜,油脂冷凝,最是难以下咽,倒不如现做现吃的好。 几个御厨切肉的切肉,分饼的分饼,不多时,宴席上下皆心满意足地吃上了肉饼,更有胃口大的武将,已叫御厨添了第二轮了。 淑岚正吃得高兴,一转头却见一旁的惠嫔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 淑岚瞧着她眉头紧锁地,手更是将手帕绞紧又松开,身旁的宫女则不住地在她耳边说些什么,似是劝慰之语。很可惜,这似乎并没有什么效用。 怎的这么焦急?淑岚打望了一圈,才发现大阿哥胤禔此时不在席间。 而远处,参加第一场比赛的满蒙汉少年皆已下场,马儿嘶鸣、用蹄子刨地的声音已遥遥传入耳畔,空气更加焦灼起来。 人群中,淑岚一眼就瞧见,大阿哥骑着一匹枣红白蹄的骏马,十分醒目。 淑岚瞧见了,惠妃自然也瞧见了,她见胤禔望向这边,差点站起来向他挥手帕,还是她身边的宫女扶住了她,劝她坐下,莫在皇上面前失仪,她才悻悻地作罢。 如此一想,惠嫔的焦急之心便也说得通了。 胤禔平日里在宫中,本就在诗词歌赋的考教上不得玄烨的圣心,如今好不容易秋狝比试,到了胤禔擅长的体能科目了,若再不拔得头筹,还怎么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 淑岚收回目光,刚想转头与佟皇后说上两句,却发现皇后身边的大公主的表情也是掩盖不住的紧张,一个劲地啃着指甲。 平时见了好吃的定然要埋头苦吃,这会儿热腾腾的饼都端上来了,却连看都顾不得看一眼。 淑岚再细瞧一眼场上,这才明白,那与大公主玩得好的般迪也在场上,骑着一匹青色缀着白点的马,虽不如身为皇子的胤禔的马好,但也是一匹良骏。 虽然二人在上驷院驰马时倒是无人可以匹敌,不过今日下场比试的马匹有百余匹,甚是壮观,在如此大的阵仗中,更是变数颇多,马匹受惊导致坠马的意外也时有发生;也难免大公主如此神色紧张了。 待到令官将拦着众马的绳子一撤,参与比试的众少年便一同催鞭,马蹄声如闷雷滚滚,扬起的尘烟更是一时间叫人看不清谁是谁。 直到几匹马从马群中脱颖而出,竞相追逐着向绑了红绸的终点线而去时,众人才又努力分辨起来。 “呀,最前头的是科尔沁部的?是谁家的公子?真不愧是草原上的……” “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也不差呢!” “你瞧着前面的那个,是不是钮祜禄家的小子?” …… 终于到了远处的终点,守在远处记录成绩的小太监拍马赶回到御前,展了记录名次的小太监展开手中的纸榜,开始通报名次。 “头名,科尔沁部,般迪;第二名,大阿哥,胤禔,第三名……” 大公主听了一个名字,就险些从座位上蹦起来,表情更是喜形于色。果不其然,吸引了身旁人的注意。 发现皇额娘、皇阿玛还有淑岚姐姐都瞧着自己,大公主的脸飞起一道红晕,讷讷地开口:“唔……胤禔弟弟赛马能得好成绩,做姐姐的为他高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3节 佟皇后和淑岚对视一眼,都在憋笑:她们自然知道,大公主不是为着胤禔这个弟弟而高兴成这样的,而是为了她自己少女的小心思。 而玄烨却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来,反而点点头,接过大公主话茬:“如今看来,胤禔虽于诗书上没下什么工夫,骑射倒也学得不慢。” 淑岚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咯噔一下,幸亏胤禔这会儿不在跟前,不然听了这话估计要伤心的。 在玄烨眼里,恐怕自己的儿子就是最好的,非得拔了头筹才能算“不错”,至于得了第二名,只能算是“不太差”了。 此刻嘛,他只看得见胤禔输给了一个人,却看不见胤禔赢了百余满蒙汉的精干骑手呢。 胤禔虽非常幸运地不在这儿,听不到这样的话,而惠妃却是一字一句都听进了耳朵的。 淑岚瞧着惠妃明明心里憋着气,面对玄烨还得堆着盈盈的笑脸,不由心里替她觉得累得慌。 “皇上,胤禔时时谨记您说,大清是马上得来的江山,故而日日修习骑射,不敢怠慢一日。”果然,惠妃开了口,话中便是为胤禔辩解, 她说的这些话,平日里旁人也是听惯了的,只见她话锋一转,语气也哀怨起来:“……但那科尔沁部的子弟们,平日里也不似八旗子弟般须日日记挂着功课,听说都是不学无术之辈,混迹于上驷院和演武场玩乐的,自然赛马上比胤禔强些……” 淑岚一听这话,又到吸一口凉气。 你为胤禔辩解就辩解吧,怎么还踩科尔沁部的子弟一脚呢……最关键的是,这话还大抵是实情。 自科尔沁部子弟入京教养,以示满蒙亲厚之后,不少科尔沁王公子弟在京中肆意玩乐,不说诗书了,满语汉语都不愿意学,让玄烨看着就头疼,但又不好抱怨,若是抱怨,岂不是证明当初自己做错了?旁人更是能不提就不提。 如今惠妃倒没遮拦地将这事挑明了,简直是直戳玄烨的心窝子。 见玄烨瞪眼,惠妃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底气弱了下来,刚想说些什么补救,还没开口,就被大公主打断了。 “惠妃娘娘所言差矣,入京子弟中,虽确实有不驯之徒,但多是远离父母,饮食文化不适应之缘故罢了,如今呆得时日多了,风气渐渐有所有好转。”大公主朗声道,说得惠妃不好意思抬头,“……譬如这拔得头筹之人,也并非惠妃娘娘口中所言不学无术之辈——” 大公主话说到一半,骤然发现皇额娘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连忙醒悟过来,又红着脸坐下了。 而玄烨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高兴大公主为自己打了圆场,接过了话茬:“宣琬说得在理,朕也听上书房的师傅说过这般迪……虽出身不高,但天赋极强,满语汉语皆通,连四书五经都背得熟练了……如今看这骑术亦是不错,确是个不错的苗子。” 只是玄烨总觉得,这名字似乎以前在哪听过,总觉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似的。 “皇上,这孩子从前还救过宣琬呢。”佟皇后连忙提醒道,“当时,还是您特赐的上书房伴读的恩典。” “原来如此,看来确是个可造之材,倒没辜负朕的赏赐。”科尔沁部叫这名字的人太多,经佟皇后提醒,玄烨才将这段往事从记忆中打捞出来。“待比赛全结束,朕再瞧瞧额外给他个什么奖赏。” 淑岚饶有兴致地瞧着大公主脸上强忍着的与有荣焉的笑容,脸上也露出了姨母笑。 淑岚早听佟皇后说,这宴席间共有四项比试,皆是宴席间活跃气氛的开场比赛,因此前三十六名皆有奖品,奖品也并无贵重之物,只是为讨个彩头。 往常奖品皆是为勉励满蒙汉子弟勤于习武之类的皇家御制的马鞍、刀剑一类,这一次,每人又额外添上了一样。 众少年怀着兴奋劲儿接了奖品谢了恩,就捧着那奖品各自回了席位落座。 马鞍刀剑自然不是什么新奇的,他们个个都好奇那精巧雕镂的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有心急的,当场便拆开了封带。 对于此情景,淑岚表示十分满意,看来督促造办处制的礼盒,确实足够吸引人。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营市 待到那描画了精致赛马图的锦盒打开, 便可见其中压了一层油纸,中间十个凹槽, 各嵌一铜板大的巧克力, 从纯黑到浅褐,颜色不一。 “呀,这不是前几日吃的那巧克力?”下面已有人低声议论起来了。 像, 又不像。 前几日吃的丸子只有黄豆大小,好吃归好吃,咂摸两下就化完了, 这次礼盒里的,一个足有栗子大。 “昨天我去太医院讨, 那张院使硬说没有……今日可算能吃上了……”有嘴馋的,已经捞起一枚往嘴里放了, 才嚼了两下, 眼睛便睁大了起来。 “不过是个头大了些,不至于这么吃惊吧!”旁边有没得的, 见他如此不由嗤笑起来, “虽说我们没吃过这大的, 那小的终归还是吃过的,你可别作出这样来馋我们。” 那先尝了的还是瞪着眼睛,连连摇头,直到将口中残留的最后一点巧克力咽下,才直指着那盒子中的巧克力连声道:“不一样, 不一样!” “怎的不一样……?你可别骗我。”那人的同伴也拿了一枚,放入口中一嚼, 才大吃一惊, “好香的核桃味……!越嚼越香……” “怎的是核桃味儿?明明是莓果味……”那少年皱着眉毛, 再低头去细看,才发现那巧克力的表面有着细细的纹路,原以为是制作过程中产生的纹理,对着阳光细看,却发现是印上去的纹路。 这一细看不打紧,原来每一枚巧克力上的图案都各不相同,有印着个栗子的,有浅色的印着一头牛的,有印着一个酒盅的…… 那少年便将印着栗子的往嘴里塞去,果然,巧克力入口即化的甜蜜之下,又包裹着香醇绵软的栗子肉,与巧克力的外壳交融,相得益彰。 “莫非……”他一边嚼一边想,“莫非这一盒中,每个口味都不一样……?” 一想到这,他看着还在舔嘴唇的同伴,立刻后悔起来:如此一来,不就缺了一个口味吗! 失之交臂没有尝到的口味,就是最好吃的口味,他此刻只恨不能把那个核桃味的巧克力从同伴的嘴里抠出来。 这样的事件,显然不止一宗。 没得了彩头的人艳羡不已,摩拳擦掌预备着下一轮比赛中定要再接再厉;得了彩头的人根据巧克力上印着的图案猜着内馅,还有因着分巧克力不均而拌嘴的;还有人想出好主意,用小刀将巧克力一分为二地分着吃,结果因为是酒心巧克力而撒了一桌子的…… 淑岚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巧克力欢迎程度远超她想象。 而胤禔此刻也乐颠颠地从围场处回来了,归了座位后,将那礼盒往惠妃面前递去,想让额娘也尝尝自己好不容易赢来的彩头。 他方才一路过来,可收获了不少羡慕的目光呢。 谁知惠妃才因着这事被皇上点了几句,心里正不痛快呢,瞧见胤禔这时候撞上来,还美滋滋地跟自己炫耀,别提多来气了。 不过才得了个第二,你皇阿玛都不曾夸你,你怎么才得了些吃食就乐成这个样?真是没出息! 你额娘我若不上进,怎么从从前的一个没名没分的庶妃到了今日的妃位? 惠妃表面上一言不发,对胤禔推到自己眼前讨好的礼盒,更是看都不想看一眼,心中早就电光火石之间回忆起诸多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来,越想越气,越看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越气。 “额娘不乐意吃,拿走拿走。” 虽然心中不悦,但终归是皇上的名义赐下的彩头,不能一掀了事,惠妃只能别过脸去表示对自家儿子只拿了个第二的不满。 胤禔在旁边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求助地望向了额娘身后跟着的大宫女,得到了一个“娘娘这会气儿不顺,没胃口”的答案,恍然大悟。 以他的经验,额娘气儿不顺是常有的,今日看这家娘娘不顺眼,明日听皇阿玛说了些什么又不高兴,三日里总有两日是如此,且等额娘自己慢慢顺过气来就好,这会儿去招她,肯定被骂一通。 既然额娘不吃,他就只能与旁人分享这胜利果实了。 惠妃别过头去好一会儿,她身后的宫女自是又一阵细细地劝。 “娘娘,您想想,咱们大阿哥可是皇子中唯一下得了场,比得了赛的,皇上那么说,也是勉励咱们大阿哥再接再厉嘛……” 惠妃听了这话,细细想来,确实如此:太子不在朝中,三阿哥病弱,四阿哥更是奶娃娃一个……不由得得意起来,低声道:“是了,日后呀,皇上还是得指望咱们大阿哥。” 一想到这,她又转怒为喜起来,转头去寻胤禔,却发现不但方才还立在身边的胤禔也没了踪影,那放在桌上的秋狝礼盒也没了踪影。 再一看,她才发现,胤禔不知何时离了自己的席位,端着那盒巧克力去了大公主身边。 这回,惠妃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冒了起来,自己这个当额娘的还没吃到,自己的儿子倒去孝敬旁人了? 刚想将他唤回来,却见佟皇后、大公主不知与胤禔聊什么聊得正高兴,连胤禛也凑过去说着什么,俨然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皇上更是干脆撑着脸转头看他们说笑,那温情的神色倒是极少见的。 见此情景,惠妃也只得讷讷地止了唤回胤禔的心思。 赛马过后,便是什榜——即歌舞表演,器乐演出层出不穷,而择其优者,亦有赏赐巧克力一盒作为彩头。 得了赏的奏器乐者一下了台,便被各部官员拉住,试图用钱买了拿彩头来。 其中有吃了还想吃的,有的是还没尝过,见别人吃得开心而眼热的。 虽然他们肯出价,但得了彩头的乐师却鲜有愿意交换的。 这可是皇上亲赐的恩赏,回去摆着便是御赐的招牌,岂是几个钱能换来的? 几个被家中贪吃的孩子闹得不行的官员再三提价,也不过买下一两盒来。 如此一来,宴席间众人对这吃食的愿望变得更加的空前高涨。 此时,已不光是一盒作为彩头的吃食的问题了,而是产生一种好胜心与攀比心。 此物为内廷监造,该找谁讨要去,答案不言而喻。 因此,宴席散尽,待玄烨酒足饭饱地回了帐中,本想看两本奏折,困了便小憩去,谁知却又接二连三地不得安宁。 一会儿是康亲王之子巴尔图,说今天白天未曾参与比试,但阿玛想吃,故而厚着脸皮来向皇上讨,望皇上成全自己的孝心;一会儿是户部尚书伊桑阿,说家中稚子嘴馋,瞧着旁边的哥哥吃得香甜,这会儿正在帐子里打滚哭闹呢,求皇上全了自己的慈父之心…… 玄烨揉着太阳穴,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眼见着梁九功又面露难色地向自己走来,悄声回道:“皇上,帐子外面还有两三位大人求见……” “也是为这事儿来的?”玄烨抬头。 “是。”梁九功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玄烨皱眉,真不知道这德妃是在那甜点里下了什么迷魂散! 这几位也真是的,不是皇室宗亲,就是朝中近臣,平日里他们喜欢些什么珍奇字画,美玉翡翠,自己便随手赏下了,这次可不同,自己可是亲口将制巧克力的责任全交给淑岚,自己不插手的。 此时眼前这几人万分企盼地望着自己,盼着自己随手就赏下个百八十盒回去吃,殊不知,他堂堂天子,还是蹭了胤禔的彩头才吃了两颗! 但是玄烨也知道,自己就这么和盘托出,这几人铁定是觉得自己在敷衍,正想着怎么开口,梁九功又一次小跑着过来通传了。 “怎的,又是谁过来了?”玄烨抬眼问道。 “是有人在外头候着要见您,不过不是哪位大臣……”梁九功吞了口口水,“是德妃娘娘。” 梁九功又打量了一圈屋里站着的几位大人,又问:“要不,奴才与德妃娘娘说让她先回去……待几位大人走了,再来?” 玄烨听了,眼前一亮。这德妃吊足了人胃口之后就溜之大吉,反而把人都引到自己这儿来了,事到如今,还能让你轻易跑掉? “不必。”玄烨勾勾嘴角,冷哼一声,“就叫她进来便是,这几位都是想打听那巧克力的消息的,只管叫他们找德妃打听便是了。” 梁九功不知玄烨所想,不多时,便传了淑岚进殿。 待淑岚行了礼后,那几个先前杵在帐中的大臣不知该不该告退,玄烨却指了指淑岚道:“巧克力从生产到包装出品,皆有德妃操办,你们只管问她,不必问朕。” 而淑岚则无半点窘促之色,对着玄烨又是一礼:“嫔妾这时来,便是通报皇上这个好消息,御膳房众御厨加班加点,终于多制出了一批巧克力,制成礼盒,如今正要送到营市上售卖呢!” 因木兰秋狝所需物资巨大,除随车马携带以外,更有大批商队看准了这个时机,秋狝的队伍行致何方,那商队便随着队伍搭起席棚布帐,作临时贩卖物资之所,商品极多,繁华异常,如临时市场一般。 而如今在木兰围场扎营后,这批商贩也远远地围绕着营场驻扎,一到夜间也是热闹非凡,引得不少八旗子弟与在京城高门大户中憋坏了的福晋命妇的流连。 有这样的客流量,淑岚自然要抓紧机会。 巴尔图与伊桑阿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既然开始卖了,那便不急了。之后什么时候想吃,随时去买就是了。 “哦对了,这巧克力嘛……一是原料金贵,二是做工复杂,因此,这一批限量二百盒。”淑岚对他们竖起两根手指,“现在还未知会下去,这消息唯有二位大人知道。待过一会消息传开了……” 巴尔图与伊桑阿对视一眼,两百盒,听起来不少,但随御驾秋狝的,无论是哪一家,都非富即贵,随随便便就可以大手一挥,直接全部买下……后面去的人,估计就什么都买不到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4节 一想到这,二人不约而同地匆匆与玄烨告辞,又对淑岚一拱手表示透露情报的谢意,紧接着便匆匆出了帐子,往淑岚说的营市而去。 第157章 盲盒 饶是巴尔图与伊桑阿二人才从淑岚这儿得了消息就拔腿往营市赶去, 这皇上的大帐终究与那围场边缘的营市有一段距离。 围场中大帐林立,规矩还是要守的——不然二人早就骑了快马奔驰而去了。 一路上二人行色匆匆, 仿佛憋着劲儿似的比这往前走, 谁也不肯落下一点,失了先机。 路过之人见了这二位大人这般异状,纷纷侧目, 又好事的想问一问,还没张口,就见这二位跑得影也不见了。 待到二人瞧见了营市的光就在眼前, 这才缓下脚步来,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 德妃所言不虚,内务府的位置确实十分明显, 不但排场摊位大, 还挂了幌子,以示皇家权威, 只此一家, 别无分店。 但走到了这摊位前, 他们二位又当时笑不出来了。 虽然他们是最早从德妃那里知道了消息,但架不住有人有内部消息啊!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很是眼熟,虽他二人叫不上名字来,也知晓那是郭络罗三官保身边的家奴。 宜嫔的阿玛郭络罗三官保虽只是一四品佐领, 但与内务府上下关系紧密,自然消息灵通, 早早地便派家奴来买了。 再一看这家奴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 一看便知郭络罗三官保是打算直接一网打尽, 卖多少,他买多少,一盒都不打算给旁人留。 至于买下来之后自己吃,还是送人情,还是高价转手卖出去,就只能看他自己的良心了。 巴尔图与伊桑阿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泄气。 二人皆知自己向来与这郭络罗三官保攀不上什么交情,甚至不太对付,指望着对方出让一部分……估计是难。 看着那郭络罗府家奴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二人本已灰了心打算打道回府,却听那负责售卖巧克力的小太监们码好了商品,朗声吆喝起来。 “御膳房特制巧克力,十两银子一盒,十两银子一盒,限量二百盒,售完为止……” 话音还没落,那排在最前头的郭络罗府家奴便提高了音调应道:“二百盒,我都要了。” 果不其然。 不光巴尔图和伊桑阿,还有不少围观准备掏钱的,听了他这一声,都发出了响亮的抱怨声。 而那家奴不但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些狐假虎威的得意洋洋——虽然给的钱不是自己的,得的吃食也不归自己吃,但是将沉甸甸的银子荷包和银票往桌子上一拍,那是真的爽啊! 他还没得意多久,那方才尖着嗓子吆喝的小太监便皮笑肉不笑地将银票往回一推,“用不了这么多,您受累把银子收起来,别弄丢了。” “你……这?”郭络罗府家奴一脸费解。 他预想中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地收了钱,点头哈腰地把他当大爷送走的情景并未发生,已经够让他不爽了,怎么还把钱退回来了? “明明就是这么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快把巧克力拿出来!” “这位小爷,您有所不知,如今这巧克力制作困难,原料难得,为了让大家都能尝上,娘娘特意吩咐了奴才们,一人一府,限购五盒。”那小太监笑眯眯地伸出五根手指,然后手脚麻利地数出钱来,又从柜台下面拿出五盒巧克力来,推到了那钮祜禄家奴手中,然后看也不再看他,“下一位。” “岂有此理,你们内务府卖给谁不是卖?”郭络罗府家奴万万没想到有银子花不出去的情况,试图与那小太监分辨。 他家老爷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叫他不许耽搁,早早地候着,哪怕有一盒叫旁人买去,他估计都要挨揍,更别提只带回去五盒了。 那小太监见他不讲理,却也不慌,只对大帐方向遥遥拱手一拜道:“这巧克力是太子送来,皇上督办的,而平日里众大臣亲贵都是十分辛苦;德妃娘娘为了不辜负这份心思,特意让尽可能多的人买到,共享这份恩德,故而立下限购五盒的规矩。” 那郭络罗家奴还欲再辨,肩膀却被人从后面搭住了。 “买了就快走,不要再在这浪费口舌纠缠,耽误了时间!” 郭络罗府家奴正带着怒颜,刚想回头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这一回头不打紧,竟是一虎背熊腰的大汉,足比他高两个头去;这也倒罢了,此时暮色已浓,看不清人脸,但仔细看去…… 这不是康亲王最宝贝的儿子巴尔图吗?此时脸上肌肉正一跳一跳的,沙包大的拳头似乎也一跳一跳的…… 在京城中讨生活,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知道谁可以惹,谁惹不得。 “都是小的愚钝,挡了大爷您的道儿,您请,您请。”郭络罗府家奴立刻识时务起来,将案台上五盒巧克力往怀里一揣,便陪着笑脸倒退着去了。 至于回去之后,老爷怪罪怎么办? 少不得回去要渲染一番康亲王之子仗势强买,自己拼了命才保下这五盒……云云。 见闹事的走了,巴尔图也拿出荷包,数了银子往案上一推,对那小太监点点头道:“来五盒。” 德妃娘娘好心给自己透了消息,自己不能打了娘娘的脸,做那强买之事。 而后面慢慢多起来的排队之人,见了方才康亲王之子亲自维护秩序,更是不敢再随意扰乱秩序。 亲王府的人都乖乖排队,后来人更要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了。 那负责吆喝的小太监见除了最开始的一点小波折外,后面竟都井然有序,非但没有哄抢插队的,甚至还有互相谦让,少买几盒,让后来人也能有份的……终于松了口气。 但饶是有着每人限购五份的规矩在,排队的人众多,二百份一转眼就全卖完了。 “后面的大人,不必辛苦排了,今日的巧克力已经售完了!” 后面的人自然是怨声载道:“怎么偏巧就没了?”一边说着,一边探头探脑地想看看柜台里是否还有藏私。 “是真的没有了,御膳房已在连夜轮班赶工,明日这个时辰,这个摊位,还会再卖的!”那小太监陪着笑脸对他们拱拱手道。 毕竟是内廷的人,自然要给几分面子,后面的人见明日还有份,也就摆摆手散了。 小太监刚张罗着人摘幡步,撤摊位,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呦,巴尔图大人,伊桑阿大人,您二位可有什么事?”小太监一抬头,见是方才两位高高兴兴拿着五盒巧克力礼盒走的大人,连忙换上笑脸对他们行了一礼。 但此时瞧这两位大人面色不善……莫非是来找茬的? “你买的这礼盒,似是不对劲,可是将拿错了?”巴尔图面色不善,语气倒还算和善,打开手中那一盒巧克力问道。 “还有我的,也是一样的。”伊桑阿也将其中一盒打开。 “有何不妥?”那小太监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 “为何我这一盒,倒没有莓果味的?” 巴尔图今日席间吃了一颗莓果夹心的,那丝滑的甜中带着一抹俏皮的酸,那滋味简直令他一个八尺男儿舌根直流口水。 故而一拿到巧克力礼盒,连回帐再拆都等不了,在路上便迫不及待地拆了那盒子,借着营地的火光便想先挑那莓果味的来吃。 因为这,他还遭了旁边同行的伊桑阿的嘲笑,但他不理,想吃的一定要即刻吃到。 但对着跳动的火光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印着莓果的那一枚巧克力,倒是榛子味的有两颗。 “定是给我装错了!”他这一叫嚷,旁边看笑话的伊桑阿也立刻不笑了,当即打开自己的巧克力秋狝礼盒,仔细数起有没有装错。 “我也没有莓果味……!”不仅没有,连他中意的牛乳味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三个榛子味的。 两人一路上念叨着,定是御膳房的奴才们忙中出错,胡乱装了,即刻便折返回去,打算问个明白。 “原是这个缘故。”那小太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二位大人,这不是放错了,这是特意设计而成……” “什么?”巴尔图与伊桑阿的脸上一起浮现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当他们终于搞清了,这是德妃娘娘故意设计而成,不光为了与皇上赏下的彩头有所区别,更为的就是个惊喜和刺激。 听了这话,巴尔图嘴上嘟嘟囔囔,说着“不过是个点心,怎么弄这花头……”,待他打开第二盒时,却发现这一盒里又是没有莓果的,不免又是失望。 虽没有莓果的,但牛乳味的倒有五颗。 两个人正好凑在一起,开始就怎么交换的问题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小太监见二人走了,这才又放下心来,继续叫人赶紧收拾了东西快些走,不然又三三两两地找回来问为何味道不全,可又不知道要废多少口舌了。 淑岚帐中,胤禛趁淑岚转身,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眉头却拧了起来。 “酸的!” 淑岚走过来捏捏胤禛的小脸,看着他舌头上红红褐褐的,“这是个莓果味的,你吃不惯,不知道多少人在外面想要这一颗而不得呢!” “这是为何呀?”胤禛眨巴眨巴眼睛。 “因为额娘让内务府在营市上贩卖的秋狝礼盒,是盲盒呀。”淑岚笑笑。 这新鲜事物上市,可以玩玩饥饿营销,但之后产能提上来了,这巧克力很容易便走下神坛了。 为了加强大家的购买欲,必然在时不时的饥饿营销之外,再加上旁的组合拳。 她用小孩子能听懂的话,说了说如何让其中一两种口味变成“稀有款”,令大家产生赌徒心理——不管喜不喜欢这个口味,必须要拥有。 而随御驾秋狝非富即贵的各位大人们,自然都多少带点收集癖。 买了一盒礼盒,十中缺一,一想到缺的那个口味心里就不舒服。那怎么办?再买一盒来凑!一盒凑不够,那就再买三盒! 待到凑出十全十美了,难道就这样完了吗? 这般难凑,自然不能牛嚼牡丹地全吃了,至少是一盒收藏,一盒吃,一盒做人情了! 如此,原本的购买量,又要激增三倍有余! 淑岚看着胤禛入神地听着,嘴巴越张越大。 他小小的脑子里,无论对于金钱还是对于食物,认知都是极其简单和淳朴的,从没见过这么多套路。 不想在额娘这几番操作之下,巧克力竟然能翻出这么多花活来,倒成了香甜的鱼饵,诱着鱼儿们心甘情愿地送上门来,争先恐后地把银子往岸上扔。 胤禛此刻只觉得,自己刚才不是在吃巧克力,而是一口一两银子! “额娘,真……”胤禛在数个词汇里挑选了半天,还是吐出两个字:“……狡猾。” 淑岚摇摇头:“这叫商业头脑!他们呀,还得感谢我呢。” 第158章 抬价 第一日的营市上, 虽然巧克力一早便被买空,但营中的议论却久久没有消退。 一时间不是细数着有无买到自己喜欢的口味, 便是懊恼今日不曾赶上, 定要明日遣人早些去排队才是。 “回德妃娘娘,这是昨日销售所得银钱,这是个人所买记档, 请您过目。”小太监将收入账单恭恭敬敬地交给了悠闲在摇椅上摇晃的淑岚。 淑岚一扫慵懒,从摇椅上猛地坐起,将那装着银子的钱箱盖子一掀, 瞧着那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的银子,立刻眼里也开始放光了。 “你做得不错, 明日再放二百盒,依然是同样的规矩, 一人五盒。”淑岚对青雀使了个眼神, 青雀立刻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出两个银锞子,塞到了那小太监手里。 “奴才这都是应该的, 哪儿敢收娘娘的赏钱呢。”那小太监一见分量不轻的银子, 面上的表情立刻又灿烂了几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5节 话虽然是这么说, 将那银锞子往自己兜里揣的动作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我们娘娘是想着,这巧克力难得,这些日子定然有不少人想走公公的门路,私留下几盒。公公一个个回绝,想来也是费口舌的, 故而给公公这些银子去买些茶喝。”青雀对那小太监笑道。 那小太监当即便觉得后背一凉,出了许多冷汗:他在内务府当差, 每日里手中经过不知多少资产财物, 说不动歪心思是不可能的。 虽然过手的银钱他不敢妄动, 但帮人留着过手的紧俏物件,这种事他可没少干。 这样的事都是心照不宣的,左右账面都对得上,他们下面的人得些好处,总管也懒得查。 今日被淑岚直接点破,那小太监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好好办事,银子少不了你的。”青雀望着那小太监涨红的脸,又加了一句,“只是别错了心思便是。” “是是,奴才定不辜负德妃娘娘的期望。”那小太监赶紧行了礼,退了下去。 “额娘,胤禛不明白。”胤禛看着小太监诚惶诚恐离开的背影,爬到了淑岚的膝盖上,“为什么额娘要额外补贴给他银钱呢?左右他交上来的银子都是一两不少的,卖给谁不都一样吗?” 淑岚揉了揉自家儿子的脑袋瓜:“若是放任他们如此,虽然短期内得的银钱是一样的,但长此以往,影响就很坏了。” 从正规渠道买不到,货被黄牛所垄断,定然会打击购买者的积极性。 故而,至少在贩卖这一环时,一定要做到公平公开,树立权威性,不能让弄出猫腻来让顾客失望。 胤禛在淑岚的膝头听得认认真,虽然不全能听懂,但还是听懂了额娘在维护市场的公平。 本来在听到额娘弄出盲盒的时候,胤禛还在心里额娘的形象旁边写了小小的“奸商”二字,此时看来,额娘为维护公平不惜舍去一部分利益,这奸商二字大可以划掉了! 第二日,营市依然如故,依然是摆在台面上的二百盒,先到先得,卖完为止。 而今日听了消息,提前命家奴来排队之人便更多了。 前一日买过,但未凑齐口味的人,今日抱着不信邪的心情又派家奴来排队购买;而前一日未曾购买的人家,更是抱着“试试看,万一运气好能一次凑齐”的心思,也来派家奴购买。 天还没黑,帐子布幡还没架好,那排队的人便已有不少了。 而原本还没打算购买的人,见排队之人甚多,本着来都来了的心理,也上前凑个热闹。 左右不用这些大人自己受排队之苦,只叫下人过去排着就是了。 淑岚带着胤禛饭后消食散步,远远地便可见那营市的热闹场景。 “额娘,以前我竟不知这朝中大臣们,竟有这么多爱吃甜食的……”胤禛望着那长龙一般弯了几个弯看不到头的队伍,不由张大了嘴巴。 “非也,非也。”淑岚摇了摇手指。“此时他们已不是按着需求购买了,而是觉得抢到就是赚到……只要将这个念头植入他们的脑子里,以后他们就是抢着送银子给额娘啦。” 话音才落,就见胤禔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胤禔?怎么了,什么事,怎么着急?”淑岚住了脚步,让他缓一缓慢慢说。 “德娘娘,方才有人寻上我,说想高价收这巧克力,可以给二倍之价呢!”胤禔眼睛亮闪闪的,“他人在那边等着呢,说无论您有多少盒巧克力,他全都收!” 淑岚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胤禛:“胤禛觉得呢?这生意划算吗?” 胤禛的表情明显有些纠结。 若是能翻上二倍的盈余,倒是颇让人心动…… 不,不行,额娘说了,要维持公平。胤禛认真地对着淑岚摇了摇头:“不可以,若是那人以二倍之价收购,再以五倍之价卖出去……他倒是能狠狠赚一笔了,但以长远计,却对我们不好,额娘,胤禛说得对吧?” 淑岚笑笑,揉了揉胤禛的小脑袋,“对,自然是不能为了眼前小利,将货物全卖给那二道贩子。” 胤禔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也明白了那愿意出二倍价钱的人不是什么好人,顿时握紧了拳头:“我看那人除了问我,还一个个地问排队之人,可否让出几盒来,他以二倍价格收购……本以为他是嘴馋呢!” 淑岚噗嗤一笑,又开口问道:“他除了寻上你之外,还问了谁吗?” 胤禔点了点头,“自然,我看他一个个地问排队之人,可否出让一两盒给他,他愿意出两倍数量……我便过去问他要多少盒,他说多多益善,我便……把他带过来了。” 淑岚点点头,顺着胤禔的指点,果然见不远处有个衣着光鲜的家奴模样的人,站在路口处等着。但等也不老实,见着提着巧克力路过之人,便要凑上去问问是否愿意出让。 说到此处,胤禔脸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挽了挽袖子,“亏我还好心把他引过来……竟是从中牟利的狡猾之辈,看我出去不打他满地找牙,让他不敢再干这事!” “不必。”淑岚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按住胤禔的胳膊,生怕他真的脑子一热,在这秋狝之际动了拳脚,惹了玄烨不痛快就不好了。 “那……将他赶走如何?”胤禛也问道。 “赶到哪里去?人家没犯什么罪过,难道能缝住人家的嘴不成?青雀,你去寻几个面生的侍卫,穿上常服,去传消息说,愿意五倍价格购买这秋狝礼盒。”淑岚转头对青雀说道。 胤禛露出不解的神色:“额娘出五倍价格收购,那些人定是不愿意再卖给只出二倍价格收购之人了……但我们岂不是白贴银钱进去了吗?” “不,若是收购之价到达五倍,他们反而不肯卖了。”淑岚胸有成竹地笑笑。 就像后世买股票的人一样,若是见股票跌了,便会急急地抛售出去;反之,股票涨起来了,持有股票之人反而攥在手里不愿意卖了,一个个认为手中的股票无比值钱,还有很大的上涨空间。 “当那些人知道自己买的巧克力,外面有人花大价钱收都收不到,他会怎么想?”淑岚望向小胤禛。 “他们会觉得……自己买得太值了,下次还要买。”小胤禛脱口而出。 半晌,胤禛心悦诚服地吐出一句话:“额娘,你好狡猾!” “额娘也没办法呀。”淑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越早回本,收回银子,便可以越早为下一批运送巧克力原料的货船付钱,如此才能良性循环,不至于原料供应不上,无货可卖……” “原来如此,额娘辛苦了。”胤禛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淑岚的手,“额娘都瘦了!” 淑岚在欣慰的同时,也感慨:这孩子也学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自己这些日子在御膳房监督走动,可是吃了不少巧克力,没胖两圈就不错了。 “那下一次货船的款项,额娘凑够了吗?”胤禛又问。 “完全没凑够。”淑岚望着一脸期待仰着脑袋瞧自己的胤禛,说了大实话。“就算是将库存全卖出去,也依然差上一些。” “那怎么办……”胤禛方才兴冲冲的小脸又有些垮下去了。 忽然,他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额娘,我们去找皇阿玛吧,皇阿玛肯定会帮您补上的!我这就去同皇阿玛说……” 淑岚却拽住了他:“不用你去说,你皇阿玛三日内,定会叫额娘去说此事的。” 事实证明,淑岚说得还是太保守了。只在第二日早晨,玄烨便传了淑岚去大帐谈及此事。 “巧克力能卖得如此之好,朕心甚慰,若是因着货款不足而减少货船的数量,未免可惜。”玄烨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谈及此事,“不如这样,下一批货船不足的银钱,朕会用私库替你补上,如何?” 玄烨本以为淑岚听了自己雪中送炭,会感激涕零一番,不想淑岚却像是全然猜到自己所说一般,只站在躺下笑眯眯地等着下文,似乎在说“然后呢?那代价是什么呢?”。 “咳……只要你出让一分利润,朕与你日后五五分成即可。”玄烨见淑岚没接话茬,也只好尴尬地干咳一声说下去。 他之前从不觉得一个甜点,能卖多少钱,如今看来,竟然是这么好赚的买卖!且此物原料只能从海运得来,能售卖的唯有皇室一家,不必像盐铁买卖一样四处打击遍地开花的私售,简直是油水多得不可限量! 当认清了这一点后,玄烨立刻便对当时随口答应的六四分成后悔起来。 虽然此刻趁机要多一份分成,颇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但玄烨还是觉得算是各取所需了。 他用手指轻叩桌上的银票,示意梁九功拿给淑岚。 淑岚却不接,只是笑着对玄烨一拜:“多谢皇上的美意,嫔妾方才已经筹到了。” 第159章 季节限定 玄烨万万没料到, 淑岚的回话竟是这样的,顿时脑子里有些混乱起来。 明明梁九功是昨天晚上寻了内务府总管, 细细算了账, 算得就算是忽略损耗,将御膳房所储的巧克力全部卖出,也差了不少才能抵过船资;怎么才过了一夜, 她便一脸笃定地说,货船的钱已经筹足了? 再仔细瞧她面上神色如常,倒不像是在说谎。 淑岚对一旁的青雀拍了拍手, 青雀便会意,提起一个分量不轻的钱箱, 里头除了这些日子收的零散银两外,还有几张大额的银票。 玄烨看了看, 那散碎的银两, 想来是这些日子的营收无误了,那大额的银票又是哪来的? 心怀疑问, 他便问了出来。 “这个嘛, 嫔妾让内务府放出消息去, 说秋狝结束后,也便是班师回京的时候,这巧克力便要在京城大批量售卖了。只消在预定单子上签上姓名,再交上预定金,发售之时便可免去排队之烦难, 直接由内务府派人送至府上。”淑岚十分得意地说道。“只消加上这一批预定款,这船资便立刻凑够了。” “若是如此, 签了预定单子的人, 岂不是安心等着送货便是了, 不必抢这一批了?”玄烨笑笑,“你不怕现在手上这一批砸在手里?” 淑岚却摇了摇头:“自然是不同的,现在内务府售卖的呢,是秋狝限定礼盒!唯有秋狝之期限量发行,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物以稀为贵,而巧克力不光如今在材料上“稀”,淑岚还想制造出一种时节上的“稀”。 她售卖巧克力的对象,这些王公大臣们最不缺的就是钱,自然也最愿意去花银子去买这一个稀有劲儿。 “造办处匠人力作,皇上亲自督办,外盒上是双色套印的木兰秋狝图,从织金缎带到火漆印章图案,都是今年秋狝限定,无论是收藏还是送礼都乃上上佳品,错过就后悔,还要再等一整年!” 淑岚说得天花乱坠,玄烨听着听见,简直忘了自己这次寻她来的目的了。 听她夸得这么好,简直即刻自己便想套钱买上一套。 “那可得趁着秋狝的机会多卖些啊?”玄烨摇头笑笑,“一年才这么一个月。” “皇上,既然礼盒可以订购,哪用得着非要等秋狝呢?”淑岚睁大了眼睛,掰着手指算了起来,“一年二十四节气,皆可出一款三日限定的礼盒;又有重阳、万寿、新年……要找礼盒售卖的由头,哪里需要等那么久呢?” “你……这也太……”玄烨费了好大劲才将奸商二字吞下去,好歹自己也是与淑岚一条船上做生意的,骂淑岚四舍五入不就相当于把自己也骂了么? 但他还是不相信,这事真能像淑岚说得那么好赚。 “不过换个外盒,换汤不换药的,朕的臣子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乖乖听话,你换个壳子他们便去买?”玄烨用手指叩击着桌面,悠悠地问道。 “皇上若是不信的话……那就到时候且看成效吧。”淑岚见玄烨一脸将信将疑,索性给他留个大悬念,让他自己琢磨去。“嫔妾还要回去研究新的方子呢,先告退了。” “你回来!”玄烨本想激她和盘托出,不想淑岚竟真不打算再解释,只好叫梁九功将作势告退的淑岚再拉回来,“朕还没许你走呢。” 梁九功连忙将淑岚扶到堂下的绣墩上坐了,又笑着给淑岚端了杯热茶:“德妃娘娘说得累了,且润润喉,别急着走呀。” 淑岚点点头,也觉得口渴,呷了口茶道:“除了盒子不同外,自然也有口味的区别。待到不同时节,便加之特殊口味,如冬至将至,便将常规的核桃味替换为限定胡椒味……” “胡椒味的巧克力?”玄烨想象了一下胡椒的呛口味道,半张脸都不自觉地皱了一下。“这能好吃?” “好不好吃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新奇,限定!”淑岚说道,“若是寻常放在架子上任人去买,定然无人问津。但若是说,这胡椒味的巧克力,唯有今日才能买到,日后永不复刻呢?” 玄烨听着,缓缓点了点头,“……想法不错,那就按你说的办。”说罢,又抬头对梁九功道:“商船新送到的巧克力,你去亲自看着清点,不得有误。” 这回轮到淑岚有些迷糊了:“嫔妾不是刚把商船的租金送来吗……怎么货就已经送到了?” “……海运费时,为防延误,朕早替你垫付了。”玄烨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 本想着靠这换淑岚巧克力生意的一分利,如今这好处也只能当白送给她了。 淑岚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如此一来,冬季礼盒也可以叫御膳房开始做了……多些皇上,待这冬季礼盒上市时,嫔妾定给您送一盒!” 次日的比试,头一项便是摔跤。上场的除了善扑营的好手,玄烨的御前侍卫也都纷纷下场更衣比试,场面一时间好不热闹。 但席上所坐的嫔妃们,自然兴趣全不在他们身上。 淑岚瞧了瞧身旁的惠妃,显然心思全在大阿哥胤禔所要参加的满蒙汉少年之间的比试上,拉着即将上场的胤禔,一会紧紧腰带,一会整整护腕,不时还在他耳边叮嘱着些什么。 不用猜,淑岚就知道,估计又是叫他定要好好争光,莫要给额娘丢人一类的话。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6节 “我知道了,额娘别担心。”胤禔拖着长声,显然这话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这比赛马我不如他,这比摔跤,演武场上的比试,您儿子可没输过。” “他”自然便是前一日赛马时以一马位之差胜过胤禔的般迪了。 惠妃还要说什么,胤禔却从她身边泥鳅般地溜开,往场上去了。 淑岚并不太懂具体的规则,只知道若是上半身出了圈或是着了地便是输了,而摔跤手颈上皆套五色穗子,若是赢了一人,便多挂一串。 最后场上只剩两人,果然是胸前五彩穗子飘扬的胤禔和般迪二人了。 负责判罚的令官一声令下,两个少年便如两头年轻的斗牛一般,互相钳制,各不相让;般迪自然是身长臂长,无比灵活,而胤禔则是下盘扎实,一力降十会。 一时间,比赛也焦灼起来,就一向在圣驾前自持的惠妃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再看向玄烨,此时面上虽还波澜不惊,手中的翠玉珠串早已被捏得咯咯作响。 淑岚只爱看快刀斩乱麻的比试,如此僵持着的局势,她倒不觉得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在座的观众面色有趣。 而此时的大公主,表情更是纠结,小脸都拧成了一团,更是不自觉地将嘴唇都咬的发白了,也不知她心中是期望谁赢。 待到场上忽然呼喊声连连,淑岚才抬起头向场上看去。 摔跤的持久战对于体力消耗极大,只要稍稍露出颓势,便会被对手逮住间隙,一个吐息间,便足以让形势倒转。 这样的间隙转瞬即逝,而般迪显然是捕捉对手颓势的好手。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便见他反拧住胤禔的胳膊,缓慢而坚定地向下压去。 “胤禔!坚持住!胤禔!”惠妃一时也不顾得许多,用手笼着声音喊着。 虽不知赛场喧哗,胤禔听没听见额娘的喊叫声,但观赛之人皆有目共睹,他是个执拗不肯认输的。 败势一旦形成,便如开闸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明明已经处于极其不利、几乎无法逆转的情势之下,胤禔却依然全凭着一股蛮力制成着,胳膊、肩膀的关节都被强压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一把弯到了极致的弓。 淑岚一眼就看出不对来了:少年人不懂得自己的身体极限在哪里,只懂得逞能用蛮力顶过去,殊不知再这样下去,关节骨骼肌肉,皆会受损。 轻者,便是胳膊脱臼,若是严重些,硬生生掰断脱位也是有的! 但此刻的气氛,已经到了狂热的巅峰,两位少年更是一时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只要认输,认输就可以停下了! 淑岚想起,只要以手拍击地面三下,或是举手向令官示意弃权,便可以以认输结束比赛,刚想喊上两声提示胤禔,却瞧见旁边惠妃戒备的眼神,生生地将声音收了回来。 再看场上苦苦坚持的胤禔,两眼充满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响,显然是一副抵死也不会认输的模样。 此时能让这一些停下的,只有玄烨了。 淑岚立刻起身,向堂上玄烨的方向走去,却还没走到一半,便听见身后爆发起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欢呼声。 淑岚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发现二人皆力竭倒在地上。 胤禔认输了?淑岚刚这么想着,却见围观的众八旗子弟、陪练的哈哈珠子欢呼着将胤禔抬起来,欢呼着,而那令官也将五彩穗子给了胤禔。 而方才还占据着绝对优势的般迪,此时则侧着脸伏在地上,无人问津。 “发生了什么?”淑岚望向离着最近的佟皇后,后者也是一脸的茫然。 而大公主的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胤禔他犯规!” 但她一个人的声音自然盖不过喧闹的众人,待下面的众人簇拥着喜获今年摔跤第一的胤禔去领彩头时,淑岚才瞧见般迪一直捂着一边的脸,此时正有血从指缝中冒出来。 他刚要悄然融入人群中去时,玄烨却沉声开了口,“你,随朕过来。” 第160章 破相 玄烨面沉入水, 望了一眼台下的般迪,便转身回了身后用以休息的大帐。 般迪本以为比都比完了, 已没自己什么事了, 不想却被皇上叫走说话,顿时脸上又有些不安来。 “不必害怕,走吧。”佟皇后瞧出他眼神中的惶恐, 对他点点头以示安慰。 而大公主此刻碍着皇额娘在侧,虽然不好说什么,也低声道:“走吧, 皇阿玛很温和的,不会凶你的。” 对于大公主这样的说法, 淑岚心中吐槽:那是你皇阿玛对你温和,从不凶你罢了!你看看他对差点把他儿子胳膊拧折的人, 会不会再笑脸相迎? 虽说比赛场上刀枪拳脚无眼, 但你看看谁真敢下狠手往爱新觉罗氏的人身上招呼的? 淑岚实在是好奇玄烨会怎么判这公案,见佟皇后和大公主都进了帐子, 自己便也跟着进去了, 盘算着若是玄烨真要罚这般迪, 就算是为了大公主不伤心,自己也要替他说几句情。 惠妃坐在案几之后,伸长着脖子,喜滋滋地瞧着远处的胤禔披红挂彩地被拉着庆功,刚要转头对皇上说上两句夸赞胤禔的话, 一转头时却发现,皇上竟然不知何时已不在座位上了。 不光是皇上, 连皇后、德妃, 统统不知何时退了场, 自己旁边倒空了一大片。 这下可好,好不容易胤禔得了个满蒙汉中的第一,倒是连个可夸耀的对象都没了。 惠妃顿时觉得无趣起来,见着胤禔被簇拥着左手提着象征着摔跤第一的嵌七宝的织锦来布尔,右手端着那如今王宫贵胄个个趋之若鹜的秋狝礼盒,面带喜色地往自己这边来时,她才稍微又高兴了些。 “额娘,儿子给你争了个第一!”胤禔喜滋滋地将彩头往惠妃面前的案几上一堆,“是不是说话算数?” “哼,这倒也罢了,若你平日里功课上也这般用心,你皇阿玛定然更中意你……”惠妃故意提高了声调。“得了第一又如何,你皇阿玛这会儿不知去哪了……” 虽然她的心思是让身旁那些没儿子傍身的嫔妃们听听,但胤禔听了这话,方才脸上的喜气一时荡然无存。 “额娘,儿子可真不懂你,没得第一也要念,得了第一也要念,真是没一日安生。”胤禔当即将桌上的彩头往怀里一拢,巧克力也不给惠妃留,自去寻他平日的摔跤陪练搭子吃去了。 惠妃瞧着儿子愤而离去的背影,这下脸上挂不住了。 面对那些似笑非笑看过来的周遭嫔妃的目光,她恨不得一个个都瞪回去。 瞧什么,瞧什么,还不是嫉妒我有大阿哥傍身? 惠妃哼了一声,索性不去看那些似笑非笑的目光,泄愤似地用筷子将面前的盘子搅动得叮当作响。 玄烨帐内。 玄烨坐在书案之后,盯着堂下的少年的目光如鹰般锐利。 还是大公主先耐不住这样气氛,先打破了沉默的空气:“皇阿玛,演武场上比的是拳脚能耐,您不能因为这个就责罚……” 还不等她说完,玄烨便抬了抬手,大公主也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你方才,让了胤禔。”玄烨开门见山,语气笃定。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的目光从看玄烨的脸色,立刻转为聚焦于堂下的少年。 而般迪依然保持着低着头,一手捂脸的动作,开口道:“是大阿哥摔跤更胜一筹,奴才不敌,让皇上见笑了。” “把你的手放下,朕瞧瞧。”玄烨又道。 般迪迟疑了半晌,才放下了一直捂在脸上的手。 他这一放下来,众人才见他脸上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冒着血,按着的手一放下,更是擦得半张脸都是红色。 淑岚见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几乎闻到了血腥气;更别提大公主了,捂着嘴才没叫出声来。 “快,去把太医找来。”佟皇后挡了大公主的眼睛,免得她瞧见血害怕。 不多时,张怀便拎着药箱匆匆而至,准备好了敷料和消毒器物处理起了伤口。 “回皇上,皇后娘娘,般迪公子这只是皮外伤,虽然创口大,但不深,将养几日想来便无大碍,还请皇上、皇后娘娘放心。”张怀将血止住,细细贴敷料,才对玄烨一礼后回了话。 “张院使,这会留疤吗?”大公主急急地问。 张怀还没回答,玄烨便开了口。 “般迪又不是如你一般的女孩子家,留不留疤有什么要紧?战士哪有不留疤的?”玄烨从书案后走出,走近般迪,背着手打量了一圈,“朕看你啊,原先长得虽好,却总有些不足;若真添了道疤,倒更有草原战士的英气了。” 淑岚瞧了瞧还在状况外的玄烨,又瞧了瞧听了这话又要哭出来的大公主,一时间哭笑不得。 皇上啊,你喜欢草原战士的英气也就罢了,你女儿可不想喜欢的人破了相。 待到张怀收拾好药箱告退后,玄烨才又道:“朕明明瞧见你已占上风,何不乘胜追击?你要在朕面前说谎,可是欺君之罪。” 听了这话,般迪才终于开口:“是,奴才乃是方才不忍。” “有何不忍?”玄烨抬了抬眉。 “大阿哥在演武场时便常说,自己不在诗文上为见长,唯独在这武艺一门上,能让阿玛额娘争脸。大阿哥已输了奴才一项马术,若是再输一门,想来心中难受。”般迪扬起脸望向皇上,“奴才想及家中阿玛,也是如惠妃娘娘一般心怀期望,故而不忍大阿哥两场皆熟。” “……但在这秋狝大会上让他,岂不是将比赛当儿戏?”玄烨听了他的解释,虽然脸色和缓了些,但还是脸沉如水,“朕瞧见你骤然卸力,胤禔这孩子才重心不稳,他那护腕上的白铜钉才打在你脸上将你刮伤的……你不后悔?” 般迪下意识地去摸了摸已经包扎好的脸,还是疼得嘶了一声,还是开口道:“……不后悔。若是方才不松手,大阿哥的肩膀必然受伤,说不定会落下病根。而奴才不过伤了脸罢了,如皇上所言,不碍事。” “好,好。” 玄烨瞧着玄烨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也松了口气,看来般迪答的这两问,很得圣心,不光保全了皇家颜面,亦保护了大阿哥的身体,哄得玄烨龙心大悦。 “你确实是个懂规矩,知进退的。朕必然会好好嘉奖于你,你且退下养伤吧。”玄烨对般迪摆摆手,般迪便被梁九功引着出了帐子去了。 “皇阿玛说话可别不算数,说要赏人家的,可别忘了。”大公主瞧见般迪答得得体,此时小脸也兴奋得红扑扑的。 “你皇阿玛说话,什么时候食言过?”玄烨挑了挑眉,“定是个科尔沁部中子弟从未得过的大恩赏。你就不要再打听了,陪着你德娘娘去前头接着看比赛吧,朕同你皇额娘还有话说。” “嗯,宣琬告退。”大公主听了,高高兴兴一礼后,拉着淑岚便出了帐子。 “你瞧你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皇阿玛不是赏了他,而是赏了你似的。”淑岚瞧着大公主几乎是一蹦一跳地出了帐子,还哼起了小曲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调侃。 “我哪有!”大公主立刻扬起头抗议。“我高兴是替胤禔高兴……” 这话说得太心虚,说到最后尾音已细微不可闻。 “好啦,我都瞧出来了,你赛马第一场,胤禔得了个第二,你也是替他高兴来着?”淑岚又笑着问。“还有从前你在御花园与他相见——” “淑岚姐姐!”大公主听了御花园三个字,立刻脸都涨红了,立刻一脸紧张地捂着淑岚的嘴,一边四下张望,看有无旁人看见。 “御花园我与他相见,不过是他教我练武,我投桃报李罢了,淑岚姐姐可别误会。” “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呢。”淑岚费了好大劲地掰了大公主捂着自己嘴的手,一脸无辜地开了口。“宣琬就这么紧张,难道是……?” “好吧……淑岚姐姐,你若是不告诉皇阿玛,宣琬就告诉你。”大公主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瞧着淑岚。 “知道了,我绝不告诉你皇阿玛,行了吧?”淑岚揉了揉她的额发。 而大公主也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难得的倾诉对象,既已决定说了,便把这许多年的心事竹筒倒豆子地与淑岚说了个干净。 “淑岚姐姐可千万别与皇阿玛说,皇阿玛定会责罚他的……”大公主咬了咬下唇,“宣琬不愿意他因为我受责罚……” “你倒是真知道为他考虑。”淑岚揉了揉太阳穴。 “因为他也为我考虑呀!”大公主反驳道,“旁人都说宣琬不该如男人般学武艺,学骑射,读书也无需读些个四书五经,治国韬略、兵法策略更是为阿哥们准备的,连皇阿玛和皇额娘都这么说……唯有他不这么说,还陪着我一起学,也不嫌着宫女衣服来瞧我是丢脸之事……宣琬想做什么,他便陪着宣琬去做……难道宣琬不该也为他考虑吗?” “这倒也不错。”淑岚点点头。 自己站在大公主这边,只觉得大公主是个颜控,看上人家的脸后一见钟情了;如此看来,这般迪倒也不是空有皮囊之辈,大公主心悦于他,倒也情有可原。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7节 “皇阿玛若是知道了我们私下来往,虽然不一定舍得责罚我,但定然会狠狠责备于他……这样他在皇阿玛面前的辛苦表现就白费了……”大公主说到此处,声音也低了下去,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 第161章 和亲 淑岚瞧了瞧大公主垂下眼帘不安的样子, 心里也有些不忍。 “你且放心吧,我是不会将此事与你皇阿玛说的。”淑岚说道。 “淑岚姐姐最好了!”大公主像一头小动物似的亲昵地钻进了淑岚的怀了, 让淑岚忍不住撸了撸她毛茸茸的发顶。 “只是, 即使我不说,这事你皇阿玛终归要知道的。”淑岚叹了一口气,“总不能瞒你皇阿玛一辈子吧?” “自然不会, 等到了该说的时候,宣琬自然会与皇阿玛说的。”大公主从淑岚的怀里抬起头,睁着大眼睛一脸认真地看着淑岚。 “哦?那你说说, 什么是该说的时候?”淑岚问道。 “不是我不想与皇阿玛说,论才华品貌, 般迪自然是科尔沁部最好的,射箭、骑马、模样、人品……哪一样都强过那些科尔沁部的蛮野家伙们, 连京中八旗的子弟, 也不见得有几个强过他……”大公主一聊起般迪,脸上就换上一副罕见的少女怀春模样。 “好了好了, 快接着说, 别一个劲儿地夸他了。”淑岚忍不住笑出声来, 推了推大公主催促她往下说。 “但他阿玛所统领的部族在科尔沁部中实在是……论人丁和地块都不过尔尔……况且,他在家中行二,就算是承袭爵位,也是他哥哥来承,轮不着他……第一家世不高, 第二身无爵位,如此皇阿玛必定看不上他。”大公主说到此处, 方才脸上还兴奋着的神色, 立刻垮了下来。 淑岚点了点头, 大公主倒也不是为了喜欢的人昏了头,对现实的分析倒挺清醒的。 “那就不同你皇阿玛说了?”淑岚又问。 “自然不能!”大公主握紧了拳头,“宣琬想到得到的,绝对不会中途放弃!既然不能从家世上得皇阿玛的重视,便叫他在文才武略之上得皇阿玛的青眼!” 淑岚听了这话,又点点头。 玄烨一向对上书房里读书的阿哥们颇为重视,而其间陪读的科尔沁部子弟,虽不会如阿哥们一般时不时地被玄烨拉出来考察功课,但日常读书刻苦与否、是否完成功课之类的,倒也会时不时地查问一番。 而如般迪一般鹤立鸡群的,自然也会被玄烨所注意到。 而武艺当面,就更不必说了,秋狝之中赛马与摔跤两项,都受了玄烨的特殊赏赐,看来事情正按着大公主的预想一步步地进行下去呢。 “而皇阿玛每年都会挑选一批适龄又文武皆通的男子,入宫做近身侍卫,到那时再得什么官位便简单多了。”大公主高高兴兴地对淑岚说着自己的筹划。“到时候,他便可不因家世不高而忧愁了,到时候便可和皇阿玛大大方方地求娶我……哎呀,不说了!” 大公主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地小,脸上的红晕也扩散到了耳根,干脆将头埋进了靠枕里不出来了。 秋狝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听说往年还有人因射了一头熊,转头就被皇上收做一等侍卫的呢。 而身为侍卫,有了在皇上近侧服侍的机会,更有了一步登天的机会。 只是,若是成了驸马,既是荣华富贵,亦是一生桎梏,注定在仕途之上无法走得太远…… 若是是有鸿鹄之志的人,真的愿意止步于此吗? 淑岚瞧着谈起自己的规划时羞涩又幸福的大公主,脸上多了一丝担忧之色。 她还要说些什么时,大帐的帘子却被人从外面掀起,盼夏的脸露在门边。 “德娘娘,您随奴婢过来,有些事儿要与您说。” 淑岚点点头,整了整大氅,便牵了大公主的手一起往外走。 立在门边的盼夏却道:“皇后娘娘说,大公主不必过来了,且在德妃娘娘帐中休息便是。皇后娘娘只是寻德娘娘说些今年为秋狝准备绣房针线之类的事罢了。” 听了这话,以从榻上起身的大公主又坐了回去,“那我便不去了,我最烦那些针线的事了。” 淑岚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她身后的屉子道:“莓果巧克力放在那第三个屉子底下,你要想吃,便自己去拿。” 听着大公主欢呼了一声,便去翻箱倒柜的声音,淑岚笑笑,跟着盼夏出了帐子。 “不过是绣房针线的事,怎么这么忙?”淑岚一出帐子,就被盼夏扶着匆匆往佟皇后的大帐处赶。 “哪儿是绣线的事呀,那不过是奴婢哄大公主的。”盼夏回头望望,又将嘴附上了淑岚的耳朵,“是那科尔沁部般迪的事。” ! 淑岚赶紧抿了抿嘴,不再多问,脚步也越发快了。 待到进了佟皇后的大帐,淑岚还不及给佟皇后行礼,就被一把拉着手拽到了软榻上坐下。 “怎么了?”淑岚一脸迷茫。 看着佟皇后一脸复杂的表情,她一瞬间心中过去了好几个想法。 皇上说要赏他,总不能是什么坏事吧? “皇上要给那般迪赐婚。”佟皇后一字一顿地吐出了这句话。 “啊?这是好事儿啊?”淑岚倒没想到这个答案,只可惜大公主此刻不在身边,不然应该蹦得三尺高了。 “什么好事!赐婚的女孩儿不是咱们宣琬!”佟皇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又连忙警惕地捂住了嘴。 “这……?”淑岚也倒吸一口气,“皇上是怎么说的?指的是那一家的女孩?” “皇上说,因那准噶尔不平,难得有这么一个适合联姻的好儿郎,这指婚一事要好好斟酌,不可当做儿戏随意指了……”佟皇后深深叹息一声,“说不可指得太低,怕是没有诚意;又不能指给太盘根错节的世家,恐怕会世家会联合了草原部族生不臣之心……” 淑岚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自然,无论赐什么,都比不过联姻对皇上的益处更大,可以使皇上将这么一个人才牢牢抓在自己掌控里。 “那……娘娘可否对皇上提一提大公主?”淑岚试探着问道。“宣琬年岁合适,又与皇上亲近……” 旁的利害关系她想不明白,干脆就单刀直入地问出来。 佟皇后听了这话,却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没说?虽然生怕皇上有什么怀疑,但我还是问皇上,若是旁人都不合适,不如赐婚宣琬如何,谁知皇上想也没想,就说了三个不可。” “为什么?” “为什么?!” 与淑岚异口同声叫出来的声音,来自大帐的门口。 淑岚和佟皇后齐齐地向门口望去,听着门口盼夏的声音,“大公主,皇后娘娘正和德妃娘娘说事呢,您不能进去……” 佟皇后与淑岚对视一眼,还是转头吩咐道:“罢了,让她进来听听吧,她也大了,自己的事也该听听了。” 门外的盼夏便只好放了大公主进来,又给她搬了绣墩坐下。 “你皇阿玛说,你自小在紫禁城娇养长大,若是日后嫁与草原部族联姻,也多轮不到你去。”佟皇后抿了口茶说道。 “但是我乐意——”大公主试图反驳。 淑岚想到,即使是现世的许多父母,思想开化很多,都对子女离开家乡去外地读书、成家十分反对,因此而被拆散的鸳鸯也不在少数,就更不提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公主若是远嫁,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回京探亲几次,更不提盲婚哑嫁外加习惯不同带来的苦楚了。 因此,一直以来,都只听说公主哭着喊着不愿意远嫁,寻宗室女代嫁的;这哭着喊着要嫁的还是头一遭。 “你皇阿玛担心你,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觉得若那般迪真只当个驸马,做些轻省的文书工作度日,太过浪费了。”佟皇后轻叹一声,“要只怪你皇阿玛太宠你,太舍不得你,也怪他太亮眼,太得你皇阿玛喜欢了。” 佟皇后见大公主眼里含着泪水,垂着头一言不发,心里也软了下来,“罢了罢了,我再去寻你皇阿玛,再说说便是了。” “真的?”大公主一听还有转圜的余地,含着泪水的脸又扬起了笑容。 “是了,那有什么法子呢,还不是要你张罗。我也只能去与皇上再说说了。”佟皇后无奈地笑笑。 “谢谢皇额娘!”大公主噔噔地跑到佟皇后身边,“吧唧”一声响亮地亲在了她的脸上。“那宣琬先走了!” 次日,便是秋狝四事中最后一项驯马了。这一项并没有许多的强烈的肢体冲突,因此,大公主也被允许骑着白马上场。 热身之时,自然是吸引目光无限。 “咱们大公主倒真是飒爽呢,不知日后要寻一位怎样的王孙公子才配得上呢。”一旁的荣妃声音不大不小,近前的佟皇后、淑岚和玄烨自然都听了进去。一时间脸色各异,倒无一人回话。 而荣妃这原本是奉承的话,却没人应答,一时间有些尴尬,忙又转过头去认真瞧场中人热身,不再说话了。 半晌,玄烨才又开口了。 “荣妃说得有理,前一日朕与皇后说了许多草原子弟婚配之事,如今看来,也别光想着旁人的孩子,公主们的婚事也该早早留心起来了,莫要白白放了好的去。”玄烨一边望着围场中的大公主,一边说道。”今日下场比试之人,尽是适龄的王公重臣之子孙,你们这些做额娘的,也都瞧一瞧,看一看,可有不错的?” “是,大公主能得皇上如此眷顾,嫔妾真替大公主觉得高兴。”荣妃也是有女儿的,只叹自己的女儿小大公主两岁,不能也挑上一个得意郎君,只能再等两年挑大公主挑剩下的。 可她去瞧与大公主最亲的佟皇后和淑岚,此时却面面相觑,并无半点喜悦之色,让她更是一头雾水。 作者有话说: 第162章 草包 大公主骑着马悠悠地绕着场子打圈, 感受着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若是往常,她是最喜欢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的时刻了, 定是十分骄矜地昂首驰马, 先跑上两个来回,再向皇阿玛、皇额娘和淑岚姐姐挥手致意的。 但今日却莫名地心里不舒服,瞧着那些平日里在上驷院也能碰见的世家子弟的眼神也觉得格外地不舒服。 要说为什么, 平日里自己在上驷院时与他们同台竞技,他们瞧自己的眼神中的崇拜,与瞧旁的善于骑射的八旗子弟并无不同。 而今日, 大公主却觉得,他们瞧自己时的眼神尽管经过掩饰, 但还是像是猎人瞧着猎物一般。 虽然她未曾见过,但还是觉得围场之内热身的少年们凑在一起一边看着自己, 一边交头接耳的模样, 像极了她在游记古籍上所写的准备捕猎的狼群。 不多时,果然其中领头的一个便拨转马头冲她而来, 有意与大公主骈行, 大公主快些, 他也忙催两鞭,大公主慢些,他也当即勒马。 大公主被这样不远不近地挡了去路,心中便有些恼火,转头一瞧, 见是钮祜禄家的阿灵阿。 大公主才想催马越过他去,再去寻般迪的身影, 却听见对方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大公主拧紧了眉头。 “大公主别误会, 我知道大公主想寻般迪那小子, 可是也不是?”阿灵阿问。 “是,你知道他去哪了?这一场比赛可是满蒙汉的子弟都要参加的。”大公主也顾不得细想他话里的阴阳怪气,连忙追问道。 “在这儿比赛的,都是待选侍卫的子弟们,般迪呢,因着人品能力得皇上器重,已被选走了,不与我们在一块儿咯。”那钮祜禄阿灵阿说完,便“驾”了一声,驰马向前。 “等等!不与你们在一块了是怎么个意思?”大公主听得云里雾里,紧忙也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一呢,是提拔为近身侍卫,日后便在侍卫们中训练、值守了,往后自然就不与我们在一块了;二来呢,他眼下即刻要成亲了,皇上也要赏了京城的府邸给他住……”钮祜禄阿灵阿见引得大公主主动追上来,便又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起来。 “眼下即刻?怎么会这么急……?”大公主听了这个词,立即如雷击一般听了手中的缰绳,□□的白马也随即慢了下来。“你骗人,皇阿玛那还没动静呢,怎么你就先知道了?” “嗨,这还有假!我们钮祜禄府当家的在户部当差,这种事情过礼部之前,要动哪门子的物资,账目都从户部走,自然是风吹草动都是知道的。”钮祜禄阿灵阿说得言之凿凿。 “你……骗人!”大公主瞧着他那张笑脸,便觉得背后一阵发冷,她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的,但这阿灵阿又说得如此真实…… 一瞬间,她什么参加驯马比赛的心思都被一扫而空,心乱如麻间拨转马头,向围场边驰去,也不看人,险些将与自己骈行的钮祜禄阿灵阿所骑的青鹿毛马撞了个趔趄。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8节 她一走,方才几个与钮祜禄阿灵阿凑在一起的要好哥们儿便又凑了上来。 “你跟大公主说什么了,她反应这么大?” “就是,别藏着,快跟哥儿几个说说。” 钮祜禄阿灵阿一边瞧着匆匆远去的大公主的背影,转头来看着眼前的这几个一脸猥琐凑过来的家伙,顿时心生厌烦,赏了他们一人一个脑瓜崩。 待享受够了这几人磨着求自己捧自己,他才缓缓开了口:“我自然是叫大公主对那般迪死了心……他一个草原台吉的儿子,哪配得上大公主对他的心思?” 那几人中立刻有人哂笑:“人家般迪自己还没说要不要谢恩呢,皇上的指婚诏书也未曾下,你怎么就如此笃定了?” 阿灵阿却冷笑一声;“我自然是知道,他般迪本事大,自然心思也大,怎么会为了公主放弃大好前程?自然是指婚一个高门大户,再博一个在京的高官要好得多!我就不信他不会这么选,不过是提前与大公主将话说明白罢了。” 周围的八旗子弟有的赞他的手段的,有的嗤笑他想吃天鹅肉的,还有露出一脸谄媚地说:“若是兄弟你来日有机会做乘龙快婿,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弟兄啊!” 钮祜禄阿灵阿倒不觉得这是什么痴人说梦。钮祜禄家是扶持着爱新觉罗家立足中原的大族之一,虽然如今因长姐薨逝,家族又送不进宫中旁的人,骤然没落了不少,比不上旁的几家,更不提朝中的汉族重臣的后起之秀。 他因家世自小选进宫伴读,与皇子们一同学问学武,如今看来,他终究是天资有限,从文武艺上得皇上青眼这一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便只能从旁的方面来努力了。 譬如被选为驸马,无异于一步登天,为家族的复起添砖加瓦。、 这样的机会,他可不愿意错过。 大公主拨马远远地回来了,她身边的染春便忙跑过去帮她牵马,将她从马上扶下来。 “公主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呢?不热身了吗?热身还有好一会呢……”染春帮她解了护腕,又帮她批了斗篷。 “不热了,也不比了,瞧着他们就心烦。”大公主气呼呼地将护腕解下,丢进染春的怀里,仿佛要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也丢出去似的。 她走到玄烨案前,对着皇阿玛一礼,“皇阿玛,宣琬身子不适,就不比驯马了。” 玄烨点点头,示意她坐在旁边观赛,想了想,又叫梁九功去叫把张怀叫来,给大公主瞧瞧身子是否有恙。毕竟她平日里最喜欢在这样的比赛上露脸,这次倒主动退下来了,定是有什么古怪了。 而大公主则把目光望向了桌上一叠奏折模样的东西,只是与寻常她在皇阿玛书案上所见的不同,除了一列列的文字外,似乎还有绘着工笔图画? “咦,这是什么?”大公主心生好奇,便伸手去拿。 “这——”淑岚万也没想到大公主没参加比赛,这时候回来了,刚想去阻止大公主去瞧那东西,不想玄烨却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大公主也到了这个年纪了,这些东西也不必避着她说了。”玄烨指了指那桌上的几本东西,“这些是吏部整理呈上来的适龄八旗子弟名单。” “皇阿玛是为着挑选一批侍卫吗?”大公主想起方才那可恶的钮祜禄阿灵阿所说的话,想着般迪的名册想必也在其中,便随意翻了起来。 “倒也不光为此,前一日为那般迪指婚,还好你皇额娘提醒,朕才想起,宣琬也不是小孩子的年纪了,也该早早考量起婚嫁大事了,这不,这八旗优秀子弟尽在此列,皇阿玛正与你皇额娘挑着呢。”玄烨笑着说道。 见大公主垂着头,他便自觉自己将女儿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定然是害羞了! 谁知,大公主听着听着,听到什么优秀八旗子弟,却像是手被烫了一般,将手中的名册掷回了桌上,退了一步,“女儿不想嫁给他们!” “胡说!女儿家自然要嫁人的。”玄烨皱了皱眉头。 “女儿真的不想嫁给他们!皇阿玛要宣琬嫁给这些草包……宣琬真不知道怎么活了,还不如去做比丘尼——”大公主越想越气,一时间嘴上也没个拘束起来,被大吃一惊的淑岚一把拉了回来,捂嘴伺候。 “别吵着你皇阿玛了,来皇额娘这里坐。”佟皇后眼见着玄烨的脸色越来越沉,连忙打断父女俩的针尖对麦芒,又赔笑对玄烨道:“皇上别恼,宣琬还小呢,不懂这些事。” 玄烨倒被大公主方才的几句话气乐了,他翻翻眼前的几本名册,吏部之人倒也算尽心了,选上来给自己过目的这一批,虽然比起纳兰容若那一批文才武略,是差些,倒也不至于当着“草包”二字。 再说了,若这些青年才俊是草包,那选中这些草包的自己,岂不是昏庸之君了? “宣琬看不上这些草包,那宣琬喜欢什么样的?” 大公主心里还存着气,刚要脱口而出,却被淑岚拉住了,又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淑岚知道,玄烨贵为九五之尊,这性子说白了,便是个顺毛驴,只能顺着摸,不能逆着摸。 要想从他那达成什么目的,也得先顺着他说话,把他听舒坦了再说。 大公主听了淑岚的耳语,迟疑了半晌,还是开口道:“宣琬方才说那些人是草包,自是有原因的。宣琬平日里所见最多的男子,便是如皇阿玛一般英明神武,丰神俊秀,天下无双的男子,他们的萤火之光,自然不能与皇阿玛的皓月之光争辉,所以宣琬才出不满之语的。” 果然如淑岚所料,这龙屁拍得玄烨十分愉悦,方才的怒意全变成了嘴角的笑意。世上哪有当父亲的不享受儿女的崇拜呢? “世上唯有皇阿玛这一个真龙天子,宣琬不求再遇见一个品行如皇阿玛一般的,只求一个能达到皇阿玛之万一的,宣琬就心满意足了。”大公主见吹捧策略初见成效,连忙又继续煽风点火。 “嗯,是了,宣琬有这想法,是好志气。如朕之万一的……是有些不好找,也确实急不得。”玄烨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名册。 正当淑岚准备松一口气时,玄烨又开了口:“虽然寻婿之事可暂且放一放,这女儿家出嫁要学的规矩,还是要学起来,不可耽误的。” 听了这话,还松了一口气的大公主表情又垮了下来。 第163章 失窃 身为皇上, 对于子女的教育自然不能面面俱到,亲力亲为。 而淑岚则觉得, 玄烨对子女的教育, 比起后世的“丧偶式教育”,更像是“诈尸式教育”。 也就是平时日常教育中并不十分理会,随师傅嬷嬷去教育, 但又要求公主阿哥在他一时兴起考问时,又要能对答如流,妙笔生花。 大公主虽不需要像阿哥们一般, 时时受玄烨的考问,但她在作为待嫁公主的礼仪规矩的修养一向是让玄烨十分头疼的。 往常她年纪小, 这些规矩的学习能拖也就拖过去了,玄烨虽曾经派下了不少嬷嬷教规矩, 但也都被大公主敷衍过去了。 而这时候玄烨显然要将大公主议婚之事排上日程了, 这规矩之事自然也就不可马虎了,难怪大公主这么哀怨。 而玄烨一开口, 大公主脸上还存着侥幸的表情也随即一扫而空。 “大公主平日在宫中学规矩寂寞, 想来是一个人学习没趣, 故而女红针线没什么长进。”玄烨沉吟片刻,开口道,“正好此刻王爷贝勒和各部官员皆聚于此,那便择十二个规矩针线都学得好的女孩子来陪公主,想来公主便学得进了。” 说罢, 玄烨为自己的主意颇为满意。 阿哥们在宫中读书没有伙伴,无心向学, 想必公主也是一样的道理。 大公主平日里没有玩伴, 年纪相仿的都是胤禔那样玩野了的混小子, 这才对女儿家该学的东西毫无兴趣,从小只对骑马驯马一类的感兴趣的。 有了这世家里选出来的十二个教养好的女孩子,时时在公主面前服侍着,行立坐卧皆为表率,公主定然能学得个温柔贤淑的模样,想来倒比嬷嬷们的教育好上许多。 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呢!玄烨不由在心中感慨。 “不知皇上要什么时候派这十二个女孩子过来?臣妾也好早点准备起来。”佟皇后问道。 “嗯……自是越快越好。玄烨想了想,开口答道,“想来也就这两三日的光景,便能将名单呈给朕了。” 这一日的比赛,淑岚瞧着大公主一直垂着脑袋,既没心思吃饭,也没心思瞧比赛,只看了半场,便匆匆称身子不适离席了。 淑岚便也离席追上去,待到二人一起行至无人僻静处,大公主才停了下来,仰头看向淑岚时,眼里竟闪着泪光。 “皇阿玛叫那些人跟着我,分明监视我!我往后不能再一个人去见人了,也不能跟般迪习武了……日后他选作皇阿玛的御前侍卫,我也不能常在上书房和演武场见着他了……”大公主抽抽噎噎地说着。 淑岚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实在说不出“你皇阿玛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之类的话。 身为公主,最得宠的不过是被皇上赐婚一个品行端正的在京官员,不受远嫁颠簸之苦罢了,但盲婚哑嫁依然是免不了的。 但劝她就此放弃青梅竹马,乖乖走上皇阿玛替她规划好的路的话,淑岚也依然说不出口。 “你放心吧,淑岚姐姐,我不会放弃的,他也不会。”大公主说完,擦了擦眼角,对淑岚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淑岚瞧着大公主的背影远去,心中迷惑不已。 但很快,她便也顾不上大公主的心思,为她排忧解难了。 只因这营中出了事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是玄烨的营中丢了东西。 暮色四合时,淑岚刚在自己营中用了点心,正准备往营市上走去,看看今日的礼盒卖得如何,却听见玄烨的大帐处一片喧哗混乱之声。 “好好带着胤禛,我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淑岚将胤禛交给青雀,便往大帐处走去。 一到大帐门口,便见数个小太监在帐中翻箱倒柜,更有几人被梁九功叫到一边逼问训斥,而玄烨则坐在书案之后,面沉如水。 “这是怎么了?”淑岚见佟皇后在旁站着,也是一脸焦急之色,便凑近悄声问道。“莫非是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不成?” “说贵重却也不贵重,但是件顶要紧的物件。”佟皇后掩口对淑岚低声道,“是一封太子的信。” “哦?什么时候发现的?”淑岚也有些紧张起来,玄烨旁的也就罢了,最紧要的便是太子的那几封信,非要放在书案上用个专门的架子装着,方便时时拿出来再读一读。 这次秋狝远行,更是用个特别的盒子装着随车马而行,还叫了个小太监在旁,别的活计都不用做,只要司管那个信件盒子便是了。 “就是皇上刚用完晚膳,那梁九功说刚泡了消食的茶送到帐中,便见皇上翻箱倒柜……”佟皇后望着坐在书案后心神不定的玄烨,深深叹了口气。 “只丢了一封,是怎么这么快就发觉了的?”淑岚感到不解。 太子自从出海以后,短则两周,长则一月,总有洋洋洒洒又絮絮叨叨的长信寄回来,久而久之攒了厚厚一沓,玄烨再熟读,也不至于一下子便瞧出其中少了哪封吧? “怪就怪在,少了的第一封信,便是太子不告而别时,留的那一封。”佟皇后一字一顿道。 淑岚倒吸一口凉气,那封信想来是玄烨翻得最多的一封,也是对他来说意义非常的一封,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对来,而一发现不对,必然会使玄烨受了巨大的打击。 若是旁人,自然少不得随拿随放,一时间找不到也是有的,不去理它,过段时间兴许就自己跑出来了。 而玄烨显然不这么想,他要寻什么东西,便立刻便要寻着,更别提是这样视作珍宝的东西了。 “那皇上不是有个小太监专门管这个的么?不曾问过他么?”淑岚又望向佟皇后。 “说来就怪了,不光那信掘地三尺也没找见,那管信件的小太监也不见了。”佟皇后皱紧眉头。 这下,淑岚也不知怎么办了,这秋狝大营不比在紫禁城中禁闭森严,人员走动要杂乱许多,但比起丢了一封信,丢了一个御前侍奉的活人倒更令淑岚觉得奇怪。 思量了一会,淑岚还是对趴在地上颇为滑稽地寻找着信件的梁九功招了招手。 “德妃娘娘,您有什么吩咐?”梁九功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却因着翻箱倒柜的灰和了汗在脸上抹开了一道脏迹,瞧着十分滑稽。 “那小太监,你们去找了不曾?”淑岚问道。 “嗨,德妃娘娘说笑了,他一个奴才贱命贱骨头,这会儿哪顾得上找他呀,说不定是丢了信,怕领责罚,自己逃跑了……”梁九功哭丧着脸回话,“若是真找不着那信,万岁爷定要奴才的脑袋搬家不可……” “你先别急着脑袋搬家,这么多人在帐中寻,反而添乱,分拨出一半人去,寻那个小太监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听到没有?”淑岚急急地对梁九功道。 “是、是……奴才这就吩咐他们去找。”梁九功虽不知德妃的用意,但他也知道,放再多人手在这里找都不过是徒劳,不过是做样子给皇上看罢了。 待到派出去的侍卫们回来回话,说以将附近帐子都找了一遍,不曾见到那小太监,淑岚便又道:“再远些查看,不拘于营帐,伙房、马房、柴房,也要细细地搜!” 那些侍卫便又应下出去查了。 果然,按照她所说的去查,果然有所收获,不多时,便有几个侍卫压着一人进了大帐内。 “回皇上、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我等按德妃娘娘的意思查了那几处,果然在马房中找到这小子!”为首的侍卫见一晚上的搜查终于有所斩获,兴奋得脸上发红。 被扔进来的小太监手脚被捆,身上衣服竟然被剥了,只剩下贴身的亵衣,佟皇后脸上不由现出了尴尬的不自然之色,但还是皱着眉对那小太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若你说出原委来,本宫便饶你一命。” “奴才真的不知!”那小太监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磕头如捣蒜,“奴才就被万岁爷委任了这么一个差事,哪里敢有半分疏忽,不过是小解一会的工夫,再回来时清点那信,便少了一封,奴才便去找,找着找着便觉得脑袋一疼,眼前一黑……再醒来便发现自己在马厩里了……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胡说,明明是你——”那侍卫见小太监咬死不吐口,便憋了满肚子气地抬起脚,想要朝他的肚子踹去,却被淑岚拦了下来。 “他应该是确实是不知道。”淑岚低头翻了翻那小太监的手脚上绑着的绳扣,“这绳结是自己是绑不上的,想来是如他所说挨了闷棍,又被反绑了手脚扔在那的。”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19节 如此一来,她便知道为何丢的是第一封书信了。 淑岚忧虑地望了一眼玄烨的方向,又对那侍卫道:“你们再好好查问他一番,看看是否问得出什么。”又拉着佟皇后出了大帐。 “妹妹可有话不方便在御前说?”佟皇后一眼看穿了淑岚的心思。 “是,其一,娘娘可否暂时拖住皇上一会?”淑岚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 “可以,还有什么?”佟皇后又问。 “能否帮我寻一匹马,在帮我寻来一个靠得住的,又懂骑马的人。”淑岚又说。 “马倒是好弄……懂骑马的……”佟皇后转头对盼夏道:“你去叫大公主来。” “娘娘不必去寻大公主了,想必此刻是寻不来的。”淑岚苦笑,“想必引起了骚乱又策马出逃之人,便是大公主。” 第164章 人质 “这……怎么会?”佟皇后面上无比震惊, 又怕惊着帐中的玄烨,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压低了声音对淑岚道, “你怎么知道?” 这时,盼夏也一脸难色地回来回禀道:“娘娘,大公主是不在帐中。” 大公主自从来了围场, 便觉得哪儿哪儿都新鲜,四处玩耍,不在帐中的时候多了, 佟皇后便也不曾在意,此时竟不知是何时不见了, 佟皇后登时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腿也有些发软, 差点坐到地上。 “快, 搀着你们娘娘。”淑岚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佟皇后,对盼夏使了个眼神, “娘娘莫慌, 我也只是猜测, 若大公主真是跑去哪儿玩了一时没回来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如我猜测一般……我定然尽力将大公主寻回来,在皇上发现之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好不过的。” 佟皇后吞下一口口水,重重地回握了淑岚的手,“我相信你。”又对盼夏道:“你立刻陪着德妃去寻几个得力的去牵马。” 淑岚还待说什么, 便觉得大氅被人拉了几下。 一低头,便见是胤禛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 “胤禛怎么出来了?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额娘一会儿便回去, 乖。”淑岚揉了揉胤禛的脑袋, 并对后面的青雀打了个眼色。 “额娘方才说,要寻一个懂骑马的,胤禛就懂骑马!额娘想去哪儿,胤禛和额娘一起去!” 淑岚和佟皇后对视一眼,似乎也只好如此了。 淑岚与胤禛同乘,由胤禛控马,而她则心惊胆战地拉着自家儿子的衣襟保持平衡。 淑岚一开始还觉得草原上的夜风像小刀一般刮过脸颊而紧张万分,慢慢也放松了下来。 毕竟胤禛骑得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太平马,即使纵马飞驰也跑得那叫一个四平八稳,渐渐地淑岚也放下了心。 “额娘,你确定是这边吗?”胤禛有些踟蹰,月亮在积云中时隐时现,晦暗得很,照亮的也不过眼前的一片草地,再往远看去,就只有一片茫茫的黑色,跑得久了,似乎总也跑不到头,总在一处打转似的。 “应该是这个方向没错。”淑岚深呼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大公主并非一个人跑出来的,那绳结一瞧便知是草原部族捆扎牛羊的绳结,定然是他们二人一同出逃。 而大公主的白马太过显眼,方才她去马厩时见那马还好好地拴在原地,般迪的青马却不见了,便料定她是与般迪同乘了那匹青马。 二人同乘,马儿负重,必然使马慢上不少,纵然那青马并非太平马,想必此刻也并未跑远。 再加上上风口传来的远远马腥味,便可知追的大致方向。 而般迪自小在草原部族中成长,自然知道星夜赶路最重要的便是保持方位的正确,才不至于在茫茫无际没有坐标的草原上迷失方向。 而确定方位最重要的一为观星——今夜多云,不利于观星,那便只有顺着地上的坐标了。 淑岚一边给胤禛解释着,一边指了指身侧的大河。 “顺着河走,既不会迷路,又能解决牲口的水源问题,若是般迪,定然会选择走这条路。” 胤禛点了点头,也不再犹豫,只继续策马向前而去。 果不其然,在翻过了一个高高的山坡后,淑岚果然见到山谷中远远地像蚂蚁一般移动着的一个小黑点。 “大公主——大公主——”淑岚扯着嗓子喊。 “长姐——长姐——”胤禛也开始跟着喊,还没喊两句便吃了风,咳嗽了起来。 淑岚顶着夜风喊得费劲,直到两马的距离缩近了一截时,她的喊声才堪堪传进了前面的马上。 她感觉那马似是慢了一些,但马上之人回头瞧了一眼,又拼命地扬鞭催马,向前赶去。 淑岚眼见着前马虽然疲了,但在马上之人连连催鞭之下,还是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力气来,便觉得一阵头疼。 如此追赶还不知要追到何时去,淑岚索性在胤禛耳边耳语了几句。 在前马上一路狂奔的大公主,本听着后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心乱如麻,不知该停还是该走,忽然听见后面的马蹄声停了。 她不由心生疑窦,再回头看时,发现不光是那马停了,淑岚的声音也停了,而胤禛则慌乱地摇晃着淑岚,“额娘,额娘,你怎么了?” “调头!”大公主顿时心脏猛地一跳,立刻对身后的般迪说道。 般迪应了一声,拨转回马头,催马向淑岚与胤禛共乘的马而去。 “淑岚姐姐,淑岚姐姐?你别吓我……”大公主远远地瞧着淑岚眼睛紧闭,忙用靴子夹了马肚,恨不得快些到近前查看淑岚的状况。 待两马头交错,大公主想探头过来时,却见淑岚猛地睁眼起身,一劈手拉住了大公主所乘之马的笼头,就着力直起了身。 “淑岚姐姐,你骗我!你根本就没事!”大公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气恼,“我可是关心你,才停下的!” “宣琬也不差嘛,偷信,调换衣服,声东击西这一套,学得很快嘛!我再不使点手段,不就追不上你们了?你们可知道再往前去是什么地界?”淑岚扬声道。 “自然知道。皇阿玛那里,除了信,还有地图。前方以敖包告示为界,旗人蒙人无论身份高低,皆要有许可证才能通过,就算是皇阿玛身边的侍卫也不能轻易过去寻我。”大公主的眼神中充满笃定。“既然胤礽可以,那我为何不可以?去皇阿玛寻不到的地方,不被他安排,嫁给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淑岚一时间哑然,她没办法拿出三纲五常来压着大公主,说她本该如此云云,她也知道,大公主从小便是这样的性子,想得到什么,便不惜一切都要得到。 在紫禁城中,无论怎样的反抗对于玄烨来说,都是小打小闹,无论如何反抗,都会被认为是孩子气的胡闹,只要加以教训,终究会被纠正好的。 而胤礽无疑是做了个榜样:只要跑到皇阿玛触及不到的领域,便可以获得自由了。 因此,此刻她就算是丢掉大清公主的头衔,也要逃出要被安排和摆弄的命运。 见淑岚沉默了,大公主也知道自己已将她说动,便又道:“淑岚姐姐,松了笼头吧,我们得快些赶路了,不然到了天亮还未过敖包,皇阿玛的派来的侍卫恐怕就要追过来了。” “那……你要你皇额娘怎么办?”半晌,淑岚问道。 “这……”大公主停了下来。 “若是你忽然无影无踪了,你皇额娘定然会日夜伤心……”淑岚瞧着大公主犹豫的神色,又开口道:“你知道的,你皇额娘本就照管六宫事宜,十分辛苦,你是她唯一的慰藉。你且为她想一想吧,是走是留,我不强求。” 淑岚瞧着大公主低头不语,显然这是唯一能触动她的事,便放开了她的笼头,让她自己去抉择。 “趁今天还没有闹出大事来,先回去好吗?日后再慢慢同你皇阿玛说……”淑岚见大公主的面色有些松动,便又开口道。 “淑……”大公主刚要抬头对淑岚说些什么,便止住了话头,眼神望向了淑岚的身后。 不用等淑岚回头望去,耳后传来的次第马蹄声,和照亮一大片草原的火把光亮,便让淑岚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哦。 没来得及劝大公主回去,倒是玄烨先一步追了上来。 淑岚看着跟在玄烨身侧的佟皇后远远地对自己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淑岚知道她也是无法,只瞧瞧玄烨带着的数条训练有素,一脸跃跃欲试想扑上来的猎犬,便知道玄烨为何寻得这么快了。 只可惜方才还动摇想和自己回去的大公主,此刻又一脸戒备了起来,二人缓缓调转马头,似乎试图随时再次策马奔逃。 别说出什么刺激你女儿的话了。淑岚望着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的玄烨,心中默默祈祷。 “宣琬,还不快快过来?你若是乖乖回来,朕便对你今晚的叛逆行径既往不咎。” 好吧,真是一个糟糕的开头。淑岚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听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大公主抓起来关禁闭了,人家能乖乖听话就怪了。 “你从小入宫,哪一样朕没有依着你?给你请师傅学骑射,教诗书,倒将你教得学会忤逆于朕!倒不如不教得好!” 淑岚瞧着玄烨的额头青筋暴起。 “皇阿玛请人教宣琬诗书,让宣琬长见识,但这些赏赐和特许,是皇阿玛想给就给的,想收就收的;现在皇阿玛想让我忘记从前学的本领学问,重新拾起礼法规矩,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宣琬不想做,也做不到。”大公主拍了拍般迪。 “我就是他的人质,你们谁也不要过来!” 淑岚瞧着般迪听这命令,明显神情一愣,但还是抽出腰刀横在大公主的颈前,为防止真的误伤,自是刀刃向外。 这下,方才还准备偷偷包抄的几个侍卫顿时僵在了原地,不敢再向前了。 第165章 成全 淑岚眼见着情势又针尖对麦芒了起来, 本来还有转圜的语气,却话赶话地说到了这, 一时间也急得额头冒汗。 眼前着大公主见识了玄烨的如厕所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态度后, 一边指挥着般迪“绑架”自己,一边娴熟地拨马回头,就要扬鞭催马离去, 正转着脑子想说点什么时,却见跟着玄烨一同前来的佟皇后翻身下了马,对玄烨便是一礼。 “皇上, 请听臣妾一言。”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玄烨皱紧了眉头,眼睛在佟皇后和大公主的马之间反反复复游移着, 嘴还是硬的,“你不必帮她求情, 朕倒要看看, 她是不是真的眼中没有朕这个阿玛!” 佟皇后却不为所动,依然垂首, 出口的却不是求情之语:“皇上还记得, 胤礽是怎么走的吗?” 玄烨听了这两个字, 似是戳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骤然闭上了嘴,半晌才道:“朕怎么会不记得?” 胤礽不告而别时的情景,时时在他心中回放,即使后来能定期收到胤礽的来信, 渐渐放下心来,玄烨也依然时不时地会做关于胤礽不告而别的噩梦。 梦里的胤礽明明一开始还是笑着绕着自己玩闹, 扯着自己龙袍的下巴撒娇的模样, 却一转眼便消失在重重朱门之后, 任他怎么去寻都寻不到了。 每当此时,玄烨总在噩梦中警醒,摸索着去翻翻放在枕边的胤礽寄来的书信,他才能放下心来。 “胤礽从小也是您最疼的阿哥,您是瞧着他长起来的,他出花时,是您亲自抱着,不让他挠破皮肤留疤,用绢布蘸了水给他擦身;胤礽他刚牙牙学语的时候,也是您抱着他在膝头一句句教的,这些您还记得吗?”佟皇后继续说道,提起往昔玄烨初为人父,亲力亲为的时候的笨拙场景,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起来。 玄烨的紧皱的眉头在听到这些时,终于有了些松动,但还是硬邦邦地回道:“现在说的是宣琬的事,你提胤礽做什么?” “胤礽是您看着长大的,但孩子大了,终归是要出去闯荡的……胤礽当初便是不想按着您说的走,才出海而去的,如今不也过得挺开心吗?您前几日还说了,若非胤礽带回的几样作物,南疆也不会这么快平定下来……”佟皇后道。 听了这些话,玄烨脸上的坚冰又化了些许。 “宣琬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在胤礽身上的道理,怎么放到宣琬身上,您就看不清了呢。”佟皇后见玄烨面色有缓,便知又有了转圜的余地,便站起了身,仰头往向马上的玄烨。 “朕又不指望宣琬像胤礽一样出去挣什么大前程,朕就希望她嫁个好人,一辈子幸福顺遂,难道是朕错了吗?”玄烨虽然神情已软化了下来,口气也和软了不少。 让九五之尊开口承认自己错了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佟皇后这一番话下来,淑岚也瞧出玄烨的心意转变。 若是只有胤礽这一个孩子离家出走,那还可以说是他生性叛逆;若是玄烨最用心的第二个孩子也走了胤礽的老路,控制变量地想一想,问题只能出在皇上的教育方法上面了。 “是啊,臣妾的一生所愿,也就是宣琬幸福顺遂,与皇上所想是一样的。宣琬自小主意正,这您是最了解的。如今她自己相中了人,您非要阻拦,宣琬自然是伤心了……”佟皇后柔声劝道。 “她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样的人合宜……”玄烨低声嘟囔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0节 “您还记得当年,臣妾的阿玛带臣妾入宫时,比宣琬的年纪还小些;那时候皇上便说要让臣妾留在您身边,长长久久地陪着您……难道您也是年纪小,随意对臣妾说的,不作数?”佟皇后故意嗔怪地拍了一下玄烨的坐骑,引得那玄色的大马摇着头打起了响鼻。 “朕……那时说的自然算数。”玄烨瞧着皇后沉下脸来,连忙俯下身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又压低了声音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当着孩子的面呢。” “皇上说作数就好。”佟皇后见好就收,反身召唤了小太监又骑上马去,“那宣琬同般迪的青梅竹马的情谊,也请皇上成全。” “这世上哪有不疼女儿的阿玛?哪有不想女儿过得好的阿玛?”玄烨觉得自己说着说着便被绕进去了,还是颇为硬气地哼了一声,“朕是……怕她看不清人,白交了一颗心出去,日后要是被辜负了又白来找朕哭。” “是,皇上的爱女心切,臣妾替宣琬谢过皇上了。”佟皇后在马上笑着对玄烨微微一欠身,“但是,皇上之前不是自己都说了,说般迪这孩子无论是学问,还是武艺,都为这一批子弟中上佳的资质,还破格提拔他为侍卫来着?” “哼,那可不一样,选侍卫大臣是一样,选女婿,又是一样。”玄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扬起马鞭指了指几乎掩没在黑暗中的般迪,“你,过来些,朕又不是老虎,难道还会吃了你?” …… 般迪低头询问地瞧了瞧大公主,大公主摇了摇头,般迪便乖乖如木雕一般立在原地,仿佛根本没听见玄烨的喊话。 “你皇阿玛答应了,不给你随便安排你不喜欢的人了,可好?”