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夕照》 那个奇怪的小女生 「陈家豪!啊!不对,今天应该叫你jack!」 才踏上咖啡店二楼,若亭就兴奋地挥手喊我的名字。 我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低头回到笔记本,继续我的黎曼猜想。 「到底在看什么?」她一坐下,顺手拿走我的笔记本,翻了起来。 「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 「我可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耶!你这穷大学助理教授在那边嚣张什么?」她将笔记本捲起来,敲了一下我的肩膀。 「那今天的午餐就交给你了?」 「居然要女生请客?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请吧!当帮jack接风。」tony在我们两个斗嘴时拿了menu过来。 「让她请啊!刚刚不知道在嚣张什么?多赚几张钞票了不起啊?」 「不是几张,是几十张!」她笑瞇瞇地纠正我。 「好了啦~」tony笑了起来,然后慢条斯理地帮若亭摊开menu,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找到工作回台湾后,好不容易才凑到我们三个都有空的时间,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叙旧。 若亭是国三参加数奥国手培训的时候认识的,高一到高三我们年年都在培训营见面,那时万绿丛中一点红的她,是数学同伴们心中的女神,但对我来说她不过是个絮絮叨叨吵死人的傢伙。 tony大我们一岁,晚一年进培训营,和我同名同姓,对数学和写程式都很有兴趣的他,虽然思考的速度比我和若亭慢很多,但逻辑很縝密,我很享受跟他讨论数学的感觉。 我们三个人从高中开始就常泡在一起想数学题目,后来又念同一所大学,个性温和的tony对我来说,一直都比嘴不饶人的若亭可爱多了。 翻完menu后,tony拿起皮夹下楼去柜檯点餐结帐,我则打开笔记本继续思考。 「喂!难得聚会,笔记本收起来好吗?」 「是跟tony一起难得,跟你又不难得。」 上星期三才跟若亭一起去故宫看展,因为对艺术共同的兴趣,我们从高中开始就走得很近。 「歷史博物馆下个月有十八世纪洛可可的展览,要一起去吗?」 「不了。」 「为什么?你大学不是超爱洛可可?」 「在美国看了很多。」 「美国也有洛可可?」 我瞪了她一眼,然后把笔记本放回包包:「我不想了,你可以闭嘴了吗?」 「可以!」她瞇起眼睛笑着。 若亭是个身材修长,脸蛋姣好美女,又是高收入的妇產科医生,一直不乏追求者,但不知为何,她单身的时间很长,黏着我的时间还比较多。原本我也怀疑她对我有意,但去美国念书后,她很少来找我,只有一次失恋飞来找我哭诉,或许我就是个能陪她消磨时间的玩伴。 「tony怎么去了这么久?」她翘起踮着高跟鞋的脚,发出疑问,却没有要亲自下楼的意思。 我瞟她一眼,拿起皮夹和手机,准备下楼。 如果不是自己也有点担心人畜无害,容易被卖的tony,我才不会顺她的意。 到了一楼,发现柜台的人龙排了好长,tony站在柜檯里收银机旁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怎么了?」我凑过去问。 「收银机坏了。」tony微笑着说。 「啊?所以你在这里干嘛?」我疑惑地皱起眉头。 「她算术比较不熟练,所以帮忙一下。」 他往身边指了指,我才看到站在他旁边的女店员。 那女孩应该有160公分,但站在185公分的tony旁就完全被遮住了,她张着一双圆眼睛愣愣的,虽然tony已经帮她把价钱都算好,写在便条纸上,仍慢吞吞地数算着硬币和钞票。 我气恼起来。 「让开!」我走过去,把女孩推开柜台,和tony一起接单结帐,人龙开始迅速被消化,就在剩下最后一组人时,一个中年男子气急败坏衝了过来。 「陈思澄!你到底在干嘛?这两个算钱的男人是谁?」 「报告老闆!收银机坏了。」那女孩笑吟吟的,面对她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老闆,不慌不忙。 「收银机坏了不会用计算机吗?怎么可以让陌生人碰店里的钱!钱算错怎么办?少了怎么办?你要赔吗?早知道就不要聘一个高中没毕业的笨蛋!」 「钱算错?」青筋瞬间断了一根,我拍一下tony的肩膀:「这是l公司王牌工程师!我是mit数学博士!你还有意见吗?」 「然后我是c大医院妇產科美女医生!」若亭突然从我们两个身后冒出来,一左一右搭上我和tony的肩膀:「老闆你现场算一次啊!少了我赔双倍给你,没少你可要付工钱给我两个朋友,再加上道歉。他们两个一脸呆样,以为会算错情有可原,但怀疑他们偷窃真的很没礼貌。」 「谁一脸呆样啊?」我不快地恶瞪她。 「老闆,不好意思,是我赶时间,所以才主动帮这位小姐结帐,希望你不要见怪。」tony用温文的微笑扮起很适合他的白脸。 看着tony帮他铺好的台阶,老闆识趣地不再刁难,拿起电话连络收银机的维修员。 回到二楼座位,若亭揶揄地说:「哇!jack!难得看你英雄救美,原来你喜欢那一款的小女生。」 「谁喜欢啊!要不是tony心软帮她,我才懒得浪费我的时间!」 「她好像没有去念高中,生活应该比较困难一点,万一因为这样被辞退就糟糕了。」tony温和地笑着,各切了一块蛋糕放在我和若亭的盘子上。 「这么善良,不会很疲倦吗?」我问:「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这么多。」 「当然没办法帮助所有的人啊!所以有缘份的时候才要特别珍惜。」 虽然摆出不悦的表情,但关于人情世故,tony的想法总是能把我说服。 下午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三个人愉悦地交换工作的近况,和正在阅读的书籍,上次这样一起面对面聊天,已经是八年前。 「糟糕!这么晚了。」约莫五点半,tony紧张地起身:「不好意思,我还有约。」 「啊!我也得回去值班了!」若亭看了一下手錶,拎起包包。 我跟着起身,和他们两人下了楼,发现一楼又开始大排长龙。 望向柜台,刚刚那个女店员拿着铅笔,一脸呆滞。 望见tony阴鬱的表情,我有不好的预感。 「jack,你晚上有事吗?」 预感成真。 「帮她一下吧?」 我用力捏了一下眉心,然后默默走到柜檯后面,开始帮忙计算。 女孩笑吟吟地把位置让给我,那张稚嫩的脸上,带着未经世事的天真。 珍惜我们的缘分?这是孽缘吧? 我对于笨蛋一向很没耐性。 晚上九点半,点餐时间结束,我伸了个懒腰,收拾好背包,准备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拉住我的手。 「陈家豪。」 她顿了一下:「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我不想知道。」 「我叫陈思澄,思念的思,澄清湖的澄。」 我不想知道啊!是听不懂人话吗? 是洪一峰,还是陈澄波? 第二天下午空堂时间,我绕着学校外围寻找其他适合思考的咖啡店,但怎么也找不到像昨天那间咖啡店一样视野良好又光线充足的店家,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来到那间咖啡店门口。 我抬起头望着招牌,朴拙的原木上有四个红字:淡水暮色。 是洪一峰,还是陈澄波呢? 昨天那女孩的名字突然晃进脑里,「陈思澄」,会这么巧吗? 可是昨天那老闆对她这么坏,如果真的是陈澄波,如果那女孩真的跟陈澄波有渊源,关係应该不会这么糟糕吧? 我探头望进店里,看见另一个男店员正操作着收银机。 看来应该修好了,就算再坏了,也有这傢伙顶着,不会有问题了吧? 推开门,我走进店里。 「家豪!你来了!」那女孩突然跳出来,又是那笑吟吟的表情。 我不悦地皱起眉:「家豪?我跟你很熟吗?」 「二楼的位置,我有帮你留下来喔!」 想着昨天那个视野绝佳的位置,我勉强让她拉着自己前进,果真在二楼她把那个位置留给了我。 「谢谢!」我虽然笑不出来,但基本的礼貌还懂。 「焦糖玛奇朵,多加一包糖?」 她居然还记得。 「我按照店里的规矩,自己下去点就好。」 「没关係!你坐!」她开怀地帮我拉开座位。 既然如此,也没有客气的必要。就当昨天的工钱吧。 我坐下后摊开笔记本,开始想我的数学。 没多久,咖啡送了上来,我放在桌上的咖啡钱也被收走。 我不疑有他继续思考,过了一个小时,我抬头休息的时候才发现她坐在我的对面。 「你坐在这干嘛?」 「我今天下午放假。」她双手撑着下巴,眨着眼睛看我。 「答非所问。」 「我喜欢坐在这。」 我愣了一下,这傢伙是有病吗? 「随便你。」 但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不理会她,回到我的笔记本。 反正她在或不在,都不会影响我,没有差别。 我那句话说早了。 接下来几天,只要我来这间咖啡店,她都会把位置留给我,然后坐在我的对面。 到了第六天,我终于忍无可忍。 「喂!你到底是怎样?我欠你钱吗?」 「没有啊!」她一脸无辜地看我。 「如果没有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因为我喜欢你。」 那张稚嫩的脸,莫名其妙地写着理所当然。 男人其实很平凡 「陪你去咖啡店?还要假装是你女朋友?」我兴味盎然地笑了。 「还不是tony害的!那女店员缠上我了。」 「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你也单身,我记得她还满漂亮的。」 「漂亮?有这回事吗?就算她真的很漂亮,我对年纪小的笨蛋也没兴趣。」 一般人会劝他换间咖啡厅就好,但我知道jack这个怪咖,只是固着于那间咖啡厅的环境。 「要我去可以,但是有条件。」 「啊?」 我最喜欢他带着怒气又不耐烦的表情。 「下个月十六日星期六,歷史博物馆,洛可可,你陪我去。」 其实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对家豪是什么感觉。 他身高185,又喜欢户外运动,小麦色的皮肤,宽阔的肩膀,身材挺拔,虽然五官并不是特别突出好看,但专注思考数学的时候还满迷人的。 不管是数学或是艺术,我们两个都很投缘。 走在他身边,偶有心动,但与其跟他接吻,我猜我寧愿作弄他。 可能是因为,他是我幻灭的开始,稚嫩的尽头。 在国三参加数奥选训营前,我对男生还是有遐想的。 但认识他还有同期的伙伴后,才知道言情小说里面那些高大冷酷,只对女主角深情款款的男主角,只存在女生的妄想里。 男人其实很平凡。 跟女人一样。 但女人心里那个小女孩,终究还是喜欢妄想多一些。 ================= 「天啊!陈家豪,你要牵我的手吗?」 到了约定的时间地点,若亭一看到我就开始大声说话,试图让我尷尬。 「对!牵手!」我果断地拉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虽然若亭也是活在自己世界的宅女,但毕竟是女孩子,对人情世故懂得比我多得多,从国中开始就经常捉弄我,在还没交女朋友前我经常被她轻佻的态度弄得很毛躁。 但如今我已经不是八年前的我。 我用力掐紧她的手掌,她也笑着用力掐回来。 这下两人不知道是在牵手还是比武,强忍着疼痛,我们两个动作僵硬地走进咖啡厅。 思澄一看到我们两个,脸就垮了下来。 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我向若亭使了个眼色,她识相地松开手,轻轻抱住我的手臂,两个人假装亲暱地走上楼。 思澄翘着嘴巴,默默端了我的焦糖玛奇朵上来。 若亭狡黠地瞟了我一眼,意识到接下来她又要整我,我举起右手捏紧眉心。 「家豪!算数学很烧脑吧?补点糖吧!」她摆出温柔的表情,打开桌上的糖罐,往咖啡里猛加。 思澄紧张地抓住若亭的手:「他只要一瓢!」 「你别乱抓我女朋友。」我沉着脸拍开思澄的手,然后拿起咖啡,啜了一口。 超甜。 顏。若。亭!去。你。妈! 「家豪!她不是真的爱你!她只是觉得你是大学教授,跟你在一起很有面子!」思澄激动地说。 莫名其妙地,又是那一脸理所当然。 「这是在演哪齣?琼瑶吗?」我瞠目咋舌。 「你是不是对琼瑶有什么误会?」若亭笑了出来。 「小妹妹,你知道妇產科医生,薪水比大学教授多多少吗?」 面对若亭挑衅我的问题,思澄只是用力摇头。 若亭挨近我,右手环上我的脖子,我不知道她要干嘛,但也不敢推开她,在我反应过来前,她吻了上来。 干!还伸舌头。 思澄泪眼汪汪地转身跑下楼。 「顏若亭!你这戏未免演得太牺牲了吧!」我推开她。 「不会啊!你好歹也是个帅哥,我没损失。」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过了八年,我虽然变强了,但忘了顏若亭也会升级。 她就是这样一个疯子。 笔记本窃贼 我没预料到还有比跟若亭接吻更令人头痛的事。 就是和若亭接吻后,陈思澄他妈的第二天还是坐在我对面傻笑。 「你昨天没看到吗?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不是真心爱你。我看得出来。」 「你这样我会很困扰。」 「我没关係。」 没有人在关心你好吗? 「你知道吗?那天热心要帮你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男生。我给你他的电话、住址、公司名称,你去找他好吗?」 思澄一脸愉悦地摇头。 哀莫大于心死。 虽然我很不想放弃这间店的这个位置,但形势比人强。 隔天空堂,我决定去图书馆,但翻开背包却发现我的笔记本不见了。 脑袋转了八圈,确定我最后一次看到笔记本,是在「淡水暮色」,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咖啡馆。 「家豪!你来了!」思澄一看见我眼睛就亮了起来。。 「我不是来喝咖啡的,你有看到我的笔记本吗?」 「你是说蓝色的那本吗?」 「对!」 「给你!」她从柜檯下拿出我的笔记本递给我。 我安心下来松口气,但一翻开笔记本血压瞬间升高。 好多页面佈满了一块一块深浅交错的铅笔涂鸦。 「陈思澄!这是什么?」 「礼物。」她笑着,一脸天真。 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你知道你毁了我多少时间吗?」 「所以你会在咖啡店待更久了吗?」 我深呼吸,让自己冷静,拿起笔记本面向光源翻阅,好在透过阳光还可以看见我的笔跡,救回我濒临绷断的理智线。 「陈教授!听说你有空堂都在这!」一个男生突然从门外衝进来,可怜巴巴地向我鞠躬:「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你谁?」 「数学系硕士班二年级张以程。」 「你没有修我的课,我能救你什么?」 「我不小心得罪了瞿教授,被赶出师门。听说您特别耿直,所以来求你!」 「耿直?」我不悦地瞇起眼睛:「你是想说白目吧?」 他缩了一下肩膀,似乎很害怕。 「为了不跟你一样得罪瞿教授,没有其他老师敢收你吧?」 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 「我的确一如传闻,不会看前辈脸色,白目得很。可是我收学生也有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我把笔记本丢给他:「帮我把上面被覆盖的原子笔跡重新抄一次,然后跟我回研究室,我找一个题目给你,明天下午以前解出来,就收你。」 会喜欢数学,就是因为它很单纯,是全逻辑的世界。 但学术圈不是只有数学,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不过我一直努力让自己置身事外,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提升研究绩效,多发几篇paper,用实力换取同儕认可。 这个世界很奇怪,只有得到认可,才有不交朋友的自由。 「家豪!我帮你把咖啡端上去。」思澄笑瞇瞇地端起一杯焦糖玛奇朵。 「我说过我不是来喝咖啡的!」我不悦地转身:「而且你把笔记本画成那样!我这个下午已经毁了!」 吼完我才瞄见她左手腕上那个又旧又破的护腕。 是职业伤害吗? tony说她没念高中,生活比较困难的话鑽进脑海。 难道她连买新护腕的钱都没有? 「咖啡钱我付,你帮我做成外带吧!」 十分鐘后,我后悔自己的心软。 因为她居然跟着我回到学校。 陈Tony,我恨你 「教授!那女生是谁啊?」以程跟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捏着眉心:「不然你帮我解决她,我马上收你。」 「怎么解决?」 「我如果知道,还需要麻烦你吗?」我不快地转开研究室的大门,后面两个小鬼鱼贯跟着进来。 看思澄在我的书架上东摸西摸,我毛骨悚然。 「张以程!你帮我看着她,如果我的东西有少,你就死定了。」 以程听完绷紧神经,亦步亦趋跟着。 我赶紧开了电脑,开始找要给以程的题目,然后按下列印。 「就这题吧!」我递给他。 「明天下午?」他的脸绿了。 「很难吗?你不是数学系硕士班的学生吗?」 「教授!这里不是顶尖大学啊!」 「如果连这都解不出来,你来这里读书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来拿文凭的!」 我摸了一下下巴,因为那没有顾忌的诚实,我对他的印象好了起来。 或许就是这样的傻胆,才让他得罪了瞿教授吧? 「你尽量解吧!我会看着办的!」 以程脸色铁青地把题目和我的笔记本一起放进包包里,默默不语地离开研究室。 这时候我才发现陈思澄也不见了。 我头皮发麻地快步走向书架,果真一大叠笔记本不翼而飞。 一二三四五六,少了六本。 张以程你这办事不利的傢伙!! 虽然已经知道兇手是谁,但对于她会对那些笔记本做出什么事,还是未知数。 我惊慌失措地衝去「淡水暮色」。 「陈思澄呢?」 「思澄今天下午没班。」 「她住哪?」 「这位大叔,你要干吗?」看店的小弟疑惑地瞪着我。 我该说陈思澄是个小偷,偷了我的笔记本吗? 如果她老闆知道,会被辞退的吧? 想起那破旧的护腕,我的心又软了。 陈tony,我恨你。 千万别请若亭帮忙 「若亭,不好意思,突然打给你。」 「没关係。我刚值完班,怎么了吗?」 难得接到tony的电话,我很好奇他找我要做什么? 「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我姊姊怀孕了,姊夫还满紧张的,想找一个信得过的女医生负责產检。」 「欣怡姊吗?哇!恭喜恭喜!什么时候结婚的?」 欣怡是tony大三岁的姐姐,和家豪一前一后去美国念书;欣怡姊读的是哈佛,家豪则是mit,两人学校很近,经常互相照顾,因为和两个男生都熟稔,常听他们在skype里提到她的名字,也见过几次面。 「呃……其实还没结婚啦!婚期是三个月后。」 「那个害羞话少,到了35岁都还没交过男朋友的欣怡姊?」我惊呼。 「哈哈!缘分到了啊!我们家的人都吓一跳。」 「帮你当然没问题啊!但你今天晚上要请我吃饭!」我正嫌今晚无聊。 「喔!好啊!jack刚好在我家,你要一起过来吗?」 按着简讯里的地址,开车来到tony家。 好高级的公寓,不愧是年薪3000k的王牌工程师。 「哇!这不是我男朋友jack吗?」 tony一开门,我就开心地飞扑过去抱住坐在沙发上的jack,他也一如往常一把把我推开。 「tony,你确定你要请她帮忙?」jack一脸不屑地说:「我上次请她帮忙,就被她强吻了!」 「喂!我才不是随便的人好吗?」我用力摸他的头:「我只亲jack一个!」 「你们晚上想吃什么?还是订pizza?」tony不理会我们的胡闹,微笑着询问。 「你女朋友呢?没见过她,介绍一下啊!」我好奇地往房子里张望。 「她今天去高雄出差了,下次吧!」tony说着露出幸福的笑容。 是有多喜欢他女朋友? 心底涌起一股小小的羡慕。 果真两个宅男,寧愿在家里啃pizza也不愿拋头露面去什么美食餐厅。 吃着吃着,三个人又死性不改地开始翻看tony客厅的书架,挑了几本书讨论起来。 门铃突然响起。 「啊!应该是我姊夫,我姊託他送东西过来。」 一想到可以看到欣怡姊的未婚夫,我跟jack一起往门口伸长了脖子。 看清楚门口那个男人后,我愣住了。 是汤宪钧。我六年前只交往三个月就分手的男朋友。 看他跟我一样瞪大了眼睛,我赶紧用食指压着嘴唇要他闭嘴。 「宪钧,晚上吃了吗?要不要一起?」tony热心地问。 我恶瞪着他,用力挥动右手。 「不……不用,我不饿。」他识相地拒绝了。 「对了!她是若亭。」tony突然一把把我拉到他眼前:「我大学的朋友,现在是妇產科医生,她已经答应帮姊產检了。」 「这样啊?」他开始傻笑,然后难掩尷尬地握起我的手:「之后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我堆出笑容。 好在tony很迟钝,应该不会发现我们两个的不自在。 宪钧把东西交给tony后就匆匆告别了。 接下来整个晚上,我都如坐针毡。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 为什么我要帮前男友的老婆產检? 老天爷祢在开我玩笑吗? 六年前我在夜店认识他,一开始以为他就是个轻浮的帅哥,但看在他真的很帅的份上,便跟他保持联络。几次约会下来,才发现他其实很体贴,对家人,对朋友,虽然是中小企业的小开,却很谦虚,有肩膀又有能力,我不知不觉认真了。 真正开始交往后,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不像其他把我捧在手心,拍我马屁的追求者,约会时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候我甚至成了透明人。 我曾经试图多做些什么,期待他会真的爱上我,但没多久他就提出分手。 虽然表面装作不在意,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心碎。 到了晚上八点半,我藉口说医院还有事,离开了tony家。 找个酒吧买醉吧!直接回家应该睡不着。 正拉开车门的时候,有个人从身后拉住我。 转头一看,是汤宪钧。 帮前男友的老婆產检? 「若亭,聊聊好吗?」 「你在等我?」我吃惊地看着他。 「对,不好意思。」他难为情地笑笑。 「你要跟我聊什么?」 「產检的事。」 「我才不要帮你老婆產检!」我不悦地抽回我的手:「我会找藉口向tony推掉,你们找别人吧!」 「你可以听我说吗?说完再决定,算我求你。」 看他一脸悲戚又认真的样子,我迟疑了。 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该死地好奇起来。 我们两个走到附近的公园,找张椅子坐下,但十分鐘过去了,他还是搔着头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吞吞吐吐的,真的很不像你。」 「我老婆……」他叹口气:「大学的时候被强暴过。」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那个温柔害羞的欣怡姊? 「tony知道这件事吗?」我问。 他摇摇头:「我老婆说不想让家人伤心,所以我岳父、岳母和tony都不知情。」 在大医院妇產科待了几年,曾帮被强暴的女生验过几次伤,那些惊惧无助的表情,常常在我午夜梦回时出现。一想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在欣怡姊身上,我的心痛了起来。 「她现在看妇科还是会有恐惧的症状,tony说他有认识的人可以介绍给我,我原本很迟疑,但刚刚知道是你,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好吧……我答应你。」虽然我的头很痛:「不过你要记得,我答应帮忙是为了欣怡姊,不是因为你。」 「谢谢。」他感激地握住我的手。 「还有你不要让tony知道我们交往过,我觉得超诡异的。」 「那,你也不要让欣怡发现我们交往过好吗?她很容易没安全感。」 「你对欣怡姊是认真的吗?如果你还是玩玩,我会很生气!非常生气!」 「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 他温柔地笑了,是我没看过的表情。 原本的见义勇为的怒气瞬间被忌妒挤开。 我办不到的事情,欣怡姊办到了。 「你就是那个混蛋吗?」 jack突然出现,从后面按住宪钧的肩膀。 「你是tony和若亭的朋友?」宪钧起身,虽然知道来者不善,但大概知道自己理亏,还是摆出礼貌的笑容。 「你知道这个一年到头都只会嘻皮笑脸的疯子,因为跟你分手跑来美国找我哭了一个礼拜吗?」 「陈家豪,你干嘛?」我打断他,深怕他说得更多,让宪钧看穿我的狼狈。 「我知道,我真的很抱歉。」宪钧慎重地说。 「欣怡姊知道你的真面目吗?」jack抬起下巴。 「她都知道,我没有隐瞒什么。」 「那为什么要若亭帮你保密?」 「因为我要帮欣怡姊產检啊!让欣怡姊知道很奇怪吧?」我插话。 「还提什么產检啊?你这疯子!」jack恶瞪我:「推掉!」 「对不起,这是我和若亭的事。」宪钧语气坚定地说:「请你不要干涉。」 「肩膀没有,脸皮倒是挺厚的。」 「好了!陈家豪!你不要再说了!」我紧张地拉住他的手。 他拨开我,用食指指着宪钧:「就这傢伙?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 「有长眼睛的都知道他真的很帅好吗!?」我大吼。 两个男生瞬间沉默。 「干!下次再担心你我就是白痴!」落下狠话的家豪转身就走。 「你干嘛激怒他?」宪钧不解地问。 「兴趣。」我不耐烦地回话:「你直接带欣怡姊去医院掛我的号,今天就先这样吧!」 我随便朝他挥挥手后就往家豪离开的方向追去。 「你干嘛偷听我们讲话?」我跑到他身边。 「偷听?我他妈的是看这么晚了,却看见你还在公园里不知道干嘛?怕你危险,走过去的时候听到的。」 「所以你也听到欣怡姊大学时候的事?」 「大学?什么事?」 他疑惑的表情让我松一口气,还好他没听见。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让我飞去美国的那个?」 「你这傢伙专门玩弄别人,被玩的不就那么一次?」 「干嘛把我讲得这么坏?」 「你不坏吗?」 我笑了。 「陈家豪!我最喜欢你了!」我开心地抱住他的手臂。 「我不需要!你滚远一点就好!」 「为了奖励你,再亲一下?」 踮起脚尖,我凑上他的脸颊,然后被他一把推开。 从15岁认识到现在,快20年了。 虽然他总是那幅全世界最讨厌我的表情,但心照不宣地,我们都把彼此当作很重要的朋友。 两隻小狗 第二天,「淡水暮色」一开门,我就衝了进去。 「陈思澄呢?」 柜檯还是昨天下午看店的小弟。 「这位大叔,你要干嘛?你是变态吗?小心我会报警喔!」 要报警的人是我吧!? 我捏紧额头,想让血压平息。 点了一杯咖啡后,我坐在一楼整理课程资料。 希望那女贼今天会出现。 一直到下午,都没看到她,倒是一脸土色的张以程先找到我。 「陈教授,对不起,我没解出来。」他颓丧地坐下趴在我对面。 「我的笔记本呢?」 他双手摸摸背包,然后掏出我的蓝皮笔记本和一叠a4纸。 抄得整整齐齐,也没什么错误,还算有诚意。 「你的作业呢?」 他没有起身,维持那躺趴的姿势,再摸进包包拿了一叠纸给我。 虽然没有解出来,但他试图找了好几个途径,或许缺乏解题的灵感,不过逻辑清晰,教导起来应该不会太费神。 「教授啊!如果你不收我,我就没办法毕业了。」 「讲这种话没有用,我又不是慈善机构。」 「我好不容易存了一笔钱,才回到学校,想要拿个文凭,出去找比较好的工作啊!」 「你确定我们学校的数学硕士真的对找工作有帮助吗?」 「公立学校我只考得上这里啊!教授。」 带着不悦,我皱起眉。差点忘了诚实是他的优点。 「家豪!你来了!」思澄突然出现,像小狗一样趴在桌子上睁着圆眼睛看我。 「陈思澄,拿来!」一见她,压抑已久的怒气爆炸开来。 「什么?」她无辜眨起眼睛。 「你昨天在我研究室拿走的东西!」 「研究室是什么?」她一脸疑惑。 我捏紧眉心:「笔记本,总共六本。」 「你是说这个啊!」她喜孜孜地翻开包包,将我的六本笔记本摊开放在桌上。 我紧张地迅速翻阅。 果真,果真,果真。 「这到底是什么?」我指着页面上的铅笔涂鸦对她大吼。 「礼物。」 又是那一派天真的笑容。 「张以程!我昨天不是要你看紧她吗?」 「不是啊!教授!我以为她会偷器材什么的!谁知道她会拿那些破破旧旧的笔记本?」 「所以大男人敢做敢当,你会负责吧?」我面无表情把六本笔记本递给他。 以程腿软了一下:「教授!你知道昨天抄那本花了我多久时间吗?」 「给你两个月,总行吧?」 「可是,你不收我的话,我就要休学回去工作了,只有星期六、日才能抄……」 「我什么时候说不收你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喜出望外地看着我:「真的吗?」 「不过先说好,我真的不是开慈善机构的,我会对你很严格。」 「没问题!你说什么都好!」他开心地凑过来抱住我的手臂:「老师!我可以叫你老师吗?」 「你不要碰我!」我用力想把他推开,却没有用。 这是第二隻小狗吗? 加上那个不受控又脑袋坏掉的顏若亭。 突然意识到自己前途乖舛。 你是我妈,还是我爸? 后来我转移阵地到图书馆思考数学,思澄却开始固定到我研究室门口报到,我担心她又会偷我的东西,只好万念俱灰地回到「淡水暮色」。 