佟皇后扬声道。 “朕可没……”玄烨刚低声嘟囔,便见般迪又低头瞧瞧大公主,见她虽然一脸戒备,但还是点了点头,便乖乖策马往玄烨一行人火光的方向走了些,便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皇上已开了恩了,小心刀枪无言,般迪,你将刀放下。”佟皇后离着远,并看不清是正刃还是反刃,只见着明晃晃的刀身在大公主的白生生的脖子附近晃来晃去,便觉得背后冒汗。 这次,般迪又是如出一辙地先低头瞧大公主。 “般迪,放下吧。”大公主命令道。 般迪这才收刀入鞘。 “这小子,怎么倔得像驴一样,怎么她说你才听,朕的话你都不听?”玄烨第一次见人这样,当时便气得笑了出来。 “般迪听宣琬的,宣琬听皇阿玛的,不就行了吗。”大公主见玄烨终于松了口,也软下了语气撒起娇来。 “哼,朕的气可没消呢。朕只答应不随便将你嫁出去——至于是不是嫁给般迪嘛……”玄烨冷哼一声,挥手示意身旁的侍卫去牵马,将大公主扶过来。 而般迪也很识相地翻身下马,跪在玄烨的马前,“皇上恕罪。” “嗯,你是有罪,胆子也够大的。”玄烨恨恨地道。 “皇阿玛——!” “罢了。你可知道,若是资质平庸的子弟,能得公主下嫁自然是天恩,但你的资质,无论是上书房的师傅还是上驷院的师傅都看在眼里,前途不可限量,若你成了驸马,这些大好前途便都成空了,你知道吗?”玄烨冷着脸道。 “奴才知道。”般迪仰起头看向马上的皇上,语气坚定。 “朕看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玄烨冷声,“想娶朕的公主,没那么容易,若是你对宣琬是真心,朕叫你去做一件事,你可愿意?当然,若是你觉得太苦,不值当,便放弃也行,朕还允你回去做二等侍卫,只是以后你都要歇了见宣琬的心思,知道了吗?” 淑岚听到着,不由得暗自握拳:来了,这就是来自女友父亲的考验! “奴才愿意。”般迪一刻也没迟疑,立刻便应了下来。 淑岚看他见得了机会后,眼睛亮晶晶地望向玄烨的样子,不怪大公主喜欢,连淑岚都心生起怜爱之心来。 “你既然文武皆通,正好我清廷武将人才空缺,驻西北疆域的军队里一直青黄不接,风纪懒散,朕将你调去,一改其风气如何?”玄烨悠悠地问道。 “奴才愿意,只是……” “不可以!皇阿玛!” 玄烨话音才落,跪在地上的般迪与玄烨身侧的大公主便几乎一同开了口。 “皇阿玛,你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这西北苦寒磋磨人不说,向来军纪不正,欺负新兵之恶习丑闻,连女儿也略有耳闻!更不要提新派的将领去了……”大公主的声音颇为不忿。 淑岚也叹了口气,玄烨此举颇有些泄私愤的嫌疑了,到边疆为将领,说来好听,但与流放也没什么差别,苦寒难熬且不论,因为长期小股骚乱不止,却几乎没机会能打像样的仗,只能一直僵持着固守边疆,在这种地方可是几乎熬不上什么军功。 一想到旁的世家子弟的道路都是以侍卫为跳板,趁着黄金时期蹭上几个军功,或是得皇上青眼在御前行走,而他却要在苦寒之地白熬日子,淑岚便觉出玄烨的怨念有多重了。 流放还有个放归之日的盼头,得罪了皇上,被皇上钦点扔过去的将领会被下面的士兵、或是地头蛇如何为难,可想而知。 大公主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她这会儿也顾不上对不对皇阿玛低头了,只哀哀地扯着玄烨的袖子,试图给心上人求情。 连佟皇后都有些看不下去,开口道:“皇上……” 玄烨却抬了抬手,止了她的即将脱口而出的求情:“若是连这点苦也受不得,倒不配做朕的女婿,也不配娶朕的女儿了。” 说罢,他又垂眼瞧着跪在地上的般迪:“朕说的,你可愿意?还是……” 他后半句并未说出,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天平的另一端发着的是何其诱人的选项。 “奴才愿意,只是,奴才不过初出茅庐,一到军队便为将领,想来人心不服。”少年的明亮双眼灿若繁星,“奴才愿从普通兵卒做起,不愿有任何特殊,望皇上成全。” 第166章 出气 而听到般迪这样请求后, 第一个坐不住的自然是大公主。 “你傻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苦寒,干嘛还自己加码啊!” 大公主刚被随侍的纳兰容若带上马同乘, 这会儿气得差点翻下马去打他。 而般迪则是对大公主郑重地行了个科尔沁部的礼, “肉身要受鞭挞煎熬,以示诚心,方能脱胎换骨, 得腾格里的庇佑。般迪此行,只想让皇上,让腾格里知道, 我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而大公主见他搬出了自己的信仰, 便也知动摇不得他的决心,只好不再插嘴。 “好, 很好, 既然你要对朕证明心意,那朕自然也不能辜负你。”玄烨点点头, 对身侧的侍卫一颔首, 那侍卫即刻会意, 拨转马头为般迪引路——即刻去往驻扎的军营,连回住处收拾行装和与阿玛道别的时间也没有。 而般迪就这样眼都不眨地谢恩,上马,随着那侍卫而去。 淑岚忙碰了碰胤禛,示意他调头跟上大公主的马, 瞧着她还转着脑袋,眼睛钉在那个渐行渐远的小点上不舍得收回来的样子, 轻轻地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你皇阿玛是替你考验他呢, 自然是条件越艰苦, 越让他早回来些。”淑岚低声耳语。 “真的吗?”大公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光亮。 淑岚点了点头,“就算不是为你,你皇阿玛也不是不爱才之人,想来消了气便叫他回来了。” 这句话是她扯谎,她读历史时,见康熙虽然不拘一格提拔人才是真,但狡兔死走狗烹,待该解决的解决了便将人才驱逐、流放也是真。 终归是帝王心术,芳兰生门,不得不除。 但眼下嘛,说这些只会徒增她的烦恼,不如先给她一些希望。 果然听了淑岚这话,大公主的脸上才恢复平日的活力,虽还有一丝惆怅,但终究舍得将目光收回来了。 而玄烨则没有立即驰马回程的意思,而是用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了在场的每一位侍卫。 淑岚即使是在一旁呆着,也能感同身受到这种被盯着的如芒刺背感。 “今晚的事,你们看到了什么就当没看到,若是说出去……” 玄烨的句尾带着危险的停顿。 而他面前的二十余个侍卫,自然是他平时贴身侍奉,亲之又亲的亲信,自然不会有笨头笨脑的呆子,个个都是人精,听了这话,立刻训练有素地回话道:“回皇上,奴才什么也没看见!” 玄烨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嗯,随朕回营。” 这一晚的风波自然随着玄烨和大公主的回应而无声无息地化解了,对外只说一时兴起,星夜射猎,为追猎物跑得远了些。 而梁九功瞧着玄烨的脸色,手里捏着的人员名册单子颤颤巍巍地不知是交还是不交。 “什么东西,拿来朕看。”玄烨见他这样,心里便生了几分不耐烦,对着梁九功伸出手去。 “是,回皇上,这是皇上之前说的,为了让大公主有个伴,并让大公主学学礼仪规矩的事,此时下面的人已经列出了合适的闺阁姑娘名册,交给奴才让皇上过目……”梁九功只好硬着头皮将名册递给了玄烨,心里暗骂这下头的人办事办的忒不是时候。 梁九功自然是知道深情底理的,知道皇上正为大公主的事闹别扭,这事还作不作数便是个问题。 他偷眼瞧着玄烨面上无风无波地扫视着那长长的名册,试探地问:“皇、皇上,这姑娘还要招吗?” “招,怎么不招?朕自然要找顶好的姑娘入宫陪大公主。”玄烨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信手拿起毛笔,便要在名册上勾选名字。 梁九功顿时松了口气,招就好,看来皇上生大公主的气了,但又没完全生气。便又问道:“皇上您日理万机,恐怕不了解这些闺阁女儿们的性子,要不奴才去请皇后过来,与您一同斟酌?” “皇后这会儿正休息,烦劳皇后做什么?”玄烨用笔杆敲了敲那名册,“这上头自是写了家世的,而阿玛与女儿的秉性自然是一路的,朕不了解他们女儿的性子,难道还不了解他们阿玛的性子吗?” 梁九功连忙垂首道:“是是是,皇上果然圣明,奴才给您沏茶,您慢慢看。” 玄烨一行行看下来,嗯,兵部尚书李之芳之嫡次女李二妞,年十三,年纪倒是合适,但听说这兵部尚书家中尚武,素有天不亮就带着家中几个儿子洗冷水澡再扎马步练武的习性,说不定家中女儿也耳濡目染,有了舞刀弄剑的习气……不行不行。 一想到那个被从马厩里寻来的小太监,显然是被大公主从后头十分利落地一手刀击昏的,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扑通倒地了,玄烨便觉得不能让大公主再继续习武了。 嗯,再往下看,这大学士王熙之女王小花,年十五,想来也不错,文人世家之女,想来温文儒雅,能与大公主赏花品茶,弄弄针线,想来是极好的…… 玄烨正打算落笔,便想起这王熙颇有文人风骨,才将他提拔上来,他便今日参奏这个,明日参奏那个,油盐不进,实在是犟种,说不定家风也是如此,生了个犟种女儿……这可不行,本来大公主就更执拗了,再请这么一位来,岂不是犟上加犟? 一想到此处,玄烨便立刻将这名字也勾掉了。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玄烨一时间只觉得哪个看起来都有带坏大公主的潜在危险。 终于在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将一页名册的名字勾掉了,只好耐下心思退而求其次。 玄烨跳过那些让他印象深刻的朝臣大员的名字,转而去瞧那些京中小官家的女儿们,这下终于算是勾了十余个名字像是温柔闺秀的名字,叫梁九功递下去,让这些官员家准备着,待到圣驾回銮时,便叫这些女儿们进宫陪伴大公主。 而当玄烨为大公主的教育事业费心选人之时,有另一件事情引起了秋狝随圣驾而行的八旗子弟的注意,那便是般迪之事。 前几日在秋狝的几场比试中大展风采,又得皇上亲自召见密谈,从一个上书房伴读一路登天成了伴驾的二等侍卫,不光是科尔沁部同一批的伙伴们表面祝贺,背地里嫉妒;连出身开国四大世家的八旗子弟都生了许些危机感。 这是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皇上新宠,竟然一夜之间在营地消失了,任凭是谁都不可能不生出好奇心来。 自然有打听消息门路的世家子弟们,向那几个平时嘴巴松些的御前侍卫打听。 但纵使是纳兰容若这样广结朋友的,面对好奇的来人询问,都只能三缄其口。 开玩笑,那可是事关皇上最疼爱的大公主,若是随便说出去了,那可是脑袋搬家的事。 但为了应对那些好奇的询问,他也只能掐头去尾,将大公主的部分摘个干净说出来,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是般迪在御前说了得罪皇上的话,被一句话发落去了西北军营做小兵。 虽然说得隐晦,但这样掐头去尾的话,更给了人无限的想象空间,一时间营地四处都在讨论这位倒了霉的新宠,个个感慨幸好不是自己在皇上面前得了脸,如此看来,还不如庸庸碌碌的,至少还能留在京中,总比去那苦寒的西北军营混日子好! 胤禔在营中走着,耳朵里便灌满了这样的风凉话,不由得眉头也皱了起来。 虽然他平日在演武场中总是样样武艺都被般迪压上一头,总觉得憋着一股劲儿,但作为老对手,他总对此人生了些惺惺相惜的心情,如今见自己的欣赏的对手沦落到别人嘴里随意嘲讽,总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若是真的不服人家一步登天当上近身侍卫,那便堂堂正正上演武场比几场;或是在上书房做出些压过他的锦绣文章,若是能将他比下去,自然也能得皇阿玛的青眼,何必在此抱团说些酸话呢? 更何况,在人家得势之时一拥而上地奉承,如今般迪失了皇阿玛的宠爱,这些人又在人家失落之时忙着踩上一脚,让胤禔更是觉得不舒服:若是我胤禔未来不得皇阿玛的欢心,这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伙伴,还会有几个在我身边的? 胤禔正心乱如麻地想着,冷不防地撞上了一个人。 “大阿哥,恭喜啊。” 胤禔皱着眉头一抬头,便瞧见阿灵阿和几个围着他的狗腿子,正面带笑意地瞧向自己。 胤禔一瞧见那不阴不阳的笑意就觉得不舒服,“喜从何来?” “自然是恭贺大阿哥少了个劲敌,往后在演武场,想来就是您一枝独秀了,以后多得是露脸的机会,我等自然要恭喜啊。”阿灵阿见惯了大阿哥的冷脸,也不恼,只笑着回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1节 “滚,你当我与你们一般,堂堂正正的比不过人家,就咒人家快些倒霉好给你们让道?我胤禔不稀罕!”胤禔啐了一声,将挡在眼前的人推开了些。 “我们几个是看他不顺眼,可到底还是他自己不中用嘛,若我能得升二等侍卫,定然是皇上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绝不像这家伙一般不识趣……” “就是,我瞧他还围着大公主转,像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不定就是因着这个被皇上——” 话音还没落,说话之人便觉得视角一闪,仰面朝天,下一秒,便是重重地栽进了一边的草堆里,只觉得骨头架子都散架了,一时之间拼凑不起来。 “你、你……” “我,我什么?”终于将方才的不爽尽数付诸这一拳的大阿哥终于出了口气。 他悠闲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说旁的也就罢了,敢说我大皇姐,小心你的舌头!” 第167章 吓唬 胤禔只觉这些日子在皇阿玛面前, 时时要恪守规矩,真是憋闷死了, 此刻这一拳出去才叫畅快, 刚想等那人起身与自己有来有往地打上一架,却见那人擦了一把自己的嘴角,瞧见血色后竟然吓破了胆, 竟然连滚带爬地就向后退去。 怂死了!这么怂还来随意招惹别人,真是好笑! 胤禔见此情景,也消了与他打一场的心思, 刚想伸手去将他扶起来,那人瞧着他伸出的手, 反而更恐惧了,十分滑稽地从草堆里起身, 飞也似地逃了;而那几个看热闹的, 见惹得大阿哥真的不悦起来,也都一时作鸟兽散了。 胤禔哼了一声, 瞧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拍了拍手感慨没趣, 便听见身后有人远远地在叫自己。 胤禔回头看去,见着远远地跑过来的便是额娘身边的贴身宫女福念。 “胤禔阿哥,您怎么又和人打起来了?”福念的脸上满是忧心忡忡,“惠妃娘娘不是叮嘱了您了,在秋狝营地里不可惹事, 惹皇上不痛快……” 胤禔对于她这样与额娘如出一辙的念叨实在是招架不住,连忙道:“好了好了, 我知道了, 额娘是叫你来找我?” “是, 惠妃娘娘叫奴婢来找您,让您回帐子中去说话。”福念答道。 胤禔瞧了瞧还大亮的天色,颇有些可惜,本还想在外面玩上一会,回去八成又要听额娘的说教。 待胤禔回了帐子,掀起帐帘入了帐子,便见自家额娘脸色不善。 “额娘听说,你又与人打闹起来了?”惠妃冷哼一声,抬眼瞧向胤禔,又招了招手将他唤到近侧,仔仔细细地瞧他有无受伤。 还好,只是衣服乱了些,倒不曾挂彩,想必是没有吃亏。 “是谁这么耳报神?”胤禔见刚发生的事便传到了额娘耳朵里,当即便知是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告了密,气哼哼地要去修理他们。 “你坐下!”惠妃恨铁不成钢地将胤禔拉着在榻边坐下,“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能像旧年一样逞一时之勇?” “还不是他们先惹的我……”胤禔有些不忿地小声反驳。 “你也老大不小了,日后你皇阿玛把你放出去历练,你要得人望才行!”惠妃一边说,一边整了整胤禔凌乱的领口,“额娘家世不高,你日后要在世家子弟中有个好人缘,待你成了人,这些世家才能成为你更进一步的助力,听到了没有?” 胤禔自然知道额娘口中的“更进一步”是什么意思,自从他的太子弟弟不告而别,出海自由地追寻梦想之后,额娘便仿佛又瞧见了什么希望一样,说太子叛逆不务正业,被皇阿玛废黜不过是早晚的事。 到那时,就轮到他这个大阿哥顶上了。 胤禔见额娘对自己登上太子之位的事日益心切,便也不敢说自己见胤礽可以四处跑,接触各式新鲜的海外物什时有多羡慕了。 他可不懂为什么额娘总盯着那张冷冰冰,硬邦邦的龙椅,要让他坐在上面,一天批七八个时辰的折子,他可做不来。 而为了坐上龙椅和那帮面目可憎的世家子弟处好关系,扮成八面玲珑的样子,他更是做不来。 “你听见没有?”惠妃见胤禔一时半会没反应,又推了他一把。 “听见了,听见了。”胤禔敷衍地回道。 “尤其是那钮祜禄家,他们家的二公子在宫中做伴读,你可见过他不曾?”惠妃问道。 “见过。”胤禔想起钮祜禄阿灵阿的脸就觉得一直心烦。 “你可要尤其要与他好好相处!”惠妃瞧着儿子不走心的模样,又将他的脸扳向自己。 她想起每次命妇进宫朝见时,钮祜禄夫人都在拜见过皇后之后特意来见自己,除了态度恭敬之外,更是贡上许多大礼。 毕竟是府中有数人在户部为官,经手的稀奇贡品甚至不亚于宫中内务府贡上来的东西。 钮祜禄府屡屡献殷勤,惠妃渐渐也明白其中的意思:钮祜禄府如今在朝中虽把持着些许要职,但终究在下一辈子侄中青黄不接。而后宫中的势力则更是随着钮祜禄庶妃薨逝而烟消云散;而适龄女子更是不得皇上喜欢,见了一面便被指婚配了人,断了入后宫的希望。 既然入后宫的念想被掐断了,自然便要来找家世根基不强的皇子结盟了。 利益交换,各取所需。 “额娘,您知道的,皇阿玛最不喜欢的便是后宫嫔妃皇子与前朝势力结成党羽,下次钮祜禄府的人再来送什么东西,您可别收了,被皇阿玛知道了,又要不高兴了。”胤禔最不爱听的就是自家额娘这套与世家子弟好好相处的叮嘱。 他眼睛一扫,便瞧见额娘身上仿佛比之前多了几样不曾见过的首饰,鸽子蛋大的猫眼儿戒指,镶青金石与红宝石的金领约,成色极好、一动便闪着幽幽的光的祖母玉耳坠子…… “你当额娘是贪图这些首饰?额娘还不是要让那钮祜禄府知道,额娘是承他们的情,也是让他们更死心塌地地支持你!”惠妃像是被忽然戳破心事一般,气恼地掐了一把胤禔的胳膊。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又低落了下来:“你皇阿玛自是不会瞧见的……你额娘如今人老珠黄,你皇阿玛多都多久不曾来额娘宫里了?额娘只能指望你争气……” 胤禔见自家额娘这个样子,便知她又要来那一套了,哭人老珠黄,哭君恩如流水,哭只能指望儿子争气了,他这么多年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但胤禔虽然知道额娘又是这老三样,但他又偏偏又最吃这一套,一见额娘用帕子擦拭眼角,他就心软,也只好软下口气劝了起来,“额娘,儿子知错了,不说这些了,额娘不哭了可好?” “真是额娘的好儿子!”惠妃一听胤禔服软,脸上的表情立刻比变戏法变得还快,“听额娘的话,多与世家结交,多在你皇阿玛面前讨好才是正理!额娘此番是看出来了,那科尔沁部的小子多得你皇阿玛青眼,不还是一说了得罪你皇阿玛的话,就被发落到西北当兵去了?” 胤禔只觉得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口气此时又被引了出来,眉头都拧紧了,“儿子倒不觉得去军队里当兵有什么不好的,皇阿玛叫我们要学而致用,儿子倒想进军队历练呢,才不辜负了这一身的功夫。” “你——你上哪儿去?”惠妃气结,见顺服了没到半刻的儿子又转身要出去,便张口想叫住他。 谁料胤禔却头也不回,一边撩起帐帘往外走一边道:“儿子去马厩瞧瞧马去,晚膳就在外头吃了,您不必等了。” 见胤禔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惠妃气得将手中的绣棚也砸了出去。 “娘娘,您消消气……”一旁一直不敢出声的福念连忙帮惠嫔捡了绣棚,送还到她手上。 “我怎么消气?他分明就是与我作对,我叫他好好在京中结交世家,他倒好,说什么要去军中历练,分明就是与我作对……”惠妃恨恨地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手绢拧成一团。 福念正提心吊胆地垂手站在一边,想着娘娘过一会是要摔手把件还是摔茶盏,忽然见惠妃停了手,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动了。 “娘娘,您没事吧?”福念被惠妃脸上的表情吓住,连忙小心翼翼地问道。 “福念,你说,胤禔他刚刚说的,不会是当真的吧?”惠妃望向福念脸上的表情满是惊恐。 “什、什么当真?”福念有些懵。 “就是,胤禔他刚刚说,想进军队历练之事?”惠妃想及此处,再也坐不住了,当即便腾地站了起来,在帐中踱起步来。“胤禔这孩子心眼直,他若是真心这么想的,哪天兴头来了,跟他皇阿玛说了,自请去军队历练,那可怎么办?” “这……不至于吧。”福念安慰道,“兴许大阿哥只是一时兴起说着玩的,跟您赌气的话罢了。” “不……胤禔小时候,便最喜欢军队里的东西,总嚷着长大了要去军队里当大将军……”惠妃越是回忆,越觉得心焦。 一时间,她只恨自己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在京城好好的金銮殿不坐,非要去沙场上拼刀拼抢,到那时刀剑无眼…… 别说是当皇上了,就连在京中当个富贵王爷也做不得了! “要不,就好好劝劝大阿哥……”福念还没说完,话音就被惠妃打断了。 “劝,怎么劝?我一同他说话,他便倔得像驴一般,半句也听不进去,转头就去演武场……”惠妃这回是真的要哭出来了。“若是求皇上劝他,皇上说不定会觉得需要鼓励,当即就送胤禔去军队了……皇上就许多儿子,我可就胤禔这么一个孩子呀……” 福念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惠妃顺气,一边给她擦眼泪:“娘娘,您虽为大阿哥着想,但您终究是后宫妇人,若是指点大阿哥去军队之事,大阿哥想必也不会信服;不如您去寻几个军中士兵,越苦寒、越前线的士兵越好,让他们给大阿哥说说,战场是怎么一回事,边关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兴许大阿哥是叶公好龙,听了这些话,便放弃这个念头了。” “你是说,吓唬吓唬他?”惠妃挑了挑眉,压低了声音。 “是。”福念回道。 “好主意,事不宜迟,木兰围场的戍守卫兵中,便有不少从前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想来肚子里的可怕故事多着呢,你便去多找几个这样的!”惠妃的脸色一改焦灼之色,反而眉飞色舞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猛药 见惠妃来了主意, 福念自然只能应下来。 “是,奴婢这就去办。”福念答应下来, 又有些踟蹰, “只是这事要瞒着皇上……” “为何要瞒?”惠妃反问,“倒应该悄悄地让皇上知晓此事,到时胤禔被那些故事吓破了胆, 消了去军队的念头,到他皇阿玛驾前一哭……我便可以高枕无忧,不再做胤禔去沙场上送命的噩梦了。” “但是……这会不会让皇上觉得咱们阿哥性子软了些……”福念有些犹豫地回道。 惠妃一向最重视自己和胤禔阿哥在皇上面前的形象的, 怎么这次一反常态…… “你懂什么!就算皇上觉得胤禔性子软了些,但总比在军队里丢了命强!”惠妃冷声回道, “这一次就算印象差一点不要紧,只要胤禔留在京中, 时时在他皇阿玛面前呆着, 他皇阿玛定然疼爱他。” “娘娘说得有理,奴婢这就去办。”福念应了一声, 便下去了。 福念自是没叫惠妃失望, 次日便寻了个士兵到了惠妃帐前。 “怎么样, 可还靠谱?”惠妃透过帐子缝隙远远地看过去,用帕子遮住了鼻子。 “娘娘,您放心,奴婢问过了,绝对靠谱, 不光打过叛匪,还去过许多边远苦寒之地服役过, 奴婢还交代过他了, 不用怕吓到胤禔阿哥, 只管有什么说什么便是了。”福念说道。 “好,好,如此最好。”惠妃听了,自然是喜不自胜。 她撩起帐帘望了望天色,“这个时候,胤禔也快回来了,等吃完了午膳,就安排他与这士兵见面。” 待到正午之时,胤禔回帐用午膳,总觉得额娘瞧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往常瞧见额娘这个眼神看自己,准没好事。 胤禔生了些不好的预感,便随便扒了几口饭下肚,便放下饭碗,对惠妃道:“额娘,儿子出去了。” “不必那么急,额娘找你有事呢。” 胤禔听了额娘这一句话,不由得心中哀叹——果不其然。 自己前一日在额娘面前一气之下说了想去军营之事,这是额娘最不喜欢的事了,想必额娘要因为这个唠叨许久了。 不料,今日迎接他的却是额娘的笑脸:“胤禔啊,你不是自小便常说,长大后要去军营中历练?额娘不懂军营的事,但额娘为你寻了位身经百战的老兵,你想知道军营的事,尽可以问他。” 胤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耳提面命让自己不许提去军营之事的额娘,居然一夜之间通情达理起来了? 不但不再因此责骂自己,还十分鼓励自己? 他自小的梦想便是当个大将军,但关在紫禁城中,学来学去,都不过是纸上谈兵。一想到能跟真刀真枪从战场上拼杀过的老兵请教,他简直兴奋得手指都在哆嗦。 “……真的吗,额娘?”胤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暗自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傻孩子,自然是真的了,做额娘的自然是为儿子考虑。”惠妃笑得棉里藏针,揉了一把自家儿子的脑袋。 傻孩子,你且乐吧,一会儿便乐不出来了。 “到时候,你有什么想法,便去与你皇阿玛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2节 “嗯,儿子记住了。”胤禔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去吧,把那老兵带进来。”惠妃对福念挥了挥手,又叫旁边的几个小太监抬上一面屏风,自己坐在屏风后头听着。 虽然早早地便叮嘱了那老兵不可在胤禔面前乱说话,惠妃还是觉得自己须在旁边听着方才安心。 “奴才镶蓝旗兵丁阿尔津,给大阿哥请安。”那老兵被福念带进来,瞧见一身贵气衣装的少年,便知是大阿哥,当即便要叩头行礼。 “不必多礼,赐座。”胤禔连忙紧走两步上前,扶住了那唤作阿尔津的兵丁要下拜的身子。“今日是胤禔要请教与你,你也算是胤禔一日的师傅了,哪有师傅对学生行礼的呢。” 惠妃在屏风后头听了这些,不由得咬牙愤愤:若是你在上书房对师傅也这般尊敬,何至于他们对你皇阿玛告你的状? 但她还是软下口气笑道:“好,好,您就同胤禔好好说说打仗的事。” “对,你都打过哪些仗?”胤禔来了兴致。 “回大阿哥的话,奴才在十三年时便当了兵,耿精忠反时,奴才跟着康亲王一同平过叛……” “你是康亲王的部下!”胤禔听了不由眼睛一亮。康亲王杰书是他为数不多敬佩之人,与许多酒囊饭袋的亲王贝子不同,不光平叛,还收复了不少被贼人取得的失地。 那阿尔津点了点头,又继续说了下去:“奴才随着康亲王与叛贼苦战,一直打到十五年时,方才平定浙江,直捣福州……” 胤禔听着听着,脸上便现出憧憬的神色来:“若我有一天也披挂上阵,诛杀叛军就好了!” 阿尔津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警示的咳嗽声,立刻改了口:“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何苦来受这样的苦?” “康亲王不也是一样,同样都是爱新觉罗,怎的他受得了,我就受不了?”胤禔皱起了眉头。“你倒说说,有什么辛苦的?” “呃……这个嘛,在军中衣食苦啊,粮草总要省着用,入山林之时,康亲王便总叫我们去猎一些野兽来烤着吃充饥……哎,奴才还记得,那时候总要将野兽剥皮后穿在铁签上,在火上炙烤,配着饼子吃……”阿尔津说着说着便瞧着胤禔的表情不对劲。 胤禔此刻的表情丝毫没有害怕的表情,反而更加向往了,甚至还吸了吸口水。 阿尔津立刻明白过来,这位常居紫禁城的大阿哥想必是对精致膳食都吃腻了,反而想换换口味了,便立刻又开始想起了别的话题。 “还有,这不光吃食上辛苦,还有操练上艰苦!”阿尔津道,“每日里天不亮就要起来操练,一日也不能落下!” 他本以为这一条会让养尊处优的大阿哥害怕,不想胤禔却道:“我在紫禁城中,也是日日天不亮就去上书房,日日读书……早起又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要好几个小太监服侍早起就是了。 “那可不一样,做兵丁的,要日日操练武器,刀枪棍棒无一不练,可比坐在屋里读书要难受多了……”阿尔津见胤禔的兴趣不减反增,立刻有些着急了起来。 而胤禔想的则是另外一回事:“可以一直练武,不用念书?这也太好了吧……” 阿尔津听着屏风后头又一阵咳嗽,连忙又急急地回忆起自己在军队时的事来。 “大阿哥,这在军队中面对叛匪,常要深夜袭击敌营,待到对方放下警惕再夜袭进去,十分辛苦!” “夜袭敌营,这也太刺激了!” “大阿哥,这在军队中还要埋伏敌军,在山崖上伏击,一趴就是大半天呢!” “从山顶包抄而下,太过瘾了!” “大阿哥,还有那匪徒常常一股一股地隐于山林之中,十分狡猾,要反复进退袭击,拖得叛匪疲惫后才一举歼灭,可谓十分劳苦了!” “这才是真真有趣呢!” …… 阿尔津说了半日,只觉自己嘴皮子都说破了,但眼前的这位大阿哥非但不曾有畏惧的意思,反而听了这些后,越听越来劲了。 “大阿哥……”阿尔津欲言又止。 “往常我都只能叫小太监从话本子上念故事给我听,说平叛大将军如何如何神武,决战千里的故事,好听是好听,就是假得很……如今听你说了,才知道什么叫刺激呢!”胤禔十分感激地拍拍他的肩膀。 阿尔津欲哭无泪,又听见屏风后面传来了一长串咳嗽声。 “额娘,您怎么了?嗓子不舒服的话,儿子给您传太医来。”胤禔探头向屏风后看去。 “咳咳……额娘没事。”惠妃答道,“阿尔津,你给胤禔再多讲讲,那些叛军是怎么个可怕的?” “哦对对,奴才倒把这个给忘了。”阿尔津一拍脑袋,“大阿哥可知这耿精忠是何等人物?” “听说……对待手下十分苛责,对待领地内的百姓更是搜刮其财务,故而不得民心?”胤禔回忆起那坊间流传的话本子故事。 阿尔津点了点头:“康亲王带着我们攻入城时,还是因为他部下不能容忍其肆意处罚,主动投诚的,我们一进城,便见饿殍遍地,满地皆是衣不蔽体的流民啊……但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还有什么更可怕的?”胤禔只觉一颗心碰碰地乱跳。 “我们攻进那耿精忠所在的居室,发现他竟然走火入魔,不光要造反,还不知从哪里听来,吃人心肝可延年益寿……”说到此处,阿尔津的脸也不由得皱了起来。 “……你们莫不是瞧见他屋里放着——”胤禔觉得呼吸一滞。 阿尔津沉重地点了点头,“他要下人每十日剖一人取心肝,为了吃新鲜的,须得热腾腾冒着热气地端上来,不然作为惩罚,那下人便也要取而代之,被剖心肝……” 听了这话,胤禔也面色难看起来,差点吐了出来。 而惠妃在屏风后面,则是厌恶地拧紧了眉头,用手帕按住了嘴。 早知道就不在午膳后传召他了! 虽说让他说点骇人的,但是这也太恶心了! 但听见儿子差点呕出来的声音,惠妃终于安心了。 胤禔的问题终归还是要靠猛药来治,被这样骇人的故事一吓唬,想必是短时间内不会再吵着嚷着要去军中了。 第169章 决定 惠妃正为自己的成功的教育而感到暗自欣喜, 忽然听得大帐的帘子被掀开了。 紧接着,她便隔着屏风听见, 屏风另一头的人齐齐地跪下, “奴才参见皇上”“儿臣参见皇阿玛”之声传来。 惠妃连忙走出屏风,果然见皇上立在门口,面沉如水, 也急急行礼。 “参见皇上,不知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 “朕听说你遣人去军营里寻了个人给胤禔讲课,便过来看看。”玄烨皱了皱眉答道。 他当年收到康亲王发来的关于耿精忠之事的奏报, 虽然也提到了耿精忠吃人的骇人行径,但远远没有当事人描述的现场这般让人感同身受。 玄烨想起自己当时在奏报上瞧见这等骇人行径时, 都觉得十分作呕,还当即便将原本的斩首之刑改作了凌迟。他都不曾听过这么详细的版本, 更别提将这种故事讲给胤禔了。 再瞧胤禔的神色, 果然面有惊惧之色,一向不怎么哭的他此时眼角还闪着些泪光。 “虽说听听这些故事是好事, 但难免吓坏了孩子。”玄烨颇有些不悦。 他本是见胤禔虽然一向在诗书上没什么兴趣, 但对舞刀弄枪的颇有兴趣, 本想栽培他成为一名武将,若是此刻吓破了胆,那可就全然辜负了自己的用心了。 惠妃感觉到皇上的不悦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扫过,连忙垂首辩解道:“嫔妾不过是觉得,既然胤禔对这些感兴趣, 便依了他,没有别的意思。” 玄烨见惠妃一脸惶恐之色, 也只好点了点头。 毕竟惠妃平日里虽然对孩子宽纵了些, 但坏心思恐怕是没有的。 想及此处, 玄烨便对胤禔张开了手,“过来,到皇阿玛这里来。” 胤禔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后爬起来走到了玄烨面前。 “不必害怕,这叛贼已被皇阿玛凌迟处死了。”玄烨将胤禔揽在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 “真的吗?皇阿玛?”胤禔仰起头问道。 他不太能习惯来自皇阿玛的亲近,自他懂事时,皇阿玛便总是皱着眉头呵斥他调皮。 “自然是真的,此贼被康亲王捉拿后,被押送进京后凌迟处死,不然不足以平民愤。”玄烨沉声说道,“所以胤禔不必害怕。” “嗯!皇阿玛威武!”听到逆贼已死,胤禔忍不住欢呼。 而在他们父子两人身后的惠妃更是在心中欢呼。 本以为吓到胤禔之后这一局就该完美落幕,不想还引来他皇阿玛的疼惜!简直是一石二鸟! 但就在惠妃为眼前的父慈子孝之景暗自欣慰之时,她却听见胤禔又开口了。 “皇阿玛,那将耿精忠处死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胤禔又仰起头问道。 糟糕。 惠妃听着这话,生出一些不祥的预感。 “自然不是。”玄烨深深一叹。 平日里他总当自己的儿女还是懵懂幼童,就算是与他们说这些,他们也听不懂。 今日他倒是觉得,胤禔似乎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长大了,已经能听懂一些了。 “同耿精忠一般的,又何止他一人,如今三藩之乱虽然已大致平定,但仍有不少叛匪偏居一隅,做个土皇帝,鱼肉百姓;当地百姓亦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与耿精忠之祸无异……”玄烨虽然不知道胤禔能不能全然听懂,但还是将近日战报上需要自己苦恼的事说与了胤禔听。 胤禔虽然听不太懂,但见皇阿玛少有地这么专注地与自己说话,也歪着脑袋认真听着。 鱼肉……百姓……是什么意思?就是吃百姓的意思? 皇阿玛的意思是说,这些各地的叛匪都在吃人! 胤禔立刻打了个激灵。 “皇阿玛……” “胤禔,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同你皇阿玛说,啊?”惠妃见缝插针地提醒道。 “嗯,胤禔想说什么?”玄烨觉得自己的话颇有些对牛弹琴,但还是鼓励性地看着胤禔。 “胤禔想,去军队,像康亲王那样,领兵打仗!将那些鱼、鱼肉百姓的坏人都杀掉!”胤禔仰头,眼中全是涨红的血丝。“胤禔早一天去战场,那些可恶的人就早一天被胤禔抓住,送给皇阿玛斩首示众!” “什么?” 惠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胤禔要为皇阿玛杀遍天下叛贼——呜呜呜……”胤禔的后半句话被惠妃捂回了嘴里。 “胤禔还小,说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让皇上见笑了。”惠妃面上还勉强露着笑容,手上还不忘在怀里扭来扭去的胤禔胳膊上掐上一把。 “朕倒是觉得,胤禔人小志高,这一番报国热忱,很值得嘉奖。”玄烨拍了拍惠妃的肩膀。“这都是你这个做额娘的教得好,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请老兵对他言传身教,倒是用心良苦了。” “皇上过奖了……嫔妾不过是尽自己所能罢了。”惠妃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胤禔这个年纪……若是直接送去战场上历练……是还早了一点。但若是送去军营先磨练磨练,想来是合宜的。”玄烨一边思虑,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珠串,“不如朕就将你送去康亲王旗下,他也算是你皇叔,定能照应你一二的。” “真的吗!胤禔……谢谢皇阿玛!”一听到不但进军营的愿望能得偿所愿,甚至还能去心中憧憬的康亲王旗下,两个愿望一起实现的胤禔高兴地立刻磕头谢恩起来,惠妃拦都没拦住。 “好,就这样定了。如今康亲王在怀柔驻扎练兵,并非边远苦寒之地,离京城也不算远,若是惠妃思念,逢年过节也可以一见嘛。”玄烨一甩珠串,朗声道。“胤禔,走,皇阿玛带你再去营地看看。”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3节 “好!”胤禔又欢呼着跟上了玄烨的步伐。 而惠妃勉强行礼送走了皇上,便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娘娘,您小心身子……”福念连忙掺住了惠妃,将她扶到卧榻之上。 “完了,都完了。” 良久,惠妃才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恨恨地锤着卧榻上的小几。 “娘娘,您仔细着手疼……”福念警惕地向外望了望,“这可是皇上亲自指的,是恩赐,您可不能露出不高兴来……” “我养他这么久的心血,一心企望他能登临大宝……如今全都白费了!”惠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字来。“还要我赔上笑脸……” “您也不是只有大阿哥这么一个指望……”福念压低了声音道。 “我都这个年岁了,还能再生旁的阿哥?”惠妃恨恨地伸手拧了福念一下。 “奴婢是说,宫里的那位……卫氏。眼瞧着秋狝归期将至,也是那位卫氏即将临盆之期了……”福念道。“这次请了两位太医为其把脉,定是个阿哥。” “好,极好。”惠妃刚露出些高兴的神色,立刻便皱紧了眉头,“从前与太皇太后商议好了,戴佳氏与卫氏的孩子,一人一个,如今戴佳氏的七阿哥被佟皇后养了,这八阿哥太皇太后定然是要的……” “这就要看您的想法了。”福念拍了拍自家主子的手,“是要讨好太皇太后,还是要一个阿哥傍身。” 良久,惠妃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点了点头。 大公主帐中。 “所以,你们几个都出自官宦大家,都读过什么书,平日里学过什么技艺?” 大公主瞧着皇阿玛精心挑选,在自己面前款款下拜的几个女孩子,个个长得清秀可人,本来还存着的抗拒之心也少了很多。 漂亮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但是她们一开口,就让大公主收回了一开始的好感。 “奴婢给大公主请安,奴婢读过《女训》、《内则》……” “停停停,你呢?”大公主听了这几个书名就脑袋疼。 “回大公主,奴婢读过《女范捷录》、《女论语》……” “停停停,你!”大公主咬牙切齿地打断,又指向第三个女孩子,“最好不要让我听到女四书相关的答案!” “回大公主,奴婢在家中只识得几个字,家父说女孩子家,日后当了主母能认得账目就可以了……” 大公主只觉得一阵头疼,“除了这些,你们就不曾读过别的书?” 换来的是下面一片齐刷刷的摇头。 “那些正经书不曾看过,话本子总该看过吧!”大公主无奈。 “哎呀,这可说不得。”其中一个听了大公主的问话,脸都涨红了起来,“我阿妈说,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最是害人,一眼都看不得!” “好吧,且不说看书的事儿,那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大公主扶额。 “回大公主,奴婢平时为父兄做些针线活计。” “回大公主,奴婢平时打些络子珠串来打发时光……” …… 大公主听了一长串这类爱好之后,简直要睡着了。 难道京城的大家闺秀每日都这么无聊的吗? 而她们自己不但不觉得这些活计无聊,也丝毫不觉得家里不让她们如兄弟们一般多读书有什么问题。 这就是皇阿玛想让自己学习的榜样?只懂得礼仪规矩的无聊之人? 不过……无聊之人,也可以变得有趣起来。 “既然皇阿玛叫你们来陪我……那你们就要按我说的做。”大公主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是。”少女们齐刷刷地应道,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第170章 伴读 天还未亮, 围场正被笼罩在破晓前的一片浓黑之中,大公主便已蹑手蹑脚地出了自己的营帐, 转而摸进了隔壁的营帐。 大公主已经适应的黑暗的眼睛看着营帐内懵懂无知地沉睡着的十二个少女, 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皇阿玛觉得自己学了太多的东西变得叛逆、不听摆布,就选这样十二个世家乖乖女到自己身边,试图挫平自己的棱角, 把自己也改变成乖乖女的模样,还不知道这次是谁改变谁呢? “起床了——起床了——”大公主将帘子一掀,便一边叫着, 一边摇着铸铁的牛铃,此物声音不但极响, 还穿透性极强,一时间, 刚才还沉睡的少女们统统吓得从床上弹挑起来。。 玄烨为大公主请来的姑娘们住进了大公主帐子旁边的临时搭起的帐中, 在少女们怀着新奇度过一夜后,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会这样被叫醒。 少女们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刚要皱着眉头抱怨, 才发现自己并非被家中婢女们叫起, 叫醒自己的竟是一大早就精力饱满的大公主。 “奴婢们起晚了,请大公主恕罪。”她们纷纷匆匆穿衣,向大公主请罪。 “罢了,本公主恕你们无罪。”大公主大手一挥。 “但是大公主为何这么早起呀,想是营中的鸡还没叫呢……”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少女开口问道。 其他少女纷纷附和, 虽然在家中时也要早起,但多是向家中长辈的晨昏定省, 倒也没有这么早的。 “一日之计在于晨, 没听说过?”大公主问。 见下面一片懵然地摇头, 大公主才道:“就是本公主觉得,你们十二个以伴读之名在本公主身边,却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太丢人,从今天起,必须早起念书识字,听明白没有?” 少女们只觉得一半脑袋还在睡梦中,只能诺诺地点头称是,然后便神游似的坐在了课桌前,一人得了一本三字经,跟着大公主摇头晃脑地念。 待念了半个时辰,大公主自己念累了,又指了个说自己认过些字的少女起来领读,如此来来回回地念了又一个时辰,方才从帐帘的缝隙看到外面透出些清晨的阳光。 “嗯——暂且停一停,先用早膳吧。”大公主伸了个懒腰。 这时折腾了一清晨的少女们才觉得腹中如鼓,如蒙大赦地去用早膳了。 “可别光顾着吃,待吃完饭,我还要再考你们一次刚才学的字的。若答不出来,本公主可是要罚的。”大公主背着手,绕着少女们吃饭的桌子走来走去,看着她们其中有的人还维持着仪态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有的人已经因学习的饥饿而毫无形象地大吃特吃起来,不由得掩嘴偷笑。 其中自然有几个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们被送到这里来,不是陪着大公主学规矩礼仪一类的吗?怎么反而变成了大公主来给我们上课了? 但目前看来,与其花脑子去琢磨这个问题,不如抓紧时间多用脑子复习一下刚才读的三字经。 其中有人本想问上一问,见邻座的女孩一边吃饭,一边不忘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描摹着笔画,便立刻感觉到了极强的危机感,赶紧也回忆起方才所学的字来。 毕竟她们都是出自世家之女,又是被皇上亲自选出来的,都是要面子的年纪,无论是谁答不上来大公主这第一日布置的问题被惩罚,都是一件下不来台的事。 待到早膳时间一过,早膳吃食一撤,大公主便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悠闲地翻开那一册三字经,叫少女们排队依次受靠。 “第二列第三个字读什么?” “第四列第五个字读什么?” “人之初的初字,你用纸来写上一遍。” “你,来背头三句。” …… 每人自然是基础不同,对应的出的题也各有不同,少女们在一个个过关后庆幸不已之后,意识到大公主在走来走去巡视之时,竟然不易察觉地将自己的能力水平也记住了,给每个人不同程度的照顾,不由得个个心中生出暖意来。 唯有一人例外。 “你说你没有背?”大公主蹙眉,“是背不下来,还是……” “奴婢不识字,故而背不下来。”那少女长得娴静温柔,此时被单拎出来被大公主查问,脸涨得通红。 “哦——”大公主点了点头,“你是哪一家的姑娘?” “奴婢是礼部侍郎左清家的长女,小时候也略识得几个字,只是阿玛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花时间识字不如多帮兄弟绣几样贴身的绣活……”那少女垂着头答道。 大公主皱着眉听完,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这一次便不用罚了,你,去一对一地帮她识字,明白了吗?” 她指了指那个能读女四书的少女,那少女便立刻行礼称是。 在其余少女以为是时候要开始教大公主规矩针线了,大公主却伸了个懒腰,一本正经地说着: “皇阿玛既然叫你们过来教本公主规矩针线,我自然是不胜欢欣。但本公主有个癖好,便是见了不识字的人便心生厌恶,一点也不想跟她学习。你们要好好学文识字,本公主才能跟你们学得进去,明白了吗?” “是,奴婢们明白了。”少女们连忙低头回道。 毕竟人家是公主嘛,就算有什么要求,她们也只能应和。既然公主叫她们识字,她们便只能努力识字了。 大公主又拍了拍手:“好,今日的识字课结束了,该到锻炼身体的时间了。” “锻炼……身体……?”几个少女面上露出的表情更是迷茫。 “你们不是有几个是出身武将家庭?不曾见过阿玛或是兄弟在家中锻炼过?”大公主奇道。 “这……这自然是有的。”其中几个少女面面相觑,“可是、那可是唯有男子才能做的事,可没有女子做过……” “是啊!我阿玛说,唯有那街头卖艺的女子才像男子一般舞刀弄枪,大家闺秀只消呆在闺阁之中,行走之间不可带风,步摇都不能动一动,更别提舞刀弄枪之类的大动作了……” “怎么,本公主就做得,难道本公主也是街头卖艺的?”大公主不屑地拍拍胸口。 “自、自然不是!奴婢们说错了,请大公主恕罪!”那几个少女吓得花容失色,纷纷下跪。 “罢了罢了,也不必动辄下跪恕罪的,你们也怪累的,我也怪累的。”大公主颇为大度地摆了摆手,“只是你们终究是出自小官之家,不曾见过大世面,以后听本公主说的去做便是了。” “是,是。”少女们又是如蒙大赦,心中感慨大公主心胸宽广。 “本公主除了讨厌目不识丁之人,还讨厌的便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之人。”大公主又用眼神扫过这些大家闺秀们。 顿时,被大公主眼神扫过之人个个心虚地低下了头。 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这换一种说法不就是对闺秀的行动姿态的描述:袅袅婷婷,弱柳扶风? 这不就是她们家教中一直追求的吗?就算身子骨强健,也要装得柔弱不能自理,方能得夫君怜惜,怎么到了公主这里也被推翻了呢? “好了,没有关系,既然如此,除了学文认字之外,本公主便教你们强健体魄,不然还不等你们来教我,你们自己便累倒了。”大公主放下手中的书本,卷起了袖口,“好,现在便是基础中的基础,扎马步!” 待大公主做完示范之后,少女们又是一阵脸红哄笑,个个都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做动作,驼着背,撇着内八字,缩着手的大有其人。 这倒惹得大公主不乐意了。 “不能扎标准的、扎够半柱香的,到时候便要抄书!抄上五十遍!”大公主卷起那本三字经不满地在桌上敲着。 这下少女的调笑声才终于止住,开始屏气凝神地认认真真地做了动作。 “嗯,不错。”待到大公主见她们一个个不曾锻炼过的娇柔身子终于勉强摆出的标准的马步,各位娴静的小姐脸上也终于绷不住而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后,终于叫了停。 少女们每次都以为今日的试炼就到这儿了,不想大公主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从天黑折腾到天亮又折腾到天黑,永远都能拿出新的法子来折腾她们。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4节 而说辞自然还是那套“连这种事都做不到的人不配呆在本公主身边”。 待到暮色四合之时,这些世家小姐才感觉到胳膊腿儿都不属于自己了。 “好了,你们休息吧。现在是看在你们没什么基础才格外优容,以后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大公主对这些少女们笑笑说道。 这还算优容?!此刻,连家教最好的小姐的下巴都几乎要掉到了地上。 但与其多说什么,不如早些睡了,以应对第二日大公主的折腾。 这些少女们立刻埋进了床上,没一会就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而大公主刚从她们的帐中走出,便遇上了梁九功。 “梁公公,有什么事吗?”大公主问。 “是,皇上想传您去帐中叙话呢。”梁九功传道。 “好,我这就去。” 玄烨坐在帐中,听人说大公主与那十二个被安排来陪伴大公主的少女待了整整一天,便叫梁九功去请大公主来问话。 自己精挑细选了十二个家教严格到迂腐的家庭,本以为大公主会对其心生反抗,或是闹别扭干脆不来了,不想大公主跟着梁九功进了帐子,还神采奕奕,唇角带笑。 “朕替你挑的十二个伴读,你可满意?”玄烨问道。 “满意,女儿太满意了。”大公主点了点头,“这一日的教学让宣琬感觉,很充实呢!” “那就好,那就好。”玄烨十分欣慰。 作者有话说: 终于从今天开始有退烧的迹象了啊啊啊啊啊…… 从39到了38,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 第171章 健身 秋狝围猎的日程已进入倒计时, 负责围猎事宜的大臣带着卫兵们将隐蔽于山野之内的飞禽走兽驱赶而出,渐渐合围, 并渐渐缩小包围圈, 以供玄烨及其随侍的重臣打猎取乐。 淑岚等一众女眷则坐在高地的旌旗之下,居高临下地围观着皇上如何带领群臣射虎射豹的英勇场景。 “大公主,不再瞧瞧你皇阿玛狩猎吗?”淑岚好奇探头问道。 就算下不了场, 这些也是挺热闹的,怎么大公主说离席就离席了呢? 大公主将嘴巴凑在淑岚耳边,神秘兮兮地道:“这些, 都是假的!纳兰侍卫说了,今年管围场的官吏早就上报过了, 这木兰围场今年才大兴土木过,人力惊扰了山林, 恐怕没什么天然野兽给皇阿玛猎。” “哦?这你也知道, 但我瞧见你皇阿玛方才猎回来了三头鹿……”淑岚抬了抬下巴,指着下面骑马不断来回接送猎物计数的小太监。 那负责计数的小太监在每一个人名下头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勾了笔画, 以表明狩猎的不同种类的猎物, 如此看来, 玄烨的收获颇丰。 “木兰的动物不够,便从南苑运了送来呗。”大公主摊了摊手,“那些南苑的兽类平日关在笼子中养着,初来乍到这山林中,估计吓得魂不守舍,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猎了,好没趣味。” “原来如此。”淑岚点了点头, 也觉得无趣了起来, 如此想来, 虎豹恐怕也是在南苑人工饲养的,没什么刺激的戏码好看。 “不如淑岚姐姐跟我过来瞧瞧吧,皇阿玛赏我的十二个女伴读,可比看这个有意思多了。”大公主对淑岚招了招手。 淑岚点点头,心中也生出好奇心来:这些日子大公主一门心思扎在女伴读们所居的帐子中,不知道是在干什么,这回可有机会进去瞧瞧了。 待到淑岚一进大公主的帐子,还没看清什么,便听十二个女孩子一阵惊呼,纷纷躲屏风的躲屏风,躲帐后的躲帐后。 “躲什么,这是德妃娘娘,快出来行礼见过德妃娘娘。”大公主对那些女孩子们招手道。 “奴婢们……见过德妃娘娘。”那些少女们听得大公主这一叫喊,才个个红着脸从帷帐后走出来,扭扭捏捏地对着淑岚行礼。 “嗯,平身吧。”淑岚对她们点点头,只是觉得这些少女跟平时装束不太相同? 再仔细看,才见她们平日里自带的描金绣彩的厚重旗装氅衣被换下了,换成了演武场常见的男子利落短打衣裳,手腕、脚腕都有护腕束住衣角裤脚,以防宽袍大袖绊倒。 “这个嘛,是我叫造办处紧急改制出来的,比那旗装、花盆底穿着锻炼利落多了,若是还穿那繁琐的衣服,摔跟头还不够摔的。”大公主颇为得意地指着那衣服给淑岚瞧。 “确实不错。”淑岚忍着笑意点点头,虽然眼下瞧着这衣服颇有些标新立异,但是放在现世倒是跟公园晨练穿的练功服没什么两样,倒是挺实用的。 她再去细瞧那些少女,除了衣服之外,头上之前还插得遍头珠翠的首饰也尽数取下,每人都不着粉黛,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但不知为何都涨得红扑扑的,鼻尖和额角还沁出汗来。 “这个嘛,是我叫她们强身健体,但奈何她们身体底子实在是太差,便先从练五禽戏开始,待到回宫后,再想想给她们怎么增加训练……”大公主皱着眉,颇为严格地打量着她眼前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们。 “若要专心锻炼嘛,便无需涂脂抹粉的,反正还要被汗水化掉,还不如不化呢。”大公主抱着肩膀说道。 前一日,便有人不信邪,不顾大公主劝阻,还是偷偷早期勾了长眉入鬓,结果一出汗直接化成了熊瞎子,被一群人围着取笑了好久。 “不错不错。”淑岚忍着笑点点头,“不过你想把她们训练到什么程度?” “嗯……”大公主抱着胳膊思量了片刻,“皇阿玛身边有十二随身暗卫,还有近身亲卫……还有阿哥们长大了,身边会被皇阿玛安排上亲卫,我身为公主,自然也要有!到时候我身边便有十二女卫,那该多威风!就像孙尚香一样!” 淑岚一想到绣像版的三国演义里,孙尚香带着的那两排斧钺钩叉无一不同的飒爽女兵,又瞧了瞧眼前的帐中的这些喘息连连的少女们,不由得感慨,这之间的差距……恐怕不是一点半点的。 淑岚不由得对这些少女投去了一些同情的目光:大公主可是自小便上蹿下跳淘气惯了的,长大后又是练武又是骑射,都是童子功,跟这些行动坐卧都受管束的娇弱少女们可大不相同。但她也很看得出来,大公主在教育人这方面,很有耐心。 “那待回了紫禁城,我就去向造办处订几样东西,方便你锻炼她们。”淑岚摸了摸下巴,回答道。 这些少女终归因为身份没办法到演武场去操练,那就不练了吗? 怎么可能! 现代人已经可以在斗室之内锻炼自己强大的心肺功能,还有增强自己的肌肉,都要依靠各种健身房的健身器材了。 跑步机、动感单车、杠铃、划船机……淑岚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有好几种都可以用纯机械的装置来解决。 “淑岚姐姐,我就知道你最支持我了!”大公主听了这话,高兴地扑到淑岚怀中。 淑岚正待说什么,便听见身后的门帘后面传出一个声音。 “额娘,大皇姐,胤禛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大公主将帐帘掀起一角,帐中少女又少不得一阵惊呼。 而胤禛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指了指那些少女道:“大皇姐是在,带她们练武?” “是,除了这些,还有早晚的诗书课。”大公主点点头。 “胤禛也要看!”胤禛一边说着,一边到旁边给自己搬了个矮脚凳子,还拿上了纸笔,一本正经地准备随时纪录的模样。 “你不是早就在演武场学过了这些嘛?怎么还要看?”大公主问道。 “胤禛是想学,大皇姐是怎么教人的!这样胤禛就可以回去教胤祚了!”胤禛一脸正经地答道。 哦对……胤祚。 淑岚拍了拍额头,胤禛早早地便跟宫中嬷嬷打听了,婴儿最早个月能坐起来,最早几个月能听懂人说话,最早几个月能说话,并且一一认真纪录下来,对照着实施严格的教学计划。 但理论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小胤祚往往对吃饭睡觉两件事更感兴趣,对于四哥磨破了嘴皮子的苦心教授,他给面子的时候,便咯咯笑一会,不给面子时,就自顾自地低头啃脚,让胤禛这个满心期待的老师屡屡受挫。 而淑岚这个做额娘的,是唯一知道胤祚在历史上的命运的,对他自然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有一个要求——活着就行。 至于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走路,都顺其自然。 故而,为此事烦恼的,只剩下胤禛这个当哥哥的一人了。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胤禛哀叹:为何这小六不如我一般早早学说话时,淑岚无意间回了句“你刚学说话,是你大皇姐教的”,便被胤禛奉为圭臬,这一听说大公主在教课,便带上笔记乖乖来当旁听生了。 大公主见弟弟如此捧场,精神也抖擞了起来,对着屋里的少女挥挥手道:“好了,五禽戏打累了,我们接下来背一段诗经来歇歇脑子……” 有大公主监督,又有四阿哥旁观,十二个伴读自然只好把叫苦吞进肚子里,坐会桌前翻起了书页。 淑岚充满同情地出了口气,从帐子里走出来。不光是同情这十二个被大公主鸡血教育的伴读,还是同情胤禛学习了这种教育方法后,要接受这种教育的胤祚。 而她出了帐后,便听得场地里一片喧嚣。场中皆是欢呼之声,淑岚便知道,是射得了数量第一的猎物数的胜者的欢呼声,还有胜利者的骄傲巡场的身影。 至于是谁射得了第一?答案不言自明,除了玄烨,没有第二人。 难道还有人敢射得比皇上还多? 玄烨听着太监高声报着自己此次射了多少头野猪,多少头鹿,多少匹狼,唇角的笑容久久不散,而作为这一项目的彩头,他也收到了一盒秋狝礼盒的巧克力。 他不仅哼了一声,作为皇帝,身子骨娇贵,许多项目如摔跤之类,不能下场比试,最后也没捞上这一盒冠军特供的礼盒,这下可算拿到一盒了。 他仔细打量那巧克力礼盒,礼盒不但更加精美,甚至还描了金,更显特殊非凡。 玄烨当即在马上便单手开了那礼盒,扔了一颗巧克力入口。 当甜蜜的汁液浸润过他的舌尖,玄烨才满足地连连点头起来。 嗯,这才是胜利的滋味呢! 而身边的近臣亦然适时地送上奉承之语。 “皇上说射那豹子左眼,绝不射右眼,这弓法奴才们真是拍马也赶不上!” “是啊,方才那野猪发了性,您在马上三箭连发,立刻将那野猪放倒,奴才也真是虚惊一场啊!” “皇上……” 玄烨作为拿了头名的彩头的,自然也不例外要散彩头出去的。 他瞧着以纳兰为首的与自己亲近的几个近臣,一边说着奉承话,一边垂涎三尺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礼盒,想抓一把散给他们,又舍不得。 想了想,还是掏出随身的荷包,抓了一把用以赏人的金稞子散给了他们。 想吃自己去内务府的摊位上买去,朕的礼盒,才不分给你们! 第172章 走私 而最后一场赛完后, 木兰秋狝也正式落下帷幕。 踏上临行的马车时,上至玄烨, 下至嫔妃阿哥和公主, 都个个表情满足,意犹未尽,终于能从紫禁城出来, 好好痛快玩上这么久。 而随圣驾而行的大臣们亦然如此,可以暂且将公事放在脑后,只要做好骑射和拍龙屁讨皇上开心两件事足矣, 也算是难得放了一次假。 队列中唯一难掩忧伤的只有惠妃一人。 自从皇上那日来到帐中,与胤禔的意思一拍即合, 当下便下了旨意,要送胤禔到康亲王在怀柔驻扎训练的部队中去历练, 她便日日寝食难安。 “惠妃娘娘, 您可不能露出不乐意来,叫皇上瞧见了, 还当是您对圣旨不满呢……”贴身的侍女福念小声叮嘱。 “怎么, 难道本宫一个好端端养大的儿子要白白送去军营了, 本宫连伤心都不能伤心一场了吗?”惠妃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即便是抗议,也只好小声抗议,待上了车后,见没有旁人了才放心放大了音量。 说着说着, 她又忍不住叹息起来:“怎么当时就没把圣旨拦下来呢!”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5节 “娘娘,您又说傻话, 皇上的旨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谁敢让皇上收回去呀。”福念连忙劝道。她这几日已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听惠妃悔恨念叨了。“再说了, 您想啊,那康亲王是胤禔阿哥的皇叔,皇上将胤禔阿哥交到他手上,他定然谨慎待之,您就放心吧……” 惠妃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理,这康亲王虽然与我那拉一族素日攀不上什么关系交情……但康亲王福晋住在京中,以后只要多和那位福晋多走动,送些礼物给她,这王爷定然也会好好对胤禔的……” “对呀,到时候说不定有什么小的军功,康亲王一高兴,就对皇上上报是咱们大阿哥的功劳,皇上岂不是更高兴了?”福念见惠妃终于难得有些想开了,又进一步劝慰道。 “对,对,到那时,胤禔有军功,这可是独一份的,旁的阿哥,谁也比不上。”惠妃想及此处,又不由得兴奋起来。“亲王府什么没见过,得送点什么才先得不寒蝉呢……” 惠妃一边在心中思量盘算着,一边看向马车里另一边睡得七荤八素、留着口水的胤禔,心中又生起一阵气来。 自己这个当额娘的日日思虑得睡不着觉,这个当儿子的倒好,晚上的时候数着去军营的日子,兴奋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像夜猫子似的,结果白天上了马车就开始呼呼大睡,全然没有珍惜在马车上与额娘叙话的时光的意思。 “胤禔,胤禔!”惠妃恨恨地推了推胤禔,“醒醒,额娘有话同你说。” “嗯?嗯?”胤禔被推得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腾地直起身来,“这么快就到军营了?” “还没到呢!”惠妃提高了嗓门,敲了敲他还迷迷糊糊的脑袋,“是额娘要同你说话!” 胤禔撩起马车的车窗帘,见窗外还是连绵不尽的草原青山,而全然没有军营的影子时,还是失望地放下了帘子,又要外头继续睡。 想着额娘每次同自己说得话,颠来倒去都是那一套,胤禔感觉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额娘这次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这康亲王是你皇叔,初次见面,自然不能少了礼数。”惠妃从旁边的妆奁箱子里翻出一个精致的匣子,就往胤禔怀里塞:“这些珠宝,有户部、内务府孝敬额娘的,有小国朝贡贡上来的,虽然额娘分的少些,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都留给你呢,你拿去送给你皇叔做见面礼……” 她正寻摸着怎么讲这一盒子给他随身装着,却见胤禔脸一下子涨红了。 “额娘!我不要这些东西!”胤禔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样将那盒子一推。 他总想不明白,皇阿玛送他进军营历练,本是光荣之事,怎么额娘总要弄些送礼拉拢之事呢? “你这孩子,什么也不懂!你瞧不上这些,人情世故就要靠这些!”惠妃见自家儿子还是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边叫福念将几颗散落在地的珍珠给捡起来,一边狠狠地教育道。 但见胤禔气鼓鼓的模样,还是服了软,“罢了罢了,可真是服了你了,不送礼就不送礼吧……也不知道这犟劲随了谁。” 还待再说什么,马车外便有小太监过来通传。 福念将帘子挑起,见是皇上身边的小太监。 “皇上可有什么吩咐?”惠妃擦了擦方才眼角沁出来的眼泪。 “回惠妃娘娘,皇上说前头数里便是怀柔军营所在了,胤禔阿哥提前预备着下车。”那小太监对惠妃一礼,一板一眼地答道。 “怎么、怎么这路上便要去军营了?”惠妃方才才做好的心理准备这会又变得一片混乱。 “是了,皇上知道大阿哥从军之心急切,此处正好路过怀柔驻扎之地,皇上便说让大阿哥直接去军营便是,皇上也可叮嘱康亲王几句,与他叙叙话。”那小太监回道。 一想到本来就所剩不多的母子相处时间又要大大缩短,惠妃脸上更是半分笑模样也挤不出来了,也只好让宫女们再细细将胤禔的行装清点一次。 “你去军营中,饿了怎么办,渴了怎么办?要不要多带几个小太监服侍你?”惠妃感觉自己操碎了心,“你若是冷了,可千万记得加衣服!” “额娘,我又不是傻子,就算是德娘娘家的小六,都知道冷热呢。”胤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哼,德妃的儿子,至少还有些知冷知热,会疼额娘,不像你这小子,心野了,不想着家……”惠妃撇着嘴念叨,“只可惜这几条厚袄子都不够厚,回头回了紫禁城,额娘托人将那貂绒大氅给你送过去……” “额娘,那是怀柔,离京城没多远,儿子又不是要去宁古塔了!哪用得着貂绒大氅!”胤禔见额娘收拾的行装不但多,还离谱起来,不由得大声抗议,被惠妃劈手敲了一下。 “什么宁古塔,也不嫌晦气,快呸掉!” 淑岚回到了宫中后,便得到了两个令她精神一振的好消息。 其一,便是她与玄烨说好的,两倍的商船,如今已满载着满满的原料抵达了京城附近的港口,正进行着紧锣密鼓的卸货和清点。 而第二,便是她给玄烨画饼的巧克力工厂。 巧克力的礼盒在秋狝营市中的供不应求,自然是说服了玄烨这个生意是个大生意,若要将巧克力广售全国,甚至于当做奢侈品远销海外,自然不能再是以小作坊的形式,让御膳房的师傅来制了。 虽然还没有机械化,但用人工也可以事先一个巧克力工厂的流水线雏形。 淑岚早就做好准备,在木兰围场时就提前叫师傅们教好手脚麻利、能打下手的宫女们,培训一结束,待圣驾回了京城,立刻就可以投入生产中去,一时半刻也不多耽搁。 要知道,淑岚搞礼盒、盲盒、饥饿营销这一套下来,又在回京之前断了巧克力的供应,这些各部官员、皇室宫卿们,早就馋起来了,这会儿估计早准备起荷包嗷嗷待宰了。 但就在淑岚提笔开始思考新春限定礼盒弄什么花样、盲盒弄什么机制时,青雀却一脸忧心地来到了淑岚面前。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淑岚放下笔问道。 “恐怕……有不好的事儿要发生。”青雀一脸紧张。“造办处的小太监说,近日在港口附近查到过几辆私船,官兵一查验,竟然都是私人购买的可可豆!” “哦?有人私自从海外购买可可豆,想来是看到秋狝之时的巧克力大卖,看到了商机眼红了,想分一杯羹了啊。”淑岚自言自语道,又抬头问青雀:“那官兵抓到后,怎么处置的?” “洋船进口物资一直税务不低,便有商人将小船伪造成渔船出海再偷渡此物,这可可豆并非禁运物资,被抓住了便也只是罚了罚金,并非有其他处罚。”青雀答道。 “哦……那也还好。”淑岚点了点头。 “好什么呀,主子,您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啊!”青雀见淑岚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急得直跺脚。 “怎么了?”淑岚放下了笔。 “您好不容易打开了市场,如今这么多人买您的巧克力,眼见着噱头卖足了,您连巧克力厂也在京城开下了,结果这些人瞧见能赚钱,一窝蜂地都从洋人那买可可豆,想来是想仿照您的样子,也开上一家工厂呢!”青雀愤愤道。“到时候客人还能买咱们的帐吗?还不都是哪儿卖的便宜去哪买。” “嗯嗯,接着说。”淑岚又点点头。 “然后,他们就先用低价,把顾客都抢过去,等到咱们没钱赚了,歇业了,他们再用他们的货物填充到市场,到时候您忙活了半天,果子都让他们摘了!这就叫……”青雀低头思忖,“这就叫劣币驱逐良币,劣巧克力驱逐良巧克力嘛!” 淑岚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些年倒跟我学了不少这些词。不过嘛,咱们有核心科技——去油、除酸呀!在这两项工艺出现之前,冲饮的可可可是入不了清廷人民的口,想来也没什么销路。” 青雀听了这两条,才略略放心了下来,还是问道:“要不,您和皇上说说,只允许御用的商船运送可可豆,私人商船禁止运送?” “那还是算了吧。”淑岚撇撇嘴,“我要是真提,估计皇上又要借机多要一成利!” 作者有话说: 第173章 山寨 永和宫中。 “德妃娘娘, 您瞧瞧,这是造办处的师傅按照您的意思, 造出的几样新的礼盒母本, 特让您来选选。”造办处的老太监望着淑岚的眼睛都冒金光。 平日里别的娘娘在造办处,多是定个珠宝,定个器物, 做出来后,左看觉得感觉不对,右看觉得不对胃口, 最是难服侍了。 而淑岚让造办处去造礼盒,只随便提些主题, 便叫他们随便设计多劳多得,设想越好, 打赏越多, 造办处的打样师傅们最开始不敢出错,不敢推陈出新, 只敢出些传统的样子。 自从淑岚用了真金白银来打赏, 师傅们的创造力才算真正被激活了, 能有新花样别出心裁被娘娘选中的,能得五十两白银,就算是没被选上的,也有十两做安慰奖。 “这是松鹤延年的图案,这是仙鹤献子的图案, 这是龙凤呈祥的图案……”那老太监指着图案个个给淑岚介绍道,“若是这些图案娘娘嫌太老成了, 还有这猴子摘桃、芙蓉仙子的图案……” “不错, 不错, 这几个都不错。”淑岚点了其中几个,“既然做新年礼盒,就要顾及到各个年龄层的送礼需求嘛,总不能让年轻人送礼时,送个松鹤延年的图案吧,那合时是合时,就是忒老气了些。这个,适合年轻男女护送,这个嘛,适合送长辈,这个嘛,适合送孩子……” 不管是什么消费群体,她全要一网打尽。 “是,是,娘娘好妙思,那奴才这就吩咐工匠们,开始全力制作了。”那老太监笑得分外灿烂。 “好,今年有这些好图样,也是你督办有功,跟着雪雁去领赏钱吧。”淑岚对雪雁点了点头,雪雁会意,便带着老太监下去领工匠们的赏钱了。 而这时,青雀则急急地跑了过来。 “怎么了?”淑岚抬头,“可是你说的那些私运巧克力的人又有什么新动作了?” “娘娘怎么知道?”青雀奇道。“这些人果然如娘娘所说,在京城中租了地界,准备私下做巧克力工坊,听说还请了产地的洋匠师……但这好几日下来,似乎是跟本鼓捣不出来像样的巧克力,只是颜色差不多,味道差远了。” “我就说嘛。”淑岚悠闲地往嘴里扔了一颗栗子仁嚼了起来。 “但是,他们似乎并不死心,最近似乎在征集有无匠人会制这巧克力,说要重金聘请呢!”青雀又答道,又笑道,“娘娘,您说这人有多可笑?巧克力的技术掌握在宫中御厨和宫女的手里,这些人哪会受他的聘用啊?” “那可不一定。”淑岚摇了摇头,“之后若是再扩大工厂规模,只让宫女们去做定然是不够的,还是要从民间百姓中雇佣人来制巧克力,这些人嘛,若是有重金诱惑,说不定就跑去了别家呢?或是,悄悄地将一些巧克力制作中的要点透露给对方……” “那、那可怎么办?”青雀听了淑岚说这话,又慌了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淑岚笑笑,“且看他还有什么法子。” 很快,造办处监督生产的新春礼盒巧克力便已开放预定,淑岚每一日接着内务府总管的汇报,看着这一家预定了几十盒,那一家又预定了几十盒,白花花的银子入账,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但开心倒还没开心多久,青雀便来回禀淑岚:“娘娘,又不好了,市场上有假货了!” “该来的总会来。”淑岚叹息一声,“是怎么个假法?” 青雀便从外面带进来一个小太监来。 那小太监对淑岚跪地一拜,抬头道:“德妃娘娘,奴才是司管卖巧克力的,那日奴才正在柜台里卖得好好的,结果被一人扔了一盒巧克力到脸上……奴才不明不白地挨着一下便罢了,那家伙还嘴里不干不净的,说好不容易攒钱买一盒巧克力,本想买给老娘,想让老娘开心开心,结果才买回去就生了霉点子,直呼晦气来着,还叫旁边排队之人也不要买了……” “行了,不用说那么相信,娘娘听了不高兴。”青雀拧了拧那小太监的耳朵。 “无妨。”淑岚发放下手中的吃食,“你可问过,他可是在柜台买的?” “这奴才自然是问了的,他说是礼盒难买,他急着给他老娘贺寿,便从一个倒卖之人手里买的,还另添了一两才买下的。”那小太监回道。 淑岚了然地点了点头,“想来,是那倒卖之人,或是收购了旁人吃完的礼盒包装,或是从垃圾里捡来的,再装上山寨的巧克力,再卖给那些急着购买的散客咯?” “是啊,奴才也是这么说,又不是在内务府司营的店铺里买的,怎么这在外面买了假货,还要算在内务府的头上?”那小太监一脸委屈。 “嗯,那他怎么说?”淑岚问道。 “他很是无理,说天下唯有这一家店是卖的巧克力,怎么可能自己买的是假货呢,刚开卖的礼盒里便有霉点,太不地道……”那小太监说着说着就垂下头去。 淑岚摇了摇头,这山寨货在外面闯祸,到底还是殃及正品的名声啊。 本想着,如果对方自立品牌,结果突破不了技术难题而自生自灭了,也就不计较了,如今竟然卖假碰瓷到她的品牌了,那她就不得不想想办法了。 “那盒子,你可还留着吗?”淑岚问道。 “那男子将盒子扔在这儿,骂了两句就走了,主管说留在那晦气得很,便叫我收拾着扔掉了,不曾留存……”那小太监答道。 “那么,你看见他那盒的巧克力了没有?”淑岚又问。 “奴才见了。”小太监回答道。 “可真的生了霉斑不曾?”淑岚问道。 “生了,奴才瞧了一眼,个个都裹了一层白斑,瞧着像是霉了许久了……”小太监答道。 淑岚却笑了出来,“我知道了,这并不是什么白斑,也并不是什么霉变。” “那,这是什么啊?”青雀和那个小太监一脸好奇地瞧着淑岚。 “这个嘛,到时候你们便知道了。”淑岚答道,“青雀,你且去巧克力厂蹲守着,瞧着有形色异常之人,速速来禀报我。 “是,奴婢知道了!”青雀应道。 还没过两日,青雀便带着一个神色慌张的女工来到了淑岚面前。 “奴婢逮了两日,就是此人,若不是行走得那么古怪,我还瞧不出有什么异常呢!”青雀终于一幅解气的模样,“害我在厂子里蹲了这么久!” “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那女工连忙在淑岚脚边请罪,“是奴婢为钱蒙了眼……”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6节 “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淑岚问道。 “一开始,是那些人找上奴婢,想问一问宫中巧克力坊到底是怎么做出那种香浓细腻的巧克力的,奴婢在厂中,虽然不是那两道工序的,但也见惯她们做,便将大致手法说给了他们听……”那女工在地上瑟瑟发抖,“可他们还说制不出那么细腻的,听说到我能接触到巧克力,便叫我将巧克力液想法子给他们带出去些……” “哦?带出去,你是怎么带出去的?巧克力的形状,藏不了几个吧?”淑岚问道,“出厂时要搜身的吧?你们应该穿的也是没有兜的衣服。” “奴婢,奴婢……”那女工面露尴尬之色,“奴婢听他们的,只将巧克力液带出去就行,就用细绢布浸满原液后,缠在身上,再带出去……” “呃……有点恶心。”淑岚的表情差点没控制住,真是为了钱无所不用其极啊! “所以,你就这么蚂蚁搬家地将巧克力液运出工厂,再在他们的小工坊中,将这些细绢布加热,把巧克力再次融化成液体,再制成礼盒里的样子?”淑岚脸有些忍不住有扭曲。 那得多脏啊!而且中途会有大量的损耗,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弄来的商船运来的可可豆都被这样糟践了,她就觉得无比心痛。 一想到有不幸的人不过是想吃一盒巧克力而已,自以为加价找黄牛买了一盒,结果是混着人皮肉的汗味和纱布味的巧克力,淑岚就忍不住对这样不幸的人报以同情。 更重要的是,会有人吃了这种玩意,就以为这真的是巧克力了! 出去之后到处败坏巧克力的名声! “只是那些人一直有个问题,便是巧克力经常凝固没多久就出现了霉点,有的有,有的没有,全看运气。一开始他们还会筛选之后再卖,后来为了回本,也不管了,就能多卖出去一盒就多卖出去一盒……”那女工干脆竹筒倒豆子将所知道的全说了。 淑岚点了点头:“念在你老实,这一次姑且不严惩你,只带我们指认其他也做这等偷窃巧克力液的,或是透露技术给外人的宫女即可,多指认出来一人,少打十板子,但若有隐瞒,一并罚过!” 那宫女立刻磕头如捣蒜一般:“多谢德妃娘娘开天恩,奴婢定然知无不言!” 作者有话说: 第174章 满月 待淑岚将这宫女送出去指认那些同样吃里扒外将巧克力原液运出去的宫女后, 便在书案前坐下,开始摊开一张宣纸, 饱蘸了墨汁写了起来。 “娘娘, 这是什么?”青雀好奇问道。 “那巧克力拆封后,无论是受热还是受热溶解后再塑形,都会导致内部的油脂或是糖份凝结在外层, 白白的一层,像是发霉了一般。”淑岚答道。 “这样的巧克力虽然不像霉变的食物一般,吃下去会拉肚子, 但口感可比正常的巧克力差远了,这些拿了我们的巧克力‘再加工’的人, 可能想破头也想不出来,这‘霉点’出现的原因是温度吧?” “原来如此!”青雀听了那些偷原料制作的工厂模仿不出一模一样的巧克力, 终于完全放下了心。“但是, 若是掌握温度的秘籍的大厨也被他们买通了……” “巧克力控制温度需要的是精密控制,我们用的可是温度计!”淑岚抬头望向青雀。 是的, 她猜到去油和除酸两道工艺迟早会被人学走, 所以真正的核心科技, 只有“温度”。 而控制巧克力的丝滑程度,糖粉、脂肪和可可的融化契合程度,全在温度的掌控。 她从造办处中寻来的两根酒精温度计,便是这个时代最先进、又最精准的测温工具了。 更重要的是,稀有。 除了漂洋过海的传教士送来的两支以外, 就再也找不出其他了。 “如今我们只要在正牌的店铺中,张贴防伪告示, 声明礼盒打开后, 有霉点的都是假冒产品便是了, 这个技术难点,他们攻破不了。”淑岚将手中写好的告示交给青雀道。 但此事倒不只是淑岚一人在关心,很快,淑岚便得到了有侍卫端掉了几个造假窝点的消息,其中还囤积了不少走私而来的可可豆,都被一并充入了官方的巧克力工厂,倒是为有些原料不足的新年礼盒增加了不少原料。 淑岚料想到,这都是玄烨的手笔。毕竟若是有人卖着假冒伪劣的东西,套着皇家出品的旗号,他这个做皇上的也觉得面上无光,派侍卫去处理这些事,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而巧克力礼盒的顺利贩卖的同时,宫中还有另一件喜事发生。 卫常在终于在圣驾回銮后不久成功诞下一个男婴,不但生的时节可谓吉祥无比,连稳婆都赞着一子与旁的孩子都有大大的不同,眉眼间好看着呢。 与小阿哥降生的好消息一起传到玄烨耳朵里的,还有边疆叛匪又得平叛的好消息,双喜临门,玄烨往延禧宫去的脚步都格外虎虎生风。 而传消息的小太监到了永和宫时,自然也是将这些事如实传给了淑岚。 当小太监绘声绘色地说着小阿哥如何玉雪可爱,如何对着皇上咯咯直笑,逗得皇上都不想走了云云,胤禛最先表示了抗议。 “我不信,你说谎,哪有小孩一生下来就像你说的那么可爱?”胤禛叉着腰,颇有些愤愤地站在那小太监面前。 “小六刚生下来的时候,像个红色的小猴子一样,一点都不如额娘好看,也不如皇阿玛英武,那些稳婆照样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说眉毛像谁,眼睛像谁,我看呀,都是她们为了讨赏钱才这么说的!” 淑岚被亲儿子这么夸好看,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戳了戳气鼓鼓的胤禛道:“这种话嘛,知道就行了,别为难人家。”说着,将银稞子从荷包里取出来,叫胤禛去给那传话的小太监。 待那小太监走了,胤禛还是有些不依不饶:“本来就是嘛,这世上哪有一生下来就好看的小孩?” “那你现在还是觉得小六长得丑?”淑岚问。 “那自然不是!嬷嬷说了,小孩子要日日看好看的人,才能好看;小六有了我天天养他,给他左一口右一口地喂吃的,还给他换尿布,还每日给他讲故事启蒙,他才慢慢变好看的!”胤禛夸自己时从来不打马虎眼。 “哦——多亏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小六才能长得这么可爱,额娘真要谢谢你啊。”淑岚瞧着他自夸的模样就忍不住笑。 “那是自然。”胤禛的表情越发的骄傲。 “不过,你要是好奇,就去延禧宫瞧瞧,看看他是不是有那么好看。”淑岚提议道。 而胤禛几乎是立刻否认了这个提议。 “我才不去呢,肯定不如小六好看。” 但过了一会,还是犹犹豫豫地站起来。 “你要去,就这个时候过去,你皇阿玛还在延禧宫抱小阿哥,你惠妃娘娘八成要扮贤惠慈母,会允许你进去瞧瞧。”淑岚又说道。 要是平时,胤禛若是登门说想看看弟弟,定然要在惠妃那里吃闭门羹。 “好,那我去了!”一听到这话,胤禛终于耐不住性子往外跑去。 淑岚在宫中夹了半天核桃仁吃,便见自家儿子垂着头回来了。 “怎么样,瞧了小阿哥了吗?”淑岚问道。 说实话,她也挺好奇这个在史书工笔中,文武皆通,相貌堂堂,又极具人格魅力,使前朝官员和兄弟们都为其倾倒的八阿哥在小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 “瞧见了。”胤禛颇有些没精打采的模样。 “是不是特别丑陋干瘪,像个小猴?”淑岚逗他说话。 “不是!”胤禛大喊驳回,“他长得确实,比小六刚生出来的时候白一些,嫩一些,眼睛大一些,鼻梁挺一些,这就算了吧,还会冲着人影笑……” 嗯,听着确实有些人中龙凤,生而不凡的意思。淑岚默默点了点头。 但是八阿哥的额娘虽然是身份低微,但容貌实在娇艳,想来也是原因之一。 “你皇阿玛很亲你弟弟?”淑岚又问。 “才没有……”胤禛想着不能让额娘伤心,立刻条件反射地否认了,但想了想,还是小声道:“皇阿玛逗了会小阿哥,瞧见我过去,便将小阿哥交还给乳母了。” “惠妃娘娘也在那呢?”淑岚问。 “嗯,皇阿玛在场,惠妃娘娘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对胤禛可亲切了,还叫宫女给我拿点心吃……只是胤禛没敢吃。”胤禛答道,“惠妃娘娘说,既然皇上如此喜欢小阿哥,可别亏待了他们母子两个,皇阿玛当场便答应了,还许诺给卫答应升为常在,册封礼就在满月礼时。” “这倒是挺难得的。”淑岚点了点头,又往嘴里扔了个核桃。 当初戴佳常在生七阿哥时,惠妃可是一个劲地不想让她受皇上待见呢,怎么到了卫氏这里又变了样了?莫非觉得卫氏实在娇媚可人,日后大有前途,还可以让她再晋一晋位份,成为自己的助力?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想及此处,淑岚便又叫青雀到榻前来吩咐,一个月后八阿哥的满月礼,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要出席。 再加上席间还有各宫的阿哥和公主们出席现场,要想让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又要让小孩子们喜欢,就要选择软烂又香甜的食物填充于席间。 待到宴席当日,宴席的主角虽然是满月的小阿哥,但他毕竟只是个只有一个月大的襁褓婴儿,咿咿呀呀地叫了一会,便被乳母抱下去喂奶了。 而冗长的宴席内容让在座的小孩子们有些坐不住时,终于被期盼着的点心们也被端上来了。 不但有被横十纵十重叠垒成金字塔的蛋挞塔,还有一刀切下去就用浓浓的馥郁浓香巧克力涌出来的熔岩巧克力蛋糕,瞬间让在座的孩子们齐齐发出惊呼。 当旁的孩子此时都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吃食时,平日里一直娇养在皇太后身边的胤祺却只老老实实地坐在嬷嬷怀中,瞧着在几个嬉戏打闹的皇兄皇姐们,虽然一脸羡慕向往,但还是一言不发,也不主动去要吃的。 荣妃抬头看了看唯一一个没有融入到孩子中的胤祺,怀着讨好皇太后的心思,瞧了瞧自己的一双儿女,三阿哥性子有些古怪,便对三公主道:”你瞧你胤祺弟弟,也想和你们一块玩,你去拿些吃食与他一起吃,可好?” 三公主虽然平日里素有些高傲,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对这个没怎么见过的弟弟素来没什么好感,本想撇撇嘴拒绝额娘的要求,但如今瞧他也被皇太后养得白白净净,又继承了宜嫔的姣好面容,便也生了几分好感。 长得好看,腼腆羞涩,倒比胤禔这个每日在演武场摸爬滚打得灰头土脸的哥哥强,也比胤祉这个只知道埋头于书山里的古怪哥哥强! “胤祺弟弟,你尝尝这个,味道可好了。”三公主将那盘子往胤祺面前推了推,胤祺却并不答话。 不但不搭话,还往抱着他的嬷嬷怀里钻了钻。 三公主可没见过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她好心好意过来送吃的,居然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怪不得平日里没人与他玩,只和皇太后宫里的宫女们玩。 三公主想起,平日里自己与大公主总是拌嘴,大公主若是瞧见自己在弟弟这碰了个软钉子,定要取笑自己一番,刚想转头去瞧大公主在干什么;一回头倒没瞧见大公主,而是瞧见了胤禛端着自己的盘子过来了。 待胤禛冲着胤祺开口说了三五句话,才见胤祺露出一抹笑容,转头接了胤禛的盘子。 “怎么他只听你的?”这下轮到三公主觉得彻底没面子了。 “胤祺他听不懂你的话,胤祺他只能听懂蒙语。”胤禛解释道,然后又转头对胤祺说了两句,又转头对三公主道,“皇姐,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帮你翻译。” 作者有话说: 第175章 语言不通 满蒙汉三语, 除了皇子们在上书房必学以外,公主们因多要嫁到蒙古等地联姻, 也多须学蒙语, 以备日后能听懂夫婿说的话。 但三公主因是荣妃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孩子,又自持得皇阿玛喜欢,日后定然是要留在京城, 绝不会远嫁蒙古的,自然从小便对学蒙语之事推三阻四。 本来荣妃还按规矩给她安排了会蒙语的嬷嬷,日日在她耳边耳濡目染, 谁知道这三公主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再在荣妃面前一撒娇:“额娘,难道您舍得把女儿送去蒙古?” 荣妃自然说不出舍得二字, 只说是皇上日后若是动了这样的心思也未可知。 三公主便闹着要去皇阿玛面前哭求留在京城,荣妃自然阻拦。 如此一来二去, 三公主的学蒙语课程就如此一拖再拖, 以至于完全搁置不提了。 三公主虽然一向说嫌弃蒙古部族之人行为粗野,语言也粗野, 但在皇太后和太皇太后面前却不能露出这样的意思。 此刻见与胤祺沟通不了, 她也悻悻地打算退去。 蒙语没学好, 还需要弟弟翻译,她都觉得胤祺身边的嬷嬷们虽没说话,瞧着自己的眼神总带着些嘲讽的笑意。 她刚要离去,却被胤禛拉住了手。 “三姐姐,别走呀。”胤禛一手拉着三公主, 一手拉着小胤祺,“方才胤祺说, 三姐姐送的吃食真好吃, 她从没吃过这么酥软的吃食, 说谢谢三姐姐。”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7节 三公主这下才不羞不恼了,转过头来,半信半疑地瞧着这个没怎么见过面的五弟弟,忽然觉得对方颇有些憨态可掬起来,一时也忘了自家额娘平日里跟五弟额娘的小摩擦。 “他真这么说的?”三公主蹲下身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胤祺的小脸。 “自然,我的蒙语,三姐姐还信不过?”胤禛刚要自夸,又听小胤祺望着三公主咕哝着小嘴说了句什么。 三公主这次把疑问抛到脑后,连忙又问胤禛:“胤祺他又说什么了?” “他呀,说三皇姐你长得真漂亮。”胤禛回道。 “小嘴儿真甜!”三公主顿时乐开了话,虽然听不懂,但看着胤祺一脸纯真的表情,料想胤禛翻译的所言非虚,便又跑到桌前,将自己的那份巧克力分给了胤祺一份。 玄烨瞧着自己的儿女们其乐融融,叽叽喳喳,虽然胤禔和胤礽不在席间,少了份热闹。 再就是他一直以来的忧虑,这五阿哥胤祺一直同皇太后住在一起,不同姐妹兄弟们一起玩耍,性子也有些孤僻。 但如今胤禛年岁渐长,也学会调停姐姐和弟弟之间的关系了,让他心中颇为宽慰。 正想着,他便听见一旁的惠妃冷不防地开口了。 “旁的孩子倒也罢了,这胤祺平日里也不太出来,嫔妾许久不见他,都有些想他了。” “是啊,皇太后疼他,怕他磕了碰了,自然不让他随意出来。”玄烨应了一句,也觉得许久不见胤祺,便从皇座上起身,往几个孩子身边走去。 玄烨刚走得近些,想听听儿女们之间的聊天,便听见了胤禛翻译的那一幕。 “胤祺,你三姐姐同你讲汉话,你怎么用蒙语回你三姐姐?”玄烨问道。 “回皇上,胤祺阿哥他……”那抱着胤祺的嬷嬷见玄烨亲自来问话,连忙抱着胤祺一礼,便要回话。 玄烨却一抬手,止了她的话。 “朕在与胤祺讲话,你插什么嘴?” 那嬷嬷立刻便面露尴尬之色,抿起了嘴。 而玄烨自认为轻声软语地又对胤祺问了一便,这回胤祺反而一脸紧张,就往那嬷嬷怀里钻去。 这下尴尬的成了玄烨这边。 他还记得往常去皇太后宫中探望老人家的时候,皇太后也常叫嬷嬷将胤祺带出来给他瞧瞧,他只觉得这胤祺只是格外地黏嬷嬷和皇玛嬷,对他的问话羞涩得很,也不爱回答,皇太后只打打圆场也就过去了,只说是小孩子害羞不爱说话。 如此一来,自己也没深究,只当是孩子长大些了就好了。 如今倒好,小时候还会用满语叫两句皇阿玛,回答自己吃了饭,饿没饿之类的话,现在长大了些,反而这些都不会说了。 这一变故让玄烨不由得有些笑不出来了。 虽说这孩子不是太子,自己也从小未曾对他寄予什么厚望,但这么大了,说话还说不利索,那就太慢了些。 玄烨正瞧着将头深深埋进嬷嬷怀中的小胤祺,就听方才被宫女们扶着去解手的皇太后回来了。 皇太后一回来,便瞧见玄烨一脸凝重地盯着自己的乖孙,忙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被宫女扶着过来,便问玄烨在做什么。 待听到玄烨解释,是为了胤祺说话太迟,听不懂话一类的事,皇太后便用蒙语召唤了小胤祺,小胤祺当即便从嬷嬷的怀中跳下来,又钻进了皇玛嬷的怀里。 “还不是你太凶了,人家胤祺才不亲你的?”皇太后将小胤祺往怀里护了护。 “朕和宜妃从前给胤祺安排过会满语汉语的嬷嬷,怎的如今没半分长进?”玄烨问道。 皇太后自然是摆摆手,“皇帝啊,你的心是好的,可是阿哥身边的嬷嬷选人,自然最是要紧,得放最靠得住的人才行。” 玄烨叹了口气,皇太后上了年纪了,心是好的,就是固执,自然是除了她贴身从蒙古带来的宫女嬷嬷之外,别的谁也不信。 眼见着众妃嫔的眼光都往这边汇聚,玄烨便一边扶着嫡母往位置上走,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但胤祺这么大了,不学满语汉语,他怎么跟兄弟姐妹们交流?长大了后又怎么跟大臣交流?” “听不懂满语怎么了,听不懂汉语又怎么了?”皇太后最听不得这话,“皇上自己还说,满蒙一家,如今哀家瞧着这无论是新一辈的八旗子弟,还是宫中的阿哥公主,倒先学了汉语满语……” 玄烨听皇太后提这茬,便知是皇太后一直看不惯此事,这会儿又借题发挥了,无奈也只好安抚着,“是是,这都是他们的错,回头儿子定然好好敦促他们学好蒙语,可是胤祺的事……” 玄烨刚想将话题拐回胤祺身上,谁知皇太后交握住玄烨的手,一脸哀愁地抬头道:“额娘只会说满语,在这后宫大半辈子,到老了,孙儿们都不讲蒙语了,也听不懂,额娘孤独呀……” 玄烨虽然知道皇太后这又是打出感情牌了,又要向自己卖惨让自己服软,奈何他就吃这一套,连忙掺住了皇太后。 “额娘身边就胤祺这一个孩子,能与额娘说说话,额娘这辈子才能有个指望……”皇太后说完,还作势用手帕按了按眼角。 玄烨见此,也只能宣告投降,压低了声音软声劝慰:“儿子也没想将胤祺送走,就是觉得他如今有些孤僻……” 见玄烨说了不把胤祺接走养育的话,皇太后立刻收了方才低头垂泪的模样,“他才不孤僻呢,不过就是不太出来走动……这胤祺小时候身子不好,动辄头疼脑热,若皇上要他这时起早贪黑地上书房开蒙,恐怕这孩子受不住折腾,还是晚些再去的好。” 她见玄烨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又加了一句:“皇上若是实在担心,便叫胤禛时常过来陪他,不就是了?” 玄烨听到这,方才点了点头,将胤禛叫到身前来叮嘱了一番,才叫两个小孩到一旁玩去了。 待到宴席散尽,玄烨便叫上轿辇,去了皇后所在的承乾宫。 一到承乾宫,玄烨便拉着佟皇后入了寝殿后,驱散了太监宫女后,掩住了殿门。 “皇上此时过来,是要跟臣妾商量什么要事?”佟皇后瞧着玄烨,见他眉头紧锁,搓着手中珠串,便知这是他心中有事难决的特征。 “今日在席间你也见了,这五阿哥小时候便可见聪慧敏锐,但养在太后那里,如今到成了这个样子……”玄烨将白天在席间不可明说的话都吐了个痛快。 那皇上您就算心里不舒服,不还是亲口答应了继续将胤祺养在皇太后宫中吗?佟皇后不由得腹诽。 “那……好歹还有胤禛这个玩伴,耳濡目染,想来会好些,臣妾日后再细细选几个好的嬷嬷,给皇太后宫中送去……”但腹诽归腹诽,佟皇后瞧着玄烨如此烦恼,自然也只能劝慰道。 “嗯,也只能如此。只是这孩子恐怕长大后,难堪大用。”玄烨深深地吐了口气。 但如今宫中也有不少孩子了,除了他最赋予期待的太子以外,还有能武能大阿哥,能文的三阿哥,还有什么看起来都会一点的四阿哥,现在还看不出什么苗头的六阿哥,还有八阿哥…… 对,八阿哥。 玄烨即刻想到,这个一出生就叫自己十分喜爱的八阿哥,如今已满月,按理来说,便该寻个好的去处了。 本来自五阿哥被皇太后抱去养后,太皇太后也总露出长日无事,膝下寂寞的口风,其意思很明显,便是想要这八阿哥到膝下抚养。 若是放在之前,虽然未明说,但此事几乎已板上钉钉,玄烨也没有不乐意的——一个一出生就长得讨喜的孩子,养在太黄太后处,可谓再娇宠尊荣也没有了。 但今日一瞧胤祺,倒叫玄烨重新考虑了这件事。 虽然自己也是被太皇太后养出来的,但当初是四面受敌,太皇太后自然是将自己当未来国君谨慎抚养。 若是养的不是未来国君,而是一个闲散王爷呢? 一想到若是八阿哥也有可能被老人家娇宠得长得老大也不通语言,启蒙之事更是没影,玄烨便觉得身后惊得一身冷汗。 更糟糕的是,如今皇太后养胤祺,自己尚且能说上几句,以太皇太后的威严与地位,若是养坏了八阿哥,自己还能置喙吗?太皇太后可还会愿意听吗? 一想到这,玄烨便开了口:“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想来不堪幼童吵扰。八阿哥,日后放在延禧宫由惠妃抚养。” 第176章 陪伴 永和宫中。 淑岚晨起便隐隐听得长街上一阵热闹声, 似是有太监宫女在长街上来往传送东西。 “这什么声音啊?”淑岚坐起身来,向打来热水的青雀看去。 “是往延禧宫送东西的, 娘娘还不知道吧, 昨日夜里,皇上就下旨,说念在小阿哥年小吵闹, 怕扰了太皇太后清净,就留在延禧宫中养。”青雀麻利地给淑岚净手擦脸。“这些人便是内务府给延禧宫送正式配给小阿哥的用度的。” “这小阿哥倒是真得皇上喜爱,竟送了这么多东西, 送了这么久还没送完……”说话间,雪雁也从外面看热闹回来了。 “你看错了吧?”青雀见雪雁这么说, 生怕让淑岚不高兴,连忙开口道, “皇上明明最喜欢的是咱们四阿哥和六阿哥, 我就不信,这八阿哥的分例能越过咱们四阿哥和六阿哥的去?” 淑岚听了这话, 不由无奈地摇头笑笑, 她倒不是争着分例多少, 只是被雪雁一说,确实有些奇怪:“听这动静,似乎是给八阿哥的分例,确实比旁的阿哥送的东西多些。” “不过,我倒瞧着那送东西的小太监端着的东西, 颇有些不对劲。” 正当淑岚低头想着发呆时,雪雁又开了口。 “有什么不对劲?”淑岚问道。 “内务府送的分例上, 总会有内务府的挂牌以方便计数和受收的, 而队伍末一半的小太监手中拿着的东西, 却不见有内务府的标记,奴婢总觉得有些怪怪的。”雪雁挠了挠头,皱着眉回想。 “那想来不是走的内务府官帐,而是有人走了私账,给惠妃送的礼物?”淑岚按了按太阳穴,早晨人虽醒了,脑子却还没醒,一时间想不清楚其中的关系。 “会不会是宜妃?”雪雁提出了想法,“宜妃娘娘最是家中殷实,背靠内务府采买,平日里送的东西是六宫中最大方的,这次说不定也要表示表示呢。” “得了吧,宜妃那个张扬性子,若真是她送人了什么好东西,定然大张旗鼓弄得满宫皆知,我才不信她会这么低调呢。”青雀则对雪雁的说法表示反对。 “这也就罢了,皇上还除了下旨将八阿哥留在延禧宫中,还说了什么不曾?”淑岚又问道。 “哦对,皇上还说,五阿哥胤祺也是年小,为了减轻皇太后负担,叫内务府选了合宜靠谱的人去了皇太后宫中,听说是特地叮嘱了要八旗中学识好的,语言也通的。”雪雁猛地回想起来,对淑岚说道。 淑岚这下便将事情连在一起了,惠妃用胤祺来让皇上动摇了把八阿哥送给太皇太后抚养的心,不但成功将八阿哥留在自己膝下抚养,又让这事是皇上出手,不让太皇太后怪到自己头上来,又同时在宜妃那里卖了一波人情。 好家伙,这下一石三鸟,估计惠妃不知道又多开心呢。 但想想这八阿哥能在延禧宫中养着,起码也算是在亲额娘身边,淑岚又觉得如此倒也算不错。 毕竟那么玉雪可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被抱离额娘身边,一年也见不着几次,那真算是可怜。 不过淑岚觉得玄烨这一决定不错,玄烨自己却觉得有些后悔。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让惠妃养孩子有什么不好,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旨意下得太快了,没给太皇太后一个心理的准备。 本来太皇太后长日无聊寂寞,瞧着皇太后宫中有胤祺陪伴,就早早同玄烨说过此事,而卫氏生下这一胎,太皇太后便早早地怀着期待等着了。 玄烨这骤然的一道旨意,倒让太皇太后心中不悦了。 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玄烨照例去请安时,太皇太后却说自己病了。 病了?玄烨见回话的嬷嬷这么说,当即就着急了起来。 自己的皇玛嬷一向身子硬朗,连头疼脑热都极少有,更是极少传太医,怎么这次就病得连自己都不愿意见了? 但玄烨再问怎么病了,要传太医,那嬷嬷便只是木木地一次次回话,说太皇太后已请了太医,希望皇上不必劳神挂心,请皇上先回吧。 这下轮到玄烨不痛快了,这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都是几十年的老嬷嬷,连他都要尊敬几分,有这些嬷嬷拦着,他也不能强闯,只能伸长脖子,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帘往里看皇玛嬷的身影。 又隔一日,玄烨一放下公务,连养心殿的大臣都不见了,就往太皇太后宫中赶去,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太皇太后,点了头允许玄烨把太医请进去。 玄烨见太皇太后松了口,便立刻将候在一边的张怀推了进去。 待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张怀才满头大汗地从太皇太后的寝殿退了出来。 “如何?”玄烨一见他出来,便连忙问道。 “唉……”张怀瞧了瞧那宫门口一脸戒备的嬷嬷,又瞧了瞧一脸焦急的玄烨,只敢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言下之意,无非便是:皇上,你可难为死微臣了呀!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玄烨会意,当即便带着张怀回了养心殿叙话。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8节 待到了养心殿,张怀便将方才不好说的话说了出来。 “太皇太后头不疼,身子也不热,说是胸口堵得慌,把脉倒也如常,就是不想吃饭,不想见人。”张怀掰着手指,细细说起刚才听太皇太后“病症”说了一遍。 “不吃饭……也不想见人……又堵……你可开了什么汤药?拿给朕看看!”玄烨这一听,似是病得不轻啊!皇玛嬷年纪大了,身体可开不得玩笑。 “微臣没开药,这病开药也医不得。”张怀最是耿直,直接将手一摊。 “你胡言乱语什么?难道说皇玛嬷她药石无医了?”玄烨一听这话,也急了,疾步走到张怀面前,就要扯他的领子。 张怀见状,便干脆跪下磕了个头,直接挑明了。 太皇太后哪里是得病了,分明就是心里堵得慌,跟您置气呢! 玄烨听了这话,见不是什么难治的病灶,虽松了一口气,但还是皱紧了眉头,一边走回龙椅,一边自言自语,“太皇太后的心思,朕何尝不知,可是朕的阿哥,朕不得不为其筹谋深远啊……” 张怀听到这里,刚消下去的冷汗便又冒出来了:自己说了那番话已经是僭越了,这深宫阿哥之事,岂不是更加听不得? 对此,他只能在下面点头称是。 他此刻恨不得装成木头捂住耳朵,默念“我听不见、我听不见”,但玄烨却似乎将他当做了倾诉的对象一般,继续往下说去。 “一边是养育朕长大的太皇太后,一边是朕的阿哥,你说,朕要怎么选?朕何其难啊……”玄烨背着手走了一圈,又面向了张怀。 “是,是……”张怀只想着能找个什么机会跪安脱身。 这种皇家秘辛,听得越多越危险,以前太医院中可流传着不少说有人听了不该听的被处理掉的! 但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想来是张怀的连连点头,引来了玄烨的一问。 “张院使啊,朕瞧你一副颇有同感的样子,你家中老人可有这样的?” 张怀听了这话,简直吓得魂不附体,他家中倒也有老人,但他哪敢将家中老人和太皇太后相比,给皇上讲道理? 但他战战兢兢地抬眼看了一眼皇上,见玄烨一脸期待地等着自己的答案,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微臣……确实家中也有老人家,也说长日寂寞,说家中小辈都整日在外面忙碌不着家……” 见玄烨示意自己继续说的眼神,张怀吞了口唾沫,继续鼓起勇气道:“微臣一回家,微臣家中老人就催促微臣快些结婚生子,她好抱孙子,不然太过寂寞云云,微臣被念得怕了,便总宿在太医院的值班室中,不大回家了。” 他说到此处,惊觉这话不该说:皇上一向标榜以忠孝治天下,怎么可以嫌父母唠叨就不回家呢?这不是明显违背孝道吗? 但他战战兢兢地抬眼瞧了一眼玄烨,见皇上眼神中不但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有感同身受的意思,还点头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但微臣醉心医术,还不想这么早结婚生子,便一日拖一日,一年拖一年……一直拖到微臣的哥哥和嫂子终于先微臣一步,生下了孙儿,终于可以让家母含饴弄孙,家母的唠叨才终于止了,微臣也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家了。” 玄烨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让朕拖得久些,拖到有下一个嫔妃生孩子了,再带给太皇太后养?”玄烨一边盘玩着手中的珠串,一边说着。 如此说来,虽说是好主意,但且不说这下一个怀孕的嫔妃还没个影呢,这太皇太后气得称病,又不好好吃饭,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 就算太皇太后是装病,前朝定然会议论纷纷,不孝的大帽子扣他头顶上,他可受不了。 张怀却第一次摇了摇头,“微臣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你讲。”玄烨道。 “家母说帮忙带微臣大哥大嫂的孩子,说是要享受含饴弄孙的日子,但没过两天,便受不了孩子哭闹,与那孩子相看两厌,又将这孩子送还给大嫂养了。”张怀答道。“老人家想要的是陪伴,也许不是真的需要一个襁褓婴儿在身边吵扰。” “有道理。”玄烨点了点头,从小养大一个的孩子有多辛苦,他一想起自己哄睡胤禛时的辛苦,便觉得又是胳膊疼又是腰疼。 太皇太后这个年纪,若要养大一个襁褓婴儿,若不是全权丢给嬷嬷抚养,便是老人和孩子互相折磨。 “那朕便用旁的法子陪伴太皇太后,想来就太皇太后便不念着要养孩子了。” 第177章 国粹 永和宫中。 张怀将手搭在小胤祚手腕上, 小心翼翼,生怕将小胤祚细嫩的手腕按疼了。 小胤祚却充满新奇地盯着眼前的陌生人, 像被按得痒痒了一般咯咯直笑, 还兴奋地挥舞着小胳膊小腿儿。 “胤祚,要乖乖的,一会哥哥才能陪你玩, 不然就不陪你了。” 见此场景,胤禛像个小大人似的从内室中跑出来,帮忙按住了小胤祚不听话的胳膊腿儿, 好不容易才让他配合着张怀完成了例行检查。 “张院使,胤祚身子可还好些了?”淑岚问道。 “好些了, 好些了,先天不足之症如今已好了不少, 只是比旁的孩子要虚弱些, 只要注意不要风寒侵体,娘娘便可以放心了。” 半晌, 张怀诊治完毕, 对淑岚垂首答道。 “那就好。”淑岚点了点头, 只要营养均衡,先天的胎中不足也是可以后天弥补的。 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问道,“那皇后宫中的七阿哥,如今如何了?” “七阿哥甚好, 皇后娘娘甚是疼爱他,前几日听说有几个嬷嬷嘴巴不牢, 在七阿哥面前说瘸子如何如何, 已被皇后娘娘发落去慎刑司受刑了……想来有皇后娘娘罩着, 如今宫中上下想来无人再在言语上对七阿哥无礼了。”张怀答道。 淑岚掰着手指算了算日期,便抽出一张纸,一边写一边说道:“如今七阿哥已经能进些辅食了,光吃母乳中摄取维生……营养不够,须在饮食中加上蛋黄、海鱼一类,细细打成泥服下。” “是,微臣记下了。”张怀应道。“多亏娘娘之前的食补之法,如今七阿哥的骨头形状已正常了不少,虽然双腿还是有外翻的形状,但已不似一开始般绵软无力了。” “是了,除了食补,复建锻炼也得跟上。”淑岚用笔杆敲了敲额头,又取了一张纸,当即画起了复建腿部常用的双杠一类的器械,又用小字在下面标注的用法。 待全写完,她便将这些图纸交给了张怀:“你将这带去造办处,督促他们指出来后,送到七阿哥宫中去,待七阿哥开始学走路时,千万叫他利用这些多走多练。” “是了,微臣记下了,定帮娘娘转达。”张怀点了点头。他想起自己在民间见的许多得此症的患儿,父母多是能抱就就抱,能扶就扶,还有在床上呆一辈子的。 若是德妃娘娘说的这法子真有用,那便是耽误了孩子恢复正常行走的时机了,不由心中暗自叹息。 不过一想到此方法若在七阿哥身上实验成功,便可以推广下去,他又心中充满了干劲。 他正欲告辞,便见青雀从外面进来了。 “张院使,原来你在真在这儿啊。”青雀歪头问道。 “怎么,你寻张院使有事?”淑岚也好奇道。 “不是我,是梁公公。”青雀答道,“奴婢方才在长街上瞧见梁公公,是从太医院那边过来的,说是原本想去太医院找张院使,却扑了个空,便问奴婢可见过张院使不曾。” “那青雀姑娘,你是怎么答的?”张怀的脸上立刻多了几分紧张的神色。 “我自然是说,没见过张院使,但今日是张院使例行给咱们六阿哥诊平安脉的时候,想来这张院使是在我们永和宫呢。”青雀自然而然地答道。 “这……这……”张怀听了这话,立刻捂着脑袋作头疼状。 “怎么了?张怀,你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怕起皇上来了?”淑岚笑着问道。 “唉……不是。这事,说来话长啊……”张怀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话长也得说,到底怎么了?”淑岚追问。 张怀深深叹了口气,便将那一日皇上问他太皇太后不高兴该怎么办之事说了出来。 “微臣同皇上说,太皇太后寂寞,只要让太皇太后身边热闹热闹,兴许就好了,结果皇上真是从善如流啊……立刻便通知南苑的驯兽师,将从外邦供上来的白狮,玄豹一类珍奇野兽拉出来,给太皇太后表演……”张怀一脸心有余悸。 “好家伙,太皇太后高兴了吗?”淑岚不由得感慨。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深怀慈心,瞧着那驯兽的太监鞭打一头不愿意过横梁表演的小兽,当即心生恻隐,叫停了这表演,这次便也就匆匆中止了……皇上为安抚太皇太后,还许诺了遣散驯兽的奴才,不再行此事以积阴德,才将太皇太后安抚住。”张怀深深叹息一声。 “那倒不错……后来呢?”淑岚点了点头,又问道。 “皇上自然不甘心只尝试这一次呀,又召集歌舞在荷塘之上,又准备了烟火,准备迎太皇太后又看表演,又看烟火。”张怀又说道,从袖中取出帕子来擦汗。 “哦?这几日似乎并未听到有烟火的声音啊?”淑岚问道。 “是了……皇上一提此事,太皇太后便说烟火声音太嘈杂,响一声,她就心脏紧一下……皇上便匆匆叫停了烟火表演。”张怀又道,“至于那湖上歌舞演出,因着是夜晚,太皇太后没听多久,就说托词说困乏了,先回宫安寝了,如此又是不欢而散……” 淑岚点了点头,只是觉得这太皇太后并非一定是推脱,这个年纪的老年人,不就是睡得早,起得早吗?自然不适应皇上安排的夜夜笙歌模式了。 “微臣是真的后悔呀……为什么那日就多了嘴,给皇上出主意呢……”张怀的脸上满是悔意,“若是微臣没出主意,估计这会儿便可坐在太医院继续研读医案,不用躲着皇上和梁公公了……之后皇上再问微臣,微臣可怎么回答哟……” 淑岚先是毫无同情心地笑了一阵,然后又认真地想了想,开口道:“我倒是觉得,这两个主意是不错,只是没出到太皇太后的心坎上。” “娘娘的意思是……”张怀猛地抬头。 “太皇太后是需要陪伴,但不是这种一朝一夕的热闹,像是看那烟火,热闹一阵便散了,太皇太后想养一个阿哥,想来也是为了能有个能打发时光的事情做,只要给太皇太后找个这样的事做,不就行了?”淑岚说着,正欲继续往下说,忽然听见外面的门一响。 随即,她就瞧见门口的宫女们纷纷一惊,跪下行礼。 “德妃倒是对此颇有见解,不妨展开说说,朕也听听你的高见?” 淑岚一抬头,便见那一身明黄的身影站在门口,瞧着自己的表情还带着几分戏谑。 “给皇上请安……嫔妾哪有什么高见……”淑岚慌慌地说着。 “朕可是听见了,你说朕讨好太皇太后没讨好到点子上,热脸贴了冷屁股,是不是?”玄烨甩了甩珠串,闲闲走入内殿,在淑岚身边的榻上坐了。 “望、望皇上恕罪……”淑岚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腹诽:后半句可不是我说的,是您自己这么觉得的! “有什么可恕罪的?”玄烨拨弄着珠串,对淑岚伸去一只手,“起来吧,朕是听你说得在理,真心想像你请教的。” 淑岚战战兢兢地搭了玄烨的手起身,重新坐回了榻上。 “想来你平日点子多,能想出些好主意来,不像某些人……”玄烨似有若无地向张怀丢了个眼神。 他这两天一心想着怎么能让太皇太后不寂寞,享受热闹,若不是偷听了淑岚的这一番话,他就要命上驷院给太皇太后表演赛马大会了。 淑岚幽怨地瞧了一眼把头埋得更深的张怀,心中叫苦:怎么现在这件事又落到自己头上了? 她瞧了瞧一旁的张怀,虽然被玄烨训斥了一句后低下头来,似乎是在反思自己的错误一般,但实则是把包袱扔出去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但既然话都说出去了,她便也只能顺着方才的意思说:“嫔妾浅薄,不知太皇太后平日都做些什么?可有什么喜欢的?” 这一问,倒把玄烨给问住了,眼神也变得迷茫起来。 “皇玛嬷在朕小的时候,讲过年轻时未入关时,也曾驰马射猎,好不快乐,待入了关后,一直为大清江山苦心积虑,一日未曾安歇……如今好不容易可以放松了,每日似乎只有用膳、接受嫔妃们请安朝拜、和礼佛这三件事可干……” 玄烨说着说着,声音就低落了下去。 “你说得对,朕这个孙儿当得不好,叫她老人家寂寞无聊了……” 淑岚本来还一脸对太皇太后的同情之色,听了玄烨这话,连忙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冤枉啊!我可没说您这个孙儿当得不好! 当然,玄烨听不到淑岚挣扎的心声,反而在若有所思后转头一把拉住了淑岚的手。 “方才德妃说得句句在理,不知德妃可有什么好法子?家中老人靠什么打发无聊时光?” 淑岚心中叫苦不迭:我刚过来时就已经入了宫了,哪里知道乌雅氏家的老人靠什么打发时光?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29节 但老年人大抵是相通的。 淑岚便努力回想起前一世中的老年人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但现代老年人的爱好,放在这个站在权力顶尖的老太太身上,感觉就颇为不合适了。 例如钓鱼,若给太皇太后准备一套渔具去钓鱼,她定然要诧异:只消挥挥手,御膳房便送来千条百条新鲜的鱼,何苦自己去钓? 再说种花,更是同理,让花房的匠人们来就行了,太皇太后只负责站在一旁看就是了。 那广场舞?更是不是,太皇太后年岁已高,万一跳舞时磕了碰了,谁敢负责? 就当淑岚在心中一个个划掉选项时,终于脑中划过一道亮光。 自己怎么就把国粹给忘了呢? 想及此处,淑岚便望向玄烨道:“嫔妾想问皇上一句,太皇太后平日里可玩些什么棋牌不曾?” 玄烨听了这,摇了摇头:“朕曾经也试图教过太皇太后下围棋,说这棋盘中可窥见大方略……可太皇太后说太复杂了,不肯学……” 淑岚点了点头,如今流行的围棋,虽然会下的人很容易沉浸其中,但入门的门槛太高,不适合老年人。 “至于其他的棋牌,宫中倒也有些前明朝的老太监宫女会打,只是规则不一,久而久之也就无人玩了。”梁九功也在旁边添了一句。 淑岚点了点头。 既然围棋独大,其他桌上棋牌品类凋零,岂不正是推广麻将的好时机? 上一世,麻将这一国粹,可谓是征服大江南北,老人们聚在一起打麻将,有忘了锅上煮着吃食的,有忘了放学去接孩子的。 甚至于走出海外,征服全世界,让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也共同沉迷于此,想必拿下太皇太后也是易如反掌。 淑岚隐约知道前明朝便已有麻将的雏形,只是玩法各地不一,又流落民间,这才在宫中未曾见过。 说干就干,淑岚送走了将信将疑的玄烨,便叫来了造办处的总管,当即画下了麻将的图样,叫造办处去制来。 造办处制这种牌类自然是手到擒来,不出三日,便用枣木盒子装了送与了淑岚。 淑岚拿出一枚红中,用指腹摩挲着玉石为底的麻将牌,感受着其温润不冰手的手感,拍在桌上又啪啪作响十分爽快,当即便放下银稞子打赏,又高高兴兴地合了盒子,道:“成了,这下便去拜见太皇太后吧。” 慈宁宫中。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太皇太后此时无事,若是没有嫔妃带着公主阿哥来拜访,她便多是叫嬷嬷搬一驾躺椅在宫门口,晒晒太阳,看看鸽子,一转眼便过了一日,又是飞逝的一天。 而这日倒不同,太皇太后刚吩咐嬷嬷去搬椅子,外面便有小太监来报,是德妃来了,还带了物件来的。 “想来又是皇上派的。”太皇太后摇了摇头,“罢了,请进来吧。” 她也不是不知道,皇上这些日子变着法儿让自己高兴,她也不是故意有心不给面子,只是皇上想出的热闹,实在有些折腾她这个老人家。 虽然她此时已想晒太阳打盹了,但若是直接将德妃赶出去,也太不给皇上面子了些。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德妃来就来了,简直像搬家一般,不但带了个瞧着沉甸甸的箱子,还带来一张上面铺了绿绒布的桌子,还兴致勃勃地问自己:“太皇太后,嫔妾来看您了,您瞧这麻将桌,是给您摆在哪里好?” 第178章 麻将 慈宁宫中。 太皇太后见淑岚已经将家伙什都带进来了, 一脸干劲十足地仰头瞧着自己,便也不好拂了她面子。 毕竟她还记得这孩子是亲手提拔上来的, 一向乖觉, 思忖片刻,便对淑岚道:“罢了,院子中冷, 那个什么桌,便放在殿里吧。” “好嘞!嫔妾这就叫他们搬。”淑岚见太皇太后松了口,便也松了口气, 叫抬着麻将桌的小太监们往屋里搬去。 “小心着点,别把花瓶碰了, 对,对, 再转过来些, 别冲着风口……”淑岚小心翼翼地指挥着他们搬动,好一会儿才找到了合宜的角度, 又将那装着麻将的枣木盒提起, 放在桌上。 太皇太后坐在榻上, 似是翻着手中的佛经,眼睛却不时瞄向忙活个不停的淑岚。 心里打定了主意:若是德妃做错了什么事,碰碎什么东西,就借口将她赶出去! 不想这错处没抓住,还见德妃伸着脖子对自己道:“太皇太后, 桌子已经设置好了,您来坐下试试高度, 可还适宜?嫔妾叫造办处的宫人们设计了可上下调节高度的桌子腿儿, 长久打麻将也不累脖子的!” 这孩子倒有些孝心。太皇太后想着, 刚到嘴边的逐客令便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太皇太后伸脖子瞧了瞧,看淑岚将五花八门的牌倒在桌子上,又心中觉得麻烦起来。 她从前在宫中无聊时,也叫宫女们寻些棋牌陪自己玩,奈何宫中宫女出身哪里来的都有,就算是同一种牌,也能说出许多不同的规则来,每次教自己还没教完,自己便争论起来规则来,吵得她脑袋疼,便也就放弃了。 “太皇太后,这麻将牌的规则,可简单了,包教包会。”淑岚一脸真诚地瞧着太皇太后,“嫔妾带了两个宫女,正三缺一……” 看着淑岚期盼的眼神,太皇太后反而说不出个“不”字了。 难得有小辈这么用心准备设计,想出法子陪伴自己这老婆子游戏,太皇太后在畏难情绪和坐下来试试两种心情中摇摆不定,正踟蹰着,却听一旁的李嬷嬷先一步开口了。 “太皇太后这个时候是该看佛经的时候,德妃娘娘不如改日再来教吧。”李嬷嬷显然是瞧出了太皇太后的犹豫,便抢先一步回绝了淑岚的热情。 怎的回绝得这么快! 太皇太后心中第一次有些怨怼这李嬷嬷的察言观色。 虽然她这会儿不想学,但是德妃受了挫,想来下次是不会来了吧…… 虽然有些遗憾,但话已说出去了,太皇太后还是点点头:“是了,哀家这会儿要看一会佛经,德妃有心了,东西就放在那吧。” 话一出口,却没见德妃直接告退,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嫔妾来的时候不巧了,不如嫔妾将这麻将的打发教给嬷嬷,再让嬷嬷教给太皇太后,如何?” “奴婢?这?”李嬷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淑岚拉到了麻将桌前,冰山一般冷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无措。 太皇太后瞧见这一幕,也忍不住觉得好笑:这李嬷嬷从小跟着自己,自上了年纪后便端着一张脸,倒极少露出这局促的模样来,便挥挥手道:“罢了,德妃说要教你,你就好好学。” “太皇太后放心吧,嬷嬷定然一学就会。”淑岚见得了太皇太后的首肯,便更来了劲头,将李嬷嬷按在座位上。 “这、这……”李嬷嬷还没听游戏规则,就被拉着坐下,也只好笨拙地模仿着淑岚的样子将牌搓来搓去。 “若是跟上家的牌组成顺子,便可以‘吃’,若是三张一样的,便是‘碰’……” 李嬷嬷一边听着淑岚的指挥,一边颇为笨拙地抓牌,打牌,待牌局过半,她犹豫着让淑岚看自己的牌:“若是这样……?” “呦,李嬷嬷真是运气好,和了!”淑岚叫了一声。 “哦,原来这便是赢了……还挺有趣儿的。”那李嬷嬷见淑岚倒是真是认认真真教自己的,倒为了方才下的逐客令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若是方才没说太皇太后要去读佛经就好了……太皇太后定然也能体会到其中乐趣的。 待到下一圈中,李嬷嬷抓牌打牌也发的熟练,只是这下就没有第一圈那么好运了,虽然她已经将这麻将的规律弄明白了七七八八,反而感觉一圈圈抓到手里的都是烂牌。 不是只差一点就和了,便是信心满满地打出牌后反而点了炮,眼见着桌上的筹子都三三两两地划到桌上其余三人手中了,李嬷嬷不由得也打得有些认真上头起来。 她一改最开始矜持的态度,抓耳挠腮地苦苦思索起来。 而太皇太后,注意力也全然无法聚焦在手上的佛经上了。 她一开始还抱着佛经歪在榻上,淑岚介绍规则的声音却穿过帷帐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嗯……三个三个三个,再加两个,就赢了……这么简单的规则,从前那些宫女怎么讲得那么复杂?”太皇太后心中哼了一声,想着待德妃走了,自己也好过去研究研究。 正待接着往下听呢,却听李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德妃娘娘小声些,别惊扰了太皇太后的休息!” 即刻,便听得淑岚压低了声音道:“哦对对,青雀雪雁,我们小点声。” 这一下,气得太皇太后笑出了声:李嬷嬷这老货,平日里挺懂得体察她心意的,这会儿反倒给她偷听制造困难呢。 她后半截规则可还没听呢! 既然如此,她干脆合了佛经,放轻脚步,走到帷帐旁边。 这慈宁宫白日使用的帷帐,以十分挡风又分外纤薄如蝉翼闻名。 因此,太皇太后只站在帷帐边上,便可居高临下,清清楚楚地瞧见李嬷嬷手中的牌,再侧身一点,还能看得见淑岚手中的牌。 这下可比只能听声要有趣得多了,太皇太后拢着手中的佛经,便进入了观战模式。 一开始她还只是想随便看看,听听规则,不料这一两圈下来,她听都听懂了,李嬷嬷还是频出臭牌。 “哈哈,嬷嬷,不好意思,这下我和了。” “呀,娘娘,我这次是和了吧!” …… 站在李嬷嬷身后的太皇太后看得直着急。 场上三张白板都出了,你怎么还攥着一张白板不打,反而打红中? 哎呀,怎么能打这张呢!你但凡抬头瞧一眼德妃脸上诡异的笑容,都知道她就等着这张牌呢! 哎呀……平时挺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偏偏这时候笨起来了? 太皇太后眼见着自己宫里的人要将桌上的筹子都输出去了,还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终于受不了了,将那帷帐一掀。 当时,李嬷嬷、淑岚、青雀、雪雁四人便齐刷刷地转头向太皇太后望去。 “是不是嫔妾打麻将声音太大了?”淑岚连忙起身作收拾状,“快,我们抬到院子里去……” “不用了。”太皇太后将那佛经往旁边的黄花梨小几上一搁,又推了推李嬷嬷,嗔怪道:“这么多圈还打不明白,哀家听都听明白了!起来,哀家来打。” 李嬷嬷与淑岚对望一眼,又瞧了瞧难得主动加入战局的太皇太后,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德妃可不是第一波来陪太皇太后的嫔妃,可平日里嫔妃带来些新玩意,太皇太后每每都照单全收,最后都放进储物间积灰去了。 能引起太皇太后的兴趣的,倒是头一遭。 只有淑岚知道,教领导,尤其是教上了年纪,颇为执拗的领导,最是要讲究方法。 若是一开始便指出这里错了,那里错了,领导定然一掀桌子,不玩了。 非得引起太皇太后的兴趣来,再主动引入游戏中来。 方才,她便引导着李嬷嬷,将初学者可能犯的错误演示了一二,这就像是引人点开的小游戏广告一样,观众瞧了演示关玩得稀巴烂,便立刻憋起一口气,撸起袖子准备自己上了。 如此,便成功把太皇太后引上了钩。 而太皇太后亲自上场,淑岚和青雀雪雁两个便更是屏气凝神,不动声色地开始喂牌。 “德妃,你给哀家瞧瞧,这牌可是和了不是?” 又几轮下来,太皇太后将手中的牌往淑岚面前推了推,心中有些没底地问。 “呦,您这可是大牌!”淑岚做了个下巴都惊到地上的表情,将太皇太后手中的牌一推,“你们都来见识见识,清一色!多好的手气!” 雪雁和青雀一边腹诽主子的演技太过浮夸,一边也旁边配合。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0节 “呀,可不是,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呢!” “对呀对呀,这麻将牌自从被做出来后,恐怕这是和的最大的一把牌了!” 太皇太后听了这话,自然也是美滋滋的,便将那李嬷嬷召唤过来,“瞧瞧,哀家帮你赢的。” 李嬷嬷也立刻会意,连忙夸道:“真不愧是太皇太后,运筹帷幄,这么快就扭转战局了,奴婢可大大不如了。”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将筹子拢到自己面前:“那是自然,哀家可还没老到玩不懂牌的地步,赢赢她们还是易如反掌的。” 说罢,又对李嬷嬷道:“你去将那几个当值的嬷嬷宫女也一同叫来,站在旁边也学学!”说着,又眼中带笑地瞧着淑岚:“等她们学会了,也好陪哀家打牌!要不然便总要拘束着德妃陪哀家了。” “哪儿是拘束呢!嫔妾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讨教,真是三生有幸!哪里说得上拘束!”淑岚连忙道。 第179章 尽孝 养心殿中, 玄烨正瞧着云南的战报出神,瞧到末尾, 他便习惯性地将手伸进桌案上的木盒中。 摸索了一番, 才发现木盒中的巧克力已经一颗都不剩了。 玄烨揉了揉眉心,不由得反省起来:自己瞧政务心烦时,便会吃上一颗, 顿觉神清气爽,不知不觉已经吃了许多。 这德妃上次来时就说过:巧克力虽好,也不能太不加节制, 吃多了可是会发胖的! 玄烨想及此处,便揉了揉腹部, 谨慎地感受一下腰带…… 嗯,这些日子是觉得衣带渐窄, 是需要节制了……不然若是像那几位在京中长年打仗的王爷一般, 吃得脑满肠肥可就不好了。 他可还是要弯弓射虎、亲自带军出征呢! 但瞧着那盒子,他还是想起淑岚来, 便抬首问梁九功道:“这些日子怎么不见德妃啊?” 梁九功听玄烨叫自己, 连忙走上前几步道:“皇上, 您忘啦,上次您去永和宫中,与德妃娘娘说了近日的烦恼,说不知怎么哄太皇太后一事,德妃娘娘自然是想着为您解忧, 去了太皇太后宫中陪伴了。” “呦,她怎么还真去了?”玄烨拍了拍脑门, 想想那日去永和宫中, 不过是心中烦恼抱怨两句罢了, 不想她还真上了心。 据他所回忆,德妃一向安分守己,不过是晨昏定省时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宫里参拜而已,这对太皇太后的喜好了解难道赶得上自己? 但自己这个做人孙儿的都没辙,想出来的法子太皇太后一个赛一个的不给面子,难道就会买德妃的帐不成? 但是……这两日好像真的没听到太皇太后宫里再传出抱怨了? 玄烨想起前几日每天派太医去问诊,太皇太后这里痛那里痛,便又连忙问梁九功道:“这几日可曾派太医进去问诊不曾?可好些了没有?” 梁九功连忙道:“回皇上,这太医自然是请了,说是还没进去就被太皇太后赶出来了,说自己没病,别来耽误她打麻将……” “麻将?”玄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名字,“麻将是什么?” “这……奴才日日在皇上面前当差,这种事情,奴才也不太知晓……只是听太皇太后宫中的隐约提起过……”梁九功擦了擦额角的汗,“似乎自从德妃娘娘去了慈宁宫后,太皇太后就迷上了这种东西,唯有用膳时才让人侍奉着吃上两口呢!宫女们都说,简直像是邪——” 说到此处,梁九功连忙闭了嘴。 玄烨瞥了他一眼,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能引得太皇太后茶饭不思?简直像下了邪术一般嘛! “德妃一向心灵手巧,又制出什么新奇玩意也未可知,你去预备轿辇,朕亲自去太皇太后宫中瞧瞧。”玄烨放下手中的战报,起身伸了个懒腰,又冷声道:“朕几日忙碌,未整治宫纪,这些宫女们便乱嚼舌根,梁九功——” “是,奴才回去定要代皇上狠狠责罚她们,不叫她们乱嚼舌根!”梁九功应下,便急急出去招呼轿辇了。 待到玄烨乘着轿辇过了长街,到了慈宁宫门口,便见庭中静悄悄的,再进了正殿,才听闻一帘之隔处热闹无比。 不光是女子们的欢笑不绝于耳,更是闻得玉石撞击之声叮当。 玄烨从来只知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后,便日日焚香礼佛,最爱安静,怎么这会儿这么喧闹起来了?太皇太后听了不会生气吧? 朕倒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玄烨没吱声,也制止了要进屋通报的宫女,挥挥手叫她出去呆着了,便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挑起纱帘一角,凑上眼睛试图瞧个仔细。 自己正对的方位便是太皇太后,此时哪还有前几日病恹恹的模样? 简直是眉飞凤舞,大杀四方嘛! 自己从前对太皇太后年轻时纵马放歌、杀伐决断的事迹总觉得十分陌生,这下好了,太皇太后简直是重回了往日时的神采了,笑声更是那叫一个爽朗。 不用太医诊治,玄烨都能一眼看出,太皇太后的心病一点儿也没有! 而太皇太后的右手位,也让玄烨十分吃惊,竟然是皇太后。 皇太后与太皇太后虽说是皇家婆媳,但也免不了有些许摩擦。 尤其是皇太后得以养育胤祺,太皇太后不得以养八阿哥之后,两位老人家之间的关系便多少有些微妙起来,让玄烨很是头疼,尽孝时也要尽量端水,不让任何一宫长辈心里不痛快。 这下倒好了,太皇太后不光主动将她拉上牌桌不说,这会还打牌打得气氛十分热络,仿佛之前那些细小的嫌隙在牌桌上都不存在了一般。 好家伙,这麻将还能有这功效? 而太皇太后的左手边,自然就是淑岚了,玄烨见她一会嘴里念叨,一会说自己牌运不好,一会儿又做小动作像是要偷瞄太皇太后的牌一般,引得太皇太后将手中牌揽得紧紧的,唯恐她瞧见。 “你呀你,像个猴儿似的,整日爱耍赖,不防着些真不行!”太皇太后笑着用手指头戳了戳淑岚的脑门。 “太皇太后太厉害了,嫔妾可招架不住……”淑岚挎着脸作讨饶状。 玄烨也在帘子后哼了一声。 他站在后面都瞧见了,淑岚那一瞧不过是假动作,实际上是太皇太后身后的宫女,假装不经意间擦汗动作的掩饰,在鬓发间比了个“三”的手势,又指了指眼睛。 “打哪张好呢……”淑岚低头装作思考状,“三筒!” 一张牌啪地拍在了桌上。 啊哈!看朕当场抓你个正着! 玄烨一步刚跨出去,便见太皇太后一推牌,中气十足地喊道:“就等你这张牌,哀家都等了大半局了,可算是等到了!” “太皇太后,我这回可全赔给您了……”淑岚低头数筹子。 原来是太皇太后喂牌呢? 玄烨刚想收回脚,奈何已经为时已晚,牌桌上的几人纷纷转头看向了自己。 “呀,是皇上来了,嫔妾给皇上请安。”淑岚和牌桌上的李嬷嬷忙给玄烨行礼。 “咳,免礼。”玄烨对她们二人摆了摆手,见自己一进屋,方才其乐融融的氛围立刻消散无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瞧着自己,刚才那股精神劲儿又没了,转而变成了以往的端着的庄严劲。 “太皇太后,既然皇上来瞧您了,那嫔妾就不打扰了,先回宫了。”淑岚对玄烨一礼后,便对太皇太后道。 “你可不许走,哀家才赢了刚才那一把,今日非要全赢回来不可!”太皇太后眼尖手快地牵住了淑岚的手,作势要将她按回椅子。 玄烨简直要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怎么方才太皇太后对着自己这么端着,一转头对德妃就变成一副老小孩的亲密模样了? 到底朕是您的孙儿,还是这德妃是您的孙儿? “皇上,你评评理,这德妃今日赢得盆满钵满,偏生哀家才赢了一次,她就要溜走了,还说哀家赢了她的钱!”太皇太后仿佛这会儿才注意到玄烨的存在一般,笑着指着淑岚望向玄烨,要玄烨评理。 这德妃好手段!玄烨暗自思忖,若是每次都赢,玩牌之人定然觉得难度太低,没有意思;若是次次都输,更是觉得扫兴,也便不玩了。 非得这样,等到挫败感到了顶端时,赢上一把大的,这下玩牌之人才算是狠狠尝到了赢牌的喜悦,忍不住要继续玩,再赢上几把。 玄烨自然是不会戳穿,瞧着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向自己卖可怜的淑岚,挥了挥手道:“呵呵,不值什么,德妃能陪二老玩得开心,才是最好的。” “可是,嫔妾的钱……”淑岚抖了抖荷包。 又要套路朕! 玄烨瞪着眼睛点了点头,转头笑着道:“罢了,你赢的都算你的,输的都算朕的,这下行了吧?” “谢谢皇上,皇上真是宽仁孝顺,嫔妾拜服。”淑岚对玄烨一拜,转头招呼道,“既然皇上出钱,便将筹子换成大的,打得才刺激呀!” 你——!朕的银子…… 但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纷纷应声,说方才打得抠得很,一点都不爽利,这下才痛快时,玄烨只好露出微笑。 “二老玩得开心就好!” 待到新一轮牌局开始,太皇太后、皇太后、淑岚和被拉来作陪的李嬷嬷四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堵透明的墙,津津有味地打着牌,玄烨又觉得自己像空气了,只好拖了一把黄花梨椅子坐在了淑岚身后,瞧她是怎么打。 两轮打下来,玄烨也看出来了,这麻将牌花色虽多,却也规则好懂,于是,便在下一轮淑岚出牌时,脱口而出:“打红中!” 这一下,倒是将牌桌上四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了。 这下玄烨终于成为了目光的焦点,只听淑岚一脸惊喜道:“皇上真真天赋异禀,只瞧了两圈便会了,嫔妾拜服!” 一旁的李嬷嬷也道:“皇上龙逸天才,奴婢陪着打了八圈都还糊里糊涂的……” 连一向矜持的皇太后都道:“皇上自小就聪慧……” 玄烨还没飘飘然够,淑岚就起了身,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玄烨拉着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嫔妾一会还要陪胤禛,您干看着多无聊,不如亲自打两圈?” 玄烨还待踟蹰,就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已经急着继续玩了,“皇上,快快坐下呀?” “好,那朕就亲自陪,德妃且回去吧。”玄烨只好应道,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德妃瞧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呢? 第180章 寓教于乐 慈宁宫中。 玄烨上了桌, 原本看淑岚打牌时,总觉得自己已经参悟其中门道了。 一到自己真正在桌上打牌时, 才觉出毫无头绪来, 别说是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喂牌了,就算是能赶上桌上几人抓牌的节奏,不被两位老人家嫌弃就算好的了。 几轮下来, 玄烨才又重新体会到太皇太后的气势来。 不由得心中感慨,太皇太后不愧当年辅佐朕登基听政,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股子气度却丝毫未变! 这打牌打得,到让玄烨想起往昔祖孙的相处一幕幕, 不由得觉得鼻子酸了酸。 但这一分心,便又不觉间输了两轮。 “瞧瞧皇上多有孝心, 刚上桌就给咱们喂牌。”皇太后笑道。 “是啊, 皇上,你也认真玩, 别光顾着逗我们两个开心。”太皇太后也露出揶揄的笑容。 这下玄烨也不由得认真起来了。 他现在可没有给人喂牌的余地, 完全就是一个被皇太后和太皇太后围追堵截得落荒而逃的新手。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1节 一开始进屋时, 他瞧着这堆花花绿绿的牌时心中产生的轻视之心,这下子是一扫而光了。 看来这麻将,也不是那么好打得呢。 “皇玛嬷,皇额娘说笑了。”玄烨勉强笑笑,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一边洗牌,一边总结刚才的经验教训。 “你若是不行, 哀家下次可不找你玩了。”太皇太后嗔怪道, 正说着, 眼神便望向门口。“呦,胤禛怎么来了?” 玄烨一回头,果然见淑岚并没回去,而是牵着胤禛站在门口。 “嫔妾方才正要回去,见宫中的宫女将胤禛带过来了,说是想乌库玛嬷和皇玛嬷了,想过来请安。”淑岚揉了揉胤禛的小脑袋解释道。 “胤禛给皇阿玛、乌库玛嬷、皇玛嬷请安!”胤禛倒是乖巧地请了安。 待到请完了安,胤禛便自己拖了个绣墩,乖巧地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看了起来。 虽然不懂游戏规则,但字终归是认识的,胤禛看了看皇太后的牌,又看了看皇太后,心中生出了疑惑来。 这麻将牌上头虽然多是图案,但也有不少写着字的,诸如一万、两万、中、发一类,字形也颇为复杂,为何皇太后像是全然没有障碍似的,甚至不用眼睛看,用手指头一摸就知道是什么字? 皇太后可是一辈子都不通汉字的,又倔强得很,坚决不肯学。 宫中旁的娘娘会读些话本子打发时光,她都是叫通汉字的嬷嬷念给她听,这会儿竟然能熟练地掌握这么多字,看来这麻将牌的魅力可真够大的…… 想及此处,胤禛便想起了自己的六弟胤祚来。 一提到这个小六,胤禛就忍不住叹气。 明明跟自己是一个额娘一个阿玛生养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听额娘说,自己小时候学说话、学认字那叫一个积极,怎么自己这个弟弟就一点也不着急? 每日好吃好睡,听着自己念话本故事,只知道咯咯笑,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胤祚年纪小,不着急也就罢了,怎么额娘也不着急呢? 如今大哥和二哥都出去历练了,除了身子孱弱的三哥以外,便是自己了。 胤禛恨不得早些长大,也出去历练,既然年岁不够,也只能把满腔热情放在教育弟弟身上。 对此,他曾经很郁闷地去额娘,为什么胤祚不爱学习?教了也学不会,教了这么久,他连“四哥”都喊不明白! 淑岚的解释却让胤禛更郁闷了:谁知道呢,兴许是因为,你是大公主教出来的罢? 这话更让胤禛生了较劲的心思,我胤禛教出来的孩子,哪能比大皇姐教出来的差? 故而整日抱着一本启蒙书站在胤祚床边,拧着眉头直发愁。 这次胤禛瞧见了皇太后手中的牌,陷入沉思。 既然皇太后能从玩牌中认字,那叫胤祉认字若是也用这招呢? 想及此处,胤禛多日在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了,待到回宫后,定然要跟额娘说这个主意! 待想定了注意,胤禛便又将注意力返回到了牌桌上。 虽然他看不太懂,但看皇阿玛的脸色……怎么没有坦然自若的模样了呢? 难道皇阿玛要输了吗? 胤禛还来不及问,便见皇玛嬷朗声笑了,一推手中的麻将,“这次是我赢了!想来是皇上见我许久不和牌,让我呢……” 平日里皇阿玛在阿哥们面前都是无所不能的模样,胤禛倒是第一次见皇阿玛吃瘪。 不知怎的,他倒觉得这样的皇阿玛,比平时更可亲了? 胤禛正捂着嘴偷偷打量着皇阿玛的表情,便见皇阿玛的目光扫了过来。 “胤禛,还是要多读书,不要耽误时间在这上面,玩物丧志,知道了吗?”玄烨见自己输牌的样子被自己儿子看了个正着,连忙干咳两声以表威严,板起脸来哄胤禛回去。 胤禛虽然觉得新鲜得紧,还想再看一会儿,但见额娘站在帘幕旁对自己招手,示意自己过去,还是乖乖地爬下绣墩,同额娘一同跪安出去了。 走在长街上,胤禛抬头问淑岚道:“额娘,方才皇阿玛是输了吗?” 淑岚扶额,两个老人家刚刚对麻将上瘾,对着玄烨这一个入局的新手肯定毫不留情地杀得片甲不留。方才胤禛不在也就罢了,被自己儿子围观输了,就算是区区棋牌,恐怕玄烨都会觉得丢面子。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但也不得不在小胤禛面前维护玄烨的面子:“是啊,你皇阿玛是输了,但是呢,若是输了,就能换得你乌库玛嬷和皇玛嬷的开心,如果是胤禛,会怎么选?” 胤禛歪着头想了想:“胤禛也会选让乌库玛嬷和皇玛嬷开心!”见淑岚鼓励地点点头,胤禛恍然大悟:“原来皇阿玛不是输了,是太有孝心了!” “嗯,对,胤禛真聪明。”淑岚揉了揉胤禛的脑袋,松了一口气。 虽然总有一天,孩子都会知道父母不是无所不能的,但至少在他还小的时候,还是让他多崇拜一下皇阿玛吧! “原来是这样!”胤禛点了点头,把方才在牌桌上的发现告诉了淑岚。 “若是能给小六做一副这样的牌来玩,他定然喜欢!”胤禛一提起宫中最让他挂心的胤祚,便滔滔不绝起来,“反正他整日除了瞧着我傻乐,就是玩他的那堆玩具,不如换成这样的牌,他还能多识几个字!” 淑岚瞧着胤禛才围观了那么一会,便能产生将棋牌转化成教具的想法,实在是令她颇有些吃惊。 “你的想法,倒是不错……”淑岚点了点头,认真地思考起胤禛说的方案的可行性来。 平日里胤禛总是追着胤祚,想填鸭式教学,自己想拦也拦不住,若是能想出一个又能玩,又能学的法子倒是两全其美。 “真的可以吗?”胤禛听见自己得想法被肯定,立刻兴奋起来,“可是皇阿玛方才说,玩物丧志……” 淑岚只好解释道:“你弟弟才正是玩的岁数呢,这不叫玩物丧志,叫寓教于乐!” “原来如此!那额娘,你快快叫造办处再造一份吧!”胤禛说完,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又补充道:“只是,这麻将牌上面的字太少了,若是每张牌上全是不同的字,隔几日换一次,那样认的字才多呢……” 淑岚又无奈了:这孩子明明自己是想放养着长大的,怎么稍微长大了点,比他皇阿玛还要卷呢?揠苗助长不可取! 想及此处,淑岚便在心中否决了胤禛提出的那个造百八十张字牌的念头。 那还算什么棋牌游戏,不是成了识字卡片了? 一定要找一个又能提起小孩趣味,又能寓教于乐的玩具来…… 淑岚想起上一世,即使有了互联网和手机的时代,还是有一部分人会被各种桌游吸引,玩着又热闹,又烧脑…… 有了!淑岚脑袋闪过一丝灵光,便抽出一张纸来写写画画起来。 而慈宁宫的玄烨,则没有那么幸运了。 淑岚带着胤禛走了,没有替换他的人,他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牌兴正浓,少有的开怀大笑,自己这个做儿子和孙儿的,自然也是不好意思开口扫兴,说要离席。 再说,他也挺怀念这种难得能享受天伦之乐的场景。 但怀念归怀念,他渐渐是发现了,自己确实牌技逊二老一筹,再怎么想尽孝,也架不住一直输的打击人啊。 玄烨本想借口坐得久了,腰酸背疼,然后离开,谁料这二老简直是越赢越精神,手不抖了,眼不花了。 玄烨简直怀疑,再这么下去,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天天喝着补身子的汤药都可以停了。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梁九功才在旁边冒着得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危险,提醒道:“皇上,您这时候该休息了……明日还要上早朝……” “多嘴什么?没见朕正在陪二老打牌吗?”玄烨嘴上如此呵斥,心中却恨不得大喊:你这奴才,怎么不早点出声? 幸而,时间确实已晚,太皇太后瞧了瞧那自鸣钟,哎呦一声,笑着推了麻将,“竟然到了这个时辰,哀家竟然不觉得,皇上还是朝政要紧,且先回去吧,明日再来也不迟。” 玄烨嘴上应着,心中却想:明日?!还来? 待出了慈宁宫,玄烨终于瘫在轿辇上,揉着自己的腰,一边叫梁九功过来听令:“明日,你就到六宫传令,说嫔妃们没什么事的,都来学着麻将,没事就去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尽孝!省得二老没得牌搭子,把朕一直拘在那……哎呦……” “是,是。”梁九功一边憋笑,一边应道。 “还有,你再去叫纳兰寻几个机灵的,也去学了这麻将,陪朕把牌技提上去!”玄烨咬牙,“不然逢年过节,朕再去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又要被笑话。” 作者有话说: 第181章 欠条 养心殿中。 玄烨刚处理完手上的奏折, 便见梁九功从外头走来,似是要禀告些什么。 原本平常, 玄烨此时却紧张了一瞬, 连忙又低头作看奏折状。 “皇上,奴才方才得了慈宁宫的传话……”梁九功才说半句,就被玄烨长长一声哀叹打断了。 “朕就知道, 又是太皇太后叫朕过去,是吧?”玄烨将手中的奏折往桌上一掷,也不装了。 自从太皇太后皇太后习得麻将之后, 确实和谐了许多,玄烨往常还要在她们二人之间调停, 耐着性子倾听她们互相对彼此的细小埋怨,现在全没了, 自从变成牌搭子之后, 便越看彼此越顺眼。 就连平日里被关在皇太后宫中深深庭院中的小胤祺,也借由皇太后出门打牌的理由, 常常被带去慈宁宫, 得以太皇太后亲近, 短短几日工夫,怕人的毛病也改掉了许多,俨然成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共同抚养的宝贝。 对此,他这个做阿玛的自然是十分喜悦的。 但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开心了, 他这个做皇帝的倒苦了,太皇太后仿佛能掐准他看完奏折的时机一般, 每日都不早不晚地叫人传话, 让他往慈宁宫去, 理由嘛,不是用午膳,就是用晚膳,一到慈宁宫,迎接玄烨的便是那熟悉的绿绒布桌面了。 搞得他现在看见绿色就觉得眼晕。 一次两次,还能用政务繁忙推脱,三次四次,可就推脱不得了。 花出去的银子是小事,关键是,丢面子呀! 再加上麻将桌边蹦蹦跳跳的小胤祺,旁的没学会,倒是模模糊糊地学会用汉话说“碰”、“吃”一类的话了,见着皇阿玛输牌,也并不像胤禛那么懂得给皇阿玛留面子。 每次都高高兴兴地拍手欢呼:“皇玛嬷赢了!皇阿玛又输了!” 如此一来,玄烨每日从慈宁宫出来,看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笑颜,恍惚间觉得自己脱了层皮似的。 “皇上,您别担心了,是慈宁宫传话说,这些日子皇上在慈宁宫陪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实在辛苦,如今又号召妃嫔来陪伴,实在是孝心可嘉,特托人送了补身的人参红枣汤来,给皇上补身,体恤皇上这些日子的辛苦。”梁九功见玄烨又一副苦恼的神情,连忙补充道。 玄烨听梁九功这么说,才发现他方才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自己慌忙之间倒没瞧见,终于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招了招手,示意他端上来。 “那些妃嫔这下终于能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心意了?”玄烨一边用小勺喝着汤,一边问梁九功。 “自然,这都是皇上您的功劳……当然,也有德妃娘娘的功劳。”梁九功想了想,开始道来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 玄烨一开始打发梁九功去叫嫔妃们人人都去学麻将,最开始动了心思的,自然是想跟太皇太后缓和关系的惠妃和宜妃,而其他长日不怎么得皇上宠幸的妃子,也想靠这一条路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喜欢,也纷纷各找门路去学。 有问宫中前明朝的宫女们的,有问造办处的太监们的,有托了信去家中,在京城中寻找懂得打麻将的高人传授技艺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但待到这一批妃嫔兴高采烈地排队上了二位老人家的牌桌,却又被排队送了出来。 玄烨一问,好嘛,原来是这麻将五湖四海的打法太多,连对牌的叫法都各不相同,自然不合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心意,统统被送了出来,一个也没留下。 这些嫔妃自然是向慈宁宫的嬷嬷讨教,得知这麻将技法,甚至是麻将牌都是出自德妃,所以都要按德妃的标准来,虽然也有心中不忿的,但也只能纷纷带上礼物,带上银钱登临永和宫。 其中亦有如惠妃、宜妃这般与她平日不睦的,一开始自然是不好意思开口,谁知淑岚倒是大大方方开门授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只是这价格,设置得自然是让各宫嫔妃有些肉疼。 但秉承着买卖自愿的原则,虽然有不少人望而却步,像宜妃一类花钱阔绰,完全不差钱的,自然是被迎进永和宫,得以传授麻将秘技。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2节 从基本技法规则,到进阶的猜牌算牌,到高阶的算计心术,全部倾囊相授。 而得了指点的妃嫔,自然会招人侧目,凑上去讨教一二;而花了钱的妃嫔自然不愿意泄露教学内容。 拜托,这可是真金白银从德妃那学来的!你们不花钱也想得到这等秘籍? 于是,一开始还犹豫着要不要花钱的妃嫔,看着这些掌握了这些技能的妃嫔,日日出入慈宁宫,与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打牌打得欢声笑语不断,便也觉得不花钱实在是亏了,个个咬牙掏出积蓄,急急地来淑岚宫中排队。 如此,宫中最热闹的,便是这永和宫了。 “她倒有那么多时间教人?”玄烨挑了挑眉问道。寻常宫中嫔妃养着两个孩子,还都是阿哥,虽然有嬷嬷在旁,也是这个哭了那个叫,吵着嚷着叫额娘,哪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这个嘛……奴才听人说,德妃娘娘说了,这麻将牌别看规则简单,可是有不少门道呢,精力有限,一日只教两人。”梁九功说道,“如今呀,奴才听说,好多嫔妃都遗憾报名晚了,想送钱也送不进去呢……” 说着说着,见玄烨横了自己一眼,便知自己多嘴了,梁九功连忙赔笑道:“不是奴才好传闲话,是宫中近日都在议论,是飘,飘进奴才耳朵里的……” 玄烨一边搓着翠玉手串,一边想象着淑岚端坐在书案之后,美滋滋地收着银子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一招,可让玄烨觉得眼熟,不就是淑岚卖巧克力时使用过的招数吗,叫什么……饥饿营销。 如此一来,她做出这麻将来,一呢,讨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好,二呢,又赚了嫔妃们的银子。 “也不知道她这一次赚了多少钱……这宫中又没有那么多使银子的地方……”玄烨低声念叨着。 又不见淑岚有什么奢侈的用度,又不见她叫人采买什么华丽的首饰,也不知她乐此不疲地花式赚钱是要干嘛。 说到此处,玄烨又想起自己跟梁九功说的第二个要求。 “朕让你去叫纳兰寻些懂麻将的人,你可去寻了不曾?”玄烨问道。 虽然此刻他不用日日陪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麻将桌前了,但自家儿子拍着手说自己输了的天真无邪的脸总在玄烨心中挥之不去。 既然是九五之尊,那他自然是什么都要达到最好的! “上次给您送了一批,您说不满意……”梁九功方才还在兴头上的脸又垮下来。 “自然是了!上次你送来的人都是什么人呐?”玄烨不悦地用指节叩了叩桌面,“不知道是哪里学的规则,跟慈宁宫中的都不一样!” 原来,他也遇上了和嫔妃们一样的苦恼。 他本想着多找些人,总有个靠谱的,谁知道淑岚教下去的规则,都是麻将演化了几百年后的规则,与麻将发明初期的规则大相径庭。 缘木求鱼,自然是找不到。 梁九功自然也是毫无办法,只能苦着脸说:“您可别为难奴才了,奴才别说是在八旗子弟中寻找合适的人了,就是赌场里的烂赌棍里,奴才都派人捏着鼻子去找了,真找不到德妃娘娘那样的……” 梁九功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下去,灵光一闪,抬头问玄烨道:“哎?皇上,为何要舍近求远,为何不直接问问德妃娘娘啊?” 谁知玄烨却从鼻子哼了一声,将勺子掷回了碗中。 哼,去找淑岚?她那永和宫中如今门庭若市,多的是嫔妃想塞钱加塞儿,都伸着脖子瞅准时机想进去永和宫呢,自己此时进去,难道还能一两银子不出就学到技术? 玄烨可是知道淑岚的性子,不像旁的嫔妃一般,说不定会直接对自己伸手要学费银子,定是要狠狠讹自己一笔。 这也就罢了,玄烨也不是怕花钱,主要是他去亲自讨教淑岚,被旁的嫔妃瞧见,岂不是失了面子? 玄烨一时间闪过好几个念头,权衡之后,还是觉得逢年过节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打牌输得一败涂地更丢面子。 “朕,今晚要翻德妃的牌子!” 想定的念头,玄烨说道,又对梁九功道:“你去叫德妃好好准备着,不管她要教什么麻将什么学生,让她们早些走!” 嗯……如此一来,面子便可保全了。 当到了时辰后,玄烨坐在轿辇之上,十分低调地进了永和宫。 进了永和宫,玄烨没说上两句,便表明了来意。 今日朕不是来宠幸你的,而是来上课的! 本以为会看见淑岚失望的眼神,不想淑岚一手撩起帷帐,进入眼帘的便是同慈宁宫中一模一样的绿绒布麻将桌,和在桌上堆好的麻将牌,显然是早有准备。 玄烨刚要落座,淑岚果然笑意盈盈地一伸手。 “不过嘛,再此之前,先算一算账……这学费对您而言,自然是不足道也,但是加塞儿的话,自然要多加钱。您原本前面有三位娘娘,若是加塞儿的话……”淑岚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放在一边的账单开始奋笔疾书。 玄烨摸了摸腰中的荷包,又瞧了瞧淑岚纸上因为各种歪理而不断增加的数字,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先教朕,不够的银子,朕写欠条,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第182章 大富翁 永和宫中, 月上柳梢头,淑岚的寝殿灯烛却久久未灭。 胤禛伸着脖子扒着窗沿偷偷注意着额娘寝殿灯烛的动向, 他还是不想让皇阿玛留宿在额娘宫中。 虽然额娘生产小六的虚空早就补回来了, 嬷嬷们都夸额娘气色好,但是近日额娘日日都教那些别宫的嫔妃们,可谓是十分辛苦,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遇上个呆头呆脑些的,还要补课到深夜。 这就让胤禛颇有些吃醋了。 虽然知道额娘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但是额娘可都没有这么细细地教过自己呢! 一想到这,胤禛就忍不住嘴角向下了。 想着想着, 他便瞧见额娘寝宫发出些动静来,他忙又振作起精神来瞧, 发现额娘并未留皇阿玛住下, 而是将皇阿玛送了出来。 皇阿玛和额娘在门口说了几句什么,便往偏殿去了。 这下好, 不用自己出面捣乱了, 胤禛显得很是高兴。 不过他趴在窗上往外瞧的身影也映在床上, 被淑岚转身回屋时瞧了个正着。 糟糕,被额娘看见了! 胤禛像是做错事被抓住了似的跑回床上,将被子往身上一盖,作睡觉状,但还是听见额娘的脚步声走近, 推开门进来的声音。 胤禛听着额娘的蹑手蹑脚地走近,连忙屏住呼吸, 闭紧眼睛, 但还是感觉到额娘的脸凑近过来时, 因为脸痒痒而破了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睁眼,果然瞧见额娘一脸“我就知道你没睡”的表情。 “这么晚不睡觉,趴在窗户上瞧什么呢?”淑岚戳了戳胤禛手感良好的脸蛋,又瞧了瞧自鸣钟,“都这个时间了,额娘说什么来着?” “额娘说……太晚不睡觉长不高。”胤禛堵着嘴说,又有些不服,小声地又开了口,“皇阿玛和额娘不是也没睡嘛……这么晚睡,对身体也不好!” 一听小家伙知道心疼自己,淑岚心中又是一阵暖意。不过她还是解释道:“你皇阿玛给了额娘那——么多钱,额娘自然要将你皇阿玛教得心服口服啦,不然你皇阿玛肯定觉得不值这个价,就把钱要回去了。”淑岚摊了摊手,“好啦,也就这么几日,赚赚快钱,过些日子就好了。” “明日皇阿玛还来吗?”胤禛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 “嗯,自然,你皇阿玛选的是最高级别的套餐,其中玄妙之处甚多,一晚上自然是教不完。而且,除了要教他理论之外,还要慢慢消化呢。”淑岚说得玄之又玄,“这不,今晚你皇阿玛就在偏殿歇着自己消化呢。” “原来如此……”胤禛有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好啦,你早早睡觉吧,别担心额娘了。”淑岚说完,便起身掖了掖胤禛的被子,准备转身离开。 刚要起身,淑岚便感觉袖管被拉住了。 她回头一看,便见胤禛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额娘,你花那么久教他们,也教教我……好吗?” 淑岚瞧着小家伙可怜巴巴的眼神,心中有些吃惊。 自己小时候瞧着大人们打麻将,可是一点都提不起学麻将的兴趣,最多也就是用麻将牌垒房子玩,对于其中的规则可是一听就头疼。 怎么胤禛倒对这个有兴趣了? 宫中的太皇太后、皇太后或是整日无事的嫔妃们打打也就罢了,算是个打发时间的娱乐,若是让胤禛沉迷这个……恐怕就不好了。 想及此处,淑岚便坐了下来,想问问儿子是怎么想的,没想到还没开口,胤禛便急急地又开口了。 “额娘,胤禛也有钱!”胤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小荷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荷包口。 淑岚借着月色也能瞧见,里头是一些他皇阿玛,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平日打赏他的东西,都攒在这了。 叫淑岚一头雾水的模样,胤禛解释道:“胤禛知道,这些钱不多,但是胤禛想买额娘一日,就像那些娘娘一样……” 淑岚听了这话,瞧着胤禛清澈的眼神,心中像猛地扯了一下。 这孩子一直是对关爱需求很多又很敏感的,自从叫内务府制作麻将,到现在日日教妃嫔麻将的小半个月里,自己确实有些没顾上陪胤禛…… 她总觉得胤禛自小成熟,还能照管弟弟了,竟然忘了他也是个需要多多陪伴的孩子。 “快收起来……”淑岚将胤禛递到自己手中的荷包又收拾起来,好好地给他塞回原位。“额娘这些日子是陪你陪得少些,日后不会了,额娘保证,好不好?” “真的?”胤禛眼中闪烁起惊喜的光芒,立刻用小手去拉淑岚的手,“额娘,打钩钩!” “嗯,真的。”淑岚拉起他的手,心中暗自感慨,到底还是个孩子呀!一边认认真真地用大拇指按了按胤禛的大拇指。 待跟额娘约定之后,胤禛高高兴兴地钻回了被窝,淑岚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去,又回来道:“不过,倒真的有一样东西,额娘可以教你。” “真的吗?是什么?”胤禛又兴奋起来了。 “这个嘛……明天你就知道了。”淑岚将胤禛又塞回被窝。 第二日,玄烨刚下朝,便直接叫梁九功摆驾,往永和宫赶。 昨日学了许多招式,他拉着几个侍卫小试牛刀,便立刻觉得自己能力提升了不少,已经不是昨日的自己了。 一开始还觉得给淑岚的银子太贵,今日一想,倒是越想越觉得划算起来,恨不得赶紧再将淑岚其他的秘籍学走。 一进永和宫的大门,玄烨便瞧见淑岚在院子中的石桌上,摊开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指给胤禛看,见玄烨来了,便连忙起身行礼。 “皇上来了?是来学麻将的?那便里面坐吧。”淑岚见玄烨来了,便开门见山地招呼他。 玄烨倒是对胤禛手中把玩的东西生了兴趣。 眼前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如地图般的纸样,上面有数个节点相连着不同区域。 再细看,便可见地图上有些节点旁绘着不同样式的建筑,有的标着“客栈”,有的标着“酒馆”,不一而足。而胤禛左手拿着一叠纸,上面倒做得精致,像是微缩印制的银票一般,而右手则捏着一叠写着小字的纸片。 “这是什么?”玄烨倒觉得像行军布阵图,但这地图倒明显是城市的绘景……再加上桌上的一枚骰子,显然是一种游戏。 “这个嘛……这不是胤祚也渐渐长大了,嫔妾想着制出一种教具,教他识字算数用的,不值什么。”淑岚打着马虎眼说着。 “是吗?”玄烨打量着,“倒是挺精致的。” 自然不是啦! 淑岚在心中道。这一套,便是她叫造办处制出的经典桌游——大富翁。 画风自然是由如意馆的师傅们画成精美水墨风,购买的建筑名称也都本土化。 一开始玩规则太复杂的游戏恐怕玩不明白,这个大富翁1.0版本,就只是简单的买地卖地,再加上不同的事件就好。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3节 自己今日便是先教会了胤禛,提起了他的兴趣之后,再让他去教胤祚。 不认识字没关系,每张卡片都精致地上了色,玩上几回便明白大致的规则了;再让胤禛慢慢给他读卡片,想来读得多了,他也能慢慢认识字了。 毕竟,胤禛是最不缺耐心的孩子。 淑岚觉得靠游戏学习的法子好是好,就是皇家教育恐怕容不下寓教于乐这一套,若是真将其中玩法跟玄烨都说了,保不准他会说些什么大道理,一头就把好不容易叫造办处做好的东西收走。 况且,以他的性子,说不定嘴上叫孩子们不许玩,回头自己拿走玩得起劲呢! 还好,玄烨只瞧了瞧,便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跟着淑岚进屋了。 而刚刚学完了这游戏的胤禛,瞧见偏殿里露出一个脑袋,一脸好奇地瞧向自己的胤祚,便拉着他的胳膊,在石墩上坐下。 “好啦,别吃手了,四哥今天教个新游戏,好不好?”胤禛将胤祚塞在嘴里的大拇指拽出来,循循善诱。 胤祚歪了歪头,有些半信半疑。 好玩? 四哥哪儿都好,就是不爱让自己玩游戏。这次居然要跟自己一起玩了? 他不由得高兴地拍着桌子,含糊不清地嚷着“四哥”和“玩”,吓得胤禛连忙又把胤祚的大拇指塞回他嘴里。 “别吵着皇阿玛,咱们就玩儿不了啦!” 果然如淑岚所承诺的,今日并没有拖得很晚,玄烨还想再多问,却被淑岚挡了回去。 只说囫囵吞枣是学习大忌,得多多练习才好,还出了几道习题,当做他回去的作业。 淑岚瞧着玄烨走出永和宫的大门,坐上了轿辇还不忘念念有词地算着,心中暗暗点头。 这样就够玄烨回去琢磨很久了,自己终于可以放松放松了。 要知道,这玄烨的求知精神可是十分可怕的,每次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总是要问“为何此时出这个而不出那个?”,问得她头都大了。 还好,基于这个学生比旁的学生要棘手,她也是狠狠地刮了一笔的。 淑岚转头瞧了瞧内务府新提进永和宫的鸡笼,里面的鸡正新鲜扑腾着。 她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终于可以加餐了! 第183章 百花鸡 永和宫中, 淑岚是瞧着玄烨走远了,才张罗着叫雪雁将那两只鸡从笼子里抓出来。 对此, 雪雁颇有些困惑:“这鸡就是皇上拨给您的, 内务府送来,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您还避着皇上啊?” “这你还不知道?别瞧着这次送来的鸡不少, 但做这一道菜,一只鸡能用的部位可不多。”淑岚撇了撇嘴,打量着鸡笼里的鸡们, 思忖着选哪一位幸运儿成为今天的食材。“皇上吃得高兴了,说不定就横扫八方, 全给吃了。就算吃不了,也要叫梁公公悉数带走呢。” “嗯……是这个理儿。”雪雁点了点头。 不过这种事, 放在别的娘娘宫中, 可就大不一样了,皇上能赏脸多吃两口宫中的吃食, 简直就是无上荣光, 若是肯全部带走, 那简直就是天赐的恩赏了,断断没有将皇上推出去的道理。 淑岚全然不知雪雁所想,她此刻的心思全在眼前的鸡上。 她的手艺倒是没有因为做久了嫔妃就生疏,她掂量了一下那鸡,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早不晚, 时候拿捏得刚刚好,若是鸡的月份太小, 鸡皮太嫩;若是月份太大, 则鸡皮太老。 这是前些日子才贡入京的清远鸡, 口味清爽,脂肪较薄,常用来制白切鸡一类,但入了紫禁城的御厨手中,自然就要按御膳房的那一套,或是炙烤,或是吊炉,或是浓油赤酱地做锅子。 下厨之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明明是上好的食材,却用不适合的制法烹调,瞧见千里迢迢供进来的清远鸡被御膳房制了锅子,还要嫌弃不如京郊农户养的普通芦花鸡……淑岚的心都在痛了。 这不,正好当做教玄烨学费的添头,叫小太监们大清早就将这些鸡一只不落地送到了永和宫的小厨房。 “额娘,我们今日吃什么?”胤禛见额娘时隔多日,终于亲自下厨了,那叫一个兴奋,当时便放下了对胤祚的教学。 “额娘今日做的这个,叫百花鸡。”淑岚摇头晃脑,一脸玄而又玄的神色。 “鸡倒是有了,可是百花……这个时节,哪里有花呢……”胤禛歪着头打量着四周,一脸不解。 “这个嘛,你之后便知道了。这就叫名为百花而不见花,只见鸡皮而不见鸡肉。”淑岚说罢,瞧着胤禛和胤祚两个孩子充满好奇的眼神,“额娘要杀鸡了,你们俩且转过去。” 虽然这时候小孩普遍成熟,但是淑岚还是怕吓着俩孩子,待会儿吃菜都不香了。 “好。”胤禛果然乖乖地被过身去,还把一脸不老实想偷看的胤祚也翻了个面,还尽到哥哥的职责,将他的眼睛都捂住了。 淑岚见两个小孩转过去了,便直接利落地挥刀给那鸡一个了断,雪雁也十分配合得当地接血,将鸡拿去开膛破肚拔毛。 “德娘娘……” 淑岚干完活,正准备洗洗手进行下一道工序,就听见永和宫门口传来小孩颤巍巍叫自己的声音。 淑岚一抬头,便见门口是荣妃的一对儿女,三公主和三阿哥。 两个人什么时候到门口的,倒没人察觉,只知道淑岚手起刀落的一瞬间,被进门的两姐弟看了个正着。 三阿哥还好,虽然吓得有些愣住了,但还一幅镇定模样,而三公主倒是吓得花容失色,吓得要走了。 淑岚只好将两个孩子拉到面前安抚,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胤祉自小体弱,荣妃便只叫小厨房给他按太医说的做药膳补身,直到吃了淑岚在宴席上所做的吃食,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美味的吃食,故而瞧着永和宫开火做饭,就想着过来再一饱口福。 “方才胤祉在院子里,说瞧见永和宫这边起了炊烟,这个 淑岚听了他的解释,顿时了然,生了一些同情之心。 药膳药膳,先注重药性,后注重膳食。这良药苦口,药膳再怎么好吃,天天吃也是嘴里发苦,小孩子自然不爱吃。 一想到宴席上的菜品,别的宫中人恐怕都吃腻了,对于胤祉却是难得能饱口福的机会,淑岚更觉得这孩子辛苦了。 而三公主嘛,自然是因为三阿哥脸皮薄,一同拉着过来的作陪的。 “不光是这个!”三公主听了,认真地对淑岚解释道,“胤祉整天说德娘娘做的吃食好吃,怕额娘伤心,就偷偷跟我念叨,我便也想过来瞧瞧,这吃食是怎么做的,也学一学,以后也做给胤祉吃!” “既然三姐姐想学做菜,怎么这最基本的料理食材,都不敢看呢?”胤禛在旁边插嘴道。 “谁、谁说我不敢……?”三公主听着胤禛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知道他是说自己刚才见了杀鸡场面就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由得脸红了红,赶紧辩解,“我方才是没准备,吓了一跳而已……我又没真走,这不是回来了吗?” “大皇姐每日里舞刀弄剑,连人血都不怕,如果三姐姐连鸡血都怕,那可是胆子比大皇姐小多了……”胤禛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被说别的,三公主都不怕,她最怕的便是跟大公主相比,还比不过大公主。 自小她便一直暗自在心中跟大公主较劲,诗书比不过大公主,便暗暗在丹青上下功夫;在骑射上比不过,便在针线上勤加练□□之要在旁的地方比过大公主才行。 “大皇姐不怕,我自然也不怕。”三公主小声嘟囔着,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不但不往外跑了,还上前几步,走到了案桌前,像是要认认真真看清楚淑岚的制菜过程一般。 淑岚还没明白这孩子怎么态度转换得这么快,又听见三公主转头问道:“德娘娘,大皇姐她也会制膳吗?” 虽然不懂三公主为何忽然这么问,淑岚便摇了摇头道:“不会,大公主对制膳没兴趣,她只对吃感兴趣。” 听了这话,三公主更是高兴了。 好耶!又找到了一件大公主不擅长的事情,只要在制膳之道上稍加努力,便可以多一项压大公主一头的技能!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在不远的未来,自己不光可以制出令胤祉乐不思永和宫的吃食,还可以让皇阿玛称赞不已,更加爱来额娘宫中;更会让平时一脸骄傲的大皇姐也低下高贵的头颅,光临她的小厨房,只为品尝自己的菜肴…… 一想到这些,她便更坚定了要在德娘娘宫中偷师的决心。 淑岚虽然不知道三公主这样吃惯了宫中山珍海味的公主为何忽然对亲自下厨感兴趣了,但是能多一个热爱吃食的同好,她自然是十分欢迎的。 首先,自然是将整只鸡的皮完完整整地剥下来,不可破,还要保留脂肪攀附在鸡皮之上。 而这清远鸡的皮自身便是油亮金黄,韧性十足,剥下来后,用竹签子固定在竹簏之上。 “哇……好完整……”方才还对空气中的血腥味有些嫌弃的三公主,此刻看见淑岚如此利落地剥皮,不但不害怕了,反而感觉有一种痛快的爽感,见淑岚不动声色地麻利处理这一些,不由得心中生出些崇拜来。 而三阿哥,反而没有三公主那么容易适应。他还站得永和宫大门附近,离案板远远的,像是要再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就拔腿逃跑似的。 胤禛的那一套激将法对他不管用,胤祉只是念叨:“君子……远庖厨,胤祉是君子……” 胤禛见三哥如此,也便放他去了,又拉着胤祚到案前瞧额娘制膳。 “脆皮水制好了没有?”淑岚扭头对守着大锅的青雀问道。 “德娘娘,什么是脆皮水呀?” 想偷师,自然要将配方问到,三公主听了这个陌生的名词,连忙问道。 淑岚听青雀应了一声,便将一大锅调好的琥珀色汁液端到了眼前,她便拿起竹筒,舀了一筒那粘稠的汁液浇在了竹簏上的鸡皮之上。 “这脆皮水是拿糖浆子,并黄酒和醋汁一块儿调的,这黄酒可去鸡皮之中的腥味,这醋嘛,自然是可以化了油脂,使这鸡皮更加紧绷……”淑岚一边说着,这一边浇淋着鸡皮。 方才还金黄的鸡皮,在一次次的洗礼之后,呈现出了一抹诱人的橘红色,质感也更加酥脆。 “哇……” 当鸡皮被淑岚从竹簏上取下来后,几个围在案前的孩子不约而同地低呼了起来,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不争气的口水。 甜香酥脆……这谁抵得住诱惑啊…… 还是最小的胤祚,毫不客气地踮起脚,想从案板上抓走一块,被胤禛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还没做完呢。”淑岚说着,便又叫青雀取来旁的食材,剥好的青虾,和白生生的猪膘。 “这百花嘛,便是虾胶或是墨鱼胶。”淑岚嘴上说着,手上功夫也不落下,手起刀落,细密的刀剁案板之声不绝于耳,没一会儿就剁出细腻又粘度极高的虾泥来。 由雪雁和青雀打下手,将虾泥涂在变脆的鸡皮之后,便是下油锅先过油炸至定型,再用高温的油一遍遍冲淋,让鸡皮上附着的糖浆褐变,彻底变成诱人的颜色。 最后,再将一整块百花鸡切块,便得上桌了。 香、甜、脆、鲜,一时间,几个孩子吃得眼睛瞪得溜圆,只剩嘴巴嚼个没完,谁都不愿意浪费时间说话了。 就连一开始说着君子远庖厨的胤祉,也早就被吸引了过来,闻着空气中浓浓的肉香与清甜的糖味交融,忙跟淑岚讨了双筷子,埋头大吃起来。 第184章 糯米鸡 作为厨师, 最有成就感的时刻莫过于自己做的吃食能受孩子们的捧场。 此刻,且不说胤禛这个一向毫无保留夸奖自己的孩子, 把自己做的食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胤祚平日里都乳母追着喂饭, 如今见哥哥姐姐们吃得香甜,没功夫顾着他,这会儿也着急得很, 挥舞着自己专属的小勺子,因为自己被无视而抗议着。 平时难开金口,这会倒急着叫着“胤祚饿、要饭饭”起来, 逗得淑岚忙用小刀切下一小块放入他盘子中。 胤祉吃得香甜,更是旁征博引地掉书袋。三公主早就见怪不怪了, 倒是胤禛好奇起来。 “三哥,你说的这些, 我怎么从来没从书上见过呀?”胤禛问道。 “你现在读什么书?”胤祉问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4节 “嗯……最近快跟着师傅读礼记呢, 怎么了?”胤禛回道。 谁知胤祉却嗤笑一声,似是不屑一般, “你日后又不考进士点状元, 整日里只跟着上书房的师傅读四书五经, 脑子都要读死了。” 淑岚在旁边听着,倒没搭腔,听着三阿哥的意思,倒是有些不屑于正统礼教的意思。 讨厌儒学大道理这一套……倒像是个皇家版的贾宝玉了。 想来是荣妃好不容易养活这一个儿子,又总是三灾两痛的, 便也不做多想,只随便他爱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了。 只是……虽然说身为皇子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放纵, 无论是挥霍家资, 还是贪恋酒色, 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但唯独森严礼数,是不可或缺的。 淑岚想起史书上那个热衷剃头的胤祉,无论是心存怨怼也好,还是不拘小节不讲礼数也好,平时皇上不抓错处也就罢了,但是只要他想抓,这种错处可谓一抓一个准。 不孝不敬的大帽子一扣下来,任凭你平日再怎么才华出众,也是在皇上心中面目可憎。 淑岚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总觉得如果惠妃和荣妃稍微平均一下就好了,一个太严,一个太慈。 她心中正想着,便见胤禛一脸崇拜地瞧着胤祉:“胤祉哥哥,你读的书好多啊……方才你念的那本,能不能借给我看看呀……” “那可不行。”胤祉瞬间从一脸炫耀转为了紧张的表情,“这书可是我攒的珍本……之前胤禔他刚吃了油炸饼子就摸过来,我那一本宋刻本呀,差点就多了个大手印……” 胤禛听了这话,立刻像失望的小狗一样耷拉下了耳朵,一边低头,嘴里还一边嘟囔。 “但是……宋刻本……连平日教胤禛的大学士都没有,三哥怎么会有呢……” 声音虽小,却被胤祉全听见了。 “什么?你怀疑三哥我?”胤禛刚才的激将法没激到他,倒是在这儿激到了他。 “我没有呀……”见胤祉在这儿上套了,胤禛不由得有些惊喜,又小声道,“没有就没有嘛,也没什么的……” 他听额娘给自己说过,这叫以退为进! 果然,听了弟弟状似抚慰的“没有也没什么”的话,彻底让胤祉生出些好胜心来。 “你三哥的书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就说这讲吃食的书,吴氏中馈录、菽园杂记……全都有!我这就拿几本给你瞧瞧!”胤祉说着,饭也不吃了,就跑回宫去给胤禛拿书去。 要知道,他这些年吃药膳吃得呲牙咧嘴,都是靠古人书中记载的美食,一边想象一边咬牙吃的! 书中有没有颜如玉、黄金屋,胤祉不知道,他只知道,书中自有蒸羊羔,书中自有炖鸡腿。 而胤禛则在心中欢呼自己小小的胜利:好耶,又多了一个借书的途径! 三哥手中的这些被正统视为杂书闲书的收藏,早让他垂涎三尺了。 不一会,胤祉终于拿了几本书过来,依依不舍地说:“喏,拿去,小心些看啊……” 此时虽然爱书的他已经有些后悔,但看着四弟完全不亚于自己爱书的模样,将已经洗净的手在衣摆上又擦了几下才来接书的样子,到嘴边的唠叨叮嘱又吞了进去,只是说:“看完了就快点送回来。” “嗯!”胤禛像捧着金稞子似的接过了那几本薄薄的书。 胤禛才刚回屋将书放好,便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香味,再一瞧庭中,三公主、胤祚和胤祉也齐刷刷地抬头,直直地盯着小厨房。 淑岚也终究在回答了二十多遍“还没好,再等等”之后,将第二道菜呈了上来。 “糯米鸡!”淑岚一掀盖子,糯米糅合着荷叶的清香,与鸡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让几个孩子毫无形象地开始流口水。 而在剥开层层荷叶之后,淑岚垫着荷叶微微掰开一条缝,几个孩子便见那糯米之中还藏着好多宝贝。 除了爽滑的鸡肉以外,淑岚更是将冬菇、叉烧之类的富集岁月后的美味切丁塞入糯米之中,其中鲜味更是在蒸制之时一同渗入了糯米之间,让平平无常的糯米颗颗入味。 “小心烫,多吹吹。”淑岚一边叮嘱着,一边哭笑不得地瞧着几个孩子一会儿鼓着嘴吹气,一会儿十分怕烫地吸溜着吃,十分滑稽。 而胤祚,本来还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墩上,等着额娘分自己那份,结果眼瞧着哥哥姐姐都开始大快朵颐了,看着自己空空的盘子,又委屈起来。 他努力挺直胸脯,试图让额娘注意到自己,却发现额娘拍拍头,端给自己一碗什么。 胤祚本来高高兴兴,结果低头一瞧,跟哥哥姐姐们碗里白花花、香喷喷的不一样,自己的是绿绿红红掺杂在一起的泥状物。 这玩意,胤祚再熟悉不过了,就是平日吃的果泥嘛! “胤祚年纪还太小了,不能吃糯米,不然会不消化的。”淑岚蹲下身,捏了捏眼前这个颇为不忿的小脸蛋。 什么是,消化? 胤祚不懂。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和哥哥姐姐们一样。 小胤祚瞧了瞧哥哥姐姐们,感觉哥哥姐姐们像是故意气自己一样,吃得更香了。 胤祚这时候还没有学到书本里的一句话,“不患寡而患不均”,但是他已经学会扯起嗓门抗议不公平了。 不过,淑岚倒是早料到了自家儿子会来这一招,一手端起果泥碗,一手拿着勺子挖了满满一大勺果泥,眼疾手快地塞进了胤祚正要大张准备嚎叫的小嘴里。 ? 胤祚还没来得及号,就条件反射地闭了嘴,含住了嘴里的东西,待反应过来时,已经咽下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胤祚十分气恼。 淑岚一边如法炮制地又喂了一口,才一脸认真地说:“这糯米厉害得很,你肠胃不像你哥哥姐姐,到时候被糯米粘得黏成一块……会疼得满地打滚的!” 胤祚瞧着额娘一脸认真,不像是哄自己玩,也害怕起来。 “所以胤祚要好好吃果泥,好好长大,胃肠就就像哥哥姐姐们一样,就什么都能吃了!”淑岚说这话时,脑海中闪现无数小时候时,大人哄骗自己的场景,不由得扶额。 自己也变成这样的大人了! 胤祚不疑有他,连忙从淑岚手中接过勺子,也不用淑岚喂,便自己往嘴里塞。 似乎是想着,能早一刻吃完果泥,就能早一刻长大似的。 而在旁边目睹了全程的胤禛则暗暗点头:额娘的糊弄技巧,这下可是学到了。 而同样学到的,还有三公主。 她还没忘记,自己是来偷师学艺的。 这淑岚制的第一道菜,她倒是全程在外头瞧着的,心中记下了用了什么,使了什么料,但是这第二道菜嘛…… 因为蒸笼一类物件都在小厨房中,且蒸起来水汽大,淑岚便将孩子们赶到庭中玩耍。 三公主伸长脖子瞧,也只隐隐约约地看见青雀手如闪电一般利落地往白生生的糯米里塞东西,再多的,便看不见了。 调料、配比……一样都没看清…… 三公主一边思索着这个,一边细细咀嚼着嘴里的糯米,试图品尝出萦绕交织在一起的味道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正发呆呢,三公主忽然觉得肩膀忽然被啪地拍了一下。 “谁?”三公主被惊得差点一蹦三尺高,手中的糯米鸡也差点掉到地上。 “是我,是我,没吓着吧?” 淑岚见三公主吃糯米鸡吃着吃着就进入了神游状态,不由得心生担忧起来。 是不好吃?还是吃撑了? 作为主厨自然要过去问问,结果却把小食客吓得够呛。 而三公主这一窜不要紧,从她的衣袖中正好掉落下一片纸页,正好飘到了淑岚眼前。 “这是什么?”淑岚心生好奇,本没想看,只是写字那页正好冲上,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让她不想看也得看。 “炸……油……淋……”淑岚不自觉地念出了声,便将这东西又递回了三公主,“……德娘娘错了,不该瞧你的东西的。” 三公主本已做好了挨训的准备,不想却得到淑岚的几句道歉,不由得张圆了嘴,讶异地抬头瞧向淑岚。 要知道,宫中别说娘娘,就算是上了年纪的嬷嬷,都不愿意低头对一个晚辈认错的。 三公主并没接那张纸,而是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小声道:“是……我的错,不应该偷学德娘娘的菜谱……” 啊?偷学?淑岚见三公主没有接过去的意思,便又翻了几下。 她这下才明白了,原来是三公主一边瞧自己做,一边默默背了,又趁自己没在时速纪了下来。 这第一道菜嘛,倒还像样,连同自己讲解时的口吻都写了个七七八八,没来得及记下,只打了圈圈,等待填入;而后面那一道糯米鸡,便只剩圈圈,没多少文字了。 再瞧瞧眼前的小姑娘,此刻已经没心情吃饭了,一脸忧心地瞧着自己。 “德娘娘,你可千万别跟我额娘说!” 第185章 番茄炒蛋 淑岚见一向端庄自持的三公主露出这幅慌乱表情, 到有些奇了。 “我为何要责罚你?”淑岚缕了缕鬓发,对三公主问道。 “从前御膳房派来师傅来小厨房制膳, 我不过是在门口多站一会儿, 便被哄走了……”三公主说着便撅起了小嘴,“胤祉说,那是宫中大厨的手艺, 不想外传,才不让我看的。” 三公主想起每次被当小孩子赶到外面,心里便生气:有什么那么神神秘秘的? 那厨子不过是煲个药膳就那么藏着掖着的, 而德妃娘娘制膳名传京城,定然更是不得让人看了。 淑岚听了这话, 却笑着摇了摇头。 宫中的御厨,人家可是靠这个吃饭的, 若是随随便便被你轻易看去, 那就是砸了吃饭的家伙。 再说,就算是宫中的御厨, 也难免有些不干不净的小动作, 譬如偷偷藏些名贵的食材药材出去变卖, 屡禁不绝。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只要不那么明目张胆,倒也没人管这些事。 因此,要避着人些。 但淑岚却没有这些顾虑,她认真地瞧着眼前小姑娘的眸子道:“这膳食嘛, 就该久久地流传下去,菜谱口口相传, 遍地开花, 到时候再根据时代和地域加以改良, 变得更适口,岂不是更好?若是只私藏在深宫之中,独我一人会做与他人,岂不是没趣儿?” 淑岚知道,有许多古籍中的菜谱,就是因为严格的保密而失传了,总叫她觉得十分可惜。 用巧克力那样的秘方专利赚钱是一回事,对于菜品,她倒更愿意广而告之,倾囊相授。 御膳房从总管到改刀的小工,没有一个不从淑岚这里学过个一招半式的。 听见淑岚允了,三公主脸上的神色立刻转忧为喜,就跑到案前,对淑岚问道:“德娘娘,我能学这个吗?” 淑岚一看,三公主指着那半锅还没抬下去的脆皮水。 “这个……估计不行。”淑岚为难地摇了摇头。 见三公主又垂了头,淑岚连忙补充道:“这可不是我藏私啊,这道菜,太复杂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5节 “复杂?”三公主半信半疑地抬了头。 德娘娘不会是在搪塞自己吧? 方才看德娘娘的时候手起刀落,那鸡皮仿佛脱一见外套似的,刷拉一下就脱下来了,那叫一个行云流水,看不见丝毫的滞涩。 “从何处入刀,能不伤鸡皮,又能不伤肌肉?运刀的方向自然要了然于心!”淑岚说着,又抓起另一只的倒霉的鸡开始示范,“肌肉走向、脂肪和筋膜的黏连都了然于心,才能脱出这薄得可以透光的鸡皮!” 三公主听了这话,更是“哇”地一声感叹出来了。 这不就像是透视眼一般吗? 更不提,淑岚演示脱骨,只在几个关节处划上两刀,就完完整整地将那鸡骨架从鸡肉中完完整整地脱了出来。 骨头上不沾半点肉末,肉块中不带半点骨渣。 “知道了皮与肌肉的走向,还要知道这骨头和肉的关系,才能做得利落,举重若轻。”淑岚演示完,享受着三公主崇拜自己的星星眼,听她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心中都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这些不过是膳食之道的皮毛,唯手熟尔,只要多练就行了。”淑岚看着跃跃欲试的三公主,将菜刀往案板上一剁。 “我、我也想试试!”还不等淑岚说什么,三公主便蹦蹦跳跳地到了案前,学着淑岚的模样要拔刀。 淑岚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这些厨刀可都是开了刃的,又有些分量,若是伤了金枝玉叶的小姑娘……自己可是吃罪不起。 没想到三公主这一拔,刀竟然嵌在案板中,纹丝不动。 这下三公主脸上飞起一丝红晕来,干脆两只手一起拔起那刀,小脸憋得通红,才勉强将厨刀抽出来。 “三公主,小心……”淑岚在她身后护着,没让她因为惯性弄伤了手,又将菜刀将她手中接过,平放回案板上。 再瞧着这三公主,脸上尽是诧异之色。 “德娘娘,你力气好大啊!”三公主对淑岚的崇拜之情又多了一层,她拿着坠手的刀,竟然在淑岚手中如同捻一片飞叶一般,舞动自如,简直可以和话本子里隐于市井的侠女一比了! “嗨,这把刀还不算什么,毕竟是剖鸡剖鸭用的,那庖丁解牛所用的刀子,师傅用起来,那才叫举重若轻,十分好看呢。”淑岚听她夸自己,感觉颇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还因血腥气害怕的三公主,一听淑岚这么说,差点想求她带自己去瞧宰牛表演,还好这会儿她还记得自己要保持公主的端庄,终究还是没开口。 难道用不得这刀子,本公主就学不了做菜了吗?三公主瞬间心中有些丧气。 她脑子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像大公主一样,自小习武,而不是捻绣花针,想必别说是这刀子,连宰牛的刀子也舞得动。 这个念头一出现,三公主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赶走了这个念头。 “没关系,这动刀子的事,我叫宫女学了手艺来做就是了,不用本公主亲自动手。”三公主决定,遇见困难不要怕,绕过去就行了。 “嗯,是这个理儿。”淑岚憋笑。只是苦了三公主身边的下人们了,此刻看着一个个如临大敌。 “接下来就是,调制脆皮水,往鸡上浇……” 三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凑近那口大锅。 这不看不知道,一凑近,她才感觉到,这一大口油锅是真的大……有了方才拿刀的经验,三公主试也不试就知道,自己妥妥地拎不起来这铁锅。 三公主自然是不会轻言放弃:反正本宫女身边多得是,再找一个宫女帮我拎锅不就是了? 淑岚走上前来,将灶下火重新点上,方才冷却的脆皮水就慢慢地沸腾起来,还时不时地冒着泡泡。 三公主只站在灶台前便觉得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这么烫,沾上一点子,恐怕就要在自己的胳膊上烫得开花吧…… 三公主想着方才淑岚演示时,那滚烫的汁水浇在鸡皮上,鸡皮发出吱吱的叫声……方才听了是食指大动,现在听了,感觉怪吓人的…… 三公主瞧着淑岚,心中的崇拜之情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么复杂的流程,无论是哪一环稍一失手,美食就变惨剧了,德娘娘还能漫不经心,如闲庭信步,真是太厉害了! 站在旁边看时,只觉赏心悦目,轮到自己上的时候,才知道这差事有多艰难。 要不,再安排一个宫女专门用大勺倒汁? 三公主想象了一下自己未来的小厨房,灶台前,宫女们配合极好,井然有序,你颠勺来我热锅,你炒菜来我倒油…… 活儿都让你们干了,那本公主岂不是在旁边干看着? 三公主赶紧又将这对小厨房的想象从脑海中划掉了。 要是都是你们做,这还算是本公主亲自做的菜吗? “看来……我不适合做菜……今日打扰德娘娘了……”三公主瞧着眼前的厨具,仿佛挡在眼前的大山,一座还比一座高。 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学什么都有一股子轴劲儿在,学女红时,嬷嬷说她不行,她咬着牙,手上扎得满是血窟窿,点灯熬油也要绣出来让嬷嬷们吃惊;旁人说她比大公主小些,就算是规矩礼仪上不够好,也可宽容,她偏偏要做得无可挑剔,举止有度。 但是眼前这事……似乎真的不行。挫败感就像一个浪头,哗啦一下将小孔雀般骄傲的三公主拍在了沙滩上,漂亮的羽毛也耷拉了下来。 “其实……要学做菜,未必就要从这些东西开始学。”淑岚最见不得孩子的这个眼神,心中软了下来,对三公主柔声道。“就算拎不动油锅,拿不动菜刀,也有许多东西是能学的。” “真的?”淑岚这一句话,把三公主的神情都照亮了。 “自然。这道百花鸡,就好似……好似那资治通鉴,初学者总会觉得,每个字都认识,放在一起就看不懂了。”淑岚可能地从脑海中搜罗一本三公主兴许听说过的书籍,“而有的菜呢,则如三字经,学制膳,也是不能一步登天的。” “我懂了!”三公主点点头,“那德娘娘,这道菜是什么呀?” 虽然这食物版三字经浅显了些,但是无论简单还是难,好吃就行! “这道菜嘛,就是番茄炒蛋。”淑岚说道。 番茄自从西亚商路供入宫中,一直因为其特殊香味与传统美食格格不入而只种在花房中,作为观赏植物培育。 自己虽然曾经将这番茄当做配菜放入汉堡之中,但终究对于番茄菜品的开发也只是冰山一角。 番茄炒蛋,一款刻进国人基因里的美食,只因为无论是用来盖饭,还是盖面,甚至是做汤,都有无可取代的美味。 裹挟着油脂香的鸡蛋被酸甜的番茄汁浸透,再渗入米饭之中……熨帖地抚慰着饥饿的胃肠,脑子里也幸福地放烟花…… 无论吃过多少名厨的精致料理,那一盘温暖的番茄炒蛋,永远是治愈淑岚心灵的避风港。 关键是,又基础,又好做! 无需高超的厨艺,便可获得极致的回报! 淑岚信心满满地认为,作为初学者,三公主定然能重拾信心,稳稳当当地迈出制膳长路的第一步。 想及此处,淑岚又对青雀道:“你去御膳房,拿一簸箩鸡蛋,再去花房剪些番茄来,不用太多……七八个就够了。最要紧的,是去造办处,讨一把轻量些的小刀,让大公主用……” 第186章 炸厨房 第二日一早, 淑岚便听见永和宫门口有人叩门。 原以为是来送早膳的小太监,打着哈欠叫青雀开门, 却发现是昨日自己应承下的小徒弟三公主。 “德娘娘, 我来学制膳了!” 淑岚看着门前的三公主,一大早就精神奕奕的,倒显得自己这个老师爱偷懒了。 淑岚便连忙将她让进来, 在庭中先候一会,自己则是先去洗漱。 待匆匆洗漱完,淑岚见三公主已经吩咐两个随身宫女给自己戴了袖套、围裙一类, 倒和自己制膳时穿的大差不差,显然是三公主暗暗记下, 回去叫造办处的师傅连夜赶制的。 她这么一串,像个被套了厨师装瓷娃娃一样, 淑岚便觉得十分可爱, 忍不住偷笑着打量她。 “德娘娘怎么这样瞧我,是我穿的有什么不对吗?”三公主抬头瞧着淑岚, 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来在宫中穿的都是京城最最时兴的缎子花色, 从没穿过这样素色、只为实用和卫生而穿的套装, 此时颇有些不习惯,自己是不是不好看了? “嗯,我瞧着是不错。”淑岚上下打量了一下,认真地点点头,“还是那么可爱。” 三公主听了这话, 才放下心来。 “只是,三公主这个时辰便来了……也太早了些。”淑岚揉了揉眼睛道。 这番茄炒蛋, 怎么说也是适合午膳再用的菜, 又那么快手, 一炷香的工夫便做完了。 她还打算着今天午膳就吃今日的教学成果呢! 三公主这么早过来,恐怕这番茄炒蛋要当早膳吃了。 “皇阿玛说,一日之计在于晨,再说……也未必会一次成功嘛。”三公主说道。 淑岚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有道理。 新手第一次开火做饭,总是不这么顺当的。自己叫御膳房多送些鸡蛋番茄来,也是这个道理。 总要给人家犯错的机会嘛! “好,那便开始吧!”淑岚伸了个懒腰,便叫青雀在旁点火,自己则开始做示范。 说实话,淑岚自小就爱钻研料理,番茄炒蛋这种基础中的基础,她是闭着眼睛也能做出来。 但为了照顾新手,她自然是放慢了步骤,一点一点掰开了揉碎了教。 而三公主这个学生,自然是好学生,如此简单的步骤,依然是用蝇头小楷小心抄录下菜谱。 “好,就是这样了,记住了吗?”待淑岚将炒好的番茄炒蛋出锅装盘,窗棂处早有两个预谋已久的小脑袋,像得了信号一样弹射进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淑岚。 “好吧好吧,你们拿去吃。”