「老师!那女的到底是谁?」 为了把我对面的位置填满,我命令张以程在空堂时间来咖啡厅找我报到。 「我哪知道。」 「为什么一直缠着你?」 「你去问她。」 「问了,她说她喜欢你。」 我头痛起来,伸出右手捏紧眉心。 「老师,她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这很重要吗?」 「对学生出手,舆论会传得很难听耶!」 「我对年纪小的笨蛋没兴趣!」 「喔……」以程突然看见什么,整个人鑽进桌子底下。 「怎么了?」 「没有啦!只是垃圾,一个坏掉的护腕。」 护腕?我低头往桌子底下探望,是思澄之前戴在左手的护腕,旧旧脏脏的,魔鬼毡已经磨损拨离。 「家豪!你的焦糖玛奇朵!」 思澄忽然出现在桌边,端着咖啡一脸天真对我笑着,我的目光落在她左手腕上,深深浅浅的疤痕。 脑海倏地晃进宿舍地板上,浸在血泊里,diana那雪白冰冷的手腕。 胸口久违地痛了起来。 「怎么不买新的护腕?」我问。 「没有钱了。」她笑吟吟的。 「你几点下班?我带你去买。」 我眼尾瞟见张以程大大的嘴巴。 「张以程,你跟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 「你不是很担心我被传诽闻吗?」 「不是啊!老师你为什么突然……?」 「我也突然收你了,不是吗?」我冷冷地瞪他:「我有必要一一向你报告为什么吗?你是我妈?还是我爸?」 晚上八点半,等思澄打完卡,我领着两隻小狗到附近的运动用品店。 思澄开心地东摸摸西碰碰,最后挑了一个蓝底,有着漂亮紫色线条的护腕。 结完帐后,她迫不及待拆开包装,却不知道怎么使用,戴了半天还是没能平整地包覆手腕。 「张以程!你去帮她!」我实在没有耐心等待。 以程走过去,思澄却不让他碰她,反而用力拍打以程伸过去的手,以程无奈地转头看我。 捏了一下眉心后,我拉起思澄的手:「你记好,我只教你一次。」 那瘦细的手腕上,除了旧疤外,还有一道才刚结痂的新鲜伤口。 轻轻把护腕依据说明书套上后,我把手还给她。 她一脸幸福地笑着,然后拿出她的手机递给我:「电话!」 迟疑了一下,我知道自己不该,但我控制不住心软,还有那如刀划过的疼痛。 「你去看医生,我就给你我的号码。」 「可是思澄没有感冒。」 「我是说精神科。」 她呆呆地对我眨着眼睛。 「你去看精神科,拿着药包来咖啡厅给我检查,就给你电话。」 「什么是精神科?」 我的头好痛。 「张以程,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 我真的,没被甩 第二天晚上,我带着两隻小狗来到若亭的医院,帮思澄掛完号后走向精神科。 很遗憾地妇產科就在精神科对面,正当我暗骂着希望别这么衰的时候,顏若亭穿着白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陈家豪?终于承认你情绪失调啦?」 「来看医生的人不是我!」我用力推开她伸过来的手。 「那是谁要看?」 我指向身边的思澄。 若亭兴味盎然地瞪大眼睛,但聪明的她知道我这么做必有原由,所以没有点破,反而转向以程:「这又是谁?」 「我是张以程,陈老师的学生。」以程向若亭点了头。 「哇!真好!有这么可爱的小跟班!」 「你是陈老师的女朋友吗?好漂亮的女医生啊!难怪陈老师总是跟我说他对年纪小的笨蛋没兴趣。」 「我对她也没兴趣好吗?」我大声澄清。 「我就知道你们不是真心相爱的!」思澄在一旁自言自语。 我忍不住用力捏紧眉心。 最头痛的对象们,这下子全凑齐了。 若亭调皮地笑了起来:「你们家陈老师啊!是一品宅男!三年前被甩了以后,就单身到现在,有机会多帮他介绍一些妹啊!」 「到底要跟你说多少次?我没被甩!」 「别害羞嘛!」若亭曖昧地用食指戳戳我的肩膀。 我真的,没被甩。 脸色无法自制地铁青起来,很想直接走人,可是思澄还没看医生,如果我走了,她是不会留下的。 我僵着脸,翻开背包,拿出笔记本坐在候诊椅上,把耳朵关闭。 若亭意识到她过头了,和以程打完招呼就晃回妇產科。 剩下两隻小狗,安静地在我身边一左一右坐下。 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快轮到思澄。 「思澄。」我转身在她面前蹲下,伸手轻轻帮她解开护腕:「这是你的事,我不会陪你进去,记得给医生看你的手,他会开药给你吃,吃完会比较舒服。记住了吗?」 她温顺地笑着点头。 思澄走进诊间后,以程拉着我问:「老师,她是不是有点智能不足啊?昨天连护腕都戴不上,也不知道精神科是什么?总是那个傻呼呼的样子?」 「应该不是。」 「怎么说啊?」 「她一下子就记住我喝咖啡的习惯,护腕的绑法也是看一次就记得,所以应该只是生活经验比较少吧?」 「不是说她好像没去念高中,也没有念大学,年纪小小就出来打工赚钱,生活经验会少嘛?」 「如果我知道为什么,你觉得我还会像现在这样认份地被她缠着嘛?」 以程搔搔头,不再发问,拿出我派给他的作业,坐在一旁思考。 大概过了十五分鐘,思澄走出诊间,我和以程陪她拿了药,再送她回家。 在她家楼下门口,我半蹲着,让眼睛与她平视。 「思澄,你今年几岁?」 「19岁。」 认识diana的时候,她也是19岁。 她双眼泛着无辜:「你说你不喜欢年纪小的笨蛋,可是思澄不是笨蛋。都是老闆乱说的!」 「我现在不确定你是不是笨蛋,但你年纪真的很小。你知道我几岁吗?」 她摇摇头。 「我32岁了,大你13岁。我念大学的时候,你还没上小学。」 「我没关係。」 「我有关係。我们生活经验差太多,我不可能会真的爱你。」我拉起她的手:「所以思澄也去喜欢另外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好吗?」 她用力摇头。 我叹口气:「你快上去吧,记得要吃药。」 「电话!思澄有看医生。」她把手机递给我。 我无奈地拿起,按下我的号码拨出,再还给她。 她满足地笑了。 「思澄住三楼,左边。有空要来看思澄喔!」 说完便轻快地转身跑进公寓里。 「老师。」以程红着脸,搔搔头:「你上课还有解题的时候都好兇,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温柔的人。」 我想起遇到思澄那天,tony说的话。 「因为没办法帮助所有的人,所以有缘份的时候才要特别珍惜。」 虽然我没办法确定,需要帮助的那个人不是我。 思澄的房间 思澄有了我的电话,却从来没打过,也不再出现在「淡水暮色」咖啡馆里。 到了第五天晚上,我终于忍不住传了简讯给她,问她有没有吃药,也没有回应。 我担心起来。 天一亮,我骑着机车来到她家楼下,趁着同栋公寓其他住户出门上班时,鑽进公寓里,走到她房门前,发现没有锁。 一股刺鼻的油漆味从门缝传出,我推开门走进去,是一间狭长的房间,除了床垫,还有几件衣物与书本丢在地上外,一件家具也没有。 没有窗户的两面墙好宽,都被漆成黑色,几罐油漆桶混着杂物堆在角落。 我走近床垫,看见思澄窝在被子里躺着,在确认她仍有呼吸前,我的身体止不住颤抖。 然后我拉起她的左手腕查看,确定没有新的伤口,再望向右手腕,上面平整光滑,连疤痕都没有。 整个人放松下来后,我才发现她裸着身体,没有穿衣服。 就在我焦虑地想着该离开还是叫醒她时,棉被里传来她肚子的叫声,她迷迷濛濛张开眼睛,一看到我就倏地坐了起来,我紧张地伸手,用棉被包住她的身体。 「陈思澄!睡觉为什么不锁门?」我胀红了脸说。 她眨眨眼睛:「忘了。」 「怎么可以忘?」 「思澄没有东西可以偷。」 「你的安全呢?有人衝进来怎么办?」 「思澄没关係。」 「不可以没关係!」我拉下脸骂她。 她的肚子又发出声音。 「肚子饿了吗?」 「很饿。」 「你把衣服穿好,我带你去吃饭。」 我一说完,她开心地笑了,想马上起身,我紧张地把她压回床垫上。 「我出去,你再起来。」 慌慌张张地,我离开房间,站在门口等她。 过了不到五分鐘,她穿着咖啡店的制服走出来。 「你只有咖啡店的制服吗?」 「要缴房租,没有钱了。」 虽然很想叨唸她,既然没有钱,为什么要租那么大的房间?但想着她肚子正饿,只好把话吞下,拉着她往早餐店前进。 「这几天怎么没有去上班?」 在她结束一波狼吞虎嚥后,我终于找到空档问。 「吃了药,很想睡觉。请假。」 是百忧解的副作用吗? 「等一下我带你再看一次医生,帮你换药,好吗?」 「思澄不想吃药。」 「还是要吃,医生会找到适合你的药。」 「思澄吃药的话,就可以跟家豪在一起吗?」 「你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起身,往我的脸凑过来。吻了我。 我推开她,气急败坏地大吼:「陈思澄!我要告你性骚扰!」 「好啊!」她眨眨眼睛:「这样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常常见面了?」 看着她天真的表情,我虽然恼怒,但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有人救得了我 帮她用电话掛了号,离看诊还有一段时间,想着她空空荡荡的房间,就拎她去大卖场,打算帮她买点乾粮。 但进了卖场,她却蹲在油漆架旁迟迟不肯离开。 「别买油漆,你家不是还有很多吗?」 我话还没说完,她就抱起一筒深绿色的油漆。 我皱了一下眉头,但也拿她没办法。 「换那个牌子的好吗?这筒虽然便宜,但是很臭。」 她乖乖松手,让我换了一筒。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泡麵?还有饼乾?」 她先是喜出望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衝去泡麵架还有饼乾架。 原以为她会大开杀戒,但她只各拿了一包,我只好再帮她多拿几包。 结完帐,拎着购物袋陪她回到房间。 站在房间中央,我却不知道该把东西放在哪,最后只好搁在床垫旁边。 「怎么不买一些家具?」 思澄摇摇头:「你比我还可怜,家里连床都没有。」 我这才意会到,她把研究室当成我家了。 「那不是我家,你把它想成办公室吧!这样有没有比较好懂?」 「那你家在哪里?」 「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 「思澄想去。」 我摇摇头:「思澄不能去。」 「那谁能去?」 「我的学生,我的朋友,还有女朋友。思澄都不是。」 「思澄想当你的女朋友。」 「思澄太小了,不能当我的女朋友。」 「思澄不小了,已经可以生小孩了。」 我的头开始发疼,举起右手捏住眉心:「我说的是心智年龄。我需要一个可以了解我想法的女人,而不是需要我照顾的女孩。」 「思澄不需要你的照顾!」 她气嘟嘟地把油漆和乾粮还给我。 「思澄很聪明!」 她拿起堆在角落的书。 我看了一下,是用日文撰写的西方艺术史,书龄应该有二十年以上。 她看得懂吗?这些书? 「如果思澄很聪明,也不需要我的照顾,等一下就能自己去看医生。」 她翘起嘴巴,瞪我。 「我知道你还记得医院的位置,也知道要跟医生说你想换药,因为思澄已经长大了。」 我离开房间的时候回头对她说:「那油漆和饼乾泡麵,如果成熟又聪明的思澄不需要的话,可以拿去我的办公室还我。」 我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 她也不是diana。 没有人救得了我。 你,答对了! 下午,翻了一下护士堆在桌上的病歷,瞥见欣怡姊的名字,我头痛了起来。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欢喜做,甘愿受。 我这鸡婆的白痴。 接着我开始极其细緻的诊疗,只为了拖延令我尷尬又惧怕的会面。 「要叫下一位进来了吗?」护士问我。 「等一下,我先去一下厕所。」我假装疼痛地按着小腹,然后离开诊疗间。 经过候诊室,看见宪钧正在帮欣怡姊倒水。 那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双腿,让原本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变得帅气起来。 看着他温柔迷人的笑容,我掐紧自己的手臂。 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厚着脸皮赖着他有多好? 说不定今天我就可以帮自己產检,不用面对即将到来令人坐立难安的局面。 我狼狈地逃到医院一楼咖啡厅,尿遁顶多二十分鐘,吃完一块手工饼乾就回去吧。 候餐时我望向落地窗,「淡水暮色」那个女店员正坐在天井里的椅子上哭泣。 我多点了一块蛋糕走过去。 「给你。」我把纸袋递给她。 她抬起头,泪眼汪汪看着我:「家豪的假女友。」 「你,答对了!」 「我今天也有亲家豪!」她不甘心地翘起嘴巴瞪我。 要是平时听到这么爆炸性的发言,我一定会兴奋地坐下来好好打听一下。 无奈现在的我自身难保,实在没那个兴致。 「今天家豪怎么没陪你来?」 「思澄很成熟,很聪明!不需要他的照顾!」她负气地扯着自己的袖子。 「小妹妹,你知道很成熟,很聪明的女生,绝不会用名字称呼自己吗?」我拨拨头发,对她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那臭脸木头啊?」 「家豪帮思澄……」 她顿了一下。 「帮我算数学,对我很有礼貌,又对我很好……」 瞬间听懂我的意思,看来她不笨啊。 「你是不是有点误解礼貌的意思啦?那傢伙总是大吼大叫的,哪里有礼貌了?」 「你根本就不懂!」她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望着身穿咖啡店破旧制服的她,虽然不知道家豪为什么要照顾她,又为什么今天没有出现,但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你掛几号?我得回去妇產科了,你要跟我一起上去吗?」 她跟着我,到了精神科候诊间,看她乖乖坐下后,我深呼吸一口气。 轮到我了,我的业障啊! 我突然也好想掛精神科。 稍稍演练了一下面部表情后,我回到自己的诊疗室。 「顏医师,你还好吗?」 「还好,中午吃坏肚子。」我笑着挥挥手。 「下一位,陈欣怡小姐。」 他温柔地爱着的妻子 欣怡姊一个人走了进来。 「hi~欣怡姊。」 「若亭,好久不见。」 欣怡姊变了好多,变得好开朗,好漂亮。 原本总是穿得像个小男生一样,今天却穿着淡黄色的短洋装,还戴着可爱的耳环。 是宪钧的关係吧? 怎么这种神奇的魔法,从来不曾发生在我身上呢? 随着疑惑升起的,是浓浓的伤感。 「怎么一个人来,你老公呢?」 「他说我跟你很久没见了,不想打扰我们叙旧。」 他还是那样,默默做一堆事,却不告诉当事者,甚至说谎骗人。 当初我最喜欢的,就是他这种不经意又不求回报的温柔。 我偷偷掐了一下大腿,让自己清醒,然后试着理性地完成问诊。 「欣怡姊,我可以摸摸看吗?」 她笑着点头。 我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腹部。 这是宪钧的孩子,还有他温柔爱着的妻子。 晚上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 脑海里突然出现,跟宪钧还在曖昧的时候,我们发现彼此都是t大校友的那一天。 他载着我,回到学校附近的海边,长长的堤防上,只有我们两个。 我还记得,海风吹着他的捲发,阳光照在他脸上的样子。 他带点玩笑意味地说,我很适合夏天,很适合海风,很适合他。 他提分手那天,我以为我们要去野餐,我还刻意假装贤慧做了三明治,甚至不小心割伤了指头。 他握着我受伤的手,然后冷着脸说出那句话。 「我是个混蛋,不适合你。对不起。」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了解,那并不是为了分手随口说说的烂藉口。 他只是不忍心让我再努力下去。 就在我伸手抹乾眼泪的时候,手机简讯声响起。 是汤宪钧。 『欣怡知道是你帮她產检,心情很好,也不再害怕了。真的很谢谢你,请你吃饭好吗?』 快乐普通的女孩 第二天中午,我提早离开医院前往约定的路口。 他的车准时出现在对街,还是六年前那台。 他下了车,穿着黑色西装,还有笔挺的白色衬衫,深蓝色领带。 「怎么穿成这幅德行?」 嘴上这么说,但我的眼光离不开十分好看的他。 「早上去和厂商签约。」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走吧!去旅馆。」 他从背后拉住转身就走的我:「顏若亭,别闹。」 「你现在能吸引我的也就只有帅哥的肉体了。」 「诚挚的谢意也不管用吗?」 「当然没效。」 「那你最爱的那间快炒店呢?」 想起好吃的菜餚和冰凉的苹果西打,我瞇起眼睛。 到了店里,他一边拉开领带,一边帮我倒了一杯苹果西打。 顺着他解开钮釦的手,我瞄见他漂亮的锁骨,和结实的胸膛,最后目光落在那修长的手指上。 「发什么呆?」他问。 「在想要怎么拐你去旅馆?」 「顏若亭。」他搔搔头:「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你就会跟我去吗?」 「当然不会,应该会一巴掌打醒你。」那双迷人的眼睛笑了。 「你知道和你分手后,遇到欣怡前,我交过几个女朋友吗?」他把玻璃杯递给我。 「关我屁事?」我仰头一口喝完西打。 「16个。」 「16个?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很希望是开玩笑的,可惜不是。」他又倒了一杯给我:「这么多女孩子里,我对你的印象最深,你很有自信,很爽朗,也很迷人。」 「那你怎么没有爱上我?」 「因为我不太能爱上自信爽朗的女生。」 「那你干嘛跟我交往?」 「我以为我可以爱上你,至少,在第一次牵起你的手那天,我是认真的。但那时候我太年轻,太不瞭解自己,所以伤害了很多人,我真的很抱歉。」 可是,你第一次牵起我的手的那天,我不是认真的。 我还在观望,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交给你。 等我下定决心的时候,你却放手了。 「我提分手那天,你把该说的话,该还的东西,整理得很清楚。我一直都知道你很聪明,但不知道你连情绪也控制得那么好。」 「我也以为,我控制得很好。虽然去美国找jack哭了一个礼拜,但回台湾以后就什么都忘了,所以我以为自己没那么在意。直到看到你真的定下心,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我才知道,你不是变态,而我输了。」 「我是变态啊!你没有搞错。」他拖着下巴,瞇起眼睛看我。 我挑眉笑了,带着疑惑与好奇。 「你以为,和有忧鬱症,被强暴过的女生在一起,很容易吗?」 「很辛苦吗?」 「辛苦啊!虽然我觉得很值得。不过我也常想,不能和你这样快乐普通的女孩谈恋爱的我,到底有什么毛病?」 这是我第一次,因为被分手,而被称讚。 「……我开始后悔跟你上过床了。」 「啊?」他的脸胀红起来。 「别误会,我觉得你床上功夫很厉害。」 「你不用告诉我。」他崩溃地用手扶住额头:「我没有好奇你的看法,谢谢。」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很有趣,没能跟你成为朋友,还满可惜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我跟你一样,很后悔。」 「下辈子,当朋友吧!」我严肃地说。 「一定。」 他拿起啤酒,碰了一下我的杯子。 美和数学以及爱情 一进教室,就看见陈思澄小朋友穿着咖啡店制服坐在最后一排。 我假装没看到她,拿起粉笔,开始上我的几何。 从第一分鐘到最后一分鐘,和那些睡成一排的大学生不同,她一直聚精会神看着黑板,奋笔疾书抄写着。 到底在写什么?那个连加减乘除都不太会的傢伙。 下课前的小考,她煞有其事拿了前面同学传给她的题目和答案卷。 我开始好奇起来。 鐘声响起,学生一个接一个交了考卷,离开教室,她还坐在那里,笔没停过。 我坐在讲桌旁,翘着二郎腿,等她。 大概过了二十分鐘,她起身,翘起嘴巴瞪我。 「思澄……」话才说到一半,她闭紧眼睛,摇摇头:「我很聪明!比家豪还厉害!」 我挑起眉毛,稍稍瞪大了眼睛。 她气呼呼走到我面前,把答案卷丢给我。 我捡起地上的答案卷,看了一下。 上面写满一堆图形和数学符号,都是我刚刚在黑板上讲解时写过的,但乱七八糟地,凑不成任何意义。 「这是什么?」我问。 「思澄的作品!」 她眼神坚定,不像是开玩笑。 我拉开焦距,把答案卷拿得远一点,试着把那些符号当成线条,整张纸突然出现一种说不出来的协调感。 「你是在画画吗?」 「你不是在画画吗?」 「这是数学。」 「你骗人!数学哪有这么多图案!」 「我没有骗人,这叫几何,研究图案的。」 她愣了一下。 「你不是看得懂日文的西方艺术史吗?有听过希腊的黄金比例吧?」 她点点头。 「那就是几何。有一段时间,西方人以为要研究美,就必须研究数学。」 「我知道!」她兴奋地举手。 「你知道?」 「家豪很美,要研究家豪,就必须要研究数学。」 她一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我忍不住笑了。 「你要怎么研究我?」我好奇地问。 她走近黑板,拿起粉笔,举起我刚刚拿来画直线的尺。 这时我才发现她左手腕上的不是护腕,而是绷带。 我紧张地跳起来,衝上去拉下她的手查看,整个手腕被绷带缠得乱七八糟,而且正在渗血。 「你干嘛?」 她被我吓了一大跳,愣愣地抬头看我。 「不是说自己成熟又聪明?」我激动地大吼:「为什么不去看医生?为什么不吃药?」 「思澄有吃!」 她大叫,试着压过我的声音。 然后哭了出来。 「思澄很聪明!很成熟!不是笨蛋小女孩!」 她啜泣着,打开包包,拿出药包给我。 我看了一下,药的确和我上次陪她去看医生时不同。 换了药也没效吗? 「你跟我来。」 她跟着我来到机车棚,我把安全帽丢给她,但她却不知道怎么扣上带子。 我只好弯下腰,低下头,帮她戴好。 她头低低的,脸也红红的。 上次不是还偷亲我,怎么这次就害羞了起来? 发动机车后,她坐上后座,双手抓着机车后面的桿子。 她的手伤成那样,应该正在痛吧? 我回头:「你用右手扶我的腰。」 「腰?」 我伸出右手,往后抓住她的手,拉到前面,放在我的腰上。 突然她整个人从背后紧紧抱住我,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我赶忙转身,推开她的肩膀。 「我有准你抱我吗?」我大吼。 她眨眨眼睛:「你没有吗?」 「我没有!」我瞪着她:「你用手扶住我的腰就好,不要碰我其他地方。」 她翘起嘴:「好难……思澄不会……」 「你不会,我就再也不载你。」 她负气瞪着我,眼眶含泪。 「我要开始骑了,你自己看着办。」 一路上除了几个红灯剎车不及,其他时候她都乖乖的,不敢碰我。 我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觉得她有点可爱。 载着她来到医院,想着先帮她掛外科缝伤口,再去精神科换药,才停好车,就看到若亭从医院门口走出来。 她眼睛一亮,朝我挥手。 我脸色一暗,环顾左右,无路可逃。 特意照顾她的原因 远远地看见家豪载着思澄来到医院停车场,正打哈欠的我精神都来了。 我雀跃地走向他们:「怎么又来了?前几天才在这里遇到她。」 「药没效。」家豪僵着脸。 我扫视了一下躲在他身后的思澄,发现她左手腕上缠着绷带,而且包扎的状况很差。 那就是家豪特意照顾她的原因吗?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咖啡馆tony说的话,什么没办法帮助所有的人,所以要特别珍惜缘分之类的。 jack这个人虽然生性彆扭又固执,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遇到tony脑波就会变得特别弱,虽然他老是担心tony会被骗,但我更担心他被tony洗脑。 就像今天这个情形。 「我帮她缝吧!」我自告奋勇。 「你帮她?」 「你还要帮她掛精神科吧?两科都要等会等到天荒地老的,而且我技术很好,不会留什么疤痕。」 我超爱jack这种不爽的表情。 心不甘情不愿,却又只能屈服于我。 「就这样吧!」我牵起思澄:「你去帮她掛精神科,我等一下带她去候诊室。」 「你要带我去哪?」思澄紧张地说。 「处理你的手啊!」我朝她眨眨眼睛:「虽然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但看在家豪的份上,帮你特别服务!」 我拉着她走进医院,找了个可以处理伤口的诊疗空间,帮她拆开绷带,伤口不是很深,没有伤到重要部位。 我拿起麻药:「会有点痛喔。」 下针的时候,她闭紧眼睛,咬紧下唇,样子好可爱。 我笑了,然后问:「你割自己的时候,应该比打针更痛吧?」 「可是,那个时候思澄想要痛。」 「为什么?」 「思澄讨厌自己。」 「怎么会?你这么可爱?」 「思澄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什么事?」 「外公不喜欢的事。」 我不解地看着她,平常总是那傻呼呼的天真模样,这时却带着浓浓的绝望感。 还是别再问了吧?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精神科了,总觉得病人遇到我只会更疯。 确定麻药发作后,我仔细帮她把伤口缝好,包扎完再牵着她走向精神科。 家豪一个人坐在那,腿上放着摊开的笔记本,魂不守舍的。 「发什么呆?」 「要你管!」像是反射动作那样,一回神他就开始恶瞪我。 「下礼拜六记得!」我举起右手指着他的鼻子。 「礼拜六?」 「洛可可,你答应我的。」我还以微笑。 洛可可是法国十八世纪的艺术风格,轻快、甜美、奔放,优雅而华丽,还有很多美女,让大学时代的家豪很着迷,难得来台湾展览,原本以为他会排除万难跟我一起去,没想到最后却是威吓利诱才能成行。 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但限制在skype里的八年,真的太长,台湾与美国的距离,真的太远,我不知道在美国的阳光下他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变得不同。 那不只是成长与歷练,还带着悲伤与沧桑。 我想知道,甚至想帮他分担,就像跟宪钧分手后,我飞去美国那个礼拜,他放下手上的工作,放下女朋友,只是陪我那样。 可是,他的固执,他沉默的习惯,让祕密变得很自然。 Diana Leaving her Bath 闹鐘响了。 我不想起床。 当初为了让若亭假扮我的女朋友,才勉为其难答应去看洛可可。 谁知道根本就没办法吓退思澄,这是场全盘皆输的交易。 电话响起,果真是那傢伙。 「喂。」 「陈家豪?你不会还没起床吧?」 「昨天宿醉。」 「你少来!最好你有课的时候会喝。」 去你妈的连说谎也不行。 「有点诚意好吗?你这鬼态度下次就别来求我。」 我认份地起床换衣服,晃到一楼时她的车已经在楼下等我。 「居然让我等了20分鐘。早上咖啡你请。」 她笑咪咪的,是那个我很熟悉又有点讨厌的表情。 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来到歷史博物馆。 我晃到附近去买咖啡和早餐,她则排队买票,20分鐘后我回到展场入口,却看到思澄出现在她身边。 「她怎么会在这?」我不悦起来。 若亭满不在乎地挑挑眉:「可能在医院听说我们要来吧?她刚刚蹲在门口对着展览海报素描,好像没钱买票,我就帮她买了。」 「素描?」 「还挺厉害的喔!思澄你让他看看。」她边说边抢过我手上的咖啡。 我们在附近挑了一张椅子坐下,一边吃早餐一边翻看思澄的素描本。 里面有植物,小动物,还有学校和咖啡馆附近的景色,画得十分细緻与生动。最后一张,是展览海报上fragonard的《鞦韆》。 我想起那天她来我的几何课,留下那张有趣的答案卷。 「思澄……」她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不是笨蛋。」 这时她的肚子又传出叫声。 「你没吃早餐吗?」我问。 「坐火车,坐捷运,没有钱了。」 我把自己的潜艇堡递给她:「你吃吧!我再去买一份。」 三个人吃完早餐,进入展场,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思澄眼里突然没了我,只是拿着素描本在展场里跑着,画着。 若亭兴味盎然地到处看看,不时刻意绕到思澄背后看她画画。 而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 我刻意放空自己,不让眼睛对上任何一幅画。 「你干嘛坐在这发呆?」若亭凑过来:「我找你来就是想听你对这些画大发议论,这样一点也不像你。」 她拉起我,我心慌意乱地跟着她,走近boucher的展区,我最不愿接近的那一区。 《dianaleavingherbath》静静地掛在那里。 若亭突然狡黠地抬头看我:「我知道你为什么在美国可以看到洛可可了。」 ※《dianaleavingherbath》是画家boucher(布雪)1742年的作品,描绘刚出浴的月神diana。有关洛可可,还有fragonard(福拉戈尔纳)的《鞦韆》的详细介绍,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到我的fb粉丝团搜寻#淡水夕照 那个下着初雪的早晨 我转身想离开,却被若亭抱住手臂。 「diana,你念纽约视觉艺术学校,美丽温柔的前女友。」 「跟你说过!别再提她!」我拨开她的手。 「她跟boucher的diana好像!」 