淑岚看着胤禛和胤祚不错眼珠地盯着那菜流口水,便挥挥手,“只是米饭还没好……” 两个小家伙却丝毫不计较番茄炒蛋失去了黄金搭档,小六端着盘子,小四则是垫脚在蒸笼里取了馒头,无师自通地用宣软的馒头撕成块蘸汤吃。 “我……试试。”三公主在心中暗暗将这些步骤过了一遍,似乎没有特别难的步骤。 淑岚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便让她放手去做,一边在旁搬了一把躺椅,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她打定主意,让三公主自己去多摸索摸索,只要不着火,她就不准备插手。 谁知道,她本来打好的主意,还是失算了。 三公主好像天生和灶神不合,第一回 ,油放得太少,鸡蛋一半焦糊,和锅底难舍难分;另一半还是向往自由的液态,吃下去一准要跑茅房。 “没关系,下次多放点油就好。”淑岚宽容地笑笑。 第二回 ,鸡蛋倒是炒好了,番茄又出了状况,三公主按照淑岚的说法炒出汁来,结果汁没沁出来,倒是烧干在了锅底,给锅底镀上了一层焦褐色的底色。 第三回 ,心浮气躁之下,更是“轰”地整个锅子吐起火舌来,给食材来了一次由内而外的爆炒,让食材和灶中的煤炭有了一种本是同根生的感觉。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6节 第四回 ,第五回,第六回…… 淑岚的笑容是撑不住了,三公主莫非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炸厨房人才? 瞧着她眉宇间充满坚毅,身周的气场让宫女们都不敢上前劝:公主,收手吧! 要不要劝劝她,还是别炸了? 淑岚眼见着短短几个步骤,就能有无数种意外的组合在眼前上演,心中除了震撼,还有心疼。 我的锅!我的上了好几道油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铸铁大锅!我的竹簏、漆碗!这会放在外头都被熏上一股烧焦了似的烟味! 还有食材……哦食材还好,食材是从御膳房要的,说好了从三公主的每月分例中拨,银钱方面,淑岚倒是不心疼。 但是从小受的教育告诉淑岚,浪费终究是不对的! 瞧着本该成为热腾腾的美食的菜肴,呈现出花式各样的,本不该有的颜色…… 淑岚艰难地吞了两口口水,一边叮嘱着三公主继续练着,叫青雀盯着别出什么乱子,一边将另一眼灶台点火烧火。 将没熟的菜品重新回一下锅……把焦黑的部分剔下来……至于那种不小心加了过多的盐糖调味的,淑岚尝了一口,就觉得嗓子齁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摇了摇头,让它们遗憾离场,魂归垃圾桶。 几道失败的作品虽然在淑岚的整修下,菜量只剩下原来的一半,但也姑且变得可以下咽了。 这几盘菜端出小厨房,胤禛、胤祚,已经听说三姐来了永和宫,便也寻迹跟来的胤祉,立刻围了上来。 虽然这一盘卖相惨烈了点,但似乎也还能吃?三个孩子你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你,便又掰馒头分食而尽。 虽然比第一盘是差远了,但也能吃。 但当第三盘,第四盘出锅时,胤禛和胤祚便面露难色起来。 这怎么不但未见好转,还一次比一次离谱呢? 况且,看在三姐姐第一次下厨的面子上,他们还是伸出筷子扒拉了几口。 胤祚的小肚子撑得圆滚滚的,一打嗝都是一股鸡蛋味,第一个爬下了餐桌;而胤禛也在第三盘见底时,举起了白旗。 他看着三姐姐在厨房中忙忙活活,丝毫不觉辛苦闷热,只能心中抱歉了。 看样子,接下来源源不断端上餐桌的番茄炒蛋还不知道有多少盘,他赶紧也放下手中的碗筷,借口去陪胤祚玩了。 这番茄炒蛋,实在是吃不下了。 不光这会儿吃不下了,他恐怕之后一年,都不想再吃这番茄炒蛋了,连“番茄炒蛋”四个字都不想听。 而胤祉,却面上从容许多,左手捏着馒头,右手拿着汤勺,有条不紊地将流水样送上来的番茄炒蛋配着馒头吃下肚。 最后,还意犹未尽地用馒头蘸着盘底的汤汁,吃上最后一口。 终于,小厨房的火熄了,三公主终于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擦擦额角的汗,来到了庭中,将最后一盘番茄炒蛋放在了桌上。 她停下来了,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成果满意了才停下的,而是因为,御膳房送来的鸡蛋和番茄都被她用光了。 “咦?胤禛和胤祚呢?他们怎么不在?怎么独你一个人在这儿呢?”三公主环顾四周。 她本想听听食客的意见,却发现不知为何,门庭寥落。 “他们,说吃不了了,就走了。”胤祉头也没抬,配菜的馒头吃完了,他便端起盘子啜饮了一口汤。 那本应是另一盘番茄炒蛋,却加了太多水,稀稀落落地成了汤,几块散碎的鸡蛋和西红柿皮,可怜巴巴地飘在汤面。 “哼,那他们可真没口福了。”三公主哼了一声,又取了勺子,挖了一大勺自己的作品,放入了口中。 结果还没开始咀嚼,她的脸就僵住了,紧接着脸皱成一团,苦着脸去吐了。 撒调料的时候没炒开,硬是吃到一大块盐巴! “不好吃……”三公主垂了脑袋,一脸沮丧,十分挫败地坐在了石墩上,“学不会……做了这么多次,还这么难吃……难道我真的不行吗……” 淑岚见状,连忙想去安慰。 十个指头尚有长短,有的人天生就没点厨艺技能点,完全没必要在这一条路上死磕嘛! 但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就听桌前的三阿哥开口了。 “嗯?三姐姐做的菜,我吃着……还不错啊?”三阿哥抬起头来。 “胤祉,你就别安慰我了……我自己都知道……”三公主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余光瞥见躲在廊下的胤禛、胤祚哥俩,俨然一副不愿意踏近餐桌一步的模样。 “啊?你说什么呀,我是说真的。”胤祉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真的?”三公主擦干了眼泪,眼泡还是有些发肿。 “真的呀,骗你做什么,比御膳房的厨子可是强太多了。”胤祉像是怕三公主不信似的,又用勺子挖了一勺送入口中,还有些违背文雅气度地打了个饱嗝儿。 “真的?真的?”三公主听了这话,大喜过望,简直不敢相信,再看看三弟的肚子,像吹了气球似的鼓鼓的,可见所言非虚,并不是在说谎哄自己高兴,而是真爱吃。 “太好了!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三公主高兴得连转了几个圈儿,把胤禛和胤祉两个小家伙的逃之夭夭甩在脑后。 “好啊。”胤祉听了这话,脸上还多了几分期待之色。 说罢,他还吩咐随身的小太监,指着桌上几盘吃不完的番茄炒蛋,“将这几盘装食盒收起来,留着我晚上读书时当夜宵。” 那小太监见主子的神色,自然不敢怠慢,忙小心翼翼地将一盘盘形状稀奇古怪的番茄炒蛋装进了食盒。 最后一盘,最是成型,只是上头有黑色点点,有碍观瞻。 这定是川陕总督供上来的香料……胡椒粉磨,用以増香?想到这儿,那小太监心中感慨,不愧是三公主亲手制的膳食,不但有珍惜的番茄,还有这珍贵的香料点缀! 唯有淑岚心中暗自思忖,这锅里的焦糊灰,吃上两口,应该不打紧吧? “厨艺并无绝对的高低之分,只要有人衷心地爱吃,你又对制膳充满爱,那便是好的膳食了。”淑岚揽过三公主,趁机开始灌鸡汤。“而这厨艺更无定式,若是人人都遵守菜谱,墨守成规,世间哪还有各式五花八门的菜品流传呢?” 三公主听了,若有所思,然后后退一步,认认真真地淑岚一鞠躬:“谢谢德妃娘娘教导!” 待三公主、三阿哥及一行太监宫女们拎着各式各样的番茄炒蛋失败者离了永和宫,青雀凑到淑岚身边小声问道:“娘娘,您说,这三阿哥怎么就爱吃三公主制的膳呢?” “自然是因为,他从小被灌药膳,几乎没满足过口腹之欲,这三公主随便做做,只要能吃,都会被他视作珍馐美馔吧。”淑岚心中叹息一声。 只要把标准降低到“能吃”,三公主的厨艺已经很能满足他了! 第187章 皇上先吃 自从送走了三公主和三阿哥, 永和宫倒是清静了几日。 但没过几天,荣妃便叫小宫女到了永和宫, 说要约淑岚在御花园赏花叙话。 淑岚当时倒是爽快应下了, 只是心中有些奇怪:荣妃一向不喜欢出来走动,最喜欢的就是窝在宫中,守着一双儿女做针线, 怎么今日倒主动邀约自己出去了? 待到约定的时间,果然见荣妃在桥头站着,拉了自己的手, 便在掩映在花木之间的石桌边坐下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淑岚瞧她的表情,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就觉得好笑,“今日怎么没见三公主和三阿哥呢?姐姐今日赏花, 没带着他们一起出来?” “别提了, 别提了。”荣妃连连摇头,苦着脸, “这些日子, 这宣琦不知怎么来了兴致, 非要把小厨房的厨子赶走,自己亲自掌勺……” “哦……原来如此。”淑岚一脸郑重地点点头,“然后呢?” “第一日端上来的,是一道没见过的菜,她说是番茄炒蛋, 是新鲜样式,样子虽然不甚精巧, 但红红黄黄也挺好看的, 我便尝了……”荣妃一说到此处, 平时温和端庄的一张脸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仿佛那菜品的味道还在舌尖久久不散一般,“妹妹你是不知道,姐姐我活这么大,真没吃过如此古怪的食物……” 淑岚颇为同情地瞧着荣妃,心中暗想: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前几日她在永和宫小厨房,已经让我大开眼界过了。 虽然这么想,淑岚还是强憋住笑,努力露出同情的神情道:“姐姐何苦勉强吃呢,若是不合口味,随手赏人什么的……” 听了这话,荣妃又苦着脸摆了摆手,打断了淑岚继续往下说,又对身边的贴身宫女道:“疏星,你来说。” 疏星对淑岚一礼,替自家主子道出委屈:“德妃娘娘,您有所不知,那日我们主子尝了一口,想偷偷叫奴婢将那盘菜处理了……” 疏星想了想那盘汤汁中飘着点点黑色锅底灰的吃食,喉咙就有些发紧。 “谁知,奴婢刚端起来,一转头便见三公主趴在门边瞧着,问我们主子,说额娘预备将番茄炒蛋端到哪里去?她辛苦半天做的,可别放凉了。奴婢只好说,是将那吃食端到内室中去,说厅里穿堂风大,菜凉了就白费了公主的心思了,公主这才罢休。” “罢休?她搬了个绣墩在旁边瞧着我吃完才走呢!”荣妃说到这儿,就吞了一大口口水。 淑岚本来觉得,三公主和三阿哥,一个愿做,一个愿吃,没想到荣妃也被波及了。 淑岚又瞧了瞧荣妃身边的疏星脸上颇有同感的神情,便知这位忠仆在三公主没盯着的时候,帮自家主子分担了不少来自三公主的“美食”。 “这……其实荣妃娘娘也不必这般苦恼,三公主给您制膳,也是满怀孝心啊。”淑岚试着换一种角度开解荣妃,“你瞧我宫中的这两个……就没你的公主会疼人,天天就是知道玩。我倒羡慕你呢。” 淑岚说完了这话,自己都觉得有点违心,呷了一口茶掩饰面上的尴尬。 没想到荣妃听了这话,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是了,宣琦也是这么说,说她制膳时充满爱,只做给要紧的人吃……这才追着我要我吃呢!要不……我把她送到永和宫住几日,让她也孝敬孝敬你?” 这我可承受不起!淑岚连忙摇头,谢绝了荣妃的这份过于沉重的“好意”。 但是仔细想想,“厨艺高低不要紧,心怀着爱制膳最要紧”这鸡汤话……好像是自己昨天安慰三公主时说的?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三公主就认真了,淑岚连忙假装看风景,装作此事与自己无关。 不过,淑岚又仔细想了想,这番茄毕竟还没大量种植,只是当供给主子们赏玩的观赏植物种着,又未曾育种,产量并不多,经过三公主这几日的洗礼,恐怕花房的番茄秧子都被薅秃了吧? 淑岚将心中疑问一问,荣妃便又拉着淑岚大吐苦水。 “宣琦说,要御膳房将所有的番茄都摘了送给她,御膳房说一颗也不剩了,她正做在兴头上,说就学了这一道菜,得好好练习才行……自己去花房瞧了,见真的一颗番茄都不剩,这才罢休。”荣妃说道。 “然后呢?她就罢休了?”淑岚追问道。 问虽然是这么问,但是淑岚隐隐约约的觉得,肯定没这么简单,不然荣妃怎么特意来找自己呢。 “哪儿能罢休!”荣妃摆了摆手,“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道理,说这制膳之道,不能墨守成规,要多多创新,不一定非要遵循菜谱……说得头头是道的。” “哦……哦……真是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淑岚点了点头,听着自己的第二句鸡汤从荣妃嘴里复述出来,心里更虚了,只好继续点头应和。 “这不,一大清早,就在我宫中小厨房的食材里翻箱倒柜的,说要寻些别的食材替代,说要勤加练习,再创佳绩……我还是趁着她埋头找菜的时候,溜出来的……若是出来得慢一点儿,定要又被她按在桌前尝菜了。”荣妃一脸心有余悸,用手抚了抚胸口。 淑岚只能同情地拍了拍荣妃的手,同时,也明白了荣妃为什么自己出来了。 感情是把三阿哥这个被药膳弄得味蕾失灵的儿子留在宫里,代替自己品尝那些“美味”了。 “还好,这胤祉从小身子不好,我在宫中备的菜蔬都是让太医院的太医瞧过的,没什么性冷性热,彼此冲突的食物,随她去折腾吧……想来毒不坏身子,顶多,难吃一点。”荣妃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淑岚放下心来,“但是……姐姐你总这么躲着,总不是办法,总不能一到用膳的时辰,你就跑出来……” 荣妃听了,长叹一声,双手一摊:“那我又有什么法子呢……躲一日算一日,只盼着宣琦这小祖宗能早点腻了此事,不然,姐姐我的肚肠可就要遭殃了……” 说着,她又回头瞧疏星,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疏星答了,荣妃忽然脸色一变,一拍大腿。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7节 “糟了!” “姐姐,是出什么事了?”淑岚见她着急起来,忙问道。 “昨日皇上同我说,今日来我宫中用膳,顺便带太医来给胤祉瞧瞧身体可好些了没有……我这个脑子,怎么就给忘了呢……”荣妃急得额角沁出汗来。 “姐姐别急,皇上前朝忙,总要留大臣们多说一会儿话的,想来没那么快过来。”淑岚安慰着,一路陪着火急火燎的荣妃走着,紧赶慢赶,在长街的路口碰上了玄烨的轿辇。 “嫔妾跟德妃妹妹说话,一时入神,就耽搁了时辰,还请皇上恕罪。” 玄烨倒是心情大好的样子,不知是要见一双儿女的缘故,还是前朝战事大捷的缘故,只挥了挥手叫她们起来,并不计较。 “既然德妃也在,便一道过来吧。” 淑岚应了声是,便与荣妃一道随轿辇而行。 跟在后面的,还有拎着医药箱的张怀,显然是来给胤祉诊治身子的。 待到了荣妃殿门前,还不等梁九功上前叩门,门里的人就像听着脚步等着的似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了。 “额娘——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你好久——” 轿辇还没放下,门里就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显然是三公主跟额娘撒娇的语调。 而这声音,就在三公主看清来皇上的轿辇之后猛地停住了。 “宣琦给皇阿玛请安。”三公主收了撒娇的声音,转而规规矩矩地给轿辇上的皇阿玛请安。 “怎么,只同你额娘撒娇,不跟皇阿玛撒娇?”玄烨迈下轿辇,将小姑娘拉起身,揉了揉她柔软的额发。 玄烨知道,荣妃家世不高,本就谦逊,也不仗着一双儿女趾高气昂,这么多年都十分低调,连带着三公主对自己也没有一点儿的礼仪出错,一直规规矩矩的,只有在自己无意间瞥见她跟宫女玩耍时,才露出些真性情来。 性子规矩是好,就是不太黏自己,玄烨总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不那么循规蹈矩,有些没大没小的公主。 “皇阿玛猜猜……定是你要给你额娘瞧什么好东西?给皇阿玛也瞧瞧?”玄烨决定今日要像个寻常人家的阿玛一样跟女儿亲昵。 “皇阿玛猜对了,是宣琦给额娘准备一道膳食!”三公主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瞧着皇阿玛。 “哦?朕的三公主不但乖巧,还深谙孝道,知道给额娘制膳呢!”玄烨满心疼爱地捏了捏小姑娘粉团儿似的小脸,又回头瞧了战战兢兢的荣妃一眼,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朕素日只知你低调含蓄,不想还教女有方! “谢皇阿玛夸奖!宣琦练习了好久呢!这食材难得……宣琦找了许久,才找到替代品,皇阿玛不要嫌弃呀。”三公主说着,便拉起皇阿玛的大手将他往屋里带。 而这时候,胤祉也在一旁附和证明道:“对啊,三姐从早上忙到方才,才摘了围裙,十分辛苦。” “好,那朕今日就不客气了,就尝尝女儿的手艺。”玄烨说着,便随三公主在厅中坐定,却见淑岚和荣妃在旁似乎很是拘谨地站着。“怎么不坐?好不容易公主有心,莫要顾忌虚礼,来来,一同品尝啊。” 淑岚与荣妃对视一眼,连忙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皇上先尝,嫔妾等侍膳即可!” 第188章 黑暗料理 宫女们流水式地给玄烨上了餐具和擦手的毛巾, 而至于唯一的主角——那道三公主精心烹调的美食,则是有大厨三公主本人亲自端上桌。 荣妃看着皇上一脸期待的模样, 就觉得一阵窒息。 天人交战了一阵, 荣妃还是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这三公主还小,制膳能力不足, 难免有疏忽,这味道难免差了些,卖相……想必也不怎么好……” 她斟酌着词句, 想着尽量说得委婉一些,不想皇上却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 怎奈玄烨一进屋看着三公主的可爱模样, 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不会说一句不好, 不皱一下眉。 公主好不容易有了兴趣, 做阿玛的自然要鼓励。 玄烨想到这,便满不在乎地荣妃挥挥手:“朕知道, 朕知道, 卖相恐怕会差些, 但是也不耽误吃不是?这宣琦又不是宫中的御厨,你这个做额娘的,对她要求也太高了些。” 说罢,玄烨又捏了捏桌旁乖乖站着的胤祉。 “胤祉,你说是不是?” “是!三姐姐做的膳食, 可好吃啦!”胤祉十分给面子。 “好,既然你们二人不吃, 这膳食, 就朕和胤祉享用了。”玄烨抬头示意, 梁九功即刻又端来了一副碗筷给了三阿哥。 不吃不吃,我们可不吃。 荣妃半是担忧地瞧着皇上逗弄孩子的模样,心想,您恐怕过一会儿就乐不出来了。 三公主并没有让席间的食客等许久,她迈着小步,手中端着一个个头很是不小的盘子,十分珍惜,不肯假手他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端上来的大盘热气腾腾,红红黄黄一片,或者说,红色占据了大半山河,黄色则成了其中点缀。 这道菜一出,连见过无数名菜的淑岚都心生困惑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啊? 淑岚瞧了瞧荣妃,小声在她耳边问:“你不是说番茄都用光了么?” 不想荣妃也是一脸困惑:“是啊……我还亲自叫那御膳房总管来回话,是真的一个也不剩了,整个紫禁城都刨不出多一个番茄了,怎么这儿又多了这么多来?” 说是番茄,这颜色怎么这么不对呢…… “快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三公主热情招呼。 淑岚还没来得及制止,玄烨就用勺子舀起一大勺放入口中。 “怎么样,皇阿玛?”三公主一脸期待。 玄烨:“……” 淑岚从未见过玄烨如此瞬息万变的表情变化,一瞬间脸上充满着震惊、不敢相信、痛苦、强颜欢笑等等一系列表情,让老看着他板着脸一副威严模样的淑岚差点笑出了声。 玄烨的表情看似在细细品尝,不舍得咽下,实则是根本咽不下去! 诡异的甜味充斥着口腔,其中还混合着丝丝缕缕的酸味,像是什么果子放坏了一般…… 口感更是一绝,软烂的沼泽般的口感中混合着点点颗粒…… 自小锦衣玉食的玄烨哪里受过这个!丝丝缕缕的酸味见无法从咽喉下去,就选择从鼻腔上去,玄烨一个没忍住,差点吐出来。 一旁的梁九功眼疾手快,连忙给玄烨递上帕子,玄烨终于觉得如蒙大赦一般,将帕子按在嘴上,借着咳嗽的动作,将嘴里大半诡异的汁水吐在了帕子上,又将帕子塞回梁九功手中让他赶紧处理掉。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顺利转移作案道具。 “皇阿玛,你怎么了?”三公主见玄烨咳嗽起来,有些紧张地问,“味道不好吗?” “没……哪儿能呢?”玄烨挤出一个笑容。“是朕方才被烫了一下,咳咳,咳咳……” “原来是这样……宣琦还以为是皇阿玛不喜欢呢。”三公主听了这话,又高兴起来。 玄烨暗自高兴自己演得好,没让三公主察觉,不然她见连皇阿玛都不支持自己的爱好,定然要伤心了。 “皇阿玛喜欢就好,别吃那么急,今日有这——么一大盘子呢,皇阿玛、额娘、德娘娘,还有三弟一起吃,也能吃得够够的!”三公主比划了一下,又拿起玄烨眼前的万寿花色的骨瓷碗,用一把大汤勺,就给她亲爱的皇阿玛舀了满满一大碗。 “皇阿玛,用小碗慢慢吹着吃,就不会烫嘴了。”三公主说道。 “宣琦……真是贴心……朕心甚慰……”玄烨低头看了看那结结实实的一大碗,颇有些欲哭无泪,只能用勺子在碗中搅来搅去。 这不搅不要紧,一搅,这质感更让玄烨觉得牙根有些发酸。 看来荣妃刚刚说的,味道不够好,卖相也欠佳,并非谦虚之语,而是肺腑之言啊! 自己刚才怎么就没听呢? 他幽怨地瞧了一眼荣妃和德妃:你们俩怎么不早说呢!早说了,朕就转弯回养心殿了! “额娘,德娘娘,你们的碗筷呢?”三公主又问。 淑岚还未开口,荣妃就先一步开了口:“真可惜,额娘方才在你德娘娘那里吃了不少了,现在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了。是吧?” 淑岚被荣妃的胳膊肘暗中推了两下,也连忙作证:“对对,新出炉的百花糕,我和你额娘贪嘴,就多吃了几个,今日就不能品尝了……” 一边说,还要一边做出十分遗憾的模样。 “那真可惜……”三公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拿起胤祉的汤碗,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 “谢谢三姐姐,那胤祉就不客气了。”胤祉恐怕是这桌上唯一一个表情期待的。 “怎么样?你姐姐的手艺,怎么样?”玄烨看着自己白白净净,文雅内敛的三阿哥,舀起一勺往嘴里送的模样,顿时有一种跟他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想,胤祉却眉头也不皱一下,一勺接一勺地吃着。 玄烨瞧着,嘴巴越张越大。 是朕的味觉出了毛病?还是三阿哥天赋异禀? 一碗吃食,没一会儿就吃了过半,忽然三阿哥停了勺子。 玄烨心中暗喜,原来三阿哥也觉得不对了?只是他味觉比较迟钝而已? 不想三阿哥只是停了勺子,对一旁的宫女疏星道:“蒸的馒头可好了?拿一些过来,配着吃,不然可惜了三姐姐做的菜了。” 玄烨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凉气。 好小子,不但不觉得难吃,还觉得很下饭! 过了没一会儿,疏星便将热腾腾的馒头端了上来,玄烨平日吃惯山珍海味,此时看着馒头却想眼泛泪花。 要问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要配着馒头才能把这诡异的吃食咽下去啊! 梁九功在旁边垂首侍奉着,心中也升起感慨。 平时给皇上侍菜,自己只能布菜,光看着,吃不上,此时倒是第一次因为吃不上这菜而感到庆幸起来。 他瞧着皇上吃一小口三公主的菜,要配三口馒头,然后直着脖子往下咽,就觉得无限同情起来。 这么个吃馒头法,自然饱得快,玄烨没一会儿就觉得再也吃不下一口了,便面露难色。 而梁九功,则是察言观色,知道玄烨吃不下了,又怕打击三公主,便赔笑道:“皇上今日吃得有些多了,还是要节制为上……” “皇阿玛是为了我才吃这么多的吗?宣琦好开心!”三公主眼睛亮晶晶的。 “朕公主的手艺,朕自然是喜欢的。”玄烨也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皇上,这些实在吃不完,要不就装在食盒中,带回养心殿去,等晚膳再吃?”梁九功想了个让玄烨脱离苦海的法子。 这话你怎么不早说!就应该在朕吃第一口的时候说!玄烨腹诽。 三公主却摇了摇头,“这炒菜,就是刚出锅的才最好吃,若要反复热它,便有水汽了,不妥不妥……” 她脸上神情颇有遗憾,“还剩许多呢,可惜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8节 说着说着,三公主的眼神落在了梁九功身上。 梁九功心下立刻咯噔了一下,多年的察言观色经验告诉他,大大不妙! 果然,三公主道:“梁公公每日陪着皇阿玛,几十年如一日,也是十分辛苦,本公主今日,就赏给你一碗吧!” 这!梁九功欲哭无泪,先是赶紧对三公主的赏赐谢恩,又道:“这是三公主亲手给皇上制的膳,奴才怎么敢尝,三公主可是折煞奴才了……” “三公主赏你的,你就吃了吧。”玄烨倒是毫不犹豫地选择落井下石。 凭什么朕在这受苦,你就在岸上干看着?你也下来吧! “嗯……还剩一些……”三公主思忖片刻,眼睛盯上了今日随玄烨过来,给胤祉看诊的张怀张院使。 “张院使多年以来,一直好好给我弟弟看诊,医者仁心,今日也吃上一碗吧,以表谢意。”三公主又盛了满满一大碗,这下盛完了。 这盘底沉淀的,可都是精华! “看诊治病,是微臣的本分,谢公主赐膳……”可怜的张怀,捧着这一碗精华,只觉喉咙发紧。 三公主见今日的“番茄炒蛋”终于分发完毕,十分满意,连连点头。 淑岚瞧着张怀和梁九功这两个惨遭“赏赐”的人,梁九功演技极好,还能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连连夸赞,想来吃得快些,就尝不出味道了;而张怀就没那么幸运了,待一碗吃完,已经两眼放空,眼中含泪,似是三魂七魄少了一魄似的。 终于,淑岚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三公主,你是上哪儿弄来这么多番茄呢?” “这个嘛,简单!您说过,制膳讲究创新,我想着这番茄是又红又甜的,只要找一样相似材料的不就行了?”三公主对自己的妙思十分自豪,“我便在小厨房里找到一个西瓜,掏了瓤,当番茄炒,不但酸酸的,甜甜的,连样子都大差不差,一个西瓜,能做出这么大一盘菜!” 淑岚顿时感觉眼前发黑,西瓜和西红柿,虽然都姓西,但也不能混为一谈吧! 为什么千百年来,都没有人将西瓜炒成菜,记下食谱? 有些菜品之所以没有流传开来,是有原因的! 第189章 太子的礼物 这一顿饭, 玄烨吃得煎熬,淑岚忍笑忍得煎熬。 玄烨一边揉着肚子, 感觉西瓜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形式进了自己的肚子, 此刻已经开始与肠胃进行一些不太友好的会面了。 虽然瞧着一同受罪的梁九功和张怀,让他心中舒服了点,但是看着圆桌另一边的胤祉, 倒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胤祉岁数还小,要说是装的,这也装得太好了吧! 玄烨心中便觉得不对, 当即让张怀上前诊治。 张怀应下,将手指搭载小胤祉手腕上细细探听, 又观其声,望其色, 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大圈儿, 恭恭敬敬地对玄烨一礼道:“回皇上,三阿哥身子无恙, 已经好多了。” “你确定?”玄烨半信半疑。“张院使还是再好好验验吧。” 张怀不知皇上为何有次一问, 他对自己的手艺颇有信心, 但还是依着皇上的旨意,重新搭了脉。 “是啊……微臣觉得,没什么问题,心音强健,肺部亦无杂声, 比幼时好上许多了,想是荣妃娘娘养育得当……” 玄烨听着这话, 摇了摇头, 叫张怀附耳过来。 “朕问的不是这个!” “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是问, 这三阿哥的舌头……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玄烨脱口而出。 而一旁的荣妃,则是看得胆战心惊。 张院使明明说的都是好话,皇上却一会摇头,一会让张院使重新检查,君臣二人凑在一起咬了一会儿耳朵,张院使又一脸严肃地掰开自家儿子的嘴,从舌头到喉咙看了个仔细。 尽管她素来性子谨慎守礼,在皇上面前极少插嘴,这会儿是关心则乱,也忍不住开口道:“这……张院使,胤祉可是有什么不好?” 待听了张怀直起身来了缘由,荣妃这才恍然大悟。 “皇上,这胤祉的舌头……恐怕是吃惯了药膳的原因……从前这孩子身子虚,没少喝苦药,嫔妾瞧着都心疼……”荣妃说到此处,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近几年来,嫔妾想着,这孩子遭了这许多罪也不见好,便干脆不再按方子制药膳了,有一顿没一顿的喝,胤祉的身子倒没那么弱了,只是落下了这个毛病,不挑食,什么都吃……” 玄烨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胤祉简直好生可怜,难得生在帝王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口美味。 只是这荣妃也是爱子心切,才忍痛让孩子吃苦,也是慈母之心用心良苦。 只要不是味觉出了什么毛病就好。玄烨暗暗点了点头。 而淑岚则是心中啧啧:孩子不挑食,这是多少厌食孩子家长的梦想啊! 而张怀则是脸色一变,对荣妃一躬道:“微臣敢问荣妃娘娘一句,前些年为三阿哥诊治的太医可是哪位太医?可还留存着药方?” “太医……是从前那位钱太医,药方嘛……就在屉子下头,容我去找找。”荣妃不知他是何意,便转头去屉子中找,递给了张怀。 张怀只草草扫了一眼,就连连摇头,将那有些年头的药方抖得哗哗作响,“虚不受补,虚不受补啊!” “张院使,这……是怎么个意思?”荣妃急急地问道,又去瞧那药方。“这药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张怀对着那药方冷笑一声,“种种都是极好、极名贵的药,想来钱太医也同您说了,要买最好的那一档,才能不失药性,是吧?” “对,没错儿,钱太医说,若是折价的陈药,就失了药性了,要全须全尾的,才药性最好……”荣妃还是将这些事记得很牢,她总觉得是自己的错,才让孩子有了天生之症,故而对这种药品选购熬制之事,极其上心。 “想必是他说,这太医院的药不够好,要他从外头采药人手中采买,才品质上乘,又价格合理,是也不是?”张怀又问道。 “是,是,他就是这么说的,您是怎么知道的?”荣妃连连点头,对张怀说话的语气也恭敬了几分。 “这便是太医院中,那些下作的太医的惯用之法了。”张怀冷哼一声,“尽开些名贵补药而从中牟利,就算是翻出药方也不怕人查问;以次充好者有,低买高买者有,光是图利也就罢了,只是这些个大补大热的药,不但用在孩子的药中,还制成药膳地吃,这孩子哪里受得了啊?亏得娘娘这些年停了,不然长久下去……” 他没再讲下去,荣妃已知道他话外之意,惊愕地捂住了嘴。 这些年,她爬到妃位,依然日子过得俭省,除了为了低调之外,就是为了拿出大笔的钱来买药材。 因为怕皇上觉得她养孩子养得不好,把胤祉也送出宫,缄口不提胤祉生病花银子的事。 月例也不够时,她便从娘家给的银子里填补。 没想到,这些年她笃信的好药,倒是让儿子越吃越病了? 想到此处,她也维持不住在皇上面前的温柔端庄了,狠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这个贪图钱财的黑心贼……我跟他没完!” “胆大包天,敢拿朕的皇子开玩笑,朕自不会轻饶他。”玄烨冷声道。 张怀却一声冷笑,“这姓钱的倒也清楚,这种黑心钱赚得多了,早晚要被逮住,早告老还乡了。只是……” “只是不知这样的蠹虫,太医院还有多少。”玄烨冷冷接口到,“入口之物,关乎性命,朕看,是不得不管了。” “皇上英明。”张怀深深一躬。 他早就看太医院中那些取不义之财的人不顺眼了,偏偏就是这样钻空子之人最善于钻营和互相遮掩,如今动到皇子头上了,想必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从前张怀动不得那些抱团的人,只要干涉他们捞钱,便常被孤立,这下有了皇上雷霆之怒,便让梁九功亲自奉旨彻查,终于可一净风气。 养心殿中,玄烨正提笔泼墨,写满了一张宣纸,犹自意犹未尽,便唤梁九功来。 梁九功连忙捧来纸张给皇上续上,“皇上与太子殿下真是关系和睦,每次都有这么多话要讲。” “哼,谁说朕在跟太子写信呢?窥探朕意,该打。”玄烨哼了一声,用笔杆一点梁九功,面上的表情倒还是藏不住的笑意。 瞎子才瞧不出来呢!梁九功心中吐槽。 若是皇上给旁人写信,定然是眉头紧锁,唯有给太子殿下写信时,才洋洋洒洒写上好几大篇,封入封筒时都有些勉强。 也不怪皇上,从前太子殿下受不了皇上的管束,随着大船一走了之,又在海上飘荡,没个定所,因此,这信件往来,一向只有太子从海上寄给皇上,皇上却没法寄给太子。 无论是皇上一开始的满腹怒火,还是到后来慢慢接受,再到后来的想跟儿子诉诉心事,皇上是憋了满肚子的话想跟太子说,却没法子说,别提多窝火了。 幸而近日太子来信,说近日在南海沿海一带暂留,说这里南方小国往来的商船众多,南方的风土人情又与京中完全不同,便准备登陆考察一下风土人情,这书信可发往福建总督转交。 “什么考察风土人情,分明就是他自己想上岸玩!”康熙接到此信时,自然先是装模作样地批判了一番,批判完,又津津有味地读起了后面的考察笔记,只觉得比什么文人墨客写的游记都新鲜。 那些文人墨客往往是被发落去了南方,所写的诗文游记里,字字都透着凄惨,不似太子的文字,玄烨简直能从白纸黑字里感受到南国的骄阳似火,和一年四季都挂满枝头的鲜甜果子。 看完了信,自然也要写上一封回信,一开始玄烨还咬着笔杆纠结写什么。 是叮嘱太子在外记得添换衣服?不行,自己又不知道那里是冷是热,下雨还是刮风…… 跟他聊近日烦心的政事?算了吧,太子就是因为讨厌政事才一走了之的,自己千里迢迢地写着煞风景的东西过去,万一太子看得烦了,不爱回信了怎么办? 梁九功瞧着平日笔走龙蛇的皇上因为这个愁,便给出主意:“要不您就说说您自己,说说您身边的高兴事和烦心事?” “这些个婆婆妈妈的事,有什么好跟太子说的?倒叫太子笑话。”玄烨听了这话,自然先是白了梁九功一眼。 但经这一提醒,他思路也打开了。 写大公主不守规矩喜欢舞刀弄棒,也不知道能不能改回来;写大阿哥虽然武艺不错但不爱读书,还是要能文能武才好;说三阿哥性子安静爱读书,就是身子弱…… 自然,被三公主喂了好大一盘的西瓜炒蛋这样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的可怕食物之事,也被他写了下来。 虽然吃了这么一碗东西颇有些丢面子,但玄烨还是在信的末尾写道:“三公主虽厨艺欠佳,但孝心可鉴,足以弥补矣。” 而太子,自然也在每次收到皇阿玛的各种抱怨后,随信送来一些礼物。 例如,送给大公主的,是一种中原少见的链子半月弯刀,人骑在马上掷出武器,可遥遥取敌人首级,四两拨千斤,想来适合女子使用;再有,送给大阿哥的是一副链子甲,说最适合勇猛之人披挂深入敌人之中…… 看得玄烨连连摇头,但毕竟是太子的意思,还是叫人把太子的礼物给他们送了去。 最后,还有送给三公主的一件礼物,是几样油纸包裹的物件,玄烨没敢贸然打开,先是捏了捏,像是粉末。 他再打开那信件,只见上头写着:“南国商船贩卖各式香料,香味甚是奇异;制膳时,厨师将各种食材香料撒入锅中,制成糊糊。既然三妹爱制膳,特将此物送出,给三妹使用。” 玄烨看完了信,想像三公主端出一大盘糊糊来让自己吃…… 不行,旁的也就罢了,这香料绝对不能给她! 第190章 咖喱 虽然嘴上嫌弃太子寄回来的礼物, 但是个人都知道,皇上有多宝贝太子的心意, 就连那几包颜色可疑, 气味更加可疑的粉末,玄烨都没舍得丢。 本来他还将顶上的一包打开了一条缝,想着既然是极受欢迎的香料, 想必与宫中们嫔妃常用的熏香香粉、香丸差不多,便凑了上去,深深一吸。 这一吸不要紧, 玄烨只觉得鼻子仿佛被谁狠狠来了一拳一般,还没来得及反应, 辛辣刺激的味道就像一道火龙一般随鼻腔而上,玄烨赶紧将脸别开, 可惜为时已晚, 只连着打了数个大喷嚏,惊得梁九功又是帮忙递帕子, 又是帮忙拍背, 好不忙活。 直到连喝了好几口茶, 玄烨才觉得那鼻腔蔓延到气道的火龙被暂且浇灭了,刺激得眼睛都沁出眼泪来。 当他正用帕子准备擦掉眼泪,恢复视野的清晰时,却瞧见殿门口站了个人。 “谁?”玄烨虽然此刻被连环喷嚏弄得一脸狼狈,但还是不是威严地喝到。 就算视野雾蒙蒙的, 他也瞧见殿门口那人正像做贼一样转头打算出去。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39节 “嫔妾给皇上……请安。”淑岚见被抓了个正着,只好硬着头皮停下脚步, 转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皇上, 您没事儿吧?” 她本是听宫里的小太监传话, 说太子殿下回信了,便急急地赶着过来了。 信嘛,她倒是不如玄烨那么有兴趣,但是听说太子送了好大一包的东西,她便兴冲冲地过来了,就想挑挑有没有好用的新鲜物件。 没想到,一进来便见玄烨这幅狼狈样,还逃跑未遂。 淑岚见玄烨背过身去,十分好面子地迅速整理完仪容仪表,也十分配合地低头不去看他。 “这异国香料,果然蛮俗,如此冲鼻,真是不堪。”玄烨干咳了一声缓解尴尬,又把胤礽送来的香料们批判了一番。“哪里有我大清所用的香料,淡雅脱俗……”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去查看香料的包装,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没有被自己的喷嚏给吹飞了! 虽然自己欣赏不来,但就凭是胤礽的心意,自己摆着看也是好的。 淑岚问都不必问,只消看玄烨涕泪俱下的模样,再看看原本应该好好摆在桌案上的宣纸被吹飞到了地上,就能脑补出玄烨方才的举动了。 她不由得在心中吐槽:不愧是只知道享受的顶层消费者,未经稀释的原料,自然是冲鼻了,就连龙涎香,未经处理的原料也是臭的,哪有直接闻的? 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诉诸于口,只能附和地点点头。 “你觉得如何?太子寄来此物,说是能制成什么糊糊,正好给三公主练手……朕瞧着是不妥,你瞧瞧,可有什么能用的吗?” 玄烨一边说着,一边吸取了教训,将身子离得远了些,用眼神示意梁九功来开封。 你这个做人皇阿玛的,怎么还把人礼物给叩下了啊?淑岚心中吐槽。 梁九功上前,自是小心翼翼,生怕重蹈主子刚才的覆辙,淑岚也好奇上前,见梁九功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心中好笑。 而油纸包打开后,淑岚看见的便是满满一包黄色粉末。 第一次,她也觉得有些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用案上宣纸折了纸勺,浅浅地取了一点儿粉末,在鼻下扇闻。 恍然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化学课上。 这一闻,其中复杂缠绵的香气便像一张地图在她的脑海中徐徐展开。 姜黄、芫荽籽和小茴香缺一不可地构成了这香气的核心风味,而肉豆蔻的浓郁温暖与绿豆蔻的清爽辛辣之间的平衡更是掌控得恰当好处。 而呛鼻的刺激香气来自于碾碎的黄黑芥末籽,只是轻轻嗅了一点儿,便觉得舌根被刺激得分泌出唾液来。 再有,便是平时炖菜中常见老四样,桂皮、八角、香叶和胡椒,倒是不稀奇,只是要掌握得配比精到,不使任何一样抢了风头,也是手艺活。 而最后一小包打开时,淑岚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其他香料都经过了烘干打粉的加工工序,唯有这一小包是全须全尾的,与金黄色泽的香料不同,这一包则是耀目的红色。 是番红花! 番红花开花后,一朵花只取其纤弱细长的柱头作为食材,即使是后世可以大规模种植的时代,也是极其珍贵的食材,其中无可取代的独特风味,就那么两三根便足以点石成金。 就算是上一世的高档餐厅,主厨放番红花入菜都是十分吝啬,而太子真是出手阔绰又大气,一出手就是这么一大包……淑岚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旁的也就罢了,叫三公主瞧见了,说不定见此物也是红的,便也举一反三地拿去炒鸡蛋了。 不行不行,淑岚赶紧在脑内划掉了这种暴殄天物的可能性。 如今天气渐冷,北风卷地,太子的礼物倒是带着满满南国的温暖。 今日她总觉得身上冷飕飕的,总觉得该好好吃点热乎乎的东西补补了。 “皇上,这香料确实是极好的,配比掌握得极佳,材料也是上品,太子殿下有心了。”淑岚答道。 而玄烨显然把“朕不信”三个大字挂在了脸上。 其一,他方才被呛得狼狈,第一印象就差得很;其二,他 淑岚才不管他信不信呢,不信更好,少一个人分食物,她正好多吃点。 正当她搓着手想着怎么拿这些香料大干一场,便听见外头有小太监传话,她一转头,便见张怀被带了进来。 “张怀,你也闻闻这异国香料,是否能吃,是否有毒?”玄烨皱眉问道。 虽然他自己是不想吃的,但想来淑岚做好了菜,皇子公主们便闻着味儿往永和宫跑,得找太医瞧瞧这可疑之物能不能给孩子们吃。 在得到了“此物无毒”的结论之后,玄烨便挥手叫淑岚去自行发挥了。 把这些太子口中的糊糊原材料交给淑岚处理掉后,玄烨便忘记了这事,直到这日下朝后。 “那几个礼部的老臣也真是的,天天唠叨催促着朕要祭典的人选,章程,啰啰嗦嗦,听得朕一个脑袋两个大。”玄烨坐在轿辇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自己本是好意,想这些老臣就该在礼部的清闲位置上养老,不想这些老头子们一个比一个跳,仿佛是不服老一般,硬要用手上的一点点权力证明在自己面前的存在感。 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不是礼法,不是各种名目的祭典,是正在收尾阶段的平三藩、安顿南疆、警惕蠢蠢欲动的噶尔丹、安置培养蒙古子弟……东西南北四面忙活,四面花钱! 玄烨虽烦,瞧着他们都恨不得绕着走,但被堵在殿上,也不得不敷衍着。 若是一轰了之,不但会被扣个不尊礼法的帽子,还怕是会把这老几位气出个好歹,当场昏过去也未可知,那就麻烦了。 不过今日好歹算应付过去了,玄烨亲手画了大饼后,这几位老臣终于满意离去。 走时还不忘假惺惺地说一句“臣等耽误皇上用膳了,臣有罪”,让玄烨只能大度微笑。 瞧着说得太久,御膳房按时间送来的午膳都冷了,玄烨按了按叫得荡气回肠的肚子,忽然闻见风中飘来一股异香。 “咳,不回养心殿了,去永和宫。”玄烨吞了吞口水。 轿辇越往永和宫走,这香味便越是浓烈,玄烨的肚子便叫得越厉害。 待叩开了永和宫的大门,玄烨本想开门见山地同淑岚一同进殿用膳,却不想,一进门便瞧见数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跟自己行礼。 “给皇阿玛请安!” “免礼,免礼。”玄烨瞧着眼前的几个孩子,来得别提有多全了,除了养在皇后宫中,日日吃特制食谱的七阿哥和还在吃奶的八阿哥,宫中两位公主和四位阿哥算是到齐了。 不用问,自是来永和宫蹭吃蹭喝的。 玄烨很和谐地融入了蹭吃大队,被孩子们簇拥着进殿,一进店,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便裹挟着他的嗅觉,牵引着他走到淑岚端进屋的大锅前—— 玄烨一探头,不由得眼前一黑。 不,是眼前一黄。 怎么全是形状不明的黄色糊糊! 他瞧了瞧锅中的主角,又瞧了瞧淑岚,一脸不可思议。 “皇上,这是咖喱,尝尝您就知道了。”淑岚知道一时要他接受这样的吃食有些困难,便先让他坐下了。 孔子曰,色恶不食……玄烨心中念叨着,心想今日来得不是时候,他实在是想象不到一人一碗糊糊大吃的盛况。 但来都来了,还是姑且瞧瞧他们怎么吃。 大公主手中的是咖喱盖浇饭,一口牛肉,一口吸饱了汤汁的饭,吃得美味色舞;而三公主则是一碗咖喱汤汁的面条,面条上挂满了浓稠的咖喱肉汤,幸福得眼前都开花了;胤祉碗中的是裹了浆炸得酥酥脆脆的鱼排,外酥里嫩的鱼肉上浇上一勺子咖喱汁,更是下饭伴侣…… 一个个瞧过去,玄烨心中也有些动摇,但当他看向胤禛时,瞧见了他盘中并没有那咖喱糊糊。而是一个碗状的馕饼,油油亮亮,麦香四溢。 看见这席上唯一一道跟糊糊无关的吃食,玄烨刚想说:“给朕也来一份跟胤禛一样的!”便见胤禛用馕饼做碗,盛了一碗咖喱,又将碗的边缘撕下来,用馕饼吸饱汤汁,便幸福地放入口中,不一会儿,那馕饼做的碗就比一开始的模样小了一半。 孔圣人的话,朕今日就先不听了。玄烨终于耐不住,抬头对淑岚道:“给朕也来一份糊糊!” 第191章 联名 永和宫中, 淑岚正咬着笔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主子画的猴子真好看!”雪雁进来拨蜡时, 瞧着淑岚一边画一边苦思之时, 便出言夸赞,试图给自家主子一点自信心。 “可不,主子心灵手巧, 做什么都一点即通。”青雀瞧淑岚像石雕似的坐了一上午了,便也出言附和道。 “什么猴子呀……我画的这是哪吒闹海……”淑岚颇有挫败感地将画笔一扔,仰面躺在了卧榻上。 她此刻感觉自己就像是怎么练习也不得其法, 坚持炸厨房的三公主一样,差生文具多, 文房四宝她倒是添置得齐全,就是画出来不像人。 “看来专业的人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嘛……”淑岚仰面喃喃道。 “其实……也还……”青雀瞧着那画, 试图找个角度夸夸, 但还是失败了,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主子今日怎么有兴致做这个?” 平时六宫嫔妃的那些陶冶情操的爱好, 主子可是没什么兴趣的。 “倒不是我想画……我是在想这新出礼盒的图样子。”淑岚见来了听众, 便将她拉过来, 说起自己最新的创意来。 上一世,各种产品商家已经不满足与搞季节限定、地区限定、节日限定了,只有节假时才能狠狠赚一笔,那也太亏了吧!【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和各大ip的联名产品应运而生,根本不用费脑筋推出新口味, 只要换个包装,跟深受大人孩子喜爱的角色一结合, 便会有大量的人来买单。 我也不想买, 但是包装上印着xx的脸耶!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么多层出不穷的电影游戏角色, 但是经典就是最好的! 封神榜、西游记、三国……里头这么多脍炙人口的剧情和受人喜欢的角色,相当有群众基础。 今日出一款桃园结义特别款,明日出一款哪吒闹海限定款…… “像个猴……那就干脆再出一款大闹天宫新春款!”淑岚眼睛直发亮。 试问哪个孩子能拒绝得了孙大圣的诱惑呢!保证哭着闹着叫家里大人买! 况且,这个时代又没有版权费……这钱不赚白不赚嘛!淑岚的嘴边露出了反派一般的笑容,仿佛已经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即将飞进自己的小金库里。 只可惜水浒在这个时代算是敏感书籍,红楼也还没横空出世,不然自己出个一百零八将,金陵十二钗,这顾客不得玩儿了命的买? “事不宜迟,得快快叫造办处的人来,将这点子给如意馆的画师画出来,再投入制作……”淑岚志得意满,十分期待地搓了搓手。 还没叮嘱完,就听见外头有人进来,通传的小太监说,是造办处的人来了。 “我还没去传他,他倒自己过来了,正好。”淑岚点点头,示意小太监将人带进来。 待那造办处总管进来问了安后,淑岚没等他开口,就兴致勃勃地又将自己的法子说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这才缓了缓,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哦对了,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终于有机会开口的总管终于哭丧着脸开了口:“回娘娘的话,恐怕卖巧克力的供应要缓上一缓……” “怎么了?”淑岚问道,“莫不是人手不够,若是不够,便再招一批人紧急培训一下不就是了?” “娘娘,不是人手的事……是从前用来确定巧克力温度的温度计,其中一枚碎了……这温度计,娘娘您也是知道的,是传教士们贡进来的,存量极少,不得已,产能便降下来了……”那总管知道淑岚最看重这生意,说话都怯懦得很。“奴才是想着,若是宫中还有,可否暂且挪用一支……” 一边说着,那总管一边战战兢兢地将近日的记账和产量纪录呈给了淑岚,像是准备好挨一顿打骂似的绷紧了身子。 淑岚叹息一声,只要是人参与其中,难免会出意外,过度依赖成品的物件,不能自己研发制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0节 “宫中所存也不多,还是得小心使用才是。”淑岚一边看那账本,一边说道。 “是,是,奴才回去定让他们小心再小心,绝对不会再出差错。”造办处总管听了这话,见淑岚并没有大骂的意思,终于松了口气。 “等等。”淑岚忽然一句话,让他刚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怎么了娘娘……是有什么不妥吗?”造办处总管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帐不对。”淑岚点了点其中一项。 银钱进出,她还迟钝一点,但是关于食物,这巧克力的出产量,她则是十分敏感,尤其是之前有人有龌龊的手段夹带,她便更是留心了。 这巧克力怎么不翼而飞了一部分? 她瞧着总管的脸顿时变颜变色,在“装傻糊弄过去”和“坦白说实话”之间两种情绪反复横跳,最终还是露出了心一横的表情,选择了后者。 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地,又哭丧着脸开始坦白:“娘娘,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知道这温度计极为贵重,打碎之后,奴才是生怕娘娘怪罪,故而没有立刻上报……这时来了个江湖骗子,不知从哪儿听到说了这事儿,来找上奴才,说他跟洋教士学过秘技,知道怎么做温度计,奴才是鬼迷了心窍啊……才听信了他的话……” 虽说是坦白,但话也是一半真一半假,话里话外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那日是他碎了温度计,眼见着生产就要叫停,秉承着能瞒就瞒得原则,他便赶紧放出话去,高价收购,这才有人找上门来。 见淑岚没说宽恕自己,也没说要降罪自己,那总管继续提心吊胆地说下去:“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拿出来的东西……瞧着倒也像那么回事……幸亏奴才留了个心眼,将他带着一同试用那自制温度计,才没让这骗子拿了钱就跑了……” “哦?那骗子的温度计,效果如何?”淑岚生起好奇心来。 这种事,一试便知,这骗子倒真敢骗皇家的人,也不怕被当场拆穿? 毕竟这个时代,敢这么干,可是真的会小命不保的。 “自然是那骗子原形毕露……虽外形与御用的温度计相似,但那温度计一上锅中,便炸裂开来,碎得到处都是,还有不少碎片落入锅中,这才……”造办处总管复述起此事的表情,似乎回忆起的当时的惨状。 他不必说下去,淑岚便知道了后续了,定是玻璃碎片掉进巧克力锅里,这一锅原料恐怕是废了。 可惜啊,可惜。淑岚长长叹息一声。 “说来也怪,这骗子见那温度计炸了,也不急着跑,直接楞在了原地,嘴里还说什么,不可能,他做过试验的,还一幅心疼的模样……倒像是奴才把他的东西弄坏了似的……倒真是古怪。”那造办处总管低声抱怨道。 这话倒是引起了淑岚的注意,自己做试验,还好用,难道此人不是骗子,真有这本事? 那温度计炸了,说不定只是过了量程,或是…… 淑岚想起,此时天冷,温度计想必是妥善放在随身的盒中,骤然接触高温,私人烧制的琉璃定然因材质不均、受热不均而炸开。 温度计虽然在现代人眼中不算什么稀罕物,但其中所需工艺,在这个时代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秘密。 若真能仿制个八九不离十,此人倒真是有两把刷子,只是没有在合适的场合使用,被打成骗子也太冤枉了些。 淑岚想及此处,手激动得都有些发抖。 损失一点原料,在她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 人才比什么原料都要紧!若是将此人收入麾下,说不定能像戴梓一样,制出什么天才的发明来。 淑岚此时脸上风云变幻,那造办处总管见淑岚半天不说话,便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问道:“敢问主子此事,要如何处置?” “此人如今还找得到吗?”淑岚轻咳一声,按住心中的激动问道。 “能!能找到!”造办处总管连连点头,话语里是满满的咬牙切齿。 “那作假的温度计一炸,奴才就知道他是骗子,当即就一声令下,三五个太监就将他按在地上了……”造办处总管话语间依然不忘表达一下自己逮捕骗子时的英明神武。 “按住啦?”淑岚听到这话,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现在他人在哪儿呢?” 那总管听了这话,连忙对淑岚抱拳一躬,“娘娘您放心!当场就抓起来了,现在正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呢!绝对跑不了!” 淑岚听了关在牢里,总比打一顿扔出去的强,连忙道:“好好,快将他带过来见我,我有事问他。” “主子,处置这等小人,这种事让奴才们办就是了,哪里值得劳您大驾……”造办处总管一脸谄媚,心中简直哼起了小曲儿。 这下好了,德妃娘娘把怒火转移到这个骗子身上,自己的错漏就可一笔勾销了,说不定还因为抓骗子有功,得到德妃娘娘的赏赐呢…… 正说着却被淑岚打断了话头。 “少废话,我自有我的缘由,你们可别出什么差池,明日就送进来。”淑岚连忙道。 “是,是,奴才明白,定然把人给您带来。”那总管连连应声。 好啊,德妃娘娘要亲自处置,可见德妃娘娘怒火之盛! 这造办处总管倒也有些私心,只因一向只有他被别人捧着的份儿,这次倒被个江湖骗子给糊弄了,不但丢了面子,还害他在主子面前落不了好,连连赔罪,早就暗示牢头狠狠教训这骗子一通,以出他的恶气。 至于以后怎么处置,若是主子要处置三十棍,就给他加到五十棍!若是主子要他流放三百里,就给他加到五百里! 第192章 发明 淑岚本以为会等个三五日才见到这位手搓温度计的民间天才, 不想上午她吩咐下去把人带来,下午这人就被送到淑岚眼前。 造办处总管效率就是高……淑岚心中感慨。 其实想来并不是办事效率高, 只是这总管好不容易找了个背锅的, 自然要拎来给淑岚泄愤。 这人确实是被“拎”到淑岚跟前的。 两个虎背熊腰的内廷侍卫一左一右,一人一边胳膊地拎着他,便往淑岚眼前一扔。 这人倒也有些文弱书生气, 跟两个侍卫一比简直像小鸡仔似的,被扔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但似是有几分文人风骨似的,对这种粗暴的对待, 狠狠地整了整衣冠以示抗议。 “娘娘,人给您带来了, 您要怎么审都行。”造办处总管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淑岚最惦记的,自然还是这人是不是真能造出温度计来, 便问道:“那温度计, 真是你做的?你能不能说出其中原理?” “自然是我做的!”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这书生脸上一洗方才的窘迫, 立刻露出骄傲的神情来, 继而, 便滔滔不绝地说起如何观察到了热胀冷缩原理,又如何想着利用这个原理制出精准测量冷热的器具来。 淑岚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是找对人了,此人不但有观察能力,实践和动手能力都很强。 这个时代的人, 老百姓生活艰苦,日日在地里刨食, 一日下来累得没有别的心思, 能挤出时间观察、发明, 实为难得。 淑岚又问:“你那温度计,除了炸了的那一支外,可还有别的吗?” 提到此处,那书生又露出十分肉痛的表情:“没了……!娘娘您是不知道,要买净度稍微好些的琉璃有多贵,我可是一次次试验,就得了这么一支……亏得我一个月的烧饼的不舍得夹肉,就这么炸了……可惜,可惜……” 说着说着,他便十分痛惜地拍起了大腿。 “可惜什么可惜,娘娘那一锅原料毁了还没说,你倒在这儿说可惜了……”造办处总管说着,就抬脚准备给这书生一脚。 “罢了,先不提这个。”淑岚赶紧挥手制止,又问道:“你这温度计,当真能用?” 见自己的发明成果被质疑,那书生立刻有些着急,“那是自然!我制出来后,挂在门上,只消瞧一瞧刻度,便知道今日是冷是热!准极了!只是……” “只是什么?”淑岚问。 “只是邻居街坊都笑我,说冷不冷热不热的,一出门不就知道了?难道还要日日瞧着刻度添换衣服?”那书生说起自己被嘲讽时的情景,颇有些恼。 淑岚点了点头,许多发明确实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不被人所理解也是正常的。 “后来呢?你是怎么找上他的?”淑岚指了指身边站着的造办处总管。 造办处总管骤然听见自己被点名,惊得脸上横肉一抖,连忙丢给那书生一个眼神。 敢胡说八道就宰了你! “本来我也觉得这东西没用,本来都收起来了,不想那一日,街坊里消息灵通的货郎同我说,有一位有钱人高价求购这能量冷热的器物,同我说,不如拿去试试,能有不少赏钱。”那书生说到此处,便瞧了一眼那造办处总管,眼神很是怨念。 “哦?他给了你多少赏钱啊?”淑岚生出好奇来,指着那造办处总管问道。 “不是他给的,我是被引去见了一位姓李的公公。”那书生答道。 淑岚抬头瞧了瞧总管,总管连忙道:“那姓李的小太监是奴才的手下,奴才是派他出去寻找温度计的……” “是了,便是这位李公公,见我取出我自制的温度计,便连声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样’,便要将这温度计拿走……”那书生说道。 “我自然是不肯让他拿去,这可是我花了不少银钱制的,他便说若是好用,便给我五十两银子。”书生说到此处,眼神十分闪亮,伸出手来比划,“五十两啊!我便同意卖给他了……后面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在屋里试用的时候还好好的……” “这小李子……!我明明给了他二百两去办事,结果竟被他吞了一百五十两……”造办处总管的心思倒全在自己被中饱私囊的银钱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而听了这话,那书生并没有淑岚意料中的生气,而是叹道:“五十两就够了,我娘整日哭我不务正业,整日只会做些没用的东西,还说,再不出去弄些钱回来,就将我做出来的那堆破烂儿全扔了……可惜,本以为能带回家些钱的,不想却挨了一顿好打。” “那堆破烂儿?”淑岚眼睛一亮,“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可多了……除了这验冷热的器具之外,我还制了一个可以预测明日雨晴的,配着一同使用;还有这一物,我给起了个名,叫‘瑞光镜’,可以夜里使光照数里,冬日里可以让人身子发热暖和……”这书生掰着手指头,对自己的各种发明如数家珍。 说完,还是垂下头去,一脸的遗憾,“这又有什么用……京城难过活,我又不擅长耕种做活,年后怕是要随母亲回老家投奔亲戚去了……” 你以为得罪了皇妃还能走?造办处总管刚要开口呵斥,淑岚却抬手止住了他。 “既然有这等能耐,你为何要浪费自己的才能?” “才能?”那书生语气中带了一丝自嘲,“我哪有什么才能,我也想明白了,与其做些没用的东西,不如回老家踏踏实实种田的好……” “这温度计对于手艺要求极高,有这手艺,怎么不去造办处一展才华?”淑岚问道。 据她所知,造办处为供皇室所用器具,所需顶尖匠人的数量巨大,每年都从民间选拔匠人,难道这人不知道? 不提造办处还好,一提到此处,那书生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娘娘,实在是小的无能,只会制作些无用之物,这造办处所搜罗的,唯有制瓷、制表、制首饰和制玉的匠人,实在是没法跻身其中。” 淑岚点点头,心中也生了些遗憾:朝廷将最顶尖的工匠汇聚于造办处,却不想着创新工艺,只是为皇家制造奢侈品,实在是太浪费了些。 曾经的戴梓,倒是进宫了,但也不是走的造办处这一途,而是曲线救国,先是参军,再选入宫中入了翰林院。 虽然刚开始时有些明珠蒙尘,但现在跟了太子,前途一片光明。 眼前这位……若是参军嘛,自然不必说了,显然是沉迷案前搞发明,身子缺乏锻炼,估计是走不了这条路的。 “那你何不科考入仕,也好过如今的境况啊。”淑岚又道。 务农的平民家庭,家中白养活着一个人,可是挺大的一个负担。 “小的唯有对算数制物感兴趣,演算结果能写上厚厚一沓……可这八股文章,小的就不行了,对着白纸十个时辰,也憋不出两行字。”那书生似是被淑岚提及了痛处,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淑岚听他做的几样东西,便知其中涉及学科诸多,数学、物理、材料科学……可惜这些学科都是现代才成为考生必学,而这个八股取士的年代,就算你是理科状元,也得文章写得一级棒,才能够到让自己发挥才能的门槛。 而作为极度偏科的理科生嘛……也就只能像眼前这位一样了。 “若是我与皇上说说,破格提拔你入造办处,就说……你能制出洋人配方保密之物,于生意……咳咳,于社稷有益,你觉得如何?”淑岚问道。 造办处匠人虽然每日要为主子随时任性的需求忙碌个不停,主子急要的时候,加班加点熬通宵更是寻常,但是为皇家办事,自然是报酬丰厚,可比他之前呆在家中,不事生产要强多了。 淑岚本以为,自己提出的这个条件,是眼前之人绝对无法拒绝的。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1节 但那书生却面露了犹豫之色,一旁的造办处总管见了,连忙小声道:“你喜得疯了?娘娘愿意给你这个恩典,进造办处干活,你还不快点谢恩?” “若是我进了造办处,怕是要给主子们办事,也就没那么多空余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东西了吧……?”那书生谨慎地吞了吞口水,“在外头日子虽然过得贫苦些,倒能做些无用之物,我也……挺高兴的。” “不知好歹!”那造办处总管小声骂道,生怕这人不给德妃面子,使德妃将自己一块儿迁怒。 淑岚却直接换了个话题:“你的温度计,为什么平时用着没出过问题,唯有那一日裂开了?你的晴雨瓶是不是在大风天气就失灵?” 淑岚的问题将方才还兴趣缺缺的书生的眼睛都点亮了,“难、难道娘娘知道原因?” “自然,若你愿意入造办处,我自然愿意为你解答这些问题。”淑岚点头。 果然猜对了,对于这种人,比起金钱的诱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得以解答,恐怕更有诱惑力。 “除了这些,宫中还有无数前人留下的书籍可供你查阅,连洋人贡入的新巧机械,也可借来研究。” 听淑岚说完第二个条件,这书生不光眼睛发亮,甚至还不自觉地吞起了口水。 “还有,你做的那些东西,在旁人眼中,兴许是无用之物,但说不定日后有大用途,兴许有一日,大清上下都会用上你发明的东西,妇孺皆知,人手一个……”淑岚再添一个砝码。 自我价值被肯定的爽感,可是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果然,这书生听着这话,眼中犹豫之色尽消,而是诚心实意地对淑岚叩首一礼,“小的黄履庄,愿入造办处听差,听候娘娘差遣!” 第193章 自行车 眼前之人, 竟然是黄履庄?! 淑岚心中生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本以为只是寻个人才,没想到竟然中了个头奖! 淑岚想起, 此人在历史记载之上简直是个超越时代的存在, 已经不仅仅局限与能工巧匠的制造机械,而因为其善于观察和对西方知识的求知若渴,他对于物理化学一类的认知也极深, 属于不世出的天才。 可惜天才总是如流星一般耀眼,又如同流星一般短暂地划过天际,这位天才发明家家世贫穷, 自小丧父,便投奔亲戚为生, 未曾有什么科举成绩,发明出来的东西只为自娱所用, 少部分的, 被亲友觉得有趣挑走,当做哄小孩的玩具去玩了。 他也毫不吝惜, 十分大方地将自己的发明送出去, 以至于后世不但没有留下实物可考, 更别提其中原理和结构图纸了。 他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纪录于书中,但那个时代,唯有有名气的学士的书才会被反复印制、流传;而他不但身无名利傍身,还是写了一本跟理工科的书,自然不受书商的待见, 便也失传了。 幸而他的亲戚曾为他作传,略略写过他都做过什么东西, 不然, 这么一个曾在发明之路上闪耀过的天才可能就真的就此无人知晓了。 淑岚曾经在读到纪录他的文字时感叹, 若是能得此人,岂不是国之大幸?因为若这记载没有夸大其词,他发明的数样东西,都比西方发明要早上百年。 从前淑岚只觉得了戴梓,便如得卧龙相助,如今又得黄履庄,真的是卧龙凤雏尽在手中啊! 淑岚正眉飞色舞地想着要如何使用这等人才,那黄履庄伏在地上半晌,不见淑岚应声,便有些忧心地抬起了头,小心翼翼地问淑岚道:“不知娘娘之后要如何安排小的?” 他偷眼看看淑岚,又偷眼看看旁边一脸皮笑肉不笑的造办处总管,暗呼自己倒霉。 好不容易找个在宫里的好差事,倒先把这总管得罪了,以后可没自己好果子吃。 淑岚被一叫,才发现自己光顾着在脑内构想美好愿景了,忘了眼前的黄履庄了。 想着自太子不断送回新巧外来之物,皇上便一直想着如何能将西洋物件化用。 之前一直是调用着造办处的工匠,如今正有新设一部,专门研究和复制先进机械物件,却因为从前没设过,没有头绪。 如今就将这黄履庄放在这个新设的机械部里,做个小总管,由他这种专业人士来筛选手下,岂不是正好? 但这事还没定下来,还是不便跟他说。 “对你的安置,你且放心,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与你。你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回家中收拾收拾,将你这些年制作的东西都送入宫中。”淑岚答道。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就算是未完成的书稿、演算纸,也不许扔,无论是多小、多无用的制品,都统统带过来,知道了吗?” “是……”黄履庄一听到自己挤压多年的成果……或者说,是邻居街坊和母亲口中的挤压多年的破烂,如今竟然要当个宝似的,被宫中的嫔妃亲自过目,不由得又是受宠若惊,又是觉得时纷纷惶恐。 “蒙娘娘不嫌弃,但有些实在是玩笑之作,实在入不了娘娘的眼的……还是让小的略略筛选,再……”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淑岚打断了。 淑岚是深知的,一个要面子的发明家,定然是只肯将最骄傲的作品示人,而其他无用之物,定然是要毁掉的。 殊不知,许多发明在最开始被制出来时,是毫无实用价值的,只有在反复改良后,才大放异彩的。 虽说叮嘱过了,淑岚还是怕黄履庄随手将什么丢了,便吩咐两个小太监跟着,说是帮他一起搬运东西。 见淑岚如此礼遇这个书生,造办处总管早就嘴巴张得可以吞得下一个拳头。 此人日后绝非池中物,能与自己平起平坐或是盖过自己一头,也未可知! 他只恨自己为了痛快,狠狠给了这不起眼的书生一些折磨受,这日后若真发达了,不得报复自己? 不用淑岚叮嘱,便连忙陪着笑脸对心有余悸瞧着自己的黄履庄一躬,对他态度可谓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十分客气地说日后还要共处共事,还请他多指教。 黄履庄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回了礼后,高高兴兴地带着小太监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而第二日清晨,永和宫的大门便被昨日那两个跟着黄履庄回家的小太监叩响了。 淑岚兴冲冲地一开门,虽然已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哇——”了一声出来。 她做好了黄履庄的东西极多的准备,但也没想到有这么多! 那推车上推着各式挤挤挨挨码放得杂乱的奇怪玩意,摞得高高的,把两个小太监的脸都挡了个严严实实,两个小太监艰难地扶着这些状似破烂的东西保持平衡。 淑岚连忙叫出永和宫上下一起卸货,而胤禛和胤祚两个孩子,自然是一听见有稀罕物,懒觉也不睡了,一骨碌起了床,批了衣服就出来围观。 来搬东西的宫女们都有些嫌弃,但两个孩子倒像是发现了宝藏一边,兴高采烈地自发帮忙搬着小件。 只是搬着搬着就玩儿了起来。 胤禛刚从这堆东西里拽出一个画着人物动物的画轴,不知怎么按了一下,竟然画轴上的人物动物都动了起来,似是连成一个故事一般,胤禛本来以为天下稀罕物,自己什么没见过,没想到第一样就将他镇住了,呆呆地看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小六,你来看——”胤禛刚转头去,打算跟弟弟分享自己新发现的好东西,就看见胤祚正抱着一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木狗。 那狗栩栩如生,胤祚拍拍它的脑袋,那狗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竟然像真狗一般摇头晃脑地吐起舌头来,甚至还发出了叫声。 “汪汪!”那木头狗叫。 “汪汪!”胤祚很愉快地跟着叫。 胤禛扶额,随即一边给胤祚演示手中的会动的画,一边对胤祚伸手道:“来,你先玩儿这个,那个狗……给四哥看看。” 淑岚瞧着两个孩子乐此不疲地在这些东西中寻宝,并且按自己心中的标准分起类来。 分类的标准,自然便是“玩具”和“不是玩具”两种。 淑岚瞧着平时像小大人儿似的胤禛,此时也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一边孜孜不倦地研究着手中的玩具,一边跟弟弟分享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可爱。 而有这样的新鲜事,自然是引得不少孩子也来了宫中,除了三公主和三阿哥之外,连有腿疾极少出门的七阿哥也被佟皇后带来了。 只是,他近日依然不是自己走过来的,而是佟皇后身边的小太监背着过来的。 三公主和三阿哥自然是飞速地融入了胤禛和胤祉的分拣队伍,只是两个孩子的加入,依然没有让分拣快上多少。 与其说是分拣,不如说是玩具试玩大会。 而七阿哥显然眼得眼热,趴在小太监背上,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几个兄弟姐妹玩耍,但终究还是抿了抿嘴一言不发。 “七弟玩这个!”胤禛一转头,立刻分享了他一只刚发现的一转发条,便会唱歌的机械鸟给他。 七阿哥新奇地瞧着,似乎忘记了害羞,那小太监才将他放在孩子们身边的石凳上。 “这孩子,自小不太出门,腼腆得很。”佟皇后苦笑了一下,对淑岚解释道。 “怎么不多走走呢……”淑岚小声对佟皇后问道。 “别提了,这孩子犟得很,觉得自己走路姿势与旁人不同,不好意思叫人瞧见,这不,若不是叫太监背着,他不肯出门来。”佟皇后叹息一声,也对这孩子没辙,又觉得可怜得很,不忍心强令他做什么事,便也由着他了。 淑岚摇了摇头,这锻炼得少了,就算是食疗治好了,腿部肌肉得不到锻炼不说,平衡能力怕也不行……眼看着孩子大似一天了,若是错过了黄金复健年龄,可如何是好…… 淑岚正替佟皇后发愁,便听着孩子堆里喧闹起来,她抬头一看,正瞧着几个孩子正围着什么叫着。 “额娘,你快来看,这是个什么怪东西?”胤禛对淑岚招手道。 淑岚便走近一瞧,几个孩子不认识,她认识啊,虽然跟现代的版本相差很大,但这车轮,这车把,分明就是自行车嘛! “我瞧是辆车!没看着有轮子嘛!这似乎还能坐……然后扶着这儿……”胤禛一边猜测着用途,一边比划着。 淑岚摇了摇头,就算猜出怎么骑,这自行车可不是那么容易上手的。 “才不是车呢,若是个车,怎么这般难骑?”胤祉不服,跨上车座,只是还没蹬上两下,就向一边歪倒下去。 还好一只脚及时撑住才没摔个狗吃屎,还是红了脸从那车上下来。 “莫不是个没做完的车吧?这是其中一半,还有另一半还没装上呢。”胤禛自持灵活,试了试,也只比胤祉好了一点儿。 几个孩子轮流试,都败下阵来,一时眼睛落在了一直没吭声的七阿哥身上。 “小福子,你去把七阿哥抱回宫吧……” 佟皇后本来怕他难堪,想叫小太监将他抱走的,不想几个孩子倒热热闹闹地扶着他上了车,七阿哥倒也没抗拒。 淑岚心中一动,道了声:“等等”,便去后厨取了干活用的扁担,找了截绳子,将扁担绑在了那自行车后,一边又用手扶着后座帮忙保持平衡,便鼓励地对他一笑道:“蹬吧!” 七阿哥便小心翼翼地蹬着,一开始还怕摔倒,不敢使劲蹬,但他发现腿上越使劲,车便越稳,越快时,他便像掌握了诀窍一般,虽然时而趔趄一下,但还是越发稳健起来,甚至慢慢地不用淑岚扶着,也能自己蹬了。 方才还怯怯的七阿哥,从来都是被背着慢慢走,第一次体验到这种速度,兴奋得脸都红了,终于在兄弟姐妹惊讶艳羡的目光和一声声“七弟真厉害”的称赞中迷失了自我,把羞赧丢在脑后,在永和宫的院子中一圈圈骑着不肯停下来。 淑岚跟小太监换了班在一旁休息,盘算着叫造办处的人将这座椅和扶手都调整成更适合孩子的高度。 从前黄履庄发明这自行车,恐怕旁人都觉得无用武之地:能买得起这么一个物件的富贵人,都去坐轿子了。如今看来,既能使七阿哥锻炼腿部肌肉,又能锻炼平衡,实在是意外收获。 作者有话说: 第194章 贵人 晨间的长街, 本没什么人影,只有偶尔几个洒扫的小太监和小宫女路过, 一个个正垂着头, 打着哈欠各干各的,忽然便听得身后一阵风卷过,呼啦啦地从背后过去了, 一转身却没见人影。 “莫不是大白天见鬼了吧……!”胆子小的宫女小声嘟囔。 “什么见鬼,小心皇后娘娘听了生气,你瞧那服色身量, 一看便是七阿哥。”另一个有经验些的说道。 那胆小宫女伸着脖子,那影子一闪而过, 早已成为长街尽头的一个小点儿,倒是看不清穿了什么服色。 “是吗……不是说这七阿哥腿天生有疾……”她说到此处, 赶紧捂了自己的嘴。 七阿哥腿脚不好, 这是满宫的忌讳的事,谁敢露出一点嘲笑嫌弃, 可是要挨板子的。 “第一天来这儿当差吧?”另一个宫女显然是见怪不怪了, 指了指长街尽头的小点, “待他骑回来你就知道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2节 正如她所说,果然尽头的小点调了个头,又骑回来了。 这下那胆小宫女看清楚了,可不就是佟皇后走到哪儿就让人背到哪的七阿哥?但脸上一扫病恹恹的神色,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哇——”第一次见识这场景, 这宫女手上的活计也忘了做了,张着嘴惊叹起来, 只有两个轮子还这么快这么稳, 简直像哪吒的风火轮一般嘛! 车上的七阿哥显然听到了她的惊呼, 甚至还有余地松开一只车把,对那宫女的方向挥了挥手,又惹得那宫女一声惊呼。 待七阿哥又风也似的骑远了后,那年长些的宫女才瞧瞧说起这几日的事来。 “这条长街可是后宫里最长最平坦的一条长街,平日里都是皇上上下朝,还有嫔妃们觐见太后和太皇太后走的,自从那日七阿哥破了例,这可就热闹了……”那宫女揉了揉额头,饶是她在宫中数年也不曾见过。 病秧子七阿哥改了性子,骑着那个叫自行车的怪物件儿来回骑个没完,他一个人骑也就罢了,后面还常跟着一堆呼啦啦的尾巴,是别的宫的公主阿哥追着玩,那叫一个热闹。 “呦,那万一叫皇后或是皇上见了,岂不是要逮住管教规矩?”那胆小的宫女问道。 “嫔妃们都在旁站着瞧新鲜,而皇后嘛,一开始还叫七阿哥去无人的地方骑,结果那日太皇太后正巧瞧见,发话说,七阿哥病了这么多年,难得有力气顽皮,是福气!此话一说,便没人说什么了。”那宫女摊了摊手。 那胆小宫女还欲说些什么,便被拉了一把,“娘娘们来了,快干活。” “哦哦!”那宫女连忙挥动手中的扫把假装忙碌。 淑岚备了靠椅在门前坐了,瞧着七阿哥乐此不疲地蹬着,也难怪,本来这时候是爱蹦爱跳的年纪,压抑了这么久,可不得好好抒发嘛。 淑岚便一边剥瓜子,一边瞧热闹,瞧得入神,倒没觉察身边来了一人。 “德妃姐姐安好。” 淑岚抬头看看,是郭络罗贵人。 她今日穿着倒简单,一洗缀着梅花图样的月白色的小袄,对着淑岚规规矩矩地一福。 “呀,是你来了,快坐快坐。”淑岚连忙放下瓜子把她扶起来,又叫青雀又搬了个一样的椅子,拉她一同坐了。 对于郭络罗贵人,她一直是颇有好感的,虽然一直像个影子似的站在宜妃身后,但总在宜妃火气上来拿人撒气时尽力劝着,听说不少宫人也念着她的好。 但也许也就是像影子一般没什么存在感,她虽然虽宜妃住在翊坤宫中,宠幸倒是寥寥,不像被养在皇太后宫中千娇百宠的胤祺,她过几年生下阿哥时,皇上正好出宫巡理地方事宜了,别说守在她宫里待产,就连孩子的名字都耽搁了许久才给起了,叫胤禹。 胤禹……胤禹……淑岚从记忆中试图打捞这个名字,没印象他在九龙夺嫡里有什么戏份。 又算了算时间,心中便有些发沉。 估摸着这孩子是早夭,连序齿的岁数都没活到。 淑岚想及此处,不由得叹息。 这个年代皇家的孩子难养,不定有什么阴谋在其中,连伤寒都能要人命呢。 淑岚心中总有些沉甸甸的,一时无话;郭络罗贵人却捧着茶先开了口。 “德妃姐姐对旁人的孩子也这般好,真真是良善之人。”郭络罗贵人说道。“要没有你,这七阿哥的腿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哪里……不过是看不过去孩子小小年纪,就走不了路,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淑岚倒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若是胤禹也能快些长大就好了……”郭络罗贵人瞧着骑自行车骑得满头大汗的七阿哥,神色竟然有些艳羡。 “这是怎么了?”淑岚连忙问道。 “胤禹白日里昏昏沉沉的,夜里又啼哭得厉害,能哭上一整夜。”郭络罗贵人说起自己的孩子的神情,虽然温柔,但也难掩疲惫。 “不是有乳母吗?”淑岚问道。 “虽说是有乳母,但我担心惯了,听不见他的声音,我总不放心。”郭络罗贵人笑道。 不必她说,淑岚也能瞧出来,她尽管眼圈下的乌青被遮了个七七八八,但眼中的红血丝却是遮不掉的。 不肯假手他人,一定要亲力亲为地带一个爱哭闹的婴儿,其中辛苦可见一斑。 “那你今日怎么有工夫抽身过来呢?”淑岚问道。 她记得自从生过这个孩子后,郭络罗贵人便没怎么出过宫,唯独宫中年节宴席才现身,今日倒有空找自己,一起看七阿哥骑车? “近两日,姐姐把孩子抱去她殿里养了,我便闲下来了,出来走走,瞧瞧旁人的孩子。”郭络罗贵人对淑岚的微笑中颇有些辛酸。 淑岚点了点头,按规矩来说,郭络罗贵人的位份是不能自己亲自养育孩子的,只是这郭络罗贵人同宜妃同住一宫,这才让胤禹只是名义上让宜妃养着,实际上还是郭络罗贵人亲力亲为。 只是从前宜妃一直嫌弃这孩子闹得她脑袋疼,不肯养在自己宫里,怎么如今又肯了? 淑岚想起几次宫宴上,宜妃做出想与胤祺亲近亲近,但都是讪讪而归——不为别的,她只会满语汉语,蒙语却疏于学习,就算胤祺对她说了什么话,她也听不懂。 如此看来,莫不是宜妃觉得心灰意冷,自己亲生的孩子不亲近自己,所以瞧着妹妹整日能亲自带孩子眼热,要将这孩子养在身边? 郭络罗贵人见淑岚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忙解释:“德妃姐姐不要误会,是姐姐好心……说皇上常去她宫中走动,时不时地把胤禹抱过去住,皇上多见见,也能让皇上对胤禹怜惜一些……” 呷了口茶,她又接着说:“一开始我还颇不放心,但姐姐自从抱了胤禹过去后,皇上是来得勤了些,对胤禹也很好……” 她想起那日她出了自己的寝殿,正瞧见姐姐、皇上正一起逗弄胤禹,其乐融融,她一瞬间倒觉得自己像是多余的人一般,连忙退回殿中,一阵心中苦涩。 淑岚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这小家伙上面有这么多兄弟姐妹,若是再不在皇上面前刷刷存在感,恐怕皇上要不记得他姓什么叫什么了。 但一方面宜妃自然是存了私心的,既然胤祺不和她亲,想必她是想着法引皇上过去,好再生下一个,吸取教训,自己养着。 “也好,你正好也休息休息,瞧你憔悴的,像是瘦了不少。”淑岚捏了捏郭络罗贵人的胳膊,倒比生之前还清减些。 按理说,这胤禹去了宜妃殿中,她也用不着一日日熬着了,怎么还这么憔悴? “我哪里睡得着……虽说平日的奶嬷嬷都送过去了,但我不听着他的声音,总觉得不放心,动辄惊醒……这幅样子,让德妃姐姐见笑了。”郭络罗贵人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过这爱哭的胤禹转移到了宜妃那儿,虽然能博得皇上的怜悯,但若老是哭,恐怕皇上也心中烦躁,出去躲清净也未可知。 婴儿的哭声可是很有穿透性的! 淑岚将此想法一说,郭络罗贵人便摇了摇头道:“说来也怪,这胤禹在我宫中,总是雷打不动地从黄昏时就开始哭,一送到姐姐的正殿后,虽然偶尔也哭,但可比之前要好太多了。尤其是皇上来宫的时候,简直安静乖巧得像换了人一样。” “一开始我听不见胤禹的哭声,还觉得是不是奶嬷嬷们照顾得疏忽了,将被子盖过头,憋着胤禹了,心中放不下,又是半夜去姐姐寝宫敲门求看一眼孩子,又是托别的嬷嬷进去查看……” 郭络罗贵人垂首,双手不安地搓着帕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般,“谁知什么事都没有,胤禹好好儿地在摇床里躺着,姐姐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放心她……” 说到此处,淑岚瞧着眼中含泪的郭络罗贵人,觉得很是可怜。 孩子跟着亲额娘哭个不停,跟着宜妃就乖巧睡觉,若是旁人,恐怕要觉得这孩子跟宜妃投缘,宜妃对孩子比亲额娘还无微不至云云。 “皇上呢?可曾说过什么?”淑岚又问。 “皇上一开始也觉得奇怪,姐姐便说,想是翊坤宫正殿风水好,养人……” 这是什么胡话?淑岚被气笑了。 “皇上虽叫姐姐不要过分笃信这些,但胤禹确实在她宫中不哭不闹,便也就默许姐姐一直养着,不抱回来了……”郭络罗贵人说及此处,更是难掩伤心地哽咽了起来。 第195章 验药 淑岚听着郭络罗贵人在自己面前诉苦, 诉着诉着就哭了起来,好不可怜, 心中也觉得有些可怜。 婴儿反常地不哭了, 想想就知道,肯定是另有原因,而宜妃却这么敷衍过去了。 “那你若真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何不直接对皇上说呢?”淑岚问道。 郭络罗贵人听了这话,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若是皇上知道了, 定然大发雷霆……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家人和胤禹……” “你的意思是?”淑岚被弄得一头雾水。 “我只是想,若真是姐姐做了什么对胤禹身体不好的事, 能查出来,只叫她收手就好了……”郭络罗贵人说着, 忽然起身, 扑通一下就要给淑岚跪下。 “你、你这是干什么呀?”淑岚拦得快,才没受她的磕头, ”有话好好说, 先起来……” 好歹将郭络罗贵人扶回了椅子上, 她才抽抽搭搭地又开口了:“翊坤宫的太医受了姐姐的赏,想必是查出什么也不肯说的,我听说太医院院使医术高超,又与娘娘相熟,希望娘娘帮忙说说, 让那张院使给胤禹瞧上一眼就好,我也能放心了……” 哦, 就这事儿啊?淑岚听了这话, 松了口气, 张怀身为太医,给人看病倒是寻常事,刚要答应,又想起了一事。 “但是若贸然请旁的太医去给你的孩子看病,宜妃会不会不高兴?”淑岚想起她平日张牙舞爪的模样,就有些头疼。 郭络罗贵人却连连摆手:“这个不妨事,我姐姐每隔几日去陪太皇太后打牌,不在宫中,只有奶嬷嬷陪着胤禹,那时去便是了。” 说罢,她便可怜巴巴地瞧着淑岚,等她的答复。 淑岚叹息一声,郭络罗家送了一对姐妹入宫,想来是教过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的。而一直在张扬的宜妃身边做陪衬的郭络罗贵人,则是向来能退则退,能让就让的。 想来这次不是为了孩子,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来寻自己。 “好吧,那只让张太医去看一次。”淑岚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 她也是有孩子的人,将心比心,若是胤禛和胤祚如此,自己想必是更加心焦如焚。 待到约定的时间点时,宜妃果然急急地出门去了,郭络罗贵人便叫贴身的宫女出来打信号。 张怀便抱着药箱,如同做贼一般,一闪身便进了翊坤宫的大门。 淑岚在宫中,别提有多担心了,连账本都看不下去,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听见青雀打开大门,传道:“张院使来了”,她才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宜妃没有杀个回马枪。 张怀显然也是一脸紧张,进屋时额角还挂着冷汗,“给娘娘请安。” “怎么样,胤禹可还好?你可检查明白了?”淑岚见张怀没被发现,便问起胤禹的事来。 “回娘娘,胤禹阿哥并无大碍,只是微臣检查口腔之时,发现小阿哥口内生疮,这些日叫乳母吃得清淡些,免得口疮发炎肿痛,想来也就无碍了。”张怀回道。 淑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张怀自然是不会有隐瞒的,且连小孩得了口腔溃疡发现了,可见是诊断得仔细了。 说不定郭络罗贵人真是关心则乱也未可知? “也罢,既然你看过无碍,我也就放心了。皇上让你查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淑岚提的,自然便是前日玄烨让张怀去查的太医院中利用倒卖药材、虚开药方牟利之事。 一提到此事,张怀立刻露出扬眉吐气的表情:“好,自然是好,有了皇上的口谕,终于能镇得住这些人了!有十余人按规矩被革职查办呢!这下可好了,赶走了蠹虫,空出了好些位置,可有不少资质好的学生等着呢。” 淑岚点点头,她对此事也略有耳闻,按理说,太医院本是清水衙门,但查出问题的那十余人,竟然在京中购置了数间大宅,更不提抄出来的资产,不知道是攒了多少年的油水,这下全充了公。 但张怀自然是对他们贪了多少钱没兴趣,他的注意力自然全都在继续的追查上。 “其实这太医院的人,捎带东西,传递药品,多是由内务府的人做中间人,若是只查太医院,不差内务府,终归还是不能彻底清明风气。”张怀说着,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那你小心着些,内务府的人可没太医院的人好说话。”淑岚提醒道。 她是怕张怀性子直,内务府的人又向来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两向冲突,恐怕张怀吃亏,不想张怀却笑着一躬道:“请娘娘放心。” 还没消停两天,淑岚便见有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进来报,说张院使有所收获。 “收获?我去瞧瞧。”淑岚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逮住了,便急着起身向外走。 不想那小太监却面露难色,“娘娘还是别去的好,那现场……闹腾得很。”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3节 淑岚自是要去的,到了现场,她才见识到什么叫闹腾。 离得老远,就能听见有人在吵吵嚷嚷,再走近一些,便见那穿着内务府服色的人正试图与张怀拉拉扯扯,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什么,似乎是说张怀拿了他的东西,要讨回来。 “你是哪根葱,知道是谁的东西吗,就敢动,不要命了吗?” “我是太医院院使张怀,特封皇上的口谕追查近日宫中私相授受药物一事。”张怀答得不卑不亢,顺便将那包搜出来的药物往怀里一揣。 “少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这样的,我见多了!”那人被搜走了身上的东西,脸上倒不见害怕之色,反而扯着嗓子叫嚣起来,“你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郭络罗家——” 张怀似是没耐心再听他嚷嚷,只往后一点头,身后便闪出两个侍卫,当即将那人胳膊反拧,狠狠制住,终于让那人不再骂骂咧咧,改成了哭爹喊娘地喊疼了。 淑岚了然,想来是张怀做这事儿难免得罪人,便跟玄烨借了两个侍卫,而玄烨见抄出这么多家资充入自己的库银,自然是愿意答应这小小请求了。 而围观众人见这次竟然来真的了,便也纷纷一边心惊胆战地听着那人哀嚎,一边乖乖上缴夹带进来的东西,不一会儿便垒成一座小山。 淑岚正在旁边瞧热闹,便听身后一个愤愤的声音:“还不放手?谁让你们随便搜身的?” 淑岚回头,便见宜妃带着火气走了过来,她身旁的,自然还是一如既往跟着她的郭络罗贵人。 虽然气势汹汹,但宜妃见了张怀身边的两个侍卫,确实是皇上近侧的,便也只能强按下火气道:“张院使,这药并非倒卖,是我托家里人送的……” 虽然有宫规,不准宫内宫外私相授受,但到了宜妃这个位置,自然是有些特权的,就算送些东西也是寻常。 淑岚正想着,却见一向温驯的郭络罗贵人一个健步上前,劈手把那张怀已经递还给宜妃的药包抢了下来,丽嘉速度之快,宜妃没防备,当时便楞在了原地,由着她抢了过去。 “这药,是不是你喂给胤禹吃的?”郭络罗贵人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反抗一般,“张院使,请你帮忙看看,这个药是不是有问题?” 在一旁站着的淑岚也是一愣,她极少见郭络罗贵人这样,此时发作恐怕也是万不得已,若是回了宫中,宜妃定然要将这药收起来了。 宜妃愣了半晌,扫视了一圈,看了看淑岚,看了看张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是放不下心,觉得我会害胤禹?好啊,那便让张院使查验一番,是否有问题就是了。” 张怀便接过那药包,细细闻过,又蘸了一丁点放在舌尖,而郭络罗贵人则是无视了姐姐的黑脸,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半晌,张怀才开口道:“回几位娘娘,这药确实无碍,是小儿安神散的方子。” 那药包是一张药方子的纸垫着的,张怀将其抽出,说道:“若是郭络罗贵人不放心,可再瞧瞧这方子。” 郭络罗贵人见真是自己误会,气势也颓了下去,想讨好地去拉姐姐的手,却被一把甩开了。 “我是见胤禹哭得可怜,你也熬得辛苦,便叫阿玛在宫外抓了药送进来,你不知有多贵!这下可好,好心都当做驴肝肺……不信亲姐姐的,倒去信旁人的。”宜妃酸溜溜地说着。“难道我还能害他不成?” “姐姐……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淑岚看不下去她们两姐妹,走到张怀面前拿过了那张药方,听张怀低声道:“这药方确实和医书上写的一样,兴许胤禹阿哥是因为别的才……” 他没说完,淑岚便打断了他的话头。 “但若是医书上写的,便不对呢?”淑岚声音不大,却叫在场的几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平日里懂些饮食,就能对皇子用药也指手画脚,张院使可是你的人,他都说没事,你还要多说吗?”宜妃立刻将矛头转向了淑岚,“这胤禹已经好好地吃了大半个月了,从此睡得安稳,吃得好睡得香,你不要想诬陷我……” 连郭络罗贵人都是一副要哭的模样,显然是想让淑岚别说了,不然姐姐又要发火了。 而淑岚自然是不会因为这些话而动摇。 “我的意思是,这药方上有一样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淑岚捏着药方,冷声说道。“此处不便,恐怕要带着药,到造办处走一趟。宜妃娘娘可还愿意?” 第196章 老鼠 听淑岚这么一说, 郭络罗贵人的神情又动摇了起来,一会儿瞧瞧自己的姐姐, 一会瞧瞧淑岚, 不知该信谁的模样。 “去就去,我倒要在旁边瞧着,你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免得你做手脚。”宜妃瞧着自己的妹妹又动摇起来了,便更气了,干脆跟淑岚杠上了。 见宜妃同意在旁作见证, 淑岚点了点头,拿起那药包, 带着张怀、宜妃、郭络罗贵人一行往造办处的方向走去。 待到了造办处,造办处总管自然早听了消息, 在门口候着淑岚了, 但见宜妃也同行,便觉得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二人不是素来不睦么? 但见二人面色都不好, 尤其是宜妃, 简直下一刻就要找一个倒霉蛋泄愤了,连忙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问道:“二位娘娘今日驾临,不知有何贵干?” “黄履庄可在里面?我来寻他做样东西。”淑岚说道。 “好,好,黄履庄正在里头呢, 奴才这就给你找去。”造办处总管乐得不用在气不顺的主子面前伺候,忙颠颠地调转回身去叫人了。 半晌, 黄履庄便被传了出来, “不知道德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淑岚也不客气, 开门见山:“我要做一样试验,你去寻四个耐烧的瓮来,再去寻个火笼架,再找些竹节芦管,还有一样……” “这……怕是要吓到几位娘娘……好吧。”黄履庄应道。 他退下去准备东西,张怀便一脸担忧地走到了淑岚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微臣刚才瞧见这药方,确实与医书上的一模一样,微臣十五岁时就背过此处,绝无可能有问题啊……” 就算张怀对于人情世故十分愚钝,他也知道若真验了宜妃的药,验不出什么问题,到时候跟宜妃可就彻底撕破脸了。 但见淑岚不为所动的模样,张怀还是放弃了劝说,退了回去。 而宜妃则是十分嫌弃地打量着四周。小太监方才将她们几人引到造办处的一个似是废弃的小小后院来,说是那个叫黄履庄的平日就在此处做实验。 她瞧着小小院中都快被瞧不出用途的破铜烂铁堆满了,别说栽种的花木,院中还有许多熏黑炸碎的痕迹,在她从小养尊处优的角度来看,这院子简直没一处能下脚的。 这紫禁城竟容得下这么脏乱的一个院子!真真是不可忍耐!她刚想说些什么风凉话,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娘娘,都准备好了”的声音。 她回头查看,一声尖叫出声,忙忙退了几步,还是郭络罗贵人扶着才没摔着。 “德妃娘娘,把这东西拿来,是为什么呀?”郭络罗贵人虽也吓得一张小脸煞白,但还是维持着冷静。 “自然是做实验咯。”淑岚答得倒是轻松,甚至还接过了黄履庄手中的笼子。 其中不是别的,正是两只浑身灰溜溜的,拖着一条长尾巴的老鼠。 黄履庄当年在民间时,制出来的机巧最受欢迎的被认为最有实用价值的,便是一款只能进不能退的捕鼠笼,带到宫中,也成为了最受御膳房和太医院的追捧对象,食物和药材终于能免受老鼠的骚扰了。 而这两只,便是其中的收获。 放下鼠笼,淑岚便开始搭起实验器材,努力从记忆中打捞化学课上的制备气体相关的方法。 她将其中一个瓮放在火盆笼架上,将那药放在瓮底,再用油纸封了瓮口,将竹管代替导管,扎入油纸中,用蜡封住连接处以保证气密性,最后将竹管插入另一个瓮中——那只倒霉蛋老鼠已经提前封装在其中了。 淑岚将火盆点火,随着火苗舔舐着瓮底,明纸也蒙了一层蒸汽。 宜妃本躲得远远的,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忽然听见那老鼠在瓮中疯狂挠陶瓮的声音,并伴有尖锐的惨叫,听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又退了几步。 而郭络罗贵人更是即将呕吐的模样,脸色越发青白。 直到那瓮中的声音逐渐消减,想来是死透了,郭络罗姐妹二人才敢大着胆子向前。 “之所以找来两只,便是因为这只是对照组。”淑岚掀开第二个瓮上面的明纸,里面的幸运儿老鼠活蹦乱跳地在瓮里爬。“所以第一只老鼠之死,确实是因为吸了你的药加热后的散出的气味而死,不是憋死的。” 见宜妃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淑岚又补了一刀:“若是趁现在取了银针验这气体,银针定然发黑。” 郭络罗贵人听了银针发黑四个字,立刻嘴唇颤抖了起来,“姐姐,你……” 她听着那老鼠的惨叫,只觉得浑身发冷,若是自己的胤禹吃了这药…… “你、你不要胡言乱语,这是阿玛送进来的,怎么会想害你的孩儿?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宜妃望着妹妹发红的眼睛,都惊得不由得退了一步。 “郭络罗大人想来是好心,这老鼠之死,全因这药材中的一味丹砂所至。”淑岚说道。 淑岚虽然对药理不精通,但是丹砂就是现代人所用的朱砂,人人都知道这东西有毒,其中主要成分便是硫化汞,平时稳定,但加热后的汞蒸汽便可使小鼠中毒。 放在现代社会,大家都知道不能将含重金属的东西放嘴里塞,但认知都有个过程,就像当年外国发现了镭后,人们便意识不到给自己带来的危害,直到付出了大量生命的代价后才幡然醒悟。 这朱砂亦是如此,虽然不立刻致命,甚至还可以有众多疗效,那叫一个立竿见影:安神明目,多用于治疗心悸易惊,大到癫痫发狂、小儿惊风,小到视物昏花,疮疡肿毒都能治疗,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甚至于连帝王都痴迷其中的功效,引为神药,一日三顿地吃,妄想登仙——结果倒是早早去地府报道了。 “……若是短期摄入,疗效显著,但若是长期摄入,不但成瘾,甚至还有危害性命的可能。”淑岚解释道,“孩子看起来是睡得安稳了,但其实是轻微中毒昏睡了。且这些东西易在体内沉积,不易排出,日积月累,恐怕危险……” 待淑岚将其中原委说出,张怀的表情可谓是惊掉了下巴。 这丹砂一味药名贵难得,疗效又极好,宫中太医开得顺手极了,宫中嫔妃和皇室宗亲的药方中常添上这一味药,向来无事,不想竟然不知道毒物一时不至死,却还能累积! 他本对医书极为笃信,自信自己熟背医书,绝无可能诊错案。谁知这前人先贤竟然也有犯错的时候! 想起自己加热丹砂制药时,也不曾有任何防护,这有毒的气体自己不知道闻了多少……便也觉得自己小命危矣。 正想着,淑岚像是瞧出他的想法似的,开口道:“这大人偶尔吃上一次,虽然不好,但问题不大;想来是这胤禹还太小,这么丁点毒素身体也无法消解,口腔一类的地方最先溃烂……” 听了这话,宜妃也慌了,“我得快些给额娘写信,叫家里人也莫要吃了……这开方子的庸医,真真是害人!” 而郭络罗贵人脸上更是表情复杂,想来是回宫便要将胤禹要回身边抚养了。 张怀则是一脸若有所思,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德妃做的实验,自己定然不会相信这流传了几百年的神药倒摇身一变成了毒药,兴许有人死于丹砂,却至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明明都吃了十年了,怎么忽然就被毒死了呢? 而前人的医书古籍上,更不知道有多少方子是类似于此的。宫中尝药尝粥,是有小太监做的,但医书中需要验证的方子堪称海量,哪有那么多小太监供自己试药呢……况且这种蛰伏于身中十几年的毒素,更是没法用人来验了。 他正低头思忖着,便见黄履庄从外头进来了,他是来取那些做完实验的瓶瓶罐罐,拿回去弄干净——用淑岚的话来说,叫“无害化处理”。 张怀瞧着那些老鼠,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丝灵感:要不就学德妃,用老鼠试药? “黄大人,这老鼠你可还有多的?”张怀问道。 “有啊。”黄履庄答道。别的没有,老鼠要多少有多少。 “太好了,我想多要些老鼠,多多益善!”张怀为自己想出来的点子而感到十分高兴,又补充了一句:“要活的!” “这……今日收上来的笼子倒有三五十只。”黄履庄道。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怪人,没想到眼前之人比自己还怪,竟然想要活老鼠,不知是作何用处? 他听说有些人就是爱好独特,不爱吃牛羊肉,就爱吃老鼠,该不会眼前的这位太医就是…… 但黄履庄还是决定不管人家的饮食品味,毕竟有人帮忙处理老鼠,他自然乐意:“老鼠是给您送到太医院,还是……” “就送到太医院吧。”张怀答道,不自觉地摩拳擦掌: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呢,正好太医院补充了一批干劲十足的新人,这就抓他们一起给老鼠试药,重修药典。 张怀想及此处,便对淑岚兴奋地说了想法,淑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是按照那笼子的效率,恐怕这紫禁城中老鼠要被抓没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那……就去宫外找?”张怀挠了挠头,他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医书典籍浩如烟海,这老鼠确实不够用。 但一说到出宫去抓,他自己都否决了自己的观点:宫外老鼠常伴有各式疾病,若是引入宫中,爆发了疫病,那可就完蛋了。 “不如在抓来的大鼠中,找些性格温顺,身体健康的个体,留用配种。自小便在干净无病环境中养大的小鼠,不但不会因为自身带病干扰实验结果,数量也无须担忧,岂不是两全其美?”淑岚说道。 “好!好!果然是德妃娘娘想的周到,我这就去寻笼子去!”张怀说干就干,谢过淑岚的提点后,便回身往太医院跑去。 作者有话说: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4节 第197章 蒸汽 “今日还是多些姐姐相帮, 妹妹代胤禹在这里叩谢姐姐……”郭络罗贵人说着,又要给淑岚磕头。 “不必不必, 孩子受罪, 我也看不下去,回去快把药停了,好好补些营养, 想来没什么大碍。”淑岚忙伸手扶了郭络罗贵人起身。 “只是……此事虽然了结了,但妹妹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姐姐能否答应。”郭络罗贵人口气迟疑。 “什么不情之请?”淑岚问。 “今日之事, 我姐姐虽然做错了,但终究……心思不坏。还请德妃娘娘能网开一面, 别将此事说与皇上和皇后娘娘听,妹妹感激不尽……”郭络罗贵人虽然对姐姐生了怨怼之心, 但终究出自一家, 同气连枝,还是得替她求情。 淑岚叹了一声,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我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以后这孩子用药饮食, 还得多斟酌才是,不然下次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郭络罗贵人千恩万谢着淑岚的保密之恩,一边拉着还没缓过神来的宜妃出了造办处。 “额娘……” 淑岚转头看向门口,发现竟是胤禛站在门口,探着头往自己这边瞧。 “胤禛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淑岚问道。 她瞧着胤禛捧着那只黄履庄做的小狗, 现在小狗掉了一个耳朵,显然是被几个孩子玩坏了, 胤禛是抱着过来修的。 “额娘……好可怕……”胤禛没头没脑地跑向淑岚, 扎进她怀里。 “胤禛这是怎么了?快跟额娘说说。”淑岚一头雾水地揉着怀里的儿子。 问了好一会, 淑岚才从胤禛口中弄明白,原来是他方才在本想找黄履庄修木头狗,不想瞧见大家在院子中,像是在办正事的模样,便在门外等着没进来。 才站了没一会儿便听见有老鼠的惨叫声、爪子抓陶瓮的声音,一片混乱,他还惊魂未定,便见黄师傅拎着瓮出来了,他处于好奇心往里一看,就见一只姿势扭曲,口鼻出血的大老鼠躺在瓮底,吓得他连尖叫声都吞进了肚子。 淑岚顿时心疼起来,冷不丁地瞧见这玩意,估计要有阴影了。 淑岚便一边揽着它,一边说起了刚才的原委,听说是为了胤禹弟弟才这么做的,胤禛终于出了一口气,像是从害怕中缓了过来。 “可是,这书上说,丹砂常被道长入药炼丹,上品丹药吃了可羽化登仙,留下凡蜕;中品丹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就连下品丹药吃了,也能使精神强健,龙马精神呢,怎么这老鼠只是闻了,就死了呢?难道书上写的是假的吗?” 胤禛一连串问题问了出来。 他的小脑瓜想不明白,书上说的,应该没错呀?但是自己亲眼所见,这老鼠看着死得凄惨,倒不像羽化登仙的模样…… 淑岚倒是一愣,平日里胤禛爱读书,自己总觉得让他爱读什么就读什么去,只是将那种少儿不宜的书筛了出去。 没想到除了那些书之外,这个时代吞丹药成仙的书籍也颇受欢迎,连小胤禛都看了不少。 淑岚想起,历史上的胤禛,是怎么死的?没日没夜地批阅奏折、勤于政务是一方面,迷信道士之言,大量服用各种丹药催化,是另一方面。 表面上觉得吃了药就身体强健,神采奕奕,不吃药就萎靡不振,于是越发依赖丹药,身体透支得越发厉害,这才在本该是春秋鼎盛之年就驾鹤归西了。 蛰伏四十年终于冲破重围上位当了皇帝,才当了十三年就结束了,连淑岚都觉得可惜得很。 一大祸根就是这丹药! “尽信书不如无书,书上的理论还是要结合实际,眼见为实才好。”淑岚拉过惊魂未定的胤禛,决定抓住这个时机好好教育他,好把他脑子里的那些想吃丹药的种子早早剔除出去。 胤禛终于对自己读过的书产生了质疑,书上将飞升说得头头是道,但大清朝开国以来,也没见谁真吃药飞升了,可这挣扎而死的老鼠,可是被他看在眼里的。 “那么好的丹药,为何道士自己不吃,倒进献给帝王,以博取名利?自己吃了去当仙人了难道不好吗?”淑岚说道。 “原来这修炼成仙之事,果然是假的……”小胤禛听到这话,颇有些失落,但依然不死心地问道:“但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功效,总归不会是假的吧?例如前朝的朱厚熜……服用丹药多年,也没立刻毙命,还活到了六十岁呢。” “人不比老鼠,足以杀死老鼠的药量被人吃了,恐怕表面上看似身体无虞,但毒素越在体内累积!原本能活一百岁的,结果吃了丹药只能活六十岁了!”淑岚说道。 “方才那药中,只有一味丹砂,就足以毒杀老鼠,而炼丹的成分,可不止这些。青金、礜石、绿矾、水银霜……甚至有走火入魔的,连□□都敢往里放!”淑岚掰着手指说道,“太医院的太医会为一味药的多少而斟酌良久,而那些道士,连自己扔进炼丹炉的是什么东西,想必都不清楚吧!” 胤禛听了这话,当场愣在原地,像是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撼动:“怎么会这样呢……” 只有一味丹砂就让老鼠如此凄惨,若是服用了数种成分的丹药,那人岂不是要形状更加惨烈? 一想到此处,胤禛就扑进淑岚怀里,瑟瑟发抖。 他发誓,以后长大了,打死也不胡乱吃丹药!哪个道士敢进献,就是跟他有仇! 淑岚见教育有效,便也松了口气——要想延年益寿,一靠健康的生活习惯,二靠天生的基因。从历史上胤禛的儿子乾隆的寿命来看,长寿基因也不差,只要不乱吃丹药外和不熬夜处理政务作死,应该也是能活过平均寿命的。 带着胤禛从外院出来,便撞见了黄履庄。 他本低头用铁锉打磨着捕鼠笼的笼口,见淑岚来了,便起身对她行礼。 “近日忙得够呛吧?”淑岚问道。“皇上不是给你拨了十个人吗?” 淑岚本想着叫他负责设计,而学徒们负责制作,不想他还是亲力亲为的样子。 “谢皇上娘娘信任,这学徒们已经用上了,只是近日各宫都需求大,差人来催了好几次,我这才自己动手。”黄履庄面上的神情可谓是与之前大不一样,见自己制出来的东西供不应求,满满的成就感让他越发容光焕发了。 淑岚点了点头,便叫他不必拘束,继续做自己的,便随手拿起一叠他随意放在火笼旁的演算纸。 “东西放在此处,小心被火燎了……”淑岚自言自语地说着,而胤禛则是先一步手快,拿起那叠纸来看。 黄履庄见淑岚拿起那叠纸看,立刻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慌乱,“四阿哥,那些都是微臣平时胡思乱想、胡言乱语的产物,不值得一看……” “果真是……十分奇怪。”胤禛皱着眉头。 “写了什么?”淑岚也生出了些好奇。 “黄师傅在上头写,灶上煮水时,水汽之力,足以推动壶盖,若将此力为人所用,将炉火装于马车之上,想来可以以汽推车……”胤禛一边念,一边想象着马车上背着一个灶台,一边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淑岚却完全笑不出来,她盯着那几页纸瞳孔地震,将蒸汽的能量转化为机械能,以这样原理而运作的蒸汽机,可是带来了工业革命,直接如杠杆一般撬动了几个西方工业国家的崛起,一直到二十世纪初,都还维持着霸主的地位,直到被内燃机和汽动机所取代。 而这个世代前后,已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现象,但都被视为异想天开,没有实用价值,未曾被深入研究开发。 直到近百年后,才真的有人制出有实用性的蒸汽机来。 “若这车上不用马,而是用炉灶的蒸汽来推,那岂不是不能叫马车,而是汽车了?”胤禛笑道。 “四阿哥别取笑微臣了,这、这不过是微臣在家时烧水时乱想的,作不得数……”黄履庄被胤禛笑得有些脸红,“这就把这些东西烧了……” 烧了?那不行! 你若是一烧,岂不是将整个工业时代都烧没了? 淑岚将胤禛手中的纸张拿到了手中,除了难懂的计算和信手写就的想法,下面还还画着一个机械剖面图,其中隐约可见活塞和螺旋桨似的扇叶的雏形…… 竟然有了些现代蒸汽机的雏形了! 淑岚激动得心跳如鼓,感觉手中的纸页也沉甸甸的,看了良久才对黄履庄道:“你可曾做过一台试试?可还转的起来?” “不曾。”黄履庄摇了摇头,“微臣推演下来,此物所需的零件众多,且需要纯度极好的材料来制作,才能耐得住高温和高速,微臣以前家中,唯有一座微臣堆的土窑,制不出这样的材料,此为原因之一。” “而原因之二……自然就如四阿哥所说,虽然理论上可以制得出来,但实在是没必要。”黄履庄叹了一声,要准备燃料、机械,结果车跑得还没马快,那造出这样的机器,岂不是多此一举?” “你不过是画上一张结构图、算了算数值就放弃了,甚至不想想该如何提高效率,让机械能投入使用?看来本宫还真是看走眼了,本以为你是个认真进取之人,不想也是如此畏难之辈……算了,你还是继续制手上的老鼠笼子罢。”淑岚说着,便放下那演算纸,作势拉着胤禛要往外走。 激将法好不好用,在此一举! 果然,黄履庄开口叫住了淑岚。 “娘娘且慢。”黄履庄捏着演算纸的手有些发抖,声音也有些发抖。“我愿意干。只要娘娘能再拨人手给我制造零件,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干!” 第198章 另做打算 淑岚见黄履庄果然应了下来, 心中欢呼,又问道:“你需要多少工人, 我去问皇上讨。” “这个……”黄履庄眉头紧皱, 他从前都是单打独斗,如今让他做人数的统筹,心里也还是没数得很, 便试探性地说:“二十个……?” 见淑岚没吭声,黄履庄又试探性地问:“那……十个?” 二十五人便不少了,家中务农种果树时, 二十余人就足可以将一片果园收割完了,他可没管过这么多人。 不想淑岚却开口:“我看你这零件众多, 制蜡模的、浇筑铁水的、打磨的、组装的……就都不少。我且给你讨五十个人来,你来分派安置。” “是。”黄履庄只觉得才上岗没多久, 就从天而降这样一个大任务, 让自己放手去做这样一个结果未知的项目,这德妃也太信任自己了吧! 连向来擅长制造机械的西洋匠师都未曾制出来过的东西, 真的能成功吗? 黄履庄看着淑岚离去的背影, 捏了捏拳头:不, 一定要成功!就是要将这别人都没做出来过的东西做出来! 他只觉得心中一阵热血沸腾,便抄起演算纸来,当即便开始认认真真地计算部署了起来。 淑岚一出造办处,自然是转向往养心殿而去。 “额娘这是要去找皇阿玛吗?”胤禛拉着淑岚的手,觉得新鲜。 “是啊, 方才额娘答应了黄师傅帮他找人,自然要替人办事。”淑岚刮了刮儿子的小鼻子, “再说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你可还记得不?” 小胤禛挠了挠头, 略一回想,便眼睛一亮:“今日差不多是太子哥哥的信到京的时候了吧?” “对咯。”淑岚揉了揉他的小脑瓜。自己前些日子一直埋头于整理黄履庄带进宫的各式发明,记录成册,也没顾上去养心殿中瞧太子送进来了什么东西,玄烨竟然也没叫她过去认,倒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不会是皇上觉得东西好,全归为己有了吧! 淑岚想到说不定会送来什么吃食,便拉着胤禛走得快了几步。 这次有你儿子在旁边瞧着,你总不好意思全昧下了吧? 她走得急,不一会儿便到了养心殿门口,只见养心殿大门紧闭,梁九功则在门口守着。 “这是,皇上在睡午觉吗?”淑岚指了指殿门口,压低了声音问。 “回娘娘,不是的。”梁九功也压低了声音,“皇上这是在见大臣呢。” “哦……原来如此。”淑岚了然地点了点头,她不用听内容,便能从凝滞空气中和梁九功脸上的哭丧表情上看出,皇上今日心情不好。 “要不,您坐一会儿等等?”梁九功悄声问道,便作势要给淑岚搬个绣墩来。 “不了不了,我也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先回去了。”淑岚赶紧连连摆手——她今日是来找皇上要人的,得趁玄烨心情大好的时候再开口,若是在他正烦心朝政的时候来吵扰他,估计以后要人都难了。 再说了,她也看得出,梁九功是想留个嫔妃,在皇上散了群臣之后,进去帮皇上舒舒心情、散散心火,自己可不上赶着去当出气筒! 她才说完,还不得梁九功再出言留她,便牵着胤禛果断转身往外走。 结果下台阶的腿还没伸到一半,淑岚便听得耳后传来一声断喝:“大胆——!” 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声音,想来不是倒霉的手把件,便是个茶杯,紧接着殿中,便传来众大臣们诺诺请罪之声。 淑岚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想:皇上不但心情不爽,而且是非常不爽!她更坚定地拽着胤禛要往外走,却听见殿中的人声清晰入耳:“都给朕滚出去,以后这种事,不必再说!” 糟糕!淑岚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紧接着,身后的大门便两个小太监打开,门口尽是跪安后准备踏出殿门的大臣们。 众位大臣望着站在门口僵住一只抬起的脚,准备溜走的淑岚,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她的姿势,齐刷刷地道:“给德妃娘娘请安,给四阿哥请安。” 糟,偷溜未遂。淑岚换上了一个颇有些僵硬的笑容,对众臣点了点头退在一边,不经意对上了龙椅上那个身影。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5节 玄烨面色如霜,对自己露出一个带着寒气的笑容:“既然德妃来了,就进来吧。” 天啊——怎么怕什么来什么。 淑岚心中哀怨,也只能拉着胤禛请了个安。 “德妃在外头等了挺久的吧。”玄烨问。 “不久不久。”淑岚觉得脸都有点僵。 “可听见那些大臣吵什么了?”玄烨又问。 “没有没有。”淑岚赶紧摆手。 敢窥伺前朝之事,她又不是不想活了,天地良心,她只是来瞧瞧太子的信来没来的呀! 对,平日皇上无论多不高兴,只要一说太子之事,脸上准能多云转晴。 淑岚这次也决定用这一招,便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微笑着问:“皇上今日可有太子的信了?不知太子可——” 她还没说完,就不知怎地,觉得殿内温度像降了几度似的,而站在玄烨近侧的梁九功的脸上,更是露出一个“万万不可”的表情。 “……好?”可惜话已出口,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淑岚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今日莫名反常的皇上。 “太子可好?好,自然是好得很!”淑岚的一句话像是打开了玄烨的什么开关似的,“他真是人长大了,胆子也大了!东西不寄不说,连朕的回信,都视而不见了!朕看他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说到气处,又伸手想去桌上摸点什么砸,却忘了刚才已经将茶杯砸了,而这桌上的其他摆件,看来看去,多是太子送的,又舍不得砸,只能转头对梁九功呵斥道:“朕的茶杯没了都不知添换,要你何用!” 梁九功大气也不敢出,赶紧去取了备用的来,顺便把小簸箕也一并准备上——八成这个茶杯也要被砸。 淑岚在旁边听着,将玄烨的气话剔掉,只捡剩下的听,那便是太子许久联系不上了。 她不由得吃惊起来,“自上次送完东西之后,太子便一直没来信吗?” 玄烨沉着脸点了点头。 “那……岂不是……”淑岚掰着手指头暗暗算,“得有两个月了吧?” “两个月零十八天!”一个个字像是从玄烨的牙齿之间挤出来的,一边说,一边将那紫檀木书案敲得咚咚作响。 见淑岚瞧自己,玄烨自知失言,又道:“怎么?朕这是记着这混小子是有几日不曾将朕放心上,日后……跟他算账。” 好吧,你说是算账就是算账吧。 淑岚不管他的嘴硬,问道:“那太子断了联系之前,可有什么迹象?” “谁知道那混小子是怎么想的……!朕怎知是有什么迹象。”玄烨道。 那就是没有迹象。淑岚在心中翻译。 “说不定是太子的信在路上遗失了也未可知,山高路远的……”淑岚试着安慰道,“皇上给太子写信问过了吗?” “哼……那混小子不念着朕,朕虽心中不悦,但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自然是给他发过信了,谁知竟然石沉大海,真真是辜负了朕的心思!”玄烨沉声说道。 他实在不想承认,第一封信晚了十日到达时,他便寄了第一封信过去:见字如晤,保成可还安好?朕心甚念,唯盼吾儿速速回信! 而第二封则是过了一个月时发出去的,话语间跟第一封差不多,只是多了几分怨念——你不回信,朕心中不悦,身体也有恙了! 第三封信则是发得更急——第二封信才发出去,第三封信就紧接着发出:说朕身体还好,上一封说气话,保成莫要惦记,但还是快快回信的好! 如此曲折往复又满怀感情的三封信,一封都没收到回信。 “虽然联系不上胤礽的船,若是联系福建总督,向不知如何?”淑岚问道。 不必玄烨说,淑岚便也能从玄烨的表情上看出,联系福建总督的信件亦是泥牛入海。 这是怎么回事?淑岚也有些急切了起来。 “若是连福建总督也联系不上,那岂不是……” “是了,所以那些老臣便叽叽喳喳个没完,在朕面前说些混账的话!”玄烨一提到此事,便又是一股火上来。 混账话?淑岚一头雾水。 “说海上匪患众多,不断来往骚扰住民不说,还有几处已被匪患占领,竟说太子可能有不测!让朕另做打算!” 淑岚终于明白刚才玄烨为何那么生气了,原来是气有朝臣咒胤礽死了。 她听了“另做打算”四个字,便是心中一凛,不知刚才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往皇上的痛处戳。 她更担心的是,若玄烨真的正式考虑另立太子一事,恐怕朝中各种势力便会蠢蠢欲动,后宫众皇子们更是要掀起血雨腥风,九龙夺嫡恐怕要提前开始了! 现在阿哥们年纪小,养在后宫,谁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没注意,便被人见缝插针地下了黑手……玄烨在历史上寿命那么长,胤禛胤祚还没长大,若是从现在就开始卷进争夺之中,说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况且,康熙生前那些阿哥们为了太子之位打破头,最后还不是继任者另有其人? 淑岚心中将这个劝玄烨即刻另立太子的大臣在心中骂了千百遍,还是稳了稳心神,对玄烨劝道:“大臣们也只是将最坏的可能性说出来罢了,不妨再等一等。若是现在立刻便另作打算,胤礽回来,必然寒心……” “对,对,你说得对。”玄烨连连点头,他倒没想到,养了两个阿哥的德妃会力劝自己不要另立太子,心中倒对她多了几分放心。“才不过两个月就想动摇太子之位,门儿都没有!” 第199章 回信 太子失踪之事成了第一要紧事, 跟玄烨要工匠的事便暂且搁置了。 还好黄履庄还处在前期设计和计算尺寸的时间段,暂时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淑岚跟梁九功讨了十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当帮工, 也就暂且应付过去了。 但还没过几天,淑岚像以往一样提着点心往承乾宫去串门时,却见佟皇后神思忧虑得很。 “娘娘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淑岚将点心盒子交给了盼夏, 在佟皇后对面的榻上坐了。 “无妨。”佟皇后勉强对淑岚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还不是因为太子之事,朝中人心浮动, 皇上也忧虑得很……” “德妃娘娘快劝劝我们娘娘才是,这连着几日都未睡好。”盼夏端来一个木盒放在佟皇后的手边。 “哪儿那么多话。”佟皇后拿起木盒闻了闻, 眉头才略略舒展。 淑岚闻着,是薄荷脑油的味道, 想来是这么多日佟皇后心焦, 也是硬撑着。 “皇上已派卫兵护送新的信往南海而去,想来不会再弄丢了, 我们只等着便是, 何必如此费神呀。”淑岚劝道。 虽然说是八百里加急, 但骑马到南疆也是要好些时日,若是这么熬着,哪儿受得了? “我自是知道这个,只是除了此事,还有一事烦恼。”佟皇后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宫女们退去。 盼夏知道主子们说机要之事, 便出去时关紧了殿门。 “前些日子, 有些人给皇上进言说, 恐怕太子在外有难,有伤国本,人心浮动,不如再立太子,皇上自然不停,近些日子,又出了波动来……”佟皇后叹了口气,十分为难地开了口。 淑岚点了点头,没做声,前面的事她知道,还给玄烨吃了定心丸,怎么又出别的幺蛾子了? “近些日子,这太子不见了的事,不知怎的便流传出去,竟有一股人传说,这福建总督联系不上,太子也联系不上,定是太子欲联合地方势力,在外……行造反之事,二日当空!”佟皇后压低了声音,才将那极尽大逆不道的话说了出来。 “这样的胡言乱语,皇上不曾查下去?”淑岚也紧张起来。 “皇上自然是派人去查了,但一是流言难以查出头绪,但若是大张旗鼓的查,恐怕会更加让人心浮动,扩大影响……这第二嘛。”佟皇后止了话头。 淑岚明白,还有一点,便是玄烨作为帝王,虽然不可能相信这等无稽之谈,但这样的谣言,定然会给玄烨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太子若有外心,或是被人拿捏利用,会不会有逼宫的一日?待到日后遇到适时的土壤,难保不会让这颗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 这样的流言定然是支持其他阿哥上位的势力发散出去的。淑岚在心中数着,钮祜禄家、郭络罗家、甚至于佟家……都难免有人插手其中。 怪不得皇后此时满面忧愁,也不全是因为担心太子的缘故,想必是怕家中人鬼迷心窍,动了趁此机会煽动皇上废太子的念头。 淑岚想及此处,也觉得不安起来——自己所在的乌雅家,虽然从不显赫,倒也因着自己封为四妃之一而颇有些飘飘然了起来,又因为自己手中有两个阿哥……万一他们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怎么办? 正想着,盼夏从外头进来了,“回二位娘娘,小福子从宫门那儿过来,似是要传消息给娘娘。” 佟皇后与淑岚对视一眼,“快传进来回话!” 殿门一开,那小太监颇有些狼狈地踉跄跪下,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报信的,“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有信使送来福建加急送来的东西,现在正送到养心殿呢!” ! 太子那边送来的?! 淑岚心中先是一喜,终于有消息了!但紧接着心中又一沉,只说是福建发来的加急的物件,并不清楚里头是什么……万一是太子遭遇不测,福建总督连夜送回的信息…… 不可能不可能!淑岚连连摇头,把这个不吉利的念头甩出脑子。 “走,去养心殿瞧瞧,到底是送来了什么。”佟皇后等不及重整妆容,便急急地拉了淑岚从榻上起来,往养心殿而去。 养心殿中,梁九功从信使手中接过太子送来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玄烨的案台上。 他拿着那物件,便觉得很是不对,平日太子送来的东西都是大包小裹的,恨不得送来一个半人高的木箱子,吃的用的特产应有尽有,今日倒只有一个小木匣,莫非……如今情势真的要大变了? 而淑岚和佟皇后进殿时,正瞧见书案上摆着一卷密封的信,和一盒小小的匣子。 而玄烨,则只看了一眼这些,便回过身去,似是不想也不敢再看。 淑岚知道,这是玄烨怕是有任何关于太子的坏消息。 终究还是要看,玄烨还是拆了那信,看了起来,只是看信的手,略有颤抖。 淑岚只能从他读信的神情来猜测信上写了什么。 “好,好啊!”玄烨一开始还眉头紧皱,后来脸上便是一扫阴霾,将那信纸抖得啪啪响,“是太子的亲笔,说这些日子信难以发出,只因郑经截了海路同行,走海路不通,只得走陆路,因此曲折坎坷,信要到得慢些,并非其他缘故。” “那就好,那就好,太子的信一来,京城内的流言蜚语,也可压服下去了!”佟皇后显然是松了口气。 淑岚也松了口气,有心之人拱火,想提前掀起的夺嫡之战,也可化为乌有了。 “不止如此,胤礽还在信上说了,他与戴梓所乘的船虽为商船,但自保的武器是装备了先进的□□的,又与福建水师打配合,将那贼寇打得火热,生擒了一个小头目,缴了几艘小船,虽大头领被他们溜走了,但也依然值得嘉奖!” 玄烨说及此处,脸上可谓是容光焕发。 胤礽竟然不但在与海寇的交锋之中没有吃亏,甚至还颇有战果!真不愧是他养出来的孩子! 这福建总督……之前还想以他疏忽回信而申斥一二,看来他是全心全意配合太子的份上,便不用责备了,改为嘉奖! 玄烨打开旁边的小木匣,将里头装着的东西拿给佟皇后和淑岚看,“这便是胤礽给朕缴上来的东西。” 淑岚这一看,便有些吃惊,这是一件玉器——虽然料子和雕工都不好,不过是石英岩打磨而成,但形状上,却是个伏虎的形状。 虎符?这护符唯有乃是调兵所用,中央持有一半,在地方领导军队的将军持有一半,怎么从海寇手中找到了?还形状这么粗糙…… 淑岚望向佟皇后,也见她一脸诧异。 “莫不是那些叛贼自立为王,才仿效皇帝制式,做了这虎符?”佟皇后冷笑一声,“真真是可笑!” 玄烨则是冷笑一声:“这郑经退守台湾,从前一向安分,倒也无事,只是近些年越发放肆起来,竟然与耿精忠那等人勾结,骚扰南海沿岸等地,若不是耿精忠等人被朕平定了,没准还真被他们得逞了!从前朕忙着平定三藩,没时间搭理他们,如今太子倒是给朕打了个头阵,是该看看如何处置他们了……” “能拿虎符之人,定然是在郑经手下掌握军队,级别颇高,想来太子也能从这俘虏口中问出不少东西。淑岚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6节 玄烨点了点头,“自然,胤礽在心中说,那人招认郑经军中总有十万人之数,几乎都为水军。” 十万比起大清的六十万可调用军队,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 只是,玄烨的一颗心,却也不能全放下来。 这六十万军队虽然数量上占优,但并未进行过水上作战训练,也因此,海寇连续不绝,郑经不断骚扰,清军也只是将其赶回大海便了事。治标不治本,才一直使这成为大清的心头之患。 他曾想过,是否要设禁海令?禁绝一切海上的往来,不给海寇与叛贼以流窜之机。 但是自从太子出海巡游后,他便慢慢断了这个念头。 为何要固守自封,而非主动出击,永绝后患? 但除了锻炼水军之外,还有一大问题。 胤礽的信里还提到了一事,说大清的船虽然装备了用以自保的□□大炮,却因此而使船体沉重;郑经麾下之船虽然小,军备也远远不及我们,但胜在机动强,船速快,进攻时常令我们的船员躲避不及,而退军时更是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他们远去。 玄烨看着太子的字迹,看得出他在写这些字时,笔画如铁,显然是愤慨无比。 既然训练不如他们,那便要在装备上碾压他们! 玄烨想及刚才胤礽的心中写了,船速不够,无法追击,十分痛惜之类的话,便一边捻动着手串,一边自言自语道:“若是有法子可以使这船速变快,胜过郑经的小船就好了。” 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便自嘲地摇了摇头:“郑经精于水战,手下的船定然是最为先进的,船的结构设计之优越,恐怕改无可改,船速一事上怕是难以匹敌。” “结构上比不过,也可在动力上比过他们!”一直没说话的淑岚却忽然开了口。 “动力?”玄烨笑出声来,“德妃的意思是,每艘船多放些桨夫划船?” “自然不是,嫔妾指的是,蒸汽。”淑岚答道。 第200章 二合一 淑岚此言一出, 在场之人都看向了她,表情不是震惊, 而是迷茫。 “妹妹刚才说的是, 蒸汽?”佟皇后一脸迷惑,淑岚她是知道的,平日里做个新鲜吃食, 做个新鲜物件也就罢了,在航海行船的大事之上,她竟然也开口提意见? 她连忙拉了拉淑岚的手, 示意她慎言,免得说出荒唐的点子来, 惹本就寻太子心切的皇上生气。 而玄烨见她一脸胸有成竹地吐出这两个字,本觉得有些无稽之谈, 但又想起她平日也是妙手一挥就将看起来不能吃的食材变成一道道佳肴, 便也挥挥手,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嫔妾说的蒸汽, 便是烧水烧菜时的那个蒸汽。”淑岚解释道, “不知皇上可曾见过, 烧水之时,小小蒸汽便可推动壶盖,这‘蒸汽机’,便是以此为动力……” 玄烨听着淑岚的话,越听越觉得离谱, 小小壶盖,和万钧巨船, 怎么可以同日而语?难道开船时, 要一群水手一起烧水不成? 淑岚解释着原理, 见玄烨嘴角的嘴角从不信任的下撇,慢慢上扬,变成了一个仿佛在听笑话一般的笑容。 她在心中叹了一声,感叹道:人果然不能想象自己见识以外的事物。 “若是皇上觉得不可信,不如带造办处黄履庄上来一瞧。”淑岚道。 总归还是要眼见为实,才有说服力。 玄烨挑了挑眉,黄履庄?倒是听德妃前些日子念叨过,当时对着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但呈上来的东西也不过是小巧取乐之物。 在德妃自己的巧克力工厂用用也便罢了,这等海运造船之事,可不是儿戏,还是托付给工部的专家才好。 淑岚见玄烨兴趣缺缺,便撇撇嘴,将那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请求说了出来。 “若是皇上没兴趣,就算了。回去嫔妾叫那黄履庄去搞出来后,再呈给皇上您看就是了。”淑岚毫不客气地对玄烨伸出了手。 玄烨一瞧,掌心向上,这是问自己要钱要人呢。 “你要多少?”玄烨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想着之前淑岚要经费的经历,想来至多不过三五百两罢了。 淑岚见玄烨随自己开价,便伸出一根手指:“嗯……五十……一百个工匠吧!” 菜市场砍价的经历告诉她,第一次要价的时候,要说得多些,要给对方砍价的空间。 玄烨听到这个数目,却瞪圆了眼睛:“一百个?是什么样的物件,用得着这么多工匠?造办处放得下吗?” 一百人多倒是不多,若是放在工部,只要一百个工匠算是少了。 但是造办处的工匠,在他的印象里,不过是几个人在案前敲敲打打,做些精致的手艺活儿,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人? “唔……放不下,这倒是个问题,住恐怕也住不下……”淑岚摸了摸下巴。 “住嘛,每年年节时入宫的民间手艺人、杂耍表演之人入宫暂住的庑房倒是空着,可以叫工匠们住在那里。”佟皇后倒是拉着淑岚说起了可行性来。 “说来,造办处附近有几处空地后院,长年无人整修踏足,都荒废了,我瞧着院落倒是宽敞的,不如收拾出来挪给他们用……”淑岚也说道。 “等、等一下。”玄烨眼瞧着自己的皇后和德妃已经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如何安顿这些工匠的具体事宜了,心中不由得呐喊:朕还没同意呢! 见玄烨开口,讨论得热闹的淑岚与佟皇后齐刷刷地瞧向了他。 “朕改注意了,反正今日无事,便叫那个黄履庄来一见。”玄烨说道。 若这个什么“蒸汽机”真的有那般效用,他倒是可以允许他们去造一造。 但若是个满口谎言、只想靠小玩意骗钱财的江湖骗子,能哄骗住了德妃,可别想哄骗住他! 没多久,黄履庄便被传上殿来。 淑岚看着他手中抱着数本书卷、演算草纸,宝贝似的抱着,不肯假手他人,连梁九功想帮忙捧着,也被他谢绝了;而身后更是拉着一个形状简陋的车,似是轮轴没做好润滑,一拉上来吱呀吱呀地响。 “微臣、黄履庄,见过皇上。”黄履庄行礼之时,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弄掉了几卷卷轴,待玄烨命他平身后,他才有些笨拙地从宫人手中接过,“多谢、多谢公公。” 引得小太监脸上都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淑岚不由得在旁边捏一把汗,毕竟是她举荐的人,还是希望他能表现得好点。 但毕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第一次面见天子,便是讲解阐述自己的发明,这简直像上班第一天就给公司总裁汇报报表一样紧张——至少公司总裁不会让人掉脑袋。 但当他开了口后,尴尬的氛围就瞬间扭转了——黄履庄在摊开图纸开始讲解的一刹那,就像是进入了自己的领域,不像是一个在天子面前唯唯诺诺的造办处小管事,而像是一位高高在上又知无不言的先知,而玄烨不过是他眼中普通的一个学生罢了。 而玄烨也似乎被全然吸引住了,从一开始懒散地倚靠在龙椅之上,到瞪大了眼睛,前倾着身体;到疾步走下龙椅,到了图纸前细细观瞧。 玄烨并非一味守旧之辈,他对洋教士们带来的知识接受良好,对于算数一类也颇感兴趣,甚至指名了几位洋教士教授自己这些知识。因此,对于黄履庄演算纸上旁人看着如同天数的数字,他不但能看得懂,甚至还能在心中默默演算一二。 而当他看到黄履庄制出的初版蒸汽小车后,更是一惊——这东西虽然能看得出赶工的痕迹,但是其机构环环相扣,极其精巧,推动着小车缓缓前行。 玄烨并不是第一次看这样精巧的结构,他从前收到过不少外国传教士进献给自己的机巧玩意,有一转发条就会唱歌的黄莺,也有一转发条就会写字的人偶。 无论再精巧,都须人力来维持。而眼前的物件,只需填入燃料,便可不知疲惫地前行…… 玄烨想起那些数字——若是计算无误的话,这简直能推动万钧巨船! 航海非常依赖风向,水上行军更是如此,若是风向不对,便如陷泥沼。 昔日诸葛尚且要开坛借东风,如今若有如此利器,岂不是不管什么风向,都能全速前行了? 从前因海上流寇叛贼熟悉风向海流,水军总是拿他们无能为力,如今看来,有此利器,简直天助大清! 玄烨想及此处,便越发激动,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你竟能制出如此机巧之物,真乃我大清幸事。”玄烨激动之间,拍了拍黄履庄的肩膀,“你就在京城住着,竟然吏部官员都如盲了眼睛,竟然无一人察觉有此等人才!若不是德妃慧眼识珠,竟害我大清差点失了一位有功之臣!” “皇上……过奖了。”黄履庄讲完了蒸汽机的事,被玄烨戴了一通高帽,又回到了惶恐的样子,向淑岚的方向看了看,又说道:“其实,此物也不全是微臣的功劳,若非德妃娘娘提点,这蒸汽机恐怕只是中看不中用罢了……” “哦?德妃还懂得这些?”玄烨望向淑岚。 “微臣一直愁于,机械中的冷凝水会使热量损失之事,娘娘便用灶台间如何分离冷凝水的道理提点微臣,微臣这才连夜改造出如今的结构。要说功劳,还是离不开德妃娘娘。”黄履庄倒也没将功劳都放在自己一人身上,而是将改进的原委说了出来。 “嫔妾不敢居功。”淑岚忙谦虚道。她心中自知,自己只是身为过来人,才知道改进的方向,然而没有人去具体实施,一切都是空中楼阁罢了。 不过嘛,她知道玄烨在心中给自己记了一功,如此一来,倒是可以趁机跟他要点什么。 敲玄烨一笔什么东西,这个可以暂且搁置之后再细细想来,眼下自然还是要替黄履庄跟玄烨谈判才是。 淑岚见黄履庄脱离了专业范畴,便嘴笨得很,对着玄烨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便叹了口气,对玄烨一礼,开口道:“皇上,您可还记得,方才嫔妾说,这给大船造发动机一事,需要的一百工匠的事?您看……” “一百工匠?!” 黄履庄脱口而出,他现在觉得管着小几十的人,就是一大片人了,要一百人在眼前……他想想都觉得头晕眼花。 “一百工匠?” 这是玄烨的声音,“区区一百,这哪里够?” 他此行派去的,不只是接应胤礽的船,还要为水军预备战船,且要一战制敌,不给敌人喘息之机。如此一来,所需蒸汽机数量便更大! 而且,他一想到胤礽深处海寇流窜之地,就觉得担心得很,恨不得下一刻便赶过去,那造蒸汽机一事便更要多多的工人来赶工才是! “朕先拨给你三百……不、五百……要不干脆拨上一千!”玄烨一边暗自计算着,一边将人数频频上调。 黄履庄早已一头浆糊,说不出话来了:这么多人,都让他管…… 倒是佟皇后平日管理公务账目,有些忧心地开了口:“臣妾能理解皇上思虑太子,但京中可调度的工匠,有那么多吗?” 淑岚心中也有次疑惑:毕竟制作机械的门槛还是比较高的,不能随便拉来服役的工人便赶鸭子上架,就算是造办处全部工匠都被赶去充数,人也是不够呀。 “朕自有办法。”玄烨显得胸有成竹,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问题,走回到了书案前,便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玄烨的“办法”十分简单,那便是给工部写信,信的内容也十分直接,就是问他们要人。 工部平日小到一匹绸缎、一卷皮毛的物件,大到修桥铺路之事都要经手,手下自然司管着无数工匠,向他们要人总是没错。 如玄烨所料,工部很快回了折子,其中言辞倒是恳切,颇为冗长,结合成两个字便是:哭穷。 说手下的工匠数目不够,本就需要连夜赶工;皇上要挪走一部分人手,原来的工程恐怕是要耽搁下来了…… 洋洋洒洒好几页,只字不提何时借人手之事。 “混账!”玄烨气得将折子掷了出去,背过身去生了半天闷气,又忽然转念,叫梁九功将折子捡回来。 梁九功心惊胆战地捡了回来,见玄烨在其上只写了一行朱批,便递给梁九功,要他发回去。 不想才不到一日光景,工部便乖乖递上来了工匠名册,不光恭恭敬敬地送了人,还多出一些以备候选。 “皇上真神人也,这么一句话便说动工部那帮人了。”饶是梁九功都有些惊讶,工部的那些人可是些滚刀肉,平日里最是难缠的。 “朕还不知道他们么,平日里手脚不干净,怕是找不出一个没有虚报工匠人数的项目。”玄烨冷哼一声,瞧着那呈上来的工匠名录,心中也颇有几分得意,“朕只在朱批上说,感念他们辛苦,即日起便排下钦差去查验工程,若真工匠人数不足,朕便补给他们。” 结果很明显,为免钦差查验,自然赶紧将工匠给玄烨送来。 “算他们识相,平日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造船之事涉及胤礽,他们也敢如此怠慢!”玄烨可算出了气,便将名册交给梁九功,叫他送与黄履庄查看安排。 梁九功接了那名册,却没立刻退去,而是开口道:“奴才还有一事,德妃娘娘托奴才给您传句话。” “什么事?”玄烨问道。 “德妃娘娘说,您说过答应她一件事,她这会儿想好了。”梁九功说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7节 玄烨摆摆手,示意梁九功接着往下说。他昨日是应承了,想来以德妃的性子,估计不是要一成巧克力厂的利润,便是要讨什么珍奇物件。 不想梁九功却说:“德妃娘娘说,听说您此次会亲自登船率领水军去与太子殿下汇合,因此希望能一同出行。” 淑岚不久便得了玄烨的首肯,得以登临玄烨的大船。 毕竟出战剿贼的都是先行的水军战船,而玄烨所乘的御船并不会真的亲临战场,只是游历视察而已。 而她在宫中整日瞧着重重红墙,早就憋闷得很了,便向玄烨提了这个请求。 不想,玄烨虽然首肯了,不少下面言官倒是叽叽喳喳地提起了意见,说古来便有规矩,说女人不宜登船云云。 这些话还不等玄烨说什么,便被来送职位细表的黄履庄顶了回去:“古来的规矩,古来还不曾有这蒸汽机呢,若没有德妃娘娘这样的女人,我也不会进宫;若没有德妃娘娘这样的女人,这蒸汽机恐怕也做不出来!你们几人在此饶舌,倒不见你们自己去动手做大船去接太子?” 一番话下来,那几个守旧的老派言官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毕竟道理谁都会说,这机器他们可是真不会做啊!再多说,恐怕就要触及太子这块逆鳞了。只能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倒是惹得玄烨击掌大笑:“朕早就瞧这几个老古董头疼,平日里见你不声不响,这时候倒是嘴巴利索。” 黄履庄被说得脸上一红,舌头又开始打架了:“微、微臣有今日,都是赖德妃娘娘提拔,皇上还是先瞧瞧这份册子吧。” 待到船队终于被众工匠们赶制出来,下水仪式后,浩浩荡荡地开往南海,淑岚站在夹板之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便觉得波澜壮阔,心生开阔之感。 本来她还犹豫着,要不要把提要求的机会用在这上面,现在看来,值! 只是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码头,她又有些依依不舍:她怕路途遥远,两个小家伙水土不服,便将胤禛和胤祚托付给了佟皇后。 胤祚也就罢了,有大公主这个姐姐陪着玩耍,便高高兴兴地玩了起来。 而胤禛已经长大了许多,这么黏自己,若是离开自己时间久了,定然要难过的吧…… 淑岚想着胤禛,仿佛胤禛就在身边一样,仿佛此刻就能听到胤禛的声音一样…… “额娘——” 咦? 淑岚从回忆中回神,好像不是自己脑子里的声音,而是真的听到了胤禛的声音? 她一回头,便见船舱门冒出一个脑袋,紧接着便往自己这边跑来。 “哎呦,慢点,小心地滑!”淑岚揽住了扑向自己怀中的胤禛,“你怎么跟来了?” 她一边揽着胤禛,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心:有了太子的前车之鉴,这孩子不会也是混进送行队伍里,偷偷跑上船的吧! “是朕允准的。”从船舱中传来一个声音,淑岚回头,便见玄烨背着手闲闲走上夹板。 “您是怎么允准胤禛同行的呀……”淑岚有些哭笑不得。 “胤禛这孩子极是乖巧,临行前同朕说,思念太子,于是想请求同行。还说,想趁机历练自己。”玄烨揉了揉胤禛的脑袋,“真不愧是朕的皇子!” 淑岚瞧着胤禛仰着头露出一个笑容,无奈地摇摇头:这两点倒是实实在在踩到点子上了,他皇阿玛就爱听这种话。 “而且,皇阿玛此次亲自出征,征讨叛逆,胤禛也想一睹皇阿玛的雄风!”胤禛继续说道。 “好,好,朕带你出来,果然没错。”玄烨听着十分受用,看着儿子十分真诚的崇拜目光,快被吹得飘起来了。 三人在甲板上观海吹风,淑岚本以为的气氛冷场并没有出现,第一次看见如此波澜壮阔的海景的胤禛像个小猴子一样叽叽喳喳地上蹿下跳闹腾个不行。 一会指着路过的鱼群大叫着让皇阿玛和额娘快看;一会看着远处扬帆的商船不停地挥手,试图打招呼让他们看见,一会儿拉着他认为“无所不知”的皇阿玛问东问西。 淑岚知道玄烨也是第一次出海,好多事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自己也新鲜得不行,却要因为帝王的威仪不能表现出来。而面对自己儿子求知若渴的眼神,玄烨自然不能说出“不知道”三个字。 他只能干咳两声,努力回想着胤礽之前给自己寄过来的无数信件,其中讲了不少海上见闻和沿路的风土人情。玄烨当起了故事的二道贩子,将这些见闻复述给了胤禛,自然是收获了胤禛更多崇拜的目光。 “再讲一个吧,皇阿玛!太有趣了!我从前从没听过这种故事!”胤禛的眼睛亮晶晶的。 “咳……若是你乖乖的,到下一个码头时,朕就再给你讲。”玄烨说道。 故事到用时方恨少!玄烨搜肠刮肚地回忆着太子的信,肚子里的故事是有限的,得省着点讲! “好!胤禛会乖的。”胤禛听着皇阿玛的许诺,点了点头。“皇阿玛明明每日忙于朝政,竟然知道这么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故事,真真儿厉害!” 玄烨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心虚的神色。 “你皇阿玛自然是哪里都去过!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淑岚只好接话糊弄了过去。 “原来如此。”胤禛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我也要做像皇阿玛一样见识广博的人,要去各种地方!” 玄烨略微心虚地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劲儿反了上来,脚下的步子也虚浮起来。 莫非是早膳吃油腻了?或者是甲板上风大风寒了? “朕先回去歇着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莫要着了凉了。”玄烨叮嘱完,又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便尽可能地维持着脚步的稳定,一步一停地回了船舱。 “叫一个御医跟着皇上,以免龙体有恙。”淑岚瞧着玄烨在阿哥面前有些硬撑的模样,便低声对旁边侍奉的小太监道。 而胤禛则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大海,继续饱览眼前的美景。 为何他从前在史书上,每每读到历代帝王常有实行海禁,还写着海禁的益处,一二三条。 如今在他看来,若是闭锁海关,禁止往来,那简直是愚蠢无比的行为! 幸亏皇阿玛没有实行海禁的心思,不但没有,还对海上知识无所不知!实在是睿智无比! 海上浪潮大了起来,船也比刚才更颠簸起来,甲板上的几个小太监都吓得变颜变色起来,而胤禛则像是遇到了什么刺激的游戏一样,抱着一根桅杆,被浪潮颠簸得十分开心。 “好啦好啦,你皇阿玛说甲板风大,早些回去,你不听话,你皇阿玛就不给你讲故事了……”淑岚拿着故事要挟,才把恋恋不舍的胤禛从桅杆上扒下来。 刚走进船舱,淑岚便听见玄烨的舱门里传出“呕——”的一声。 淑岚叹了一声:好嘛,原来是晕船了。 第201章 海鲜 淑岚将舱门一开, 便见张怀面露难色地在玄烨面前侍奉。 “这是怎么了?”淑岚低声问道。 “回娘娘,这医书上不曾写过在海上行船时晕眩, 要用何等药物来解……”张怀额上冷汗涔涔, “只得用陆上乘马车晕眩之症的藿香一类煎制给皇上送服……” “皇上可好点了?”淑岚问完,张怀还没来得及答,便听玄烨又吐得天翻地覆。 “皇上刚服下药, 就吐出来了,根本吃不下去。”张怀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想来这也是习惯了路上作战的军队无法适应水战的原因了——先吐了个七荤八素了,腿都站不稳, 哪有力气交战呢? 淑岚想了想,便叫张怀去后厨的储藏室取些吃食来。 玄烨刚刚清空完胃袋, 只感觉不光是早上践行吃的吃食被一扫而空,连胃液也都吐了出来, 他只恨不能立刻将大船靠岸, 重新回到陆地上去,但看了看舱门口一脸忧心自己的胤禛, 又收回了这个念头。 朕这个做阿玛的, 怎么能给儿子留下半途而废的榜样呢! 一想到刚才在甲板上, 胤禛简直将自己夸到天上去,玄烨便更说不出口了。 见一人到了自己面前奉上一个托盘,玄烨本以为是梁九功来送了新的帕子,一抬头却是张怀。 “这是德妃娘娘给皇上送的几样吃食,还请皇上试试。”张怀奉上的托盘中, 有一叠被切成丝状的物什,看起来像是什么凉拌小菜, 却也看不出是什么食材。 玄烨摆了摆手, 他现在一听食物俩字, 就反射性地一阵翻江倒海,什么也吃不下去。 “拿下去吧,朕什么都不想——”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胤禛一脸担忧地瞧向自己,“皇阿玛,您没事儿吧……好歹吃一点吧……” 玄烨一见儿子露出这种担忧的神色,立刻动摇了起来,他先是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安慰胤禛自己无事,一边吞了吞口水,压了压胃中的恶心劲儿,夹了一筷子那看不出什么成分的凉菜放入口中。 ! 他还没来得及咀嚼,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浪潮轰然拍在了沙滩上——排山倒海一般的酸味裹挟着辛辣强势攻击着他的每一寸味蕾,更别提着股味道还兵分两路,一道冲上鼻腔,一道冲上眼睛,他没提防吃了这么大一口,顿时被刺激得涕泗横流。 以德妃的手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奇葩的吃食!莫非是在戏耍朕不成! 玄烨只感觉被刺激出的眼泪糊了眼睛,连忙朝着梁九功的方向胡乱招手,让他送帕子来。 待到一通兵荒马乱的清理,玄烨终于擦干净了脸,喘匀了气,只是刚才慌乱中将那一口怪味的吃食给囫囵吞了进去,以至于现在鼻腔里还残留着辣味。 玄烨当即就想让梁九功将德妃请过来,让她尝尝这道菜,看她自己可吃得惯不! 他话还没出口,便见胤禛跑了进来,扬起小脸对玄烨问道:“皇阿玛,你可好些了吗?” 嗯?好些? 玄烨感受了一下,竟然发觉,方才那一口酸辛并存的小菜,真是以毒攻毒,虽然味道刺激冲鼻,倒是将他的恶心劲儿给冲得烟消云散。 辛辣味压伏住了翻腾的胃液,酸爽气也让他神清气爽。 “这是德妃娘娘用生姜和香橼制的,未经调理,说这样才够刺激,可解行船晕眩之扰。”张怀没说的是,为了足够刺激,这德妃娘娘连皮都没削,就这么切丝给端上来了。 “好,好!”玄烨站起身来,试着拉伸身体,刚才的不适倒是一扫而空。但他还是担心方才的不适卷土重来,“那朕还是且躺着休息罢……梁九功,你把积的折子拿来。” “这万万不可!”张怀连连摆手,“晕船之人不可在闭塞之处躺着,也不可在颠簸之中读书。应该——到开阔出眺望远方,才能让晕眩之感缓解。” 玄烨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由梁九功和张怀二人架着到了视野开阔的夹板上,搬了把太师椅安坐着眺望远方,感觉到眩晕感顿减,便对梁九功吩咐道:“下次船舱内再头晕不适应的,便叫他们到甲板上来,又可轮值监测海面上是否有敌船异动,又可缓解眩晕之感!这生姜和香橼也由随军的厨子们切了分发下去……只是不知数量够不够?” “够,够。”张怀连连点头,“微臣方才差人清点过,说是上船时带了充足的量,若是不够,便在商船上或是下个码头再补充就是了。” 玄烨点了点头,他本来瞧着淑岚忙活着添置各种吃食上船,觉得她太大张旗鼓了——出征不是出游,这船舱储存粮草的空间又有限,饮食自然要挑要紧的带。 谁知淑岚却说,等到了海上便知道了,一幅神秘兮兮的模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想及此处,玄烨便又对身边的侍卫纳兰容若道:“待会儿叫你的人多留意些海上经过的商船小艇,问一问可有卖特色吃食的,买一些来尝尝,也补充一下厨房仓库。” 淑岚在船舱中才打了个盹儿,便听得甲板外头有动静,她揉了揉眼睛,便往舱门外走去。 一出舱门,便听得玄烨沉声道:“当心些。” “皇上,怎么了?”淑岚问道,心中一颤,难道遇上敌人了? “倒没什么,只是纳兰他们派人值守之时,逮住了几个可疑之人。”玄烨声音冷静,无丝毫慌乱之意。 话音才落,便听纳兰噔噔噔地从下面上了二层甲板,对玄烨和淑岚一拱手道:“回皇上,德妃娘娘,方才奴才见一打着商船旗号的小舟路过,便叫传令官打了这一片通用的旗语,传达想买些东西的意思,谁知这商船上的人见来了生意,不但不靠过来兜售,反而像反方向逃窜,奴才心生疑虑,便使小船追赶,终于将这些可疑之人逮住了。” 他报告的话音才落,便有另一侍卫也登上二层甲板,到了玄烨面前复命。 “回皇上,奴才方才搜索了那伪作商船的船上,发现其中有大量粮草储备,想必是这一艘是郑经的运粮船。”那侍卫将查货的令牌等物呈交给玄烨过目。 玄烨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几乎可以确定,这便是郑经手下的运送粮草的兵丁,便摆摆手,示意纳兰容若先将此人押下去再问。 谁知纳兰容若才打算将此人带下去,这人竟然似乎极为激动,嘶叫着要往桅杆上一头撞过去,还是被纳兰容若眼疾手快地拎住了衣裳后领,才没真的一头装死。 经过这一变故,甲板上的人都有些变颜变色。侍卫们倒还好,平日在内廷中洒扫的小太监,皆被这一变故吓得面色苍白。 “这人很是怪异,方才在船上时,见逃脱无门,便个个掏出小刀意欲寻死,还是纳兰侍卫夺了刀子,才留了活口。”那侍卫说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8节 玄烨面沉如水地点了点头——若是细作,一旦败露,则会立求速死,想必是有些价值,能套得出情报的。 他刚想下令,将这几人严加看管,并严加审讯,必得得出消息时,却听一旁的淑岚开了口。 “方才那几人,似是没见甲胄在身,也未曾用武器反抗……?” 玄烨也觉得有些蹊跷,便又问那侍卫道:“可曾搜过他们身上,是否藏有暗器书信?船舱中除了小刀以外,可还藏有别的武器?” 那侍卫没,挠了挠头道:“这倒是没有,衣着便是普通的麻布,没什么玄机。武器之类的……倒也没什么像样的武器。” “难道并非细作?”玄烨在心中有些犯嘀咕,瞧着淑岚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道:“你可瞧出什么来了?” 淑岚摇了摇头,“嫔妾并非瞧出什么来了,而是闻出来的。贩鱼、捕鱼之人身上常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和盐碱味混合的气味。细作想伪装衣服容貌容易,但长年积累下来的气味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模仿的,也最容易被察觉。” 而已经将抓上来的几个可疑之人安顿好的纳兰容若,也在此时回了甲板。 “奴才也觉得德妃娘娘所言有理。”纳兰容若道,方才在甲板上不觉得,将这些人押送到内室时,他才也嗅出了这种极有辨识度的味道。 不光如此,他还带来了另一个证据。 “奴才方才将他们关起来为他们松绑时,瞧见他们的手上的茧位置很是特殊。”纳兰容若伸出一只手示意道,“若是习武弯弓之人,惯用手指根处常有老茧,而这几人,皆是虎口与掌心有老茧,颇为特殊。” 玄烨亦是习武之人,纳兰所说特殊之处,自然是心领神会。 “想来……倒真是渔夫?”玄烨皱了皱眉。 若只是渔夫,而非细作,那情报价值就大大减少了,只叫纳兰问问这些人的基本身份,若是没什么问题,便将他们放行罢了。 尽管如此,玄烨依然觉得方才这人一心寻死之事极为可疑。 若只是普通渔民,不应该想着好死不如赖活着么? “奴才倒是还听说一事。”纳兰容若开口道。 “何事?”玄烨问道。 “听说郑氏为壮大兵力,穷兵黩武,将岛上之民尽数充入军队,因此粮食无人耕种,故而常从福建及路过商船买粮草运上岛,这渔民,兴许是被郑氏雇佣帮他运送粮草的。”纳兰容若道。 “若是如此,便说得通了。”玄烨点了点头,他从前也在官员上呈的奏折中知道此事。 虽然知道,但也无济于事——替郑氏运送的粮草的船皆是伪造成渔船或是商船的小船,神出鬼没,实在难以防范。 “若是拿钱办事,你审问他们时,便以金钱诱之,除了打听郑氏一族的事外,务必将他们为何动辄就要自尽之事问明白。” “是,奴才明白。”纳兰容若应下,便带上几人进了船舱。 第二日,淑岚便在海浪声中醒来,一睁眼便瞧见胤禛立在自己床前,一副想叫醒自己,又担心吵醒自己的纠结神色。 “怎么了?”淑岚揉了揉眼睛,打开舷窗望了望的天色,此时天还没大亮呢。 “额娘,外头有许多白鸟在吃鱼,可漂亮了,我想去看……”胤禛谨记皇阿玛叮嘱自己要乖,不能一个人跑去甲板上的事,便硬是耐着性子,等到淑岚自然醒了,才开口央求道。 “好,好,额娘这就更衣跟你去看……”淑岚伸了个懒腰,别说孩子了,就是她也颇有些激动。 而到了甲板上,果然如胤禛所说,天空中铺天盖地的海鸥倏而滑翔,倏而俯冲下来,十分壮观。 莫非是有鱼群聚集引来海鸥捕食?淑岚想着,扶着围栏向下看去,只见下层甲板上,小厨房的位置燃起炊烟袅袅,而船上小厨房的小工正在往海水中倾倒着什么。 想来是大量的鱼头、内脏一类的厨余,引来了大片的海鸥吧。 而胤禛则完全被这种从未见过的大鸟迷住了。 “好漂亮的白鸟……让我摸摸吧!” “额娘,我们带几只回京城吧!养在永和宫里,一定好看得紧!” “额娘,你可知道这鸟叫什么名字?” …… “这个嘛……叫海鸥,只能生活在海边,不能养在永和宫里。”淑岚解释道。 “那、那养在鹰鹞处呢?”胤禛眼巴巴地看着额娘,见淑岚不答,他便小声自言自语:“一会儿胤禛去求一求皇阿玛,皇阿玛兴许也喜欢这种鸟儿呢……” 鹰鹞处养了许多看着凶巴巴的鹰鹫,看见生人从旁边过时,便像要随时飞起来要啄人眼睛一般。 这样无趣的大鸟,日日吃肥鸡肥鸽,何其浪费!不如这种海上的漂亮海鸥,只吃点鱼头就满足了! 胤禛越想,越觉得对这种鸟心生好感起来,只是这鸟太过机灵,明明就停在桅杆旁,离自己极近,自己想摸摸它们,却连一根羽毛都碰不到,让他十分懊恼。 他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当值的纳兰侍卫,心中浮现出了个好主意:纳兰侍卫身姿矫健,一会儿就让他攀到桅杆上去,帮我抓一只海鸥玩…… 纳兰容若丝毫没觉察到小胤禛算计的眼神,只是觉得今日海风有些凉,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对此,淑岚无奈地摇了摇头:得找个工夫好好地同胤禛说说,大自然里的动物,就应该好好呆在自然里,不是非要关回紫禁城好吃好喝地喂着才是最好的。 不过,这个时代似乎还没有保护环境这一说…… 正想着,淑岚便闻见一阵温暖的果木香气,她顿时眼睛一亮,一回头,便见两个小太监抬了烤架、烤网,外加一炉子果木炭火,安置在了甲板上。 而另有几位宫女,则是分别端了数个木盒来,众星拱月地安置在烤盘四周。 胤禛见开饭了,立刻将漂亮的海鸥暂时放在一边,跑到了饭桌前,充满期待地掀开了一个木盒。 “呀,怎么还没熟就端上来了呀。”胤禛抽了抽小鼻子,闻着腥气,撇了撇嘴。 他都饿了! “这海鲜大餐,非得现烤现吃,才得妙处。”淑岚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 平时远航的水军,常以钓上来的鱼加盐腌制,再制成鱼鲞配白粥而食,淑岚才不想吃那个,难得能吃一回新鲜的海鱼,在京城都没这个待遇,她才不要吃腌鱼呢。 胤禛瞧着鲜活足有手臂长的大青虾被插了签子在炭火上炙烤,不一会儿便成了诱人的红色;而足有巴掌大的扇贝更是他前所未见,一经加热便个个张开了口,淑岚便趁着这个时机浇上一勺蒜蓉酱,顿时扇贝的鲜香便与蒜香味一同俘获了胤禛,让他口水流了二尺长。 还有那个他从未见过,形似怪物的玩意,额娘叫它“章鱼”,丝毫不怕它张牙舞爪的脚爪,两下便切段、穿了签子,火一烤,调料一撒,诱人的香气顿时让胤禛失去了原则,忘记了刚才在心中暗暗发誓绝对不吃这种怪东西的事情。 “快吃,一会儿就没有了。”淑岚一边将新的食物放上烤盘,一边不停地将烤好的往嘴里放。 “如此美味,不然还是等等皇阿玛……?”胤禛吞了吞口水,又有些迟疑。 “你皇阿玛来了,再烤他的,你若是不吃,一会儿就真没有了。”淑岚说着,便又将香橼汁挤在绽开的白生生的鱼肉上,将烤鱼翻了个面。 虽然不知额娘说的“没有了”是什么意思,胤禛还是放下矜持,一边感叹着“好香啊——”,一边拿起一串虾,颇为笨拙地与那虾壳作斗争。 待到那鲜红软弹的虾肉终于破壳而出,胤禛满满地蘸了一层清爽的蒜蓉酱汁,正要往嘴里放,狠狠咬下去时,却忽然眼前一花,咬了个空。 ? 胤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发现手中,盘中空空如也。 我的虾呢? 胤禛一抬头,便见船的护栏上停着一只漂亮的海鸥,自己辛苦剥开的大虾,此刻正被叼在它的嘴里。 胤禛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从嘴边夺食的经历,吃饭总是不紧不慢的,没想到倒给了这海鸥可乘之机。 那海鸥见胤禛看过来,不但不害怕,还耀武扬威地将那虾往天上一抛,又接住,一口吞下。 一串动作可谓是流畅漂亮,看得胤禛目瞪口呆,而就在这时,那海鸥又再次出击,将胤禛盘子中剩下的那个还没剥壳的也顺便叼走了。 反正你也不吃,我就替你吃了!虽然对方是一只鸟,但胤禛分明从它脸上读出嘲讽意味了! 怎么从人口中夺食还这么理直气壮!没想到这样优雅漂亮的大鸟还有两幅面孔! 胤禛瞧着那海鸥,吃了两只大虾,不但没有喂饱它,反而让它打量起了烤盘上的吃食了。 胤禛一回头,吱吱冒着香气的章鱼脚、看起来柔软弹牙的扇贝、外焦里嫩的青鱼……危矣! 他终于知道额娘说的“一会儿就没有了”是什么意思,一边吃,还一边有美食小偷在后面盯着呢! 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再多投喂一点时,那海鸥向着天空嘎嘎了两声,仿佛在说:别吃那些了,真的好吃的在这呢! 顿时,旁边那些刚才还在争抢着鱼内脏的海鸥们像是收到了信号一般,齐齐到了胤禛上空盘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你一个鸟吃就吃罢,怎么还叫上同伙了呢! 胤禛对于这种恩将仇报的行为颇有些怨怼,并且终于放下了在紫禁城中学来的优雅礼节,开始左手一串烤章鱼须子,右手一叠烤扇贝,干脆左右开弓地吃了起来。 胤禛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用胳膊护住烤盘上的吃食,一边回头瞧着那漫天盘旋,伺机而动,却又没有下嘴之机的海鸥们,多了几分得意之感。 “哼哼,这下你们没法抢了吧!”胤禛说道,仿佛报了刚才的夺食之仇。 而淑岚则是望了望天,对旁边的小太监道:“烤得差不多了,装盘端进船舱里吃吧。” 而胤禛显然没玩够:“额娘,我还想再看一会儿海鸥——” 还不等他说完,便见漫天的海鸥一边盘旋,一边便有什么东西撒了下来—— 淑岚站在船舱门边,抱着肩膀,看着被海鸥投掷的“炮弹”弄得猝不及防、十分狼狈的胤禛往舱门口跑来。 对此场景,淑岚抚了抚胸口,庆幸道:还好自己跑得快,方才坐着的那块甲板,已经被海鸥们污染得白斑点点了。 胤禛一边被青雀和雪雁检查擦洗,一边从舱门往外看,瞧见海鸥们在没全撤走的残余吃食之上快乐地聚餐,并发出愉悦的嘎嘎大叫声,仿佛呼朋引伴一样,便气得笑了出来。 这哪里是小偷,明明是强盗! 他方才是怎么看走了眼,觉得这些鸟美丽又优雅的? 这时,玄烨从自己的舱中走了出来,顺着香味出来的他,倒没见着美味的早膳,只顺着胤禛的视线望见了那些畅享美食的海鸥。 “这些鸟儿倒是漂亮,不如带回宫中去,交由鹰鹞处养着,以示我大清疆域辽阔,鸟兽众多。”玄烨自言自语着,便对甲板上的纳兰吩咐道:“纳兰容若,朕瞧着护栏上的那两只鸟便很好,你去给朕捉来。” 纳兰容若的“是”字还未出口,胤禛便连忙拦住了皇阿玛。 “皇阿玛,万万不可啊!” 您可不能被这鸟的外貌迷惑啊!不光是强盗,还会让您屎倒临头啊! 第202章 夜袭 淑岚见胤禛终于放弃了把海鸥弄回紫禁城的念头, 长长地松了口气。 出身帝王家的孩子便是如此,觉得什么东西好, 就要据为己有才算完。这一路上想必会遇见不少稀奇东西, 海鸥也就罢了,若是再往南而去,遇见大象鳄鱼之类的, 也吵着要养在永和宫,那可就不好办了。 青雀和雪雁都假装没瞧见刚才胤禛大战海鸥时的挫败,憋着笑重新为他梳洗, 又换了件衣服,终于让胤禛重回了干干净净的模样。 见海鸥们吃饱喝足终于散去, 胤禛才又拉着淑岚回到了甲板上,瞧见相熟的纳兰侍卫正在旁当值。 平日里纳兰容若当值时都是最精神饱满, 身姿挺拔的, 这会儿不知是不是海波摇动着大船像摇篮一般催眠,纳兰容若此时像是困倦急了, 脑袋一点一点的。 胤禛便生了恶作剧的心思, 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冷不防地从后面拍了他一下。 “皇、皇上恕罪!”纳兰容若被这一拍惊得一个激灵,还以为是当值打盹儿被抓了个正着,忙不迭地开始谢罪。待看清眼前咯咯笑着的人是胤禛时,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49节 “给胤禛阿哥请安,您可吓死奴才了。”纳兰容若脸上颇有些哀怨。 淑岚难得见一直得体的纳兰容若露出狼狈样, 也忍不住偷笑,笑够了走上前去细看, 才发现纳兰容若眼下好深的两道乌青, 在颇为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纳兰侍卫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在船上睡不惯, 没休息好?”淑岚问道。 “回德妃娘娘,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那一日的几个渔民,皇上交给我负责审问情况,倒是颇有些为难之处。”纳兰容若一副强打起精神回话的表情。 “这世上还有纳兰侍卫审不出的犯人呀!”胤禛眼睛睁得大大的,“我听曹侍卫说,纳兰侍卫是玉面判官阎罗在世,刑部的郎官审不出的犯人,都求纳兰侍卫帮忙出马,这小小渔民竟能难为住纳兰侍卫吗?” 玉面判官、阎罗在世?纳兰容若的嘴角抽了抽,不用问,准是自己那同僚在背后编排自己,将话本上的演义故事给自己头上安了,将来逗四阿哥高兴。 看德妃也是一脸看好戏等着自己回话的模样,纳兰容若只好开口解释:“既然是渔民而非犯人,便不能拷打审问,这是其一;第二嘛,便是这几个渔民口音艰涩难懂,他们就算是想说,奴才也难以听懂……” 淑岚了然地点了点头,这闽南一代的方言与京中官话相去甚远,甚至因为村镇之间较为独立的原因,相隔十里便不同音不同俗了,交流起来,估计十分麻烦。 “那领头的倒是个懂官话的,奴才说的话,他似是听得懂的。但此人不愿开口,最是麻烦,先前想要一心求死的,也是此人。”纳兰说道。 “若是这头领不张嘴,便只能放他们回去了?”淑岚话里不无遗憾。 “若是到了中午还问不出个结果,恐怕就只能如此了。”纳兰容若答道。 “若是来硬的不行,不如来点怀柔的手段。”淑岚想了想,“这些渔民可吃了饭不曾?” “为了尽快问出情报来,一直连轴转地审问,不曾吃饭。”纳兰容若答道,心中有些委屈:不光他们没吃饭,我也没吃饭呢! “那好,这后厨可有闽南一带出身的厨子不曾?”淑岚问道。 “有几个,皇上说怕到了这一带时,有什么不认识的食材不会做,便带了两个福建籍贯的厨子上船,不知德妃娘娘问这个做什么?”纳兰容若一头雾水。 “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都要把人放回去了,就让人家吃顿好的嘛。”淑岚说道。 船舱底层并不设舷窗,唯有走廊中的烛火悠悠地照亮有限的一片区域。 看不见天光,也没有时间的概念,简直度日如年。几个渔民一开始被关进来时,还是低声嘟囔,骂骂咧咧,待到侍卫们审问了一整日,又肚肠空空,连嘟囔都没力气了,个个倚靠在舱门之上,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等待着下一轮审问。 而这一次脚步声传来,倒是伴随着一股香味儿。 是吃的!是吃的! 刚才还死气沉沉地躺着的几人顿时鲤鱼打挺,纷纷凑到门前,想再闻得清晰一点。 没错,是熟悉的香味!不是饿出幻觉了! 待到侍卫门打开舱门上递饭的小门,将装着两只包子的碗递进来时,几乎所有人都急不可耐地想把那包子抓起往嘴里塞。 而这一切却被那领头之人喝止了,来送饭的侍卫虽然听不懂,却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应该是叫他们不要吃,小心有毒的意思。 侍卫们见那些渔民听了这话,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将包子放回了碗里,唯有一两人还将那包子攥在手里,虽然不敢吃,但还是试图闻味解馋。 而侍卫们又在每人面前放一汤碗,碗底是备好的姜丝、辣椒、香醋的配料,从熬汤的木桶中舀了满满一勺汤倒入其中,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更不提那一勺中,有满满的搅打劲道的肉丸滚落碗中,甚至还因为弹性太好,偶尔有一两个弹到了桌子上。 这一下,又饿又怕一大天的渔民们终于绷不住了,也不管领头的怎么说,就算是有毒,也要饮鸩止渴,当个饱死鬼,个个一手端着碗痛饮肉丸汤,一边狠狠咬下一大口包子。 送饭的侍卫们见他们吃得如此之香甜,也忍不住在旁吞了吞口水。 这时,已有人风卷残云地将送进来的饭一扫而光,豪放地将碗一掷,又往地上一躺,俨然一副吃了断头饭等死的模样。 那领头之人对面前的吃食丝毫未动,但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眼前的汤和包子都放凉了,也没听见同伴的惨叫。 难道,这饭里没毒? 正当他疑惑之时,只见一个厨子模样的人拎着食盒又走过来,用着熟悉的方言,一件件牢房地问:有没有要填饭的? 这厨子的乡音,可唤起了几个渔夫的亲切之感,信任度一下子提升了起来,个个将碗递给他,让他添汤添饭,就连最顽固、嘴巴最牢的领头人,也面露动摇之色,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包子。 厨子人热情,又乐呵呵的,有求必应,一会儿便将气氛弄得熟络起来,到了后来,干脆席地而坐,也取了个包子一起吃了起来。 而玄烨与淑岚则是在走廊之外的暗处,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这厨子做饭菜……竟有这么好吃吗?”跟在玄烨身后的纳兰容若小声嘟囔了一句,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那几个渔民的吃相虽然颇为不雅,但狼吞虎咽的模样,叫人瞧着怪有食欲的。 他平日以老饕自持,要真这么好吃,他定要去跟那厨师讨上几道菜吃。 玄烨心中也有此疑问,将目光投向了淑岚。 他方才甚至注意到,其中有人捧着那包子吃,吃着吃着,就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那包子是什么馅的,竟能把人给吃哭?”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是什么龙肝凤髓,嫔妾只是叫那厨子做家乡最普通,最日常的小吃来便是了。”淑岚答道。 芋子包,肉片汤,那厨子说,这是他小时候还没进酒楼学艺时便掌握了的手艺,天没亮就做好了,担着担子出门贩卖。 淑岚本来只是想靠吃些热乎吃食缓和一下气氛,拉近一下距离,看能不能让他们的态度松动一二,不想倒是比预想中效果还好,那几个渔民没一会儿便与那厨子聊得两眼泪汪汪,只是他们几人都听不懂这方言,不知道到底在聊些什么。 待到那厨子终于拎着空空如也的食盒出来,便到玄烨面前回话。 原来这几个渔民是常年假扮商船,为郑经往岛上运粮之人,因此风餐露宿,已经数年没回过家,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家乡的小吃了。 “怪不得他们不肯说,我朝严禁私通叛贼海寇,想必他们是怕被官府抓了后流放坐牢吧。”一旁的纳兰容若若有所思的地说道。 “不全是因为这个,郑氏手下军官曾对他们说过,若被我朝将士当细作抓了,定然要严刑拷打,无比惨烈,因此不如早点结果自己,来个痛快。”那厨子解释道。 “哼,为了让消息不泄露,倒想出这等主意,哪有一丝对子民的怜悯之心。”玄烨冷哼一声,面露不屑之色。 “那为何他们不逃走呀?为何非冒着被抓的风险替他做事呢?”淑岚问道。 “听说……那郑氏掳了不少人,许多是一家被一起掳走,有的运粮,有的种地,那几个渔民皆有家人捏在他们手中,不得不继续为他们办事。”那厨子说着说着,声音也低沉了下去。 这也是他的家乡,他幸而携全家老幼一同上京居住,免遭劫难,但想必那些留在故里的同乡,已有不少被掳走摧残了。 方才虽是受皇上之命去套那些渔民的话,也不全是演戏,这席间所说的话,倒有八分真心。 紧接着,那厨子便将一张图奉给了玄烨。 “好,好。”方才一直冷着脸的玄烨将那图展开细细观瞧,紧缩的眉宇也舒展开来了。 淑岚探头看去,只见那图虽然描画得粗糙,竟然是一张航海图,上面清晰地纪录了这一路何处有暗礁,何处易有风浪,何处暗流汹涌应该绕行…… 甚至连接送粮草的码头位置都画得一清二楚。 而那献上海图的厨子,却又踟蹰着开了口。 “奴才自知低微,本不该提什么要求,只是这几人是奴才的老乡,方才他们是希望奴才为他们在皇上面前说情,才将这图给奴才的……” “哦?是说他们为郑氏运送粮草之事?罢了,他们也是被郑氏所迫,朕赦免他们无罪。”玄烨将那海图重新卷起,说道。 “不,那几人希望皇上能让他们重新回到粮草船上,将那一船粮草送过去。”厨子还是一咬牙,说出了口。 “这怎么可能?皇上已经对他们格外宽待了!”玄烨沉吟不语,一旁的纳兰容若倒是一句话脱口而出。粮草已经截下了,怎么还能再给敌人好好送回去呢? 再说,谁能保证放走了这些人,他们回去不会通风报信? “那些渔民说,他们自己一条命不要紧,只是若是不按时运送,他们的家人便会……”那厨子说到此处,也淌下两行物伤其类的眼泪来。 “从前因平三藩之事迫在眉睫,朕才对此人多番优容,如此看来,若再让此患留于世间,真如疥疮之疾,如今,也是该斩草除根的时候了。”玄烨沉声道。 “罢了,就让他们原样回去,跟他们说,朕不但会保他们平安,待攻破了郑氏大营,还会保他们一家无虞。” “奴才替同乡们谢皇上了!”那厨子感激涕零,跟着纳兰容若去下面放人了。 随着玄烨的船队越发靠近郑氏的势力范围,他们遇上的船也就越多。 船上之人,都是如之前的渔民一般,并非负隅顽抗的军士,而是沿海被强行抓来干活的壮丁。 而随行侍卫纳兰容若一行人,有了之前的经验,套取情报的攻心之术便越发熟练起来,尤其是纳兰容若,在京城时便广结三教九流人脉的人格魅力,到了这里依然管用,没一会儿便能让被抓来的人们涕泗横流,与他引为挚友。 除了他人格魅力的原因,自然也因为,这些壮丁并非为郑氏卖命,穷兵黩武的统治让人心早已涣散,而这些渔民们口中破碎的情报,也渐渐在玄烨心中拼凑出了十分完整的情报图。 他十分敏锐地嗅出,郑氏势力的内部,似乎除了穷兵黩武这个问题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正不知不觉地发生。 “皇阿玛,为什么不现在就指挥军士攻上岛呢?”胤禛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此行要进攻的目的地几乎就在肉眼可见之处,在海上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他这些日见了太多受苦受难,被压榨要挟的百姓,这才感同身受地意识到苛政猛于虎这句话。 他只恨自己太小,只能旁观,不能亲临战场,结果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静待时机。”玄烨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战士可以心中只有冲锋,而指挥者则要决定,什么时候冲锋。” 他指了指载着数万水军将士的大船,道:“那些艰苦求生的渔民的命是命,这些将士的命也是命。朕要在牺牲最小的情况下,将这片土地拿下。” 胤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不全然懂得皇阿玛所说的话,但皇阿玛这是第一次没有将他当小孩子糊弄,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还是觉得很开心。 以前只有太子哥哥才会被皇阿玛留在身边谈论这些事情,如今胤禛也能了,是不是意味着胤禛和太子哥哥一样长大了? 而淑岚则在船舱中忍不住祈祷——虽然不知何时开战,但求一切顺遂平安。此时一时联系不上太子的船队,也希望太子平安无事。 很快,玄烨嗅到的时机就真的来了——海上截获了一艘运送着布匹的渔船。 这本没什么奇怪的,郑氏一族居于岛上,日用品纺织品皆要从别处购买。 但奇怪就奇怪在,这一船布料,皆是白布。 此时忽然购置大量购置白布,想来只代表一件事。 “郑氏高层,有人治丧。”玄烨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结合那些渔民们所说,近日管理混乱松散,便更确定了一点。 看白布的数量推测丧葬的规格,说不定死的人便是郑经本人。 最高权力交接,群龙无首,管理混乱,这便是最好的进攻机会! 当晚,船队便以雁行阵列靠近了对岸,淑岚和胤禛则留在大船中,以免在战场上刀剑无眼误伤。 一夜之间,火光硝烟照亮了整片海岸,隔着极远的安全距离,淑岚也能听见隐隐的拼杀之声,只觉心惊肉跳:虽然清廷水军人数众多,火器也更为先进,但敌方居高临下,若是及时应对,说不定是块难啃的骨头。 战斗打杀之声持续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才渐渐歇了,淑岚揉了揉一夜没合的眼睛,见遥遥的一艘小船往这边来。 待到那艘小船靠近,淑岚的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回德妃娘娘,一切顺利!”回报之人身着被硝烟熏得半黑半灰的清军服色,扬起一张同样被熏黑的脸,淑岚辨认了好一阵,才注意到是玄烨的贴身侍卫之一。 “皇上可还无恙?”淑岚连忙问道。 “回娘娘,皇上一切安好,正如皇上神机妙算,进攻之时正值郑经停灵时期,其手下部将因为连日守灵,人困马乏,响应极慢,这才使我们没折损战船便到了城楼之下。”那侍卫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淑岚抚了抚胸口,看来还真是天赐良机,又想起什么,问道:“昨日我见海上有火光,不知是怎么回事?” “那郑氏军士虽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据守高地,抛掷燃火瓶至大船甲板上,我军将士忙于灭火,一时有些乱了阵脚,幸而此时有太子的援兵赶到,我军才得一举拿下城楼的防守,攻入城中!” 听到“太子”两个字,淑岚还没说什么,一夜未睡而有些困倦的胤禛便蹦了起来去摇晃那侍卫的肩膀,十分激动:“太子哥哥?他好吗?” “好,好,太子殿下一切无恙。”那侍卫连忙回道,“其实太子殿下的船队也一直蛰伏于岸边静待时机,直到昨日,太子殿下也如圣上一般神机妙算,察觉到进攻的时机,这才恰好解了皇上船队的急。” “那城中可还安全?”淑岚问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0节 那侍卫点了点头,“我军一攻入城中,他们没了地形优势,便立刻溃散,叛贼余党尽数被我军俘虏清算。此时皇上应该正与太子清点城中财务,特意让奴才来请您与胤禛阿哥一同登岛。” 登岛以后,众军士正训练有素地挨家挨户给岛上居民做登记,一是为了防止余党藏匿其中,二是因为岛上居民大多是被掳来的,之后还要询问了原本户籍,送回老家的。 而玄烨则是久违地与胤礽同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责备他当初不应该一走了之?他气早就消了,早就没兴致责备他了。 而胤礽却像是完全没有久别重逢之后的尴尬一般,与父皇十分熟络地问起了京中的几位弟妹怎么样了,又问起这一路上可还吃不吃得惯,父子俩一路上倒也有说有笑,简直比在紫禁城时还有话聊。 玄烨无数次在心中盘算过,若是见到胤礽,要怎么劝他回京,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拿他去世的额娘逼他就范?还是干脆叫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将他往船舱里一塞,看紧了不让他出来? 但他昨晚看见胤礽站在船头,十分镇定地指挥着船队变换着阵列来解自己之围,临危不乱、进退有度的模样,是自己把他带在身边听政多少次、看多少本奏折都锻炼不出的模样。 他现在已经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自己这个做阿玛的,真的要摧折他的翅膀,把他硬塞回原来的老路吗? 正想着,二人已经走到了一座府邸前,府邸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延平王府。 “这便是那逆贼郑经的府邸了。”胤礽望着那牌匾说道。 “进去看看。”玄烨说着,便迈步入内。 走入庭中,见四下皆是缟素,二人便知郑经是停灵于此。 “皇阿玛,想必里面便是那逆贼的棺椁,想来晦气得很,要不要是别进去了,让那些侍卫搜查便是了。”胤礽担心皇阿玛会心生忌讳,便建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有什么忌讳的,那逆贼活着的时候朕也不怕他,难道还怕死的不成?”玄烨挑了挑眉,示意胤礽去开门。 “好。”胤礽应了一声,便去开那正殿大门。 这门一开不要紧,一个白色的人影在眼前一闪,二人皆被惊得后退了一步,玄烨更是下意识地伸手要将胤礽护在身后。 “小心!” 但定睛一看,父子俩才发现,那并非什么鬼怪,而是一个穿着孝服悬于梁上的人,看模样十分年轻,显然已经气绝多时。 为何会有人在郑经停灵的房间自尽?玄烨与胤礽正待翻找这人的衣服查看身份,便听棺椁后面传来一个断断续续的哭声。 第203章 官学 听得棺椁后面一阵哭声, 胤礽自然是没见过着阵仗,一时间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而玄烨则是冷喝一声:“里面的是何人, 胆敢在此装神弄鬼?” 他挥挥手, 身边便立刻闪出两个贴身侍卫跨步上前,一开始还颇为戒备地将手搭在刀上,谁知却从棺椁后拽出一个少年, 瞧着模样大约十一二岁,哭得一张苍白的小脸都花了,一身孝服, 显然是来哭灵的郑氏子孙,想必是听着外面兵荒马乱, 便躲进棺椁后面了。 胤礽看清了不过是个少年,便立刻为刚才自己惊惧害怕的模样而感到脸红起来, 仔细想想也是, 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神呢?想及此处, 不由得对刚才皇阿玛将自己护在身后, 毫无惧色的行为多了几分钦佩, 只觉自愧不如。 自己还是要多历练啊! 胤礽不知道的是,此刻皇阿玛心中也庆幸着,未曾在他面前露出惊慌之色,算是保住了做阿玛的面子。 待到略略平定了心绪,玄烨便叫侍卫们在郑府中寻找家仆来问话, 又叫人带那满面惊惶的孝服少年下去梳洗一下,再带上来问话。 而那悬于灵堂梁上, 还晃晃悠悠的尸体……玄烨皱了皱眉, 不管此人是谁, 一直挂着还是怪令人心里发毛,便另侍卫将其从梁上解下,平放于地上,又盖上一块白布。 不一会儿,玄烨身边的侍卫便带了几位藏匿与府中的老仆以待问话,而那位少年,却像是吓傻了一般,只愣愣地盯着地上盖着白布的尸首发抖。 那老仆见了已经被吓傻的少年,便膝行致少年面前,大哭起来,口中直呼少主人。 可惜,这样的呼喊少年却置若罔闻。 “你先瞧瞧,这白布下盖着的人,你可认识?”玄烨皱了皱眉,问那老仆。 那老仆掀开白布只看了一眼,便又扑在尸身上大哭起来,好不容易被左右侍卫重新拖开,这才老泪纵横地说起了这几日中郑府中的惨事。 原来悬梁而死的,是郑经的长子郑克臧,而那吓傻了的少年,则是郑经的次子郑克塽。 郑经贪心不足,哪里甘心只蜗居于岛上当个岛主,见三藩起势,他便联合耿精忠,组建军队,以图厦门泉州等地。 但随着三藩被一一剿灭,郑经之势也渐渐出现了疲态,最终见图谋厦门等地无望,便终日颓丧酗酒,将监国大权交给了长子郑克臧。 “我们老爷本来决定,在百年之后将位置交给大公子,谁知竟有奸贼从中作梗,老爷仙逝不过三日,便将大公子逼死于灵堂啊……”那老仆说到此处,又是用袖子擦泪,泣不成声。 而刚才一直呆傻的少年,听到此处,忽然从椅子上跌了下来,面上尽是惊惧之色,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勒、勒死……哥哥……被他们勒死……” 玄烨皱紧了眉头,心中明白,这个少年之所以变得疯疯傻傻,便是亲眼看见哥哥在自己眼前被活活勒死,又被装作自尽的模样被悬于梁上。 那少年说完,口中便颠来倒去地说着一个叫“冯锡范”的名字,紧接着便双眼翻白,昏死了过去。 玄烨又叫人打听,才知少年口中的冯锡范,便是他的岳父,想必就是此人在郑经死后三天,意欲废长立幼,而长子郑克臧不肯退位,便被活活勒死。 虽然玄烨心中厌恶郑经的叛逆行径,但此人竟在郑经头七还没时,便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才更是可恶。 “这个冯锡范现在在哪里?”玄烨问。 “回皇上,此逆贼已经在昨日与我军交战之时死了。”一旁的侍卫道。 “倒便宜了他。”玄烨只觉一股无名之火涌动,若是没死,定要将此人施以重刑。 “那这位……该如何处置呢?”那侍卫又低声问,指着地上已经昏死的郑克塽。 “带下去好好安置休养,日后再议。”玄烨摆了摆手。此人毕竟还是名义上承袭了延平王的爵位的,之后的降书顺表也要他来盖印的。 可叹啊……玄烨望着被抬出去的两人,摇了摇头,这孩子瞧着比胤礽小些,却被如此变故吓得疯癫无状,恐怕下半生虽承袭这个爵位,也只是个要人伺候的废人了。 他独自走出屋外,看着忙忙碌碌清点房屋人口的军士们,似乎终于明白了刚才面对那灵堂惨状时,自己为何总觉得心中郁结,不得舒展。 郑经自以为已将后事交托清楚了,在生前立郑克臧为“监国”,指定他承袭爵位,甚至郑克臧不能服众,还将政事全部交托他处理,就是如此苦心教导、树立威信,还是防不住死后长子被权臣逼死、幼子被逼疯的结局。 郑经此人,虽然统兵打仗不行,但为儿子的筹谋可谓是用心良苦,与自己养育胤礽又何其相似! 自己又怎能保证,百年之后太子能顺利登上龙椅,而非成为众矢之的,被权臣操纵,甚至是谋杀? 玄烨想起自己登上龙椅之时,还是懵懂幼童,已经能感受到四大家族之间的彼此倾轧,自己还是在皇玛嬷的护佑下才安全长大。如今朝中世家势力看着不如自己刚登基时般凶险,但玄烨知道,暗潮汹涌却是从来就没停过的。 他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之心,自己早早册立太子,早早让保成成为了众星捧月,也是众矢之的的存在,是不是错了? 玄烨脑中不断闪过那灵堂中死去少年的脸,那惨白的脸色似乎与胤礽的脸重叠起来,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正在他楞神之际,却听见胤礽的声音。 玄烨回头一瞧,见胤礽从灵堂中轻快地走出,虽然对方才年龄相仿却惨死的少年心有戚戚焉,但还是轻快地对自己道:“皇阿玛,我们去阳光下头走走,驱驱里头的阴气。” “好,陪朕瞧瞧,他们进展如何。”玄烨心中一暖,拉过了胤礽,往街上走去。 待走到街上,玄烨便迎面碰上了纳兰容若,跟在其后的,便是淑岚和胤禛。 玄烨瞧着胤禛就像是刚被从笼子里放出来撒欢的小狗,东看看,西瞧瞧,对什么都好奇。 “皇阿玛!太子哥哥!”胤禛最先回头瞧见了往这边瞧的玄烨一行,兴奋地往这边跑来。 “胤禛慢些,别摔着……”玄烨又是心中一暖,这小子,才一日不见,就对朕这么热络,想必是担心极了。 他刚想弯下腰准备伸手接住小胤禛的热情拥抱,就见小胤禛越过了自己,一个飞扑扑到了胤礽怀里。 “太子哥哥,好久不见,好想你呀……”胤禛的脑袋在太子怀里蹭了又蹭,然后仔仔细细地比量了一下,认真道:“太子哥哥出宫这些时日长得好快啊!” 是朕自作多情了!胤禛有点酸,撇了撇嘴,瞧他们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黏糊在一起,胤禛的小嘴叨叨着这一路的见闻,从好吃的说到了欺负人的海鸥。 而淑岚见玄烨一副被冷落的神色,连忙拉着胤禛给玄烨行礼后问道:“胤禛说要细看风土人情,不肯做小轿,所以嫔妾便来得慢了一些,没耽误什么吧?” 她心中叫苦:胤禛简直是牵也牵不住,闽南的天气骄阳似火,又正值海边,可以说是又热又潮,才走了这短短的一段,淑岚便觉得领子内衬都汗湿了。 而胤禛则像是活力用不尽似的,一蹦一跳地拽着自己往前走,自己只想休息一下呀—— 她瞧见玄烨身后一座大宅,虽没看清牌匾上写了什么,但她光瞧着就觉得遍身生了凉意。 虽然不知这是谁家的宅邸,但这定然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没什么,你来得正好,朕与太子正要游览一二,德妃正好一同走吧。”玄烨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住淑岚打量自己身后大宅的视线。 心中庆幸:还好淑岚和胤禛脚程慢,没赶上他们方才进入灵堂的时候,若是这一个深宫妇人,一个懵懂孩童瞧见那一死一疯的两个少年,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呢。 “胤禛跟着您游历就是了……嫔妾走了半天腿都酸了,想在这宅子里避避暑……” 很可惜,淑岚并没瞧出玄烨的意思,还以为玄烨没看懂自己的眼神暗示,直接指了指玄烨身后的宅子。 “日日在船上坐着,好不容易伸伸筋骨,别歇了。”玄烨不由分说地一手牵着淑岚,一手牵着胤禛,就往大道上走去,迅速离郑府远远的。 去灵堂避暑,你好大的胆子啊! 不过,最终还是换纳兰容若带着胤禛,淑岚省事了很多,方才的汗意也随风吹散了。 不过麻烦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纳兰容若身上去了,不但要费心牵着他,还要在他走累的时候将他放在肩上架着。 光是出力气也就罢了,最难缠的还是胤禛连珠炮一般的问题,纳兰容若只好一边腾出一只手擦汗一边回道:“奴才也不知道”。 眼见着大清第一才子的人设就要崩塌,纳兰容若忙叫方才郑府的老仆在当向导。 在老仆的介绍之下,淑岚才渐渐了然这岛上发生了什么——曾经岛上物产丰富,百姓也安居乐业,不光可以自给自足,甚至还可以出口洋人赚一笔外快。如此,岛上经济发展之繁荣,几乎不输给清廷。 待到路过成片荒废的田地时,不必那老仆介绍,淑岚便知,这定然是曾经郑经孤注一掷地将岛民全部抽调入军队后,田地无人耕种的后果。 那老仆望向这些田地时,自是面露痛惜的神色。 “自这些田地荒废,便只能下重税,再用税金从外国商船购买粮食。再后来,百姓也榨不出钱了,主子便下令去劫往来的商船,去抢……”那老仆谈及郑经晚年所作所为,也面露羞愧之色。 “郑延平在世时治家、治军皆严,若在天有灵,见其后代子孙如此糟践他留下的心血,苛捐杂税,为贼为盗,不知作何感想。”