「你说什么疯话?!」 我快步离开,她却跟了上来。 「不愿意来看洛可可,是怕想起被甩的伤心事吧?」 「我没被甩!」胸口剧烈地痛起。 「都三年了!干嘛还这么扭扭捏捏?」 「你闭嘴!」我就快要无法呼吸。 「认清现实没这么难!」 「diana死了!」 我对她大吼。 「三年前自杀,在我的宿舍里。」 第一次见到diana,是在一个下着初雪的早晨,也是我刚开始投入黎曼猜想的时候。 她蹲在纽约大街路边,抬着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望着枯枝发呆。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眼里有另外一个世界,璀璨的,迷人的,不可思议的,直到她在我面前,用滑嫩雪白的右手,还有油画刀,一笔一笔在画布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笔触。 她说,那幅画,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日早晨,那场初雪,那寒冷的空气,还有几乎令她窒息的心跳。 她离开我,是在四年后下着初雪的早晨。 前一天晚上,她还在我的怀里,金黄的发丝,吻我时流转的眼波,浅浅的微笑,光滑明亮的肌肤,和柔软迷人的身体。 diana,我的月之女神。 躺在血泊里,失去了呼吸心跳。 数学宅男的风格 三年前,在skype里,jack向我和tony宣告,别再问起diana,他们已经没有在一起。 不论怎么问他,怎么闹他,他只是不断重复自己没有被甩。 我一直以为,他是在逃避现实。 不愿接受他这臭脸木头终于还是被美丽温柔,像仙女一样的diana给甩了。 「陈tony!」 「若亭,怎么了?」 「对不起,突然打电话给你。我闯祸了,你可以来帮我嘛?」 「发生什么事?」 「是jack……他现在状况很差。」 过没多久,tony的车出现在jack宿舍楼下,我心急地迎了上去。 「你是说,diana不是跟他分手,是自杀?」 「对……」 「你从三年前就开始闹他,对吧?」 「对……」 「你现在自责到很想赏自己两巴掌?」 「对!」我激动地抓住tony的手臂。 「需要我代劳嘛?」 「你用不着在这种事情上也这么体贴吧?」 「这不是体贴,我是真的想打。」 看着tony结实的二头肌,我紧张地摀住自己的双颊。 他叹口气:「你不用太自责啦!他总是这样一个人憋着,对关心他的人来说,真的很吃力。」 「是吧!没错吧!?」我腰桿挺起。 「可是你明知道他这样,还总是闹他,是不是也要检讨一下?」 「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嘛?」我不平地敲起他的肩膀。 「我是就事论事啊!」 这就是数学宅男的风格,看似温情,却一点也不浪漫。 「还有我是真的满想揍你的。」 「对不起啊!陈tony!」我不顾一切抓紧他的手臂撒娇:「只有你能救我了!」 tony从车子后座搬出一大箱啤酒。 「这啥?」 「你不是要我救你吗?」 「这个就可以?」 「当然不够。」 「还需要什么?」 「把你的嘴巴闭上。」 我作势拉起自己嘴巴的拉鍊。 回到jack的套房。 他还是坐在角落地板上,把头埋进膝盖里。 tony走过去,拉开一罐啤酒,放在jack面前。 我走到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蹲下,安静地看着他们。 过了大概半小时,jack抬起脸,拿起啤酒喝了下去。 tony再拉开一罐给他,然后也给自己开了一罐,在他身边坐下。 两人默默地喝着,几巡后,jack已有几分醉意,胀红了脸。 「我有要她去看医生。」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哽咽起来:「可是她说,她吃了药会画不出来,要我等她。」 「她说她没事。」他抓紧自己的头发:「我干他妈的好蠢真的相信她!」 「我好想回去,回到她离开前一晚。 我会带她去医院,就算她对我生气,就算她哭着说她会没办法毕业。」 「这样,她就不会动也不动,冰冷地,躺在那里。」 「我好想她。」 「真的,好想她。」 一直默默坐在门边的思澄突然起身,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思澄很乖,会看医生,也会吃药。」 她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肩膀。 「家豪不要哭。」 家豪抬起头,望着思澄。 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进怀里。 嚎啕大哭。 女孩们的游乐场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陈tony可以留下来陪你!」 晚上九点,站在套房门口,我担心地问。 「我女朋友在家,我想回去。」tony在我身边说。 我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陈tony!你真是!」 「顏若亭,你不要把自己的罪恶感转嫁到tony身上。」jack恢復了,脸上掛着我很熟悉的不悦。 「不是啊!如果我有小鸡鸡,我就自己留下来了。」我诚挚地说。 「就算你有小鸡鸡!我也不想让你留下来!」他瞪着我:「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一下数学就要睡了。」 说完他碰地一声关上大门。 我跟tony和思澄搭着电梯回到一楼。 「tony,谢谢你。」 「别谢我。」他笑了一下:「谢谢她吧!」 他指着思澄:「我能做的有限。她是那个『淡水暮色』的女店员吧?」 「是啊!」我跟他一起望向思澄:「看你对jack做了什么好事?」 tony不以为然地敲一下我的头。 「我回家了,你自己开车小心。」 目送tony的车离开后,我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紧紧抱住思澄。 「思澄啊!你很喜欢家豪吧?交给姊姊,姊姊会帮你的!」 男生的眼光总是很差,只看得出打扮好的美女,对于未经雕琢的璞玉就比较不敏感。 还记得我曾跟家豪提过思澄很美,却被他不以为然。 该是让他知道女生厉害的时候了。 第二天,我开车到思澄家楼下接她。 「姐姐要带我去哪?」坐上副驾驶座,她天真地问。 「做一些女生跟女生在一起快乐的事!」 来到百货公司,望着满山满谷的少女专柜,我却迟疑了。 家豪讨厌化妆品的味道,只能从穿着着手。 虽然知道他对女孩子的口味,但若把她打扮得像diana,好像对他们两个又太残忍了。 就在我烦恼的时候,思澄翻起衣服,自顾自试穿起来。 一见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打算再出主意,只是跟在她身后刷卡付钱。 晃完几间专柜后,她已经自己配了一套。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 她身上的衣服剪裁偏宽松,视觉上却能衬出腰的纤细和胸部的丰满;看似休间,又靠着一些小细节表现出精緻感。 繽纷的色彩,把她的肤色衬得更白皙。 「思澄,你有看过diana的照片吗?所以知道她怎么穿衣服?」 「思澄看过的diana都没有穿衣服。」 她说的是boucher(布雪)的diana,不是家豪的diana。 付完上衣的钱,思澄开心地拉起裙摆,在我面前转着圈圈。 望着她左手的绷带,我才突然理解,家豪照顾她的另外一个意义。 为了弥补他永远无能弥补的那些。 我的心痛了起来。 「谢谢姊姊!」她开心地说 「你只买一套?」 「思澄很喜欢!一套就够了。」 「不行!」我故作严肃地看着她:「你希望陈家豪疯狂爱上你吧?」 她点头如捣蒜。 我笑了,牵起她的手:「走吧!」 这天,百货公司是女孩的游乐场。 我也回到十九岁。 吃着甜点,试穿可爱的衣服与饰品。 想像美好的恋情。 草坡上的社会事件 不知道是因为两个朋友终于知道diana的事,还是思澄的拥抱,我的心情平静很多,以往深夜总会出现的窒息感突然不见了。 如果我能保护思澄,如果思澄能快乐地活着,那么我对diana的亏欠感,似乎就会少一些。 可是我很清楚,这对思澄不公平。 我并不爱她。 虽然我开始想念她的怀抱。 星期一没课。 我穿上车衣,打理好装备,计画骑脚踏车去罗马公路绕一圈,思考一下数学和自己。 五点,天色微亮,我踏上踏板出发,路经河滨公园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鬼祟地蹲在草坡上东张西望,再定睛一看,似乎有个女人躺在那。 这是什么社会事件吗? 等一下如果进警局的话,今天就泡汤了,可是我又无法视而不见。 我挣扎了三秒,按下剎车,朝着男人大吼:「喂!你在干嘛?」 那男人吓了一跳,跌跌撞撞爬起来,转身就跑,而女人还是动也不动躺在原地。 我跳下车,去察看那女人的状况。 蹲下后,我倒抽一口气,是思澄。 慌乱地检查她的呼吸,还有手腕,确认她没事以后,我才放松下来。 她今天没有穿咖啡店的制服,而是一件领口很宽的洋装,包着白皙的锁骨和肩膀,一双腿曲着,裙襬皱摺隆起,半截大腿都露在外面。 憨甜的睡脸美得让我头痛欲裂,赶紧把自己的防风外套脱下,盖在她的腿上。 「陈思澄!陈思澄!」我拍拍她的脸。 「嗯……家豪~」她迷迷濛濛张开眼,看见是我后开心地翻身,一把抱上我的腰,整个人窝在我的腿上。 好不容易压下的性慾又被挑起,我赶忙推开她:「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思澄……」她顿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没有睡觉,我在等日出。」 「你明明就睡着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刚刚有个男生蹲在你身边鬼鬼祟祟的,如果我没这么早出门,你可能就被那个男生侵犯了!」 「我没关係。」 她天真的笑容拧断我的理智线。 「怎么可以没关係!你给我起来!」 我没办法克制自己的愤怒和粗暴,拉着她爬上草坡。 「思澄的画!」她大叫。 回头我看见草丛里她的素描本和画具,暗骂了一声脏话,我跑下草坡,帮她收拾好后拎着袋子走回脚踏车旁。 「你是来画画的?」 她点点头。 我捏紧眉心:「下次你要那么早出门,打电话给我,我陪你。」 「那今天可以画画吗?太阳要出来了。」 一回头,太阳正隐隐约约从河流对岸的山稜探出头,看着她依依不捨的表情,我只好投降。 她轻快地跑下草坡,坐回她原本躺卧的位置,我翻开脚踏车的马鞍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在她身边坐下。 接下来,她专注地画着,我专注地想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早起的疲惫渐渐爬上我的眼皮,往后躺上草坡,闻着草香,还有泥土的味道,心里觉得好平静,我不知不觉失去意识。 再张开眼睛,天已经完全亮了,思澄靠在我的胸口,睡着。 两台脚踏车 我捏了一下眉心,可是她柔软的身体,清香的发丝,和温暖的体温,让我有点捨不得叫醒她。 一下子,应该没关係吧? 眼尾瞄见她搁在一旁的素描本,我拿起来翻看,虽然是一样的景色,虽然都是铅笔素描,两张画却有不同的风格;一张平静安详,一张却给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平凡的日出,在她笔下好像有了另一种生命。 为什么她不念高中,不念大学呢?画得这么好,应该有学校会收她吧? 她的肚子发出叫声。 「陈思澄。」 她不理我。 「陈思澄。」 她还是不理我。 「陈思澄,我刚刚已经听到了,别装睡,给我起来。」 她翘起嘴,坐起身。 我这才看清楚她身上那件洋装,领口的吊牌还没拆下。 「洋装是新的吗?」 她点点头。 「你买的?」 「若亭姐姐送我的。」 才觉得她今天的打扮有点眼熟,一听到若亭的名字就了然于心。 那个疯女人。 「走!」我拉起她。 「去哪里?」 「找你若亭姐姐吃早餐。」 顺便跟她算帐。 我把思澄的画袋掛在脚踏车的龙头,她踏着后轮的火箭筒,把手放上我的肩膀。 突然好像回到某个枫红的秋天,diana就站在我背后,龙头上掛的是她的画袋,我们骑着脚踏车,在宿舍附近的大街上,滑过遍地繽纷的落叶,互相耍赖着要对方作今天的早餐。 她笑着,说我是混蛋,然后从背后抱紧我,轻轻吻了我的耳朵。 我咬住嘴唇,但还是止不住眼泪。 我讨厌我自己 到了医院的咖啡厅,点好餐让思澄坐下,我打电话给若亭,坐等兴师问罪。 她下了楼,一脸不在意地坐下,拿起咖啡就喝。 「顏若亭,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iamsorry.星期六已经跟你讲很多次了,你想听我可以继续说。」她僵硬地抬起嘴角。 「我不想谈星期六的事。」我不悦地撇过脸。 「那你想干嘛?」 「思澄的洋装和diana好像,你是故意的吧?」 「我有那么白目吗?你可别含血喷人。」若亭抬起下巴:「钱是我出的没错,但衣服是她自己选的。」 我愣住了。 「虽然知道你会不舒服,但这真的是她自己的风格,我也很无奈!」 「家豪不喜欢我的洋装吗?」思澄紧张起来。 「就算他不喜欢,你也不能脱下来!因为你穿起来好漂亮又好可爱!」若亭心疼地抱住她:「思澄啊!你真的要喜欢这个情绪失调的臭脸木头?」 我不耐地瞪着若亭:「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女生之间的事情,我很难跟你解释。」 若亭挑起眉毛。 罗马公路去不成,我的心更乱了。 吃完饭,我骑脚踏车送思澄回家。 「家豪你在生气吗?」她站在身后怯怯地问我。 「我没有。」 「新的洋装不好看?」 「没有,很漂亮。听你若亭姐姐的,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我想要你开心。」 「不要让我影响你,思澄很棒,不好的人是我。」 「家豪很好。」 「我不好。」 保护不了自己深爱的女人,然后看着年幼的你心猿意马。 我讨厌我自己。 爷爷与台阳美展 明天就是今年台阳美展的开幕式,而家豪还没有要跟我和好的意思。 早知道星期一就不要逗他,让他对我发发脾气也好。 桶了这么大的娄子,还在这里哀怨没有人陪我去看展,我好像真的满自我中心满讨人厌的。 唉!算了,搞不好会有艳遇呢? tony找回大学时代的初恋,应该过没多久就会结婚了吧? jack也算轰轰烈烈爱了一回。 怎么我这时尚新女性在感情上却输给两个数学宅男呢? 还沦落到帮前男友的老婆產检? 越想越不合逻辑。 我得奋力把它校正才行。 第二天,我费尽心思完成妆容,还刻意挑选最好看的衣服,踩上高跟鞋,带着期待的心情出发。 一年一度的台阳美展是我和爷爷最美好的回忆,从三岁开始,爷爷每年都会牵着我前往看展。 他会领着我一幅画一幅画地慢慢欣赏,再告诉我好多曾曾祖父,和他哥哥的故事,告诉我他们是如何聪明睿智,如何在强敌环伺的商界里叱吒风云。 因为爸爸也是医生,工作十分忙碌,没有办法长时间陪我,好在有爷爷;是他陪着小小的我长大,教我小提琴,教我欣赏绘画,每一段童年回忆,都少不了艺术和他爽朗的笑声。 就是爷爷过世的那一年,我认识了jack。 他代替爷爷陪我去看了好多画展,听了好多音乐会。 这么想来,他对我还真是情深义重,而我真是个白目的坏朋友。 陈家豪,我就容许你再讨厌我一阵子吧! 到达会场,停好车,拿了展览简介,跟着参加开幕仪式,在黑压压的人群里听来宾致词。 这时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他甚至比家豪还高,说不定有190公分,穿着黑色西装和条纹衬衫,没有打领带,隆重中带着随兴,配上精緻的五官,十分迷人。 会是gay吗? 一时觉得好玩,决定装作若无其事,在致词结束后亦步亦趋跟着他,说不定他会跟我搭话。 如果他是gay,我可以交个穿衣品味良好的朋友,洗洗我被两个数学宅男污染的眼睛;如果不是gay,更好。 「你觉得这届作品如何?」 看完十几幅画后,他真的开口了。 「因为私人感情的缘故,每一届,我都很喜欢。」我抬起头灿笑。 「每一届?这是第八十二届了。你看起来年纪没这么大。」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前世是李梅树?」 「对台湾艺术史还满熟悉的啊?」 「都是令人尊敬的前辈啊!怎能不好好了解一下?」 他笑了,从西装里拿出名片:「你好,我是画商,姓穆,单名一字文。」 他话讲得很慢,声音沉厚,看起来四十岁出头,应该颇有歷练,说不定事业有成? 这不会是爷爷的旨意吧? 「我是顏若亭,是个妇產科医生。」 我微笑着握紧他伸出的右手。 礼物 「老师!我有礼物要送你!」一大早,以程就衝进我的研究室,眉开眼笑的。 「什么礼物?」我不以为意地继续翻书。 「搭啷!」他从背包里抽出六本笔记本,还有一叠a4纸,在书桌上一字排开:「为了答谢你的知遇之恩,我提早抄好了。」 我抬起眼睛,笑了一下,总算还是有好事发生。 确认完重新誊写的a4资料后,我随手翻开笔记本,看着思澄用铅笔乱画的那些页面。 礼物? 脑海突然出现两次思澄把笔记本还我时说的话。 我快步走向书架,翻出她第一次偷走的蓝皮笔记本。 「张以程!你把那六本她画过的页面都撕下来。」 「啊?要干嘛?」 「快点!」 我清出研究室的一面墙,把她画过的纸张像拼图一样黏在墙上。 总共两百张。 一个小时后,以程站在我身边,久久合不拢嘴。 「老师,她真的不是笨蛋。是天才。」 那幅快要填满墙面的巨大图画,是我在「淡水暮色」二楼,思考着数学的样子。 是思澄给我的礼物。 那天之后,我经常在研究室里,望着那幅画发呆。 想着那就是我在她眼里的样子,沉静中带着忧鬱。 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她却看穿了我的悲伤。 傍晚六点,有人敲了研究室的门。 「进来!」 tony推开门,手上拎着两个便当:「哈囉!我来算数学。」 知道他是来看我的,我不点破,但笑了:「刚好今年数奥的题目很有趣。」 我领着他在书桌边坐下,他则目不转睛盯着墙上的画。 「这谁画的?」 「思澄。」 「虽然我不懂艺术,说你很美也很奇怪,但我真的觉得很漂亮。」tony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嗯,我也觉得。」 「你这几天如何?」他边问边打开便当盒,把筷子递给我。 「都还好,但出现了别的烦恼。」 「什么烦恼?」 「在搞清楚前,先让我逃避一下吧!」我苦笑:「三个礼拜以后南湖大山,四天三夜。要不要一起?」 「当然好啊!爬山是你带我进门的,却还没跟你一起爬过。」 我大一开始爬百岳,那时候tony还没有运动的习惯,一直到考上研究所后,他才开始爬山,常常找我问行程和装备的事,可是那时我正准备出国,后来又去当兵,所以两个人从未一起上山过。 两人聊到这阴错阳差时总会感叹,现在终于能弥补遗憾。 一决定下来,我们对着电脑一边吃饭一边讨论行程。 告一段落正想点开数奥档案的时候,研究室电话突然响起。 奇怪,很少有人找我。 只有变强,才能为所欲为 「喂?」我接起电话。 「陈教授,二楼会议室正在举行系务会议,您可以出席一下吗?」 「不是说过我不想去吗?」 「张以程是你的学生吗?」 「是啊!怎么了?」 「那您最好下来一下。」 不好的预感浮现。 「怎么了?」tony问。 「不好意思,我下去处理一下学生的事情。晚点我会把数奥题目发给你,如果你有空算,我们再讨论吧!」 我匆匆送tony下了电梯,三步併作两步衝往会议室,远远的就可以听见争吵的声音。 「张以程,没有证据不要随便造谣!念在你是学生,我才网开一面在系内调查处理,换作别人,我早就去法院告你诽谤!」瞿教授正顏厉色地大吼。 「我没有造谣!你明明就对小芳毛手毛脚!」张以程红着脖子回吼。 「你是学生,注意一下你的态度。」助教在旁边提醒。 曹教授接着说:「我已经问过小芳,她说瞿教授只是比较关心她。」 「你的课她期中考考差了,她对你说的话可信度会有多少?」以程抗辩。 「我们一群老师、助教的调查结果没有可信度,你一个学生说的话就能信?」 「不要再说我是学生!出了这个校园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成人!」 突然发现,我家小狗其实满帅的。 「报警吧!」我走进会议室。 「老师!」小狗一看见我眼睛都亮了:「可是性骚扰不是公诉罪!」 「啊?公诉?那是什么?」 小狗竟然学起我捏紧眉心的动作:「就是除非小芳主动报警,警察不会理我。」 「那就告你啊!」 「啊?」他不明所以地瞪大眼睛,头上出现一片乌云。 「瞿教授,我帮你去法院告张以程吧!让法官来判断到底他有没有说谎。」我搭上以程的肩膀。 「你!」瞿教授胀红了脖子。 「很惭愧,我这学生除了诚实没别的优点。」我试着笑得噁心:「这会议无聊得要死,我可以带他走了吗?我还有一篇sci文章要改,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拉着以程,我头也不回离开会议室。 「事情闹这么大,你怎么不告诉我?」 回到研究室,我泡了一杯红茶给他。 「一开始不说,是怕你跟其他老师一样装聋作哑。跟你熟了以后,不想让这些琐碎的事情烦你。」 「这算不上琐碎的事情吧?」我瞪他一眼。 他开心地衝过来抱住我的手臂:「老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不耐地用力推开他:「离我远一点!」 「以程啊!诚实是需要代价的。」 「代价?」 「这个社会,只有变强了以后,才能为所欲为。」 「……就像瞿教授那样吗?」他的脸色好沉。 「他是个很坏的示范。」我丢了一叠书单给他:「不过我今天能在会议上帮你出口气,也是靠这个。」 「这是什么?」 「我sci文章要参考的文献,你去帮我整理一下。」 「啊?你刚刚不是吓吓他们而已吗?」 「不好意思,并没有。」我故意笑得噁心。 「老师!你前天出的作业,我还没算出来耶!」 「那是你的问题,我下礼拜就要截稿了。」 「截稿不是你的问题吗?」 我感觉到青筋断了一根:「不好意思,我的问题就是你的问题。」 「老师!?!?!?」 「试着超越我,对我为所欲为吧!」 「这太难了啦!!老师!!你硕士就去了mit!我是什么咖??!!」 刚刚在会议室,仗义执言,熠熠发光的咖。 我骄傲地笑着,但没说出口。 嘉义公园 接下来十天,我跟以程都待在研究室里,和电脑与资料为伍。 截稿日当天,凌晨一点我就赶以程回家睡觉,一个人独自写到四点,寄出稿件后才离开研究室,一回到家倒头就睡。 迷迷濛濛间电话响了。 「顏若亭,你几岁了?还打电话叫我起床上厕所?」我不悦地接起。 「家豪你很想睡觉吗?」 「废话。我四点才从研究室回来,没力理你。」 「那思澄自己出门囉~掰掰。」 电话一掛,我脑袋当机了十秒。 思澄? 不是若亭吗? 干! 我撑着身体起床,回拨电话给她:「思澄,你不可以一个人出门。待在家里等我,我去接你。」 颠颠倒倒下了楼,糢糢糊糊想着,骑机车好像会睡着,还是骑脚踏车吧? 踩着踏板,半梦半醒自动导航来到思澄家楼下。 打电话叫她下楼后,我趴在龙头上瞇着小睡。 没多久,有人轻轻摇了我的肩膀。 我张开眼,思澄穿着一件淡绿色的宽松背心,和粉红色洋装,就像路边一朵可爱的小花。 她眨眨那双漂亮的圆眼睛对我微笑,我有一种在作梦的错觉。 「你要去哪?」 「看山芙蓉开花。」 「那是什么?」 「在学校。」 她把画袋掛上龙头,踩上火箭筒,我顺着她手的指引前进。 吹着清晨的风,恍惚间我又回到美国,融雪后diana总会拉着我,骑着脚踏车,在宿舍附近的公园一圈一圈绕着,寻找春天的痕跡。 我还记得,她喜欢路边的小花胜过玫瑰。 我告诉她,台湾一年四季都有花,告诉她,台湾画家笔下的南国,如何让二十世纪初的日本惊艷,而她就像陈进笔下纯净美丽的曇花。 她会轻轻抚摸我黝黑的脸,笑说她没办法理解,那么大的太阳怎么还没把我的彆扭晒乾。 最终,她来不及牵着我的手来到这里。 就算那时候,我跟她都以为,我们会在南国的阳光里常相廝守。 「到了。」思澄从背后抱住我。 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我心头一怔。 「不要碰我!」我剎车,挺起胸,让背部离开她的身体,她轻巧地跳下来。 「刚刚说到了,家豪没听见。」她笑吟吟的,不在乎我的怒气。 我们学校虽然学生不多,但因为有农学院,所以校地很广,还有一块林地,种满各种植物,宛若一个小型植物园,中间有个不大不小的生态池。 思澄让我把脚踏车停在林地旁的停车架上,蹦蹦跳跳拉着我走进去。 「嘉义公园!」 「你是说,这里很像嘉义公园吗?」 她兴奋地点头:「外公最喜欢的。」 一般在台湾提到植物园,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台北植物园,但其实嘉义公园里也有一个很漂亮的植物园,是日本殖產局于1908年成立的橡胶实验林,少了人工整理,带有一种朴拙原始的粗獷。 因为李昂曾写了一篇文章,盛讚嘉义植物园的美丽,四年前暑假回台湾的时候,曾跟若亭一起去过,在喧闹的城市里,被遗忘的森林安静地呼吸着,在南台湾更加刺眼的阳光下,自由奔放地生长,就像陈澄波绘画的笔触,充满南国独具的生命力。 「你是嘉义人?」 她摇摇头:「外公是嘉义人。」 我们走到生态池边,找了一块乾燥的地方坐下。 「那就是山芙蓉。」她指着不远处几棵约五公尺高的植物。 「为什么要那么早来?」 「早上是白色的,下午变红色的!」 「这么神奇?」 「嘘!」她紧张地用右手食指压住我的嘴唇。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山芙蓉,圆圆的花一朵接着一朵开了,洁白的花瓣带着露水,花心是鲜艳的橘红色。 「是不是很可爱?」像是害怕会吓到那些花一样,她小声地在我耳边说。 我忍不住笑了。 你比那些花更可爱。 清晨的山芙蓉 她默默拿出画具,一脸满足地画起来。 还不到十分鐘,疲倦感排山倒海来袭,久坐的腰酸背痛让我往后躺下,蜷卧在她身边,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然后睡去。 四週的温度越来越高,我开始流汗,阳光穿过眼皮刺了进来,我慢慢张开眼睛,已日正当中。 思澄抱着我,躺在我的臂弯里。 我好像应该摇醒她,却又捨不得她的温度和柔软。 突然想到自己为了赶稿已经两天没洗澡,拉起t恤的领口一闻,不出所料全是汗味,她怎么忍受得了啊? 「思澄!思澄!醒醒。」我拍拍她。 她揉揉眼睛:「吃饭了吗?」 我尷尬地笑了一下:「先陪我回家洗澡吧?你不觉得我很臭吗?」 「思澄喜欢。」 「你是变态吗?」我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才不是变态。」她翘起嘴巴。 我起身,把她从地上拉起,她顺势兴奋地抱住我的手臂,然后指向山芙蓉。 清晨洁白的花,居然真的变了一个样子,泛起清爽的粉红。 她踮起脚尖,靠近我的耳朵:「真的很可爱,对不对?」 那一瞬间,我好想抱住她,紧紧的。 回到家,我洗好澡走出浴室,看着她静静坐在我的工作桌上画着素描本。 那双圆眼睛好专注,上面长长的睫毛开闔着,一头柔细的捲发扎成马尾绕过白皙颈部,最后我的眼光落在她粉红色唇瓣上。 然后她的肚子叫了起来,她翘起嘴巴。 「走吧,我们去吃饭。」 「思澄好饿,走不动了。」 「那,我煮泡麵给你吃?」 她听了开心地点头。 我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高丽菜,在电磁炉上煮好两包泡麵,端到工作桌上,我还没有坐下,她就顾自吃了起来。 「思澄为什么不去上学。」我问。 「思澄不喜欢学校。」她把碗端起来喝汤。 「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去学校?」 「小学有去,毕业以后在家里读书。」 因为这样,所以才如此未经世事吗? 「爸爸妈妈呢?」 「妈妈死了,没有爸爸。」 「妈妈是几岁的时候过世的?」 「一岁。」 我吓了一跳:「那谁照顾思澄?」 「外公,外公很厉害,会说日语,会画画,全部都会教思澄。」 「外公呢?」 「死了。」 「……所以,思澄只剩一个人了吗?」 她摇摇头:「思澄不是一个人。思澄可以来家豪家,是家豪的女朋友。」 我笑了,用食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思澄不是女朋友。」 「那是什么?」她张大了漂亮的眼睛,疑惑地问。 「思澄是朋友。」 谈恋爱,就是追寻那7.15亿分之一的机率 那天在台阳美展和穆文交换联络方式后,我便在忙碌的医院工作缝隙里,断断续续和他透过e-mail联系。 他事业作得颇大,活动范围也是国际式的,今天巴黎,明天纽约。 与其说他是画商,不如说是掮客,替有钱人到处寻觅艺术品,协助完成交易,并从中抽取佣金。 一想到他的工作,让他得以见到多少珍贵的真跡,就对他越来越好奇。 几个礼拜后,他终于约我吃饭。 他开着黑色宾士来医院接我下班,前往a购物中心的高级餐厅,门口毕恭毕敬的服务生就让我倒尽胃口。 突然有点想念挑餐厅总是很对我脾胃的汤宪钧。 今天他穿着看似简单,但剪裁别緻的白衬衫和刷白牛仔裤,衬衫的腰线突显了他上半身的肌肉,拉低的领口隐约可以看到胸膛的线条,牛仔裤则选择直筒裤,让视觉焦点留在他漂亮的肩线上,看起来清爽又性感。 不愧是超级业务,知道外表的重要性,跟我家两隻光靠身材的数学宅男不同。 「我明天飞日本,想要什么礼物?」 