玄烨冷声叹道。 “那又是什么?”胤禛指了指不远处一片房舍,好好的一片青砖白瓦的房子,不知怎的竟荒废了,显出破败的迹象来。 “那……从前也是郑老太爷留下的,是学堂。”那老仆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郑老太爷说,若要发展,先开民智,适龄子弟,一律入学,文武皆修,只是后来……唉。” 不必说,连田地都顾不上耕种了,哪里顾得上上学堂,学习知识呢?自然是小一点的孩子早早地投入生产,而大一点的孩子则被充入军队,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就不错了。 “好可怜……若是他们能读上书就好了。”胤禛喃喃道,他瞧见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在目光木然地等着被登记造册,身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箩筐,里头放着比他个子还高的行李,想必是他谋生的全部家当。 “幸而我朝各地皆开设官学,才得我大清人才济济之盛况。”纳兰一边疲于应付在自己怀里像个猴子似的胤禛,一边见缝插针的拍一下玄烨的马屁。 “胤礽,你说呢?”玄烨并不搭茬,只是望向胤礽。 他自然知道京城中的官学、私学、书院、私塾都人满为患,居于京中的权贵之家自然是将子弟送入其中念书,以图日后的功名。 那京城以外的地方呢?他却一无所知。地方官员只会重复着一片大好的汇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大好呢? 果然,胤礽听了纳兰侍卫的盛赞之语,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京中盛况,确实如此,但京城之外便是另一幅光景。儿臣所见之处,越向边远苦寒之地,百姓越是民智未开,甚至到了除地方高官之外,其他人皆目不识丁。” 玄烨对这个说法并不意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胤礽继续说下去。 “莫非是地方官员侵吞了办官学的拨款不成?”纳兰容若挠了挠头问道。 “是官学筛选太严格了?”淑岚问。 胤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本子,显然是记录了沿路的见闻:“私学一年所交学费要五十石至一百石小麦,这便是贫寒学子的一道坎;各地官员便将官学的入学门槛一降再降,仍然门可罗雀。”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1节 “这又是什么原因?” 玄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官学又不像私学,不需要缴纳学费,甚至住所也统一安排好了,为何也招不到人? “若是农户之家多一人去进学,便少一人去劳作,进学若要有所成效,须数年之功,而民智未开之地,自然不愿家中人去做这等见不到回报的事。长此以往,始终民智不开,官学难以为继。”太子合上手中的小册子,认真地对皇阿玛回禀道。 他从前自以为在京城中,博文广知,殊不知到了京城之外的民间,才真是他未曾见识过的模样。 京中八旗子弟饭局中打赏歌伎的银钱,足以支撑这些乡间百姓一年的开销。在随船出行的这些日子里,他见了许多人家为了一点救命钱卖儿卖女,一开始他还颇为动容,广散银钱,后来他才渐渐明白,天下贫苦之人太多,他是救不过来的。 “官学已经不要学费了,难道还要倒贴钱给他们念书不成?”纳兰容若在旁小声地嘀咕一声。 玄烨对他的小声嘀咕不予置评,他想要推广官学、书院,让百姓们多多进学,更有另外一层考虑。 那便是如今三藩才定,仍不太平,若是百姓们将精力多放一份在进学功名之上,便可少一份叛乱谋反之心;书院中多一个进学的学子,山野间便可少一个落草的流寇。 想及此处,玄烨看了看从刚才起一直低头不语,似是在默默思考的胤禛,问道:“胤禛,你怎么看?” “我觉得,纳兰侍卫说的法子也不错呀?”胤禛歪着头看向皇阿玛。“既然那些贫苦人家上不起学,便给他们钱就好啦?” 淑岚扶额,心中想:儿子啊,你可知道你皇阿玛是什么样的人,要从他的腰包里往外掏钱有多难,你知道吗? 连玄烨都笑了,问道:“你可知这天下有多少学子,这么多银子白散出去,国库可是要被掏空了啊。” “我可没说是白散出去的。”胤禛眨了眨大眼睛,“待学子学成之后,有了饷银,之前培养他们的银钱便加上利息,按月从他们的月饷中扣便是啦!” 好家伙,简直就是清朝版的助学贷款嘛! “当然啦,要经过选拔和考核才能将这笔钱发出去,不过至少可以让寒门学子无后顾之忧地进学堂啦!”胤禛补充道。 玄烨一边听,一边默默点头:虽然是孩子的童言无忌之语,倒是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寒门学子有了上升途径,朝廷又可以赚取利息,虽然回本时间可能长了些,但以长远计,倒是可以推行。 况且,如今朝中官位多为世家子弟把持,其中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官官相护;譬如前些日子,他想查京城中散布关于太子的谣言的源头,就如陷泥沼般难以查下去,不必说,自然是那些世家之间互相袒护的缘故。 若以此方法提拔一些寒门子弟入朝选作言官,想来是极好的…… “没想到这些日子不见,四弟倒长进多了,竟能想到在官学上赚钱,亏你想得出来,不知是在哪儿学的?”胤礽笑着问道。 “这个嘛……”胤禛故作神秘。 而玄烨则心中有数:除了淑岚,还能有谁? 每日淑岚在永和宫中乐此不疲地打算盘算着利润盈余,胤禛自然耳濡目染。除了算数能力之外,还学到了一条原则——不做亏本的买卖。 淑岚瞧着胤禛提出了这个让寒门学子进学入仕的主意,玄烨不仅听了,还走了心,一旁的纳兰容若神色微动,似是有一丝为难之色。 想来是纳兰本家为京城中的一大世家,本就本能地不喜寒门之子入仕,挤占官场中的好位置。但见玄烨对这个主意甚是满意的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有什么想说的,说便是了。”也许是玄烨看出了纳兰容若的纠结样,便点名让他说说。 “胤禛阿哥说的改进官学之事,确实有道理,但奴才觉得,若是百姓们都去醉心读书,只为博功名,那便无人务农务工了,奴才是怕如此一来……百业荒芜。”纳兰容若斟酌着用词说道。 “谁说官学便一定要教四书五经一类的圣贤书了?”这次是胤礽开了口,“儿臣此行游历,越发觉得各式技术的重要,天文,算术,机巧……各有各的重要,而我朝中掌握这些知识的,却多是那些洋教士……不如在官学中开办这些学科,便可多多培养有用之才。” 玄烨微微点头,觉得确有道理,从前一向将这些视为奇技淫巧的末技,如今,这装了蒸汽机的大船一日千里,将那郑氏叛党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些机械的力量。 “就是,说不定将这船上的蒸汽机往犁地的农具上一装,也能一日千里,几个时辰就犁完了地,便不需要那么多农户了呢,纳兰侍卫真是瞎操心。”胤禛撇撇嘴,钻到了胤礽身后。 在场几人都被胤禛夸张的说辞逗得笑起来,唯有淑岚没笑——若真能制出来,拖拉机,联合收割机……这些大型机械取代了人力,既能提高产能,又能将人力从土地中解放出来,进入各种工厂,投入更需要人手的行业中去。 “你别说,胤禛说的这物件,说不定黄履庄真能造出来。”玄烨道,又对旁边的侍卫道:“去传他过来,朕有事吩咐他。” 若是放在一年前,他绝不会相信光靠着蒸汽就能推动一艘大船;而如今,就算是再异想天开的主意,他都会认真将黄履庄叫来,一起商讨一下可行性了。 “黄履庄?那是何人?”胤礽问道。 还不等玄烨解释,胤禛便先开了口,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他十分崇敬的黄师傅妙手所做的发明,末了,还加上了一句:“依我看,黄师傅说不定比太子哥哥身边的戴师傅还厉害些!” “哦?旁的也就罢了,若说发明,戴师傅可绝对不输任何人。”太子平时看起来谦和有礼,一向是让着弟妹的,但听到自己最崇拜的戴梓师傅被踩了一脚,便也辩驳了起来。 “黄师傅最厉害,会做蒸汽机!” “戴师傅厉害,还会做□□!” …… 淑岚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拎开:理智讨论,不要捧一踩一! 作者有话说: 第204章 章鱼小丸子 淑岚虽然拉开了二人, 但胤禛和胤礽依然没讨论出个结果来,各自不服气。 明明就是黄师傅/戴师傅厉害些! 不一会儿, 刚才玄烨派下去的侍卫便回来回话道:“回皇上, 奴才刚才去寻了黄履庄,他并不在船上值守,听说是到田地里考察去了。” 玄烨摇了摇头, 这天才之人总有几分与众不同,他也不在意这些,只要能制出他想要的东西, 行为出格些也无妨。 一行人正在那郑家老仆的指引下慢慢向前走,眼前便是一片甘蔗园, 虽然现在也已经荒废,大片的甘蔗无人收割, 倒伏了一地, 很是令人觉得可惜;但依然能从其规模,看出其昔日的盛况。 “从前郑老爷便是看中此地土壤肥沃, 阳光充足, 便从荷兰人处引来了甘蔗广为种植, 也是靠着甘蔗生意,才发展壮大起来。”那老仆看着如今破败的甘蔗园,长长叹息。 玄烨点了点头,从前他只觉得不过弹丸小岛,无足轻重;如今看来, 倒是一片沃土,一路上走来, 多得是他叫不出名字的草木花果;且地域优势极佳, 是极佳做海上贸易的场所, 尤其是这蔗糖生意,更是利润巨大,不光可以供给大清,还可以销往海外! 幸而这块宝地不曾落入那禽兽不如的冯范锡手里,不然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他正想着,便听到眼前的甘蔗园中隐隐传来激烈的人声,侧耳一听,倒像是吵架的声音。 “下去看看,是谁在这儿争吵?”玄烨皱了皱眉。 岛上军士正忙着清点人员登记造册,怎么有人不配合,还躲在甘蔗地里吵架? 待到纳兰容若十分费劲地钻进了甘蔗丛,带出了两个人到了众人眼前,众人皆是一愣。 “黄师傅!您怎么了?” “戴师傅!您没事儿吧!” 胤禛和胤礽两人纷纷露出担忧之色。 眼前两人,正是黄履庄和戴梓,只是他们此时的模样颇为狼狈,头上还插着不少杂草植叶,脸上似乎还带了伤。 两人到了皇上面前,虽然恭恭敬敬地下跪问安,但平身后,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倒像是斗鸡似的。 淑岚瞧瞧黄履庄,又瞧瞧戴梓,从前她是觉得这二人皆是不世出的发明天才,卧龙凤雏一般的存在,如今能让两人共同为大清效命,那定然是让科技大踏步向前的存在。 淑岚本想着找个机会,好好引荐一下,让他们互相认识一下,互相帮助,互相成就,不想他们倒提前认识了,而且似乎这第一次相识,并不怎么愉快…… “你们自己说说,这脑袋上是怎么了?”玄烨也开口问道。 二人摸摸脸,又看看身上,说法十分一致:“这是微臣进甘蔗田时刮伤的。” 那老仆忙说:“这甘蔗叶子刺人,若不是手熟的工人很容易刮伤,因而岛上家家都备了药膏,若不处理,这伤口便会又痒又肿的。” 淑岚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她就说嘛,戴梓虽从过军,但也是翰林院侍读,做了多年文官的,怎么可能会轻易打人呢。更不提那黄履庄是身子骨格外文弱了。 “好端端的,怎么钻进那地方去了?”玄烨皱着眉问。 “回皇上,微臣上岛后,见这甘蔗田原本是极好的,却因为人手不足而荒于收割,十分心痛,便进园子考察一二,走着走着,便遇见了这一位大人。”黄履庄率先开了口。 “回皇上,微臣也一样,微臣想着丈量一下数字,以备回去制机械所用,便在园中遇见了这一位大人……”戴梓也紧接着答道。 原来二人不谋而合,都想造出一样机械来,以作为收割甘蔗、提高产量所用。 二人见对方竟与自己目的一致,便一边丈量数据,便一边互通姓名,各自讲起自己的发明来。 这个世代搞理工机械一类学科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见竟然在此地遇见了同好,二人立刻将彼此引为知音,才从甘蔗田的东边走到西边的路程中,两个人恨不得立刻燃香磕头当场拜把子了。 谁知将各自的设计图纸一摊开,两个人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氛围立刻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改变。 一开始还十分客气,没一会儿,两人讨论的声音渐渐激昂了起来,黄履庄说一句“像你这样的结构会浪费燃料”,戴梓便又指着黄履庄的图纸道:“你的结构还会大大磨损,使机器报废呢!” 两人一时间唇枪舌剑,为自己的设计而辩护,连皇上一行到了近前,两人都没听见,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 玄烨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自己听不懂的术语塞满了耳朵,眼瞧着就要在自己面前吵起来了,颇为头疼。 不是他不想在中间评理谁对谁错,实在是太过专业,他听不懂! “活塞”是什么,“连轴”是什么,“曲轴”又是什么? 明明两个都是有利于大清的有功之臣,平日里瞧着都谦和平顺,怎么一到讨论发明器械之事时,就这么针尖对麦芒! 他瞧了瞧身边的两个儿子,本想让他们帮着劝劝各自的师傅,不想两个孩子竟然看他们斗嘴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呐喊助威起来。 玄烨更是无奈,便丢了个眼神给一旁看好戏的淑岚。 淑岚正听得津津有味,本想看卧龙凤雏互相扶持,不过现在看来,卧龙和凤雏吵架的场景倒是也有趣得很。 撕得好,再撕响些! 但见玄烨求助的眼神,淑岚还是颇有些遗憾地打破了他们在玄烨驾前开学术会议的氛围。 “所以说,你们二人都觉得,还是自己的设计好?”淑岚清了清嗓子,朗声问道。 “那是自然!”二人异口同声,一边说,还一边将设计草图呈给淑岚看,试图获得支持。 淑岚看着两位天才写满计算步骤的草稿纸就觉得头晕,连忙摆了摆手,“说再多理论,都不过只纸上谈兵,不如你们二人比一比,就知道谁的设计更胜一筹了。” “好!娘娘说比什么?”两人眼睛都发亮了,第一次棋逢对手,那叫一个干劲十足。 “就比……你们眼前的这甘蔗林,从中间划分,一人一半,到时候不但要比谁的机器收得快,还要比谁的产量高。”淑岚摸着下巴说道,“时间就限在七日之后。” “好,就比这个!”那两人听了淑岚的话,对视一眼,便忙不迭地对玄烨行礼跪安,又一头扎进甘蔗园中去了。 而胤禛和胤礽也较上了劲,胤礽说:“戴师傅可是自小聪颖,军功傍身,被皇阿玛提拔到翰林院的,肯定比你那个平头百姓出身的师傅厉害许多!” 胤禛则驳道:“身为平头百姓,只靠着发明就能被提拔进造办处,那才叫厉害呢!” 淑岚又是头疼,把两个孩子拎开:要吵就等比赛结果出来再吵! 一旁的郑府老仆看着这一切,惊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颤巍巍地开了口:“是老奴听错了吗?方才娘娘是说,将这么大一片地,都让那两位大人收割?” 那要干到猴年马月去! 要知道,收割甘蔗的活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在保证速度的时候不割伤自己可是一门学问,一个甘蔗工少说也要在甘蔗地里没日没夜地割地上一个月,才能勉强达到出师的能力,何况这两个细皮嫩肉,一瞧像是书生一般的人? 他几乎能预见到这批甘蔗烂在地里,腐烂恶臭的模样了…… “是啊,就他们俩,不许带帮手,这才公平嘛。”淑岚答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2节 只可惜这片甘蔗地还是地块略小,地形略有些崎岖,大机器怕是要施展不开。 那郑府老仆听了淑岚的答话,只觉得晕晕乎乎的——真真是天方夜谭,这么一大块地,就算是熟手,也要二十个人,割上半个月! 看那两位大人,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难事,莫非是传说中的道士,有什么符纸法术不成? 待到众人期待的比赛当日,这郑府老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符纸没有,但是这两人似乎真的会法术! 他们二人一人操纵一驾轰轰作响、模样奇怪的铁牛,轰鸣之间,一片片高耸着的甘蔗纷纷被征服,哗啦啦地倒地,又被卷回了机器内,再吐出来的,竟然就是无用的叶子和外皮了!那可以使用的甘蔗芯,则是好好地呆在甘蔗内部。 那两驾铁牛如利刃切豆腐一样,毫无阻力地来回收割着甘蔗园,那郑府老仆的嘴巴从一开始就没合上过,待到甘蔗田成了一片对着废渣的平地时,他才回过神来。 这世上真有如此神物! 他瞧了瞧身旁的皇帝、德妃,以及那两个小阿哥,脸上竟然没有如同自己一般的讶异,仿佛觉得十分理所应当一般,两个小阿哥还没停止他们关于谁赢谁输的争论。 见他们这样的反应,那郑府老仆更加震惊:难道这样的神物在清廷比比皆是,他们才毫无吃惊之色?难道是自己一直居于岛上见识短浅了? 他想起家主在时,为了按时交付洋人的订单,叫那些甘蔗工拼命地割甘蔗,人手不足,便如抓壮丁一般,叫百姓一家抽一人来服劳役割甘蔗。 因此,他常瞧见那些本该在在学堂里念书,在父母膝下玩耍的孩子,顶着烈日,弯着脊梁在甘蔗园中干活,为赶进度,甚至于没时间喝一口水,中了暑气昏厥过去的孩子比比皆是。 奉旧主之命下田巡察时,他曾经见这些情景痛心疾首,但也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心肠,对这些甘蔗工们一催再催。 而此时,竟然能有两个看着文弱的官人,谈笑间便将这么多甘蔗处理得干干净净,他不由得流下泪来。 若有此物,这里的百姓何必要受那样的磨难! 他正想着,便被玄烨身边的梁九功一声“停——”字打断了思绪。 众人听闻此声,都精神一振,向场上看去。 黄履庄的割甘蔗机不愧是有了先进动力,虽然动静大了些,速度倒是快,先戴梓一步到了终点。 “果然是黄师傅最厉害!”胤禛一声欢呼,便向太子哥哥伸出一只手,“太子哥哥输咯!昨天答应我的五十两银子,该给我了吧?” “那可未必!”胤礽可还没接受这个结果,面向淑岚道;“德娘娘,你制定规则时,可是说过不但速度要快,产量也要高,是吧?” “嗯……我是说过没错。”淑岚点了点头。 胤礽三步作两步到了甘蔗田间,打开戴梓所做机器的舱门,众人伸脖子望去,虽然看不太清,但内部似乎另有乾坤? “里面装的是什么?”玄烨问道。 “回皇阿玛,戴梓师傅这台机器虽然走得慢了一些,但轮子向前走时带动内部的机巧,可以直接将甘蔗汁榨出来,便可节省掉额外的榨汁工序,总的时间上来说,似乎戴梓师傅产得更快,产出的甘蔗汁也最多!” “怎么还能这么算!耍赖皮!”胤禛见到手的五十两要飞走了,不免原地跺脚;又瞧向淑岚:“额娘——你快评评理,到底是谁赢了?” 淑岚扶额,没想到评理的事又落到了自己头上,一个考生考试考了一百分,一个考生考了九十分,但因为做了十分的附加题,也考了一百分,自己要评谁为第一名? “嗯……黄师傅的效率高,戴师傅的产量好,依我看,这是一比一平手,不如暂且搁置,以后再比。”淑岚自然是选择当端水大师。 “好,那便等下次娘娘出了考题,我们再比一场。” 二人看向对方的眼神,还是谁也不服谁的样子。 淑岚倒是看乐了——果然竞争关系催人进步,你们都卷起来!说不定能多卷出几件跨时代的发明呢! 在岛上住的这些时日,便是居于延平王府,虽然名为王府,但因郑经后期已是以皇帝自居,所住宅邸的规格甚至比京中亲王的规格还要高。 胤禛想起一路上遇见的岛上住民,个个被重税和苦役折磨得面黄肌瘦,瞧着这豪华府邸连连摇头。 而淑岚则略有些好奇地在延平王府的后宅溜达,发现除了其正妻之位外,后面还有整整十房妾室养在后宅。她不由得啧啧感慨:这郑经也太能享受了!如此靡费,怪不得光是重税还不够,还要去劫持商船来赚钱补贴。 其中几位妾室面对淑岚等人的到来,几乎抖作筛糠,连跪都跪不稳。 “我又不是妖怪,干嘛怕成这样?”淑岚奇道。 待找了个语言相通的人来问了才知道,这几房妾室中不乏郑经掳来的,已数年不曾归家;她们只知道,一旦城被破了,她们说不定又会被强掳走,到时候不知要如何受辱,因此害怕成这个样子。 淑岚长叹一声,只觉可怜。这些女子像战利品一样被人争来夺去,名为侧妃,实际上又与奴隶有何分别? “告诉她们,不必惊惶,皇上有旨,任意她们自愿去留,愿意回故土的可以随船队回去,有了孩子想留下来的,可以继续住在延平王府。”淑岚对那负责翻译的家仆道。 那家仆听了这般的宽厚处置,忙不迭地念着谢皇上大恩,又将那话传达给了众位侧妃。 玄烨对于叛逆之徒,一向是宽严相济的政策——如耿精忠般不但负隅顽抗,还吃人心肝的叛匪,便是凌迟处死的待遇;而像郑经的次子郑克塽一般,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变得疯疯傻傻的模样的话,反而会保住爵位,一生吃喝不愁,以显示玄烨对投降悔改之辈的仁慈。只是想必身边会被安排清廷中人,替他管理岛上诸事。 府邸颇大,淑岚绕了一大圈出来,便觉得饥肠辘辘,转弯进了厨房,把郑府厨娘请了出去,生怕她们手脚不干净,对清廷心生恨意,在吃食里加点料就不好了。 淑岚挽起袖子四处打量,才发现,郑经以亲王自居,这厨房也就比御膳房小些,可比永和宫的小厨房阔气多了,除了常见的食材之外,更有许多南方特有的食材陈列其中。 做什么好呢……淑岚搓着手,瞧见橱柜中有一样模具,便有了想法。 没过多久,厨房便溢出香气来,鼻子最灵的胤禛和胤礽便循着味儿过来,一人一边地趴在门边上,眼巴巴地瞧着淑岚做饭。 只见淑岚制的是丸子,金黄圆滚的丸子瞧着便讨喜,再淋上两道酱汁,擦出些木鱼花,这道菜就好了。 “额娘,是什么味道这么香啊?”胤禛问完,大大地吸溜了一口口水,便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去夹。怎奈丸子太光滑不听话,就是夹不起来,反遭了胤礽笑话。 “这个嘛,是章鱼小丸子。”淑岚递给他们俩一人一根签子,“尝尝,小心烫。” 若是平常,这句小心烫便是一句客套的叮嘱,但放在章鱼小丸子上面嘛……可就是一句真心实意的警告了。 胤礽先是咬了半口,紧接着便吐着舌头哈赤哈赤地吸气,连眼泪都烫出来了,活像一只小狗,这下可被胤禛逮住机会,狠狠笑了回来。 淑岚从前在街边买的章鱼小丸子,十个摊子里有九个老板抠门无比,一颗丸子里能有两小块章鱼就不错了;轮到她自己做了,用料自然要豪迈一些——一颗大丸子里面便是一整只剁碎的小八爪鱼,这种小八爪鱼软嫩弹牙得恰当好处,完全不似大章鱼一般腕足又硬又韧,需要考验牙口。 再调以蛋黄制成面糊,微微焦脆的口感,瞬间征服了胤禛和胤礽,两个人一边哈赤哈赤地吸气,一边往嘴里塞丸子。 “额娘,我可不可以带一些走?”待到胤禛眼前的碗空了,他便眼巴巴地瞧淑岚。 紧接着,胤礽也说:“德娘娘,我也想带一些走。” “哦?是带给你们皇阿玛吗?”舒朗揉了揉俩人的脑袋,回头去给他们准备打包了。 “不是,我是去送给黄师傅。”胤禛先答道。 “你也去送?”胤礽吃了一惊,“我也是去给戴师傅送吃的……” 淑岚一问才知,自从那次比试被自己判了平局之后,这两个人便互不相让,你说我的机器没有榨汁功能,我立刻安排双轮榨汁,性能翻倍!你说我速度不够快,我立刻改进机械结构,让速度比你还快! 卷得好啊,卷得好啊,大清的科技就靠你们俩推动了。淑岚抚掌称赞。 只是听到两人为了超过对方,简直住在了工坊,可谓是废寝忘食,吃饭全是胤礽和胤禛送到嘴边,才吃上两口。 这么熬,身子不都熬坏了?到时候科技兴国没成功,你俩倒中道崩殂了。 淑岚赶紧盛了两食盒,叫两个孩子给他们送过去。 怎知没过一会,二人回来时,脸上都有些难以言喻的表情。 “怎么了?你们的师傅不爱吃章鱼小丸子?”淑岚问。 不应该啊,不爱吃章鱼小丸子的人应该还没出生呢。 “那倒不是,我们还没进去,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本以为是黄师傅和戴师傅在吵架,便去听了听……谁知他们不但没吵架,还聊得开心,简直像亲兄弟似的!”胤礽答道。 他想起他用手指头在窗纸上戳了个窟窿,还想着跟四弟押宝看谁的师傅吵赢了,谁知竟瞧见两人坐在一块看图纸,聊设计? 竟然和好了!还互相夸赞着彼此的设计,惺惺相惜地夸着对方的才华,还说要将两种设计合二为一,做出性能一流的机器来! 淑岚同情地瞧着胤禛和胤礽,两个人的心情也许就像是为偶像冲锋陷阵的粉丝,忽然发现偶像和对家在一起了! 这是对崇敬各自师傅的两个孩子何等大的冲击! 淑岚凭窗遥遥望向远方,想着只要这种高效率的收甘蔗机器投入使用,便可以解放大量的劳动力,那些曾被掳来或是买来的甘蔗工被妥善安置后,这些甘蔗园也不至于因为没有工人而荒废了。 一想到此处,淑岚便心情又大好起来,又有了吃的闲情逸致,便将郑府厨娘叫过来请教:“这岛上可有什么特殊的,京城没有的吃食?” 她知道待这边局势稳定下来,安排妥当后,玄烨便会带船队离开回京,在此之前,她必须把京城吃不到的东西一举吃个爽再走。 那厨娘便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珠蚶羹、芥末黄螺、鲜活醉虾、香煎鳗鱼…… 淑岚点了点头,听着是不错,不过这些日子在船上靠海吃海,天天吃海鲜,也想换换口味。 “你们这个季节,可有什么水果?”淑岚忽然问道。 第205章 凉茶 延平王府曾经的会客厅被改成了玄烨临时办公的地方, 放了一张书案在屋内,以备他处理大小事件。 打下一座城池不是最难, 守住城池才是最难的。玄烨深谙这样的道理。 城破之后, 人员如何安顿,乱局如何处理,城池如何重建……诸事纷扰, 千头万绪。 最头疼的,自然便是这入乡随俗一节,闽南一带的风俗与京中大不相同, 处理的法子自然也不能与京中时一样。 每当此时,他便叫来胤礽一起帮着定夺。叫得频繁了, 胤礽还搬了一张矮桌,坐在皇阿玛的书案, 一边看书, 一边随时听玄烨的召唤。 玄烨批阅文书批得累了,放下毛笔揉揉眼睛, 看着在旁边矮桌上认真读书的胤礽, 一瞬间只觉得什么也没变, 他还是那个小时候一直围着自己打转的保成。 玄烨不由心念一动,便开口唤道:“保成。” “皇阿玛有何事?”胤礽放下手中书卷,望向皇阿玛。 “郑家之子一死一疯,如此要害之地无人管理,甚是不妥, 朕想寻一个得力之人上位,不知保成你有什么看法?”玄烨说道。 “儿臣愿领此职!”胤礽眼睛闪闪发亮, 脱口而出。 他早就怀揣这个想法许久了, 虽然这岛上被郑经的穷兵黩武政策弄得田地荒芜, 人丁凋零,但是他看得出,此地土壤肥沃,气候长年温暖湿润,是种植选育粮食的天选之地,更不用提海产之丰富,海上交通四通八达,为不少航路的必经之地。 既能发展农业,又能靠贸易赚钱,还能方便行船游历……最重要的是,离京城远远的,离那些文臣武将、世家贵族之间的尔虞我诈,远离那些各色党羽对自己的拉拢和陷害…… 逍遥于天地之间,经营一番自己的事业,这不好吗? “你想清楚了?这可不是儿戏。”玄烨蹙眉,他对胤礽的这个回答并不意外,自从胤礽处心积虑地计划从京城逃跑之后,玄烨便知道,胤礽是真的不想做皇帝,但他还是不甘心地想再问问。 “儿臣不是胡闹的,也不是一时冲动。若是皇阿玛能将这岛赐给儿臣做属地,便是最大的恩典。”胤礽神色依然不改,仿佛在与父皇探讨今日的天气一般神色如常。 “这件事之后再从长计议,说不定待你再长大些,便改了心思了。”玄烨没想到胤礽竟这么挑明了直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 胤礽做好了心理准备,反而是他这个做阿玛的心中有些乱,便想将此事搁置不提。 胤礽却指了指窗外,开口道“皇阿玛且看,这些海鸟唯有在碧空大海之间,才是最快乐的,若是关进笼中养,哪怕是用再好的笼子,喂最好的粮食和水,也会不吃不喝撞笼而死。” 玄烨听了这话,便长叹一声,这话再明白不过了,龙椅,紫禁城,于胤礽不过是黄金的笼子罢了。 也许孩子长大了,他也该放手了。 “走吧,朕也累了,瞧瞧今日吃些什么。” “是,儿臣也肚子饿了。”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3节 父子二人默契地放下刚才的话题,往廊外走去,正瞧见淑岚和胤禛正从外面往厨房搬什么东西。 “皇阿玛,胤禛给你带好吃的来了!”胤禛远远地瞧见玄烨往这边来,便兴高采烈地抓了一把什么东西来跟玄烨显摆。 “这是去哪儿了?淘成这样……”玄烨伸手将胤禛头上的一片残叶拔掉,皱着眉问。 “额娘跟我去摘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水果,皇阿玛,吃!太子哥哥,吃!”胤禛十分慷慨地将手中捧着的水果分给了二人。 “这是荔枝,要剥开壳吃里面的肉的!”胤禛比划着教皇阿玛和二哥吃法,显然是方才边摘边吃,已经吃了许多了。 荔枝?玄烨看着手中皱巴巴的褐色果子,他只在如意馆收藏的画卷上看过荔枝,知道这是一种南方独有的果子,不过画卷上画的样子,都是嫣红可人的模样,这跟实物长得差别也太大了吧! 他从前只知道如意馆的画师画美人会大加美化,画果子怎么也美化成这样呢? 亏他从前看了画上的荔枝,还心向往之,叫两广总督贡一些荔枝入京,奈何路途遥远,每次还没送到一半,这荔枝便大多腐烂了,能吃到嘴里的,也就那么一两颗,还大多是干瘪的。 因此,他便也不再强求能吃上新鲜荔枝了,叫两广总督不必再送了。 虽说诗文里有“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枝多马死”之句,写那唐朝帝王为了吃这一口荔枝而八百里加急运送荔枝,跑死无数驿站的马,将这荔枝与奢侈二字紧紧相连——但是玄烨终究不解:不过就是一颗果子罢了,能有多好吃?吃点旁的替代不行吗? 玄烨剥开了那荔枝壳,露出里头白而透明的果肉,一咬下去,便觉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果肉口感更是弹中带脆,让玄烨立刻否决了刚才在脑中的想法。 这新鲜荔枝的口感和滋味,真的是旁的水果无法替代的。 一时间,他都有点共情那些昏君了。 待到他依依不舍地咽下最后一口饱含汁水的果肉,想问问所剩还多不多时,胤禛先一步开了口。 “皇阿玛,那边漫山遍野都是荔枝树,果子多得没人收,白白落在地上化成泥了,皇阿玛可要多吃一些,省得浪费!” 胤禛说着,还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方才额娘虽然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可以吃太多,但他全抛在脑后了。 这么好吃的果子,胤禛当然要摘一颗,吃一颗,半日下来,一棵树上的果子小半在筐里,大半倒是全进了他的肚子了。 而玄烨则十分震惊:什么?他从前觉得金贵无比的东西,在这里可以尽情吃? 恐怕从前的皇帝再富有天下,也不曾有这样的待遇。 想必朕是千古以来第一人也! 玄烨想及此处,便决定广施恩泽:既然这荔枝产量如此之大,你们随朕行船征战也是辛苦了,便也赐你们吃荔枝吧! 不过得自己摘自己的份,送来厨房的这些,统统归朕。 听了玄烨发话,以纳兰容若为首的一众随御驾而行的臣子侍卫们立刻感激涕零:只要是读过几天书的,可都读过几句诸如“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之类的名句,自然是心向往之。 但贵重食材一向是限制分例的,亲王一级得多少,侯爵一级得多少,层层递减,到了侍卫这一层,虽也有三到六品的官职,但能得的便少得可怜了。 今日竟然能敞开肚子吃,摘多少吃多少,真是千载难逢! 而待到淑岚端着一盘吃食从小厨房中走出,进了堂屋时,便见玄烨和胤禛胤礽两个孩子正围在一篓子荔枝旁边大吃特吃。 两个孩子自是吃得果汁粘得满脸,一旁的宫女也来不及擦,只能暂且作罢;而玄烨则比较顾忌自己的形象,吃得文雅一些,但从一旁推得高高如小山一般的果核果皮也能看出,他吃得可是相当不少。 “额娘这么快就做好吃食啦?”胤禛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将果壳往玄烨面前的果壳小山扒拉,假装自己没有吃那么多。 他可是记得额娘说荔枝虽好,不能多吃。 但玄烨便没这个顾忌,一边吃,还一边叹息不能在京城中种植此物。 淑岚摇了摇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先别吃那个了,来尝尝这个。”淑岚示意着宫女将那小山般的果壳收拾掉,便将手中的白瓷盘子放在了桌子中间。 父子三人一见,见盘子里还是一盘荔枝。 怎么正餐也吃荔枝啊?玄烨、胤礽与胤禛都一脸困惑。 玄烨先动筷夹了一个“荔枝”放在自己盘中想剥皮,淑岚便止住了他。 “直接吃便是,这个不用剥皮。”淑岚道。 玄烨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意想中坚硬皴裂的口感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极为酥脆爽口的外壳,内部则包裹着软嫩弹牙的内陷,而本该是坚硬的果核的部分,则是被香浓奶香的奶酪所代替,一口咬下,还能绵长地拉丝呢。 胤礽和胤禛十分震惊地瞧着皇阿玛连皮吃着“荔枝”,连核都不吐,纷纷震惊,也迫不及待地夹了起来品尝。 看着三个人的吃惊表情,淑岚表示十分得意:这道菜虽然像荔枝,却从头到尾没有用到荔枝,这红色的颗粒的外壳,是调了红色甜菜汁的面粉下油锅炸至起酥,形成酥脆又轻盈的口感;而洁白如玉“荔枝肉”,则是八分虾泥搅打了二分猪膘,才形成了其韧性和香气。 至于这会拉丝的“果核”部分,便是将随船带的奶酪揉成丸子填入虾泥丸子中,一加热便可软化拉丝,以其奶香为这道菜添上点睛之笔。 “……当真是妙思。”玄烨一边嚼着,一边抽空抬头夸道,紧接着,又埋头开始夹菜了。 这盘子里的“荔枝”所剩不多了,说话的空档儿,就被胤礽和胤禛夹得少了好几个。 除了这一道菜以外,次第端上来的菜品更是极尽当地特色,紫禁城中少见,听着那闽南厨子带着些许生硬的官话介绍着,这是龙灯鱼卷,这是陵岛蒸龙虾,这是鸡汤汆海蚌,这是五香炒响螺…… 样样都是紫禁城少有的风味,这闽南御厨从前进京服侍时,总是不熟悉京城的厨具和食材,总觉得束手束脚;如今也终于到了自己擅长的领域,用熟悉的食材极尽显示起自己的真正实力起来。 不过最得几人喜欢的,还是那道荔枝虾球,左手一口香脆的假荔枝,右手一口脆甜的真荔枝,别提有多美了。 这荔枝太过令胤禛惊艳,以至于淑岚三令五申说了不能多吃,还是偷偷地伸手到荔枝篓子抓了几把,将小荷包塞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了才罢手,想等着晚上回去再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玄烨便也和胤礽聊起了之后的事宜,若要管理一座城池,要注意的诸多事宜,从治理方略这样的大事开始,一直叮嘱到让胤礽天冷了要加衣服,睡觉不要蹬被子,弄得胤礽也眼眶发热,又哭又笑。 “皇阿玛,儿臣都记下了,儿臣会好好治理属地,绝不让皇阿玛失望。”胤礽一并应了,只觉无论自己长得多大,甚至还能带兵打仗了,皇阿玛依然把自己当三四岁时只知道围着他转的稚子模样,便觉得心中一热。 而胤禛在一旁瞧着皇阿玛对太子哥哥的细细叮嘱,便知是他们不日便要回京城了,只有太子哥哥留下来,便也眼睛发红了起来。 “额娘,我不舍得太子哥哥……我也不想走……”胤禛看着皇阿玛和太子哥哥执手相看泪眼,便一头扎进淑岚的怀里,小声说道。 当然,不舍得的不光是太子哥哥,还有这一路上的形形色色,海鲜也好,水果也好,坐着大船摇摇晃晃也好,连那讨厌的会乱拉屎的强盗海鸥也好,他统统都舍不得,回了紫禁城,可就再也见不到这些东西了。 “额娘也舍不得你太子哥哥,但是紫禁城里还有你弟弟等着你呢。”淑岚揉了揉怀里儿子的脑袋。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胤禛。 对哦!紫禁城里还有小六呢! 他这些日子看了太多新鲜东西,又吃又玩,简直有些乐不思蜀了,差点忘了紫禁城那个围着自己打转的小不点胤祚了。 那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有时候自己离开一阵,小六睡午觉醒来找不到自己都要扯着嗓子哭,不知道这次自己离开这么久,这孩子要哭成什么样呢! 不过,以后小六闹着不睡觉时,自己便可以给他讲故事了,自己这些日子在海上的见闻,可比话本子里的故事有趣多了…… 胤禛想着,便又趁着淑岚不注意,往自己的口袋里塞了两把荔枝。 既然就要回程了,就趁着还在岛上的时候多吃点,吃个够! 次日早晨,淑岚便被弄醒了,她眼睛一睁,见叫自己的不是平日的青雀和雪雁,而是胤禛。 胤禛还未更衣,穿着一身睡衣站在自己床边,扯着自己的衣袖把自己弄醒了。 “怎么了?早膳好了?”淑岚坐起身来,脑子还迷迷糊糊的。 胤禛猛烈摇头,又指了指嘴巴。 ? 淑岚一头问号,瞧着自家儿子似乎十分着急的模样,比比划划的,却半天也没说话。 你不解释我怎么知道呀! 胤禛见比划不行,便转头去房间里找纸笔来,费了半天劲,才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淑岚好奇地站在旁边,一边看他写字,一边念了出来。 见额娘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胤禛连连点头,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还张嘴发出了“嘎嘎”两声。 这一下倒把淑岚给逗笑了,虽然自家儿子急得直冒汗的模样看着挺可怜的,但是…… 他嘎嘎的声音,真的很像一只鸭子哎! 胤禛对于额娘不但不着急,还嘲笑自己的声音而表示抗议,但再抗议,他的嗓子也只能挤出“嘎嘎”的声音,反而让淑岚笑得更加直不起腰来了。 “嘎嘎!”胤禛气哼哼地跺脚。 这时,胤禛身边的两个服侍的小太监跑了过来,“胤禛阿哥,原来您在这儿呢,让奴才好找!” 要知道,胤禛一向是起床时叫一声,他们这些奴才才进去服侍的,今日倒是许久没听见胤禛阿哥的声音,几个小太监推门进去瞧,才发现被子摊开着,胤禛阿哥早起床了。 对此,胤禛对他们转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指了指那纸上,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胤禛阿哥,您别为难奴才们了,奴才们可不识字。” “他是说,不知为什么说不出话来了。”淑岚笑够了,便直起身来解释道,又坐在妆台前叫青雀帮自己整理发髻。 嘎!嘎!胤禛重重地对那两个小太监点了点头,表示:正是如此! 那两个小太监听着胤禛的嗓子里仿佛住了只鸭子,想笑又不敢笑。 “娘娘,咱们阿哥嗓子怎么成这样了,您……不着急?”青雀见淑岚神色如常,便一边小声问道一边帮自家主子更衣。 她倒是知道,男孩子到了十二三岁,变会变声,嗓子也像鸭子似的。但是这胤禛阿哥,明显是岁数没到啊! 她还听说,这宫中传说,有女子靠歌喉争宠,结果被其他嫉妒的宫嫔下药毒哑了嗓子的…… 可咱们这小阿哥可不曾吃过可疑的东西,怎么嗓子就倒了呢! 但看着自家主子一脸“我就猜到会这样”的表情,也不便将心中的许多猜想说出来,只好怀着满腹的疑问替淑岚更衣洗漱。 才帮淑岚更衣洗漱完没一会儿,青雀便听见外面有人传,皇上驾到,淑岚便拉着闭了嘴的小鸭子胤禛给玄烨行礼。 一抬头便见,来人不光是玄烨,还有他拉着的胤礽。 玄烨在房中坐定,也不说话,只是先一挥手叫淑岚等人平身,又一挥手叫屋里的奴才们出去。 最后还对着淑岚身后的几个贴身宫女也一挥手。 “咳……皇上想来有要事要说,你们也出去候着。”淑岚见了玄烨的手势,便将几人轰出去,又重新关上了殿门,静静地等着玄烨发话。 皇帝见屋里也外人,面色铁青地开了口。 嘎嘎! 淑岚连忙在脑子中过了一遍前些日子看的悲剧话本子,才好不容易憋住笑,换上一张关切的脸:“呀,皇上的声音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可请张怀来看了没有?” 一旁的胤礽,不用说,一开口也是鸭子叫,他索性放弃了用语言表达,只能点点头,又摇摇头。 淑岚秒懂:找了,没用。 也难怪,张怀虽然对医书倒背如流,也经手过成百上千个病例,但是千里之外的海岛之上的疾病,他却从来未经手过,两眼一抹黑,又不敢随便开药。 玄烨此刻生气至极,却因为嘴巴哑了,发火都发不出来,找了张怀看诊,张怀瞧了半天,却只说要多喝热水云云。 嗓子哑就多喝热水,朕也知道,还用得着你说! 说不出话,他便狠狠给了桌上的海柳木摆件一巴掌,奈何着海柳木坚硬如铁,倒疼得他嘎嘎叫了两声。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4节 还好一出门便碰上了同样说不出话的太子,虽然交流不了,但好歹是同病相怜,想着怕是吃坏了东西,便齐齐往淑岚这边而来。 “青雀,将那本地的厨子叫来。”淑岚转头对青雀道。 这一句话,倒让玄烨父子三人不服了:连御医都看不好,难道叫来个厨子能顶用? 不想那厨子来了,见三人嗓子如此,一拍大腿道:是热气啊! 热……气? 玄烨一脸懵,朕不热啊? 淑岚虽然听不懂他带着口音的药材报菜名,但是还是用简单的话给几人解释道,这荔枝,吃多了上火! 简单来说,就是糖分太高了,引起了黏膜发炎,咽喉肿痛,再严重一些的,还会对血糖和胃肠很不友好。 “我昨天可是说过了,这荔枝好吃,可绝对不能多吃。”淑岚说道。 嗓子里装着鸭子的父子三人听了这话,便眼神都尴尬躲闪了起来。 昨天……他们吃了多少来着? 苏东坡写诗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他们昨天抱着筐吃的量,恐怕能顶好几个苏东坡。 “皇上不急,只要喝上这特产的‘凉茶’,便可解除咽喉疼痛之扰。”淑岚笑眯眯地对几人说道。 凉茶!听着又清爽,又好喝,一定可以一解咽喉火辣辣的痛楚吧! 玄烨父子三人听了淑岚的话,不约而同地眼神一亮,连连点头,紧接着便排排坐着,等着那厨子把凉茶制好。 “凉茶来喽——”那厨子听说主子们要得急,围裙也没解,就将一个砂锅端了过来。 玄烨父子三人立刻充满期待地凑了过去,只见砂锅盖子一掀,里面漆黑翻滚的玩意,就是“凉茶”? “会不会是端错了?”胤禛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没错,就是这,快趁热喝,效果最好了。”淑岚笑眯眯地说道。 是的,为了祛除湿气热气,每条街的厨子和医馆都掌握着一门熬制凉茶的绝技。 虽然各家的凉茶药材各有不同,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难喝。 不是一捏鼻子就能咕噜噜咽下去的那种难喝,而是就算喝进了胃里,还会从每个毛孔中渗透着恶心回味的难喝! 玄烨、胤礽和胤禛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不约而同地展示出了谦让的风采。 第206章 罐头 为何都要看着朕! 玄烨低头瞧着两个眼巴巴瞧着自己, 像是等着自己做个榜样的胤礽和胤禛,第一次觉得有什么吃食都要皇上先动嘴的规矩实在令人痛苦。 两个儿子的眼神里分明殷切地写着:皇阿玛, 快喝吧, 喝了就好了;再求助地看看淑岚,淑岚也笑盈盈的盛了慢慢一大碗交到了自己手里,还十分贴心地叮嘱道:“皇上, 趁热喝,才不损失药性呢。” 玄烨看着方才试药的小太监一饮而尽碗中的凉茶后狰狞的表情,心中默默放弃了对这种饮品“闻着恶心喝着美味”的期许。 终究, 玄烨还是一闭眼一仰脖,硬是一饮而尽, 费了好大的功力才使表情保持平和,做出一副“不过如此”的表情。 不愧是皇阿玛!胤礽和胤禛顿时对玄烨的魄力而大受震撼;而在学着皇阿玛一饮而尽之后, 又对皇阿玛的表情管理多了几分敬佩。 而那本地出身的厨子似乎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了, 笑眯眯地开口道:“一开始喝都是不习惯的,慢慢就好了。这也不过是其中最平常的一种, 平日顺肝理气、活血化瘀、平复郁结等等之效用的凉茶更是数不胜数, 有许多药材只有此地才有, 要不,奴才带一些药材回京城去,再煲凉茶为您调理身体?” 嘴里苦劲儿还没缓过来的玄烨立刻脑子里警报声大作——你的心是好的,但带回京城就大可不必了!这玩意味道可比煎药还古怪得多。 而胤禛则一边苦得直吐舌头,一边抱着充满同情心的目光瞧向太子哥哥:听说皇阿玛要将此地赐为太子哥哥的封地, 太子哥哥岂不是日日都要喝这种苦得倒胃的凉茶?好生可怜! 而胤礽则是老老实实地一碗下肚,又来一碗, 他可太急着治好嗓子了, 他可是要在属地发号施令的, 若是给人第一印象是说话活像只鸭子,恐怕要被下属们在背地里笑上许久了。 一边喝,胤礽还一边问:“不知这凉茶是否真能起效,何时能起效……” 他自己还没察觉,玄烨和胤禛先是察觉到了:“你会说话了——” 紧接着,玄烨和胤禛也惊喜地发现,自己再也不是一出口就是鸭子叫了,虽然苦,但药性也猛啊! 虽然嗓子还是沙哑得很,但能说出话总是好的!这一早上,可算是憋死了。 玄烨松了口气,对梁九功吩咐道:“吩咐下去,叫纳兰准备小轿,朕要再与太子巡察一番。” 梁九功听了,这才露出为难的神情道:“方才您一直没倒出空来听奴才说,这纳兰大人并您身边的几位一等侍卫,一半儿都告了假,尤其是纳兰大人,似是病得说不出话……” “好,好。”玄烨冷笑一声,“你去传他们过来,朕正好赏赐他们一付对症的茶,口味独特,还包管他们药到病除。” 又转头对那厨子道:“再热一些凉茶来,一会儿让他们趁热喝,疗效好。” 一想象纳兰等一行人灌凉茶时痛苦得呲牙咧嘴的表情,玄烨瞬间心情大好了起来。 玄烨在临走之前,带着胤礽做属地的管理与事务的交接,这是他是第一次准备给阿哥封封地,事事都想操心。 而淑岚带着胤禛,就轻松很多了,出远门玩儿一趟,自然要忙着准备礼物。 “这个释迦给爱念经拜佛的乌库玛嬷和皇玛嬷……这个莲雾就送给皇额娘,这果子跟皇额娘一样漂亮!这秋米酒,带给皇叔喝,听说比京中的酒还醉人……”胤禛挑得认真,这些日子他见了太多从前不曾见过的奇形怪状的水果了,连那些号称踏遍万水千山的大文豪的游记中都没写过的东西,他都吃过见过了,这让他十分得意。 待到密密麻麻地罗列了一整页,轮到了胤祚时,淑岚瞧着他一边写一边自言自语:“要给小六带荔枝……他最爱吃甜食了。” 写着写着想及白天的经历,又有些咬牙切齿:“一定要限制小六吃荔枝!一天最多……吃五颗,不行,两颗!” 小六最怕苦了,如果嗓子倒了,让他喝凉茶,他一定哭着闹着不肯喝! “那就靠你这个当哥哥的监督啦。”淑岚笑着说道。 “可是这果子一摘下来,没过多久就会开始腐败。”胤禛写着写着又发起愁来,装了黄师傅的蒸汽机后,一趟旅程单程不到七日;但七日便足够令饱满甜香的果子便得发酸了。 胤禛一想到自己一打开船舱舱门,滚出一仓的腐烂长毛的荔枝,立刻失去了刚才的兴奋劲儿。 “算了……反正他们也吃不完,还是不带了,怪可惜的……“胤禛嘟囔着垂下了头,又用笔将方才满满写的一页条目勾掉了。 “其实,也未必带不回去……?”淑岚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张纸,“不过,得稍加处理才行。” “真的?”胤禛听了,眼睛瞬间亮了,“胤禛可以帮忙处理!” 玄烨和胤礽晚归之时,一路上对于属地诸事的规划聊了一路,不觉已口干舌燥。 一迈进延平王府的大门,两人便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好香!” 不是平日里用膳的时候能闻见的菜肉香味,而是一股浓浓的果子清甜香。 玄烨与胤礽对视一眼,便急急循着味道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越是往里走,清爽的甜香气越浓重,待进了厨房的小院子,便见满院子的人都在忙活。 荔枝? 玄烨一眼便瞧见,胤禛快被眼前小山一样的荔枝壳淹没了,顿时眼前一黑。 “胤禛,你额娘不是说了,不可贪食荔枝吗?那日的教训,你还没记得不成?”玄烨暗自吞了口口水,但还是摆出严父模样教育胤禛。 那日贪嘴吃多了荔枝的教训……他现在想想还喉咙发痛。 “皇阿玛,我没有吃。”胤禛从荔枝壳小山后面艰难地站了起来,然后指了指旁边能装下一个小孩儿的木盆道:“荔枝都在这儿呢!” “哦?怎么一下子剥这么多?”玄烨这下看清了,胤禛做这剥荔枝的活计,干得十分起劲儿,手指尖都沁了荔枝壳的颜色。 “带给乌库玛嬷、皇玛嬷、皇额娘……还有小六吃!”胤禛骄傲地大声宣布。 额娘让他来剥荔枝,无异于让孙大圣看守蟠桃园,对意志力的考验也太大了! 他没剥一颗,都要告诉自己,这一颗,是给大皇姐的!这一颗,是给小六的!我若是多吃了一颗,他们便少吃一颗了! 就这么剥了一大盆荔枝,口水也快流成河了。 玄烨简直觉得眼前一黑。 胡闹嘛! 这荔枝果肉极其甜腻,最爱招小虫子不说,剥壳放在外头小半日便会发酸腐败,怎的朕的皇子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 虽然没有常识,但看在胤禛对太皇太后等一众人的孝心上……玄烨只张了张嘴,并没出言批评。 “呀,皇上回来了?”淑岚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无视了玄烨一脸“你看胤禛在浪费食物”的告状脸,见怪不怪地低头问胤禛:“可剥好了?” “嗯!剥好了一盆呢!”胤禛邀功似地指了指那一巨大木盆。 “胤禛真能干!”淑岚揉了揉胤禛的脑袋,转眼瞧见玄烨瞪着眼瞧自己。 “皇上想吃的话,厅里放着好些没剥的,这些是胤禛的心意,准备带回紫禁城的。”淑岚答道。 朕才不是嘴馋想吃呢! 玄烨见淑岚不接茬,便只好挑明了:“这么多果肉带回去,不说路途遥远颠簸碰坏了,这若是腐败了,该如何是好?” “所以嫔妾准备了,罐头。”淑岚变魔术似的掏出一个罐子,“用此物,便可保鲜。”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罐子?玄烨更是疑惑。 “将冰糖熬成糖水后,将去了核的荔枝与糖水同煮,再灌入用开水消毒杀菌过的罐子中,趁热以蜡密封盖子,就成了。”淑岚摇了摇手中的罐子,以证明这罐子的密封程度,怎么颠簸都不会撒。 “好吧……”玄烨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空气中浓郁的甜香气的由来,想必是架着大锅在煮糖水荔枝呢。 他抱着问询的目光瞧了瞧身旁的张怀,张怀忙上前一步道:“德妃娘娘说的,确有道理,微臣曾观察过,高温可以杀菌,高糖亦可以抑制细菌。” 玄烨点了点头,他知道从前张怀用那显微镜做过许多研究,便也相信了理论上的可行。 “只是不知道如此保存的……呃,罐头,能放几日不腐?”玄烨又问道。 用这法子处理,说不定能挨过七日?玄烨心中如此想着,却见淑岚歪着头想了想,随意地说道:“这个嘛……怎么也有一年吧。” 一年?! 玄烨十分努力控制表情,才没让淑岚瞧见自己下巴掉下来的模样。 就算是知道理论上可行,但这水果一年不腐……也太夸张了吧! 他所受的教育一直都是不时不食,他也如此接受了:即使是贵为九五之尊,也不能命令牡丹花在冬日开放,就算是他冬日里想吃什么水果想吃得紧,也只能选择暖房中种出来的产量极少的果子。 产量少也就罢了,还十分靡费,炭火炉子一刻都不能断,有一日管炭火的小太监忘记添了,发现的时候那满室的甜瓜秧子都冻成了冰碴,于是一直以来的炭火全部浪费,马上要到嘴的瓜也飞了,心疼得玄烨太阳穴都突突直跳。 作者有话说: 第207章 侍疾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5节 暖室扩建, 玄烨荷包疼;暖室产量低,玄烨吃着心疼。 他瞧着淑岚手中的小瓶子, 就用这么简单的一个玩意儿便能保存一年?那岂不是他夏日里将甜瓜切块装罐, 到了冬天也能吃? 玄烨只觉从前的流水样的暖室炭火钱都白花了,又是一阵肉疼。 “那若是装别的,是不是也能保存……一年?”玄烨试探着问道。 “自然, 除了荔枝之外,黄桃、杨梅、山楂、橘子……都可以制成罐头,连玉米、青豆这样的菜蔬, 若是想制也可以……”淑岚说着几样她从前常见的罐头,眼见着玄烨的眼睛越来越亮。 “皇上若是不信, 到时候便可见分晓了。”淑岚说道,“保证一年后倒出来, 还是汤汁清澈, 口感如初。” 其实她说能保存一年,还是保守地说了, 实则高浓度的糖加上高温杀菌, 水果罐头足可以保存至少两年。 “若是菜蔬可以做罐头, 那肉、鱼岂不是也可以?”玄烨接受了这个长期保存的设定之后,十分擅长举一反三。 “自然,只要经过杀菌,什么都可以做成罐头,要吃的时候只要开罐即食, 有时连火也不必生。”淑岚说道,“只是口感嘛……肯定没有现烹制的肉和鱼好吃就是了, 不过倒也有人就好这一口。” 譬如她便是, 精致烹饪的鱼和肉吃多了, 偶尔也想吃一顿油浸凤尾鱼或是沙丁鱼,油浸的鱼肉酥软入味,连鱼骨都是酥香酥香的,配上白粥,那叫一个享受。 “好,好。”玄烨听了淑岚的话,连连点头,“真能保存如此之久,若能应用到军队之上……” 人是铁,饭是钢,肚子吃不饱,哪儿来的士气? 但是太多时候急行军,纵使是粮草充足的时候,一是没有架锅煮饭的时间,二是烟火容易被敌军发现。 若是将粮草换做一半粮食一半罐头行军,岂不是省去许多麻烦? 玄烨正想着,见一旁的胤礽也是满眼激动。 “德娘娘方才说可以保存柑橘?”胤礽怕是自己听错了,连忙又确认了一遍。 “是啊,胤礽你喜欢吃?待会儿让你四弟给你剥点……”淑岚说道。 “不、不是我要吃,是船上的军士们要吃。”胤礽颇有些激动地吞了口口水,“德娘娘有所不知,儿臣从前与那些洋人商船打交道时,常见船上的水手面黄肌瘦,甚至还遇见过他们处理尸体,还将濒死的水手往海里扔,不是说是有恶灵缠身,就是说有瘟疫传染……” “说重点。”玄烨咳了一声,他自己倒无所谓,只是怕吓到淑岚和胤禛。 “但上船时无恙,却在航海之时死亡,必然不是瘟疫。”张怀沉吟片刻说道。 “是了,虽不知缘由,但有一艘去南方贩卖果子的商船却无恙,由此便慢慢传开,吃柑橘可解此病症。”胤礽接着说道。 “但这柑橘虽然可以治病,却不好保存,且一个不注意霉了一个,便扩散得厉害,一直也没什么好的解决方法,只得频频靠岸补充,十分麻烦不说,还无法支持长途航海。” 玄烨听了,也正色道:“是了,日后要操练水军,长期居于船上,更是需要此物。” 玄烨和胤礽父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各种畅想前景画大饼,淑岚听了,顿时觉得有些头大,连忙挥手表示自己有话说。 玄烨和胤礽二人便停下一起瞧着她。 “若要充作物资,这罐子的量便所需巨大。”淑岚将手中的罐子给玄烨瞧,“这是延平王府闲置的,如今也就这些了。若要大量生产,恐怕供不上那么多将士的需要……” 前景是美好的,现实是冰冷的,如今的罐子无论是什么材质,都要烧制,并无低廉和轻便并存的材质可以替代。 一时间庭中静了片刻,一直没说话在旁随侍的纳兰容若说话了。 “奴才那日倒是瞧见黄履庄黄大人用两根轮轴组合后,将铁压剥成了铁片,奴才瞧着倒适合用来做这罐头,又轻,又便宜,一块铁能压出许多铁片呢!”纳兰容若道。 “当真如此,那真是极好!”玄烨自是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待到回京,便开办罐头工厂,仿着从前巧克力厂的样式,一半送往军中做口粮,一半在京中售卖。” 玄烨可太了解京中权贵了,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 为了冬日里吃上一口夏天的果子,他们可是愿意出大价钱的。 “还有,那些洋人们必定也需要这东西,这可是救命的必需品,算起来,也能成为一大笔进项。”胤礽也十分开怀地笑了起来。 现在岛上百废待兴,他要好好建设,还是需要大把的真金白银的,若是能卖柑橘罐头赚钱,那可再好不过了。 待畅想完赚钱的图景,玄烨瞧见淑岚正盯着自己。 那表情不必说,便定是想问他要分红的。 玄烨摇摇头,毕竟这主意是德妃想的,这技术也是德妃持有的。 若是现在占了便宜,不给她分红,想必也得不到德妃的指导,这果子万一大批生产时哪里出了差错,在罐子里腐烂了,那便得不偿失了。 淑岚倒没想到玄烨这么上道,略略暗示了一下便让自己技术入股了,顿时心情大快,又多了一笔收入! 畅想了一下自己冬日里烤着炭火,看着雪景,一边喝着荔枝柠檬茶,荔枝香橼饮,吃着荔枝虾球,还数着银票……这小日子也太美好了。 但在外游历毕竟不能太久,如今岛上逆贼已死,诸事也已经平定,尽管玄烨舍不得胤礽,胤禛舍不得哥哥,淑岚舍不得好吃的,班师回朝之事还是早早提上了日程。 待到玄烨一行人的船队抵达港口,再从港口回京到紫禁城还须两日,便有迎驾队伍迎玄烨暂且下榻此地 没过多久,迎驾队伍里带头的简亲王便悄悄对玄烨耳语了一件事。 “太皇太后旧疾发作,如今正在卧床休息,故而未曾出席庆祝圣上回朝的宴席。” 玄烨听了这话,当即变颜变色:他自小跟着太皇太后长大,自然知道这旧疾是什么。 头疼,疲倦,心悸,便是当年皇玛嬷劳心劳力辅佐自己时落下的病根。 从前玄烨总瞧着她硬撑着,而如今上了年纪,不必硬撑,也撑不住了,便每次发作时都要卧床,一卧便是好几天地不见人。 玄烨一想到此,便觉揪心,哪里还有心情吃宴席、看迎驾演出,当即便要快马加鞭回慈宁宫看太皇太后。 “皇上不必如此急切。”简亲王劝道,“皇后已经早去看着了,听说服侍得十分尽心。况且,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卧病时懒怠梳洗,未必肯见您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玄烨早已无心眼前的走过场,而淑岚更是悄悄拉了玄烨的衣袖,请求允准她早一步先回皇宫替换佟皇后服侍太皇太后,等得到了允准后,便将胤禛先教给宫女们看管,自己则带了两个护卫连夜回宫而去。 太皇太后连日旧疾复发,皇上又不在,皇后便要加倍地勤于侍奉,才能不被群臣戳脊梁骨,而这个标准,有时甚至达到了一种苛刻的程度。 一边连夜侍疾,一边后宫事务也不能落下,哪还能有睡觉休息的时间呢? 淑岚只想早一点回去也好,哪怕不能把佟皇后替换下来,让她去好好睡个整觉;就算是让她稍微偷会儿懒也是好的。 淑岚日夜兼程,脚程比玄烨一行车队快上不少,待进了宫门,连回宫更衣也来不及,便风尘仆仆地往慈宁宫赶去。 慈宁宫院中站了不少宫人,但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站着,鸦雀无声,据说是太皇太后一听见有响动,头疼得便越发严重,故而没人敢发出声音,生怕被惩罚。 唯一的动静,便是耳房中煮药时药锅的咕噜噜声。 淑岚刚想进院,太皇太后身边那个不苟言笑的李嬷嬷便走了出来,对淑岚恭恭敬敬地一礼:“劳烦德妃娘娘,只是太皇太后身子不适,不想见人,说无论谁来,都不能进去。” 她这些日子已经回绝过许多嫔妃了,她冷眼瞧着,这些嫔妃见皇上不在,便打算抓住机会来讨好太皇太后,跳着脚地想叫太皇太后记住她们的好,好叫日后太皇太后在皇上面前提她们的好。 有拎着补品的,有带着手抄经文的,都被她客客气气地送了去,没放进去一个打扰主子清净的。 而眼前的这一个……她印象深刻,从前陪太皇太后打牌,把太皇太后哄得高高兴兴之后,又把这样好的讨好机会拱手让人了,倒真是令她觉得奇怪。 李嬷嬷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淑岚,这些日子来探望的嫔妃打扮分为两种,一种是蠢一些的,打扮得无比精致,却不像有探病诚信的;一种是稍微聪明些的,卸下珠钗,一身淡雅,但精致的妆容还是把小心思暴露无遗。 而眼前的淑岚,两种都不是,挂着黑眼圈,发髻也未经梳理,似乎气儿还没喘匀就过来了,当真是风尘仆仆。 迟疑了片刻,李嬷嬷还是回绝了。 “不行,您还是回去吧,太皇太后不想见人,您还是别为难奴婢了。” “没事,我不见太皇太后……!”淑岚脱口而出,然后急急地捂住嘴,小声找补,“求嬷嬷通融,我在帐外守着也可以,替太皇太后煎药盛药也可以……” 不见太皇太后?李嬷嬷又是有些吃惊,光服侍不留名?这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 “罢了,您先进来吧,别弄出响动吵着太皇太后就行。”李嬷嬷眼神微动,第一次对嫔妃松口,让出一步让淑岚进来。 第208章 中毒 “那便多些嬷嬷通融了。”淑岚压低了声音, 轻手轻脚地往院中走,生怕发出什么响动又被请出去。 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都是打小儿跟着她的, 若是使钱贿赂进门, 在别的殿尚且可行,在慈宁宫使钱,恐怕是要直接吃闭门羹。 她颇为庆幸今日值守的李嬷嬷是她从前教过麻将的, 也做过两回牌搭子,也算是混了个脸熟,这才格外通融了自己。 待到李嬷嬷将淑岚引入太皇太后的寝殿, 淑岚果然见佟皇后在床前坐着,样子十分可怜:生怕绣墩坐得太稳不慎睡着了, 只敢坐半边绣墩,脑袋也小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 李嬷嬷给淑岚指了方向, 淑岚便蹑手蹑脚地往床前去, 轻轻地拍了拍昏昏欲睡的佟皇后的肩膀。 佟皇后先是吓了一跳,见来人是淑岚, 顿时眼睛一亮。 她显然有好多话想问淑岚, 诸如你还好吗皇上还好吗太子还好吗, 累不累怎么你一个人过来了之类的,但奈何不敢吵醒太皇太后,只好按捺着激动拉了拉淑岚的手。 淑岚伸长脖子瞧了瞧帷帐后面的太皇太后,显然是睡着没多久,呼吸还略带紊乱, 皱紧的眉头似乎显示着在梦中也依然感觉身体不适的样子。 淑岚叹息一声,幸好过两日张怀便能随着玄烨回紫禁城了, 到时候要好好看看这旧疾是怎么回事。 不敢吵醒太皇太后, 便只能打手势, 淑岚指了指佟皇后,又做了个睡觉的手势:你去睡吧。 佟皇后苦笑着摇摇头,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眼前的汤药:不行,我还是去盯着煎药吧。 淑岚点了点头,示意佟皇后,自己会替她在床边守着,叫她尽管去盯着煎药。 煎药可比守床要轻松多了,只要瞧着火不灭,药不煎干就行,也可以略略地闭一闭眼睛打盹儿,也算是能休息一下的活计了。 而太皇太后醒来,见床前多了个人,本眉头微皱,见是淑岚,便没说什么,默许了她在殿中照料。 而佟皇后也因为多了个替换顶班的,终于眼眶下的黑青不那么严重了,只是瘦削得厉害的小脸,恐怕还要养上个把月。 “不过是老毛病了,何须如此如临大敌的,倒叫哀家心里不好受。”太皇太后不犯头疼的时候,也会闲来无事,同淑岚说说话。“恐怕哀家好了,你们俩倒是要是熬病了。” “这都是皇后和嫔妾应该做的。”淑岚笑着应道,心中则想:您不在意皇后和嫔妃侍不侍疾,朝中的那些言官可太在意了,哪怕是平时皇后怠慢了一丁点儿,估计脊梁骨都要被这些言官们戳烂,更别提您生着病的时候了。 太皇太后刚要再说些什么,便听得外面耳房传来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片混乱的声音。 “外面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也是一惊。 半晌,李嬷嬷便从外面进来,对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不必担心,是皇后不慎脚滑摔了药盅,您别劳心了,好好躺下修养才是。” 而太皇太后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自然一眼看出不对来,“胡说,那孩子一向谨慎用心,怎么可能打碎药盅?你倒学会在哀家面前撒谎了。” 李嬷嬷一惊,连忙跪下以求恕罪:“是奴婢怕您操心,又病情加重……皇后刚才想来是侍疾时太过劳累,便在煎药的耳房晕倒了。” “晕倒了?” 怎么刚要熬出病来,就真的熬出病来了! 淑岚脱口而出,自知失仪,连忙咬住了嘴唇。 “哀家知道你担心她,去吧,去瞧瞧皇后。”太皇太后道。 “这……”淑岚不知太皇太后这话是正话还是反话,顿时有些犹豫。 “你就当是替哀家去的!”太皇太后见她踟蹰着不敢动,有些急了,便又推了淑岚一把。 “嫔妾明白了,嫔妾一定会替太皇太后照管好皇后的!”淑岚这下听明白了,赶紧匆匆对太皇太后行了个礼,便匆匆往外赶去。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6节 淑岚也想明白了:除了担心皇后的真心外,想来太皇太后也怕担上苛责皇后,让皇后侍疾时累晕累病的名声。 待淑岚快步走到了耳房,果然瞧见皇后昏倒在地上,手边是打碎的药罐,而她身边则围着数个宫女,将她围得简直水泄不通。 而这几个宫女正十分费劲地打算将佟皇后从地上抬起来,先放在耳房的榻上休息休息,睡上一觉,再慢慢叫太医来看。 而几人见淑岚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便给淑岚请安。 淑岚自然是没工夫搭理这些虚礼,快步走到榻前,心中疑惑。 “……当真是太困了太疲惫了才晕过去的?”淑岚喃喃自语,她想起皇后悄悄和她说,这几天她一日睡不足两个时辰,简直站着都能睡着,但是这摔了一下也没醒也太夸张了吧? 等等……淑岚心中一沉,对佟皇后紧闭着双眼的脸伸出了手,然后用指腹在她的嘴唇上擦了两下。 皇后身边的盼夏在旁瞧见淑岚这般奇怪的举动,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德妃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盼夏,你平时侍奉你家娘娘梳妆,你们家娘娘今日是否有用口脂?可有擦腮红?”淑岚扭头对盼夏问道。 盼夏听了淑岚的问话,顿时连连摇头:“不曾,这些都不曾,我们娘娘为了侍疾费心心力,顾及不上这些。” 况且,若是在侍疾期间打扮得太过花枝招展,也会被指指点点,自然是越素净越好。 不好! 淑岚心脏狂跳,但还是努力定了定心神,对那几个宫女道:“快,将皇后娘娘抬到院子里去!别在这屋里躺着。” 这句话让身边的众宫女倒吸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不敢照做。 且不说大张旗鼓地折腾,有惊扰太皇太后的嫌疑,就说将堂堂皇后抬到院子里躺着,岂不是大大的不敬! 到时候我们这些小宫女不知要受什么责罚呢! 盼夏虽然也不明白淑岚的意思,但想及她一向与自家主子交情甚深,此刻表情正色,想必是有原因的,便鼓起勇气开口道:“好,奴婢来,只是抬到院中,怕是要设屏风……” 谁知话却被淑岚直接打断:“不能设屏风,就是要通风才行。” 她见几个宫女不肯动手,便干脆一咬牙,拉着人事不省的佟皇后往自己身上背,半背半拖地来到院中,见一方汉白玉长椅,便费劲将佟皇后放在上面躺着。 淑岚不由感叹——没意识的人是真的重,就算是平日身轻如燕的佟皇后,也让她费了好大的劲儿,亏得是盼夏终于反应过来搭了把手,好歹扶着她躺下。 紧接着,这些宫女便目瞪口呆地瞧着淑岚解开佟皇后紧紧扣着的衣领盘扣,露出她白生生的颈子,又让佟皇后呈侧躺位,屈起一边的腿和胳膊,又将手搭在佟皇后的脉搏上。 皇后娘娘好不容易睡一会儿,这是在干什么?宫女们不敢问,只敢远远地看着。 “皇后娘娘不是累晕了,而是中毒!你们也别看着,快去冰窖取些冰来!”淑岚喝道。 在侍疾期不擦口脂和腮红,却是嘴唇呈樱桃红色,面色泛红,与前几日苍白的模样大相径庭,淑岚便脑中警报声大响——这显然是中毒的症状,而且是典型的一氧化碳中毒! 煎药的炉灶设在离太皇太后寝殿稍远的耳房,此处狭小,本来并非为烧炉而建的房间,便会为了保暖和聚拢人气风水之类的理由造得十分封闭,通风想来并不好,若是炭火燃烧不充分,房中之人便极其容易中毒。 其中最可怕的便是,因这气体无色无味,故而房中之人总是不知不觉地吸入了极多,不知不觉便中了毒。 待到身体觉察出不对时,已经浑身麻痹,紧接着便会陷入昏迷,无法求救,也无法逃离。 幸而慈宁宫安静,这罐子破裂的声音格外刺耳,不然若是静静地昏倒了,说不定人没了都无人察觉。 而对待中毒之人,最要紧的事便是将人平躺放在最通风的地方,保持气道通畅才行。 “是、是!”那几个宫女听得是中毒二字,立刻警醒,知道不得怠慢,立刻催太医的去催太医,拿冰的去拿冰,待拿回来了,便照淑岚的嘱托,将冰装如纱布袋中敷在皇后的头上。 一氧化碳中毒除了昏迷之外,最可怕的便是脑水肿带来的脑损伤,若是真伤了脑子,恐怕…… 淑岚咬了咬下唇,发颤地伸手翻开佟皇后的眼皮看了看,心下便觉不好,当即决定开始心肺复苏。 这一举动更是叫旁边的宫女感到讶异:这德妃怎敢僭越,这么用力地按压皇后娘娘? 其间更有人不断劝说,叫淑岚不必按了,太医已经来了,等太医把脉喝汤药,或是将佟皇后送回承乾宫慢慢养着…… 喝汤药?人都昏迷不醒了,汤药哪里喂得进去?慢慢养着?中毒后黄金抢救时间一到两个时辰,哪里有闲工夫带回去养? 与此同时,玄烨也在赶来的路上。 本来太皇太后旧疾复发已经叫他心急如焚,而又有探报来,说佟皇后也病倒了——他更是归心似箭,将一切排场取消,直接快马加鞭赶回紫禁城看个究竟。 当他一路上听身边的小太监汇报,说皇后娘娘至仁至孝,侍疾辛苦晕倒了,这德妃娘娘就古怪了,做着一些没人看得懂的动作,说是在抢救…… 待到玄烨匆匆进了慈宁宫,引入眼帘的便是满头大汗瘫坐在一旁的淑岚,和长椅上悠悠醒转的皇后。 第209章 隐瞒 承乾宫中。 “娘娘, 解毒的汤剂熬好了,您且起来喝吧。”盼夏扶着佟皇后的肩膀, 给她服下汤药。 而玄烨则眉头紧锁, 坐在床前的黄花梨太师椅上,面色凝重。 “娘娘想必还头疼着吧,喝了这个张院使开的药, 便会好些了。”淑岚在一边道。 既然醒过来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只要喝些利尿通淋的药, 防止中毒后的脑水肿便好。 “张院使……回来了……也该先给太皇太后看看……臣妾不打紧……只是有点……晕……”佟皇后挣扎着撑起身子,对淑岚道。 “都什么时候了, 还光顾着旁人的身子。”玄烨见此情景,越发面色发黑。“若是朕在紫禁城, 必定不能使你到这等地步。” 淑岚听了这话, 却并不这么觉得。 侍疾的规矩同守孝的规矩一样,一直严苛无比。总体来说, 便是越折磨人, 便越被称为孝。反之, 若是在长辈的病期或是孝期过得稍稍舒坦一点,便是大大的不孝。 即便是玄烨未曾远行留在紫禁城,也没法不让皇后去慈宁宫熬着,无非是一起在病榻前和她一起熬着以行孝举罢了。 “你不必担心太皇太后那边,朕已叫人通传, 说皇后怀有身孕,又体弱眩晕, 需要休息;太皇太后已经叫人回话了, 说无妨, 皇后以自身为重,开枝散叶最要紧,不必过去慈宁宫了。”玄烨说道。 “身、身孕?皇上该不会是哄臣妾的吧。”佟皇后方才还苍白的脸此刻又明亮了起来。 “真的吗?”淑岚也高兴起来。 她知道佟皇后一直喜欢孩子,却一直没怀上自己的孩子,这下算是得偿所愿了。 “自然是真的,方才张怀已为你诊脉,若你怀胎不到两月,想来是朕亲征前不久怀上的。”玄烨说着,“皇后自己竟不知吗?” “虽然臣妾有宫中太医日常为臣妾诊平安脉,但想来是臣妾怀胎时间尚短,臣妾又一向月信不准……所以臣妾和太医都未察觉吧……”佟皇后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腹上,颇有些心有余悸。 她自知自己的体质,怀上一胎极为不易,若是早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她定然在太皇太后那边能推脱便推脱一二,不那么拼命地熬着。 “幸而胎儿无事,不然朕定要斩了那庸医。”玄烨冷哼一声,“连妇人有无怀孕都摸不出来,太医院养这样的蠹虫有何用?” “皇上息怒……这是人难免有错,若是犯错就斩了,便没人干活儿了。”佟皇后虽然自己还没缓过来,倒是替那太医求情起来。 “看在皇后平安的份儿上,死罪可免;但是办错了事总得受罚。”玄烨说罢,便叫来梁九功,叫他将那把错了脉的太医先关进慎刑司,之后再做处置。 梁九功应了下来,又开口道:“那慈宁宫的人……如何处置?” “慈宁宫……的人?”佟皇后一脸不解。 “回皇后娘娘,方才德妃娘娘说您忽然昏迷是中毒所至,因此皇上便暂且将慈宁宫中服侍的人先关在宫内,不许出去,待查明了中毒一事后,再将他们放出来。”梁九功答道。 淑岚这才连忙解释:“这中毒并非有人下了毒物,而是嫔妾观瞧皇后颜色,觉得是炭火未充分燃烧,通风不畅产生毒气导致的中毒,想来并非人为。” 淑岚此话一出,明显瞧见玄烨和佟皇后都松了一口气。 毕竟要查慈宁宫的人,恐怕人数众多,也不好查;若要拘禁慈宁宫满宫的宫人,恐怕太皇太后也会心生不悦。 “是臣妾不小心了……”佟皇后小声道。 “这怎么能怪你。”玄烨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转头对梁九功道:“你去慈宁宫通报皇后无事,再叫人将那煎药的地方挪一挪,寻个通风的地方,免得再有宫人煎药也中毒了。” 梁九功应了,便与为太皇太后诊脉的张怀一同前往慈宁宫。 玄烨回了养心殿处理这些日子未来得及处理的堆积如山的奏折,而淑岚则留在承乾宫陪伴佟皇后,一个劲儿地叮嘱要注意什么,要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而佟皇后则是含着笑听着,一边轻轻地抚摸着还未显型的小腹,说道:“从前总是我照拂别的嫔妃,讲这些话同她们讲的,今日倒听你讲给我听,还真是新鲜……” 淑岚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紧张过头了,而这紧张的源头,便是来自于她模模糊糊记得,历史上佟皇后是没有孩子的。 确切地说,是入宫多年后诞下一个公主,最后早早地便夭折了。 若是方才佟皇后未曾得到好好抢救,必然累及腹中胎儿,但愿这次抢救及时,能让她和她腹中的孩儿避了这一灾…… 而大公主和七阿哥听说要添一位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也高高兴兴地凑了过来,小大人儿似的嘘寒问暖,还装模作样地附耳过去,想听听这位弟弟妹妹在肚子是不是在踢额娘的肚子。 “要是他踢皇额娘,我就,我就……以后不分给他糖吃!”七阿哥想出一个自认为十分有力的威胁。 “连脚怕是都没长出来呢!哪儿那么快就踢人了!”佟皇后笑道。 正说笑间,有宫女通报,张怀在外面求见德妃娘娘,说要与德妃娘娘探讨太皇太后的用药之事。 “那你快去吧,太皇太后的事情要紧。”佟皇后连忙道。 淑岚便出了寝殿,瞧见张怀在外面候着,一脸紧张,便也觉得奇怪:“怎么不去里面回话?” “其实……微臣来找娘娘,并非为了太皇太后的药,那不过是个说辞。”张怀终于吐了实情,方才对承乾宫的宫女撒谎,他还紧张地舌头打结,幸好那宫女未曾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那是为什么……莫非是与皇后有关?”淑岚猜测道。 张怀重重地点了点头,“微臣随梁公公去慈宁宫时,也去瞧了一眼那耳房,一进屋便闻见一股淡淡的硫味儿,即使是开门开窗地散了味道,微臣还是闻见了,便觉得奇怪。” 淑岚皱了皱眉,硫磺味有刺鼻的气味,辨识度高,想来张怀不会弄错,只是不知他为何提及这个。 “娘娘在宫中用的物件是极好的,自然不熟悉这种味道。而微臣少年时去贫寒人家看诊时,却总是能闻见,最是熟悉,那便是百姓们唤作‘青炭’的一种炭。”张怀解释道。“乃是粗制而成,未曾精炼,故而价格极其低廉。这慈宁宫一草一木皆是无比高贵,就算是下人房也不会用这样的炭了,怎么倒是给太皇太后煎药的耳房倒用着这种炭?” 淑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怪异,各宫用度都是经内务府再三核对的,怎么会有将最差的青炭送到慈宁宫的可能? 而且听张怀的说法,这青炭便是未精制的劣质炭,燃烧不完全时,便会释放出一氧化碳,无声无息地令人中毒。 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淑岚细细想来,便觉得可疑之处越来越多:之前煎药的宫女从未出过事,自从佟皇后去亲自煎药几日后,便出了事;佟皇后昏迷之后,那些宫女先簇拥着将她放回耳房的榻上歇息,到底是好意,还是想让她多在有毒气的屋子里呆一会?还有那姗姗来迟的太医,还有劝阻自己不要施救的宫女…… 一旦起了疑心,淑岚便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 甚至于那太医…… “张怀,我问你,如皇后娘娘这样小月份的胎相,好不好摸出来?”淑岚问道。 “这怀孕女子的滑脉并不难诊断,异于寸部脉便为喜脉,且一月左右便可查出……能入选太医院,且过了修习期给皇后娘娘看病之人,恐怕不至于连这么简单的脉象都弄不清……”张怀低声说道。 淑岚转头瞧了瞧寝殿中对此一无所觉的佟皇后,她还正与大公主和七阿哥开心地说笑着,对这种不知来自何处的恶意浑然不觉。 “既然皇上将他抓了起来,也算省事。即刻跟皇上禀明此事,再去慎刑司严查此人,到底是何居心?”淑岚颇为紧张地咬着下唇,心中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与皇后说起此事。 若是直说,恐怕此时她胎未坐稳,忧思惊惧恐怕有伤胎儿。思来想去,淑岚还是决定先隐瞒此事。 “微臣明白,微臣这就去禀明皇帝,想来皇上会派审问得力之人去问个明白的。”张怀应下,便躬身告退。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7节 天色渐晚,张怀才又一次归来。 “这么快就问出来了?”淑岚连忙问道。 张怀却脸色晦暗地摇了摇头:“还是晚了一步……那太医已经死在牢狱里了,是被送饭时下药毒死的。” 淑岚倒吸了一口冷气。 想来是身在暗处之人,发现手中的棋子被抓,为防身份泄露,便痛下杀手? 那接下来的行动,便必须要比那暗处之人更快一步了,不然暴露在外的小棋子被一个个干掉,她能抓住的线索也会越来越少。 “这太医唯一做的事,便是给皇后诊脉一事,看来真的是他诊断出了喜脉却秘而不发……”淑岚若有所思,“莫非是这暗处之人得知了皇后有孕,怕再生下一个嫡子,这才布下了诸多的算计?” 再细想想,太子胤礽被封千里之外,这个消息想必早已不胫而走,被京城中世家所知。而对于朝中许多势力而言,这无异于是胤礽无意于继承大统,太子之名名存实亡,皇帝早晚另立太子之意。 那么此时皇后怀上一个龙嗣,便是众矢之的了。 “快,随我去见皇上,说慈宁宫的人还要细查!”淑岚说罢,匆匆出门乘轿,往养心殿而去。 第210章 卫氏 淑岚的轿辇到养心殿时, 还没进殿,便听玄烨在里头大发雷霆, 想必是为了竟然有人敢在慎刑司动手脚, 将那太医杀掉之事。 若是平时,淑岚绝不会在玄烨发火的时候进殿,但此时情势危急,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德妃不是在承乾宫陪着皇后吗,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玄烨见来人是淑岚,便暂且压了压怒火, 耐着性子问道。 “嫔妾正是为了皇后娘娘的事才过来的。”淑岚便将方才一系列想法尽数说了出来。 “若是不尽快审问其他涉及此事之人,恐怕之后他们的下场便会如那太医一般, 再之后便查无可查了,须得争分夺秒。”淑岚道。 玄烨点了点头, 他方才的懊恼, 不光是为了太医被杀,也是懊恼自己没护住皇后, 若是淑岚没有及时对皇后施救, 恐怕她便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那毒气杀死, 一尸两命了。 “朕也是这个意思,正准备叫纳兰亲自去慎刑司监督审讯,严加拷打,到时候将所有刑罚皆用上一遍,朕就不信这些人的身子是铁打的。”玄烨冷声道。 而淑岚听了这番话, 却并未眉头舒展。 “时间紧迫,若是寻常时候, 有时间使出这流水样的刑具, 但此时, 恐怕不妥。”淑岚道。 “哦?那你有何见解?”玄烨见淑岚欲言又止,便开口问道。 “这有问题的炭从运送,到核查,到接收,必定不是一人可以完成的,一定有数人接触这件事。嫔妾的想法,便是叫他们狗咬狗,互相揭发彼此,以摸索出他们到底是如何运作的,从而摸出背后之人是谁。”淑岚说道。 “法子倒是在理,可你要如何叫他们愿意咬出对方来?”玄烨一边细细思索淑岚的方法,一边问道。 “将这些有嫌疑的宫人都隔离关押起来,让他们无法互通消息,然后分开审问。”淑岚道,“叫审问之人告知他们,若是他们的同伙抵赖,而他们招认,则可以将刑罚减轻,只处以流刑;若是他们的同伙招认,而他们抵赖,便判处死罪。” 这便是著名的囚徒困境理论,因为嫌犯之间无法沟通,便会觉得同伙会为了减轻刑罚而举报自己,便会为求减轻刑罚自保,而抢先将同伙举报。 玄烨默默思索了片刻,便也明白了其中道理:无论同伙选择什么,对于嫌犯来说,揭发同伙都是一个刑罚最轻的选择。 “那若是他们都咬死了不张口,都想搏一搏无人吐口的可能呢?”一旁准备去审问他们的纳兰容若不由问道。 “若是都不吐口,想着从慎刑司全须全尾地出来,但就算皇上放了他们,难道他们背后的主子会肯放过他们?”淑岚冷笑道,“那被灭口的太医便是个例,若是只判得个流放,反而是保住一条性命。” “原来如此……奴才明白了。”纳兰容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就照德妃说的办,带你最亲信的手下去审问,切不可让他们再被人下手灭口。”玄烨对纳兰容若吩咐道。 纳兰容若果然没有叫他们失望,半日便利利索索地将诸多嫌犯审讯了一遍,将口供呈报了上来。 “回皇上,德妃娘娘,奴才照德妃娘娘的法子,不用上大刑,只将其中利害关系一说,便有人吓得吐了实情,攀扯起旁人来。”纳兰容若头一次审讯得这么顺利,眉眼间颇有些得意之色。 “怎么这么快?”淑岚也有些讶异,比她想象的还顺利,这理论实践之时,一般还要施加诸多的心理压力,才会问出个结果来,怎么这么快就都吐口了? “是啊,奴才也没想到,一来,便是德妃娘娘的法子想得好,二来,是这几人皆是银钱收买,抵不住诱惑才做了这等事,并非为主子卖命的死忠,故而一听到会死,才急急招供了。”纳兰容若解释道。 淑岚也探头去瞧那证词,确实如纳兰容若所说,几人皆招供出自己因嗜赌而欠下大笔赌债,见从天而降一笔巨款,便动了歪心思,想着只做这么简单的一点小事能有什么后果,便应允了下来。 这背后之人很聪明地将一整件事拆解成数个环节,每个被买通的人都只需做一点举手之劳的小事,这比直接塞给人一包□□让撒进皇后饭菜里要心理压力小多了,也更容易有人怀着侥幸心理答应下来。 而玄烨看着那名单,眉头微微松开了些:这些吐口的宫人多是内务府中的太监,还有几个外院侍奉的宫女,而慈宁宫太皇太后身边的要紧宫女嬷嬷,倒是一个都未曾牵扯进来。 之前他还心中挣扎,若是事关皇玛嬷,恐怕要投鼠忌器,此番既然与慈宁宫无关,他便要严查背后主使了。 “这几人皆是单线同上一环联络,奴才追根溯源地摸查,发现他们皆与一名宫女联络。”纳兰容若又抽出一张审讯的证词呈给了玄烨。 淑岚又去瞧那证词,见这名负责联络的宫女,名唤绣珠,倒是个没听说的陌生名字。 她瞧瞧玄烨,玄烨也是毫无印象的模样。 “这绣珠是在延禧宫当差,卫贵人身边的宫女。”纳兰容若补充道。 “这绣珠如今身在何处?”玄烨又问。 “奴才去查,说是这绣珠已数日未回宫,亦没有任何报备。奴才也不知她去了哪里。”纳兰容若答道。 淑岚叹息了一声——想来又是跟灭口太医一样的法子,传完了话,工具人就要被处置了,此刻失踪,说不定回头就在哪个古井或是池塘里找到了。 “虽然紧要的宫女死了,但终究此事与卫氏脱不了干系,摆驾,去延禧宫,朕要亲自问问她,为何要谋害皇后。”玄烨沉声说道。 淑岚也是一头雾水,最后兜兜转转竟查到了卫氏头上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这卫氏平日深入简出,最要紧的就是她的八阿哥,眼睛像是长在八阿哥身上一般,似是并不在意圣宠,淑岚本以为她是个安安心心守着儿子过小日子的人,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但她见玄烨气势汹汹,也知道此刻不是质疑的时候,便随驾一同前往了延禧宫。 进了宫门,玄烨还未命令左右去将卫氏带出来,便见她已然立于庭中,似是已经预料到皇上会来一般,完全没有一丝讶异之色。 “谋害皇后一事,当真是你干的?”玄烨问。 “皇上既然来了,想必是已查明了,何须再问嫔妾呢?”卫氏仰着脸望向轿辇之上的玄烨,清丽的脸上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 淑岚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完全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了? 正想着,惠妃也闻声匆匆从殿中跑了出来,见卫氏被制住,连忙问道:“皇上,这……这是怎么了?怎么将卫妹妹拘起来了?” “你倒是问问她,皇后向来宽仁待下,为何她要对她和她腹中的胎儿下次毒手?”玄烨冷声道。 “皇后中毒难道是……这,不可能吧,会不会是弄错了?”惠妃大惊失色。 “证人证物全都指向这个毒妇,难道惠妃还要袒护她吗?”玄烨又道。 “妹妹你,好糊涂啊……你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胤禩着想啊……”惠妃扑上去拉住了卫氏的衣袖。 不提胤禩还好,一提胤禩,玄烨便是额头青筋暴起:“莫非是你痴心妄想,想一图凤位;还是觉得朕外封太子,想让胤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呢?” 淑岚听了这话,心中亦是一震,无论是觊觎后位,还是奢想太子之位,这话未免是太重了一些。 而听了这话的卫氏则猛地抬头,唇边竟流下一道深色的血迹。 “她吞毒了!”一旁的纳兰容若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抢先一步上前想将她口中毒药抢出来,奈何显然已是毒性发作,她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溅得满地尽是鲜血,没一会儿清丽的面庞便因染血而变得狰狞起来,连玄烨都反射性地向后一避。 而伏于地上的卫氏,却挣扎着抬起头来,望向居高临下的玄烨,艰难地断断续续吐出语句。 “皇上,嫔妾犯错,自知不可赦免,自行了断……只求皇上不要厌弃胤禩……求……” 她挣扎着说完最后一句话,便睁着眼咽了气。 玄烨本怒意冲冲,却不想见到如此骇人惨烈的自尽场景,长叹一声:“罢了,抬出去吧。” 而惠妃则是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扑通一声跪在了轿辇之前。 “是嫔妾无能,未曾教育好宫里人,竟让她生了如此狂悖之心……请皇上恕罪!” “惠妃姐姐与卫氏同居一宫,可曾觉察过什么异状?”淑岚问道。 “皇上恕嫔妾愚钝……从前并未察觉……”惠妃垂首小声道。 “主子您忘了,从前她抱怨的那些事……”一旁的贴身宫女福念忽然插嘴道。 “住口……!不可妄言!”惠妃听了,大惊失色,立刻出言止了她的话头。 此时,就算是傻子也能瞧出,惠妃对于卫氏生前之事有所隐瞒,瞧着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倒像是被方才卫氏自尽的样子吓破了胆,故而不敢言及此事,生怕鬼神报复的模样。 “福念,你来说,把你听到的卫氏生前之事一五一十与朕说来。”玄烨干脆跳过了战战兢兢的惠妃,转头望向了福念。 福念怯怯地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开口道:“奴婢也不敢随意议论主子,只是奴婢听说卫氏常常有怨怼之语,说……” “说什么?”淑岚追问。 “说明明她与戴佳氏同时做了小主,又先后有孕,相差不过月余,为何偏偏是这瘸腿的七阿哥得蒙皇后关照,接到自己膝下抚养,倒成了半个嫡子;而她生的八阿哥玉雪聪明,乖巧可爱,却只能养在延禧宫……”福念说着,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嫔妾虽然无能,但自认为不曾亏待过卫氏与八阿哥,她分例有不足的,还是嫔妾从自己的分例中拨出来给她……不想却落得这个下场……”惠妃又开始大擦眼泪。 “好了,朕知道你一向颇有贤名,不必委屈了。”玄烨被她哭哭啼啼得有些心烦,“你的意思是说,卫氏生前颇有将八阿哥送到皇后名下养的意思?” 惠妃点了点头,“当初皇后娘娘养了七阿哥后,颇为辛苦,想来她是想着待七阿哥大一些了,再将八阿哥送过去,谁知此时皇后娘娘竟查出怀有身孕,她得知此时后便觉得有了嫡子后,八阿哥便不能得皇后娘娘的扶持了,因此才做出这般糊涂事吧……幸而皇后娘娘福寿绵长,并无大碍……” 玄烨长叹一声,“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卫氏孤注一掷地算计一场,竟到了如此疯魔的地步,真是连朕也不曾料到竟是她所为——” 玄烨正说着,话音却戛然而止,淑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八阿哥胤禩不知何时自己出来了,小脸上满满的错愕。 “是谁让八阿哥出来的?快抱回去!”玄烨沉声喝道。 淑岚也是一惊,这胤禩小小的一个人儿,想来是夜里醒来找不见额娘,便找了出来,站在柱子的阴影里不知瞧了多久;若是刚出来也便罢了,若是亲眼目睹方才惨烈的一幕……那估计要给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了。 “胤禩不怕,不怕,惠娘娘在这里。”惠妃连忙几步上前,将瑟瑟发抖的胤禩揽入了怀里。 “这胤禩从前总和卫氏在一起,怕是好好的孩子也要被带坏了。如今这孩子与你也亲近,你便亲自带他吧。”玄烨见胤禩小小的人儿靠在惠妃肩头,心中还是一软。 “谢皇上信任嫔妾,嫔妾定好好养大这孩子,视若己出。”惠妃连忙擦了擦眼泪谢恩。 “既然卫氏做出如此不体面的事,以后便不要在孩子面前多提她。”玄烨又加了一句。 “是,嫔妾明白。”惠妃再次抱着胤禩下拜。 待到出了延禧宫,淑岚看着玄烨的轿辇在长街上远去,便觉得一身脱力感。 这些日子连日的疲惫,加上追查嫌犯的劳心,还有方才卫氏之死带来的撼动,都让她淑岚觉得无比倦怠,只想回自己宫中好好休息。 延禧宫离永和宫并不远,她便被青雀扶着慢慢地往回走去,边走边听着青雀在旁小声嘀咕。 “卫贵人当真可惜,如此美人何愁没有来日,竟做出这等糊涂事来;倒是惠妃娘娘,虽遭了皇上的斥责,但得了八阿哥,倒也不愧……” 淑岚听及此处,猛地回头瞧向青雀,而青雀自觉失言,连忙低头认错,“奴婢不该胡乱多嘴舌的,求娘娘恕罪。” 淑岚摇了摇头,此次之事确实如青雀所说,唯有惠妃一人是得利的。 若皇后有恙,无论是母子俱损还是损了嫡子,皆是虎视眈眈的嫔妃以及其背后的势力所乐于看见的;而若皇后无恙,便是现在的情景,卫氏之死,与那在慎刑司被鸩杀的太医有何区别? 都像是被用完了推出来的弃子一般,只要一死,便都死无对证了,无论其他人用什么说辞解释她的死都无人可以辩驳。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8节 但这都不过是她的猜想罢了,如今一切线索延伸至此,都因卫氏之死断了,也无从再追查下去,只能多怀防人之心。 “罢了,总归皇后和龙胎都暂且保下来了,先回去休息,日后还有得熬呢。”淑岚叹道。 佟皇后这一胎若是如历史走向一般,是个公主,想必能躲过不少夺嫡之争得明枪暗箭。 淑岚是明白佟皇后所想的,她也并不执着定要生个嫡子,盖过胤礽去,成为下一任天子;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顺遂,按照自己所想成长就好。 那我便竭力保你们平安。淑岚心中默默想着。 宫中的一片风波又归为平静,除了延禧宫无声无息地少了一位贵人外,似乎一切如常。 淑岚便更是忙碌,佟皇后怀孕又中毒不能去侍疾,便只能由淑岚去多跑跑,去多了几次,便撞见有脸生的太医在榻前服侍,而张怀则站在一旁监督。 淑岚瞧着太皇太后榻前有数个宫女严阵以待,有端着铜盆的,有端着帕子的,有端着托盘的,便对张怀悄悄问道:“这是做什么呢?” “回娘娘,是太皇太后觉得头疼,额角胀痛,说若是放些血,就会舒服些。”张怀压低了声音回道。 “放血?这靠谱吗?”淑岚悄悄地伸着脖子往帐中瞧去,正好瞧见那太医用准备刺太皇太后的耳垂,连忙将目光别开了。 张怀的表情似是十分不认可,但也无可奈何:“这本是民间的偏方,非但不安全,还容易染上细菌,肿胀发热。但太皇太后头痛起来发作得太急,直呼若不放点血来,血就要把头冲破了之类的……微臣也不敢怠慢,只好暂且依太皇太后的意思,缓解一时之苦。” 怎么越听越像高血压的症状? “这症状除了头疼头晕之外,是否还有心悸、呕吐、眩晕之类的?”淑岚回忆起曾经遇见过的三高老人,数着那些常见的症状。 “对,对,德妃娘娘怎么知道?”张怀颇有些激动,连连点头。 “放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治标不治本,还会使人心脉缺血,损伤根本。张院使从前治疗过这样的病人吗?”淑岚问道。 “从前微臣在民间为百姓诊治时,这样的病症倒极为少见,倒是后来进了太医院后,皇宫中的太妃,王府里的老人,常有类似的症状。”张怀答道。 “正是了,这便是个富贵病,病因便是常吃甜食肉食,又少运动,身子日益沉重,便容易得这病。”淑岚说道。 张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些因为这个看诊的皇亲贵胄,个个都是身居富贵高位,无需劳碌的命。 “再有,老人家味觉衰退,爱吃咸的,也是一大原因。”淑岚又道。 张怀连忙叫了负责太皇太后饮食的嬷嬷过来核对,果然得知,太皇太后嫌弃御膳房同一做的膳食淡得没味道,味同嚼蜡,便叫小厨房单独做来,小厨房每个厨子都谨记,太皇太后口重,得多多地加盐,偶尔还要配上酱菜一类,才吃得香甜。 淑岚扶额,这简直是集所有不该犯的错误于一身,再加上平日太皇太后多为静修,长此以往身子不出问题才怪呢。 那管理膳食的嬷嬷倒是个忠心的,只要是有利于太皇太后身体的,她一概都从善如流,认认真真地将淑岚说的每一点记下来,并对慈宁宫小厨房的食单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 修改食单的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这个效果便是——太皇太后不肯吃东西了。 淑岚第二日一进慈宁宫侍奉,便听见太皇太后发脾气的声音,旁边侍奉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 没一会儿,那昨日负责饮食的嬷嬷便灰溜溜地从寝殿出来,正瞧见淑岚过来,便像见了救星似的迎了上来。 “德妃娘娘,还是您去瞧瞧吧,奴婢按您说的改了食单,太皇太后正发脾气不肯吃东西呢。”那嬷嬷的表情也颇为委屈:平日太皇太后吃她置办的膳食吃得可香了,被直接拒绝一口不吃,还是头一回。 “好好,嬷嬷别急,我去劝劝。”淑岚苦笑,往寝殿走去,果然瞧见那食盒里的东西原样摆着,一点也没动。 “你瞧瞧,她们都做的是什么,一点味道也没有,本来哀家就头痛欲裂,也就唯有吃些好东西才舒服些,连这样都不让哀家省心……”太皇太后见淑岚来了,便开口抱怨着,倒像是受了委屈对淑岚告状一般。 淑岚不由得哑然失笑:若是您老人家知道这是我出的主意,岂不是要把我也赶出去! 但道理还是不得不讲,淑岚还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了这病症的来由,又搬出宫中的小阿哥、小公主不能没有乌库玛嬷这样的感情牌,太皇太后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好吧,那你说,哀家到底要吃多久这样寡淡的食物?”太皇太后皱眉问道。 哪怕吃食简单些,只有白粥配酱菜,她也能接受,最煎熬的便是吃没滋没味的东西! “您这病是日积月累而来的,自然治也要日积月累,缓缓而治……”淑岚说着,便见太皇太后听着‘日积月累’四个字直瞪眼睛,连忙找补道,“您别担心,嫔妾定能找些有滋味的菜给您!” 作者有话说: 第211章 小佟佳氏 慈宁宫中。 正值用午膳的时候, 平日这时候是掌管膳食的嬷嬷一日里最忙碌的时候,这时候倒是闲了下来, 改成站在宫门口不断地往外焦急地张望, 不时急得转圈。 德妃娘娘答应过,要做些能让太皇太后愿意入口,又足够健康的食物, 但太皇太后的嘴巴可是刁钻得紧,当真能买账? 昨日太皇太后硬是不吃那些素的炒青菜、凉拌芹菜,自己还是端出了一碗香炸丸子, 才让太皇太后愿意下饭吃上两口。 千等万等,终于等见了德妃的身影出现在长街上, 身后宫女还带了两大食盒,这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忙将淑岚迎了进来。 “您可算是来了, 快进去吧,太皇太后已经等了您许久了。” 