他为我倒了一杯红酒,看服务生小心翼翼的样子,可以猜到价格不菲。 「一幅漂亮的胶彩画?」我试探他。 「没问题。」 是真的背景雄厚,家财万贯? 还是没事献殷勤,非姦即盗呢? 「应该有很多人追求你吧?」 我微笑:「这个问题重要吗?」 「很重要,我必须了解自己有多少对手?」 「所以对你来说,谈恋爱就像竞赛,看谁先跑到终点?」 「对你来说,恋爱是什么呢?」他反问。 「买乐透。」 他笑了:「乐透?」 「每个人都想中头彩,但头彩的机率只有7.15亿分之一,能回本的机率也只有32分之一。」 「所以你认为真爱的机率只有7.15亿分之一。」 「这算乐观了,全球可是有75亿人口。」 「我想我应该谢谢你的悲观,让美丽的你单身至今。」 「是乐观。」我严词纠正:「乐观到让我不愿意将就,坐等7.15亿分之一的机率。」 「我希望我是你的7.15亿分之一。」 「那得看看你单身至今的原因是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有人说过你很聪明吗?」 「有啊!我爸。」 吃饱饭,路经餐厅街旁的儿童用品区,穆文突然放慢脚步,盯着婴儿用品看得出神。 「怎么了?」我问。 「我原本有个交往五年的女友。」 「嗯?」 「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交往的第二年就怀了我的孩子,但意外流產。」 我试着表现关怀:「你们一定很伤心吧?」 「嗯,她一直没办法走出来,三年前离我而去。这就是我单身的原因。」 一般男生不会轻易在第一次约会把这种事说出来吧? 而他那种不经意又语带克制的说法,应该会让女人觉得他很压抑,很深情,会心疼他,想要安慰他。 但此刻我只觉得麻烦。 或许他并不是个合适的对象。 不过看在他很帅的份上,再跟他约会几次吧? 太阳雨里的思澄 等我发现的时候,思澄已经不再亦步亦趋跟着我,我只有到「淡水暮色」才找得到她。 「家豪的焦糖玛奇朵。」她甜甜地放下咖啡后转身就走。 我拉住她的手:「你不坐我对面吗?」 以程今天有课,没来咖啡馆,我对面的位置空着。 「若亭姐姐说,成熟又聪明的女生不能追着男生跑,要等家豪来找我。」 我应该要开心才对,但此时我却捨不得她离开。 「你明天有班吗?」 「没有。」 「早上九点我去你家接你。」 「要做什么?」她兴奋地亮了眼睛。 「去学校上课。」 她翻脸如翻书,愤怒地翘起嘴巴。 看着可爱的她,我笑了:「跟我去也不想吗?」 「牵手的话,就想。」 我傻住了。 「不想就算了。」她转身准备下楼。 我紧张地拉住她:「好!我牵。」 她回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顏。若。亭!去。你。妈! 早上九点,我带着笑容牵起脚踏车出门。 她穿着白色洋装,马尾扎着红色蝴蝶结,站在门口等我。 一见我就轻快地把画袋掛上龙头,踩上火箭筒,双手轻轻落在我的肩膀。 我载着她来到学校艺术系馆前,在麵包树下吃完早餐的三明治后,我牵起她的手走进台湾艺术史课堂。 开始上课后,她张大了眼睛,在素描本上一直抄笔记。 而我趴在她身边的桌上,只是静静地看她。 下午,是色彩学,她拉着我走到第一排,盯着老师的投影片目不转睛。 她认真上课的表情,好可爱。 课程结束后,我买了一杯奶茶给她:「上学好玩吗?」 「上课好玩,上学不好玩。」她笑着咬起吸管。 「上学就会有毕业证书,可以去别的地方找比较好的工作。」 「思澄喜欢『淡水暮色』。」 「为什么?」 她瞇起眼睛,指着我。 我大概脸红了。 她突然望向天空:「要下雨了。」 「怎么会,不是有阳光?」 「雨水的味道。」那小巧的鼻子扭动了一下。 下一刻,雨水就穿过午后的阳光落了下来。 她放开我的手,往空旷的草坪跑去。 轻轻张开雪白修长的双臂,转起圈圈,白色裙襬扬起。 阳光和雨水落在她漂亮的脸上,她闭上双眼,粉红可爱的嘴唇微微张着。 等。一。下。 她现在穿的是白色洋装吗? 你可以忘记吗? 我快步走过去,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让已经若隐若现的肤色还有内衣的线条埋入我的外套。 「思澄,以后下雨天,不可以穿白色的衣服,知道吗?」 「为什么?」她抬起头,又是那天真的表情。 我捏紧眉心,胀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因为我的宿舍离学校很近,决定先把外套脱给她,赶紧载她回去换衣服。 我翻开衣柜,找了一件深色衬衫和运动短裤递给她。 「思澄有点冷。」她抱着自己的手臂。 「顺便洗个澡吧!」 虽然已经刻意回避,可是她透明的上衣,明晰可见的曲线,还是让我焦躁起来。 我做了什么蠢事?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在这里洗澡吧? 下一秒我又想到她刚刚发抖的样子,便开始忙着帮她用电磁炉把奶茶加热。 「洗好了。」背后传来她快乐的声音。 「吹风机在柜子……」 我转头一看,呼吸差点停止。 她穿着我的衬衫,露出一截大腿,隐约可以看见臀部。 「你干嘛不穿裤子?」 「思澄不要穿男生的裤子。」 「现在只有我的裤子,你先穿一下。」 「我不要!」她居然气恼地泛起眼泪。 「你不可以不穿!」 「为什么?」 那天真的表情绷断了我的理智线。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大声吼完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捧起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开始吻她,她僵硬地发抖,咬紧牙关。 「陈思澄,张开嘴巴。」 她看着我,粉红色的唇瓣怯怯地微张。 我一把火被撩起,带点粗暴地把舌头伸入,深深地吻着。 她在我怀里轻轻喘息。 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手隔着衬衫附上她浑圆饱满的乳房,左手扣紧她的腰,再伸进衬衫抚摸她的大腿,然后是臀部。 她全身都在发抖,还是处女吧? 干你妈!陈家豪!你到底在干嘛? 我推开她。 转身走到门口拿起手机和皮夹:「我去帮你买裙子,在这里等我。」 我关上门,下楼跳上脚踏车,疯狂地踩着踏板,头也不回前进。 不知道骑了多远,直到那心烦意乱的感觉都消失后,我才开始找服饰店。 回到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我带着愧疚打开门,低头把裙子递给她。 「思澄,对不起。刚刚真的很抱歉。我抱你的事……,你可以忘记吗?」 「忘记?」 那稚嫩的声音愣愣的,我不敢看她。 「我在外面等你,穿好了叫我。」 神奇的女孩子 送她回家后好几天,我躲着她,刻意不去「淡水暮色」,然后就跟tony上了南湖。 标高3742公尺的南湖大山,虽然不比玉山和雪山高耸,却因为山型威仪,被封为帝王之山,还有完整多变的冰河地型,是风景很秀丽的一条路线,不输天使的眼泪嘉明湖。 一路上我刻意走得很快,希望山上清新的空气和美丽的风景可以让脑袋清醒一点。 做了那么无赖的事,说了那么无情的话,我一直无法说服自己,那勉强可以当成一次失误。 可是13年的距离让我却步。 或许她可以看穿我的忧鬱,但不表示我们可以成为人生的伴侣。 我们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需要的,想要的,截然不同。 现在她还需要我的照顾,我也没有把握能欣然承担。 一直跟在身后的tony突然拉住我的手:「jack,你听。」 我们两个停下脚步,静静聆听。 「怎么会有海浪声?」我好惊讶。 「是松涛。」 「松涛?」 「风吹过松树林的声音。」 我抬头仰望,茂密的针叶后闪烁着刺眼迷人的阳光。 「你怎么会知道?」我问。 「大学的时候,我女朋友带我听的。」tony微笑着,一脸幸福:「企管系馆旁有一片松树林,你还记得吗?」 「女孩子,都好神奇。」我想起思澄。 「怎么说?」 「前几个礼拜,思澄带我去学校生态池看山芙蓉。清晨开花的时候是纯白的,到了中午就变成淡粉红色。」 「这么有趣?」tony眼睛一亮。 「她们怎么都能知道这些事情?」 脑海里浮现她躺在河堤草坡上等日出,还有在太阳雨里快乐地转着圈圈的样子。 在她眼里,有另一个世界。 就像diana一样。 tony笑了:「其实不是女孩子神奇,是思澄神奇。」 「啊?」 「我也跟我姊提过松涛的事,她直说很噁心,叫我别再讲。」 「你其实是想说,你女朋友很神奇吧?」我挑起眉问。 「是啊,不行吗?」 他说话的时候,抬起下巴,眼神带着骄傲。 自从结束31年的单身后,tony整个人都变了。 「你女朋友到底是有多正啊?改天一定得让我们看一下。」 「她……不是典型的美女啦……」 很讶异地,tony迟疑起来。 「不典型的话是哪一型?」 「这么说吧,她20岁打篮球,快攻的时候可以把200公分的男生撞开。」 我倒抽一口气:「……金刚芭比那一型?」 「也不是金刚芭比啦。」他搔搔头。 「你为什么会选择她呢?」我问。 「跟她在一起,很舒服,也很快乐。」 tony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只想起思澄。 南国的春天 四天三夜的旅程比想像中还快就结束了,我还没有准备好要面对现实世界的一切,tony却已经把我载到宿舍门口。 他按开行李箱,还特地下车帮我拿东西,看来迫不及待要回家。 「急什么啊你?」我调侃他。 「有人在等我回家啊!」 又是那一脸幸福的表情。 我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按了电梯,槁木死灰地上楼。 电梯门一开,看见若亭臭着脸坐在楼梯上,而思澄枕着她的大腿睡着。 我默默走到她们面前蹲下。 若亭迅速高举右手,就要飞上我的脸,我抓住她的手腕。 「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要打我,我也的确该打,但我已经四天三夜没有洗澡,你确定要碰我的脸?」 她举起脚,踹了一下我的小腿:「你这王八蛋。」 「她哭了吗?」 「没有。」 「没有?」我很惊讶。 「她开心地说她太喜欢了,忘不掉,问我怎么办?」 我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你到底想怎样?」 「……先叫醒她,送她回家吧。」 「她不相信山上会完全没讯号,这几天打电话找不到你很担心,好像没什么睡,我刚刚让她吃了安眠药。」 「那你等我一下,我放个东西洗个澡,马上出来。」 若亭开车载着我们来到思澄家楼下,我弯腰探进后座将她抱起,然后关上车门。 「我先走了。」若亭没有下车。 「你不等我?」 她瞪着我:「她等你这么多天,如果她明天早上睁开眼没看见你,我就揍你。」 「别闹了,上面只有一张床。」 「睡地板,或抱她,我没意见。」 还不等我回话,她就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我叹口气,抱她上楼,进了房间。 这里还是空荡荡的,我把她放在床垫靠墙的地方,拿起她的画袋,放在两人中间。 平常我可以睡地板或走路回家,但刚从山上回来,体力和精神都已经耗尽,立即需要品质良好的睡眠,好在床垫是双人式的,可以跟她保持一些距离。 帮她盖好被子后,我转过身,背对着她睡去。 天亮了,阳光把我晒醒。 我睁开双眼,朦胧间看见思澄的裸背,她坐在黑色的墙面前,静静的。 在我意识到她没有穿衣服的时候,她突然站了起来,我眼睛不知道该放哪里,只好鑽进一旁的被子里。 我不断听见液体泼溅的声音,为了确定她在做什么,我把头抬起,看见她在一堆油漆筒间轻盈地跳跃着,或调色,或拿起笔刷泼溅,那表情专注而肃穆,就像换了一个人。 原本黑色的墙已经五顏六色,像是纽约pollock的抽象画,不同的是繽纷的色彩,让人想起繁花盛开的台湾田野。 晴空万里,微风栩栩的南国春天。 然后她用沾满油漆的双手拨了一下头发,回头看我。 那个笑容,停止了我的心跳。 她轻快地跑到我身边,鑽进我的怀里。 「思澄不是笨……」 我吻起她,疯狂地。 油漆刺鼻的味道混着她的香味,我拨开她柔细的捲发,亲吻她雪白的颈部,还有滑嫩的肩膀。 虽然感到她在发抖,我还是拨开衬衫的釦子,右手用力按住她的背,让我赤裸的胸膛紧贴着她细緻的皮肤,还有柔软的乳房。 我的手附上她的丰满,那粉嫩的双唇在我耳边娇喘,她举起纤细的手紧紧环抱我。 我不想放开她,不想放。 她修长的双腿扣住我的腰,我听着她逐渐加重的喘息,望着她逐渐酥软迷离的眼神。 一次又一次。 等她经不起折腾,累得在我怀里睡去,我才渐渐恢復理智。 我满身大汗,望着天花板喘气。 罪恶感瞬间爬满我的心脏。 我不敢看她的脸,一秒也不敢。 轻轻放下她后,我迅速起身,把衣服穿上,下了楼,开始奔跑。 你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典型的射后不理!」 tony的女朋友,那个叫作汤子晴的女人,指着我的鼻子说。 「tony,我看你女朋友长得不是很美,还以为她很有内涵。」我一脸不悦。 「家豪!我原本以为你朋友只有嘴巴很坏,没想到人品一样糟。」她抬起下巴。 「好了啦!」tony温柔地笑着,轻拍她的手:「jack应该是有什么苦衷吧?」 果真是tony!一想到有人理解,我紧绷的心放松下来。 「能有什么苦衷啊?上完19岁的少女就跑来朋友家说自己多委屈!怎么想都是个混蛋啊!」那女人居然翻起白眼。 我青筋断了一根:「我来是为了找tony!没有人想要听你说话!」 「你把我男朋友拐上山四天!四天!第五天又跑来我家闹!你有完没完?」 「jack,不好意思,她有点闹脾气。」tony抱住她的肩膀:「这次她本来想要一起上去的,可是我看你状况不太好,就让她在家里。」 我捏紧眉心。 还好tony很体贴,你们分开的时候就够闪了,在一起还得了? 「所以你的顾虑是什么?」tony问。 「……她小我13岁。」 「你喜欢她吗?」 「喜欢,可是……」 「小13岁又怎样?」他突然打断我。 「我们在人生不同的阶段,脚步……」 「我以为只有女生会这样,没想到你也来这套?」他又打断我。 原本总是温柔微笑的他,这时却面无表情。 我知道他生气了,非常生气。 「如果两个人相爱,为什么要在彼此以外的事情纠结?」 「不是啊!……我上大学的时候,她还在包尿布耶!」 「她现在还包尿布吗?」 「当然没有!」我皱起眉。 「依据法律,女生16岁就可以结婚了。」 「法律是最低的道德标准啊!tony!」 「道德?谈那要干嘛?」 「这……难道不是因为人是社会的动物?」我开始怀疑自己。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糟糕,我又要被tony说服。 「你知道吗?我姐之前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明明很爱我姊夫,却要回美国工作!要不是我私下告诉姐夫,让姐夫去阻止她,她就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欣怡姊应该是看穿他是个花花公子,才想回去的吧?」 「才不!我姐夫很专一!」 我一直觉得把若亭甩了,让乐观又油条的她哭得死去活来的傢伙,一定不会是个好人。但若亭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所以当她说要帮欣怡姊產检时,我就觉得应该有什么隐情。 可是那就算有三妻四妾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的小白脸,怎么都和tony口中那个专情的姊夫对不上。 「还有这傢伙也是!」tony突然转头,面无表情指着他最爱的女朋友。 子晴翻了一圈白眼:「陈家豪,你真的很会记恨。」 「下星期六我姊结婚。」tony用细长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 「所以?」我有点害怕。 「你不带思澄出席,我就跟你绝交。」 「……陈tony,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叛逆?」 「人,都是会成长的。」他抬起下巴。 十分鐘后tony把我赶出他家。 13岁的距离 我不知所措在街上走着,虽然有多慢走多慢,但一个小时后还是回到思澄家楼下。 失魂落魄地爬上楼梯,推开门发现她已经醒了,穿着咖啡馆破旧的制服,正在油漆。 她看见我,亮起眼睛,开心地问:「要去吃饭了吗?」 油漆? 「陈思澄!你在干嘛?」我大吼。 那幅漂亮的画已经变回黑色的墙壁。 她瞪大了圆眼睛:「油漆啊!」 「刚刚那幅画呢?」 「我画完了啊!」她一脸疑惑。 「你有拍照吗?」 「拍照干嘛?」 那天真的表情再次绷断我的理智线。 「下次你画完!要给我拍照,才能涂掉!」 「为什么?」又是那无辜的表情。 望着家徒四壁,充满刺鼻油漆味的房间,我把她拉进怀里。 「思澄,你搬去我家,我们一起住吧。」 我没办法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点点头:「喔……那思澄可以回来画画吗?」 「我会搬家,搬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里,有像这里一样这么大的墙壁,再帮你贴上画纸,这样思澄的画就可以保留下来了,好吗?」 她眨眨眼睛:「保留下来,要干嘛?」 我好气又好笑,低头看着她漂亮的脸,我捧起她的下巴,轻轻吻她。 13岁,原本我以为不可能跨越的距离。 但思澄拿着画笔抄了近路,轻巧地溜到我的门前。 而若亭和tony为她开了门。 致亲爱的读者 以下文字留给盗版网站的读者: 本篇小说的作者是:曾好珊 小说正版在:p。*o。*p。*o。*原创(。*为防机器人乱码,请删除后搜寻) 正版也是免费阅读,如果这样你们还是想看盗版,那我会有一点点伤心。gt;_lt; 我的作品都是系列作品,会随着新书上架而在书籍简介做通知 如果不想错过,请支持正版,另外正版平台也会有我自己设计的书封喔! 我也会在脸书的quot;曾好珊quot;粉丝团和大家谈我的小说, 介绍一些小说里提到的一些有趣的事物、景点,欢迎来玩! 永远的爱 星期六是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我骑着机车,载思澄前往婚宴会场。 她穿着昨天我帮她买的桃红色短洋装,紧紧抱着我的腰,我止不住微笑。 停好机车,牵着她的手走进餐厅,远远的就看见tony和汤宪钧穿着西装站在入口招待宾客。 思澄突然松开我的手,往前跑到汤宪钧面前,踮起脚尖开始摸他的脸。 汤宪钧一脸尷尬地动也不动:「tony,现在流行宾客对新郎性骚扰吗?」 「jack,这是怎么回事?」tony皱着眉问我。 「别怪我,是你自己叫我带她来的。」我捏了下眉心,然后对宪钧说:「她应该是觉得你很漂亮,把你当成石膏模型了,忍耐一下。」 我话还没有说完,思澄就打开我肩膀上她的画袋,拿出素描本对着宪钧画了起来。 这时我的心好酸。 忌妒个屁? 我的可是两百张拼成的巨画,不管他长得再帅就只是一张素描。 「哇!思澄画得真好!」tony惊呼。 「真的耶!」宪钧看了也笑了:「这是贺礼吗?」 我拍开宪钧那隻要画的手,把思澄拉到背后,然后拿出红包:「贺礼在这!不过我是要给欣怡姊的,不是给你。」 「你干嘛这么衝?」tony疑惑地问。 想到若亭哭泣的样子,我还是压不住怒气:「你自己问他!」 「你们认识?」tony更惊讶了。 「你是jack吧?要不要去看新娘?」宪钧紧张地打断我们。 领着我和思澄前往新娘休息室的时候,tony问:「若亭呢?怎么没来?」 「她要值班。」我帮她说了谎:「有託我拿礼金。」 推开门,好久不见的欣怡姊坐在那,穿着白纱的她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美。 「欣怡姊,恭喜。」 「jack,谢谢。」她发现我牵着思澄:「她是……你女朋友?」 我点点头。 她笑了:「diana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我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三年前,欣怡姊陪我去参加diana的葬礼。 因为过于悲痛,diana的家人把错都怪在我身上,怨我就在她身边,却没有好好照顾她。 所以那一天,我不能参与仪式,只能远远地看着,看着灵柩缓缓下降,看着土一培一培盖上,看着她与她最爱的美丽世界永别。 我想起diana写给我的遗书。 她向我告别,谢谢我给她的一切。 她向我道歉,她知道她背叛了我。 她希望我可以幸福,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一起在南国的阳光里漫步。 而她会实践她永远爱我的承诺。 变成南国的风,吹拂四季盛开的花朵,还有我的短发。 直到我变老。 「家豪不要哭。」 思澄抱紧我的手臂。 我微笑,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我不会哭了,有你在。」 搬家 我原本想租两房一厅的公寓,让思澄可以有自己的房间,但她暂住我旧套房的那几天,我发现她半夜睡得很不安稳。 一开始我让她睡在床上,自己用登山睡垫在一旁打地铺,但她经常做恶梦,有时甚至还会尖叫,只有我也躺上床,抱着她或睡在她身边时,她才能安稳入睡。 虽然白天的时候她是那幅天真无忧的样子,但她确实是个忧鬱症患者。 最后我租了一房一厅的房子,打算把客厅当成我的工作室,她的画室。 搬家那天,我跟若亭借了车。 思澄的东西很少,倒是我自己的书多得让人头痛。 就在我满头大汗打包的时候,门铃响起。 「张以程,你来干嘛?」 「老师搬家,哪有学生不来帮忙的道理。」他理所当然笑着,然后推开我走进房子里,在他看到思澄的时候,愣住了。 「以程哥哥!你来帮忙吗?」思澄开心地抽出一个纸箱和封箱胶递给他。 「你也来帮忙吗?」以程问。 她摇摇头:「思澄也要搬家。」 「搬去哪里?」 「家豪去哪里,思澄就去哪里。思澄每个晚上都要跟家豪一起睡觉。」 我胀红了脸:「陈思澄!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乱讲!」 「思澄才没有乱讲!每次跟家豪睡觉思澄都很快乐啊!」 又是那一脸天真。 「陈。思。澄!」 我丢脸得想从九楼一跃而下。 「以程,我……」 「老师,我不是你爸,也不是你妈,你没有必要跟我报告为什么。」以程冷着脸说。 怎么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 「不过我必须承认,如果我不认识你们,我会觉得你是个喜欢幼齿的噁心大叔,而思澄是个不思长进只想找长期饭票的笨女生。」 我捏紧眉心。 「可是我知道你们不是。所以,我很为你们开心。」 我松口气,然后笑了。 「然后我现在应该要叫她师母吗?」以程满脸不愿。 我的头有点痛:「叫思澄就好,不然我心脏会受不了。」 思澄的任务 搬进新房子以后的每一天,都很快乐。 下课后我总迫不及待回家,喜欢打开家门,喜欢她看见我的时候亮了眼睛。 我喜欢在客厅里,一边看着她画画,一边想数学写论文。 我喜欢她的每一幅画,她也喜欢画我。 我喜欢她天真的表情,也喜欢那些有点秀逗的话,虽然有时候被别人听见,会让我觉得很尷尬。 有几个清晨,她摇醒我,我们骑着脚踏车,去看日出,去看花开;我好喜欢等她,喜欢在她身边想数学,或只是躺在她身边睡觉。 吹着风,我想起diana。 你看到了吗?现在的我,很幸福。 星期六下午,她又脱了精光,开始对着我帮她买的巨大画布画画。 「思澄啊!画画的时候,可以把衣服穿上吗?」 她摇摇头,凑近我,爬上沙发,窝进我的怀里,像隻小狗。 我把身上的t恤脱了,套在她的身上,再用被单紧紧裹住我们。 「家豪!给你看一个东西!」她突然兴奋地对我说。 「什么东西?」 她转身鑽进被子里,爬过我的身体,爬到另一头的茶几拿起她的皮夹,然后再顺着我的身体爬回来。 我被她这举动逗笑了。 「你在笑什么?」她傻傻地问。 我捧起她的脸吻她:「没有啦!只是很痒。」 她打开皮夹,神秘兮兮地递给我。 皮夹的透明夹层里,放了一张小小的厚纸板,写着: 「台阳 小伯」 「这是什么?」 「外公给思澄的任务。」 「任务?」 她得意地笑了一下:「思澄20岁以后才可以去。」 「为什么?」 「不知道,外公说的。」 「那思澄去执行任务的时候,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她用力点点头。 我忍不住再吻她一下。 「思澄,你想不想去上学?去念高中,或是大学?」 「思澄讨厌学校,学校也讨厌思澄。」 「思澄很会画画,学校会收你的。」 她还是摇摇头,然后抱紧我:「思澄只想跟家豪在一起。」 这样真的好吗? 如果我没办法再照顾她,她怎么办? 有机会再劝劝她吧? 她举起双手,开始摸我的脸,我又望见她左手腕深深浅浅的疤痕,我拉起她的手轻轻吻着。 「不要再割自己了。要像右手一样,乾乾净净的。」 「思澄要画画,不能割右手。」 「左手也不能割。」我正色看她。 「为什么?」 她翘起嘴巴,一脸委屈。 我的心好疼。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门铃突然响起。 会是谁?以程?若亭? 我跳起来。 「思澄!去穿衣服。」 「为什么?」 我捏紧眉心:「没有为什么!」 天才的特色 等了好久,还是没人应门。 他们两个不会在做什么害羞的事吧? 可是现在不是下午吗? 就在我焦虑地想要回家的时候,门开了。 「你来干嘛?」 又是那熟悉的臭脸。 「你搬新家,来跟你恭喜啊!」我笑着举起刚刚在便利商店买的礼盒。 「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我传简讯问思澄,思澄告诉我的。」 「下次不要问她,问我!」 「才不要!」我抬起下巴。 「为什么不要?」 「那样我就看不到这张可爱的臭脸啦!」我开心地举起双手捏他的脸。 他不悦地拍开我。 「若亭姐姐!」思澄从门后跑出来,抱住我。 「哎哟!思澄今天穿得真漂亮!衣服是谁买的啊?」我拉着她转起圈圈。 家豪呿了一声:「老王卖瓜。」 我选了工作桌旁的位置坐下,家豪倒了一杯咖啡给我。 思澄则跑去画架前东摸摸西摸摸。 「家豪,你会不会不觉得思澄有点奇怪?」 「她的确很特别,但你说的是哪一点?」 「虽然已经19岁了,但行为举止就像个国中生,或小学生?」我说出心底已久的疑问。 「她国小毕业以后就在家自学,没有去学校,生活经验比较少吧?」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谁知道呢?或许是天才的特质?」 「天才?你不总说她是个笨蛋?」我有点吃惊。 他掏出手机,滑开相簿,递给我。 相簿里除了景色和植物、动物的素描外,还有很多抽象画。 「这都是她画的?」 「还有这张,高258公分,宽350公分。」 他滑开一张照片,地点应该是他的研究室,墙壁上有一幅拼贴成的素描,画的是家豪坐着思考数学的样子。 「她一开始是画在我的笔记本上,总共200张,而且分散在七本不同的笔记本里,我撕下后拼贴起来才知道是一幅画。」 我瞪大眼睛:「她是怎么画的?」 家豪耸耸肩:「不知道。」 我好奇地走近思澄的画架,翻开堆在地板上的素描本,越看越觉得她真的很有才华,然后一张画吸引了我的眼球。 「思澄!这张卖我!」我指着汤宪钧的素描:「用十套新衣服跟你换!」 思澄开心地点头。 家豪不悦地质问:「你还喜欢他吗?你这失心疯的女人!」 我摆出噁心的表情:「才不!」 「那你要这张画干嘛!」 「告诉我的子子孙孙,老娘我曾跟这么帅的男人交往过。」 「你确定你会有子子孙孙?」 「你再这么讨人厌,小心我背着你偷偷带坏思澄。」我揍了他肩膀一拳。 「你晚上要吃什么?思澄快饿了,我要去买晚餐。」 「水饺十颗,猪肝汤,猪耳朵,烫青菜和一颗滷蛋。」 「吃个饭也这么囉嗦。」 他叨念着,然后穿起外套出了门。 不是女朋友 我转头望向思澄,发现她正蹲在客厅的角落,对着墙壁喃喃自语。 「你在干嘛?」我凑过去问她。 「在跟蜘蛛说话。」 她一脸认真。 「为什么要跟蜘蛛说话?」 「蜘蛛是思澄的朋友。」 「这么厉害?跟蜘蛛交朋友?」我兴味盎然地看着她。 「之前在家里读书,都不能出去玩,只有蜘蛛愿意陪思澄。」 「这样啊……那你会跟蜘蛛说,你终于变成家豪的女朋友了,很开心这样吗?」 思澄摇摇头:「思澄不是家豪的女朋友。」 「不是?」我好惊讶。 「家豪说他不可能真的爱我,因为思澄年纪太小。」 「什么时候这样说的。」 「六个月前。」 六个月前,是六个月前啊! 「家豪说,思澄是朋友。」 对那个喜欢孤单,固着环境的陈家豪来说,为了你换房子,还接你过来一起住,已经是疯狂热恋了。 可是,这该由我告诉她吗? 我为难地抓起头来。 「思澄只是家豪的朋友,家豪也不可能爱思澄,思澄还是愿意让家豪亲你?抱你?住在一起?」我换个方式问她。 「家豪对思澄很好,思澄很爱家豪,所以没关係。」 她那悲伤的表情,和壮烈的答案让我头皮发麻。 你的世界怎么这么悲伤呢? 你又怎么能那样天真地笑着? 「陈家豪!送我回家。」 吃完饭我嚷嚷。 「我才不要。」他瞪我。 「随便你。但我警告你,不来的话小心后悔。」 他捏了下眉心,然后牵起思澄的手。 「你一个人来。」我冷着脸说。 他跟着我,下了楼,走到我的车子旁。 「你要跟我说什么?」他不耐烦地问。 「你,找个时间跟思澄告白吧?好好跟她说你喜欢她,让她作你的女朋友之类的。」 他又捏紧眉心:「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该告诉他思澄的想法吗? 