待到淑岚进殿, 便叫宫女将食盒放在桌上, 又将里头的菜一样样地摆了出来。 太皇太后抬眼瞧瞧, 心中希望落了空:这白白素素的一片,能有什么滋味? 她出身草原,最爱的除了烤全羊、炙羊腿一类大荤之物,便是浓油赤酱的香炖鸭子、红烧吊子一类的,至于青菜一类, 她向来是视作席面上的装饰品,谁会真拿这个充饥?而颜色浅淡的食物, 更是叫她毫无食欲。 太皇太后瞧着淑岚先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碗清汤, 汤色清澈, 其中扶着一条条白色光滑的东西,便觉得没什么滋味;但抬头瞧了瞧淑岚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的表情,又觉得完全不给她面子,也太让她下不来台,便还是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光是放入口中,便让她瞪圆了眼睛——世上竟有如此嫩滑之物?才一入口,便要从喉头滑下去了似的。 而再一咀嚼,更是不得了,吸满了的清汤极尽鲜美充溢于唇齿间,更是让太皇太后才咽下一块,又意犹未尽地去夹第二块。 淑岚瞧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变化,便知这下稳妥了,除了咸味和脂肪之外,还有鲜味可以将人的味蕾征服嘛! 这白色纤长的食材乃是一种江南之地的贝,唤作“西施舌”,因其白嫩光滑而得名,这高汤嘛,便是江瑶柱熬制而成。典籍上将西施舌和江瑶柱两物并称为至鲜之物,双管齐下,自然让食客欲罢不能。 这两物因着路途遥远,进贡不多,如今海运比从前便利许多,这些稀罕河鲜也可以在京中尝到新鲜的了。 而第二样斑子鱼便更是珍味,乃是河豚在湖泊中养大品种,专挑小的性腺未成熟的制菜,此时不但无毒,且味道之甘美鲜甜。但即使如此鲜美的鱼肉,也不及其鱼肝之鲜美的万分之一。 太皇太后只是夹了一筷子放在舌尖,便觉如上好的乳酪牛脂一般融化了,明明是鱼,竟有一股子香醇的……奶香? 而一旁掌膳的嬷嬷,瞧太皇太后从皱着眉嫌弃到筷子不停,在旁边瞧得呆了,还是淑岚提醒了一句添饭,才大梦初醒地盛出一碗,瞧着太皇太后夹了一筷子那盘清蒸凤鲚,有滋有味地用饱蘸汤汁的鱼肉配着热熏熏的白米饭吃着。 那脸上分明写着两个大字:幸福! 直到一碗吃完,还意犹未尽地叫嬷嬷添饭,嬷嬷才如梦初醒地劝道:“太皇太后,这太医说,您用膳不可贪多,还是要节制才是。” 见太皇太后嘴角向下,淑岚一边收拾着杯盘,一边笑着端给了太皇太后一个大杯。 “嬷嬷说得对,得节制才是,还有这个,您也别忘了喝。” “这是什么?”太皇太后瞧了瞧那杯中的奇怪绿色,又是皱眉,但想着方才吃的东西尽是其貌不扬但味道极美之物,便也觉得这杯东西也是不可貌相,便实实在在地喝了一大口。 “这是什么玩意!”这一口下来,太皇太后差点吐出来,五官都拧巴到了一块儿。“你这孩子,给哀家喝的什么东西?” “这是芹菜汁,对您的身子好。”淑岚笑着说道,“您得喝了这个,嫔妾明日才能再来给您送饭。” 这下,掌膳的嬷嬷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别的嫔妃都是排着队来孝敬,还要看太皇太后给不给面子,难道德妃还敢跟太皇太后讲条件? 这芹菜榨成汁后,瞧着比炒成菜难吃百倍,也不知这德妃是怎么想的…… 怎料,太皇太后咧咧嘴,一仰脖,将那一整杯都喝了个干净,又苦着脸漱漱口。 “可说好了,那明日这道清蒸凤鲚,再多送些。”太皇太后用帕子擦了擦嘴,也跟淑岚讲起了条件。 “好,一言为定。”淑岚笑着答道。 凤鲚肉质鲜嫩,世人吃鲥鱼、鳇鱼这等美味有吃腻的时候,吃鲚鱼却不会吃厌,鱼肉是越嚼越透着甘美,乃是下饭利器。 喝芹菜汁只是第一步,往后还要让太皇太后少吃甜食,多多运动,恐怕也要想出能抓得住她的味蕾的旁的菜才行…… 待提着食盒出了慈宁宫,淑岚便对青雀吩咐道:“吩咐造办处,将那七阿哥从前锻炼身体用的器材照着太皇太后的身量定制一套。” 多锻炼,就越能解锁更多健康菜品,竹荪川鸡片、锅烧豆腐、鸡丁栗米羹…… 淑岚一边低头盘算着明天做什么,一边盘算着太皇太后的锻炼计划,不知不觉到了皇后的承乾宫附近,倒听得里面一阵热闹。 “是皇上来了?怎么没看见轿辇呢?”淑岚问青雀道。 “早晨的时候奴婢见了轿子进了承乾宫,听说是皇后宫家中的妹妹入宫了。”青雀答道,“想来此时是佟小姐正和皇后娘娘叙旧呢。” “奴婢瞧见,佟小姐入宫时可带了不少箱笼,大包小包地搬了好一阵,想来是要在宫中长住,看样子是要呆到皇后娘娘生产了。”一旁的雪雁也搭茬道。 “今日也就罢了,回去多准备些点心,明日去探望皇后娘娘的时候,也给这佟家妹妹带一份。”淑岚吩咐道。 佟皇后此时遭人算计中了毒,身体虚弱,又身怀有孕,正是危险之时,而佟家不可能不做两手考量。 第一是让次女入宫,姐妹同心,帮着提防着有人再下毒手,第二,自然是为防佟皇后真的没熬过这一道鬼门关,便让佟家妹妹顶上,虽未必会一举封为皇后,但也不至于让佟家在后宫完全失去势力。 虽然有些无情,但也是世家必然的手段。 次日,淑岚便如期带着吃食登门,被盼夏引进殿后,还没进卧房,便已听见一个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 “……阿玛虽不明说,但额娘悄悄私下里同我说过,她相看那位礼部侍郎的公子,很是端庄,人品也好,可我倒觉得,端庄说不定是相看的时候装出来的呢!我倒觉得,那日偷偷在屏风后瞧见的纳兰府上的公子倒很是俊俏……” 紧接着便是佟皇后含笑的声音:“你这孩子才多大,就说起这些,不知羞。” “我才不小呢!姐姐不也是十二岁便定下皇帝表哥了么?”那少女的声音显得很是不服气。 “可不许这么叫,当面时还是得叫皇上,听见了没?”佟皇后的声音略带嗔怪。 “知道了——额娘在家里教规矩,谨言慎行四个字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姐姐就别再念了嘛。”那少女似是拉着佟皇后撒娇,逗得佟皇后笑了出来。 淑岚故意咳了一声,发出些动静,佟皇后在里头听见了,便出言招呼道:“站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吧。” 淑岚便带着食盒进了寝殿,对佟皇后行礼后,便见那少女坐在佟皇后对面,意识到方才说着结亲的话题时,说不定都被听去了,脸顿时红到了耳根。 “这便是小妹佟文绮,文绮,快,这是德妃娘娘,快行礼。”佟皇后用胳膊捅了捅那害羞的少女道。 那唤作文绮的少女便有些扭捏地从榻上蹭下来,别别扭扭地行了一礼,“民女佟文绮见过德妃娘娘。” 淑岚见她这样,活像是被家长逼着走亲戚叫人的孩子,令她产生了一种自己下一秒就要给压岁钱的错觉。 这少女简直是缩小一号的佟皇后,令淑岚也生了几分亲近之感。 但显然也是个深居后院的少女,骤然见了生人,便像只警惕性极强的小动物一样紧张起来。 为了拉近距离,淑岚便将那食盒打开,“不知送什么好,便送这两盒子点心给妹妹尝尝鲜吧。” “谢谢德妃娘娘赏赐,文绮不饿。”少女斯斯文文地说。 佟皇后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不是家中额娘叮嘱你,在宫里不许胡乱吃别的娘娘的东西,怕夹杂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事儿,放心吃,姐姐我这次还亏她才捞回一条命来,难道还能害了你不成。” 听了这话,那少女打开了食盒。 那食盒分两层,上层是淑岚预备的传统点心,桂花糕,杏酥酪,奶油卷…… 文绮将这一盒放在一旁,一看到下层,便眼睛瞬间一亮。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59节 “巧克力!” 淑岚和佟皇后对望一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见文绮一改刚才矜持的模样,眼睛闪光。 “这、这怎么如此齐全?莓果味、坚果味、花生味……”文绮瞧着每种巧克力上面不同的纹路标识的口味,越发兴奋。 “这是什么味的,怎么没见过呢……?”文绮指了指其中一个。 “这个,是莓果和酒心混合的口味,又有酸甜香,又能带来微醺之感,只是暂且做了一批,准备下个节庆时正式投产呢。”淑岚解释道,一边心里暗暗吃惊:对这些口味这么熟悉,莫非她就是自己那些圈钱的礼盒盲盒套路的消费人群? “天啊……竟然能看到还未上市的试验口味!”佟文绮顿时捂着心口,一副被幸福击倒的模样,又眼巴巴地瞧着淑岚问道:“我、我可以吃一口吗?” “自然可以,这些全都是为你准备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淑岚说道,又将那盒子向佟文绮推了推。 少女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那枚巧克力,几乎是用虔诚的表情将它放入了口中,感受着巧克力外壳融化后,果酱混合着酒香一起包裹住舌尖的快乐,简直恨不得在殿中忘我起舞,还是碍着淑岚在旁边瞧着,才没真这么做。 而淑岚十分期待她的反馈,却只听那少女掷地有声地只说了两个字:“好吃!” 淑岚看得出,她虽然很想将盒子中的巧克力一扫而空,但还是一边狂吞口水,一边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不愧是宫里,连未发行的味道也弄得到……这,一定很贵吧?” “原料倒是不贵,只是开发新口味时,颇有些费工夫。”淑岚说完抬头,却见少女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变成了完完全全的崇拜! 这又是怎么回事? 淑岚看向了佟皇后,佟皇后则笑笑,指着自家妹妹说:“我妹妹没有别的爱好,就爱收集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自从你那巧克力礼盒上市后,她便立志要全部集齐呢,你出一款,她便买一款,很是捧场呢。” 出一款就买一款,那可真是自己这巧克力的忠实追随者了。一想到自己毫不手软地出了那么多款圈钱的礼盒,淑岚看着文绮,便觉得有些心虚。 紧接着,淑岚便听着自己的这位忠实粉丝佟文绮,说起这味道造型都奇特的巧克力,是如何在京中贵族女子和男子之间风行追捧的,谁抢到了限定款,是要造旁人羡慕的,谁开盲盒开出了稀有口味,会引得旁人一窝蜂也去购买的。 真这么红?淑岚平日只关心账面上赚了多少钱,对于巧克力的流行程度倒是不甚了解。 “可不是!乳猪宴全牛宴已经过时了,现在若要是谁要炫耀家财之厚实,会在在宴席上做巧克力锅子!”文绮显然平日与别的贵族姐妹们时有各色聚会,提起这些如数家珍。 “哦?这么热闹?不过你吃了这么多巧克力,倒没见你长胖呢。”佟皇后伸了捏了捏妹妹的小脸。 “我……买得多,吃得少嘛!这么精美,放在那看看就够幸福了。”文绮说着,语气颇有些嫉妒,“毕竟月例银子就那么多,我光是攒着买一套节庆限定就差不多快花光了……不像钮祜禄家的二小姐,每次出新款时,不但多买几盒用来吃和收藏,还会到处送!不怪她人缘那么好。” “这里别的没有,巧克力倒是管够,正好,我这还有几种正研发的口味,文绮小姐若是肯赏脸品尝改进,那就再好不过了。”淑岚笑道。 “我愿意!我愿意!”佟文绮眼睛发亮,“这下回去后,我若是跟她们说,我吃着了这些,她们还不得羡慕死!” 接着巧克力的话题,没一会儿文绮的就从一开始的扭捏,到了后面打开了话匣子,仿佛坐在榻上的佟皇后不是她亲姐姐,拿着巧克力的淑岚倒像是她亲姐姐了。 没一会儿,她便小脸酡红,热火朝天地说起淑岚没进殿时聊着的话题。 “德妃姐姐,你说……是那纳兰家的弟弟好些,还是钮祜禄氏家的小将军好些……?”文绮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这是我能听的吗!淑岚大受震撼,她在紫禁城里,可没见过那些大将军小将军什么的,不过纳兰家长相一贯白皙出众,想来是不差的。 “你就听额娘给你按安排的,不就行了?额娘定然希望你嫁个老实些的,身世低些也无妨。”佟皇后也不拿淑岚当外人,便也接着聊了下去。 谁知佟文绮接下去的话,倒让佟皇后和淑岚都目瞪口呆了。 “别的也就罢了,长得必须俊俏!还要……年轻健壮!不能比我老太多,不然,我就不依……” 说着说着,她就话音越来越低,趴在了桌上。 淑岚不由扶额:在这个盲婚瞎嫁的年代,不求夫家钱财家世,只是个颜控,需要身材长相必须优秀,在这个时代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而佟皇后则对淑岚无奈笑笑,找了件披风批在了妹妹身上。 “文绮和我不一样,我小时候日日被额娘拘着学规矩,学看账,只因家中早早定下要送我入宫;她呢,是贵妾所生,虽然记在额娘名下养着,但家中对她并没什么期许,便这般没拘束地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子,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她胡乱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我倒是羡慕像她这般的,心直口快,过得也快活。”淑岚瞧着文绮无忧无虑的睡莲,只是不胜酒力,连鼻子都微微发红。 看来得将这酒心中的白酒换作果酒才是,糖分遮盖了酒气,一不小心就吃多了。淑岚想着。 “只是如今家里人的意思,恐怕文绮日后是不能再这么快活了。”佟皇后深深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些事还是要早些准备才好。” “皇后的意思是……” “我自知这一关难挺过来,家里人将妹妹送入宫也是无奈之举。我并没什么怨言,只是……你也看出来了,文绮还对家中的安排全然不知,以她的性格,再在这紫禁城中撑起来,实在是难。” 确实,且不论这二女儿自小就没被当做皇后培养,管理事物的能力几乎没有,就玄烨这边,也是完全不符合她的择偶标准了。 不但要相貌堂堂身体健壮,还要年轻! 想来这文绮小姐的心中如意郎君,不是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便是征战沙场的少年将军。 而玄烨想来是和这两样都挨不上边,虽然面容算是俊朗,但岁数还是比较这少女是大了些……从前纵然有少年心性,也被朝政诸事磨成了心思深沉。 而皇上对佟家嫔妃的期许,自然是希望能够如佟皇后这般,庇佑六宫,擅理宫务,而这位佟文绮则显然是娇养着长大的,平日里和别的世家同龄少女一起争一争谁的巧克力收集更全,谁在诗酒宴会上穿的氅衣绣样花色最独特,无忧无虑,若说此刻叫她管家理账,便是赶鸭子上架了。 一想到历史上,这位佟氏妹妹便是在姐姐薨逝之后不久,便被抬进了后宫的。虽然慢慢成长出了管理的才干,但似乎并不得宠,想来是与玄烨相看两厌,一辈子未曾开枝散叶。 淑岚便觉得,这一次佟氏将次女送入后宫之中,未必会得到好的结果。 佟皇后瞧着妹妹的目光,眼中神色颇为温柔,一边理着妹妹的额发一边道:“从前在家中时,额娘管得严,若是要学的背不下来,便要罚;若不是文绮总不顾额娘劝阻来陪我,拿好吃的逗我,当真是无聊死了。” “听文绮妹妹的话头,她想外聘结亲?”淑岚试探性地问道。 佟皇后叹息一声,“是了,她一直有自己的主意,额娘怕是同她说了家中想将她送入宫中做嫔妃的想法,她非要赌气抗拒不可,这才隐瞒了她,只说是入宫陪我待产,昨日还同我说呢,待她在宫中瞧见了什么稀罕东西,稀罕食物,等到出了宫,定要与那些小姐妹们炫耀一番……” 淑岚也不由得长叹:这文绮妹妹倒真是天真得很,恐怕佟家人送她入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出宫。 她昔日的小姐妹恐怕也再也见不到了,恣意人生也没有了,陪姐姐待产倒把自己陪进去了! “那皇后娘娘可曾跟妹妹透露过家中的期许?”淑岚问。 总瞒着也不是个事儿,总要让她知道家里把她送进来,是要替姐姐承宠的吧? 说到这,佟皇后便面露难色:“我原本是想慢慢说给她听,问她既然觉得宫里的文玩摆设也好,吃的喝的也好,愿不愿意呆在宫里一直享用这些?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淑岚追问。 “她听了这话,脑袋都摇成拨浪鼓,说凭着姐姐罩着她,又有家里做后盾,找什么夫婿找不到,还说,若是长得好,性子随和,即使家世低一些也无妨,如此一来,教他不敢动纳妾的心思,日日独占着他,那多好?非要削尖了脑袋硬挤进宫,与那么多貌美多情的美人儿抢皇上一个?” 淑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是了,这佟家妹妹看得倒清楚。 佟皇后说着,面色也有些暗淡:“只可惜我这身子虚弱,才将她牵扯进来,不然她还是好好地在家做着春闺梦,何须要被锁在着重重宫墙之内度日……” “你们……说什么呢?”吃酒心巧克力吃得晕乎乎的文绮从桌上支起身子。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佟皇后和淑岚顿时假装看风景。 作者有话说: 昨天睡着了忘记放存稿箱了救命…… 第212章 自作多情 小佟佳氏的到来, 一时间上六宫嫔妃们的焦点都放在了她身上,不约而同地送上大礼。 名头是给皇后送安胎之礼, 实则都为礼物之中暗自下了工夫, 为了巴结这位未来兴许会替代佟皇后的少女。 而被万众瞩目的文绮却丝毫没有一点自觉,她和长姐一样,爱看热闹, 见络绎不绝的送礼队伍,好奇地东摸摸细看看,待送礼的小太监们走了, 更是像翻找吃的的小耗子一般,一边拆各宫的礼物, 一边大惊小怪。 “一整副金丝累花嵌蓝宝石的头面!这宜妃娘娘可真是舍得花钱!” “还有这一套雕美人碧玉扇骨,真真精巧, 姐姐你快看!” 佟皇后靠在榻上歇精神, 淑岚在一旁替她整理礼单,一边吩咐着小太监们收入库房。 “咦?怎么收起来了, 这许多好东西不摆出来, 岂不是可惜了?”文绮显然还没玩够, 有些恋恋不舍地问。 佟皇后听了,笑着刮刮她的鼻尖:“你以为收下礼物便是你的了,可以随便使用?这礼物里八成还是要迎来送往送出去或是赏人的。” 文绮一听这话,小脸便垮了下来,将手中的一串猫眼珠串放回了盒子里:“只能这么送来送去的, 当真没意思……要我说,还不如昨日德妃娘娘制的点心, 真吃到肚子里, 那才叫实在呢!” “你爱吃就最好了, 我正好又带来了一份,将酒的比例调得低了些,你去尝尝是不是比昨日的味道好些了?”淑岚笑着指了指厅里。 “真的?”佟文绮一听德妃娘娘居然将这配方根据自己的口味调整过了,颇有一种参与到了偶像的事业中去了,只觉得受宠若惊。“那,我可以将带些出宫去吗?我怕我同那些小姐妹说时,她们说我吹牛。” “自然,你想带多少就带多少。”淑岚十分豪迈地一挥手。 “德娘娘,你跟我姐姐一样好!”佟文绮还是半个孩子心性,一听这话瞬间被美食收买,立刻亲亲热热地给淑岚一个热情的拥抱,然后蹦蹦跳跳地去尝巧克力了。 而佟皇后望向妹妹的目光带着一丝忧虑:“前些日子皇上因政事颇为忙碌,都不曾过来,说今日过来用膳。” “那娘娘的意思是?”淑岚问。 “我的意思……自然不希望她像我一样,被拘在这红墙之内。”佟皇后思忖片刻,答道,又问淑岚,“你说,要让文绮怎么做才好?” “那就让妹妹不必做什么,做自己高兴的事就好。”淑岚说道。 玄烨处理堆积的政务,忙得天昏地暗,才想起与皇后约好用膳,便连忙叫梁九功摆驾,往承乾宫而去。 还没进殿门,便听得里面闹腾,探头一看,才见承乾宫前院这叫一个闹腾。 一个陌生少女正努力把身体塞进七阿哥平日骑的孩子体型的小车里,蹬得飞快,一边蹬还一边叫:“看,我会转弯了!” 而后面则跟着好几个宫女小跑着追:“佟小姐,当心摔着了,当心这车散架!” 而七阿哥则唯恐天下不乱地在后面拍手诸位:快些,还能再快些呢! 过了好一会儿,闹腾成一团的人才注意到殿门口还杵着个明黄色的身影,连忙跪了一地给玄烨请安。 “哎——你们倒是把我扶下来啊?”上车容易下车难,那少女卡在了比自己小几号的小车上,险些摔下来,好不容易才手脚并用地脱了困,十分狼狈地行礼:“皇上万岁。” 初见皇上就这么丢人,十分要脸的佟文绮脸都没敢抬起来。 玄烨微微颔首,半晌才开口道:“平身吧。” 他的目光倒是在这个生面孔上多逗留了一会儿——这便是那个佟家送来的二女儿?长得清秀,但是怎么冒冒失失的,像缺点心眼儿似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便觉不止自己表象看的这么简单:佟家既然想将二女儿也送进宫争宠,那定然会悉心教导,定然不会让女儿这么冒失。 那她如此这般的原因定然是——别出心裁,想让朕注意到她,留下印象。 擅自得出了这个结论的玄烨哼了一声,往殿里走去。 待到进了殿,玄烨见皇后刚要被盼夏扶着行礼,赶紧快走几步,又将她扶回了榻上。 “朕不是说了么,你这一胎是死里逃生抢回来的,能保得万全极不容易,这些虚礼全都免了!”玄烨将佟皇后扶好坐定,便将命人上膳。 “方才院子里那女子,是臣妾的妹妹,唤作文绮,皇上方才进来时可见过了?”佟皇后夹了一筷子花菇玉兰片放入口。 “嗯,朕见了。”玄烨舀了一勺子蟹黄白菜盖在饭上,低头扒饭。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0节 不但见了,还印象颇为深刻。 “要不,让文绮进来布菜?”佟皇后试探性地问问。 “不必了,朕瞧她跟七阿哥玩得开心,别打扰他们了。”玄烨连忙摆手拒绝。 “也好,文绮这孩子活泼,打小儿就跟谁都能打成一片,虽不是我额娘亲生的,但在家时额娘也十分喜欢她。”佟皇后笑笑。 待到七阿哥被嬷嬷抱走,院子中没消停一会儿,便又闹腾起来了。 “梁九功,去瞧瞧是怎么回事?”连玄烨都有些好奇起来。 梁九功应声而去,没一会儿便回来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方才是大公主从外面回来了,正同佟小姐说话,一言不合,拌了两句嘴……”梁九功小心回道。 “哦?都吵些什么?说来朕听听,也给她们评评理。”玄烨问道。 果然不错,是个想引起朕注意的不安分的,莫非是想博朕注意,趁着姐姐怀孕,便要使争宠的手段? “这……奴才问了,原本是好好的,大公主正和二小姐聊天,聊着聊着便聊到了谁更得皇后娘娘喜欢,大公主说,她在娘娘身边比旁的阿哥公主都久,娘娘自然最喜欢她;这二小姐说,她自打出生就跟着娘娘了,娘娘长姐如母,自然是更疼她一些……便拌起嘴来了。” 佟皇后听着梁九功模仿着两个少女的嗓子学舌,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玄烨失笑,确实是争宠,只是不是争自己的宠,而是争皇后的宠! 他转眼去看笑意盈盈的皇后,心中道:你们再怎么争都没用,皇后最喜欢的,自然是朕! “那你将大公主和二小姐叫进来,朕给他们评评理。”玄烨开口对梁九功道。 “不过这小孩子家拌嘴罢了,皇上也跟她们较真不成?”佟皇后笑了,怎么今日皇上也孩子气起来。 “这就不劳烦皇上了,奴才过去的时候,大公主和二小姐一转眼就和好了。”梁九功连忙说道。 “是怎么和好了?”玄烨来了兴致。 “是大公主带着二小姐看自己的武器收藏,便和好了。” 梁九功此话一出,玄烨含在口中的半口酒差点吐出来。 他连忙推开窗户一瞧,正瞧见自家大公主正手把手地教那二小姐如何拉弓,正比划着要将院子中的万年松当靶子射一发试试。 这还不算完,大公主显然平时极少能有这样炫耀收藏的机会,一边让二小姐试着拉弓,一边转头就要回房取那太子哥哥专门送她的链子刀给她细看。 玄烨顿时觉得一阵无力,连忙叫梁九功去制止两人在院子里继续舞刀弄枪。 要打去演武场打! 院子里终于又短暂地消停了,玄烨长出了一口气,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两个人被制止后依然意犹未尽。 “看来皇帝表哥当真是对你好,竟然给你弄了这么多武器,我家中父兄都不曾有这么多!”佟文绮看那琳琅满目的十八般武器,眼睛放光。 “那是自然。”大公主得意地哼了一声,将那金桃皮弯弓放回了架子上。 这收藏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皇阿玛赏的,大部分还是生日节庆时,旁人知道她不爱首饰衣服一类,便投其所好寻了好看又趁手的武器送给她的。 “等我回去了,也叫我阿玛给我置办一些!”佟文绮一向是旁人有,我也要有的性子,立刻心向往之。 首饰衣服都太俗,若是收藏这些削铁如泥的武器,那才叫引领风潮,独树一帜呢。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皇阿玛还赐了我十二个世家小姐,为我差遣,我将她们都训练成了文武皆通的亲随,舞蹈弄棍,不输给那些御前侍卫呢!”大公主见她心生艳羡,又是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哇……这也太有意思了!”佟文绮听了这话,立刻脑补出了数个戎装少女的飒然出行的场面,简直向往得眼里闪着星星,恨不得也让阿玛给自己置办同款。 再不济,拜入大公主麾下,当个编外人员,成为第十三个文武皆通的亲随也好啊! 待玄烨用完了膳,从寝殿里出来时,便见大公主和这个新玩伴已经热络得如姐妹一般了,正凑在储藏室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玄烨心中又是冷哼一声。 想来是佟家人教她的罢,先从朕的女儿身上入手,以图讨好大公主,以接近朕? 也没那么容易! “皇帝表哥好是好,怎么瞧着脾气不好,总是气哼哼的模样?”看着玄烨离开承乾宫的背影,佟文绮凑在自己的新玩伴耳边小声嘀咕。 “不知道,皇阿玛平日脾气挺好的呀,莫不是今日御膳房的菜不好,皇阿玛没吃饱?没关系,我带你去德娘娘宫里吃,保准吃得又饱又好!”大公主拍拍胸脯保证道。 第213章 探亲 永和宫。 淑岚在宫中可谓是坐立不安, 账本看不进去,造办处呈上来的花样也没心情翻, 坐在妆台前瞧着自己头上的簪子怎么插都不顺眼, 一会摘了,一会又戴回去。 “娘娘,已经够好看了, 一会儿夫人瞧了定要惊讶的。”一旁的雪雁见淑岚焦虑,忍不住说道。 “哎……”淑岚叹气。 “我看娘娘是夫人等得急了!您别急,奴婢已经派人去瞧过了, 夫人并二小姐的小轿已经进了大门,正往咱们这边赶呢。”青雀见雪雁没劝到点子上, 连忙换了个角度劝。 “哎……!”淑岚叹气得更大声了。 今日便是她这一世的额娘塞合里氏和妹妹乌雅淑乔入宫探望自己的日子,听说是自己的阿玛官位得了晋封, 趁着皇上高兴, 便得了这入宫探视的恩赏。 要是这恩上加恩本是喜事,换作别人, 早就高高兴兴地准备起迎接了, 但淑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多年来自己与母家联络并不紧密, 此时并非年节,自己又不是待产,怎么忽然进宫来了?莫不是出什么事了? 况且……她穿过来时就已是进了宫的,对于这额娘和妹妹都感觉淡淡的,在记忆里像是蒙了一层纱布般, 还得发挥演技,演出久别重逢之感才行。 心乱如麻时, 终于听见外面的小太监来报:“娘娘, 夫人和二小姐的轿子过来了!” 淑岚连忙收起一肚子的心乱如麻, 忙忙地出了殿门,果然见一顶轿子过了长街,稳稳地停在殿前。 淑岚远远瞧着轿子上下来了一位打扮得雍容富贵的妇女,显然就是自己的额娘塞合里氏,一旁扶着她的清秀少女,想必就是自己的妹妹。 那妇人一见淑岚,便立刻面色恭敬地低头行跪拜大礼,口呼“德妃娘娘吉祥,给德妃娘娘请安”,一边拉着怔在原地的少女也一同跪下给淑岚磕头,“我方才一路上怎么教你的?都忘了?” 那少女方才看永和宫的宫殿装饰一时间看得呆了,被额娘拉着袖子提醒,这才大梦初醒地乖乖跪下叩头,学塞合里氏的模样请安。 淑岚忙不迭地将二人搀扶起来,“何须多礼,快到里面坐。” 方才她在担心自己感情不够,要演技来凑,谁知她扶起塞合里氏时,瞧着她起身时不利索的腿脚,还有她扬起脸看自己笑时,精致妆容下掩盖不住的老态,当真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起转来,“额娘的腿疾,这些日子还犯得厉害吗?” “不妨事,不妨事,都是老毛病了。”那妇人笑得脸上笑纹更深了,“承蒙娘娘惦记。” “快进屋吧,屋外面风大。”淑岚欲盖弥彰地转头过去,用手帕擦了擦眼角,才换上一副笑脸将二人迎进了里屋。 待到坐定,淑岚见自己这妹妹,倒当真是羞怯得很。 原主的记忆里,这妹妹也一直怯怯的,安静的,像只小兔子,如今多年未见,认生也是必然。淑岚便再次拿出自己的制胜法宝——点心礼盒递到她面前,以拉近自己和她的距离。 “你阿玛说,不是不想让我来宫里探你,而是这些年家里没能给你多大帮衬,惭愧得很……也不好意思妄求皇上的恩典,怕皇上厌弃,又迁怒于你……” 待一阵寒暄过后,塞合里氏又说起这些年的难处来。 淑岚又是一阵心中泛酸,虽然这些年不曾来宫里探望自己,想必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家人”也时时念着自己的吧。 宫中有些并非出自名门世家的嫔妃,一旦由宫女被点选为嫔妃之列,家里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恨不得敲锣打鼓横行霸道,自称国舅爷,更不提倚仗着宫里娘娘的旗号出去做不法之事,走门路,买官职,再让这娘娘帮忙擦屁股,全然不顾自己的姐妹女儿在宫中是不是过得辛苦。 从前淑岚做巧克力工厂时,如此有油水的行当,家中都不曾托人求个管事官职,想必是真的不想走后门来拖自己的后腿吧。 想及此处,淑岚便更好奇今日额娘和妹妹进宫的来意了。 “额娘,这里也没外人,您就直说吧,今日是所为何事而来呀?”淑岚问道。 “咳,也不为别的,是为了你妹妹的事……”塞合里氏见淑岚直奔整体,也不再客套,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乌雅淑乔扯了过来。 淑岚瞧着那小动物一般不作声,只埋头吃着巧克力的妹妹一听到这个话头,白皙的小脸立刻肉眼可见地通红了起来。 莫不是这酒心巧克力里的酒还得再放少点?淑岚想。 “额娘——!”她小声抗议。 “有什么可害臊的,今日不就是同你姐姐说这事来的么!”那塞合里氏对小女儿的害羞颇有些不满。 正说着,大门却被推开了。 淑岚一抬头,便见是大公主拉着佟皇后的妹妹佟文绮进来了。 “淑岚姐姐,我说了要带佟家妹妹来你这儿吃东西……呀,又多了个妹妹!”大公主是不怕生的,玩伴嘛自然是多多益善,瞧见屋里又多了个少女,便也招呼了起来。 “这是我妹妹淑乔,今日进宫来看我,正好,你们一同出去玩,带她四处瞧瞧。”淑岚见自己这妹妹害羞得说不出话,便推她一把。 “走吧,听大人说话没劲透了,这紫禁城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我带你玩!”大公主是个自来熟的,便主动过来牵她的手,几个小姑娘便出了殿门。 瞧妹妹出去了,淑岚便转过头来,示意塞合里氏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这妹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你阿玛便让我带她入宫见见你,也问问你的意思。”塞合里氏的笑容中是藏不住的幸福。 淑岚点了点头,倒也不出所料;自家妹妹和佟家妹妹年龄相仿,既然佟家已经将女儿送入宫中以备受选,自家妹妹这个年纪也该议亲了。 等等……该不会是她阿玛也想效仿,把她妹妹也给送进宫吧! 淑岚心中不祥的预感立刻冒了出来,自己才听完佟皇后跟自己诉苦,讨论着如何让妹妹别往坑里跳,怎么自己的妹妹也要往里跳? “阿玛的意思……莫非是让淑乔也入宫吗?”淑岚勉强维持着微笑。 塞合里氏一听淑岚这话,连忙摆手:“不不,咱家出了娘娘您一个得蒙圣宠,就是祖宗世代修来的福气了,哪儿还敢奢望第二个呢?况且……你妹妹,你也看到了,也不是个入宫的料呀。” 既然不是送进宫的,那便好多了,淑岚总算把心吞进肚子里,又八卦起来:“那便是结别的亲了?可挑好了人家?” 塞合里氏点了点头,笑得越发灿烂了:“是了,当真是户好人家呢!虽然未正式送彩礼下定,但也是派了人来问了……” “额娘快别吊我胃口了,到底是哪一家?”淑岚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便是那钮祜禄府。”塞合里氏揭晓答案。 淑岚只觉脑袋嗡地一下,勉强维持微笑:“不知是哪个钮祜禄?” 钮祜禄为满洲大姓,又数个不同的分支,说不定是别的钮祜禄呢? “自然是那个出了一位庶妃的钮祜禄府了!这求娶咱们淑乔的,便是他们府上的钮祜禄阿灵阿!”塞合里氏喜滋滋地说着,“虽然钮祜禄庶妃去得早,但这钮祜禄家到底也是开国四大家族之一,这般的门第,咱们乌雅家从前哪里敢奢望?如今这阿灵阿公子崭露头角,才被选为皇上御前的一等侍卫,恐怕门槛都要被求亲的人踩破了,谁知竟给咱家递了帖子,谈议亲之事……” “阿玛的意思呢?”淑岚问道,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难道除了这个阿灵阿,就没有别的选项了? “你阿玛自然是喜不自胜,且不说他家门第如何,你阿玛最看重人品,见这阿灵阿长得一表人才,在应酬的宴席中碰见,说是这孩子口才极佳,应对有度,比额娘我还要中意他呢。”塞合里氏说道。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淑岚道:“你阿玛看人极准,说此子非池中物,定然能独得皇上赏识,若能有幸攀上他们家,那便日后怕是连你阿玛能从这贵婿处得到不少助益呢。” 对此,淑岚只能在心里叹息。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1节 要说她为什么这么抵触这阿灵阿,只因这人在清史上实在出名! 且不是好的那种出名,是那种被雍正帝胤禛恨不得挖坟掘墓、挫骨扬灰,甚至将墓碑上的原本的名字改作了“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 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虽然妹妹未曾受到牵连,但妹妹和这阿灵阿的孩子可就惨了,四个儿子里三个死了,连同儿媳孙子都遭受连累,出钮祜禄氏而入包衣为奴,直到乾隆朝才释放出来,脱了奴籍。 但这些事,在此时是完全看不出苗头的。 阿玛看人确实准,在整个康熙朝,钮祜禄阿灵阿都是一生顺遂的:他的前半生可谓是在官场上一路高歌凯旋,先是一等侍卫,再是一等公,议政大臣,可谓是极受玄烨宠爱,生前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权倾朝野,在九子夺嫡时分量极重。 可这又有什么用?站错了队,看错了人,待到他一朝西去,钮祜禄府可谓是被他连累得房倒屋塌,年轻男子不是斩首,便是流放;徒留自己这可怜妹妹守着残破的府邸过完下半辈子,顶着罪臣之妻的名号,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生怕不知何时圣上不悦,连她一起处置了。 看着自己正值青春,一脸不谙世事模样的妹妹,淑岚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第214章 添妆 淑岚缓了缓心神, 尽量不让自己面上露出不满这门婚事的神色,笑着问道:“这钮祜禄府既然有意于咱家妹妹, 那这六礼不知可都行过了?” 若是行了六礼再退婚, 那便难了,虽然不及前几朝时要担法律责任,但也颇得诸多非议。 “自然是没有那么快的, 这次钮祜禄府只是私下里托媒人递了帖子,纳采之礼还不曾行过。”塞合里氏连忙解释道。 淑岚听了,算是把心放回肚子里:那就好, 那就好。 要知道,纳采之礼一出, 便是相当于公之于众,之后的流程就水到渠成了。如今还只是私下商议, 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额娘这次进宫, 也不光是为了知会女儿妹妹要订亲之事的吧。”淑岚笑问道。 “这个,自然不只是因为这个。你也是知道的, 咱们家虽然今年来攒下一份家底, 但终究是比钮祜禄府是天差地别, 所以你阿玛让我来同娘娘说说,能不能劳烦娘娘……”塞合里氏说到此处,瞧淑岚的眼神颇有些羞赧。 “额娘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淑岚点了点头,出言缓解尴尬的局面。“小妹要出嫁, 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给她添妆。” “那额娘就替你妹妹多谢你了。”塞合里氏听淑岚答应得痛快, 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 钮祜禄府无论是人脉, 势力还是家财, 都是高过乌雅府不知多少了,虽然规矩里不明说,但这样的情况下,高嫁之女要陪上更多的嫁妆予以匹配,不光是为了应了“门当户对”四个字,也是为了新妇有资财傍身,不至于在婆家太没底气。 从前她担心大女儿淑岚在宫中不好过,总需要些体己傍身,也不怎么向她讨过好处;连得知这个女儿开了赚钱如流水的工厂,也不曾动过想去分一杯羹的念头,她总觉得这些是女儿辛苦该得的。 只是如今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和钮祜禄氏结亲的机会,若是放过了,恐怕就大腿都要拍青了,塞合里氏这才扭扭捏捏地带着小女儿来宫里,豁出老脸来讨一份嫁妆。 “只是要我说,这亲事不宜立刻定下,一则,是女儿虽有些家资,但现钱都投到了工厂里,要提出来给妹妹,还需要些时日。而二来,是如今太皇太后和皇后的身子都有恙,找了钦天监的监正一瞧,如今正逢星宿不利,诸事不宜,更是忌婚嫁。”淑岚半真半假地说着。 只要表情足够真诚,塞合里氏便瞧不出问题来,反正她又没法自己跑去钦天监认证星宿利不利! 这话果然唬得塞合里氏一愣一愣的,连忙点头附和道,“是了是了,太皇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有恙,我等应合府祈福才是,这些事确实应该缓缓再办。” 她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这次来宫里真是来对了,今日亏得大女儿将这事告诉自己了,若是他们不知宫中风向,大操大办;而宫中皇上正为着太皇太后和皇后的身子烦心,恐怕触了皇上的霉头,被皇上降罪也未可知,看来以后的乌雅家的重大决断,还是得问问淑岚这宫里的风向后,再下定夺。 塞合里氏只再吃了些茶果,便要起身告退,只说在宫中不好呆那么久,淑岚也没多留她们,只笑着找了几盒礼盒塞给妹妹,让她在路上吃。 妹妹乌雅淑乔没一会儿便和新认识的大公主、佟二小姐熟络了起来,临别时还有些舍不得小伙伴的样子,佟文绮便安慰:“没关系,日后京中赛诗会,赏花会,还有元宵灯会,还有机会见面呢!”,她这才重新露出笑容。 “你也快出嫁了,也该收收心了,别光想着玩。”塞合里氏则一边小声叮嘱乌雅淑乔,便和她一同上了轿子。 快嫁人?那可不一定。淑岚默默想着。 玄烨这日终于将小山似的奏折刨掉了一个角,便伸着懒腰说要去皇后宫里瞧瞧。 但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 “……还是去永和宫吧。”玄烨沉吟片刻,说道。 不是他不想去探皇后,是那个佟家二小姐也在承乾宫,使这承乾宫不是个放松身心的好去处了。 但到了永和宫,玄烨又后悔了。 他才一下轿辇,就见永和宫庭中,除了胤禛和胤祚以外,还有三公主。 “皇阿玛您来得真是时候!”三公主撒着娇去拉玄烨的衣袖,“今天女儿来德娘娘宫里制膳,皇阿玛有口福了。” 玄烨顿时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呀,是皇上来了,民女佟文绮,给皇上请安。” 玄烨还没走两步,便见那个自己想躲着的少女从小厨房出来了。 好嘛,不好的预感增加了。 玄烨正想着如何找借口转身离开时,胤禛和胤祚也一人一边地拉着自己往饭桌前走,那瞧着自己的表情分明就是要拖他下水。 面对这么多可爱的儿女,玄烨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眼看着要历今天这一劫,他放弃挣扎坐到了饭桌前,等待着各式菜品的洗礼。 “皇上今天确实有口福,下厨的除了三公主以外,还有佟二姑娘。”淑岚看着玄烨心如死灰的表情,试图安慰他一二。“而且,今日制膳还有个名目。” “哦?什么名目?”玄烨问道,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这三公主的手艺,他是不抱期望了,但是佟二姑娘的手艺他倒是没尝过。 虽然心中总觉得是佟家投自己所好,让佟二姑娘制膳讨自己欢喜的嫌疑,但是有得吃总比没得吃的强。 淑岚还没答,三公主便抢先答道:“文绮姐姐难得进宫,说要与女儿比一比厨艺,胤祉便说,光是做寻常菜品,不够雅致,也不够新,便规定了,这每道菜都得应一副画的名字。” “这倒是够雅,那便呈上来吧。”玄烨点了点头,心中想的却是:这不但展现厨艺,还展现才情,一箭双雕,当真是佟家人的算计。 他正想着,便见三公主先端上来了一个食盒,上贴纸封,以蝇头小字写着“千里江山图”,玄烨抱着一丝希望掀开盖子,嗯,摆盘精致,配色素雅,层层叠叠的碧色簇拥着点点金色。 “这是金色的是什么?”玄烨问着,夹着一筷子试探性地放入口中。 “是香橼,我加了香橼。”三公主开心地答道。 这绿色的部分是丝瓜、白菜、油菜等堆叠而成,虽然好看,但味道寡淡,她特意将香橼加在其中,又淋了足足的香橼汁,又增亮色,又提味! 不愧是皇阿玛,第一口便吃到了自己故意设置的点睛之笔! “皇帝表哥,啊不,皇上,不如来尝尝文绮这道菜换换口味!”佟文绮见玄烨被满满的香橼酸得五官大团结的表情,立刻端上了自己的这一道菜。 “这是取材自富春山居图,请皇上品尝!” 玄烨将那写着富春山居图的纸封揭开,立刻觉得自己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而感觉可笑。 好一个富春山居图!黄公望见了这道菜,想必是要气得从棺材里坐起来的! 淑岚瞧着玄烨越发精彩的脸色,不由得感慨:还好这次制膳的评委不是自己。 若说三公主的菜品是五彩斑斓,风马牛不相及的创意派系,这佟二小姐的菜便是煤炭菜系。 若是这佟二小姐进了御膳房做事,想来这东西六宫过冬的煤炭是有着落了。 “这为何是黑的呀?”玄烨用筷子扒拉了两下,才露出黑色包浆下的食材真正的颜色。 “这富春山居图是水墨画作,自然是要用黑色的食材才应景,虽然听说有墨鱼汁子可以染色,但手上并没有现成的,我便灵机一动……”佟文绮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小声问道,“是不是看起来不太好吃?” 何止是看起来不好吃,是看起来不能吃! 一个是看似正常,内藏玄机;一个是外形震撼,里面凑合,实在是卧龙凤雏啊! 玄烨拿着筷子,望着眼前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的两张脸,内心只想溜之大吉。 “朕觉得……各有千秋,难分高下。”玄烨十分艰难地控制着自己不说打击她们的话。 而这话听到了两个姑娘耳中,便是另一番意思了。 难分高下,那便再比比! “皇上,这是文绮以韩滉的五牛图为题制的膳,是用牛心、牛肺、牛肝、牛肠、牛胃一起烤的,请皇上品尝!” 玄烨用调羹试探性地在盘中搅了搅,嗯,听着像是由许多食材组成,实则糊得不分你我;明明还未入口,已经呈现出了消化过的模样。 “皇阿玛,这是女儿以百骏图为灵感烹的百骏图,食材里面便有许多马……” 马? 玄烨顿时警觉,三公主用材实在,该不会是将上驷院的那些新进的良马给—— “皇上误会了,这食材不是您的马……”淑岚看出玄烨的担忧。“她说海马也是马,这便是问太医院借的晒干的海马……” 怪不得这味道像是在吃药! 玄烨终于放下了调羹,宣布自己已经吃饱了。 “既然皇阿玛吃饱了,那便只能来日再战了。”三公主转头望向佟文绮道,“你的巧思,果然很妙。” “三公主的用材,也是上佳,文绮佩服。”佟二小姐也回道。 玄烨见此情景,更是脑中警报大作:可不能让佟家把佟文绮送入宫中当嫔妃了! 不说别的,她这副与三公主惺惺相惜,引为知己的模样,日后说不定要做出什么样的东西来折磨朕呢! 第215章 县主 梁九功今日, 总觉得皇上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一开始还好好的批着折子,不知批着批着批到了谁的折子, 只见皇上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脸色都发绿。 那发绿的脸色,简直堪比皇上吃三公主制的膳时的脸色。 梁九功自然不敢偷眼观瞧是哪家大人的折子,只是在心中摇头:不知是谁的折子这么不得圣意, 恐怕之后要倒霉咯。 他本以为皇上会向往常一样,下笔如刀地写上一行朱批打回去,谁知皇上举着毛笔悬而未定, 过了许久才又重新放下了朱笔,只字未题, 只将那奏折一合,塞进和袖中。 “准备轿辇, 朕去一趟承乾宫, 瞧瞧皇后。”玄烨对梁九功道。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梁九功连忙收拾了心中猜测, 出门去备轿辇了。 一路上玄烨不声不响, 想着方才奏折上的内容, 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 上奏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佟皇后的阿玛佟国维所上,奏折中所言,先是例行汇报了近日军中战事军情,这也便罢了, 而末尾处却一个大转弯,从政事转到了家事。 其中说道他自觉已上了年纪, 华发渐生, 如今唯一放不下的, 便是儿女之事。 大女儿得蒙皇上恩典,成了当今皇后,唯有这二女儿可怜,还未许人家,又颇有心气,不愿意迁就低嫁,愿皇上念在她侍奉皇后的情分上,也提点这二女儿些许出路吧。 玄烨瞧见这封信时,不禁哑然失笑——未许人家,那便是要朕帮她亲自找人家了? 不愿意迁就低嫁,那便是寻常文武百官都看不上眼,非要嫁入皇家才算高嫁了? 念在佟二小姐和佟皇后的姐妹情分上,那是让朕全她们的姐妹情分,把这佟文绮也封入宫中,和她姐姐做差不多的位置了? 还有那看似不经意间提及的军事战报,莫非是这佟国维在对朕邀功请赏,希望用军功换她女儿入宫?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2节 玄烨向来是只能顺着摸,不能逆着摸,若有人催促他、强使他去做什么,他便偏不想去做什么。 况且这佟皇后还好好的活着,肚子里还怀着朕的皇嗣,佟家便这么急吼吼地塞一个替代品进来,总觉得有种盼着佟皇后薨逝好腾位置的不祥之感。 朕不允许! 一想到此处,玄烨瞧着这奏折,便感觉是越看越不爽,索性带着奏折去承乾宫,给皇后瞧瞧,看她阿玛都说了些什么过分的话。 谁知,他将这奏折往佟皇后手里一塞,佟皇后连接那奏折都不接:“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当以身作则;皇上这么干,岂不是在折臣妾么!” 好吧,你不看奏折避嫌就罢了,朕给你读! 玄烨略去前头繁杂的汇报战事部分,只将后面老父怜惜幼女的部分读了出来,读得颇为声情并茂,颇有些和佟皇后告状的嫌疑。 你瞧瞧你阿玛,你身子还没痊愈,就要急着给朕的后宫塞人了! 他读了半天,却不见佟皇后应声,一抬头,却见佟皇后心思压根不在自己读的这奏折上头。 只见她玉手托腮,目光和心思都往窗外飞去了。 外头有什么那么好看?玄烨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便见窗外是让自己颇为头疼的场景:大公主正和佟二姑娘玩得开心,两人不知何时,将演武场的人形草垛子拽过了承乾宫里,往上扔飞镖比准头。 那千疮百孔的人形草垛在承乾宫一片雅致秀美的假山造景中显得格格不入,就更不提那时准时不准的飞镖让庭中摆件偶尔遭殃的情景了。 听得玄烨念奏折的声音停下来了,佟皇后才觉察到什么,回头看向了他。 “皇后觉得如何?”玄烨抖了抖手中的奏折问。 他觉得自己念得口干舌燥的。 “臣妾觉得,这大公主射十发中十发,文绮则是射十发中三发,还有一发脱靶到了一旁的盆栽上,自然是宣琬的准头好些。”佟皇后一本正经地说着。 谁问你这个了!玄烨感觉方才的口舌都白费了,嗓子越发口渴起来。 “朕是说,你妹妹入宫这些日子,如何安置的问题。”玄烨强行将话题扯了回来。 “妹妹的安置,臣妾自然插不上嘴,但凭皇上和家父定夺。臣妾只是觉得,眼前的景色极好,若是能留住留好了。”佟皇后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玄烨这次也一同看了过去,阳光灿烂,少女嬉戏,当真是美好。 皇后说想将这景色留住,莫非是想让佟二小姐留在宫中? “皇后的意思是,效郭络罗氏旧事?”玄烨问,眉头微皱。 若是皇后点头称是,那他虽不会责备皇后,但也会生出些对皇后的失望之心。 因为那便代表着皇后大大倾向于自己的母家,为佟家稳固在后宫的地位而做出了选择。 “皇上觉得,若是文绮入了宫,可还能像这种一般自在无拘吗?”佟皇后望向了玄烨。 玄烨无言。 他自然知晓,若是入了宫,守着诸多规矩,自然要被拘束一辈子,谨慎一辈子。 皇后的意思,不言自明。 半晌,玄烨又一次将那奏折拿起,“梁九功,伺候笔墨。” 梁九功连忙将给玄烨奉上了朱笔。 “朕念及佟家累世功勋,特封佟家次女、皇后之妹佟文绮为县主,赐嘉和二字为号,来日出嫁时,朕亲自添一份嫁妆,皇后以为如何?”玄烨一边说着,一边在那奏折上提道。 “皇上仁慈,家父和妹妹定然会感沐皇上恩德的!”佟皇后这次不顾左右而言它了,高高兴兴地起身谢恩。 她心中自然对阿玛有些怨怼:即便妹妹真的受皇上青眼入了宫,也不会如阿玛所想一般,成为自己宫中的助力。 皇上哪里容得下后宫有两个高位嫔妃?时时提防皇上的猜忌和其他势力的打压,她们的日子恐怕要比之前还要难过些。 这下倒是好了,妹妹得了封,日后嫁人也可慢慢挑了,倒是两全其美。 玄烨瞧着她要起身下拜,连忙扶住:“朕可等着你肚子里的皇嗣平安降生呢,虚礼就免了吧。” 待佟皇后坐定,玄烨又问:“不知你这妹妹还要在宫中住多少日子?” “既然是侍奉臣妾生产,自然是待生产之后再回去;后面还有洗三、满月……”佟皇后掰着手指头数着,“臣妾身子日渐沉重,哪儿也去不了,瞧着大公主和妹妹她们日日玩耍,倒算是解闷儿。” 玄烨听了这话,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再问就住到周岁了!没得商量,等她陪到孩子一平安生下来,就立刻送走!朕亲自给她找如意郎君! 出了承乾宫,玄烨坐在轿辇上便认真地思忖起此事来。 他亲封的县主,自然不能随意许人;而他又对如今京中世家中谁家有适龄青年之事不甚了解。 不过没关系,玄烨不甚了解,有人了解。 玄烨叫来随侍的纳兰容若,他平日里广交伙伴,人脉颇广,京中才俊怕是没有他不认识的。 骤然被提问的纳兰容若一时被问住,脑子里倒是闪过不少的名字,但是本着谨言慎行的原则,他还是说要等回去好好想想之后,再给皇上呈报合适的名单。 “嗯,好好想想,呈报越快越好。”玄烨点点头,又低声补了一句:“以免在宫中呆久了,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听了皇上说的后半句话,纳兰容若差点没绷住,在御前笑出声来。 不是为别的,而是这位佟二姑娘,他这两日也见识到了——自己在殿外值守时,大公主领着她便过来了,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自己,盯得他浑身怪怪的。 “这就是纳兰容若啦?倒是挺英俊挺拔的,就是比我想象中略矮了些。”这是佟文绮在说话。 “是吧,听说京中权贵家的少女都爱慕他,不过我日日能瞧见他,也就看习惯了,不过如此。”这是大公主在说话。 纳兰容若只觉得自己像是上驷院的马,鹰鹞处的鹰,被随意观看把玩,这叫一个难受。 好不容易等两个少女看腻了,佟文绮道:“好没意思,他就一直在殿外站着?” “是啊,要换班才能走呢。”这是大公主的声音。 正在纳兰容若心中默念:“谢谢你们我的姑奶奶,总算要走了”时,佟文绮不知从哪儿抽出了纸笔,递到了他的面前。 ? 纳兰容若不解其意。 “等我回家了,我要跟那些贵女们说,我在宫里见了纳兰容若了,还不是远远地瞧见的,是走到面前,爱看多久看多久,可不是向她们那样,赶着元宵灯会的时候偷偷瞥见的。”佟二小姐似乎比起看纳兰容若这件事本身,对于能跟伙伴们炫耀这件事更为在意。“不过,她们定然不信,说我吹牛……” “这个好办,让纳兰侍卫给你留下点儿什么,不就得了?”大公主立刻出了个主意。 留下点什么?纳兰容若脑中响起警报。 寻常多情公子多留些扇坠、荷包之类的贴身之物作信物,自己身上的这几样可都是家中娘子给做的,他自己喜欢得不得了不说,若是回家之后被发现身上少了东西,耳朵怕是要被拧掉! 还好,佟文绮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望了一会,并没有停在任何一样配饰上,而是变戏法似的掏出了笔墨来。 “不如纳兰侍卫帮我提一首词,她们想来便相信了!”佟二小姐对自己这个主意十分满意。 纳兰容若哭笑不得,只好照做。 想自己也曾是庙会敬香时引得无数少女跟随,在酒楼露台一回眸更是成了多少春闺梦里人,如今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而佟二小姐那时打量着自己说的话,更是时不时地在脑子里魔音绕耳:“虽然相貌不错,但却早已婚配,本姑娘到时候定要寻个长得好看,又年轻,又未曾婚配过的!” 纳兰容若望着轿辇上的玄烨,不由腹诽:皇上,佟二小姐是不会对您有不该有的心思的!人家想要年轻好看,又未曾娶妻的,这三样跟您都关系不大! 第216章 退亲 近日宫中的新鲜事, 不外乎于佟家二小姐入宫服侍长姐,皇上感念其姐妹情深, 特下令封了县主, 还赏了封号,可谓是莫大荣宠。 之前伸长了脖子,心中猜测着这位佟家妹妹会多少日被皇上召见宠幸的宫人, 此时纷纷大跌眼镜——赌局盘口直接爆冷,竟然无一人押对,纷纷哀叫着与自己的月钱洒泪挥别。 而以为宫中会来一位新妹妹, 提前准备了厚礼巴结的嫔妃也个个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打空了,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给县主婚配的礼金了! 随着封县主一事公之于众, 新的赌局盘口已经悄悄地开起来了:新县主的婚姻大事,不知会花落谁家? 一时间众说纷纭, 有说肯定会从开国四大家族中找一个根基深厚的强强联手;也有的说佟大人疼女儿, 说不定会找个上进又人品好门生托付女儿;甚至还有人自称是佟国维大人家牵马的,亲自瞧见又几位说媒的快把门槛踢烂, 分别代表了哪一家的公子, 说得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 此般议论过于热闹, 尽管素来有不准议论主子们的私事的禁令,如此讨论还是传到了淑岚耳朵里。 “怎么会有这么混账的话……随意议论主子的私隐!”雪雁守在淑岚身边理丝线络子,听着竟有不少人以婚嫁之事开赌局,便红了脸地抱怨。 “你还说呢,说不定咱们宫里就有人赌了。”淑岚抬头, 随意将目光停在一旁垂手立着的小太监身上,“小福子, 你说是不是?” “不是不是, 奴才不敢!”发呆的小福子骤然的点名, 吓得一个激灵。 “最高也才一赔二,确实没意思。”淑岚似是低头自言自语。 “那可不少,最高有一赔三呢!”小福子伸出三根手指辩道,见淑岚和雪雁一起瞧向自己,连忙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你这小混蛋,还学会赌了!”雪雁放下丝线笸箩,跳下绣墩去拧小太监的耳朵,淑岚刚想说什么,便见青雀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了。 “娘娘,您收拾一下吧,您家里人又请了圣恩,即刻便要进宫了。”青雀一边喘,一边面色紧张地对淑岚回话道。 “这次也是额娘和妹妹一同进来了?”淑岚觉得有些不对。 额娘之前一向担心常入宫有恃宠而骄的嫌疑,怎么距离上一次入宫还没多久,便又入宫了? 不过此刻来不及多想,淑岚便招呼两个宫女给自己更衣。 这次轿子抬着塞合里氏和妹妹入宫时,淑岚见她们的脸色都没有了上次的欢欣与新奇。 “额娘,这是怎么了?家里可有什么不好?”淑岚扶着塞合里氏问道。 “这……”塞合里氏眼中颜色暗淡,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外头不方便,娘娘还是和老身到殿里说吧。” “好。”淑岚见塞合里氏一副不想在身前说话的样子,便点头应了,又叫宫女太监们都去外头呆着,不必在眼前伺候。 待二人在寝殿榻上对面坐定,淑岚见塞合里氏一副不知从何说起,只一口口叹着气的模样,便率先开了口:“是不是阿玛催促,让女儿快些给妹妹准备嫁妆单子了?” “今日来,便是同娘娘说这件事而来的。”塞合里氏像是下了极大的心理决定一般,终于开了口,“娘娘慈心,给淑乔准备的那一份嫁妆,暂且不必准备了……这丫头没福气,用不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淑岚追问道。 要不是自家妹妹一个大活人戳在自己面前,就塞合里氏的这个口吻,自己还以为妹妹是已经不幸西去了,才用不上嫁妆了呢。 呸呸呸,不吉利。淑岚在心中暗自吐口水。 “前些日子,明明是那钮祜禄府主动派人上门递帖子,媒人言辞恳切,你阿玛与我都以为是颇有诚意,是你妹妹的福缘;谁知道前些日子竟然不提此事了,再问,那家人便打着官腔,推三阻四的。”塞合里氏面露怨怼之色。 “钮祜禄府也算是世家大族,哪有递了帖子又不理人的道理,当真稀奇。”淑岚听到此处,在心中不停鼓掌。 自己本想多拖些时日,好看看有没有转圜的机会,不想果然等到了这钮祜禄府的态度变化。 “阿玛可说些什么没有?咱们可是女儿家的,怎么还有去摧着他们行六礼的?这显得我们……上赶着似的。” 淑岚还嫌不够,又说了句煽风点火的话。 “可不是嘛!向来只有夫家上门求娶,哪里有女子家反而去男子家三催四请的道理!那回来报信的仆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阿玛自然是心中不悦,日日在府里闷着发脾气。”塞合里氏听淑岚这么说,简直是正搔到痒处,连拍大腿应和。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3节 “没办法,那也只好等了。”淑岚假装叹息,心中倒是乐开了花。 好啊!是钮祜禄府先拖延六礼,没有诚意的,这下就算是被人知道,舆论也倾向于乌雅府被放鸽子,钮祜禄府毫无诚信了。 “等什么,没得等了!”塞合里氏一时被满心愤慨冲得忘了君臣规矩,一拍大腿,“娘娘定然知道,这佟家二小姐新封县主一事吧?” “知道,妹妹的婚事跟这个有什么关系?”淑岚问。 “这钮祜禄府有意与佟家结亲之事,都成了赌局盘口和街头巷尾的传闻了!你阿玛才差人打听,知道这钮祜禄府撂下了跟咱们府上结亲的帖子,又托人去佟家说和了!原来这边迟迟拖着不行六礼,竟然是想着做两手准备呢!”塞合里氏说罢,一张脸都气得发红;虽然已经在家消化了两日,还是一提到就气得胸口疼。 她缓了缓,才又开口道:“……你阿玛听说了此事,便派人去钮祜禄府上问,到底是怎么个意思,钮祜禄府上竟然也无迁就之色,像是吃准了咱们府不会回绝似的,只叫人传话说,再等等。” “额娘消消气,消消气。”淑岚连忙给她倒茶,又打探道:“那阿玛的意思是如何处置?” “他们钮祜禄府虽然门第高贵,但乌雅府也是要脸面的!”塞合里氏说到此处,也觉得委屈和屈辱,眼角发红,又去拉了拉一旁缄默不语的乌雅淑乔的手,“我这可怜的女儿,虽然咱们此番攀不上这高枝,日后额娘定叫你阿玛再找个好的,定不叫你委委屈屈地嫁出去!” 淑岚听了这话,心中一喜:“那便定下来了?不嫁钮祜禄家了?” “不嫁了!”塞合里氏将手一挥,“就算是他们没和佟家结亲,再回头来求娶,咱们也不应这门亲了!不然岂不是叫他们看低咱们家一辈子?那还不如此时断个清楚。你阿玛听了消息,回来骂了一日,便气得心胸郁结病倒了,还是我去张罗着将钮祜禄府送来的东西原模原样地退回去的。” 眼瞧着这次婚事终于要告吹,妹妹悲惨的未来要被改写,淑岚偷偷在桌子下面掐自己的大腿,才强忍着才让自己没笑出声来。 但高兴归高兴,淑岚还是一边努力配合氛围作愤懑状,一边问塞合里氏:“额娘,阿玛会不会怪女儿呀?” “怪你做什么?”塞合里氏奇道。 “若不是女儿说略等一等,此时那阿灵阿说不定已经与妹妹礼成了,他想反悔去改娶佟氏也是无用……不知阿玛会不会怪女儿耽误了这门好姻缘……”淑岚说罢,还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擦干涸的眼角,连自己都快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茶香四溢了。 乌雅氏中,祖父辈、父辈皆是颇有军功的,自然是有几分傲骨,虽然如今不过是正五品的官,但是也不是随意忍受欺辱的。 果然,塞合里氏一听这话,连忙拉了淑岚擦泪的手摩挲,“谢你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幸好未成六礼时便一拍两散了,若是再耽搁些,这钮祜禄阿灵阿下定之后再退婚,乌雅府便遭奇耻大辱不说,你妹妹日后恐怕在京中也难抬头做人。” 塞合里氏瞧着自己的大女儿,心中更深的想法并未宣之于口。 如此善变之人,才不过拖延几日,一遇到对他助益更大的机会,便另投旁人,难保日后在其他事项上不是如此善变。 若是这淑乔当真和他成亲,日后难保不造他厌弃,和离、休弃,这还算是好的,总归人没事;而她听过一些街头巷尾的流言,说有不少世家大族,觉得和离或休妻之事有伤体面,便暗地里将人处理掉,对外只说是病逝,便又可早早地迎娶续弦了。 反正新妇一年也不过回娘家一两次,深宅大院里有什么龌龊事,也丝毫传不到外面来。 塞合里氏想及此处,又打了个冷战。 幸好幸好,早在她结亲之前便觉察出此人心思有异,回去后一定要跟老爷说,不可再生攀附世家之心,只找个门当户对的便是…… 从前总有人在她耳边吹风,说明明有个女儿在宫中受宠,竟然不想想法子沾沾皇上的雨露恩泽,运作一番,反而安心居于一个小官,当真想不开。 如今她可是觉得,自己这大女儿简直慧眼如炬,无招胜有招,带家里人避祸,是个真正的福星呢。 房中几人正聊着,便听得门响,塞合里氏立刻一脸紧张:“莫不是皇上来看娘娘了?老身还是……” 还不等她起身告退,便见来人露了脸,正是这些天居于话题中心的佟二小姐。 “我来得不是时候?”佟文绮和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淑岚笑道。 第217章 粉蒸排骨 佟二小姐本是听闻乌雅妹妹又进宫了, 想着来寻伙伴玩,不想兴冲冲地到了永和宫, 却见乌雅妹妹脸上犹有泪痕。 刚想尴尬地退出去, 就被淑岚拉着坐下听了原委。 于是,佟文绮的表情便从一开始的尴尬,到愕然, 到气得通红。 从前长姐在家时,颇有些为人主持正义的侠气,她自然是学了个十成十。 听闻乌雅家妹妹被退婚了, 乌雅府一整个被人看扁欺负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口口声声要挽起袖子帮她出气。 “我就说呢,这几日阿玛让人递信到宫里, 说有几家人求亲上门, 说若是我有心悦的,便回家商量商量, 没想到还夹杂了这么一位。”佟文绮叉腰站着, 气得小脸通红。 那名单忒长, 她又不想这么快定下婚事——若是早早定下了,便不能这么出入自由了,便一日拖一日。 “要不,我叫阿玛把那钮祜禄府上门的媒人打一顿?”佟文绮问。“或者……直接将那钮祜禄阿灵阿套了麻袋,狠狠教训一下!叫他鼻青脸肿, 在家养伤,收一收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习性!” 淑岚在一旁乐得看戏, 倒是把塞合里氏吓得够呛, 方才心中的气愤倒成了惊惶。 “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佟小姐大可不必为小女做到如此地步!”塞合里氏连连摇手。 佟二小姐一高兴,给阿灵阿套麻袋也就罢了,恐怕钮祜禄府估计要把这笔账记在乌雅家的! 见塞合里氏惊惶至此,佟文绮也觉得有些不妥,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便道:“虽然不过瘾,还是叫阿玛回绝了他们的媒人,叫她们带着信物定礼离开佟家大门!” “文绮姑娘可想好了?这阿灵阿可是最被看好的人选之一,不但家世好,听说长得……啧啧,也是一表人才啊。”淑岚故意将一表人才四个字咬得很重。 “得陇望蜀的绣花枕头,长得再好看我也不喜欢。现在好啦,你被退了一次婚,他也被退了一次婚,现在扯平了,他没脸压你一头了。”佟文绮不屑地一哼,“再说了,真正好看的,都被皇帝表哥挑到御前去了,走,乌雅妹妹,我带你去开眼界,瞧瞧什么是真的一表人才。” 淑岚乐了:这话说得不假,玄烨说诸事繁杂,如果御前侍奉的长得有碍观瞻,那他办公也心烦。故而御前侍奉的侍卫里,除了要文武皆通,还要经过选美才能上岗。 乌雅淑乔听了这话,也破涕为笑,不再为被退婚一事烦恼,两个小姐妹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徒留桌前一脸惊愕的塞合里氏,和一脸淡定嗑瓜子的淑岚。 这、这就结束了?佟小姐说话间,便把钮祜禄府给拒绝了? 待到数日后,果然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有一家的礼被退了,竟然是坊间传的赢面最大的钮祜禄府。 次日,钮祜禄府的人便再次登门拜访乌雅府,但这一次便局势全然不同,乌雅威武这一次可以说是不卑不亢,虽然被气出的病还没好,但被人扶着出了门,硬是没让传话之人进屋喝口茶,便将来人赶了出去。 佟家心气高,乌雅家也不是收容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而淑岚在宫中听闻了如此这般,解气之余,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样妹妹也就避免了成为乱臣贼子的未亡人的结局,日后生下孩子,无论出息不出息,能平平安安活着就好了。 而因女婿站错队而被卷入漩涡,一步步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败一途的乌雅氏一族若也能走出困境就好了。 淑岚疲惫地想着。 如今需要担心的,便只有佟皇后的这一胎了。 跟预想中一样,佟皇后这一胎是早产的,大雨滂沱似乎掩盖了佟皇后的叫声,孩子的啼哭声。 玄烨亲自在偏殿陪产,听见梁九功传话道:“皇后娘娘已平安生产,恭喜皇上,喜得皇女。” 一旁的梁九功更是趁机拍马:“贺喜皇上,如今公主降生,恰逢天降甘霖,乃是吉兆啊。” 众嫔妃呼啦啦地跪了一地,颇为壮观地齐声贺皇上得女,其中有真心高兴的面孔倒占了大半。 皇后体弱,恐怕生了这一胎后难再生养;而皇后没有亲生嫡出阿哥在膝下,终究有嫔妃觉得自己凭什么不行?说不定也可以争一争,抢一抢。 退而求其次,将手里的阿哥塞到承乾宫里,镀一圈儿金出来,也是值得的。 偏殿中人各怀心思,淑岚倒是不在其列。 她早早地在佟皇后身边陪产,更是破了不可在产房这样那样的忌讳,一直在床头握着她的手,带着她按正确的呼吸节律呼吸用力。 还好这孩子因为早产,个头比寻常孩子小些,佟皇后生得也没那么艰难,待再次醒来时,便见淑岚和自家妹妹围着孩子逗弄着,逗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给她们面子地嗷嗷两声,奶声奶气的声音,跟小奶猫差不多。 “孩子可健康吗?声音怎么这样弱?”佟皇后睁眼的第一句话,便是担忧。 “没事儿,想来是在姐姐肚子里没睡够,这会儿正补觉呢。”佟文绮安慰道,又转头去将脖子上的翡翠坠子解下来,戴在又陷入酣睡的孩子脖子上,“这是小姨给你的,日后可不许你忘了小姨。” “好,好,日后我定给她讲你的光荣事迹。”佟皇后瞧见亲近的人都围拢在身边,心情也好了许多,见妹妹正围着孩子亲,便对一旁的淑岚招了招手。 “娘娘有什么吩咐?”淑岚连忙凑了过去,以为她渴了,还将茶盏端在她唇边。 佟皇后摆了摆手,用只有淑岚能听见的声音问:“皇上……可说了什么不曾?” “唔……皇上也没说什么,就说要赏。”淑岚将听来的话学了舌,“怎么了?” 佟皇后并没回答,只是带着疲惫的微笑又闭上了眼睛。 佟家如今势力如日中天,又有意再送一位女儿入宫固宠,恐怕都让皇上心中有了疙瘩。 自己虽然与皇上是少年夫妻,有多年的情分在,但疙瘩多了,难免会消磨情分,再有一位有佟家血脉的阿哥,难免再招皇上的忌惮。 倒不如是位公主的好。 皇后顺利生产,满宫上下的喜滋滋的,玄烨也觉得心头一件大事已毕,该将目光投向别的重要待办事件上了。 比如给胤禛寻一个正经师傅什么的。 玄烨时常回想起自己的前几个儿子,就觉得头疼:朕从小也是叫他们三更读书,文武兼备,怎么要不就是大阿哥那样只爱习武不爱念书,要不就是三阿哥那样只看杂书身体不好的,要不就是直接撂挑子跑去海外的太子那样的! 怎么一个个都教歪了呢? 玄烨将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这个四阿哥胤禛身上。 这次可不能再教歪了! 玄烨总结了自己从前把孩子教歪的教训,痛定思痛,得出了一个结论:之前还是太过放纵他们了,还不够严格! 人一闲,脑子里会开始想些有的没的,只要一直念书,就不会歪掉! 朕当初不就是学得吐血,才有今日四海平定,海晏河清之景么! 想及此处,玄烨便吩咐梁九功,去整理一份如今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名单来,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如意,便带着名单去了永和宫。 才进永和宫,便见胤禛和胤祚两个孩子在院子中滚铁圈儿玩,胤祚不得其法,看着哥哥玩得熟稔,急得直蹦,硬是觉得是自己的铁圈不够圆,耍赖要跟胤禛换。 “换了也没用,这东西嘛,唯手熟尔。”胤禛颇有些得意。 为了能享受弟弟羡慕的目光,他可是偷偷地练习过许久的。 正得意着,他一回头,见皇阿玛正站在殿门前,也没叫人通传,赶紧拉了拉玩得忘我的弟弟给皇阿玛请安。 玄烨见两个孩子玩得一头汗,脸顿时有些黑:堂堂皇子,怎么能花时间在玩乐之上!看来自己的决策果然是对的,得抓紧时间让胤禛学文学武! 刚想开口教育一番,玄烨便先闻见一阵肉香,眼前的两个小脑袋也立刻转向了厨房的方向。 罢了,先用膳,玄烨摆摆手,两个孩子如蒙特赦地跑去洗手准备用膳,胤祚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含糊不清地叫:“四、哥、等等我!” 玄烨听两个儿子议论着等一会要吃几块,摇了摇头:真是孩子心性! 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铁圈,他又摇了摇头:这么无聊的玩意,也能玩得那么起劲?朕就不信,能有什么好玩的…… 待淑岚带着两个捧着蒸笼的宫女从小厨房出来时,正瞧见在院子里歪歪扭扭滚着铁圈的玄烨。 听见响动,玄烨像是拿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条件反射地将手里的玩具往身后一藏,一抬头正瞧见淑岚在看自己,颇有些心虚地辨道:“胤禛这孩子,东西乱扔,朕帮他收拾收拾。” “那嫔妾代胤禛多谢皇上了。”淑岚也十分配合地假装没看见,“正好嫔妾做了粉蒸排骨,皇上来都来了,进来尝尝吧?” 葱蒜与藤椒剁了沫子,和红腐乳汁子一同调了腌料,将那排骨和米粉粒腌成了可人的胭脂红,上锅蒸了半个时辰便入味又软烂脱骨,出锅时浇的一道蒜汁红油更是令人胃口大开,两个孩子捧着饭碗吃得极香。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4节 玄烨便这就排骨,说起了胤禛找师傅的事,又拿出那名单给淑岚也看看。 淑岚听着玄烨的标准,感觉简直比丈母娘挑女婿的规矩还要多。 不能要太老的,不然孩子要被教出陈腐气了;不能要太年轻的,孩子要学得轻佻了;不能要没做过官的,会对政事一窍不通;不能找世家出身的,会将皇子拉拢到派系中去…… 淑岚只有一个要求,别太凶,也别动不动就体罚就行,弄得胤禛像胤禔一样厌学就好了。 不过这么反复找来找去,倒还真的让玄烨寻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他在“伊尔根觉罗顾八代”一名上勾了个红圈,“年轻才俊,配胤禛正好。” “皇上指的师傅,自然是好的。”淑岚说完,又同情地瞧了瞧胤禛。 小可怜,从此你就要面对爱新觉罗氏专属魔鬼训练了。 胤禛的脸上却是十分雀跃:阿玛给我正式指师傅了!胤禛也跟哥哥们一样长大了! 就像第二日要逛庙会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小孩一样,胤禛几乎一宿没合眼,不是在想象这位新师傅长得是圆是扁,便是担心自己不在永和宫时,额娘和小六怎么办。 我不在宫里,额娘怎么照顾得好小六! 小六的穿衣吃饭有宫女照管也就算了,小六的教育问题怎么办? 一想到淑岚每日安定地吃点心、睡懒觉、看话本,定然懒得教育小六,小六的学习不就怠惰了? 胤禛本来就睡不着,一想到自己的懒额娘和傻弟弟,就更加睡不着了。 翻来覆去了小半宿,胤禛还是从被窝里爬出来,在桌上铺开了纸,奋笔疾书。 终于,到了皇子们上书房的时辰,胤禛身边的伺候的小太监从来没起得这么早过,想着今日第一天上书房,叫起床肯定是要经过一番搏斗,刚打着哈欠推门进殿,没想到却瞧见胤禛早已两眼放光地坐在了桌前。 “看什么,快来帮我更衣呀。”胤禛看着眼前像见了鬼似的盯着自己的小太监,不满地说道。 “好,好,奴才这就给您更衣。”那小太监连忙甩甩脑袋醒醒精神,来给胤禛打辫子穿衣服。 到了桌前,那小太监“咦”了一声,“胤禛阿哥如此用功,怎么还没上书房就已经写上功课了?” 他不识字,只瞧见桌上有数张写满字的纸张。 “这不是功课,这是给额娘的,待额娘醒了,你务必记得交给她。”胤禛将那几张纸塞给了小太监。 等额娘起床,还有好几个时辰。 可惜自己不能当面叮嘱她。胤禛不无遗憾地想着。 待到淑岚醒转时,已是日上三竿,唤醒她的不是阳光,而是昨日她便叮嘱的荠菜馅包子的味道。 今天一起用膳的只有同样睡懒觉的胤祚,少了一个人的叽叽喳喳,淑岚都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还没来得及往嘴里塞上一口包子享受一番,青雀便往她手里塞了几张纸,说是胤禛阿哥的留言。 淑岚揉了揉眼睛,瞧见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胤祚的日程。 几时到几时起床,几时到几时锻炼身体,后面贴心地标注:时辰太早,若额娘起不来床,可以让宫女代为看管。 淑岚的脸红了红:起不来床怎么了,睡不够可是要长痘痘的! 再往后看,还有几时到几时看认字卡,后面又贴心地标注:要认满一百张才可以,结束之后可以给小零食奖励。 淑岚撇了撇嘴,这条倒有他阿玛的风范。 再往后翻翻,简直是从早晨一直安排到了睡觉,淑岚简直看见了胤禛是如何操碎了心,一边咬着笔杆一边写的。 但是这执行起来也太麻烦了…… “从前胤禛阿哥便是这么带六阿哥的。”一旁的青雀瞧着愁眉苦脸的淑岚补刀道。 胤祚则抱着有他脸一半大的包子埋头苦吃,听到识字两个字,小脸就垮了下来。 “一百个字……也太多了,给阿哥开蒙也没这么个教法。”淑岚见皱成一团的小包子,顿生恻隐之心。“要不今天庆祝……啊不是,趁你哥不在,额娘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嗯嗯!额娘!玩!”小包子脸上的褶子顿时舒展开了,猛地冲淑岚点头。 第218章 帝师 上书房中, 胤禛一开始的还是满满的兴奋劲儿,但瞧见自己师傅给自己布置的功课, 他便觉得有些无趣。 从前自己跟着大阿哥旁听, 早就听过一遍这些功课了,再加上大阿哥的功课多是自己代劳,现在再看这些功课只觉得太老生常谈了些。 再瞧瞧眼前的这位师傅, 胤禛更是觉得心中不喜。 从前跟着大阿哥听老师傅讲书,都是颇有些威严在的,面对一屋子正值调皮捣蛋年纪的皇子和伴读, 也镇得住场子;而眼前的这一位,年纪太轻, 尤其是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简直像话本里说的玉面狐狸化人的模样。 皇阿玛怎么找了个狐狸精来教我念书! 还是个男狐狸! 胤禛越发觉得泄气了。 今日课堂上讲的是大学开篇, 这顾师傅颇有些照本宣科的意思, 他读一句,叫胤禛跟着读一句。 要不还是让皇阿玛换个师傅吧, 找个德高望重些的师傅, 也能正经学些东西……胤禛在心中叹气。 不知不觉, 他心思也飞出了上书房,往永和宫飞去,忍不住想:额娘现在在那干嘛呢?这个时间,该是胤祚认字的时间了,额娘能把自己的计划好好执行吗…… 想着想着, 便听见桌子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胤禛抬头, 正瞧见自己的师傅顾八代正瞧着自己。 “四阿哥, 请跟着微臣好好读。”顾八代正色道。 “师傅, 为什么要读这么多遍呢?”胤禛歪着头问。 “古人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顾八代答道。“唯有多多诵读,才能将书中的知识记熟,即使当下不明其中道理,日后用时的时候也能豁然开朗。” “只要背熟就行了?”胤禛又问。 “自然。”顾八代答。 “若是我当下便能将这一段背出来,是不是就不必读了?”胤禛又问。 顾八代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但还是翻开书本第一页,提道:“大学之道。”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胤禛便站了起来,毫不怯场地背了下来。 “好,可以了。”顾八代见确实背得熟练,又仔细打量他并未使什么小手段偷看,便知道他真的倒背如流,便抬手止了他继续背下去。 “那我背下来了,是不是就可以走了?”胤禛将书合上,便要往书箱里放去。 “胤禛阿哥,这可不行……”一旁的小太监慌了神。 若是阿哥一走了之,师傅倒是不会惩罚阿哥,恐怕遭殃的会是自己的屁股。 “可是,书本上的我已经背会了呀,还不如回去看看额娘和弟弟呢。”胤禛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光是第一篇他倒背如流,第二篇,第三篇……他都早就学过了。 而且,他也不光是因为这个才想走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眼前的这位师傅,并非科举取仕入翰林院的,而听说是因为祖父辈和父辈世代立功,才袭世职,得了个吏部侍郎的职位。 胤禛对于靠祖辈得封的官员一向没什么好感,连科举都不曾考过,怎么能来教我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呢? “这,这……”那小太监眼瞧着胤禛要走,一时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拦,急得直冒汗,而顾八代却没有如他想象中的老师傅一样大发雷霆,而是悠悠地开了口。 “胤禛阿哥既然已经熟读书本,那今天微臣便讲些书上没有的东西吧。”顾八代将书一合,并没有动怒,“微臣知道阿哥不是不学无术之人,不然也不会因为上书房而兴奋得睡不着觉,还夜半奋笔疾书了。” “你……怎么知道?”胤禛听了这话,立刻停下了收拾书箱的动作,警惕地望向了这个狐狸老师。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昨晚的动向的?莫非此人窥伺自己行踪?这可是大罪! 可他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可是触及不到后宫的,难道自己身边的人被买通了? 莫非他当真是狐狸变的……胤禛的背后顿时有些发凉,后悔自己跟三哥借那么多志怪故事看了。 一时间,胤禛脑子里转过一百个念头,只想拔腿就往养心殿跑,告诉皇阿玛去。 “胤禛阿哥还在武艺上精进,除了弓箭外还修习摔跤,在这个年岁当真不得了。”顾八代走近他一步说道。 “你、你还知道些什么?”胤禛不自觉地退了一步,眼前这人让他嗅到了两个字:危险! 那顾八代瞧着胤禛脸色大变,却轻轻地笑了,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微臣还知道,胤禛阿哥十分关爱弟弟,常教弟弟学习,不过您的弟弟还年小调皮的些,此刻恐怕不太读得进书,您也不必太过忧虑,再长大些就好了。” 这也知道?定是窥探内廷了! 自己教弟弟认字写字,一向都是在这永和宫偏殿内进行的,连额娘有时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怎么眼前这个未曾谋面的师傅倒是知道? “胤禛阿哥不必如此惊慌,微臣可没有窥伺后宫的本事,更没能耐买通阿哥的身边人。”顾八代看出了胤禛的忧虑,笑着说道,“不过是在这个位置呆得久了,习得一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这个位置?”胤禛有些迷惑。 “微臣在进翰林院之前,是在吏部当官,见得最多的,便是形形色色的官员。看人看得多了,便也略通此道。”顾八代笑笑,“这个书上倒是没有,不知阿哥想学吗?” “顾师傅,胤禛想学,你快教给我吧!”胤禛一改方才兴趣缺缺的模样,眼睛瞪得像铜铃。 “孩子一宿未眠也许不会有眼下乌青,但面有水肿是必然的;而阿哥执笔时虽未在手上留下墨迹,但想来有舔笔头润笔的习惯,唇内沾了些许墨色。”顾八代一项项说着。 胤禛的脸红了红,连忙取水擦嘴,又问:“那胤祚的事,师傅怎么知道?” “阿哥转身走时,微臣瞧见您耳后蹭上半个墨指印,想来是比您年小些的孩子撒娇要您抱的时候蹭上去的。按指印大小看嘛……这宫里对得上的,想来就是您的同胞弟弟胤祚阿哥。”顾八代说着。 胤禛又去蹭耳后,愤愤地去瞪一旁的小太监:都怪你! “阿哥不必怪奴才,宫中御用的墨都是极好的松烟墨,水泼不散,沾上了皮肤得过二十八日左右方才能褪得干净。”顾八代又笑,指了指胤禛的胳膊:“况且,除了这些,还有许多痕迹是洗不掉的。” 胳膊怎么了? 顾八代走近胤禛,低声道了声得罪,便将胤禛的袖子挽起,“这是阿哥练摔跤时护腕的印子吧?想来是自去年夏天便下了工夫,如今印子还没褪呢。” 放下袖子,手指只在胤禛的手心一按,便笑道:“骑射也下了力气,只是近来怕是有些懈怠了。” 胤禛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自从随皇阿玛出了趟海,骑射已经好久没练习了。 这些细节瞧着不过是细枝末节,但眼前之人能将常人会忽视的细枝末节堆叠起来,整理出一副完整立体的画像,倒是勾起了胤禛的兴趣。 “现在阿哥不想去皇上那里换掉微臣了吧?”顾八代眼中神情颇有些戏谑。 胤禛被看破了小心思,脸也有些发红,没做声地摇了摇头。 “微臣学这些,也许不过是当做把戏以娱宾客,但是若是阿哥学会看人的法子,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顾八代的眼中神色深沉,自从胤禛进书房开始,他便觉出此子与众不同。 能文能武,出口成诵;虽然眼下还是略显稚嫩,恐怕日后并非池中物。 有趣,有趣。顾八代的脸上又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5节 “……大用场?”胤禛觉得这等把戏虽然有趣,但顶多也就用来猜猜额娘今日做什么好吃的了,小六有没有按日程表好好识字,其他的,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用场。 “当年微臣曾追随镇南将军莽依图从吴三桂手中收回广西等地,广西巡抚不敌吴三桂部下,大败;莽依图与广西巡抚合兵一处,再战吴三桂手下,再败,只能鸣金收兵,回梧州修养。”顾八代并未直接回答胤禛的问题,而是提起了旧日之事。 “然后呢?”胤禛听着竟然驻守之兵外加援兵合起来都没打过吴三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是丢人! “莽依图因屡屡受挫,阵前大病,无力带兵,便将大军指挥权托给了微臣。而微臣算准了那吴三桂手下进攻之期,又利用城中优势,将其击退;又算出他必定不甘心,定会趁除夕之夜再功,便假作在城中庆祝,疏于职守;敌将果然入套,再次被打退。”顾八代继续说了下去。 “哇——这也能算出来……”胤禛看老师的眼神已经成了完全的憧憬。 顾八代对于胤禛崇拜的眼神很是受用,又笑着讲下去:“微臣料定那叛贼心气高傲,两次大败的打击之下,定然会发起最后的拼死一击。” “那后来呢?成功了吗?”胤禛听故事听得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了,完全没意识到,顾师傅既然能全须全尾地坐在他面前说故事,这一战必然是成了的。 顾八代点了点头:“第三战时,微臣料定敌方必定拼死一搏,将精锐集中与前方,便分兵绕后,破其左而合击其右,吴三桂大军溃败,敌将破阵溃散,据微臣所见,此人虽有项羽之勇,但也如项羽般凭着一腔孤勇意气用事,果然,微臣亲自带精锐追击,果然看见他含恨自刎与河边。” “哇——!”胤禛眼睛更亮了。 他从前读演义时,总觉得诸葛多智而近似妖;如今眼前倒是真的站着一位,运筹帷幄间,只遥遥看敌将一眼,便连敌将的死法、埋在哪儿都想好了,自己若能学会这一门技艺,那比读一百本大学还好用。 “顾师傅,反正那四书五经我也背下来了,不怕皇阿玛考教,日后上课,便教我这些吧?”胤禛提议道。 “若是阿哥能为微臣保守秘密,微臣自然愿意倾囊相授。”顾八代等的便是胤禛的这句话。 这些年,他见了许多因战功受提拔进京城为官的武将,因为不适应官场而屡屡受到排挤,而他却能激流勇进,从最开始的一个小小户部笔帖式一步步走到吏部侍郎、吏部郎中、礼部侍郎、翰林院侍讲学士,一直到现在赐直入上书房,他可不是为了来照本宣科教四书五经的。 伊尔根觉罗氏可谓满门忠烈,如今是该出一位帝师了。 作者有话说: 顾八代为顾纳禅之次子,年轻时任侠重义,好读书,善于射箭,以荫生充任护军。康熙十四年(1675年),康熙帝亲试旗员,顾八代名列第一,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 破吴三桂手下吴世琮后收复了广西,虽然平三藩有功,但是被索额图评了“浮躁”二字,不但没功,还差点丢官定罪,还是老上司莽依图拼命帮忙说好话,康熙才允许他保留原职继续随军,后来出兵收了云南,才终于被康熙调到中央中用。 参考 弘昼等.《八旗满洲氏族通谱》 赵尔巽等. 《清史稿》 第219章 红油肚丝 上书房中。 “这一悬案, 最令人不解之处,便是目击之人瞧见那被人割了头的王二时乃是亥时;而却偏偏另有多人作证, 曾在夜半子时见到王二在酒楼饮酒作乐, 刑部的郎官百思不得其解,不懂为何已死之人还会被人瞧见在酒楼喝酒,便找上了微臣来破此疑案……” 桌案后, 顾八代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在任上所遇所听的事件,他这些年辗转多个官位,肚子里别的不多, 就是故事多。 而胤禛听得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 顾师傅的语气让他简直身临其境,后背发凉。 虽然他没听过民间茶馆说书师傅的故事, 但是他敢肯定, 自己这位师傅的讲故事工夫,绝不必那些说书人的差。 “……然后呢?”胤禛瞧见他故意停了停吊自己的胃口, 急急催促道。 “然后——”顾八代刚要开口, 便听得书房中的自鸣钟响了几下。 胤禛回头一看, 竟已是未正二刻,该是下学的时候了。 怎么不知不觉就这个时间了?这个无头案还讲了一半没听完呢! “那微臣便告退了,剩下的,只等下次再讲给阿哥便是。”顾八代收拾书本倒是十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抬脚便要离开。 胤禛顿时有些郁闷:从前跟着大阿哥的师傅旁听时,老师傅的耳朵像是时不时地变聋了似的, 听他们在下面窃窃私语时便灵光得很, 待到听下课的自鸣钟的声音便不灵了, 硬是要再多讲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合上书本。 怎么这个新来的狐狸师傅就不能拖上一会,将那案子讲完了再走呢? 见顾八代就要走了,胤禛连忙叫住了他,脱口而出:“顾师傅,您不布置功课吗?” “嗯……既然课本上的东西阿哥已经弄懂背熟了,不如就回去练练识人这门功课吧。”顾八代思忖片刻,说道。“还有,明日上学时,书本上的知识若是阿哥都能同今日一般记牢背熟,微臣便把故事的下半截讲给阿哥。” 怎么回事,听完故事还有条件啊!胤禛又是气,又是无可奈何。 只能带着气地将那书本收拾回书箱。 背就背!又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恐怕今晚要抓心挠肝地睡不着了,恐怕做梦梦见的都是案子里的无头王二。 不过到了永和宫,他还是暂且将脑子里没听完的案子扔在一边,先去看额娘和弟弟在干什么。 “额娘,今日小六的功课可完成了?”胤禛进了院子,第一件事便是问这个。 “这孩子,真不可爱。”淑岚伸手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就知道你要问这个,自己进屋去看看吧,都放在桌上呢。” 胤禛应了一声,便到里屋去取了一叠大字,略翻了翻,果然是自己布置下的那些,并没遗漏什么。 “看完了吧?看完了便去洗洗手,尝尝额娘做的红油毛肚,最是开胃……”淑岚说着,想将那叠大字收起来,不想胤禛却并松手,反倒是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额娘,小六倒是长进了不少。”胤禛瞧着那字说道。 “那是自然……”淑岚眼神不禁有些飘忽。 “只是,不知道小六什么时候学会用左手写字啦?”胤禛说着,将那叠字举给淑岚瞧。 “额娘,其实您帮胤祚写大字,不必用左手的,您右手的字也……哎呦!” 淑岚没想到自己瞬间被戳穿,又听自家儿子揭自己的短,顿时愤愤地捏了捏他的脸阻止他说下去,又将那大字拿过来仔细观瞧,怎么也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 她可是事先做过功课的,胤祚从前写得大字也是这样歪歪扭扭的呀?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淑岚放弃对比,问道。 “这么说,额娘是承认帮小六写大字了?”胤禛问。 “快说,不然今天的红油肚丝便是我和胤祚吃肚丝,你吃红油。”淑岚以美食威胁。 胤禛举手投降,拉着淑岚细看:“写横时,比划从左往后,若是用左手写,便是比划由近及远,越写越费劲,导致这横画左高右低,且右边的比划容易呈锯齿状,儿子便瞧出,不是小六的手笔。” 淑岚大呼学到了,下次要提高作案手法才行! “额娘,您得按计划表上督促小六上进才行,怎么还帮他隐瞒儿子呢!”胤禛抗议道。 “这不是因为今天难得的晴朗天,又有风,正是放风筝的天,学字什么时候都能学,这阵风错过可就没有啦!”淑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胤禛听着这样的“正当理由”,竟然有些哑口无言,半天才长叹一声道:“小六正是该用功的时候,您可不能拦着他进步啊!” “你弟弟还小嘛,从前又身子弱,若是像你一样日日学习,怕是要学出病来。”淑岚撇了撇嘴,“额娘也是带他多玩玩,好增强一□□质嘛。” “好吧,那玩归玩,也得偶尔学一学功课才行。”胤禛听了淑岚提起胤祚的身体,语气也顿时软了下来。 他还记得额娘生弟弟时极为辛苦的样子,这个弟弟从前身子弱,养大有多不容易,他也是知道的。 他也要求得不多,不求小六有多文武皆通,只要别像京城中那些荒唐的世家子弟一样到处闯祸就行。 胤祚听哥哥的语气,知道哥哥心软了,便从淑岚的怀里钻出来,踮着脚在胤禛的脸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 “哥哥真好!” 听着小六奶声奶气地夸自己,胤禛也板不起脸了,还能怎么办?就算是被养成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纨绔,他这个做哥哥的不也只能养着不是? 嗯,日后要更刻苦用功才是,争取挣些功绩,让皇阿玛封赏自己一个好些的爵位,以便自己日后养得起一个败家弟弟了。 哦对,除了养弟弟,还要养自家额娘。 胤禛想起,先帝驾崩后,除了太后可以继续独享一宫以外,其他的太妃太嫔都要从原来的独门独院改挤在同一宫中了,为的是给新帝的嫔妃腾地方,这起居条件降了一个档,饮食上恐怕也不如当宠妃时随意了,用得用钱贴补。 自家额娘这么爱吃,日后在这项上用钱肯定不少。 淑岚浑然不觉中,自家儿子心中已经转过一百个念头,顷刻间连自己退休后的吃穿用度都想好了。 胤禛默默握了握拳头:一定挣个大宅子,养额娘,养弟弟! 而淑岚心中也有个念头,这胤祚有没有出息有无所谓,只要抱紧他哥大腿就好,她可知道历史上的能文能武,带兵打仗无一不通的十四爷胤禵是个什么下场,夺爵圈禁,生不如死。 淑岚瞧着眼前这个没心没肺,被红油辣得呼呼地张着嘴呼气的小儿子,觉得傻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红油肚丝劲道下饭,胤禛今日心情大好,比平日还多添了一碗饭。 “胤禛今天怎么忽然长进了,怎么还能看得出额娘的手迹了?”淑岚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 “是新来的那个顾师傅教的,他知道得可多了,连刑部都要请他出面帮忙瞧些案子呢。”胤禛兴高采烈地说着。 不过顾师傅上课只给自己讲故事,而书本上的篇章一字未讲之事,他故意略去了没说。 虽然对额娘有所隐瞒让他有些心虚,但顾师傅让他保密,他便只能信守诺言。 “……我本以为,他不曾科考,是靠祖辈功绩递补上来的,定然没什么真才实学,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胤禛一边扒饭,一边说道。 “虽然不曾科考,但听你阿玛说,他从前令所有旗人官员大考,此人得了第一。”淑岚说道。 所有官员中的第一?胤禛惊得筷子差点掉了。 要知道,朝中官员中可不乏历代状元,翰林院中的饱学之士也如过江之鲫,不想所有人一起考试,竟然也考不过他? 胤禛想起自己一开始露出轻视时,自己的师傅那双狐狸眼中露出的情绪,顿时觉得打了个冷战。 自己能背诵四书五经算什么!自己的师傅才是真的深藏不露,简直就是状元中的状元。 本来还想随便背背就能应付过去的,看来这下必须要下功夫背诵学习了。 不然,若是明日上书房时,背错背漏了什么,不就被狐狸师傅一眼看出来了? 罚抄什么的倒是其次,主要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故事下半截儿,估计就听不到了! 想及此处,胤禛也没心思再细品美食了,匆匆把碗中的饭扒完,便一头钻进偏殿去温书了。 淑岚虽然不知道胤禛是因为什么而这么有动力学习,但这倒正好合了她的心思。 没有胤禛老气横秋地在自己面前管这管那,她便更有时间和胤祚溜出去玩了。 虽然身后常跟着个胤禛身边的小太监,不过她也不在乎,还时不时地让他给胤禛传话。 于是,永和宫的日常便变成了…… “四阿哥,德妃娘娘带着胤祚去池塘了,挑回来两条大鲫鱼,说这鱼肥美,正好把鱼肉剔了做鱼饼!” “罢了……你去将那鱼饼给我带一碗来。” “四阿哥,德妃娘娘说廊下的燕子窝坏了,她亲自搬了凳子去补窝了!” “算了……你叫人看着,别掉下来就成!”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6节 “四阿哥,德妃娘娘见宜妃娘娘她们在放美人风筝,说不服气,回宫铆足了劲要扎个更大的张飞风筝!” “算……算了,我也去瞧瞧,给额娘打下手!” 第220章 治水 永和宫殿大门前侍立着的宫女瞧见长街上远远的走来一个身影, 正是才下学回来的胤禛,便立刻专门准备通传, 却被胤禛抬手拦下了。 “不必惊扰额娘, 我自进去便是了。”胤禛心中觉得这宫女不懂事,万一此时额娘在歇中觉还没起呢? 那宫女见胤禛发话,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好低声应下了。 胤禛想先瞧瞧小六在做什么,便到了殿门前,还没推门入内, 便听得额娘和小六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莫非是额娘终于改了性子,愿意给弟弟好好启蒙了? 胤禛将脸凑在门缝上, 偷偷地向门内观瞧。 只见淑岚将一张地图挂在墙上,将胤祚抱在膝头, 为他指各处地点。 胤禛心下了然, 原来额娘是在教小六地域知识,民俗文化, 不错不错, 日后无论是管理属地, 还是征战一方,对当地环境的了解都是必不可少的。 本以为额娘带弟弟很不靠谱,如今看来,还是很靠谱的嘛! 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又接着听下去。 只听淑岚指着其中一处问道:“这是哪里?” “这……”胤祚的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自觉地啃着自己的大拇指思考。 这是湖南,如今受湖广总督陈辉祖所管, 其地域三面环山, 乃是地势险要, 易守难攻之地,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胤禛在心中想着,十分期待小六会说些什么。 “啊!这是剁辣鱼头!”胤祚似是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门外的胤禛差点栽倒,而门内的淑岚却拍手叫好:“答对了!胤祚真聪明,还有呢?” 受到了鼓励的胤祚继续道:“还有糖油粑粑!酱烧板鸭!还有刮凉粉!……” “太对了!那,还有这里呢?”淑岚揉了揉胤祚的脑袋,又问道。 “这是红油火锅!” “这是手把羊肉!” “这是小鸡炖蘑菇!” …… 一边答,胤祚还一边忍不住吸溜口水。 “真不错,你好好记得哪里有好吃的,到时候你长大了,便跟你皇阿玛说封去哪里,到时候你皇阿玛龙驭宾天了,额娘就跟着你去封地吃好吃的去……”淑岚拉着胤祚,叮嘱得十分认真。 “嗯,胤祚知道,长大了,带额娘吃好吃的!”胤祚点点头复读道。 淑岚对自己的教学成果颇为满意,刚想再说什么,便听得门哗啦一声被推开了。 “谁呀,吓我一跳——”淑岚本以为是报信的宫女,一转头却见是胤禛站在门口。 “额娘,您怎么光指望着小六,那我呢?我也可以带您出去玩乐呀。”胤禛拉着额娘的手,眼神十分幽怨。 淑岚则对站在门口的宫女丢过去一个幽怨的眼神:我不是让你在四阿哥回来的时候,提前通报一声嘛! 那宫女只能无奈地摊摊手:奴婢也是没法子,是四阿哥不让说的啊! “额娘这么说……是不想给你添麻烦。”淑岚索性以退为进地飚演技,做欲言又止低头拭泪状。“你日后定要为大清操劳的,是羽翼渐丰的海东青,额娘怎么能拖你的后腿?只跟你弟弟远远望着你,便足矣了。” 无论玄烨死后谁当皇帝,依照胤禛这个卷王的性格,都定然会活跃于前朝。与其指望他,不如指望自己这个日日没心没肺傻乐,只喜欢吃吃喝喝玩玩的小儿子日后分府别住后能带自己出去吃喝。 她预备着教完这幅美食地图之后,再给胤祚看一幅游山玩水的玩乐地图,日后若是能带自己常常出去旅游就好了。 不然除了泡温泉,便是行宫避暑,虽然也是一种享受,但终究是人工穿凿而成,哪有天然山水的野趣呢? 况且,据她所知,这历史上的雍正帝胤禛卷得昏天暗地,连京城都不出,什么秋狝啊,汤泉啊,都不曾去,作为太后恐怕只能在京城里望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终老了,怕是一直踏不出这紫禁城。 胤禛听了这话,顿时心中一热,看来额娘不是不想依靠我,也不是偏心小六,而是体恤我辛苦啊! “额娘,日后胤禛身不能亲至,也定会好好供养额娘,让小六代儿子尽孝!”胤禛将胸脯拍得啪啪响。 淑岚一听这话,心中自是乐开了花:好哇,以后就算玄烨没了,也可以抱着胤禛这棵树了,吃穿用度有人出钱了呀! 胤祚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明白,是哥哥要给自己花钱吃喝玩乐了,便投桃报李地凑过去,吧唧一声在胤禛的脸上印了个口水印:“哥哥真好!” 用免费的亲亲换下半辈子吃喝玩乐个爽,这小子还真懂得做生意。淑岚在心中默默点头。 正想着,便听有宫女通传,说是梁九功传话,接胤禛阿哥往养心殿去一趟。 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为何此时传唤阿哥,淑岚还是对胤禛摆摆手道:“那你便去吧。” 胤禛应下,坐上停在长街上的轿辇,到了养心殿门口时,发现除了自己外,大哥胤禔和三哥胤祉也在。 “大哥,你从怀柔军营回来了?”胤禛有些惊奇。 “是啊,皇阿玛派人将我接回来,不知有何用意,我一路急着过来,还不曾回延禧宫见额娘呢。”胤禔咧着嘴笑笑,脸上带着些风尘仆仆的疲惫,但见着许久不见的兄弟,还是结结实实地给了胤禛一个熊抱。 “也不知皇阿玛有什么事这么急,我在翰林院的故纸堆里寻到一本残本古籍,还没来得及看呢,便被召过来了。”胤祉见五大三粗的大哥也要给自己来个熊抱,赶紧退了一步,表示敬谢不敏。 待三人进了养心殿,便见皇阿玛脸色沉郁,对梁九功一抬手。 梁九功会意,将案台上一封奏折递给了堂下的三位阿哥观瞧。 三人凑在一起看那奏折,见抬头是直隶巡抚上书,今年水患频发,河流频频决堤,百姓不堪其扰,地方上孤木难支,望朝廷上给与支援云云。 “怪不得我上京时,见到一路上有些流民,原来是这个缘故。”胤禔恍然大悟道。 “朕叫你们来,便是叫你们议一议,这水灾后续该如何处理?”玄烨缓缓开口道。 胤禛、胤禔和胤祉三人互看了一眼,都心知肚明:这是皇阿玛在考教自己呢,一时都谨慎了起来,谁也没开口。 “胤禔,你先说。”玄烨先点了名。 “儿臣觉得,直隶各地所产粮草,直供怀柔军营与京中所用,若是直隶受灾,恐怕军用粮草不足。”胤禔答道。 “嗯。”玄烨点了点头。他从前将胤禔送入军中历练,如今瞧着倒是健壮扎实了不少,但一提起水灾,立刻便想着军中粮草,而非受灾百姓,未免有不慈之嫌。 “那胤祉呢?”玄烨又点名。 “儿臣以为,最要紧的是派下官员管理,建立名簿,实行粥厂。”胤祉说道,“不可让难民流窜入京城,不然定会造成偷盗乞讨泛滥。” “你的意思,是派官兵把守关隘,不许直隶周边难民涌入京师?”玄烨问。 “虽然有些无情,但也只好舍小取大,为保京师为重。”胤祉答道。 玄烨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不近人情,史书上历任帝王皆是如此处理,他知道胤祉读史书颇多,会做出如此回答也是必然之举。 “那胤禛,你怎么看?”玄烨又问。 “儿臣觉得,大哥和三哥说得都对,不过儿臣觉得,水灾之后的重建才是治本之举。”胤禛思忖半刻答道。 “不错,朕曾经命你们跟着师傅学经史子集,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今日朕便命你们亲赴直隶地方,用自己的法子来治上一治。”玄烨大手一挥,终于说出了今日叫他们来的真正目的。 三个阿哥听了,自然是眼睛发亮,初生牛犊不怕虎,早就厌弃了纸上谈兵,想真的大展身手一番了。 而待三人回宫后,兴冲冲地将此事告诉给自家额娘,则是另一番景象了。 延禧宫中,惠妃见胤禔回来,还没高兴多一会儿,便听得他又要走;走就算了,还是去那水灾之地,立刻就哭了起来。 “你回紫禁城,凳子还没坐热就要去那等地方,万一有穷凶极恶的流民将你给伤了,额娘可怎么活哟……” “额娘,你儿子可是大清巴图鲁,在军中可是一个打三个,哪里那么轻易就被流民所伤了?”胤禔颇有些哭笑不得,“再说了,不是还有小八陪在您身边么!” “不止额娘想你,小八也想你呀……”惠妃一边擦泪,一边将胤禩拉到了面前,“快,叫你哥哥不要去受灾之地了,说呀。” 胤禩:…… “额娘,您别劝了,儿臣听皇阿玛的意思,这次恐怕是对我们三人的一次考验,说不定事关日后封爵之事呢。”胤禔连忙说道,看着一脸懵的胤禩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道,自己的额娘最在乎的,便是瞧着自己一日日长大,还迟迟未被封爵一事,连忙将这当借口说了出来。 果然,他瞧见额娘眼中一亮,顿时口气也软了下来:“当真?” “当真,皇阿玛若不是为了考验我们,怎么会叫我们兄弟三人去呢。”胤禔说道。 “那好,额娘给你准备行装,你到时候定要好好表现,好让你皇阿玛安心封赏你。”惠妃的态度顿时来了个大转变,开始热热闹闹地叫宫女们给他准备些厚的斗篷来。 从前胤禔远在军队中历练,极少能在他皇阿玛面前表现,就算是有了什么功绩,也不过得些寻常的封赏。此时,她千盼万盼的机会终于来了,若是能得他皇阿玛的青眼,日后议储之事,说不定也有胤禔的一份呢! 第221章 泡面 永和宫中诸人为四阿哥胤禛打点着行装, 胤禛倒是并不在意,他抓紧时间研究着皇阿玛发给他的水文图。 其实那些东西早就烂熟于心, 他一遍遍地看着不过是掩饰触发前的激动。 看得累了, 胤禛抬头向永和宫的庭院中望去,便见额娘带着小六在庭中指挥着诸人收拾行装,便心中一暖, 想着帮忙收拾一二,便也信步走到庭中。 不到庭中倒好,胤禛一出偏殿, 便听见额娘小声对小六解释自己要远行之事。 “你四哥要封你皇阿玛的令,离开紫禁城一段时间……对, 今天晚上也不回来,明天也不回来……”淑岚蹲下轻声细语地解释着, 可胤祚的嘴角却越听越往下撇。 胤禛瞧着亲手带大的弟弟这样舍不得自己, 心中顿时一软,蹲下对胤祚唤道:“来, 小六, 到哥哥这儿来。” “哎、哎?你别哭啊?”淑岚见小儿子葡萄样的大眼睛瞬间汪起一汪水, 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紧接着,胤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哒哒哒地踉踉跄跄往胤禛的方向跑,扎进他怀里的力气之大,险些将胤禛也掀倒在地上。 “小六不哭, 哥哥很快就回来了,你在家要听额娘的话, 不要气额娘, 好不好?”胤禛一边哭笑不得地抚摸着弟弟抽抽搭搭起伏的后背, 受着小六一个劲地把鼻涕眼泪往自己肩头抹,一边小声安慰道。 “我才刚哄好,你这个做哥哥的又给弄哭了!”淑岚叉腰。 明明平时这个弟弟都是没心没肺地傻乐傻玩,谁哪儿知道小六这么能哭!胤禛只好寻了个绣墩坐下,将弟弟抱在膝头,拿出自己的帕子给他糊成小团的小脸。 没办法,自己惹哭的弟弟,就得自己哄完,胤禛从憋笑的小太监手里拿过平日弟弟最爱玩的玩具,一边讲故事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 “哥哥给你画的画,你瞧见了没有?”胤禛问。 “嗯,瞧见了。”胤祚乖乖地点头。他四哥这些日子准备得这么密锣紧鼓,还不忘给自己画了一张工笔图,是一棵大树,上头缀满了小花。 “胤祚在紫禁城里等哥哥,每天给一朵小花染上红色,日日如此,待到整棵树的小花都涂满了,哥哥也就回来了,知道了吗?”胤禛说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7节 “哇……真的吗?”胤祚顿时不哭了,感觉日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哥哥的昏暗日子顿时有了盼头。 “真的,约好了,每天只许涂一朵,哥哥肯定如期回来。”胤禛轻声哄着,心中盘算自己铆足了劲儿地画,总也有三四百朵,差不多也到了归期了。 淑岚在院子中瞧了一堆大儿子和小儿子拉钩,笑着转头往小厨房走去。 刚走了两步,又被胤禛从后面叫住了。 “额娘,此行路途遥远,您就没什么好叮嘱儿子的?”胤禛的声音颇有些幽怨,方才小六哭得这么豪迈,惹得他鼻子也有些发酸。 叮嘱?叮嘱你什么?天冷了记得添衣服,天热了记得减衣服? 调换个个儿你让你来叮嘱我还差不多。 淑岚想着临要出行的这些日子,自己这个大儿子简直如老妈子一般,给弟弟安排的详细的日程和注意事项还不算,差点给自己也安排一份,幸好被她捂着耳朵念着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地躲开了。 胤禛瞧她油盐不进,便把说教的目标转移到了小六身上,天天念经似的给他灌输。 “额娘生了我们之后腰不好,不能劳累,你不能老让她抱你,知道吗?” “嗯!” “额娘生了我们之后膝盖不好,不能沾凉,你不能和她一起去荷塘里摸菱角,摸鱼也不行,知道了吗?” “嗯!” “额娘不能见风,你不能让她放风筝……放也行,你得叫她披上斗篷才行!” “嗯!” …… 胤禛瞧着淑岚颇为不忿的样子,摇摇头: “我可是听说荣妃娘娘心疼三哥心疼得很,听说三哥要离京治水,哭得钟粹宫地动山摇,说三哥身子不好不能劳累,又说三哥性子文弱怕是要吃亏,还想叫皇阿玛收回成命呢。” “若是我去说,就能改变你皇阿玛的意愿吗?”淑岚转头问道。 “皇阿玛心如磐石,不可转也。”胤禛见淑岚正色,便也正色答道。 “那不就结了,反正你皇阿玛也不会改变心意,早晚要过这一道历练,我若是多去为你央求一次,你皇阿玛就会看轻你一分。”淑岚回头正色道,“况且,我也不该为自己担心就拘着你,你是大清的皇子,早晚要飞出去试炼的,如今吃些苦,总比日后吃大亏要强得多。” 胤禛顿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只点点头“嗯”了一声,便转过了头去。 胤祚自认为懂事地拿着方才擦过自己鼻涕眼泪的帕子往四哥脸上糊,认真道:“四哥,擦擦!” 淑岚噗嗤一笑,没揭穿他哭鼻子的事,又往厨房去了。 胤禛顿时觉得有些臊得慌,拎起怀里的小胤祚,又开始考他要如何看护额娘的一二三条了。 待到正式出发之日,胤禛坐在马车之上,打起轿帘,依依不舍地瞧着紫禁城越来越小,到京城越来越小,渐渐车队上了山路,不见人迹。 此行三阿哥带的人最多,自然荣妃娘娘见不能说动皇上的心意后,特意求来的额外护卫之人,使三阿哥的车队瞧着格外的长。 而比三哥的队伍少一些的,便是大阿哥的车队。惠妃见荣妃求了额外的护卫队,便也不甘落后,前后脚地也去求了额外的护卫队。 而胤禛自己的车队,除了皇阿玛和皇额娘指的额定护卫队外,他只指了两个人跟着队伍,一是黄履庄师傅,一是顾八代师傅。 要出行时,皇额娘还一脸担忧地问他:“要不要把张院使也带上,路上好照顾你们的身子?” 他赶紧摆手谢绝了,紫禁城上到太皇太后,下到小阿哥小公主,更是需要名医坐镇的地方。 行军路上虽容易有水土不服,头疼脑热,但他也不怕,只因从前张怀和额娘制定下的军医制度已经蓬勃发展起来,随军的太医经验丰富,并不是只懂得背医术的闭门造车之辈。 这些倒是都安排妥当了,胤禛瞧着天色渐晚,天际泛起烟紫色,他心中便冒出一个念头。 永和宫的小厨房,平日里这时候早该升起炊烟了,额娘要叉着腰把他从书案前拎起去用晚膳了,不知今日永和宫桌前,没有胤禛在,只有小六陪着,额娘会不会寂寞? 他正心里酸酸地想着,恰巧这时,他身边的小太监将车轿帘子掀起了一角,问:“四阿哥,该到时辰用膳了。” 胤禛本想摆摆手说没胃口,待会儿再吃,便想起自己收拾行装时,额娘给自己装了好大一个神秘包裹。 自己当时问额娘装的是什么,额娘还神秘兮兮地将食指竖在唇边,说:“秘密,等你上了马车,想额娘给你做的吃食的时候,你再打开瞧。” 胤禛哭笑不得地点点头,不懂额娘怎么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也终于弄懂了自己要出行前的一个月,永和宫的小厨房日夜不停地开着火是在做什么。 原本他还有些怨念,怨额娘不抓紧时间跟自己聊聊天,叮嘱几句,见原来是为自己准备的吃食,他才释怀起来。 只是,难道额娘不知道,这一路山高路远的,一下子做这么多吃食,怕是要腐坏了! 那这么一大箱心意不都白费了? 胤禛想到此处,连忙叫那小太监把那神秘包裹打开,拿些来给自己吃。 带那小太监将一方方正正的油纸包递给胤禛时,脸上充满了困惑。 不说他,胤禛的脸上也充满困惑。 额娘的心意怎么硬邦邦的? 一将油纸打开,便飘落下来一张纸条。 胤禛对着马车内的烛火读道:“此物名为,方便面,泡沸水后挤入酱料,撒入粉包,等待半柱香后,开盖即食……” 胤禛又有些哭笑不得:额娘,您不觉得临出门教儿子制膳,有点晚了么! 他对自己的手艺可没那么有信心,万一做出三姐姐那样的可怕膳食可如何是好…… 但索性这说明也不过三五行字,不涉及什么高难度操作,甚至不用开火,就算是搞砸也没有搞砸的空间。 胤禛便干脆叫小太监烧一壶滚水来,按方操作。 才将那瞧着不起眼的黑乎乎酱料挤到干巴巴的黄色面饼上,牛肉与香菇混合的香气立刻四溢了起来,胤禛强忍住直接挖一勺酱料塞进嘴里的冲动,近乎虔诚地将沸水倒了进了面碗里。 这一下,沸水不但激发了肉酱的香气,连方才平平无奇的面饼,都散发出淡淡的小麦与蛋香混合的气味来。 好香! 胤禛将木盒盖起,发誓着半柱香的时间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半柱香。 还不等时间到,那暖融融的香气便已经掩盖不住地钻出了盖碗,满满地充斥在不小的马车车厢内。 胤禛挑起一筷子放入口中,从来未曾有过的劲道口感充斥齿间,一时间他眼睛雾蒙蒙的,不知是想家想的,还是热腾腾的面汤熏的。 劲道的面挂着香浓的汤汁,胤禛吃得满头大汗,额娘竟然能将如此丰厚的鲜香浓缩在那么小小一包酱料中,当真是神迹一般。 方才那油纸封上写着“红烧牛肉味”五个字,想必是还有别的味? 胤禛顿时充满了期待。 他正恋恋不舍地吃着,只见轿帘被从前头掀开了。 一边是顾八代的脑袋,显然是被那香味骚扰得放下了脸面,腆著臉笑道:“四阿哥吃什么这么香,也分微臣一口可好?” 一旁还要些脸面的黄履庄则大声地咳嗽,一边提醒着同僚不要太不知廉耻,一边掩盖着自己肚子一长串的咕噜噜叫声。 而胤禛则吸溜掉最后一口面条,给他们看自己只剩面汤的碗:“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第222章 产业升级 养心殿中。 暗卫送来的信件正第一时间快马加鞭地呈送到玄烨案前, 玄烨敢放三个阿哥去地方上历练,便是因着有暗卫形影不离的保护。 而十日一封的书信报告, 便是暗卫们存在的另一个意义。 既为了报平安, 也为了向玄烨通报三个阿哥的动向,是否能堪大用。 水患自有当地官员和工部的官员负责,而他分配给三个阿哥的, 便是对灾民的安置。 “你们有何看法,都议一议吧。”玄烨对着堂下几个官员道。 随着皇子们渐渐长大,臣子们也不可避免地开始选择站队, 而玄烨自然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来看一看他们的风向。 只见几个大臣轮流传阅了那封报告密信,脸上神色各异。 “陈师傅, 你先说吧。”玄烨点了个岁数长些的。 此人名唤陈梦雷,是三阿哥胤祉的师傅, 本该随三阿哥同行以便随时指导三阿哥, 只是此行山高路远,他便以年事已高, 不便远行的理由留在了京中。 陈师傅被点了名字, 激动得胡子都抖了三抖, “回皇上,这信上写胤祉阿哥心怀慈悲,见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便在官家开设的粥棚之外自掏腰包另设粥厂, 实在是令人感沛。这信中还提到三阿哥见流民卖儿卖女,也心痛不已, 自掏腰包救济他们, 更是令人动容。能教三阿哥这般心怀仁心的阿哥, 微臣实在是三生有幸。” 他自觉第一个被皇上点到的皇子,必然是皇帝心中最满意的,便不遗余力地对自己的学生大夸特夸了一番,还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嘴自己教导的功劳。 说话间,他还瞥了一眼一旁的纳兰明珠,从前他一向看不惯明珠在官场的横行的气焰,以至于明珠渐渐表现出对大阿哥的支持后,也对大阿哥颇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 如今三阿哥能压大阿哥一头,他自然是觉得颇为扬眉吐气。 一旁的明珠依然在瞧着那封信件,却像是注意到身边同僚的目光了似的,不待玄烨开口点到自己,便不甘示弱地开口道:“三阿哥确实心怀慈悲,只是饥民无数,三阿哥的粥厂因分配侍卫人手不足;似乎不光有地痞流氓冒领,还引发了哄抢,一时间百姓乱作一团,险些出了大事,若不是大阿哥带人出面摆平,恐怕这粥厂反而坏了事呢。” 这一句话倒噎住了陈梦雷,他深知,引发哄抢后,若不及时平息,便会容易升级为□□和兵民冲突,若有流血,那问题可就大了。 如今明珠一句话,直接将三阿哥头上的功绩劈手一抢,戴到了大阿哥的头上了,他还是颇为不甘。 “三阿哥不但心慈,还颇为慷慨,不知为何明珠大人要将他的功绩说得一文不名?” 明珠自然也不落后,“论迹不论心,终究还是大阿哥稳定住了局势。要知道,身为阿哥,最重要的不光是慈心,还要有铁腕治理才行。” 一时间,堂下站三阿哥的和站大阿哥的两拨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到底是“慈心”重要还是“铁腕”重要,争得面红耳赤。 “阿哥们都很好,都是大清的栋梁之材。”玄烨看他们吵的心烦,便止了他们的争吵,草草端水了事。 两拨人都像是斗胜了的公鸡一般,颇为得意地退下去了,玄烨才重新将书案上的密报拿起来重新看了起来。 密报分为三份,他将提到胤禔和胤祉的部分发下去让他们浏览,而把胤禛的那一份留在了手中。 只怕是这一份密报给了方才那些拥戴三阿哥和大阿哥的臣子们看,他们便要炸锅了。 这信中写着胤禛进入水灾地考察后,又问了官员们往年的情况,得知最难办的事情,一向都是灾民的后续安置问题。 朝廷的救济只能救急,而不能长久地维持,而诸如三阿哥开设的粥厂一般的民间有德富商的粥厂也曾开过不少,但都只是解一时之需,待到过上十天半个月粥厂撤了,镇压的官兵走了,地方上又要重新陷入饥民遍野,百姓流离失所的状态。 就算胤祉心慈,给了银钱让他们不要再卖儿卖女,但那父母收了钱,说不定一转脸又去别处卖了。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当地以种地产粮为生,而官家可以将河坝重新修复,却不能让被洪水毁掉的良田重新长满庄稼。 失去了赖以生计土地的农民,要么忍痛卖儿卖女,要么便成为山匪流寇,成为朝廷的隐患。 玄烨看着胤禛的反思,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朕何尝不知道! 但朕又能如何呢?能做的只能免去他们一年的赋税以待修整,而更多的安置问题,也是无能为力。 他将这密信翻到了第二页,后面附上的便是胤禛对这件事的解决意见。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8节 他的意见便是,将灾民迁徙出受灾地。 玄烨看了这话,连连摇头。 直隶受灾,灾民能迁去哪里?只能就近迁往京城,京城又如何容纳得下这些人?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来了京城之后又要做些什么呢? 京城中各行各业都人满为患,这些大字不识的外乡流民又如何立足? 怕是要将祸水引入京城了! 玄烨觉得颇为头疼,便提笔写下这设想的不切实际之处,并叮嘱他照着旧例办事即可,流民一事,不该他来顾虑。 没想到,他这一封信寄出去后不久,便又收到了来自胤禛的信。 信的开头虽然说谢皇阿玛提点,但字里行间仍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是不切实际之举。 但这一次,玄烨却看那书信看得越发认真起来。 这一次胤禛显然比上次的计划,多了更多可以实行的想法,其中的诸多字眼如“工业改革”“产业升级”虽然对玄烨来说陌生古怪得很,但勉强也能读懂意思。 一开始他还笑着,心说,这样古怪的话想来是听他额娘说的,但越到后面,玄烨越是心惊。 这小子说什么,流民不是负担,而是财富? 说若是扩大工厂的生产,让许多诸如巧克力之类的食品不光是贩卖给京中富人,而是销往全国,并加大出口,那进项便会大大增加? 说黄履庄师傅的蒸汽铁牛拉着犁耕作,地里远不需要那么多农民了? 让世代耕作的农民不再在土里刨食,而是转而进入工厂,产生更高的利润? 玄烨想象中的工匠,都是一家一户,做些简单的物品出售糊口,而在胤禛的描述中,在蒸汽机轰隆隆地开动下,工匠们产出流水样堆积成山的物件的场景,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良久,他将那信收入怀中,他还需要再多琢磨琢磨。 信中提到,除了巧克力可以开设工厂吸纳工人以外,还有额娘研制的罐头和方便面两物。 而眼下,他要去永和宫看个究竟。 这巧克力和罐头他都见识过了,这方便面是怎么个情况?这母子俩竟然藏了什么好吃的没告诉他? 待到他急急进了永和宫,便被扑面的香气扑了个正着,只是香气混杂,一时间分不出究竟是什么。 而淑岚则在院中摆一书案,面前是数个大碗,而她闻闻这个,闻闻那个,一脸纠结的神色。 “皇上来了!快来尝尝嫔妾特意为您制的汤面!” 而淑岚见玄烨过来了,便赶紧将他拉到主位坐了,又将几碗面往他面前推了推。 怕不是为朕特制的吧?玄烨心中一哼,也不戳破他,想来是她自己试菜吃撑了,才又拖了个旁人试菜。 他倒不在意这个,只是面前碗中的清汤面,未免寡淡了些,看不出有什么稀奇。 不过夹着吃了一口,他便立刻改了态度:碗中没有半点肉与菜,竟能有如此香气!玄烨心中一惊。 “莫非,是数个时辰熬制的高汤?”玄烨这么多年在淑岚身边,也懂了些制膳的门道,便问道。 “无需数个时辰,只需一包,这个。”淑岚变戏法似的掏出小料包,“红烧牛肉味,小鸡蘑菇味,香辣排骨味,酸菜肥牛味……任君挑选。” 待到淑岚解释了此物如何方便携带,如何冲泡便利,玄烨越听越是认真。 “除了冲泡,还可以煮着吃,打上一枚鸡蛋,放上两根青菜,便是上好的美味了。”淑岚将一个海碗推到玄烨面前。 她想着验证一番这泡面是否真的便利,真的长途携带也不腐败,便将它们装进了自家儿子的行囊,不想胤禛说只吃了一个月便吃光了,只因每次他一泡起面来,便有两个哥哥凑过来分食,说平时不吃倒也不想着,只是一闻见味道便不自觉地流口水,肚子里的馋虫闹得厉害。 吸饱了汤汁的劲道面条,和着汤汁更加鲜香的溏心蛋,玄烨顿时觉得简单的一碗面也让他舌尖极为熨帖和享受。 “嫔妾想着,此物原材料不似可可豆一般价格高昂,造价不高,可大批生产……这行商之人出行在外,虽身上有钱,但免不了要时常风餐露宿,若是能有这样一种选择,他们定然乐意囤货,以便旅途中食用。” 除此之外,她还有另一个想法,那便是,若是行商们随身携带方便面食用,无形中便是免费的广告,那么这些行商们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能接触到这样方便的食物,推广开来,日后贩向全国,其收入不知道要翻多少倍。 “……只可惜,人手不足,无法大量生产。”淑岚将心中所想说了,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人力不足,工厂开不起来,真是耽误人赚钱啊! 她却没料到,玄烨却在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角的面汤后,抬头对她说道:“人手不足?没关系,朕自有办法。” 第223章 烫手山芋 “三百六十一, 三百六十二……”胤祚将四哥给自己的那一张花树图铺在书案上,满数的红花已经染得七七八八了, 剩下几朵, 他都不忍下笔了。 万一哥哥不守承诺可怎么办呢? 纠结了良久,他还是认认真真地落笔:“三百六十五……” 这时,窗外传来小太监通传的声音。 “小声些, 什么事?额娘正睡觉呢。”胤祚连忙放下笔,跑出了屋外,戳了一下那没眼力见而小太监的脑壳。 “是好事, 是大好事啊!”那小太监傻乎乎地揉揉脑袋对着胤祚傻笑,“四阿哥并大阿哥和三阿哥已经回京了!这会儿皇上正传他们进养心殿问话呢!” “真的?”胤祚高兴得转身去房中叫额娘, “额娘,快更衣, 我们去瞧四哥!” 倒是淑岚不紧不慢地从榻上起身:“不忙, 等你四哥回来再聊也不迟,恐怕他此时要去应对皇阿玛的问话呢。” “那, 那我去养心殿门口等他!” 额娘有耐心等, 他可没耐心等, 当下披了件氅衣,便叫了轿辇往养心殿去了。 淑岚见他风风火火的喊不回来,便也由着他去了。 胤禛在京郊附近开建了厂房和供工人居住的集中舍房,一开始流民们还因为恋着故土不肯迁居,但渐渐地瞧见在工厂旱涝保收地赚取工钱, 比看天吃饭地埋头种地要好赚得多,渐渐地也有大批的年轻人心思活络起来, 开始进入了这些工厂。 而这些流民的流入也并未如京中住户所想一般带来混乱和疾病, 反而将原本的荒芜之地变得就渐渐繁荣热闹起来, 贩夫走卒、茶楼酒馆穿插于其中,俨然有发展得不输京中市井的热闹派头。 久而久之,这块工厂区不光吸纳了无家可归的流民,连原本有地可种的农人也经不住诱惑加入其中,毕竟没有一层层的繁重赋税,可要比头顶烈日的劳作要轻松多了。 试行的三条生产线都是淑岚所制的产品,她自然要提出抽成的。 胤祚曾见她跟玄烨讨价还价,要这抽多少分利,还曾歪着脑袋问过:“额娘,你攒那么多钱做什么?你要多少钱,皇阿玛难道会不给你不成?” 淑岚则点了点胤祚的小脑袋:“你皇阿玛虽然人称万岁,难道真能活万岁不成?你早晨吃的蟹粉羹,中午吃的水晶肘子,晚上吃的炒三丝、炸鸡脯,不都是这上头来的吗?额娘可不要等岁数大了,只能一顿三餐听御膳房的,送什么就吃什么,可太没劲了……” 胤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殊不知影壁后头有玄烨在听墙角,怒极反笑。 “怎么,难道说朕的女人不能安心倚靠朕,还要倚靠自己小金库不成?” 但终究他还是当没听见,只摆摆手,吩咐下去,将淑岚账面上的所得按她的意思多加一分。 而淑岚在宫中,便是等着胤禛和胤祚回宫来。 谁知等到天色渐晚,也没有等到胤禛回来,倒是胤祚先提前回来了。 “你四哥呢?”淑岚揉了揉胤祚的脑袋,“你可在养心殿见了他没有?” “没有。”胤祚摇了摇头,“儿子在养心殿外等了许久,但胤禔哥哥和胤祉哥哥都早早从养心殿出来了,还面带喜色,唯独不见四哥,我又等了一会,见天黑下来了,便回来了。” 淑岚心中一沉,这至少说明,玄烨叫远行归来的三个儿子回来,至少是嘉奖了他们的,可为何唯独将胤禛留下了? 若说是他对胤禛心怀不满,也应该不可能,工厂的从无到有,可谓是他的亲力亲为,总该不会有什么错处吧。 莫非是风头太过,皇上要敲打他不成? 淑岚一时间心中也是乱得很,只好叹息一声:“好吧,吃饭,将那手撕鸡端上来。” 手撕鸡在锅上蒸了三溜儿,鸡皮已经失了脆劲儿了,变得有些糯,淑岚看胤祚一见了鸡腿就暂且把没等到哥哥的烦恼抛在脑后,专心地与鸡腿作斗争,便一边瞧着她吃,一边兴趣缺缺地吃些配菜的花生,一边出神地想着。 若是胤禛在,定会说“鸡腿要先给额娘吃”…… “小六,怎么我走了一年也不见你有长进,鸡腿要先给额娘吃,听见没?” 淑岚惊得一个激灵,一抬头,倒真瞧见胤禛风尘仆仆地进来了,将外头的大氅交给一旁的宫女,才笑着给淑岚请安。 “哥!”胤祚一见哥哥,顿时将鸡腿抛诸脑后,扑进了胤禛的怀里。 “好啦好啦,你四哥这不是回来了?没有爽约吧?”胤禛揉了揉他的脑袋,在榻边坐下,迫不及待地揪下翅根开始啃。 待到吃得七七八八,胤祚也在榻上打起了哈欠,淑岚便笑着叫青雀带他去洗漱安寝。 她转过头来,对着吃菜吃得脸红扑扑的胤禛道:“好啦,别卖关子了,你皇阿玛都跟你说了什么了?” “皇阿玛说,虽然如今直隶流民之事已定,但天下如直隶一般受天灾人祸之地不计其数,光是今年,便有山西、江西、福建、广东等省十二州县受灾,朝廷给与蠲免一年的赋税的政策,但终究还是治标不治本。” “那你是怎么回的?”淑岚一时间紧张了起来,连筷子也悬在了空中。 “我答皇阿玛,儿臣愿为皇阿玛解忧。”胤禛笑了。 淑岚长长地叹了口气,虽然抱着一丝侥幸,但依照胤禛这个性子,怎么可能不这么说呢? 替皇上解心腹之患,是一把双刃剑,既能博得赏识,又容易遭人揣测。 所谓所做多错,吃力不讨好的,干活的不如在近侧溜须拍马的受宠爱的例子,淑岚见过太多了。 但见胤禛充满干劲的模样,她自然知道,自己是不能拦,也拦不住他出去闯荡的。 “你皇阿玛安排你去了什么位置?”淑岚叹了口气给胤禛夹了一筷子菜,问道。 “皇阿玛叫我去工部监管,主要便是巡察北直隶受灾之地,继续安顿灾民,给他们安排赖以糊口的生计。”胤禛笑着答道,他低头扒了两口饭,鸡汁渗进米饭中,将米饭染得金黄,在外面这一年来可没什么空档能坐下来好好吃一口饭。 “额娘,你不必担心,我这一年来,有经验。”胤禛见淑岚撑着腮叹气,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便出言安慰道。 恐怕没那么容易。淑岚如此想着,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问:“那你何日动身?” 胤禛倒是没料到额娘会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要离京的事实:“此番在京城呆不了许多日,只待十日便走了。”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皇阿玛本想让我多留些时日……可是受灾百姓日日受倒悬之苦,儿臣多耽搁一日,也许就多一个卖儿卖女的人家,儿臣实在是不忍……” “十日……”淑岚思忖片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十日也够了。” 这十日中,胤禛也没什么工夫在永和宫中陪淑岚和胤祚,他要忙着清点带在身边的人,还要跟工部诸人应付交接,总也脱不开身。 待到出行的当日,淑岚才交给他一个木盒,叫他若是有难处了,便再打开。 胤禛瞧着额娘神秘兮兮的样子,又瞧着这小盒子,满脑子都被好奇心塞满了。 难道又是吃的?但是这么一小盒,装吃的也装不下啊? 况且,这些天也没见额娘在永和宫做什么吃的呀? 但额娘说不许提前看,那他只好信守诺言,将心中的疑惑吞回肚子里。 而长大了些的胤祚,则不需要哥哥的叮嘱,便蹭在胤禛怀里道:“哥哥放心,胤祚会好好照顾额娘的!” 延禧宫中。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69节 福念正替惠妃染着指甲,见她神色愉悦,便心生出些困惑来。 “你是不是想问本宫,为何皇上中用四阿哥,给四阿哥去地方上治水的机会,本宫不生气?”惠妃斜眼瞧了一旁欲言又止的福念问道。 “……咱们大阿哥的福气,还在后头呢。”福念被看穿心思,却不敢称是。 “皇上看似是给了四阿哥一个立功的机会,但这功立不好,便成了祸。工部的帐看似是完美无缺,实际上早就亏空得厉害了。朝廷上赈灾的银子,能有一半落在修河堤上,便已经是中间的官员手下留情了。河堤便如此年年塌年年修,朝廷的赈灾银子才能源源不断地送下来呢。”惠妃一言道破此间关窍。 “这么说,四阿哥便是接了个烂摊子了?”福念也倒吸一口凉气,手上失了准头,将丹蔻染在了惠妃的手指上。 “小心着些!”惠妃嫌弃地抽回了手,“如今四阿哥去了,要不,便开口向他皇阿玛要钱,你想想,别的官员治水皆只用工部的银子便够了,他还要额外要钱,岂非无能?” “若是……他不问皇上开口呢?”福念小心翼翼地将染在手上的颜料擦去。 “他若是个会变通的,只要对工部官员的行径装聋作哑,仿照从前的样子,在建河堤上偷工减料咯。若是河堤再塌,只要赖在天灾上就行了。”惠妃打量着自己染红的指甲,心生满意。 她没说出来的是,只要四阿哥选择了这条路,那便被工部之人拿住了把柄,工部中人多为钮祜禄府中人,与四阿哥向来不对付;若真是有同流合污的证据,这钮祜禄府随时便可参奏给皇上。 如此一来,无论是认真治理,还是随波逐流,都是讨不到好的。 “你说,四阿哥得了这么个烫手山芋的活儿,本宫干嘛要羡慕?”惠妃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作者有话说: 第224章 锦囊 春雪消融, 又是一年。 养心殿中,玄烨瞧着窗外滴滴哒哒的房檐上的雪水, 若有所思。 “京中的雪已经化了, 想来北直隶一带都要暖和起来了。” “皇上这是想四阿哥了?”一旁的梁九功躬身问道。 这一次玄烨倒没急着否认,良久,才道:“这臭小子, 也不知道给朕多写几封信。” 他那日在养心殿中,听见胤禛对自己说,要替自己分忧的话, 他便觉得心惊。 这样的话说来容易,分量却是极重。 他身为一国之君, 怎么会不知道工部之下暗流涌动,猫腻极多, 不过是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此时还不是整治的时机。 他自然也知道,钮祜禄府的势力在工部颇为壮大, 盘根错节, 门徒党羽众多, 胤禛虽然是皇子,到了地方上要用人使钱,也定然有人要偷偷使绊子,让他难以一展拳脚,顺利成事。 他就是要将手下最出色的儿子放在这样难办的位置上, 既是让他感受一下为人君者的难处,又要试试他的本领。 本以为胤禛碰了壁, 早早地便会寄信回紫禁城求援, 无论是管他要人也好, 要钱也好,玄烨都不会拒绝。 谁料这小子倒好,到了地方上一头扎进去苦干,完全没想起求援这茬似的,每次来信都不过是写些一切安好,问候皇阿玛并额娘弟弟安之类的话。 而被派去暗中保护胤禛一行的影卫发回来的消息,也一次比一次令玄烨吃惊。 “四阿哥把地横行霸道的氏族教训了。” “四阿哥惩治了偷工减料的官员,还自掏腰包重修堤坝了。” “从前此地名为雇役,实则无偿调用居多,四阿哥雇佣流离失所的灾民就地建起厂房,工钱颇丰。” “流民听闻后竞相报名,厂房建设极快,工厂运转后,流民又入厂成为工人,卖儿卖女、沿街乞讨者近乎绝迹。” “工厂运转顺利,数州县行商前来购买以外,更有海外客商求购,几样货品供不应求。” …… 意想之中的求援信迟迟没有送到,令玄烨又欣慰,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难道孩子真是长大了,不需要自己这个皇阿玛帮忙了吗? 正想着,梁九功从外面接过一样物什来,放在了案头。 “皇上,是四阿哥送来的,您要不要瞧瞧?”梁九功恭恭敬敬地问。 玄烨瞧见这次送来的,倒不光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油封信筒,而是一个木箱,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往里看去。 这一次,除了如常的“一切安好”之外,还有一瓶罐头,上面油印着黄桃图案,和一个油纸包,上写“香辣排骨面”。 这便是胤禛给朕交的答卷了。 玄烨了然,命梁九功开了罐头的封,舀出黄桃吃了一大口。 嗯,挺甜。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那便是:这孩子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钱? 同样的问题,同样萦绕在惠妃心头。 延禧宫中,杯盘掷地之声不绝于耳,福念缩着脖子站在一旁,生怕下一次被砸到自己身上。 “这个老四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是哪儿来那么多钱的?”惠妃又将一个杯子掷了下来,应声而碎在门槛上。 “额娘?”外头传来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你又怎么了?” “胤禔?”惠妃自然是听出了儿子熟悉的声音,站在碎片堆里颇有些狼狈。“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四弟管理地方上要人手,我便叫我军下的人手过去帮他了,皇阿玛方才传召儿子去养心殿,还夸奖儿子了呢!”不知道额娘上了些年纪,又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了,胤禔尽量无视满地的碎片,颇为雀跃地将手中的皇阿玛赏的玉珏给额娘看。 “这就让你满足了?”惠妃却没有如胤禔所想的那般夸奖,而是猛地推搡了他一把。 胤禔一个没提防,手中的玉珏差点掉在地上。 “额娘这又是怎么了,受了哪里的气,来发在我身上?”胤禔连忙小心将玉珏收回荷包中,以免皇阿玛赏的东西如同满地的杯盘一般惨遭毒手。“四弟如今的工厂开得如火如荼,能想着让我帮忙,也是做兄弟的情分,日后也能念着我的好啊?” “你就这点出息?我养你真是白养了!”惠妃瞧他宝贝那玉珏的模样,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的四弟都知道拔尖向上了,你呢?只知道给人家打打下手,人家随手打赏你些什么东西,你便感激涕零了,当真是没出息!” “额娘!”胤禔打断了她继续往下说的话头,“你若没旁的好说,儿子便走了,在这也是受气,还不如去和三弟研究一下如何为流民登记造册的事呢。” 他一甩袖子,草草跪安,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扭头离去。 每次额娘在皇阿玛面前都是低眉顺目如菩萨一般,一回到宫里关起门来便将积压的火尽数发出来,从前他年小,还会被震吓住,如今这一招不管用了,他见势不妙,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出去躲清净去。 “你、你给我回来!”惠妃垫着脚,艰难地迈过满地碎片试图去追,却见自家儿子早就没影了,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倒是一旁的福念不怕死地开口了:“娘娘还是歇歇气吧,大阿哥连年在外头军营里劳碌辛苦,好不容易回紫禁城一次,您怎么能一见面就吵,这不是将大阿哥往外推嘛。” “难道是本宫想将他往外推?难道是本宫不想亲近自己的亲骨肉?”惠妃恨恨地念叨着,吐字简直咬牙切齿,“还不是他自己不给我省心……当真是不中用……” 正说着,她却止了声音,只因转头时不经意间,瞧见了帷帐后头的一双眼睛。 “谁?”惠妃声音有一丝警觉,待到看清帷帐后的人影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是胤禩呀,来,过来,到额娘这儿来。”惠妃的表情立刻恢复了温柔的模样,脸上方才的怒容似乎是变戏法一般被抹了个干干净净。 帷帐后一个有些怯怯的小脑瓜探了出来,然后犹豫地走到了惠妃面前。 他自有记忆起,这样的场景便常瞧见,而惠妃娘娘面向自己时,永远是温柔的模样。 虽然这让他常常觉得迷惑:到底哪一面的惠妃娘娘才是真的惠妃娘娘? 但是意识到无论如何,这宫中能倚仗的人只有惠妃一人时,胤禩便吞下了满腹的疑惑,装作什么也没瞧见的样子。 “胤禩在帷帐后头干什么呢?”惠妃用摸了摸他的小脸问道。 “胤禩的球找不到了,便到这里来找。”胤禩乖巧地答道。 “胤禩真乖,但是现在不是玩球的时间了,应该学大字了,胤禩这么聪明,断不可和你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一般不学无术,知道了吗?”惠妃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糖汁来,不待胤禩作答,便转头对福念道:“你也是的,怎么不知带阿哥去读书?耽误了进度可如何是好?” “是,奴婢这就去。”福念连忙应了,牵着胤禩的手出了屋子。 远在北直隶的胤禛,望着眼前滚滚腾起的蒸汽,和隆隆作响的机器,手中摩挲着木盒陷入回忆。 他还记得初来此地时,才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地方宗族势力盘踞,纵使是身为皇嗣,也免不了下面的人阳奉阴违,面上赔笑脸,脚下使绊子。 烦恼之际,他便想起额娘给自己的神秘木盒,说到了至急为难之时再拿出来。 他好几次都想打开,都强忍住了,只是好奇着轻飘飘的木盒里到底放着什么。 直到他眼瞧着机器已经命黄履庄带人做好了,工人却迟迟没有着落,世家大族趁着流民没吃没喝,便趁人之危地签下身契,让他们无人可用。无论是赎人还是雇人,都是一大笔开销。烦恼至极时,他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打开了木盒。 他一时用力过大,盒子盖飞了出去,紧接着他便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面前漫天飞舞如蝴蝶一般的,竟全都是银票! 他回过神来,连忙满屋子捡起这些银票蝴蝶,重新珍惜地收了起来,心中感慨,额娘这些年常把心思放在赚钱上,但从没有人见她的用度如何奢侈,原来都是一点一点地攒着,以备将钱使在刀刃上呢! 胤禛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了,不会再轻易掉眼泪了,看着这些银票还是眼眶一酸,“额娘……” 额娘省吃俭用……呃,虽然没有省吃,但是辛辛苦苦攒下来这些钱,实属不宜啊! 正感动着,胤禛瞧见木盒下面还压着一张小纸条。 是额娘留给我的暖心话吗? 胤禛连忙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张纸。 “吾儿胤禛,银票收好,好好用在该用的地方,这可不是白给的,要还的,而且要十倍的还!额娘亲笔。” 胤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前仿佛瞧见了额娘在永和宫时插着腰神气活现地教训自己的样子。 想来额娘心软,只是嘴上说说,若是赔了钱,她恐怕也不会不让自己进永和宫,最多说一句“做工厂便是有赚有赔,吸取教训就好”之类的话。 但是如今看着工厂源源不断的订单……似乎不但不会赔本,还比额娘预计的目标要超出不少? 胤禛瞧着各地货商争先恐后地送上订货银子,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盘算起来。 这些钱给额娘买珍奇食材,这些钱给姐姐们添妆,这些钱给弟弟买稀奇玩具…… 第225章 鸭血粉丝汤 这一日并非胤礽或是胤禛送信的日子, 一封书信却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玄烨案前。 玄烨还未读信,见信上的落款, 便面色一凝, 遣散了堂下议政的几个翰林院的老头子,才定了定心神拆开了信。 待看完后,他才面色舒展, 朗声道:“好啊,好啊。” 一旁的梁九功还一头雾水,不知又有什么事能让皇上这么高兴, 便听得外头的回廊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还来不及阻止,外头的人便已进了殿。 “皇阿玛!”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70节 “都多大的人了, 还这么莽莽撞撞的。”玄烨话虽如此,面上却没有责怪之色, 随手将信收进了袖中。“今日倒有空, 不在宫里操练你那女子兵团了?” 他对于大公主教习那些陪她学规矩的世家女子们文武也颇有微词,奈何大公主执意如此, 日子长了, 也就随她去了。 且大公主见已经被皇阿玛发现了小秘密, 也不藏着掖着了,便干脆将这些女子们从承乾宫带到外面来施展拳脚,嫔妃们见得多了,倒也习惯了。 梁九功摇了摇头,满宫里敢这么仗着皇上宠爱没大没小, 也就大公主一人了。 不过今日大公主来得这么急,倒不像是来陪她皇阿玛闲聊天的, 而似乎是为什么目的而来的。 果然, 大公主对着她皇阿玛一伸手, “皇阿玛,别藏了,宣琬都瞧见了!” “哦?瞧见什么?”玄烨还故作不知。 “就是北疆使者送来的信,皇阿玛,你可不许私自扣留!”大公主见皇阿玛耍赖,着急地直跺脚。 玄烨看饱了她着急的模样,才将袖中的信封搁在桌上,往大公主的方向一推。 “好吧,好吧,给你看,不过是些无聊的情报,可没写什么你想看的东西。” 大公主如获至宝,像是怕皇阿玛反悔似的,一把将信拿了过来。 玄烨饶有兴致地瞧着女儿的神色从激动,到平静,又到激动。 这来信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和大公主有过些青梅竹马情谊的般迪。 当年玄烨的那一句,让他去北疆历练,这么多年一直奏效,每隔数月,便有新的情报送来,而这一次,更是有巨大发现。 噶尔丹从众准噶尔贵族中杀出一条血路后,一改其父兄偏安一隅的风格,改为激进地一路扩张,先败和硕部,再征服哈萨克、灭叶尔羌汗国,一时间极大地扩张了准噶尔汉国的疆域。 所有人都知道噶尔丹所想的是什么,绝不仅仅是称霸西域而已,他的胃口已经被越喂越大,下一步,便是剑指京城。 果不其然,待吞下了叶尔羌汗国后,噶尔丹又将铁骑指向了喀尔喀蒙古土谢图汗部,威逼北京。 眼看着便要打到家门口,玄烨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而朝中臣子自然也分作两派,一派是主战,噶尔丹不除,总觉得是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而一派则是希望分而治之——毕竟噶尔丹还没打过来,三藩平息,还需休养生息,不如先派使者和谈。 而玄烨对两派的争端不置可否。 打,自然是要打,只是何时打,时机是个问题。 而般迪的一封信,便点名了时机。 就是此刻。 般迪信上说,噶尔丹一路高歌猛进,对新收入囊中的部族却并不认真以待,行事太过激进鲁莽,导致部下多有不满,心生反义者众多。 而近日,便是一名准噶尔部的台吉欲强抢了一名叶尔羌部台吉的女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不肯相让,便闹到了噶尔丹处,而噶尔丹的不平判决,直接让本就新降的叶尔羌部心生了火气,又要反水。 如今准噶尔部后院着火,不但延迟了东征的脚步,还放松警惕,无暇顾及来犯,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进攻良机。 没瞧见般迪的特殊问候,大公主倒也没觉得气馁,反而是为信中的战机而激动不已:“皇阿玛,这次的机会,您可不能错过啊!” 玄烨点了点头:“自然,不光要朕,朕还要亲征准噶尔,让四海臣服。” “好!”大公主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然后眼巴巴地瞧着皇阿玛道:“我能去吗?” “不行。”玄烨一刻的思考都没有,立刻就回绝了大公主的提议。“你是不是想去见那个般迪?” “才不是呢!”大公主语气愤愤,“女儿在皇阿玛心中,就是那么念着儿女情长的人吗?女儿不想空有一身武艺,却荒废在宫中,只有和亲和下嫁,女儿也想为国杀敌,为皇阿玛出一份力嘛!” “好啦,朕知道你的心意。”玄烨见她真的恼了,语气也软和了下来,“你且坐下。”又望向一旁的梁九功,“去给公主倒茶。” 待梁九功转身出去了,玄烨才低声道:“皇阿玛不是不想让你去那些地方,而是待在宫里,有待在宫里的用处,比上战场杀一百个敌人,摘一千个脑袋要管用得多。” “皇阿玛说的是真的?那是什么用处?”大公主方才气馁的眼中忽然一亮,又有些不信地去瞧玄烨,看皇阿玛是不是又哄自己。、 “噶尔丹后院着火,自顾不暇,而我大清自然不能步他们的后尘。”玄烨说完,便在大公主的肩头拍了两下。 大公主虽然还是有些未解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皇阿玛另有安排,那她只要遵守便是了。 玄烨宣布带兵亲征,以示自己平准噶尔的决心,朝中上下皆知皇上此时龙心已定,便也没有不知趣的再来言和,一时间士气高涨,寻了个黄道吉日,便大举出征。 而淑岚站在送行队伍里,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似乎玄烨下令征准噶尔之日大大提前了? 其原因,想必便是胤禛的功劳。 从前大清还未从三藩之难中恢复过气力来,就算想战,国库也不允许,而胤禛在地方上的三大厂,直接源源不断地为国库输血,使国库充盈到可以想打谁,就打谁。 这还不算,戴梓得受重用,一连更新了数代□□,图纸一从远方寄回京城,玄烨立刻命工匠开模制作,又源源不断地成为了军士们手中的利器。 如此看来,玄烨提前征准噶尔,也是必然之举。而兵强马壮,想来也能大大减少伤亡吧,说不定能与历史上不同,不必三征准噶尔,征一次就够了? 玄烨不在宫中,宫中似乎安静了许多,而淑岚自然是日日去承乾宫呆着,有时候带着逃课的胤祚,有时候带着上好的吃食。 而这一日,承乾宫门外有人叩门,佟皇后会意,抬头对盼夏道:“去开门。” 进来的果然是淑岚,手里还捧着个锅子。 “来就来吧,又劳碌你准备吃的。”佟皇后嘴上推辞着,眼睛早就盯上了那个锅子。 “淑岚姐姐又带了什么好吃的?”伏案看书的大公主也凑过来闻了起来。 “是鸭子,是鸭子。”胤祚比划着。 淑岚将那锅子放在小几上,一掀锅盖,几人便被香气扑了个满怀。 再往锅里瞧去,倒是清清爽爽的一片清汤。 “是鸭血粉丝汤,快尝尝吧。”淑岚盛了几碗,递了过去。 鸭血粉丝汤本是鸭血鸭杂这类边角余料做成的美味,本是寻常人家常吃的,而在宫中却是稀罕物,想必佟皇后和大公主都未曾见过。 而此时已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候了,恐怕她们也没肚子再吃一顿正餐,而佟皇后和大公主,一个夜半伏案处理宫务,一个念书,正处在“虽然不饿,但嘴馋”的阶段。鸭血粉丝汤自是填补着一份空虚最温暖熨帖的夜宵。 虽然是小巧,但制起来也不容易,要将鸭心、鸭肠、鸭胗以料酒生姜丝去了腥气,再烫得弹牙爽脆才得妙处。而这清汤,自然是敲碎了鸭骨,合着骨髓煮得清汤,鲜而不腻。 粉丝则要比平时略略煮得久一些,充分吸饱了汤汁的鲜美便是其中精髓。 “若是不够,再添些馕饼。”淑岚说着,往大公主手里塞了个饼子。 馕饼蘸热汤,带来的美味冲击是无法替代的。 “你来得正好,方才才收到消息,说皇上已大胜噶尔丹,般迪所说的情报确实无误,噶尔丹一边应付军中叛乱,一边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火炮压制之下,他根本无还击之力,如今已与我大清交接降书战表了。”佟皇后一边啜了一口鸭子汤,一边说着,喜悦溢于言表。 淑岚惊呼:“当真降了?” 这次真的一战便平了准噶尔? “那可不,虽说噶尔丹向来号称狡兔三窟,但有科尔沁部相助,这才如此顺利。”佟皇后道。 “还有般迪的功劳呢!”大公主与有荣焉地插嘴。 “那岂不是皇上很快就会班师回朝?”淑岚又问道。 “那是自然,后续的交接之类,只留给康亲王就是了,皇阿玛已率先班师回朝,而这信在路上又耽误了几日……想来这封信到京城后过不了多久,皇阿玛也该到京城了。”大公主粗略一算,对淑岚答道。 淑岚心道糟糕,玄烨回来后,恐怕就要考教他离开紫禁城这么多天里胤祚的功课了,而胤禛不在永和宫,自己自然是带着胤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下玄烨就快到京城了,现在回去补作业还来得及吗…… 第226章 避火 承乾宫中, 一砂锅鸭血粉丝煲已经见底,胤祚也一边听着姐姐讲故事, 便靠在姐姐的腿上迷迷糊糊即将睡去。 淑岚见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再这儿睡沉了,免得一会儿回去时伤风。” 佟皇后却笑了:“就是在这儿睡下,又有什么要紧?盼夏, 去给六阿哥收拾出床铺来。” 淑岚才要说些什么,就听得承乾宫殿外大门被人猛烈地叩响了。 “是谁这么大晚上地敲门?好没规矩!”大公主嘟囔了一句,不满地瞧外看去, 生怕惊醒了怀中的胤祚。 “万一是有什么急报也未可知,盼夏, 你去看看。”佟皇后对盼夏道。 盼夏应了一声出了殿门,没一会儿便听见她惊惶地跑了出来, 声音都慌得走了调:“皇后娘娘, 德妃娘娘,不好了, 后宫失火, 此时已蔓延开来, 外头来的侍卫和太监正叫娘娘们去避火呢!” 殿中之人皆是一惊,连伏在大公主膝头睡觉的小胤祚都察觉到不对,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怎么了?” 佟皇后一脸吩咐着倚冬将桌上未处理完的宫务一并放入箱中带走,一边急急向殿外走去。 “这火来得真是够邪的……”淑岚也心如乱麻, 但还是跟随这佟皇后往外走。 承乾宫的大门只开了一掌来宽的缝隙,借着外头小太监拎着的灯笼, 依稀可以看清门外的人脸。 “原来德妃娘娘在这儿啊, 让奴才好找, 主子们无需带什么行囊,只待火灭了便可回宫了。”面生的小太监见淑岚在此,脸上显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淑岚自然是赶不及回宫收拾东西的,习得现代消防常识的她,也只来得及打湿了帕子备着,免得浓烟呛人。 远处虽有火光,但似乎暂时没有向这边蔓延的趋势,只是冬日里天干物燥,又有风,火星借了风势飞去哪里可不好说。 待她和佟皇后宫中一行人到了景阳宫,见年久失修的景阳宫大殿中,还有不少早就过来的人。 淑岚第一眼瞧见的,倒是人群中的郭络罗姐妹。 宜妃显然是从被窝里拖出来的,一副脾气不好一点就着的模样,而郭络罗贵人自是在一旁轻声安慰。 淑岚见这二人,只觉心中一惊:郭络罗姐妹二人同住翊坤宫,是为西六宫;而佟皇后所居承乾宫是为东六宫,原来为了防火,大修六宫时,以黄琉璃和砖制的山墙作为隔断,以防火势蔓延,究竟这火是燃得有多厉害,才一路从西六宫烧到东六宫来,以至于要去荒僻无人的景阳宫去避火? 而堂中还有此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人,由宫人搀着在荒废的堂中坐着。 两位老人家上了年纪,又受了惊,又是夜半从被窝里带出来的,显得神色很是憔悴,而皇太后则是惶惶地搓着手中的佛珠,念着阿弥陀佛,希望火势早些灭掉。 而一旁的佟皇后,则是也将方才的小太监叫到身边,一连串地问起了宫中火军的问题。 太平缸的水怎么样了?火军可还顶上了?火军总管如今在哪儿,怎么任凭火势蔓延得这么快? 那小太监却支支吾吾,只说自己是听吩咐做事,再多的也并不知道,便匆匆地走了。 淑岚瞧向佟皇后,见她面色凝重。 淑岚顿时心中咯噔一下,想了想,还是将胤祚塞进了佟皇后怀里,叫她帮忙瞧着些,“我出去瞧瞧,找当值的侍卫给皇上放信去。” 佟皇后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只吐出一句:“……注意安全。” 空荡荡废置的景阳宫此时已被宫中人挤得快无处落脚,淑岚从中间艰难地挤过去,想出门去,却被一个太监拦了回来。 “德妃娘娘这是要去哪儿?”那太监皮笑肉不笑,“还是好生呆在宫中,待到火灭了再出去也不迟呀。” “请公公行个方便,我自然是有急事。”淑岚虽见了那嘴脸心中不悦,还是压着火气回道。 “若是娘娘乱闯乱撞有个闪失,奴才恐怕一百个头也不够砍的,还请娘娘不要再为难奴才了。”那太监倒是软硬不吃,又将淑岚挡了回来。 “不妥?”佟皇后抬头问回来的淑岚道。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71节 “嗯。”淑岚点点头,她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膨胀起来。 “此人穿的不是火军的衣服。”佟皇后低声道。 宫中向来是一处人管一处事,灭火的火军自是随时穿着专门的服色,以防起火和人员疏导,为何此时又换了这脸生的小太监来? 而火势能蔓延得如此之快,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的失火。 “莫非是从内部烧起来?” “是不是有人蓄意纵火?” 淑岚与佟皇后两两对视,低声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心中的猜想。 如今玄烨不在紫禁城,以纵火引起混乱,从而以避火为理由将一种嫔妃引到同一处,都让淑岚想起了两个字:宫变。 如此便说得通了,宫中尊贵女眷聚于一处,便成了人质,无论背后之人想做什么,都是一个极佳的砝码。 淑岚瞧着外头除了太监以外,似乎还有不少侍卫人头攒动,心中又是一沉: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恐怕贸然闯出去,是要吃亏的。 眼瞧着世间正慢慢流逝,淑岚正急得团团转,无计可施时,却听见殿中已有人禁不住了,那便是宜妃。 只见她提着嗓子嚷道:“什么火,我可没瞧见火烧起来,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半夜赶到这儿来了?还不让人走,谁准许你们这么干的?” 而守门的太监依然是方才那一套说辞,劝宜妃好生在殿中等候。 而宜妃并不是淑岚的性子,直着嗓子一边叫嚷,一边去推搡那太监,直说要回自己宫去,而那太监被推搡得烦了,竟然猝不及防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只听刷的一声,银光闪烁,宜妃顿时噤声。 淑岚看得清楚,那银亮亮的,分别就是刀子。 太监怎么会带这种东西?淑岚心中大惊,却听得一直垂首不言的惠妃幽幽地回首:“宜妃妹妹,还是小声些为好,不然刀剑无眼,怕是要划伤妹妹的花容月貌了。” 宜妃瞧着那一闪而逝的银光,惊得后退了好几步,被郭络罗贵人扶着才站稳身形,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颤抖着指着惠妃,似是刚发现端倪一般:“你、你和这人是一伙的……?好大的胆子,竟敢带刀出入太皇太后驾前!你不要命了吗!” 她这一句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整个景阳宫中都炸了锅一般,嫔妃们不是夹着愤怒指责惠妃,便是匆匆带着宫人准备推搡着夺门逃跑。 而混乱却没有持续过一秒,方才人头攒动的门卫侍卫们统统拔出刀来,一片令人胆寒的声音,瞬间令方才还混乱的人群定在了原地。 淑岚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完了,方才还想着不要打草惊蛇,如今对方不装了,图穷匕见了。 而一片暂时的死寂中,却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惠妃,你便直说吧,老婆子在宫中一辈子,倒也不怕吓唬,你到底想做什么?” 景阳宫中众人纷纷回头望去,是坐于堂中的太皇太后。 “好,果然是太皇太后,嫔妾便直说了,听说皇上如今对承继大统之人已有了人选。”惠妃见太皇太后面上竟然无一丝惧色,倒有些讶异。 “且不说后宫不能干政,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太皇太后又道。 “嫔妾只是希望,无论皇上拟定的诏书上写的是谁的名字,过了今晚,都能改作嫔妾儿子的名字。”惠妃笑道,平日里显得慈眉顺目的五官在抖动烛火的映衬下,竟然显得有一丝可怖。 此话一出,全场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这样的心思,宫中恐怕人人都有,但能宣之于口的,要么便是发疯了,活够了,要不便是…… 她有自信让全场中人都乖乖闭嘴,一个都不说出去。 瞧着殿中闪闪发亮的数把利刃,宫中嫔妃皆是心中叫苦;纵使是你家中势力如何,你出不了这个宫门,报不出信也是白搭。 眼瞧着自己身家性命都握在人家手中,方才最闹腾的宜妃也连忙闭嘴,眼神躲闪,生怕被刀兵所伤。 而堂上的太皇太后又徐徐开了口:“好啊,好,你终于说出来了。哀家从前只以为你愚钝昏聩有余,性子是不坏,如今看来,你倒真是佛口蛇心!” 惠妃却完全不接这一茬,似乎这样的指责早就不能伤她分毫,笑道:“所以,太皇太后的答案呢?是继续在慈宁宫颐养天年,做安享天伦之乐的老祖宗,还是……” “你做梦!”太皇太后愤愤,将龙头拐杖狠狠击打在地上,“你想左右皇子承继大统,可别忘了,皇上马上便要回宫了,到时候见到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你自己想想你的后果!” “若嫔妾会怕皇上回宫惩罚嫔妾,嫔妾便不会行着一着了。”惠妃似是对这样的话早有准备,正待再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从外头跑了进来,垂首在惠妃耳边报告了些什么。 淑岚瞧着惠妃脸上似乎荡起了一个笑容,心中顿时大喊不妙。 果然,惠妃听完报告后,脸上又更多了几分从容:“方才传来急报,皇上在来京途中遭遇不测,业已驾崩了,还望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节哀。” 此话才一出,又是满堂皆惊,大家皆神色慌张地转头去望太皇太后,以求个主心骨,谁知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却急急唤道:“太皇太后,您这是怎么了?” 第227章 复活 淑岚瞧太皇太后歪倒在一旁的李嬷嬷身上, 双眼紧闭,牙关紧锁, 便觉不对, 立刻拨开众人要上前查看。 “德妃,你要做什么?”惠妃冷声问,她此时对景阳宫中被她禁锢的众人的一举一动都分外敏感。 “太皇太后有旧疾, 最不能受惊吓,你要太皇太后承认你儿子继承皇位,也得等太皇太后先醒过来再说吧!”淑岚说着, 见惠妃对自己的说法并无异议,便走到了太皇太后近前。 “醒了没有?德妃, 我警告你,可不要想耍什么小花招。”惠妃又道。 “……还没有, 往常太皇太后发作时,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不是太医, 治不了这病, 想来只能叫太医进来查看……”淑岚试探着说着, 还没说完,便被惠妃厉声打断了。 “我看你是想叫太医进来,传递情报吧?”惠妃提高的嗓门。 淑岚哑然,在某些方面,她倒是脑袋转得快。 “……若是不治, 也不知太皇太后能不能醒过来。”淑岚只好退了一步。 “醒不过来的人,想来也不会反对我的儿子登上皇位了吧。”惠妃话指着太皇太后, 眼睛却瞧着景阳宫中噤若寒蝉的众嫔妃。 众嫔妃皆不敢发一言, 若是此刻闭嘴, 日后若真是皇位有变,自己还能得个太妃太嫔当当,若是此刻反对这孤注一掷红了眼睛的惠妃,先要看自己的脖子硬,还是她手下的刀子硬。 毕竟惠妃可是连太皇太后的命都没放在眼中的! 不多时,惠妃便将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佟皇后身上。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无论宫中哪位阿哥上位,佟皇后都是当之无愧的圣母皇太后,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她又怎么肯让佟皇后压自己一头? 果不其然,淑岚心中最不愿见到的场景出现了,惠妃对一旁持刀的侍卫耳语几句,便有两人粗暴地横拨开人群,向佟皇后的方向走去,而周围的人纷纷怕殃及自身,皆如鱼群一般避让出一条道路,胆小者甚至闭上了眼睛。 只见一道寒光而过,飞溅的血迹将地面浸染得颜色更深了,甚至没听见一声惨叫,只听得身体闷声倒地的声音,引得宫中一阵尖叫声。 淑岚转头去瞧,却见佟皇后还好好地站在原处,只是衣裙上飞溅了血渍,尽管面上吓得有些苍白,但还是保持着庄严不可侵犯之色,死的是那妄图取佟皇后性命的侍卫其中之一,而另一个侍卫则被眼前转瞬之间发生的事惊得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望着同伴的尸体。 此时众人才发现,动刀之人,便是一旁的大公主;手中使的,是太子所赠的链子刀。 随着大公主的拔刀,她身后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宫女们也齐刷刷地抽了刀,似乎在说:像大公主这么能打的,还有十二个。 众嫔妃皆惊掉了下巴,这不是大公主平日操练的那些世家女子么?竟然真的能打? 大公主对着惠妃抬了抬下巴,似乎在说:“有本事你便叫你的人过来试试。” “好个黄毛丫头,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了,就算你一身本事,区区十几个人,这宫里宫外这么多人,你能打得过吗?”惠妃怒极反笑,眼中满是通红的血丝,“原还想给你和你额娘一个痛快……” “皇阿玛会回来的。”大公主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根本没听进去似的。 “你是聋了?没听我说,皇上已经驾崩了?”惠妃冷笑,虽然有大公主这么个意外反抗自己,但只要等到钮祜禄府的私兵和策反的军队合二为一,这宫中的俘虏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有了她们,她们在朝中的父兄不也任自己拿捏? 不过等待一时罢了……惠妃想着,听到墙外官道上传来地动山摇的行军脚步声。 来了! 惠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转头对身旁侍卫道:“快去开殿门!迎进来!” 而门开后涌进来的戴甲兵士们,很快便将景阳宫围了个扎实。 惠妃还不及说什么,便听得戴甲兵士们传来一个声音:“不知道这是不是惠妃想等的呢?” 景阳宫众人皆愕然抬头,这个声音无比熟悉,戴甲兵士们呈扇形向两边散开,正好露出立于中间轿辇上的明黄色身影。 “皇阿玛!您果然回来了!”大公主倒是惊愕的人群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自然,朕一言九鼎,自然不会食言。”玄烨颇为从容地从轿辇上迈步下来,望着石阶上僵直如石像般的惠妃,开口道:“怎么,看见朕没有如你所想,死在那顶轿子里,很失望吧?” “怎、怎么会……嫔妾哪里有这样的胆量……”惠妃惶惶地随着众人跪下,将头埋得极深。 “既然你不敢说,朕就替你说。”玄烨瞧着眼前这个平日慈眉善目的女人因极大的惊惧而花了的妆容,心情复杂。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羊皮卷纸,抖在了惠妃面前。 惠妃瞧见那纸上所写,猛然抬头。 “你勾结钮祜禄氏,利用其北直隶的屯兵夜闯紫禁城,意图发动宫变,却不知异动早就被胤禛发现,传信传了回来。”玄烨将把羊皮卷又收回袖中。 为防通信途中驿站被人买通,他早和胤禛约定,平时无事便罢,若有不可外传之秘事,便将做一明一暗两道信,明信如常用油封筒寄出,暗信则藏在每次寄来的罐头里。 这罐头,不光是为报平安,也是为传情报之用。 从前曾有不少朝臣觉得自己将胤禛放到了钮祜禄氏的势力范围中,是轻视他,给他找罪受,却不知这既是给胤禛的一份考验,更是深深扎进钮祜禄氏势力中的一根刺。 如今看来,胤禛交上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 “而你,连那轿子里头放的也不过是一座木像都不知,当真以为朕死了。”玄烨冷声道。 “那皇上明知如此,为何还要将计就计?难道就只为了看嫔妾的笑话?”惠妃见全然被拆穿,也不再装得低眉顺眼,猛地抬起伸来注视着玄烨。 “自然不是。”玄烨道。“朕倒想看看,究竟还有谁胆敢谋逆篡位,觊觎皇储之位,如今看来,除了钮祜禄氏,其党羽也沉不住气浮出水面了,朕陪你们演这一出戏,倒也不亏。”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朕没想到的是,你行此举,倒将你的亲儿子推在局外,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糊涂了。” 听到谈及胤禔,惠妃的眼中又闪过一丝嘲笑的神色,“他?他蠢得很,不但不知上进,倒做尽了扯后腿的事!我这个做额娘的为他前途考虑,他反倒叫我不要肖想不该想的东西,凭什么?我有那个力气,倒还不如扶持他弟弟的好。” 淑岚听闻,心中一惊,从前见惠妃宝贝她儿子像眼珠子似的,没想到到头来却要扶持胤禩上位。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她与钮祜禄氏约定好的,便是让胤禩上位,毕竟年小的阿哥好控制,而胤禔不但年长,还有些军队中的经历,此时又是少年心性,一心忠于皇阿玛,未必会愿意登上这个抢来的位置。 但再想想,惠妃恐怕此时也只是假意顺从,若来日她真成了太后,未必不会将没有还手之力的小皇帝鸩杀,再送自己的亲生儿子登上更加平坦的皇帝之路。 只是如今看来,无论是惠妃是如何打算,都已经不重要了。 淑岚正想着,便听得玄烨又道:“胤禔,出来吧。” 批甲军士之间又闪出一条小道,胤禔失魂落魄地翻马而下,瞧着石阶上状似疯狂的额娘,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他方才遵皇阿玛的指令去延禧宫领了八弟胤禩过来,只知宫中有人趁皇上亲征发起宫变,如今业已平息,他还担心了一阵额娘的安慰,未曾想拨开人群却发现,额娘便是那个始作俑者。 “胤禔,谋反者伦律当处何等刑罚?”玄烨问。 胤禔梗着脖子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玄烨又一次沉声问出这个问题后,才颤着声音答道:“谋反、谋大逆两罪,不分首从,同谋者,皆处以极刑……株连父子、祖孙及兄弟,男子年十六以上,斩立决,财物收官……皇阿玛,额娘虽有万死之罪,但求皇阿玛看在额娘养育了这几个孩子的份上,且留皇额娘一条命吧!” “胤禔,方才的大清律是你自己背的,你该知道这其中的分量。”玄烨皱紧了眉头,看来惠妃对这个儿子的评价倒是正确,不但蠢,还颇为心软。 当下自己没有迁怒于他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敢为罪妇求情! 而胤禔只抱着玄烨的一条腿,久久不肯放开。 正当众人的眼睛都聚集在胤禔和玄烨身上时,方才乖乖站在胤禔身边不出声的胤禩忽然跑向了伏在地上的惠妃。 “八弟!”胤禔阻止不及,小胤禩已经像离弦的箭似的扎到了惠妃身上。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72节 “皇阿玛杀惠额娘,皇阿玛坏!”胤禩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算是童言无忌,这也太敢说了! 玄烨倒不是会被一个孩子的话轻易激怒的性子,只是道:“方才你大哥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并不是皇阿玛想杀惠妃,而是她咎由自取,皇阿玛才不得不如此处置。” “皇阿玛为了皇额娘,先逼死了额娘,如今又要逼惠额娘,皇阿玛,坏!”胤禩执拗地重复着。 淑岚明白卫氏之死的原委,但卫氏当初只当是急病而死,并未声张其意图谋害皇后之举,在场大多数人都并不知情,听闻八阿哥这一话道出卫氏之死有隐情,又是一惊。 “哦?是惠妃这么告诉你的?”玄烨冷笑着问。 胤禩点点头,又摇摇头,“惠额娘告诉了我一些,但也是胤禩亲眼所见的!” “那你便说说,你惠额娘是怎么告诉你的,朕倒也可以洗耳恭听。” 第228章 “意外” “胤禩, 不可胡说惹皇阿玛生气!”胤禔出口阻止,但小胤禩却像抢先开了口。 “那一日, 我分明瞧见额娘受皇阿玛责难, 还隐约听皇阿玛说,她是辛者库贱妇……!还有,说她痴心妄想之类的话……”胤禩稚嫩的脸上竟现出的纯粹的恨意。 玄烨拧紧眉头, 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心中百转千回。 自己当时是因一时之气责骂了卫氏,但还不是因为查出卫氏参与了利用太皇太后的病, 谋害皇后一案?事后自己也并未对胤禩有任何迁怒,不想在看不见的延禧宫, 被怨恨浇灌的种子倒是渐渐发芽长大了。 “好啊,当真是朕的好儿子, 若非有今日, 朕恐怕要自己的亲儿子记恨,背后捅上一刀也未可知。”玄烨道。 他竟有些庆幸, 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是年幼的胤禩, 只有孩子才会这么容易地将心中的恨意发泄出来, 若是胤禩隐藏着仇恨长大,恐怕待自己发现时,便是胤禩的毒牙刺入自己喉头之时。 “你口口声声说,是朕为了你皇额娘逼死了你亲额娘,可你却丝毫不知你额娘做了什么, 如今是记错了仇,恨错了人……” “我是亲眼瞧见额娘死在我面前, 不会错的!”胤禩红了眼睛, 似乎那一日额娘倒在雪地里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她临死还念着我……” 淑岚长长叹息一声,果然那一日他什么都瞧见了。 大人们总以为孩子长大后便会淡忘往事,以为孩子不懂事,便在孩子们面前无所顾忌;殊不知就算是小时候还不懂是怎么回事,那可怖的场景也会深深刻入孩子心中,待成长的过程中反复咀嚼,早晚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但惠妃也是利用了这一点,那日胤禩只看了一半,其余的细节与来龙去脉都是由她补足,故而在胤禩心中根植的额娘死因,便是另一个模样。 但胤禩怎么就那么巧地瞧见了呢……莫非是惠妃连这一步都想到,为了让胤禩失去亲额娘后全心全意地依赖自己? 淑岚想及此处,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而望着如同一头愤怒的小兽般护着惠妃的胤禩,玄烨却已经开始讲起了那日的前因后果。 “……当日,并非朕逼死了你额娘,而是你额娘自己做了不可为之事。”玄烨微微颔首,“这下,你明白了吗?” 而胤禩显然被这个版本的故事震撼到说不出话,自己眼中温柔得有些寡言的额娘,怎么会是操控了这么多阴险事的毒妇? “从前朕也想不通,为何她要做谋害皇后这样失心疯一般的事,不过听了你说你惠额娘与你解释的故事,朕倒是明白了几分。”玄烨道。“朕从前纳闷,卫氏入宫后深入简出,就算有银子去贿赂那么多的宫女太监去为她办事,恐怕也没有那么多的人脉去一路买通。想必是替旁人背了黑锅,因为儿子捏在旁人手中,不得不就死了。” 而胤禩人虽然小,也不是傻子,一听便知这话中所指,便是这些年额娘去世后,自己一直视为亲额娘的惠妃。 “额、额娘,皇阿玛是骗我的吧?您怎么……”胤禩不可置信地想惠妃走近几步,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个受冤的表情,但却发现她的面孔如同被打碎的佛像般,露出了扭曲狰狞的神色。 “八阿哥,小心!”淑岚忽然在人群中喝道,八阿哥一众在明,看不清,她却分明瞧见惠妃伸手向袖间掏着些什么。 可提醒还是晚了一步,惠妃还是先一步将走近自己的胤禩拉到身前,紧接着,一把巴掌长的小刀抵在了八阿哥的喉间。 缀满了八宝的精致小刀平日里与席间割取羊肉的餐刀并无区别,并不会多引起人注意,此时却顷刻间便能要一个孩童的性命。 “那拉氏,你已经害了卫氏的性命,难道连她的骨肉的性命也不放过?”玄烨极力地克制着情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刀尖的位置。 此时惠妃的手似乎因为情绪的起伏而剧烈颤抖着,似乎即刻便要在孩童幼嫩的颈子上划出一个窟窿。 而胤禩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眼睛也不敢眨,嗫嚅着求助:“皇阿玛……” 说不定此后她会做出什么来,眼下最紧要之事,还是将胤禩救出来。 对峙的空气只维持了片刻,玄烨便开口道:“说罢,你有什么要求?” “皇上果然慈父心肠,果然是为了阿哥愿意让步。”惠妃的眼中的神色近乎挑衅,“嫔妾放八阿哥一命,也希望皇上放嫔妾一命,不治嫔妾死罪。” 顿了顿,她又将手中的刀子威吓似地逼近了一丝,“嫔妾的命兴许在皇上眼中并不值钱,但八阿哥,可是您的亲骨肉……” “放了他。”玄烨眼中的怒意只闪过一瞬,便又回归了平静,“朕答应你。” 惠妃迟疑了片刻,没想到皇上竟答应得如此顺畅,心中庆幸自己的算计:若是祈求皇上赦免所有大罪,事关朝政,便是触及皇上的逆鳞,但若是断尾求生,只求得自己一条性命苟活,皇上心中的天平无疑是倾向于八阿哥的。 惠妃手一松,八阿哥便飞奔地扑向了玄烨怀中,而她也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跪在地上,冷眼瞧着八阿哥与他皇阿玛在经历了生死关头后的冰释前嫌的模样。 只要还活着,还有胤禔这个指望,如今再落魄又何妨……还是有来日东山再起之日。 见闹剧终于到了尾声,众人皆松了口气,而佟皇后则高声道:“传太医!” 众人才如梦初醒,太皇太后还病着呢!急急回头向堂上看去。 谁知,方才歪在李嬷嬷身上似是犯了旧疾昏过去的太皇太后,此时也起身来到石阶下查看自己这惊魂未定的重孙,见胤禩无事,才又露出一丝笑容。。 众嫔妃皆面露震惊,怎么太皇太后不用药石医治,自己便好了? 虽然人人都满心疑问,但唯有嘴快的宜妃脱口而出:“太皇太后,您……您怎么好了?” 刚说完,才觉不妥,连忙捂住了嘴。 太皇太后缓缓转头,声音如常:“哀家什么时候有事了?” “不不不,您老康健得很,嫔妾什么也没说。”宜妃见太皇太后不提,也连忙找补道。 唯有淑岚知道,方才惠妃意图让太皇太后认可皇储更替,她急急上前查看,刚伸过手去探太皇太后的脉息,手腕便被她鹰爪一般的手指牢牢扣住,哪里像因为打击过大,血冲头脑而昏厥的模样? 淑岚只是一惊,便旋即想明白,这是太皇太后为拖延时间,才装作发病。 此时众嫔妃皆处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由侍卫护送回宫,人群渐渐散去,唯有胤禔还怔怔地立在原地,瞧着侍卫搜走了额娘身上伤人的利器,又毫不留情面地推着她离开了景阳宫。 失魂落魄的胤禔看着额娘被从身边拖走时,虽不发一言,却还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无比熟悉这个眼神,这是叫自己不要忘了仇恨,也不要忘了向上爬。 “额娘,你好糊涂啊……”胤禔望着消失在长街上的额娘的背影,喃喃道,手中的佩刀当啷落地。 他面上浮出一个苦笑,也许额娘算计了这么久,也没算计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并不想与皇阿玛和弟弟们刀兵相向。 一夜过去,紫禁城中多了一处闭锁的宫殿,曾住了三个嫔妃和两个阿哥的延禧宫,如今陈设家具尽数被搬空,空空的殿宇中只住了一个宫人被勒令不可提及名字的女人,不知情的宫女路过此处的长街时,也要加快脚步匆匆而过,只因常听见里面的半笑半哭的嚎叫,甚是骇人,唯有大阿哥胤禔经过此处时,会驻足良久。 而朝堂之上,玄烨秉雷霆之势而下,处置涉及此事党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不到半个月,钮祜禄氏及那拉氏主犯从犯尽已处死的消息传入宫中。 承乾宫中,淑岚一边帮佟皇后梳理平安扣的络子,一边看她在佛龛前捻着念珠,颂着佛经。 而盼夏从外头进来,怕打搅了皇后礼佛,便小声对淑岚报道:“延禧宫的那位,昨日殁了……听说是听了家中被抄,父兄被斩的消息后气绝而亡,是今日给她送饭的宫女发现了,可是……” “可是什么?”佟皇后止了念诵,却并未回头。 “可是虽然仵作已下了断言,但还有流言说,这惠……不,那拉氏,是死于非命。”盼夏小声补充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叫管教嬷嬷好好教训他们,不许胡乱传。” 佟皇后未置可否,半晌才道:“依她的心性,未必没料到全家有这样的下场。但她当时只求了皇上不给她降下死罪,却不曾求皇上保她一生平安。” 淑岚听了,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她想起那日玄烨极快地答应了惠妃的要求,没想到倒是留了后手。 惠妃生前确实未被判处死罪,只是被贬为庶人,被判囚禁;而囚禁之时的“意外”,那可就说不准了…… 第229章 大婚 时逢双春又闰月, 乃是象征着风调雨顺,嫁娶皆宜的好年份, 宫中一条喜讯传出, 终于一扫清扫钮祜禄余党带来的人心惶惶的氛围,那便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之一大公主,终于传出要出嫁的消息了。 淑岚这些日子都凑在承乾宫中, 替佟皇后置办处理大公主出嫁的事宜。 小到一双鞋,一床被,嫁妆箱帘的置备都有淑岚和佟皇后亲力亲为。 之所以这一次淑岚要代劳这些, 只因为佟皇后看着看着,便会想及大公主要远行千里, 便转头不舍落泪去了,惹得淑岚也是一阵阵辛酸。 “皇后娘娘, 如今黄履庄的蒸汽机试验装在车上, 虽提速不如大船,但比奔马的速度要快, 到时候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 您乘蒸汽车便能一日之内往返京城与草原呢?”淑岚暗自将这个目标丢给了埋首机械的黄履庄, 一边安慰佟皇后,一边画着大饼。 虽然如今看来,科尔沁部简直远在天边,又路途崎岖,但她可不是凭空画饼, 她说的这些,可是未来有朝一日能实现的。 佟皇后只当淑岚在说哄自己的话, 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笑着点头。 而大公主一揽着佟皇后的胳膊撒着娇:“皇额娘, 别哭啦,女儿还会常回京城来看您的,您也可以去科尔沁玩儿啊,女儿便带你去瞧科尔沁草原,般迪说,那里跟围场完全不同,不但有一望无际的天空和草原,还可以采蘑菇,与羊肉一同烤着吃,特别好吃……” “现在就已经想着和那个混小子一同吃羊肉蘑菇,朕瞧你魂儿都飞到科尔沁去了,心中可没有皇阿玛和你皇额娘。” 大公主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脚步声,玄烨的声音传了进来。 “皇阿玛,你怎么偷听女儿和皇额娘的悄悄话啊!”大公主像是被道破心情一样,脸刷地红到了耳根。 她事到如今,还如坠幻梦一般,怎么想也想不到一直坚决反对自己,逼得自己和般迪私奔出逃也硬是没松口的皇阿玛,终于有些别扭地说,迪通过了自己这个考验,可以与公主成婚了。 但婚期,皇阿玛却迟迟不肯与自己说,今日说钦天监观星觉得天相不利婚嫁,明日又说黄历吉凶不合,大公主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再三坚持问下来,才从皇阿玛口中得到一个消息:般迪在与噶尔丹交锋一战中为护皇阿玛十分英勇,受伤了。 “驸马自然要养好身子才能与朕的女儿结婚,不然可不是给朕丢脸么!”玄烨如是说,还一脸十分了解自家女儿的心思一般,看着一脸焦急的大公主低声道:“放心吧,朕去瞧过了,伤得不重,脸也没受伤。” 我难道是贪图他长得好……好吧,我也不光是贪图他长得好吧!大公主气哼哼地跺脚。 “都多大的人了,前几日才行过加封的礼,倒还像个大人一般,如今倒越发小孩子脾气,只知道腻着你额娘,也不说帮你皇额娘整理下礼单什么的。”玄烨抬起下巴,嘴里依然听不见几句软话。 淑岚却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推了推大公主,悄声道:“你皇阿玛是嫌你只跟你皇额娘亲近,不跟他亲近,你快去。” 大公主恍然大悟,感谢淑岚的点拨,下了卧榻颠颠地凑到了自己的皇阿玛面前,玄烨鼻子“哼”了一声,脑袋又撇到了一边。 哼,此刻玄烨眼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肉眼可见地迅速发红发烫,这幅窘迫模样才不能让女儿看到呢,不然岂不是有失皇帝威仪? 而大公主见此情景,便轻笑一声,对玄烨款款一礼,轻声道:“谢皇阿玛为女儿成全这一切。” 玄烨与大公主都心照不宣,她所说的“成全”,不光是指婚,也不光是因“英勇护驾”为由头将她破格封为唯有皇后嫡女才能封的固伦公主之位,而是为排朝中说般迪台吉之子身份太低的议论,直接将新驸马封了蒙古正白旗副都统,除了管理科尔沁部以外,群龙无首的噶尔丹部的势力也一并划入其治下。 “你虽然是宫中,但朕知道你腹中才学,不比你那些阿哥弟弟们差,所以你去了蒙古,不但要勤于教导子女,还要时时监督着驸马治理大小事物,明白了吗?”玄烨背过脸去,硬板着脸交代着各种事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从前宣琬小小的一个人,多么弱小无助,是朕把她抱在膝头,是朕将她带出冷森森的东三所,如今时间怎么这么快,都成了要出嫁的大姑娘了? 玄烨才以为将头转过去不让大公主瞧见就万事大吉时,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 不好!玄烨立刻在心中惊呼,是那几个孩子来了! 果然,他才刚刚匆匆用袖子将眼角擦干,便见胤禔最先跑了进来,紧接着是较为矜持的胤祉和三公主,最后则是身边围着一圈儿弟弟的胤禛。 “皇阿玛眼睛,怎么红红?”胤祺最近汉话在众位兄弟姐妹的陪练下突飞猛进,如今一改往日羞涩寡言,正仿佛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没话找话的时期,见到皇阿玛眼睛红,便十分关切地开了口。 奈何这是哪壶不提开哪壶,胤禛连忙拉了拉五弟的袖子,“定然是皇阿玛批阅奏折太辛苦了,这眼睛都熬红了!” “哦!”胤祺点了点头,立刻用仅有的词汇量拼凑出关心之语:“皇阿玛,不批奏折,多多休息!” “嗯、嗯。”玄烨有些哭笑不得,他前几次曾忍不住,想教胤祺些复杂的话来,皇太后却出来撑腰了,说这孩子还需要鼓励,才能多说话,于是每次他见着胤祺,便心中默念“鼓励、鼓励”,一边强忍住脸上的笑。 清穿之咸鱼德妃小食堂 第173节 “大公主要出嫁了,你们若是有要说的话,要送的东西,便同她说吧。”玄烨一瞧便知道这几个孩子的来意,便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们抓紧机会。 几个公主阿哥立刻排排队,胤禔先上前一步,“皇阿玛叮嘱得是有理,但弟弟觉得,姐姐日后且不可委屈自己,若有万一,弟弟给你撑腰!” 听大阿哥这么说,剩下的几个公主阿哥也争先恐后地说:“对!”“弟弟也是!” “哦?那你倒说说,怎么撑腰?”大公主笑道。 “姐姐别觉得我年纪轻,我在军营可见过那军汉明明家中娶了贤惠妻子,却喝了酒便耍混,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不知归家,被我好一通教训!” 他捏了捏拳头,想起那日自己一把便把那人模狗样的手下人扯出窑子,一拳将他从街这头打到了街那头的样子。 “那般迪若是敢如此,就算远在科尔沁部,弟弟也能杀过去!替姐姐出气!杀杀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一边说,一边两手作砍瓜切菜状。 “对!大哥说得对!”一旁的几个小的觉得他说得颇为痛快,便也喝彩。 大阿哥说这话可不是凭空许诺,今非昔比,他如今也不是只在军营历练了,皇阿玛划给了他一支专门的队伍,让他学着训兵和布阵,想来不久的将来,自己便能离当上大将军越来越近。 大公主瞧着自己弟弟煞有介事的模样笑弯了腰,连方才还面上带泪的佟皇后都被逗笑了,玄烨黑着脸拎着自己这说得唾沫横飞,十分神气的大儿子的领子,将他拎到了一边:“你这小子,也不知道寻些吉利话说,什么杀啊杀的!” 顶上去的胤祉立刻从善如流,“对,若是姐夫犯错,不可这般粗暴嘛!弟弟们过去打一顿就好!虽然三弟我不善拳脚,但四弟身手不错……”自然,也被玄烨拎着到了一边。 “对,除了不可寻花问柳以外,若是他敢对姐姐动粗,姐姐也可以送信回京城,到时候弟弟也可以为你助阵!”胤禛听到自己被三哥提及,自然不能输阵,立刻拍拍胸脯打包票。 “她会被动粗?”玄烨冷不防地哼了一声,他这个做皇阿玛的从前只知道女儿喜爱兵器,但过目她行装时,才瞧见那行装里十八般武器样样齐全。 别人姑娘嫁人是十里红妆,他的女儿嫁人倒好,是十里兵器铺。 玄烨自己也是练武的,自然知道其中没有花架子,全都是要人性命的狠家伙! 这也就罢了,且不说大公主自己的功夫行不行,她身后的十二个舞各式武器舞得虎虎生风的女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且不说两拳难敌四手了,这般迪若是敢动大公主一根手指头,恐怕十二双拳头便齐齐上前,必得让他掂量掂量。 还不知道是谁欺负谁呢! 玄烨不是没听过从前宫里老人讲故事,说起来,如大公主一般与般迪青梅竹马,两厢情愿的和亲才是凤毛麟角,皇室联姻,尤其是与蒙古部联姻的公主,婚后戚风惨雨才是多数。 他也见过不少和亲公主,没有一个不是哭着上轿子的,光是习俗不同便已让不少金枝玉叶的公主受不了了,更不提被粗犷的蒙古丈夫动粗,纵使是有个三长两短,远在千里之外也只能和着眼泪熬日子。 如此看来,公主习武并非坏事,反倒是大大的好事?而像大公主这般读史论政,日后也是能与其夫君一同管理属地,想来江山也更牢固些。 他望向还未及嫁龄,但对姐姐的婚衣露出憧憬神情的三公主,心中暗自下了让其他公主也补课学文学武的决定。 大公主出嫁,按习俗自要在京城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场宴席,再送上去科尔沁部花车。 许久未有如此大的喜事,席间的王宫贵胄们推杯换盏,一开始还都拘束着说些打好腹稿的恭敬话,但架不住流水样的菜上来,说得出名字说不出名字的,陆上跑的甜酒焖羊肉,香酥桃花鸡;水里游的干贝绣球,醉糟鱼虾,清蒸蟹粉,海棠鲍鱼;天上飞的清汤燕盏鸽子蛋,香露炖鸡……皆在席间。 作为今日的主角大公主,风风火火地拨开正喝的酣畅淋漓的几个八旗世家子,瞧见最热闹中心,便是几个亲王贝子拉着自己的驸马灌酒。 “皇叔,您且少喝些吧,当心福晋瞧见生气!”酒宴嘈杂,大公主得提高了嗓门儿才能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不……妨事,不妨事……”康亲王好像马上就要喝到桌底下去了,还是自言自语,“好,好久没这么进行了,般迪,来,咱再喝一盅……” 一旁有看热闹的贝子笑道:“康王爷,大公主哪而是担心您,是心疼驸马呢!” 大公主倒是不害羞也不否认,她向来有些泼辣在身上,銥嬅不怕这些亲族,此时更是毫毫不客气地一拉般迪:“走,别喝得太醉,每日要要赶路呢。” 只是当着这些老不正经的皇叔们的面,碍着礼节还是没好意思牵手,只拎着他绣了万字祥云的袖子一角。 般迪乖乖“嗯”了一声,对众人一躬后,放了酒杯随公主而去,身后传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刚上桌时,大家都当这长相秀丽的驸马爷是个沾酒就倒的主儿,谁知竟是个硬茬子,放倒了一圈人,来应战的贝子门一个个栽倒在地上咕咚作响,连自称海量康亲王也亲拆了珍藏陈酿的酒封前来凑热闹,而结果嘛……大家都有目共睹。 喝一碗,这般迪也是鼻尖微微发红,喝一坛,他也是鼻尖微微发红。众人灌了他许多酒都没什么变化,唯有大公主拉他袖子时,他脸上的红晕迅速扩散到了耳根。 待两人七拐八拐地过了回廊,推门进了那装点得红彤彤颜色的房中,两人才觉远离了吵吵嚷嚷的酒宴,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被绸子染的,大公主的脸也通红了起来。 “我……将那些婆子们都赶出去了,烦得很,这会儿便只有我们两个,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大公主分明没喝酒,还是觉得晕乎乎的。 眼瞧着般迪张口欲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大公主和般迪同时回头,不可思议地瞧见好几个人从旁边婚床前的帷帐中跌出来。 淑岚揉了揉磕疼的膝盖,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带着一群孩子来闹洞房的不正经的大人。 不,你听我狡辩! 淑岚本是听嬷嬷说的规矩,准备了食盒来到新房,却发现屋里的婆子都不见了,唯有胤禛和胤祚在婚床上滚来滚去。 “方才我碰见那嬷嬷说,这婚床要先让孩子压一压,我便将胤祚带来了。”胤禛十分认真地解释自己这项光荣的任务。 淑岚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再瞧瞧胤祚——他这会儿倒是乖,除了伸手高高兴兴地抓床上的喜枣吃,并无什么不妥。 “若是蜜腌的就好了。”胤祚一边评价,一边往嘴里扔了一个。 他今日心心念念地过来,可是想着姐姐房中定然有比席间更好吃稀奇的菜肴,不想只找见一床寻常的花生枣子。 “嗯嗯,哥下次带你吃蜜腌的。”胤禛一边不走心地应着,一边将他兜里的枣子放回喜床上。 淑岚正准备将碗端上桌,便算自己完成任务,便听得外面门哗啦一声打开,三人在帷帐后头一僵。 眼瞧着小情侣就要在自己面前互诉衷肠,你侬我侬,淑岚为了两个孩子的身心健康,一咬牙便从帷帐中出来了。 淑岚闹了个大红脸,胤祚倒是悠然自得地现学现卖吉祥话,小大人的模样倒把他姐姐逗乐了。 “你吃吧,姐姐吃饱了。”大公主一指,拿,都可以拿。洞房花烛夜,她要吃的可不是这些。 “谢谢姐姐!”胤祚眼睛一亮,便就着淑岚拿着的调羹去吃她碗中的饺子。 “好吃吗?”大公主笑问。 胤祚品了品,皱起小脸:“是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