他知道了会很伤心很自责吧? diana过世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快乐的样子。 我不忍心。 「那些事情,不用说出来,也很清楚吧?」他一脸为难。 「对我们来说很清楚。」我耐着性子说服他:「可是你自己也说,她很特别,不是吗?而且她年纪这么小,对男人的告白有所期待,不是也很好理解吗?」 「好吧!我会想想。」他帮我拉开车门。 我拉起脸:「不能只是想想!一定要做,而且要快。」 应该会顺利吧? 家豪木头是木头,但我已经这么认真对他说了,他应该不敢随便应付。 我默默为他们祈祷。 我怎么有间工夫帮别人祈祷呢?????????? 我可是32岁依然单身的高危险群啊! 就快要如家豪所愿没有子子孙孙啦!!! 一想到这里,我痛苦地在床上打起滚来。 思澄画宪钧的那张素描,我裱好框掛在房间的墙上。 他不过佔据了我三个月的青春,只有三个月。 其他时间我都在干嘛呢? 我过得不开心吗?好像也没有。 就算单身的时间很长,但我似乎一直没什么烦恼。 就像宪钧说的,我的确是个快乐而普通的女人。 那有什么不好呢? 单身真的那么糟糕吗? 手机简讯声响起,是穆文。 他邀请我明天去他家作客,要作晚饭给我吃。 这倒是新奇。 去他家,不会有什么跳跃式的发展吧? 只可惜我已经过了害羞和幻想的年纪。 我现在只好奇,他接近我会不会别有目的? 穆文的别墅 一大早,我刻意打扮得很美,怀着去游乐园的心情,上了他的黑色宾士。 我们来到郊区的一栋华丽的透天别墅,在寸土寸金的现在,想要拥有这样一栋房子,若非绝世天才,就只能靠爸或无良。 走进别墅,里面看似简单却富有格调的装潢又震撼了我,这傢伙应该不是普通人。 「你家,好漂亮。」 「你应该看过不少这样的房子吧?」 「你是说造价呢?还是品味?如果是后者,应该没你想像得那么多。」 「你这么懂艺术,是因为你爷爷的关係?」 我惊讶地问:「你认识我爷爷?」 「很可惜,我不认识。」他笑着倒杯红酒给我:「不过听说你爷爷,是顏家那一代对艺术最有兴趣的。」 「这倒是真的。」我接过红酒,刻意曖昧地瞟了他一眼。 我在脑海里默默跑了一圈爷爷在世的种种细节。 然后想起上次他提起「淡水夕照」的事,不过我不相信爷爷真的藏了这样一幅画却没告诉我,他不是那么没义气的人。 「我去煎牛排,你要一起来吗?」 「不了。」我拉起嘴角:「厨房恨我,我不想你也恨我。」 他优雅地拉起围裙:「那先失陪了。」 「我可以四处逛逛吗?」 「请便。」 这么漂亮的一栋房子,不好好观赏研究一下就太可惜了。 我先在客厅绕了几圈,然后踏上阶梯,二楼有一间起居室,还有两间卧房,在通往三楼的阶梯墙面上掛满了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小女孩,从婴儿开始,爬行,学步,奔跑,画画,上学,一岁一岁越来越大,直到变成一个少女。 是思澄。 我倒抽了一口气。 我从头再看了一次所有的照片,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她的笑容从某一个时刻开始越来越少,最后一张照片看起来大概十五岁左右,那表情简直是哭丧的。 她跟穆文是什么关係? 我不动声色地下楼,餐桌已经摆满了食物,我堆出笑意拉开椅子坐下。 「这房子花了你很多精神吧?」 「要住一辈子的地方,值得投资。如果你喜欢,可以考虑来作这里的女主人。」 「谢谢你的邀请,我会慎重考虑。」我媚笑:「楼上,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你是说照片?」 「对啊!那是谁?」 「我女儿。」 「女儿?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23岁的时候,和前妻留下的孩子。」 「你结过婚?」 「嗯,前妻是个美丽的女人,但生完女儿后身体很差,没多久就过世了。」 「这样啊……你很难过吧?」 我一边摆出关怀的表情,一边在脑里处理乱七八糟的讯息。 他知道思澄在外面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吗? 两个人没有住在一起,又没联络的原因是什么? 之前在a购物中心看到婴儿用品的时候,他想到的居然不是流落在外的女儿,而是分手的女朋友,他对思澄似乎真的很不在意。 突然间我弄懂那些照片显得怪异的原因,除了没有他和思澄的合照外,思澄也从未看过镜头,简直就像是偷拍的系列照片。 会不会,这只是他为了接近我,引发我母性说的谎言? 而思澄并不是他的女儿? 花花绿绿的课本 「张以程!你写这什么东西!」我气得把纸张摔在桌上。 「毕业论文啊!老师!」他倒是理所当然。 「你知道这上面也会印我的名字吗?」 「叫陈家豪的人这么多,应该没关係吧?」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我不能让你口考!再留一年!」 他的脸一黑:「老师!你这不是要我死吗?」 「你先休学,等要口考的时候再復学,这样只要多付一学期的学费就好。」 「不是学费的问题!老师!我需要工作啊!」他紧张地说。 「你论文写成这样,硕士文凭也不能让你找到更好的工作好吗?」 「可是……」 我捏紧眉心:「我有一个朋友,是l公司的王牌工程师,我请他介绍你去他们公司实习,这一年你一边写论文,一边好好跟他学写程式,知道吗?」 「老师!」他跳起来,眼眶泛泪:「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老师!」 「你不要碰我!」我推开扑过来的他:「就算你实习很累,该要求你的,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你有听见吗?」 「没问题!老师你要对我做什么都没关係!」 「别说那种听起来很奇怪的话!」我的头好痛。 「实习是什么?很好吗?」思澄凑过来。 「超好的!」以程开心地说:「l公司是炙手可热的科技公司,待遇很好,而且只收顶尖学校的学生,能有机会去实习就很棒了!」 「那思澄也要去实习,也要去l公司。」 「思澄不能去。」我冷着脸说。 「为什么?」思澄翘起嘴巴:「为什么家豪对以程哥哥好,不对思澄好?」 「因为思澄都不去上学,以程哥哥很乖,都有去学校。」 思澄难过地低下头。 「不是这样的啦!思澄!」以程紧张地拍拍她:「l公司好多很会赚钱的工程师,老师不让你去,是怕你被追走啦!」 「张以程,没你的事,不要乱说!」 最近我跟思澄的关係有点紧绷。 想要帮她准备高中同等学力考试,她却都在敷衍我。 每一科课本都被画得花花绿绿的。 一想到我的青筋就会绷断好几根。 「老师,思澄也不一定要去上学吧?现在这样也可以啊!」 「不行!她一定要去。」我正色说:「万一我有什么意外,谁来照顾她?」 「家豪都欺负思澄!」思澄气愤地流下眼泪。 「我没有欺负你,我是代替你外公照顾你!」 「你骗人!外公才不会这样!」她哭了。 「你外公如果还活着也会叫你去学校!」 「外公说我小学毕业以后就可以不用上学了!」 「那是因为他让你在家里自学!他现在还活着的话,他会和我一样逼你去考试!」 「外公才没有!外公没有让思澄在家里自学!」 「那你之前是骗我的吗?你不是说你小学毕业以后在家里读书!」 「思澄没有骗人!」她变了表情:「外公在思澄11岁的时候就走了!」 「……11岁?」换我愣住了:「那之后谁照顾你?是谁让你在家里读书?」 她瞪了我一眼,然后衝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跑下楼。 不一样的思澄 「老师……你不去追她吗?」以程怯怯地问。 我捏了下眉心,闔起手上的书,穿好球鞋跑下楼,拉了单车,将她常去的地方,依照远近顺序开始寻找,最后来到我们常看日出的河滨公园。 今天不是假日,堤防上散步的人不多,空旷的公园里,一部黑色宾士吸引了我的注意,就在我经过车子旁边的时候,它突然发动,我吓了一跳差点跌倒,重新找回平衡后,我看见思澄坐在左边下方的草坡,望着河面发呆。 我把车停好,走下草坡,在她身旁坐下。 我其实还不想跟她和好,有点气她太不懂事,可是看她难过的样子,又觉得很心疼。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直直看着我。 她的样子,和平常不太一样,可是我说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然后她开始吻我,我伸手揽住她的腰,让她可以在我怀里。 她的吻,由轻转重,由我的唇转向脸颊,她开始轻轻咬我的耳朵。 接着她伸手解开我的裤子,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陈思澄,你在干嘛?」 「我不能要你吗?还是只有你能要我?」 我愣了五秒,捏紧眉心:「回家,不要在这里。」 「张以程,离开我家,回你家。马上。」 我掏出手机打完电话,跳上脚踏车,飞快载思澄回家。 她拉着我上楼,在进房门前,脱下宽大的罩衫,放在我的肩膀上,她身上那件贴身的细肩衬裙,随着她轻快的脚步飘盪。 我关上门,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粗暴地吻着她的唇,她的脸,她的颈部,还有锁骨。 平常她不太愿意取悦我,但今天她却很主动,轻抚我的身体,还有最敏感的地方。 突然她推开我,往后退了两步,右手绕到背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撩起衬裙,用食指把内裤勾下,然后踮起脚尖,坐上工作桌,带着成熟嫵媚的表情,抬起那双雪白的长腿。 我用力扯下她的内衣。 工作桌上,沙发上,床上。 我有点晕头转向,好像已经满足,却还是想要更多。 不停追逐着她,直到筋疲力竭。 等我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 她不在我身边,可能在客厅画画吧? 我摀住发疼的头起身,走去客厅找她,顺便喝水。 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我的心凉了一截。 出门了? 看日出?看花开? 为什么没叫我? 想起她昨天反常的样子,我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 我焦虑地跑下楼,骑着单车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她都不在。 那朵可爱的小花 好不容易捱到十点,「淡水暮色」终于开门,我衝进店里,柜台是那个曾经误会我是变态的小男生。 「思澄呢?有来上班吗?」我问。 「没有。」他不悦地说:「你不是她男朋友吗?可不可以骂骂她?」 「骂她?她怎么了?」 「她昨天下午突然打电话来辞职,我们的班表现在乱成一团。」 辞职? 我飞奔回家,翻找她的东西。 她的皮夹,她最爱的画笔,她的画袋,还有那几本日文旧书都不见了。 只留下她的手机,还有家里的钥匙。 她穿着我们第一次去看山芙蓉那件淡绿色背心,和粉红色洋装,离开了我。 我衝去若亭宿舍,疯狂地敲门。 「陈家豪!你干嘛?发什么疯?」她开了门对我大吼。 我抓住她的肩膀:「思澄那天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哪一天?」 「你来我家,要我好好跟她告白那一天!」 「你问那么多干嘛?」她不耐烦地拨开我的手。 「思澄失踪了。」 「失踪?」 「正确地说,是离开我了……」我摀住自己的脸:「带走她的画袋,皮夹,只留下手机和家里的钥匙……」 若亭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还没告白吗?不是都一个多月了?」 「6月30日是她的20岁生日,我原本打算……」 她开始懊悔地低吼,然后不停敲自己的头。 「好了!」我抓住她的手:「我不会怪你,求求你告诉我。」 她咬着嘴唇,然后哭了。 「她告诉我……你说她只是朋友,你说她年纪太小,你不可能真的爱她。」 那些是,我还没有接受她前曾经说过的话。 「对不起……看你那么快乐,我不忍心。我以为只要逼你跟她告白,就没事了。……对不起。」 6月30日一大早,我订了要送给她的那束玫瑰送到门口。 那一天,是她离开我之后,我第一次哭泣。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抱着玫瑰,坐在她的画架前喃喃自语。 可是不管我说了多少次。 不管我再怎么后悔。 那朵可爱的小花,都离开我了。 假装从未发生 为了麻痺自己,整个暑假我都在爬山,下山了以后再上山。 爬到筋疲力竭回到房子里,看见她留下的画架,素描本,衣服,我又想逃走。 直到开学的前一天。 「jack!你怎么变得这么黑!」 门一开,若亭对着我惊呼。 「你这是晒伤了吧?干嘛都不处理啊?小心皮肤癌!」她拉起我的手走向沙发坐下,不耐烦地打开包包,拿出芦薈帮我涂抹。 「你们来干嘛?」我看着还在门外脱鞋的tony说。 「来帮你搬家啊!」他微微笑着:「若亭刚刚打电话去确认过了,你之前住的那间套房还没有租出去,她已经帮你匯了订金。」 「搬回去吧!」若亭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的脑袋好空,跟心一样。 「我家还有空房间,思澄的东西先放我那吧!」tony说:「之后如果你要丢掉,我也可以帮忙。」 「她不会再回来了吗?」我问。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可是我知道你必须往前走,就像diana离开你的时候一样。」tony搭住我的肩膀。 「马的!陈tony!你真不会安慰人!」我捏住眉心,可是捏不住眼泪。 「你不就喜欢我老实吗?」 「喝酒吧!不醉不归!」若亭开心地说。 「我才不要跟你喝酒!你这会发酒疯的疯女人!」我否决。 「谁会发酒疯啊!你不要乱说!」 「他没乱说,你醉过一次,真的很疯。」tony义正严词地纠正。 「我做了什么?」 「你猛亲jack,说你最爱他之类的。」 「这我不是没喝醉的时候也会做吗?」 这时我感到tony跟我一起背脊发凉。 「jack,还是别喝酒了吧?」 「是啊!她可能会脱我们的衣服,还是通宵来看今年数奥的题目好了。」 「不能通宵。我女朋友在,我要回家睡觉。」 「陈tony,你真的很没义气,你知道吗?」我忍不住抱怨。 「说起来,这一切好像都是陈tony害的!」若亭恍然大悟。 我也跟着恍然大悟:「真的耶!我难得同意你!」 「我?关我什么事?」tony愣愣地看着我们。 「总之,为了负起责任!你今天不能回家!」我拉下脸。 「没错!不能回家!」若亭嘻皮笑脸搭上我们的肩膀。 只是,回到那天下午而已。 我跟若亭和tony,睽违了八年,在「淡水暮色」见面的那个下午。 我可以假装那天收银机没有坏掉,假装tony没有那么鸡婆,假装在diana之后我没有爱上任何人。 在我可以好好生活之前,我决定那么做。 侦查暂时终结 思澄离开家豪后,我一直试图再去穆文家拜访,但都没有成功。 市区,画廊,美术馆,音乐厅,他只带我去这几个地方。 每当我宣扬自己想当那房子的女主人时,他总轻巧地顾左右而言他。 我开始怀疑思澄现在真的住在那里。 「你在想什么?」 在美术馆前的榕树下,他递了咖啡给我。 「想你女儿。」我朝他微笑:「她现在多大了?」 「20岁。」 「这么大?应该亭亭玉立了吧?怎么没看到她最近的照片。」 「我其实没能陪着她长大,是个失职的父亲。」他悵然若失地在我身边坐下。 「怎么会?」我装出惊讶的表情。 「她外公不准我接近她。」 「为什么?」 「可能是突然失去女儿,太过伤心,所以才……」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我再摆了一脸难过给他欣赏。 「不,故事已经不再悲伤了。」 「怎么说?」 「因为我有你。」 我很确信,身边这个男人,对我没有感情。 若是跟宪钧交往前的我,是不可能会知道的。 一直到跟他分手后我才了解,不管男人说了什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都不可靠。 唯有他们在深爱的女人面前,那忽上忽下的心情,或雀跃或失落的表情,是装不来的。 他究竟为了什么要对我演这场戏? 他和思澄是什么关係? 我实在太好奇,非弄清楚不可。 「走吧!听说后面有个漂亮的荷塘,一起去散个步。」他提议。 我欣然接受,让他牵着我的手前往。 「你之前说有另一个版本的《淡水夕照》,最近有消息了吗?」 「没有,你们顏家呢?有听说吗?」 「没有,虽然台阳美展和我们有渊源,但我们顏家毕竟是作生意的,像我爷爷那样浪漫的人不多。」我进一步问:「你为什么想要打听那幅画?」 「这么名贵的东西,谁不想打听呢?」 「名贵的东西这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淡水夕照》?」 「那是我前女友,深爱的画作。」 流產然后甩了他的那个? 「你找到那幅画,是想要挽回她吗?」 「怎么会呢?」他停下脚步,低下头,凑近我的脸。 我不悦地推开他,他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也是个生意人。」他微笑:「只是因为她的关係,让我对那幅画多了点研究。」 「你曾说她是你最爱的女人。」我悲伤地说,想像自己正在吃醋。 「已经不是了。」他再度凑近我。 我故作害羞地推开他。 今天的侦查就此终结吧! 我并不想让他碰我。 我漫步走到荷塘边,他默默跟上,站在我身旁,陪我一起依着栏杆凝望。 「你爷爷,抽菸吗?」他突然问。 「抽,死于肺癌的老菸腔。怎么了?」 「最近有人要收购日本时代的菸盒。」 「菸盒?你是说银或铜材质的那种骨董菸盒?」 「不是,是香菸工厂印製的那种厚纸菸盒。」 「这听起来,不太像是你的业务范围。」 「朋友的兴趣,正在蒐集。你手上如果有的话,可以卖给我吗?」 我大概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那种东西,爷爷都当成垃圾,没有留着。」 欣怡姊的秘密 今天下午难得有空,但我却在研究室里看一对夫妻吵架。 「你为什么瞒着我来这间学校应徵?」 「宪钧,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大学的教职缺很少。」 「你是不能等其他学校的缺吗?你觉得我养不起你们母女吗?」 实在看不惯他对欣怡姊大小声的态度,我忍不住插嘴:「这位先生,你知道有没有研究经费,对欣怡姊的工作有很大的影响吗?」 「研究经费又没多少钱!我可以出啊!」汤宪钧越来越激动。 「我说过我不想用汤家的钱来做自己的事!」一向温和的欣怡姊也生气起来。 「我姊姊不需要汤家的钱。」一旁的tony面无表情:「只要她回美国,多的是学校捧着钱在等她。」 我知道tony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 「欣怡姊,你去哪找来这情绪失调的混蛋结婚的?他该不会还会打你吧?」 「你!」汤宪钧面红耳赤敲了一下我的桌子。 「听tony说你有事情拜託我,我才把时间空下来的,原来这就是你拜託人的态度?」我抬起下巴,用白眼看他。 汤宪钧脸色暗了下来:「tony,对不起,我想跟你朋友单独谈一下。」 「他是我朋友,为什么我不能在场?你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家豪,我们先出去吧!」欣怡姊软下来,轻轻拉住tony。 tony瞪了汤宪钧一眼后,牵起欣怡姊走出我的研究室。 看两姊弟走远后,我把门关上:「你到底有何贵干?」 他脸色凝重地说:「之后,如果有什么跨单位需要老师出席的场合,可以请你跟着欣怡吗?」 我不可置信:「跟着?你不会是传说中的控制狂吧?」 「不是!是一个男人,社会系的张朝骏。」 「那是谁?」 「接下来我说的,你要对tony保密,张朝骏曾经威胁过欣怡,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跟着欣怡,不要让他接近她。」 「威胁?」我很惊讶:「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能跟tony说?」 「我也很想,但这是欣怡的意思。」 「威胁欣怡姊什么?欣怡姊这么单纯,怎么会有能被威胁的事?」 「……我不能说。」 「也是欣怡姊的意思吗?」 他点点头:「总之,拜託你了。如果没有你跟着,我很怕欣怡有危险。」 我是不可能不答应的,为了欣怡姊。 但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实是0分 期中校长座谈会结束后,我带着欣怡姊离开会议室,远远观望那个听说会威胁人的张朝骏,长得还挺人模人样的,到底做了什么骯脏事? 「jack,你怎么了吗?」 「啊?」 「没有啦,这几天看你一直很没精神,不太像以前的你。」 「嗯,暑假前发生了一些事。」我苦笑:「欣怡姊,你变了好多。」 「变了?」 「变得很开朗,以前你总是皱着眉头。」我笑着用食指推推自己的眉心。 她的眼睛瞇成一条线:「因为我嫁了一个好老公啊!」 「你说那个情绪失调的傢伙?因为他长得很帅吗?」 她摇摇头:「不是啦!这次其实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了,捨不得放弃自己的研究生涯,还害他跟tony吵架。」 「他为了帮你保密,成为猪头啦?」 她无奈又带着幸福地点头。 「对了!jack,你女朋友有来修我的通识课!」 「我女朋友?」 「对啊!是思澄吧?好像是这个名字。」 「她在我们学校?」我激动地问。 「……你不知道吗?艺术系的学生。」 我愣了好久。 「欣怡姊!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我想了一下,又苦恼地搔起头:「可是现在对个人资料那么保护,你可能也没办法帮我。」 「jack,你就说吧!你想要什么?」 「思澄的课表。」我胀红了脸。 欣怡姊温柔地笑了:「这我应该可以帮忙喔!」 「真的?」 「因为这个,其实我本来想请你帮帮我的。」欣怡姊从包包里拿出一张考卷。 「3分……这是期中考吗?」我捏紧眉心。 「对啊,这还是她名字的成绩,一个字一分。」欣怡姊看起来头很痛。 所以是零分吗? 看着那歪七扭八的字,我居然快乐地笑了。 穆思澄? 「欣怡姊,你确定她是思澄?」 「确定啊!虽然气质感觉不太一样,但那个长相我记得,怎么了吗?」 我陪她去看过医生,健保卡上的确写着陈思澄。 她改名了吗?还是失散已久的双胞胎? 我们怎么没有在一起? 欣怡姊藉着课后辅导的理由,顺利帮我跟艺术系要到了思澄的课表。 下午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去艺术系馆等她下课。 一看她步出系馆,我衝了过去。 「陈思澄!」我拉住她。 「对不起,我不姓陈,我姓穆。」穿着黑色洋装的她回头看我,脸是冷的。 难不成,真的是双胞胎? 我迅速抓住她的左手,拆开护腕。 上面的疤痕一模一样。 「你明明就是思澄!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 「我没有装作不认识你,是你叫错我的名字。」她冷静地说。 「穆思澄!」 不远处,黑色宾士轿车旁,一个高大斯文,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男人叫着她的名字。 「他是谁?」我问。 「我男朋友。」 我傻住了。 「你要跟我分手吗?」 「我们,有在一起吗?」 「我们怎么没有在一起?你会跟一个不是男朋友的人同居那么久,然后让他碰你吗?」 「你是不是讲反了?」她面无表情。 「是你还没把我当成女朋友,就和我同居,而且碰我。」 我有一种,想要痛扁自己的衝动。 「你有说过你爱我吗?」 我语塞。 「他说过,他说他爱我。」 「你说,我年纪太小,你不可能会真的爱我。他说,他就爱我年纪小。」 我的心凉了一截。 怎么那个男人好像是个变态一样? 可是我不也做了一样的事? 「没事的话,我要回家了。」 她头也不回地上车。 回到九份 「老师!」张以程衝进我的研究室:「我刚刚看到思澄被一个开着黑色宾士的男人载走了!」 「我知道。」我试着维持自己的表情。 「老师,你被甩了吗?」 「张以程。」我捏紧眉心:「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讨人厌。」 「为什么?我这是在关心你耶!。」 我被甩了,真的被甩了。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她现在没事就好,平安就好。 一想到今天晚上,她会躺在那男人怀里。 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陈家豪!」顏若亭衝进研究室:「我看到思澄!」 「对!她被她男朋友载走了!可以了吗?」我大吼。 「男朋友?」若亭的脸色难看起来。 「我这次,真的被甩了。你开心了吗?」 ================= 男朋友? 我毛骨悚然,全身鸡皮疙瘩。 刚刚在校门口看见穆文开着那台黑色宾士载思澄离开。 到底谁在说谎? 是穆文,还是思澄? 「你来干嘛?」家豪僵着脸说。 我知道,那是想哭的表情。 「我今天去帮你退租旧公寓,这是押金。」我把钱放在他桌上。 我好像应该留下来安慰他,可是我好想吐,满脑子的为什么催促我回九份确认一件事情。 「我还有事,先走了。」 转身跑出研究室,我开始打电话。 「陈tony,jack要完蛋了!你可以去他研究室救他吗?」 「你也会去吗?」 「我有事要回基隆一趟,明天如果他状况还是很差,我再去找你们。」 开着车上了高速公路,再转快速道路,沿着蜿蜒的滨海公路开着,看到十三层,右转上金水公路,一直开到九份。 把车停好,步行到竖崎路,今天游客还是这么多,而路尾的台阳矿业事务所依然少有人烟,我掏出钥匙开了门,走进最小的会议室里,爷爷的菸盒拼贴画,静静掛在墙上。 我把画从墙上取下来,轻轻抹开上面的灰尘。 他曾经带着十岁的我来看这幅画,得意地告诉我,这是他今生最重要的作品。 那时我气他老是抽菸,为了让他戒菸,我故意不附和他,反而取笑他,说他明明不会画画,还自以为是安迪沃荷。 现在仔细一看,花花绿绿的菸盒,被裁成大小不一的四方形,错落有序地排列着,顏色协调,十分可爱。 爷爷,对不起,如果你听得见的话。 希望我还来得及称讚你。 我紧紧抱住画框,止不住泪水。 爷爷,你会知道吗? 知道穆文和思澄的秘密? 穆文图的是什么? 我守护得了吗? 能帮得了家豪吗? 爷爷,你会帮我吗? 歷史系的汤子晴 带着画离开基隆,我迷惘起来。 光从那幅画,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眾多菸盒上面的文字、图案,不管怎么排列组合,都没办法传达任何讯息。 但穆文那处心积虑的样子,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我该放在我家吗?放在医院吗? 万一被他发现,被看到,甚至被抢走,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想,好像只有一个地方可以放。 我开车来到tony家楼下,搭电梯上楼。 来开门的,是个女生。 「汤筱婷?」我愣住了。 汤筱婷是汤宪钧最要好的朋友,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关係,但感情就像真的兄妹一样。 我是吓傻了吗?我应该没有这么爱汤宪钧吧?怎么会跑来筱婷家? 我后退一步,确认了一下门牌。 没错啊!是tony家。 「hi,若亭。」她苦笑:「对了,我改了名字,现在叫汤子晴。」 「……汤。子。晴?你就是tony的女朋友?那个大学初恋?」 「对……」她硬着头皮笑着。 「那那天住在icu里的是谁?」 「其实是有点误会,先进来坐吧!」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好奇兴奋地东问西问,但此时此刻的我,不想再问更多的为什么。 我愣愣地在沙发上坐下,她泡了一杯花茶给我。 「tony还没回来?」我问。 「嗯,还在jack那里。你怎么会跑来?」 「有一个东西,想借放你们这里。」 「什么东西?」 我打开包包,拿出那幅画递给她。 「哇!好厉害的东西!」她惊呼。 「厉害?」听到爷爷被称讚,我笑了。 「日本时代的菸盒耶!这种材料好难得,拚得也好可爱。」她爱不释手地摸着画框。 「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是日本时代的?」 「我是歷史系的啊!」她笑了笑:「虽然对歷史没兴趣,但台湾史和庶民史例外。」 「那就拜託你了,可以帮我收好吗?」 「当然可以啊!和思澄的东西放在一起好吗?」 「嗯,最好不要。然后除了我以外,请你不要交给任何人。」 「为什么?jack也不行?」 我想了想。 「不行。」 我决定,在我搞清楚来龙去脉前,还是谨慎点好了。 老天爷的玩笑 那天,我把研究室里她送我的画,一张一张拆卸下来,让tony带回家。 之后除了上课外,我都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写论文。 四年,还有四年她就毕业了。 那之后我就自由了吧?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在学校里跟她偶遇,害怕再次感觉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源源不绝的后悔。 一个平常的下午,欣怡姊神色慌张地衝进我的研究室。 「jack,你跟思澄,最近还有联络吗?」 「没有耶……我们分手了。」我僵着脸说。 「我有猜到。」她脸色铁青地说:「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还可以拜託谁。」 「怎么了?」 「你可以跟着思澄吗?她在学校的时候?」 「为什么?」 欣怡姊居然开始发抖。 事情不对劲,很不对劲。 「是你拜託我,总要让我知道为什么吧?」我试着再问她一次。 她用力摇头:「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不跟着她,我跟你都会后悔一辈子。」 有这么严重? 「拜託你了!」 在我还摸不着头绪的时候,欣怡姊丢下那句拜託,匆忙离开我的研究室。 我捏紧眉心,打开抽屉翻找着,最后在一叠笔记里找到思澄的课表。 除了中午用餐时间外,扣掉我有课和她满堂直接回家的日子,我有两天的空堂必须跟着她,星期二早上十点到中午,还有星期四下午四点。 从明天开始我必须和最不想见的人天天见面。 老天爷究竟在跟我开什么样的玩笑? 她的背影 接下来几天,快要中午的时候,我就会前往艺术系馆等她。 我总是保持十公尺的距离,远远跟着她走进学生餐厅。 她每天都穿着黑色洋装,一个人坐在角落吃饭。 为了不让自己心情太糟,除了星期四外,我避免下午所有课程结束的时候去找她,免得又得看着她上那台黑色宾士。 每天看着她的背影,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直到我跟着她,经过盛开紫红色花朵的树下,看她头也不抬地走过,甚至不自觉踩踏地上的落花,我才了解一件事。 她不快乐。 她跟我一样,行尸走肉地活着。 我想起她跟我在一起时,天真无忧的笑脸。 事情好像不应该是这样。 第二天中午,我鼓起勇气,端了餐盘在她对面坐下。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不发一语低下头,继续吃饭。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然后又过了一个礼拜。 她终于开始瞪我:「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之前有一个喜欢我的女孩子,蒙着头什么都不管,只是一直跟着我。我最近想要试试看,看那是什么感觉。」 「那你去跟别人,不要跟我!」 「没办法。」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的人只有你。 「没有为什么。」 我捏紧眉心,再次想要痛扁自己一顿。 她撇过头起身,没有看我。端着餐盘走向回收台,把还没吃的饭全倒了,然后漠然地离开餐厅。 我压抑着难过,起身跟了过去。 这就是她那个时候的感觉吗? 她不顾我大吼大叫,还有嫌弃的表情,一直跟着我的时候。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爱那个男人。回来我身边,好吗?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老师……你对着墙壁在干嘛?」 是以程的声音,我的脸瞬间胀红。 「你可以假装没听见吗?」 「如果假装没听见,可以现在马上毕业吗?」 「当然不行。」 「那为什么我要答应你?」 「因为刚刚那不是问句,是命令句。」我抬起下巴:「论文呢?」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翻开包包,把论文递给我。 「老师,那个男人天天来接她下课的样子,我下班经过学校门口都会看到。」 「那又怎样?」 「她天天都去那男人家睡觉耶!老师!」 他说出了我最不想听的实话。 「而且……」 「而且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 「你追着艺术系女学生跑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现在fb社团里学弟妹们把你说得很难听。」 「……是吗?」 「老师你都不生气吗?」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啊!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把论文丢回去给他:「第三章,重写!」 以程捏住眉心:「老师,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讨人厌。」 「为什么?我这是为你好耶?」我摆出温柔的笑容。 我们还在一起 又过了好几天,我跟思澄都没有交谈。 除了中午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用餐,星期二早上和星期四下午的时候,我也跟着她到学校各个角落画画。 走在她身边,我开始有种错觉,她没有离开我,我们还是在一起。 有几次画画时躺在她的旁边,我甚至差点睡着。 「可以让我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吗?」星期二早上,在学校湖边,她突然开口。 因为太突然,我有点愣住了。 不过练习了那么多次,应该没问题吧? 「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爱那个男人,希望你回来我身边……」 看着她冷漠的脸,最重要的那句话还是卡在喉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心的?」 「因为你看起来很不快乐,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你总是一脸天真地笑着。」 「那只是在演戏。」 「演戏?」我有点惊讶:「为什么要演戏?」 「我已经20岁了,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么大了,还像个白痴一样吧?」 「我不觉得你是个白痴啊!你很聪明,只是生活经验比较少,比较喜欢撒娇这样。」 她的脸闪过一丝红晕,我的心情跟着雀跃起来。 「总之,那不是我。」她撇过脸站起来:「现在这个我,才是真正的我。」 「那,可以给我机会了解真正的你吗?」 「不可以,我有男朋友了。」 我好像被打了一百个巴掌。 「我不会回去你身边的,你死心吧。」 「要去吃饭了吗?」 我厚着脸皮问。 两个人沉默不语把饭吃完后,我目送她走进教室,正打算回数学系馆时,有个人拉住我。 是社会系的张朝骏。 「你是数学系的陈老师吧?」 「没错,有什么事吗?社会系的张老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曖昧地笑着。 「你知道?」 「但是我先的,你必须等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克制不住脸上的不悦。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妈的我不知道啊!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他搭住我的肩膀。 「不要碰我。」用力拍开他的手后我转头离开。 张朝骏到底想要干嘛? 他以为我想要干嘛? 为什么会有先来后到的问题? 会不会,跟欣怡姊担心的事情有关? 你,答错了!(本故事纯属虚构) 自从知道思澄现在在家豪学校念书后,我一直想趁穆文出国的时候,把思澄抓来彻底问个清楚。 但回想起来,似乎自从思澄离开家豪后,穆文就没有离开过台湾。 我心底那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这週末,你有空吗?」 星期二晚上,穆文打电话给我。 「有,怎么了。」 「愿意陪我去一趟九份嘛?」 「九份?」 「你很熟悉吧?那里?」 「是很熟,但要去那里做什么?」 「只是想跟你去逛逛。」 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还好我已经把爷爷的画取下。 到了星期六,我坐着他的黑色宾士,塞在前往九份的车潮里。 虽然很不舒服,但我又不愿让他知道我最爱的滨海路线和金水公路。 他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还一脸间情逸致。 「怎么突然想来?」 「我觉得跟着顏家的人来,应该会看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你想要看些什么?」 他笑了一下,然后回答:「你啊!」 单刀直入的方式是行不通的,再怎么问应该都会得到这些肉麻兮兮的答案,我还得演出陶醉的样子降低他的戒心。 不如,冒个险吧。 「带你逛逛台阳矿业事务所吧!我今天刚好有带钥匙。」 进去之后,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或许可以得到一些线索。 我故意领着他在离竖崎路很远的地方停好车,再让他牵着我走向事务所。 进门后,我一边假装到处看看,一边仔细观察他的动作眼神。 只见他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有兴趣,建筑的各个角落,家具,还有墙壁上掛的相片,图画。 该不会,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 「那个深爱《淡水夕照》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走近他的身边问。 「怎么突然对她有兴趣?」 「有个掮客教我的,必须了解自己的对手。」 「你不再相信机率了吗?」 「机率是在遇到对的人前考虑的事。」 他伸手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回答我。」我遮住他凑近我的唇,假装娇羞地低下头。 「她是个天真可爱,又很有才华的女人,像你一样。」 你,答错了! 大错特错!!! 我心里充满一万个不愿意,却不能赏他一巴掌。 「走吧!我饿了。」我轻轻把他推开。 「去老街?」 「那里太吵了,去金瓜石吧!有几间餐厅。」 离开事务所时,我趁他没有注意,把外套落在门口的台阶上。 上车后,我装作吃惊地大叫。 「怎么了?」 「我的外套……」 「掉了吗?」 我怯怯地点头。 「你在这等我,我回去找。」 等他一走远,我开始小心翻找车上的东西,希望可以获得一些讯息。 最后我在置物柜里找到一个药妆店的袋子。 打开一看,我的心凉了一截。 是验孕棒。 思澄怀孕了? 孩子,是谁的? 自由的蒲公英 星期二早上九点半,我提早来到艺术系馆,教室却异常安静,我探进门里,发现那是间很大的术科教室,只有两个女学生,坐在离门口最远的画架前画着。 我走近她们:「请问今天停课吗?」 「没有,姜老师让我们写生,大家都出去了。」 「思澄呢?你们知道她去哪里吗?」 她们摇头。 「谢谢。」 道完谢,我转身往教室门口走,身后两个女孩聊起天来。 「穆思澄最近真受欢迎,一堆老师来找她。」 「是喔?为什么那些老师要来找她?」 「她除了艺术专业科目,其他的期中考都不到十分,或许是想请那些老师帮忙吧?」 「帮忙?」 「我上次看到张老师拉着她的手,两个人看起来有点曖昧。」 听到诡异的对话,我停下脚步。 「哪个张老师?」 「艺术人类学的张老师啊!」 「那个又高又帅的张老师?」 「对啊!」 「长得漂亮真好,不用念书就可以allpass。」 「真的。刚刚那又是哪一科的老师啊?」 我走回她们面前。 「你们艺术系的学生,想像力还挺丰富的。可惜我是数学系的,讲求的是逻辑。」 她们两个没料到我会回来,吓了一跳。 「如果你们之后修我的课,最好像刚刚说的那样好好请我帮忙,不然我一定把你们当掉。」 两个人先是愣了五秒,然后看起来比较强势的那个女孩大叫:「你说那什么话?小心我们告你性骚扰!」 「是我要告你们性骚扰吧?」 「啊?」 「放心,只要你们碰我一根寒毛,哪怕是手指头,我也会报警。但你们不碰,我就当掉你们。」 「你是神经病吗?到底在说什么?」 「我是顺着你们刚刚的逻辑说的,如果我是神经病,你们也是。」 她们两个傻住了。 「管好自己的嘴巴。」 丢下这句话,我不悦地转头离开。 走出艺术系馆,我跳上脚踏车,往几个她常去的地方找,最后在一个小草坡上看见她,她背对着我趴在地上,不知道又在做什么。 我把脚踏车停好,安静地走向她,发现她正看着地上的蒲公英发呆。 「你们自由了,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吧!」 她朝着一棵蒲公英吹气。 「我去不了了,你们帮我去。」 她摇摇头,然后又轻轻吹散一棵白色毛球。 「飞吧。如果可以的话,帮我吻吻他,他看起来好伤心。」 她仰望着它们。 「对啊!我很想他,好想他。可是,我没资格回去了。 因为我很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如果他知道了,不会喜欢我的。」 「谁不会喜欢你?」我在她身边坐下。 她吓了一跳,倏地起身,理好裙摆:「外公。」 「你会想要吻你外公?」 没想到我全听见了,她一张脸羞红起来。 刚刚那些话,是对我说的吗? 这时候我该抱住她吗? 告诉她不论她做了什么,我都还是喜欢她? 可是,万一那些话,不是对我说的呢? 『是你还没把我当成女朋友,就和我同居,而且碰我。』 之前她说的话,在我脑海里响起。 我没资格抱她。 可怕的欣怡老师 「艺术人类学的张老师,你好像跟他很熟?」 我决定先把这件事问清楚。 「张老师只是比较关心我。」 「你怕被他当掉吗?」 「欣怡老师比较可怕。」 「欣怡?」我吓一跳。 「欣怡老师是真的关心我,张老师不是。」 「那张老师的关心,是怎样的假关心?」 「不关你的事吧?」 心脏抽痛了一下,可是看着她漠然的表情,我不想再逼她说更多,只好换个话题问:「你修欣怡的什么课?」 「性爱学不会。」 我的头好痛,仔细回想一下她的课表,应该是『性别与社会』吧? 难怪会0分。 「我教你吧!」 她一脸惊惧地看着我。 该不会她以为我要教她『性爱学不会』吧? 我捏紧眉心。 「陈思澄,你听好。那门课程叫做『性别与社会』。」 「那是什么?」 我青筋断了一根:「你欣怡老师开的课啊!」 「不是『性爱学不会』吗?」 「不论是欣怡还是学校都不可能开那么诡异的课好吗?」 「会很诡异吗?」 「超诡异好吗?」 她委屈地翘起嘴巴,我笑了。 「下次空堂课本带来,我教你。」 她摇摇头。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怕欣怡老师失望?」 「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好。」 「可是我想对你好。」我坚定地说。 「我不需要。」 此时我的感受不只难堪,还有绵延不绝的心痛和懊悔。 「要去吃饭了吗?」 我厚着脸皮问。 「现在才10点半。」 话一说完,她的肚子就叫了起来,这次轮到她尷尬地发楞。 我忍不住笑了:「走吧。」 站起身,我伸出手想要拉她,却被她拍开。 「我在减肥。」她冷着脸转身趴回草地上,拿起铅笔开始画画。 「这么瘦为什么还要减肥?」 她没有回我。 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忍受着令我痛苦的沉默,我陪她画画,吃中饭,再送她回教室。 回到研究室后,我马上打开电脑,搜寻思澄艺术人类学的老师。 果真,是张朝骏。 想起他曾经曖昧地拉着思澄的手,还有那天在艺术系馆对我说的话。 我心底开始发毛,跟tony要了汤宪钧的电话。 「喂!我是tony的朋友jack。」 「欣怡怎么了吗?」他的声音很紧张。 「欣怡姊没事,但她请我跟着一个学生,却不告诉我为什么。前几天张朝骏又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说是他先的,要我等他。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静默了半晌:「那学生是女孩子吗?」 我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跟着她就对了。」 「你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我怎么来得及处理?」 「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不帮你。」 「你不帮我,欣怡会有危险。」 「你不说,换我的女人有危险。这是交易。」 他安静了很久。 「那个王八蛋,想碰你的女人。」 他说完马上掛了电话。 「是我先的,你必须等我。」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张朝骏的话在我耳边响起。 我毛骨悚然。 傍晚六点,我耐不住忐忑的心,决定回家前绕去艺术系馆看看。 记得她最后一堂课是木器工艺,我按电梯上了四楼,站在木工教室外面往里看。 下课鐘声一响,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收拾东西离开,只剩下她手脚笨拙地坐在那操作着机械。 为了不打扰她,我决定在门外等。 过了十五分鐘,正想从包包里掏出书本来看时,她叫了一声。 我抬头,看见她皱着眉,双脣轻含着左手食指,似乎是割到手了。焦虑地步进教室,我拉起她的手仔细察看,才发现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伤口。 「你受伤,都没有好好处理吗?」我有点生气。 「我有处理!」她也生气了。 「有处理还弄成这样?」 接着我瞥见她护腕底下,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我觉得不太对劲,便动手想要拆开她的护腕,她开始挣扎。 「你不要碰我!」她试图把我推开。 我用右手紧紧夹住她的左手,然后拆开护腕,好多道我没看过的伤口交叠着。 我的心好痛。 不要再把我当成Diana 「你没有吃药吗?你不是说自己很成熟?很聪明?会好好照顾自己?」 「吃了药会画不出来!」 想到躺在血泊里的diana,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画不出来就画不出来!那有什么关係?!」我大吼。 「我不是diana!你不要再把我当成她!」她吼回来。 我心头一怔。 原来她一直这样误解吗? 「我不会死的!你不用担心!可以请你回去了吗?」 「你当然不是diana,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diana!思澄就是思澄!」 我坚定地说完后开始动手帮她收拾东西。 「你不要碰我的东西!」她又试着把我推开。 我不理她,继续手边的动作:「你男朋友在门口等你吧?我刚刚有看到他的车。」 「你想干嘛?」 「我要跟他谈谈。」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她拉住我的手臂,开始哭泣。 我好难过,又好愤怒,却没有馀力去想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只凭着直觉背起她的画袋,拉着她的手前进。 走到系馆门口,那男人正从黑色宾士里走出来,看着我们,一脸笑意。 我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加快脚步,我怒气忡忡走到他面前。 「你就是陈家豪吧?」他开口。 我吓了一大跳:「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微笑,没有回话,反而把目光转向思澄:「这就是你吵着要上学的原因?」 我极度厌恶他看着她的表情,便伸出右手,用力推他的肩膀:「她生病,你为什么不带她去看医生?」 「她很健康,不需要看医生。」 「你有看她的手腕吗?」我试着压抑自己的怒气:「你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不好好照顾她?」 「她会伤害自己,是学校害的。休学或转学,就会好。」 学校害的? 我想到早上在术科教室那两个嚼舌根的女孩。 真的是这样吗? 「谢谢你的关心,下学期,我会帮她办休学,接下来再看要转去哪里。」 我的心凉了一截。 我要永远失去她了吗? 再一次? 咬紧牙关,我抓紧思澄的手:「你没有照顾好她,我不能让她跟你回去!」 他笑了一下,然后说:「你让她选吧?思澄,你要跟谁回家?」 我低下头,看着思澄,她面无表情看着地面,眼眶的泪还没有乾。 「你不放手,她怎么选?」那男人接着说。 我忍受着心脏的割裂感,勉强自己松开右手。 她从我手中拿走画袋,头也不回上了黑色宾士。 她为什么要骗我? 连续两天,我都没办法入睡。 无时不刻,不分日夜,数万隻蚂蚁啃咬着我的心脏,还有大脑。 星期四下午,三点三十分。 昨天和今天中午,我都逃避着,没有去陪思澄吃饭。 可是下午的空档有两个小时,如果我没有出现,张朝骏会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事? 我试着打起精神,整理好研究室桌上的资料,准备去等思澄。 正拿起外套要披上时,从窗户瞥见以程,他穿着衬衫戴着公司识别证,神色慌张地衝进数学系馆一楼大门。 现在才不到四点,他一定跟公司请了假,也没跟我有约。 为什么要来? 越想越不对劲,离四点还有一段时间,我决定先去系办公室和会议室看看。 搭电梯下了楼,走近会议室,果真听到以程的声音。 「思澄?她的确和老师交往过,但那又怎样?那时候她还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今年六月他们就分手了!思澄移情别恋跟另外一个老男人在一起,那男人每天都来学校接她!」 「哈!抓到了吧?」瞿教授喜出望外地拍了一下手。 一旁的曹教授不怀好意地说:「陈家豪还说你除了诚实没别的优点,我看你这傢伙一个优点也没有。」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以程迟疑起来。 「我们问过艺术系了,那个男人,是穆思澄的父亲。」瞿教授阴沉地笑着:「其实陈家豪还在跟学生交往吧?艷福不浅啊!」 那个黑色宾士是思澄的父亲? 这是怎么回事? 她骗我? 为什么要骗我? 我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去。 「谢谢你们那么关心我的感情生活,也谢谢你们告诉我那个男人是她父亲。」 「老师?」以程一脸担心。 「我会去把她追回来,然后马上跟她结婚。那之后如果我再从你们嘴里听到她的名字,不要怪我撕烂你们的嘴巴。」 瞿教授恶瞪着我,胀红了脸,开始发抖。 「还有,我上次是谦虚了一点,没想到你们还当真。」我拉起以程:「我这学生除了诚实还有很多优点。他忙得很,以后你们要找他,请先跟我预约。」 「陈家豪!你不要太嚣张!」曹教授拍了桌子站起来。 「我只是想要维护一下我的工作环境,不算嚣张吧?」我抬起下巴:「不然别的学校有缺的话,我会忍不住跳槽。少了我的研究绩效,我们系分到的经费就会减少,你们也不好过,不是吗?」 因为实在太过厌恶,我懒得再多看那两个老头一眼,也不愿多待任何一秒,我立刻把以程拉出会议室,头也不回走出系馆。 「老师!我们要去哪?」 「找思澄!」 「现在去追她?然后马上结婚?」 我捏紧眉心:「我刚刚只是吓吓他们,真要追她不会拉着你好吗?」 手机突然响起,是欣怡姊。 我有不好的预感。 「jack,……你现在在学校吗?」 欣怡姊的声音在发抖。 「对。我刚刚有点事,现在才要去找思澄。」 「快点!张朝骏拉她进树林了!你快一点!」 电话另一头欣怡姊歇斯底里吼着。 我掛了电话,心烦意乱开始狂奔。 夕阳下的山芙蓉 好不容易终于衝进树林,远远的,生态池边,山芙蓉花下,张朝骏把思澄压在地上。 他在吻她。 「干!」 我衝过去,一脚把他踹开。 思澄衣衫不整地躺着。 理智线瞬间全断。 我扑过去,把张朝骏压在地上,一拳一拳痛揍他的脸。 突然他找到一个空档,举起脚,把我踹开。 「陈老师,别这么激动。」张朝骏笑着,一嘴的血:「小心我告你伤害。」 「伤害?」我大吼:「你他妈这强暴犯!我揍你只是刚好而已!」 「强暴?我们,是两情相悦啊!」他意味深长地望向思澄:「你刚刚没看到吗?她完全没反抗,而且很享受,不是吗?」 我的心一凉。 「……思澄,你喜欢他?」 她依旧面无表情地躺着。 我发着抖大吼:「陈思澄!回答我!」 她呜咽地哭出来,然后摀住脸:「没有……我没有……」 这时候,我看见她裙襬下的大腿滑落一条血跡。 「干你妈!张朝骏!」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压回地上,疯狂地揍他。 「老师!老师!」 以程好像在叫我。 「老师!思澄在流血!」 他用尽力气大吼。 我回头,发现她躺在血泊里。 像diana一样。 我的眼前一片黑。 「医院!老师!要送思澄去医院!」 我赶紧爬起来,抱起思澄。 以程把外套脱下,盖住思澄的身体:「我刚刚打电话叫救护车了,应该会开到树林入口那里。」 若亭,要找若亭。 我拔腿狂奔。 夕阳下的山芙蓉,泛起鲜艳的粉红色,然后凋萎。 从来没有看过若亭这么难看的脸色 来到树林入口,救护人员从我手里接过思澄,以程和我跟着上了救护车。 我无法思考,心情也乱成一团,脑袋不停轮播四年前在美国,我坚持送diana的遗体进急诊室的场景。 「老师,是不是要打电话给若亭?」 「若亭?」 「她不是妇產科医生吗?」 对,若亭。 我掏出电话,手却不停发抖。 以程见状接过我的手机,帮我拨号,开了扩音。 「喂,我是张以程。」 「你干嘛不用自己的手机?家豪怎么了吗?」 「是思澄,思澄出事了。」 「发生什么事?」 「刚刚有个男人要侵犯思澄,老师救了她,可是她下体出血得很严重,现在正在救护车上,要去你们医院。」 「我在急诊室等你们。」 若亭俐落地掛了电话。 到了医院,若亭和护士还有工作人员迅速把思澄推进诊疗室。 我拎着她沾满血的画袋,站在急诊室角落。 以程看我一脸呆滞,便拉起我,在柜檯与柜檯间跑来跑去,办完手续后又带着我来到手术室外的椅子上等候。 「老师,你不要担心。会没事的。」 他好像在跟我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若亭神色凝重地从手术室走出来。 我恍然惊醒,急忙站起来问:「思澄还好吗?」 「她还好。流血不是因为强暴,是因为流產。」 「……她怀孕了?!」 是我的吗? 怎么会? 「孩子呢?」我问。 「胎儿原本就发育不良,没有救回来。」若亭烦躁地说。 我好痛,痛到没有知觉。 「……我要打电话,跟她爸爸道歉。」 「爸爸?」 「那每天开黑色宾士来接她的男人,其实是她爸爸。」 「你说,那辆黑色宾士真的是她爸爸?」 「是啊……是学校给的资讯,怎么了吗?」 我从来没有看过若亭这么难看的脸色。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我刚刚帮她检查的时候,发现阴道有很多损伤。」 「损伤?」 「是性行为造成的。」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先冷静,可能是她爸爸,也可能是别人。我们先跟思澄确认,如果是她爸爸,绝对不能让思澄回去。」 想回去的原因 帮思澄安顿好病房后,我拖着疲累的身体离开医院。 嘴巴上要家豪冷静,但其实自己完全冷静不下来。 我躺在床上一直哭泣,无法入眠。 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穆文和思澄都没有说谎。 我没办法告诉家豪,我说不出口,思澄医院的病歷上写着,她曾在13岁的时候流產。 第一次和穆文约会时的对话重复在脑海播放,交往五年,第二年怀孕,分手三年。 还有那栋漂亮别墅墙面上,满满的像偷拍一样的思澄照片。 思澄就是穆文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那个深爱《淡水夕照》,天真可爱,又有才华的女人。 外公过世,小学毕业以后,就没有再去学校。 变成他的物品。 第二天,我沉着一颗心回到医院,在大厅看到tony牵着子晴正在等电梯。 「你们怎么来了?」 「昨天晚上以程打电话跟我请假,说思澄出事了,他要来帮忙。我就也请假过来了,顺便让子晴帮忙带一些思澄的衣服。」tony说。 「这样啊……一起上去吧!」 「你昨晚哭了吗?眼睛很肿?」子晴问。 我用食指敲敲嘴唇:「别跟jack说。」 tony挑起眉毛:「你又背着我们在搞什么?」 「放心吧!我没白目到这个状况还恶作剧。」我回瞪他。 到了病房,思澄正挣扎着要起床,jack一个劲把她压回床上。 「我要回去!」她用力想要拨开他的手,但没有成功。 「你不可以回去!除非你告诉我是谁碰你?」 「到底关你屁事!」 我冷着脸走到病床旁:「陈思澄,你知道你怀孕了吧?」 她突然定住,脸色铁青地呆滞。 「你不告诉我们没关係,我直接拿死胎去验dna。」 「不可以验!」她大吼:「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 jack脸垮了下来:「每天开着色宾士来载你的那个?」 「对!就是他!我可以回家了吗?」 jack双腿瞬间瘫软,他跌坐在病床旁,把脸埋进手里。 「我要回家。」思澄跳下床。 「不可以!」我跟jack同时大吼。 「为什么?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回家?」 「我们都知道了。」我僵着脸说:「他不是你男朋友,是你爸爸。」 思澄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那又怎样?」她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她的画袋:「我要回家。」 jack一把把画袋抢过:「你不准回去!」 「我要回家!」 「你要回家继续让你爸爸做那些事?」jack的脸胀得好红。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思澄开始尖叫。 「不可以!」 「我不回去的话!」思澄急得大哭:「就找不到外公的画了。」 「外公的画?」 我听到关键字。 那男人并不知道(本故事纯属虚构) 「外公要我满20岁的时候去找画!可是我看不懂外公留给我的线索,只有爸爸知道画在哪!」 是《淡水夕照》。 所有破碎的讯息,一瞬间接了起来。 「那男人威胁你,所以你才离开我,跟他回去的吗?」jack一脸错愕。 思澄不回应他,又开始尖叫:「我要回去!求求你们让我回去!」 「你爸爸,那个男人应该不知道画藏在哪里。」我严肃地说。 思澄吓了一跳,愣了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不会刻意接近我。」 「他接近你?」jack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认识他?」 「他接近你干嘛?」tony不解地问。 「外公给你的线索是什么?」我问思澄。 她擦着眼泪,从画袋里拿出皮夹,递给我。 我打开皮夹,透明夹层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厚纸板,写着: 「台阳 小伯」 我抽出厚纸板,翻开背面,果真是菸盒。 「台阳?菸盒?」一旁的子晴惊呼起来,然后看着我,接着恍然大悟拍了一下手:「你姓顏,你该不会……?」 「……对。」我扶住额头。 「天哪!我居然可以认识顏家的后代!我是你曾曾曾祖父顏云年的粉丝!」 「顏云年是我曾曾祖父的哥哥。我是顏国年的后代。」 看着她兴奋的表情,我的头好痛,果真是歷史系的。 「天哪!我也是顏国年的粉丝!我可以摸你一下吗?」 「不可以。」我拍开她的手。 「你女朋友到底在花痴什么?」jack问。 「我也不知道。」tony搔搔头:「顏云年和顏国年是谁?」 「你们不知道?基隆顏家啊!台湾日本时代超厉害的企业家兄弟,台阳株式会社的老闆,什么亏本生意落到他们手上都可以欣欣向荣,富可敌国又热心地方教育,好多学校都是他们家捐地捐钱盖的!」子晴如数家珍地说。 「呃……也没那么夸张啦!」我不好意思起来。 「九份整座山都是他们家的,平溪线也是他们家盖的!」 「你。说。什。么?」jack瞪大了眼睛。 「顏若亭你居然是这样一个角色。」tony竖起眉毛。 「哈哈哈……」我乾笑。 「所以画到底在哪?」tony问。 「你家。」我盯着他。 「我家?」tony一脸冤枉。 「我去拿!我去拿!」子晴兴奋地举手。 没多久,子晴拿了爷爷的拼贴画回到病房。 画的正中央有一张菸盒的顏色花纹和思澄手上那张一样,上面写着『白鷺』。 我撬开画框,用指甲抠下,翻开来,背面横写着两个字:粗公。 再依据菸盒的花纹,把两张厚纸板合起来 台阳 小伯 粗公 「台阳小伯粗公?台小粗阳伯公?」jack显然摸不着头绪。 「这太困难了,线索太少。」tony说。 「思澄的外公为什么要设下这个谜题呢?」我不耐烦地抓起头发。 註解:若对台湾歷史有兴趣的读者,应该都已经猜到若亭的身世。会选择基隆顏家,是因为觉得台湾其实有许多有趣的歷史和景点,很值得大家去研究、了解,所以想要藉此引起读者的兴趣。念书的时候,就对基隆顏家可以在日本殖民的环境,把矿业经营的有声有色印象深刻,因为那真的是十分不容易的事;而顏国年在继承兄长顏云年的事业后,并没有自私地佔有顏家家业,而是在退休后归还顏云年的子嗣,也令人景仰。由于顏云年和顏国年的后代仍然生活在台湾,笔者在此特别声明,若亭和若亭的爷爷、爸爸,这些角色都是虚构出来的,跟现实世界的顏家绝对无关,请勿入戏太深。 去找画吧!(本故事纯属虚构) 子晴不以为然:「这不是谜题吧?这讲得很明白啊!」 「哪里明白?」jack有点生气。 子晴带点得意地笑了:「说到台阳,就想起基隆顏家,想起顏云年。说到顏云年就不能忘记小粗坑,1899年顏云年成立金裕丰号承租小粗坑矿权,是顏家蓬勃发展的开始。」 「小粗坑?所以应该念台阳,小粗,伯公?」tony问。 「伯公?」jack一脸疑惑。 我灵光乍现:「啊!伯公是客家人对土地公的称呼。」 「没错!」子晴点头:「画应该藏在小粗坑的土地公庙里。」 「小粗坑的土地公庙?」思澄疑惑地重复。 「我们去找画吧!去确认一下!」子晴兴奋地拉住tony。 「为什么是你去?」jack一脸不悦:「我跟tony一起去!」 「思澄也要去!」思澄赶忙举手紧张地说。 「子晴跟tony去就好!」我瞪着他们:「jack你去也没用!思澄你还不准出院!」 「jack你就交给我们吧!子晴很厉害的,不管是体力还是歷史。」tony微笑着说:「若亭,那幅画长什么样子?」 「应该是另一个版本的《淡水夕照》。」 「《淡水夕照》???」子晴又惊呼起来:「真的假的?」 「那啥?」tony问。 ================== 「台湾画家最贵的一幅画,价格破亿。」 我震惊地喃喃自语。 所以,思澄的名字,真的与陈澄波有关。 是她外公刻意取的吗? 「大家要吃早餐吗?」这时以程从病房外提着永和豆浆进来。 我捏紧眉心:「对不起,以程,我现在很想吐。」 「啊?」他瞪大眼睛:「老师刚刚是你命令我去买的耶?」 「我跟子晴也不吃了,早点出发,看今天有没有办法找到。」tony牵起子晴的手。 「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是故意找藉口去约会的?」 若亭提出我心中的质疑。 「是又怎么样?」tony大言不惭地笑着:「还有比我们两个更适合的组合吗?」 「好了好了!快去快去!有够碍眼的。」若亭挥起手赶他们。 「你们!找到画,会还给思澄吗?」思澄紧张地拉住他们。 「当然会。」子晴摸摸她的头:「乖乖在这里休息,等我们回来吧!」 若亭也走过去,轻轻抱住她:「没事了,思澄。我们会帮你找到外公的画。你不用再回去了,和若亭姐姐在一起,好吗?」 思澄先是傻楞楞的站着,然后紧紧抱住若亭,开始大哭。 而我却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静静在一旁看着。 註解:若亭和若亭的爷爷、爸爸,这些角色都是虚构的,跟现实世界的基隆顏家无关。 全世界最讨厌的人 思澄哭累了,抱着若亭的腰,在病床上睡着了。 我向若亭使了一个眼色,她瞇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解开思澄抱她的手,轻轻帮思澄盖好被子后起身。 「以程,你帮我看着思澄。我有问题要问若亭。」 「喔,好!」以程点点头。 我拉着若亭离开病房,转向安全梯间。 「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我激动地问。 「为了扭转你心中我总是闯祸的形象?大概是这样吧……?」 「那男人到底是怎么接近你的?」 「说他很爱我之类的?带我去高级餐厅,看画展,听音乐,去他家煎牛排?」 「那种变态的家你也敢去?」 我真的会被她气死。 「也是去了以后才知道他是变态啊!」她不以为意地搔搔头:「其实我没有做得很好,思澄离开你家后,我一直试着让那男人约我去他家,但是他防备心很重,我没有成功。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早点去把思澄救出来的。」 我抱住她。 「陈家豪……你干嘛?」她摆出投降的姿势,僵硬地站着。 「谢谢。」我说。 「啊?」她伸手要推开我,我更用力地抱住她。 「不准看我!也不准笑我!」此刻我的脸红得不能再红。 「哎呀!好了好了好了!别这样肉麻兮兮的!我好不习惯!」她焦虑地拍打我的手臂:「你还是骂我好了。」 「哪有人那么喜欢被骂的?」 「这是我的兴趣啊!你不懂啦!」 「你白痴啊?」 「你才白痴!」 从15岁认识到现在,快20年了。 你是我全世界最讨厌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这些白目的男生!(本故事纯属虚构) 我还是把死胎拿去作dna检测。 如果之后思澄要告穆文,这是铁证,这样思澄就不用再面对漫长磨人的问讯过程。 第二天一早八点,电话就响了,是tony。 「画找到了吗?」我问。 「找到了,可是有点奇怪。」 「怎么了?」 「这应该不是在画淡水,但是子晴说,风格的确有点像陈澄波。」 「你可以大概形容一下画面吗?」 「看起来是一条巷子,乡下的巷子。有田野,有人,还有电线桿。」 不会吧?是《嘉义の町はづれ》? 「拍给我看!tony!快点。」 没多久相片就传到手机,我发着抖,用右手点开档案。 真的是《嘉义の町はづれ》,台湾第一幅入选日本帝展的画作。 在二二八事件后就佚失了,原来是被爷爷还有思澄的外公藏起来了? 我想起爷爷说的话。 他说那幅菸盒拼贴画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作品。 原来是这个意思。 「怎么样?是这幅吗?」tony又打电话过来。 这时我已经泪流满面。 臭爷爷!我讨厌你! 「你在哭?不是这幅吗?」tony不知所措地问。 「是啦!是这幅啦!我只是太感动了!」我吸吸鼻子。 「你也太夸张了吧?」 「你不懂啦!」 「画旁边还有一封信,子晴不准我拆,说要拿给你跟思澄。」 还好子晴有去!你们这些白目的男生! 註释:虽然《嘉义の町はづれ》不是虚构的,但因为若亭的爷爷是虚构的,思澄的外公当然也是虚构的,所以现实世界的《嘉义の町はづれ》仍然失踪中,而且失踪原因亦不明。? ※《嘉义の町はづれ》是陈澄波1926年入选第七次日本帝展的作品,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到我的fb粉丝团搜寻#淡水夕照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一回医院大厅,就看到那个黑色宾士站在服务台。 我怒气忡忡地走向前,却被以程一把抓住。 「老师你要干嘛?」他紧张地问。 「去揍他一顿。」 「你干嘛要揍你岳父?」 「那是禽兽!不是岳父!」 「可是老师!这里有很多证人!」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张以程,你大学是法律系的吗?」 他捏起眉心:「老师,这是常识好吗?」 我不悦地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衝到黑色宾士的面前:「你走吧!我不会再让她跟你回去。」 他不以为意笑了一下:「我还在想,她怎么可能没有自己回来。原来是你,陈家豪。」 「我上次就想问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她高潮的时候,都会叫这个名字。」 「干!」 我一拳揍上他的左脸。 他跌在地上,然后举起右手抹开嘴角的血痕。 正当我想要衝过去再补几拳的时候,又被以程一把抓住。 「张以程!你干嘛?」 「老师不可以!会被告的!」 他笑着,脸上温文的表情让我想吐:「全部,都是你搞得鬼。」 「搞鬼?」我不解地恶瞪他。 「思澄原本很听话的,这次回来都不一样了。」他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来:「搞得我好像在强暴她一样,还硬要去上学,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他怪罪我时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让人毛骨悚然。 「那是因为她不爱你了吧?」若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经过我身边,笔直走向那个高大的男人:「高潮时叫别的男人名字,这绿帽这么大,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忍受?」 他温和有礼地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没有误会,误会的人是你。」若亭抬起下巴:「不听你的话,是觉得你噁心,硬要去上学,是因为不想见到你。她是你最爱的女人,可是很遗憾,你留不住她的心。」 「我留住她的人就够了。」 「你又误会了,你连人也留不住。」若亭拍拍他的肩膀:「画我们已经找到了,很抱歉不是《淡水夕照》,而是《嘉义の町はづれ》。」 「我还以为,你跟思澄一样。是个天真无邪,值得疼爱的女孩。」 「很抱歉,我不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讯息。」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实说从7.15亿分之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他马的噁烂透了! 不管是思澄,还是画,你都别想了。 我已经把思澄的死胎拿去验dna,你等着去坐牢吧! 我会跟法官说你是个多噁心的父亲,让他把你关到下辈子也出不来!」 话一落,他变了脸色。 右手握拳高高举起。 我迅速把若亭拉到身后,这时以程按住我的肩膀,将我和若亭往后推,接着纵身飞起,转身一脚踹上黑色宾士的胸口。 巨大的声响吓到若亭,她紧紧地抱住我的身体。 等我们抬起头,那男人已经躺在地上,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久久无法起身。 我和若亭一起瞪大眼睛看着以程。 以程尷尬地笑了一下:「刚刚那是正当防卫。」 外公的信(本故事纯属虚构) 「你大学是体育系?」我吃惊地问。 他又捏起眉心:「老师,这只是跆拳道,谁都可以去学好吗?」 「哇!你帅透了!可以当我的男朋友吗?」若亭衝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啊?」以程胀红着脸搔起头来。 「张以程,你别当真。会很惨的。」我冷着脸劝告,然后拎住若亭的领口,把她拉回来:「你疯了吗?激怒他干嘛?这也是你的兴趣?」 「什么兴趣啊?」她气愤地瞪着我:「你当我是变态吗?」 「你不是吗?」 「我是气不过好吗?我决定跟以程学跆拳道,亲自踹一下那张噁心的脸,一定很爽!」 「省省吧你。连快走都懒了,练什么跆拳道。」我奚落她。 她举起手,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煞有其事地比划起来。 「下次,别再这样了。」我说。 「为什么?」 「很危险。」 「很危险就要我看你这二愣子被无赖欺负?」 我恶瞪她:「当我没说!」 ================= 1947年,家兄正就读嘉义中学,曾跟陈澄波先生学过画,非常尊敬陈先生。 陈澄波先生在火车站前被枪杀后,因为《嘉义の町はづれ》是第一次入选日本帝展的台湾画作,加上陈先生敏感的身分,家兄担心有人会藉故损毁那幅画,便溜进嘉义市役所将《嘉义の町はづれ》偷走,并交给10岁的我,交代我一定要妥善保管,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没多久,家兄也步上其他同窗的后尘,冤死枪下。 我15岁离开嘉义,前来九份谋生,认识了顏先生。 顏先生虽然长我10岁,但与我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之交。 后来我才知道,陈澄波先生于1934年成立台阳美术协会时曾受顏家资助,与顏家也算有渊源,加上对顏先生也十分信赖,便与顏先生商量画的事情。 因顏先生伯父在1947年也曾被政府抓去,所以十分谨慎,考虑到目前的社会氛围,认为此画仍不宜曝光,但衷心佩服家兄的作为,表示会协助我处理画的事情。 1962年我必须离开九份,前往台北谋生,但我没有勇气带着画前往台北,遂和顏先生共同将画藏于此,并将藏画地点一分为二,约定由我们的孙子共同将这画还给陈澄波先生的家人。 愿事情顺利,所有人平安。 註释:虽然《嘉义の町はづれ》不是虚构的,但因为若亭的爷爷是虚构的,思澄的外公当然也是虚构的,所以现实世界的《嘉义の町はづれ》仍然失踪中,而且失踪原因亦不明。 出院后的抉择 我跟思澄一起躺在病床上看完了信。 「顏先生是谁?」 「我的爷爷,和你外公是好朋友喔!」 「跟我和若亭姐姐一样吗?」 「对的。」我摸摸思澄的头发:「跟我和你一样。」 「为什么他们不自己把画还给陈家人,要我跟若亭姐姐一起还呢?」 「为了保护这幅画啊!1962年的时候,二二八还是个禁忌话题,他们应该是觉得,等我们长大以后,社会氛围就会转变了吧?」 「那社会氛围转变了吗?」 「是啊!我想,这幅画重新出现,会是一则大新闻喔!而且是喜事的那种!」 「爷爷也有跟你说过画的事情吗?」 「没有耶!因为爷爷想要我等你吧?」 「等我?」 「他知道若亭姐姐很调皮,也很聪明。知道画在哪里,会忍不住去找,也会忍不住想要还给陈家人,所以不告诉我。」 「外公和爷爷怎么知道思澄找得到你呢?」 「拿着写了台阳的菸盒,说要找画,只要问顏家人,都会知道是我爷爷,而要问我爷爷的事,就得找他最疼爱的我了。」 「那外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思澄画在哪里?」 「怕你爸爸会把画抢走吧?所以才要你20岁的时候去找画,因为只有你20岁以后,那男人才没办法拿你的东西。」 「为什么?」 「你可以问一问旁边那个法律系的。」 「都说了我不是法律系的!」以程胀红了脸。 我笑了起来,轻轻搂着思澄的肩膀。 「这画要怎么还给他们呢?」思澄问。 「你觉得呢?你想怎么还?」 「用寄的。」 「为什么?」 「直接去,会上新闻吧?思澄不喜欢。」 「嗯,有道理!那我们就用寄的吧!」 「今天思澄就可以出院了吗?」 「没错,就是今天。」 「思澄不知道出院后要住哪里?」 我瞇起眼睛,望向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家豪。 他看起来很为难。 「思澄,你要住我那,还是若亭姐姐那,你自己选。」 我不可置信地恶瞪他。 我可没有答应耶!是在那边自作主张什么? 我的宿舍又脏又乱啊啊啊啊啊!!!! 思澄低着头想了一下。 「我要住若亭姐姐家。」 懵懵懂懂的爱 晚上,家豪和以程帮忙把思澄的东西送来我家。 「拜託你了。」家豪说。 「你这句拜託说得晚了。」我瞪他:「为什么不直接带她回家?你不是想得要死?到底在闹什么?」 他捏紧眉心:「因为她之前说,我还没把她当成女朋友,就拉她同居,而且碰她。我不想再让她这样想。」 「好了好了好了!随便你!」我挥手赶他:「你快回去吧!明天我还要值班!要睡了!」 把门关上,我回头看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房间,还有坐在垃圾堆中的思澄。 「思澄,不好意思。我家很乱。」我赶忙抽出垃圾袋开始整理。 「没关係。我很喜欢。」她可爱地微笑。 想起她曾被关在穆文那栋窗明几净的别墅里好几年,只能跟蜘蛛交朋友,就觉得很难过。 「思澄!一起洗澡吧!」我提议。 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点点头。 在浴室的浴缸里,我们面对面坐着。 「思澄,你身材好好。」我翘起嘴,摀住自己的a罩杯。 「嗯,因为常被揉所以很大。」 我的太阳穴好痛。 「思澄啊!这句话不能跟男人说,知道吗?」 「为什么?」 这么猥褻的话,应该是那男人对她说的。 不知道的话,大概会觉得她很搞笑吧?现在我只觉得难受。 如果家豪听到了,会更难过吧? 「思澄,我好奇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我吗?」 「什么问题?」 「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像小学生,可是现在又不太像,为什么呢?」 她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我一放松,就会想回到10岁。」 「外公还在的时候吗?」 她点点头:「那时候,真的很幸福。」 「你是在台北长大的吗?」 她摇摇头:「妈妈生病过世了,外公没有钱,带着思澄住在山上。」 「说到外公,你会想到什么?」 「冬天的山茶,夏天的油桐。 还有秋天的时候,枫叶林里,外公大大的脚踩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喜欢跟着那双大脚,边跑边玩。 有时候我看到漂亮的毛毛虫,会鑽进树丛里,但外公总是可以找到我。 每次捉迷藏,也都是我输。 外公会日文,会画画,外公什么都知道,所以我很怕……」 「怕什么?」 「怕他知道,他走了以后,我没有好好珍惜自己。」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才11岁啊!」 「可是,我没有拒绝,也没有逃跑。」 「你爱过你爸爸吗?」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吧?逃家以前,虽然他碰我的时候,会觉得很噁心。可是他不碰的话,我也会想要。所以可能是爱吧?」 那是性慾吧? 可是我不想武断地说,她跟家豪才是真爱。 或许那只是对乱伦的反感造成的偏见。 在那栋宽敞明亮的别墅里,没有学校,没有枫叶花朵,只有那个男人;小小的她,或许真的懵懵懂懂地爱着。 我想起家豪研究室里的巨幅素描。 「思澄,你有画过爸爸吗?」 她摇摇头:「爸爸不漂亮,爸爸有点可怕。思澄不想画。」 「为什么会觉得爸爸可怕。」 「爸爸只喜欢自己,不疼思澄。」 「你跟家豪在一起以后,再回去,还会想要爸爸吗?」 她呆了一阵子,然后摇摇头。 「不想了。每次他碰我,我都好想家豪。」 她悲伤地哭了。 「好想,好想。」 同归于尽 我举起手,轻轻帮她擦乾眼泪。 「那为什么不跟家豪回去,却要住我这里呢?」 「因为若亭姐姐比较喜欢思澄。」 她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可是我该说「家豪比较喜欢你」吗?这样她会不会又听成我不喜欢她? 我困扰地皱起眉,搔起头。 「若亭姐姐呢?说到爷爷会想到什么?」她突然问。 「想到爽朗的笑声,恶作剧的表情;想到画,想到音乐;想到菸,想到医院;想到九份山城,台阳公司,二二八,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像思澄的回忆这么美,但我跟我爷爷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幸福。」 「爷爷也会教你画画吗?」 「我爷爷不会画画,但他会拉小提琴。」我得意地说。 「所以若亭姐姐会拉小提琴吗?」 「会喔!而且满厉害的。改天拉给你听!」 「思澄可能听不到了……」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摇摇头,对我笑了一下。 洗好澡,吹乾头发,我们上了床。 因为实在太累,才闔上眼皮没多久我就睡死。 直到听到金属碰撞声,我才迷迷濛濛睁开眼睛。 印入眼帘的,是思澄,和那把金亮的水果刀。 她正朝自己的右手腕比划着。 「陈思澄,放下。」 她抬起头看我。 「你在医生家里自杀?你脑袋坏掉了是吗?你不可能会成功的。」 她又低下头,握紧水果刀,下一秒就要划下去。 「你敢割!」我大声地说:「等一下我也会割自己。」 她愣住了:「为什么?」 「如果你敢自暴自弃,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你知道医生的手和艺术家的手一样重要吗?废了就不能再作手术!」 「你不要管我!」她哭喊。 「你可以试试看!看我敢不敢!」我大吼。 「陈思澄,丢掉。」 我沉下脸盯住她。 她泪流满面,默默放下水果刀。 我赶紧跳下床,衝过去抱住她。 「若亭姐姐!怎么办?」她埋进我怀里:「家豪知道了。他是不是觉得我很脏?所以不带我回家了?」 「你这傻瓜……」我摀住痛到快要爆炸的头:「你知道我认识陈家豪多久吗?」 她张大眼睛抬头看我。 「18年。所以我很了解他,他不可能会这样想的。」我拨开她的瀏海,摸摸她的头:「不相信的话,我们来打电话。」 「打电话?」 「我跟你打赌,他会为了你,跑得飞快,快到要吐了也没办法停下脚步,二十分鐘内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很害怕 按下电铃,我弯腰蹲下来喘气,不停乾呕。 「十五分鐘。」若亭开了门:「你机车时速应该破百了吧?你不要命了吗?」 「现在是……咳咳…半夜两点。咳…又没什么车。」 「这边让给你们,我去医院睡。」说完她走出门,把钥匙交给我。 我才发现她手上拿着行李。 「……若亭,对不起。」 「没关係,是我三八,明明不可能勤劳到自己削水果还学人家买什么水果刀。」她懊悔地抓着头:「家里比较利的东西,我已经整理好要拿去医院放。你如果要带她回家,记得也要整理一下。」 「嗯……谢谢。」 若亭挥挥手,然后下了电梯。 我转头走进她房间。 他马的,怎么这么乱! 顏若亭你这脏鬼! 我顺手拿起垃圾桶帮她整理。 思澄凑过来,帮我一起收拾垃圾,还有摺衣服。 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收拾得差不多后,她默默走回床上躺下。 我走近床,在她身边蹲下:「思澄,你希望我在床上陪你?还是打地铺?」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不行。」 「为什么?」 「思澄,我很害怕。」 她转头看我。 「害怕我做了跟那男人一样的事情。」 「怎样的事情?」 「不顾你的意愿,对你为所欲为。」 「……我没关係。」 「怎么会没关係?」我有点生气。 「只要不是爸爸,都是好的。16岁逃家以后,我一直在等,等别人来碰我。感觉只要被爸爸以外的人碰过,我就不会这么脏了,所以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不锁门,清晨出门也不会刻意保护自己,但还是什么也没发生。」 对她来说,我和看日出那天在草坡上,想要非礼她的男生一样? 「我只是,在你爸爸之后,让你不再那么脏的人吗?」 「……不是。」 她转身,背对我。 「第一次看见你,是在淡水暮色二楼的阳光里,你专注地看着笔记本,思考着。那个画面好寧静,也好漂亮,我几乎没办法呼吸。没多久收银机就坏了,你在tony哥之后来帮我,还陪我直到最后,我第一次感受到小说里那种谈恋爱雀跃的心情。 第一次偷亲你的时候,我好惊讶,原来和喜欢的人接吻,是这么开心的事。 你第一次吻我,第一次抱我,我幸福地发抖,觉得自己就快要死掉。 我们发生关係隔天,你要我跟你一起住的时候,我其实有点害怕。害怕回到我外公刚过世,那男人刚带我回去的时候,没日没夜的,没有自由。 可是你很尊重我,一开始还打地舖,只有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才会爬上来抱抱我。 那时候我就决定,就算你不爱我,我还是要爱你一辈子。 因为我真的好爱你,很爱,很爱你。」 思澄看的小说 我爬上床,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对不起,我一直没有说。」 她想转身,我更用力抱住她:「不可以看我。」 「为什么?」 「我在哭!你不要看。」 「为什么哭?」 「因为很爱你,因为很心痛,痛得快要死掉。」我把脸埋进她的肩膀。 「我也好爱你,真的真的,很爱你。 不要再离开我了,留在我身边。」 「……你不可能会爱我的。」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年纪太小,因为我很脏。」 「你不脏,脏的是那个王八蛋!」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得很慢,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11岁她外公走了之后,她就跟那男人在一起了吧? 那男人是怎么碰她的?我连想都不敢想。 就连我,也是。 在没有好好地对待她之前,就碰了她。 「思澄……」我握紧她的双手:「我来追你吧!」 「追我?」 「那是女生不相信男生喜欢她的时候,男生会做的事情。」 ================ 「你要我打听思澄在看什么小说?」 「她昨天晚上提到她有看小说,所以想要了解一下她的幻想。」他胀红了脸,连我的脸都不敢看。 「了解要干嘛?你要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才不是奇怪的事!」他气得拍了一下桌子:「我跟她说我要追她。」 「追她?」 「没有人追求过她吧?不管是那男人,还是我……」他脸色沉了下来:「我希望她至少可以拥有一般女孩子的经验。」 我无奈地叹口气:「你都这样说了,我要怎么拒绝你?」 他眼睛一亮,笑了:「二十岁的女孩子,到底在想什么?你呢?你那时在想什么?」 「多亏了你们这些数学宅男,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清醒了好吗?」 「那你十四岁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是很想帮你啦!可是我真心觉得你不是那块料啊!何必为难自己?」 其实不用问思澄也知道,女孩子喜欢的小说还不就长那个样子? 从1990年代到2020年,只是从电话换成手机,火车换成高铁。 永远傻白甜,永远高富帅,永远都有一方脑袋被雷打到,然后开始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最后化险为夷,手牵手上床或进礼堂。 不论是要模仿男主角,还是那些女生才能体会的浪漫情节,对陈家豪来说,难度都太高了。 但一想到家豪看着小说尷尬又伤脑筋的样子,我不禁兴奋地期待起来。 为什么男主角好像都有病? 果真在阅读完几本思澄看过的小说后,他气急败坏来到医院咖啡厅,一通电话把我叫下去。 「为什么男主角好像都有病?」 「你懂屁啊!这样才能激发母性啊!」我拉起嘴角,拿起他请我的咖啡,开始咬吸管。 「女主角为什么都要这样委屈自己?说好听是善良,说难听是笨。」 面对这个质疑我实在难以反驳:「嗯……因为社会和我们都对自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还有为什么男主角都要用强的?」 「基本上只要男主角又帅又有钱,对女主角也好,他要干嘛都行。不过也不是每一部都这样啦……只是刚好你家思澄喜欢的都比较传统一点。」 「你确定你们女生真的喜欢这样?」 「你确定你们男生真的喜欢a片那样?」眼看就要抓到他的把柄,我抬起下巴,用手比了个五:「一次50分鐘?」 他语塞起来。 「那就是了,真的发生的话,我想应该没有一个女生会喜欢。但我猜大家应该都幻想过。」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他痛苦地摀住头。 「我哪知道?」我得意地拨了一下头发。 ================== 死胎的dna检验结果出炉了,孩子真的是穆文的。 我跟若亭帮思澄提出告诉,因为罪证确凿,判决应该会很顺利。 但另外一件事情的发展,则出乎我意料。 张朝骏寄了验伤单的影本过来,他断了几根肋骨,还丧失左耳听力。 信封里另一张纸写着:「第二百七十七条第二项规定普通伤害致重伤罪者,可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为故意使被害人受重伤者,依刑法第二百七十八条第一项规定,可处五年以上、十二年以下有期徒刑。」 「干!让他告啊!」我把两张纸揉成一团,往研究室的书桌上丢。 「老师,你知道三年是什么意思吗?真被告了,你也没办法教书了。会跟张朝骏同归于尽。」以程把纸团捡起,再把两张纸理平。 「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张朝骏可以声称自己只是强制猥褻,因为他只脱了思澄上衣的釦子,思澄那天也的确没有明确反抗,在法庭上很不利。 而强制猥褻只能处六个月以上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就算老师的义愤伤害罪成立,还是两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且只是猥褻就让人失去听力,显然不符比例原则,你的刑期很有可能比他还长。 若真的跟他玉石俱焚,可能老师还在牢里,他已经出来逍遥,到时候谁来保护思澄?」 以程理性冷静的分析让我的心越来越沉。 「所以我才说不能打人啊老师!」 「……你为什么那天不阻止我。」我懊恼地摀住头。 「是老师你跑太快了,我根本就追不上。而且我一到现场,就看到思澄一直流血,当然先帮思澄就医吧?」 「张以程,你真的不是法律系的?」 「这不是常识吗?老师。」 「并不是,好吗?」我恶瞪他。 「如果不告他,不就为了避免我的刑期,牺牲思澄吗?」 对于这个决定,我还是很迟疑。 「不然老师,你都告诉思澄,让她自己选吧?你觉得她会想在法庭上告赢那个混蛋,然后看着你坐牢?还是放过他,让你陪在她身边?」 我愣了好久。 「老师,他失去了听力。」以程拍拍我的肩膀:「而且为了顾及自己的饭碗而不能告你。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了吧?」 再多的后悔也没办法挽回了。 「法律,真是奇怪的东西……」我喃喃地说。 「他维护的不是正义,而是社会最基本的秩序啊!」 「你怎么会这么了解这些事情?」 「多亏了瞿老师吧!」他若有所思望着桌面:「那时候小芳受了委屈,我没办法接受什么都不做,让这种事情过去。但仔细研究以后却发现,我能做的真的有限,还害自己差点毕不了业。弱者,始终是弱者,如果不是老师你在会议上帮我,他们可能还会继续拿着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压迫我。」 「你不弱啊!」 「我哪里不弱?」他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你赢得了我的尊敬。 「第四章,重写!」我把论文丢回去给他。 「老师!今天就不能放过我吗?」他捏紧眉心。 「不行,为了让你变得更强。」 我抬起下巴,期待他能为所欲为的一天。 为她们祈祷 「思澄,家豪来接你去学校了。」 我趴在阳台上,握着咖啡杯,看楼下那骑脚踏车的傢伙,笑得像个傻瓜,还跟我挥手。 「若亭姐姐!我去上学囉!」 里面那个傢伙,光瀏海就整理了四十分鐘,出门的时候急急忙忙,还差点穿到我的鞋子。 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要在这边看他们谈恋爱呢? 看思澄轻快地踏上家豪的脚踏车,两人有说有笑地,好像也感染到他们的幸福。 我回头望向墙壁上宪钧那张素描。 我并不想成为欣怡姊,也不想成为思澄。 我很庆幸自己是个快乐而普通的女孩。 就算我单身,没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在身旁陪伴。 其他像欣怡姊和思澄的女孩,应该没这么幸运吧? 就算世界上有其他的汤宪钧和陈家豪,还需要7.15亿分之一的机率,他们才会相遇。 在全球75亿人口里,有多少像欣怡姐和思澄这样的女孩呢? 我默默为她们祈祷。 ================== 我正专心看着路况踩着踏板,她突然整个人靠在我背上,感觉到她柔软的胸部,我赶快剎车。 「陈思澄!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从后面抱我!」 「为什么?你明明之前很喜欢。」 「那时候是那时候,这时候是这时候,你现在这样抱我,我很不舒服!」 「为什么会不舒服?」 因为我不能抱你啊!你这混蛋。 就在我想要多念几句的时候,她突然跳下车,往公园的方向跑。 是苦苓花,满树的淡紫色花朵随风飘落。 她又坐下,拿起她的素描本。 「思澄,上课要迟到了,下午我再载你过来?」 她摇摇头。 「不要任性!」 她翘起嘴:「今天是姜老师的素描课,去学校也是画画。」 「真的吗?」 「不信你打电话问她。」 她递了电话给我。 天天想你 「姜老师,是我。」 「是陈老师啊?思澄又要翘课了吗?」 「好像是。」我苦笑:「如果你今天要上课,我现在就带她过去。」 「今天刚好是要让他们出去写生,11点半以前回来让我看一下就好。」 「好的。不好意思,每次都这个样子。」 「没关係啦!思澄是个特别的孩子。你也辛苦了。」 「没有没有,谢谢姜老师,再见。」 掛了电话,我拿出我的笔记本,在她身边坐下。 「思澄啊!下次交作业,可以不要再交我的画像了吗?」 「可是姜老师规定我们要交最漂亮的东西,你就是最漂亮的东西啊!」 「但是你已经交了十几张了耶!上次校长座谈会,艺术系的老师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我真的很尷尬!」 「家里还有那么多,我只有交十几张,很少了。」她委屈地看着我。 「你到底还要交几张,你先告诉我。」 「剩下期末作业。」 「只剩一张吗?」 她点点头。 「好吧好吧!最后一张了喔!」 我查过艺术系的课程,只有一年级有素描课,之后应该就不会有了吧? 她满意地笑了:「我已经画好了喔!要看吗?」 我还没同意,她就翻开素描本的最后一页,递给我。 「干!」我胀红了脸:「陈思澄!为什么我没有穿衣服?」 「姜老师说要交这辈子看过最漂亮的东西,就是这个了。」 「不可以交!」 「你刚刚明明答应了!」她负气地眼眶含泪。 「哭也没有用!连性器官也画得这么清楚!你是要我死吗?」 「可是真的很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啦……」我开始错乱:「不过陈思澄,你不是很久没看到了,怎么还可以画得这么清楚?」 「我天天看啊!」 「天天?」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她到底在哪里偷看的? 「在梦里。」 她话一落,整个人往我身上靠,用双手环绕我的脖子,把脸凑近我。 「你不可以吻我。」我遮住自己的嘴巴。 「为什么?」她一脸委屈。 「在你相信我真的爱你以前,你都要让我继续追你,不能让我碰你。」 「我不要!」她开始撒娇。 干!我真的好想亲她。 「你不喜欢我追你嘛?」 「喜欢。」 「那为什么不要?」 「因为我想亲你想抱你想跟你睡觉!」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在你相信我真的爱你以前,都不可以。」 你无私的爱(本故事纯属虚构) 「你看!《嘉义の町はづれ》重见天日的新闻!我爷爷跟思澄外公,真的是太帅了!」我兴奋地滑开手机给家豪看。 但他还是一脸阴鬱。 「你干嘛那个脸啊?事情几乎都解决了,还是那个表情。」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没用?」 「画的事情,我完全没帮上忙。连那个噁烂鬼都是张以程帮忙揍的。」 「你不是也揍了一个噁烂鬼?你们学校那个姓张的?」 「就是因为揍了他,被抓到把柄,才害思澄不能告他。」他的头越来越低:「这就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你说的没错。」我拍拍他的肩膀:「可是即便是这样,对思澄来说,你才是功劳最多的那个人。」 「是吗?」 那个表情还真是愁云惨雾。 「因为你对她无私的爱啊!」 我一直到最近才听懂,好久之前我在医院遇到思澄,问她为什么会喜欢臭脸木头时,她的回答。 她说家豪很有礼貌。 我想,家豪是她这辈子遇到第一个,先看到思澄,再看到她身体的男人。 第一个压抑自己的慾望,愿意等她,陪伴她成长的男人。 「怎么会无私呢?你知道我多想把每个看她的男人的眼睛都挖出来吗?」 「陈家豪,你最近言情小说是不是看太多了?」 「啊?」 「刚刚那句话是常见台词。」 我伸出食指压压他失去光泽的脸颊:「你最近看起来老很多。是怎样?学校很累吗?」 他一如往常把我拨开:「是陈思澄!陈思澄让我很累!」 「她怎么了?」 「我已经拚了命在忍耐了,她还是会有意无意勾引我。前几天还跟我说她每天都梦到我的裸体,干!那是春梦吗?」 我忍不住笑了。 「应该是啊!不然你以为她会梦到你在大便吗?」 「顏。若。亭!去。你。妈!」 Jack的坚持 思澄一直吵着要去小粗坑土地公庙,她外公藏画的地方。 据tony的说法,小粗坑古道从九份通往猴硐,虽然土地公庙离猴硐较近,但九份地势较高,从九份出发较不吃力,而且古道入口就位于颂德公园里,指标很多,不容易迷路。 因为还没有跟思澄出门旅行过,想着或许趁机去九份游玩也不错,于是我便订了间两张单人床的民宿,带着思澄前往。 为了避开九份可怕的车潮,若亭建议我可以从福隆搭大眾运输工具过去,还可以顺道观赏一下北海岸的风景。 今天的天气很好,我跟思澄一起坐在公车的最后面,她痴痴望着碧蓝无际的海水,还有北海岸奇特的岩石地形,不顾车子摇晃,快速动手画了起来。 我在一旁只是忍受着晕车,因为担心她又看到什么漂亮的东西,突然跳下车,所以不敢直接昏迷。 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九份,下车后老街里汹涌的人潮有点吓到我,十年前我来这里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我该牵她的手吗? 「思澄,你抓住我的背包,不要走散了。」 我交代她,她也听话地点头。 虽然还是很不安,可是来这里不逛老街,带她体验一下也说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人潮里。 果然没多久,背包的拉扯感突然消失,我回过头,看到思澄被人潮挤向对街的角落,她眨眨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笑着用右手食指往她身旁的巷弄比画,接着侧身鑽进那条巷子。 我紧张起来,赶紧选了附近另外一条同方向的巷子鑽进去。 我是不是太神经质了呢? 今天就算来的是若亭,面对这么夸张的人潮,我可能也会牵住她的手吧? 可是若亭是个成熟的女人,能掌握身体的自主权,跟思澄不一样。 这段时间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是希望思澄可以清楚意识到,她的身体是自己的,只有在她愿意,她想要,她觉得值得的时候,别人才能触碰她。 她必须尊重她的身体,不能拿身体来讨好别人。 就算是她喜欢的我,也一样。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远远的望见思澄在两条巷子的交叉口和三个男生对话 一走近才发现他们说的是日文。 看着三个男生帅气的穿着,我不悦起来,走过去将她拉到一旁:「你和他们在说什么?」 「思澄在问路。」 我青筋断了一根:「你一个台湾人!问外国观光客什么路啊!」 「他们知道路啊!还说要请我吃芋圆,我们一起去!」她天真地说。 我应该限制她去吗? 如果她想去的话? 可是一限制她,我好像就变成跟她爸爸一样的人。 她并不是我的东西。 我决定压抑自己的忌妒,在心里深呼吸两口气后说:「思澄,你想跟他们一起去吗?」 她开心地点头。 「因为你才刚认识他们,所以不可以跟他们去偏僻没有人的地方,不可以让他们碰你的手,碰你的身体,这样就让你跟他们去好吗?」 「家豪不去吗?」 「他们并不希望我去。」 「那思澄也不去。」 我松了一口气。 「思澄去跟他们说再见。」她可爱地笑了一下,就跑过去,又嘰嘰咕咕地跟三个男生说了几句话,然后跑回来,紧紧抓住我的背包。 心里有一种幸福感油然而生。 我最爱的小花 为了不再被人潮冲散,我选了巷子里的小路,往颂德公园的方向前进,没多久就在公园旁看到小粗坑古道的路标。 我让她走在前面,以随时关心她的状况。 一路上她轻快地在台阶上跳跃着,时不时跑到一边的树丛里看花,看小虫;而我则看着可爱的她,忍不住微笑。 经过视野辽阔的山顶后,开始一路往下,经过山神庙,还有废弃的小粗坑聚落,终于到达土地公庙。 我依据tony给我的资讯,顺利在庙基座的背面发现一颗松动的石砖,轻轻搬开后,是一个中空的空间,应该就是思澄外公藏画的地方。 「思澄!来!」 听见我唤她,她离开自己正在观察的蝴蝶,朝我跑来。 「就是这里吗?」她问我。 我点点头。 她轻轻抚摸着基座的石砖:「外公的手,曾经摸过这里……」 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和漂亮的眼睛,虽然有点紧张,但我还是决定鼓起勇气,说出这些天练习了好几次的话。 我双手合十,虔诚地说:「思澄的外公您好,我的名字叫陈家豪。」 思澄在一旁笑了出来。 「你不要笑!我很认真!」我红着脸轻轻推她一把。 「我是喜欢思澄的人。 想要在这里跟您道歉。 之前我对思澄不够好,让她误会我,离开我,让她被……」 思澄打断我,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摇着头,眼眶含泪。 她是不愿意让外公知道她遭遇的事情吧? 不愿意让外公发现,他临走前把思澄託付给一个那样的男人。 我心疼地拍拍她的手。 「是我的错,让思澄有一段时间过得很辛苦。 真的很抱歉。 谢谢外公把思澄教得很好。 她是个天真烂漫,又很有才华的女孩子。 你一定牵着小小的她,看过好多日出,日落,花开,花谢, 所以她的眼里,才会有一个那么美丽的世界。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天她带我去看山芙蓉开花, 她在我耳边说话,那纯真可爱的样子, 她在我心中,就像清晨的山芙蓉那样, 纯洁美丽,常常让我无法呼吸。 我真的很爱她,很爱很爱她。 请外公相信我,如果思澄愿意,再次把她自己交给我,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疼爱她也尊重她。 为了报答你,让思澄成为思澄, 成为我最爱的小花。」 下一瞬间,思澄从背后紧紧抱住我。 我一怔。 她相信了吗? 相信我真的爱她? 胀红了脸,我捏了一下眉心。 两张单人床的房间,不知道现在来得及换吗? 你曾经想要谁? 正准备想要转身抱住她时,她却倏地放手。 我回头一望,她正顾自往九份的方向走回去。 「思澄!你要去哪里?」 她没有回我,只是继续拾级往上。 原本我是打算带着她走到侯硐,搭火车回瑞芳,再趁着傍晚不塞车时搭公车回九份的。 不过现在时间还早,应该来得及在天黑前回到颂德公园。 确定不会有什么意外后,我打消去侯硐的念头,跟着她的脚步往回走。 「思澄,你怎么了?」 她还是没有回话,也不再分心看路边的花花草草,只是一心一意前行。 直到我们回到颂德公园,她才停下脚步。 她突然回头,然后开口:「就算我曾经想要别人。我还是你的小花吗?」 我花了半分鐘整理我的惊讶,然后问:「你曾经想要谁?」 「爸爸。」 我呆住了。 过了好久,我还是无法开口说话。 两行泪水从思澄的眼眶滑下。 她转头就走。 我赶紧上前拉住她。 「你要去哪?」 「你不要管我!」 「我怎么能不管你?你会迷路!会危险!」 「你觉得我很脏!你觉得我很脏!你觉得我很脏!」 她歇斯底里地开始尖叫。 「对!我觉得你很脏!」 瞬间,绝望爬满了那张漂亮的脸。 「……我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 思澄很害怕 「你放开我!让我走!」 她大哭,开始挣扎着要甩开我的手,但我还是只能紧紧抓住她。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她累了,终于放弃,两手瘫软下来,开始啜泣。 我的脑袋一团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我选择对她诚实。 「……思澄,你听我说。」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现在觉得你很脏,很想吐。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错的人应该是我。」 她抬起脸,望见那双哭红的眼睛,我好心疼。 「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让我好好釐清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到民宿checkin。 进了房间,我让她坐在床上,我则蹲在旁边,抬起头看她。 我轻轻抹开她脸颊上的泪水,没多久,又滑下几行眼泪。 「思澄,你在这里等,我等一下就回来。」 「你要去哪里?」 「找地方一个人想一想,可能打电话给你若亭姊姊。」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若亭姊姊?」 「因为我很笨,但是若亭姊姊很聪明,她会帮我理解你的事情。」 「家豪不笨,家豪很聪明。」 「不,我很笨。」我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所以思澄要在这里等我,等我变聪明。好吗?」 「思澄很害怕。」 「怕什么?」 「怕家豪不回来,怕家豪不追思澄了。」 「我会回来,也不会不追你。还记得我对你外公说的话吗?」 她苦着脸,用力点头。 「等我。」 放下她的手后,我离开民宿。 一个人在拥挤的九份街上走着,任由人潮推着我前进。 虽然答应她我会回去,但其实我没有自信自己会想回去。 她想要那个男人。 我一直以为,她是被迫的。 一想到她会主动吻那个男人,抱那个男人,胃就开始翻搅。 我转向寂静无人的颂德公园,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拨电话给若亭。 是谁的错? 「喂!干嘛?」 我开不了口,沉默着。 「你干嘛不讲话?是想骚扰我吗?我要掛电话囉?」 我知道她不会掛电话。 又过了五分鐘,她叹口气:「思澄怎么了吗?」 「……她说,她想要那个男人。」 接下来换她沉默。 「她之前告诉我的时候,我也觉得很不舒服。」 「可是,那不是她的错。对吧?」我问。 「你之前总是问我,我二十岁的时候在想什么。那你二十岁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你分得清楚,什么是倾慕?什么是性慾?什么是爱情吗?」 二十岁的我,曾喜欢过一个美丽的女孩。 但直到遇见diana,我才知道,那只是倾慕,不是爱情。 「你再想像一下,如果你是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学校,没有同学,没有她最喜欢的花和阳光,只有那个男人,整整七年。那个男人满足你食衣住行的基本需求,包括性慾。就算她真的爱那个男人,应该不是不能理解的吧?」 我的胃更剧烈地翻搅起来。 「我可以理解你的不舒服。 可是你想想,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告诉你这件事? 她多希望你可以接受真正的她? 你再想想,为什么她十六岁的时候要逃家? 寧可有一餐没一餐的也不愿意回去? 又是谁让她再次快乐起来?天真地笑得像个小孩? 你给了她什么?你对她来说是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是你让她再也无法回到那男人身边。 她曾经爱过谁,想要谁,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还是……很不舒服。」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打算怎么办吗?」 我没有回话。 过不到五秒,电话就被她掛断。 选择 我不是不能理解若亭说的话,可是身体还是不能接受。 我开始问自己那不舒服的感觉是怎么產生的? 是什么让我觉得思澄很脏? 这社会大多数的人,都会觉得她很脏吧? 如果有人朝她投掷石块,我会加入那些人吗? 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我会保护她。 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她的爸爸,我还会觉得她很脏吗? 而那个男人对她来说,真的是她爸爸吗? 如果只是因为她曾爱过那个男人,想要那个男人,我就让自己失去她,十年后,我能原谅现在的自己吗? 我想起她上次离开我时,我抱着玫瑰,独自坐在一屋子的画中间,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tony跟我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如果两个人相爱,为什么要在彼此以外的事情纠结?」 「道德?谈那要干嘛?」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他妈的你这逻辑至上的傢伙,什么时候管社会了?」 我大吼着,在九份山城的月光下,跑了起来。 我会负责 我一开门,思澄就丢下手中的铅笔,衝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腰。 铅笔? 我愣了一下。 抬起头望向墙壁。 满墙壁的山芙蓉绽放着,花瓣上的露珠,和草地上的光影,让人彷彿真的坐在清晨的阳光哩,而我就睡在花丛中间。 「思澄,明天我们一起跟民宿老闆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 我捏紧眉心:「因为你画了人家的墙壁。」 她边啜泣边说:「可是很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啦……可是老闆不一定会喜欢啊。」 「因为思澄很脏,所以老闆就不喜欢了吗?」她负气着,开始扯我的衣服。 「思澄。」我轻轻把她推离我的身体,半蹲着,让她可以直视我的眼睛。 「你不脏。你可以爱任何人,也可以想要任何人。」 「……不是你的人也可以吗?」 我沉默了一阵子。 「可以,因为我会负责,让你只爱我,只想要我。」 「思澄是个坏女生。」她小声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小说里的女主角都很纯洁,很害羞,但思澄都不会。」她翘起嘴,说得更小声。 我笑了。 「思澄啊!我们一起把那些小说丢了吧!」 「丢掉?」她又露出那个傻傻的表情。 「以后我们看着对方就好。」我轻轻捧起她的脸。 「吻我。」她说。 我遵从她难得的命令句,开始仔细地吻她。 吻我最喜欢的粉红色唇瓣,和她沾满眼泪的脸颊。 「抱我。」她在我耳边细语。 我一把将她抱起,让她修长的腿缠上我的腰。 她低下头,疯狂地吻起我的脸,还有唇,然后紧紧抱住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小声地说:「家豪爱思澄。」 「对,我爱你。」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可以让我脱你的衣服吗?」 她微笑着,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我拉开她的衣服,解开她的内衣,抚摸她光滑的背,还有胸前的柔软。 她开始娇喘,用那让我迷恋的声音。 我将她放上床,她抱住我的脖子,小声地说:「可以让我脱你的衣服吗?」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干嘛笑啦!」她胀红着脸,用力敲我的胸膛。。 「可以,可以。」我笑着说。 她举起那双小手,表情认真地解起我衬衫的釦子。 我又望见她左手腕上的疤痕,伸手轻轻抚摸着。 「思澄,你割自己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她双手停了五秒,两眼无神地说:「思澄很脏。」 换我停了五秒。 「思澄不脏,一点都不脏。」我心痛地紧紧抱住她:「不要再割自己了。」 「家豪会难过?」 「对,我会难过。」 「因为家豪很爱思澄?」 「对,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伸出手,捧起我的脸,开始吻我。 我褪下她的衣服,内衣,还有裙子。 她解开我的衬衫,还有裤子。 我们赤裸抱着彼此,怀着渴望亲吻对方,享受对方的身体。 有几次我忘情地用力抱她,她小声喊痛,我一松手,她却又马上用力回抱我。 我爱怜地抚摸她每一寸肌肤,反覆听着那令我沉迷的娇喘。 「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 结合的时候,她在我耳边说。 我咬起她粉嫩的嘴唇:「我知道。」 全部都喜欢 结束后,我抱着她喘气。 「思澄,要不要去洗澡?」我亲吻她的头发。 见她点了头,我起身去浴室,在浴缸放满水。 「思澄!过来!」我喊她。 她从床上跳起,跑进浴室,没有跳进浴缸,反而衝进我的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腰。 我笑着抱起她,和她一起在浴缸里坐下。 「喜欢我碰你吗?」 她抱着我,依在我胸膛上点了头。 「可是你喜欢的小说里面,男主角好像都很粗鲁,还是你比较喜欢那样?」 「家豪有时候也很粗鲁啊!」 我愣了一下,脑袋开始飞快旋转着每一次和她在一起的种种细节。 「……我有吗?」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用力点头。 我尷尬起来:「真的……?那你会讨厌吗?」 她摇摇头:「思澄喜欢,全部,都很喜欢。」 我笑着把她拉进怀里,轻轻地抚摸她的背。 没多久,她就在我怀里睡着了。 应该是太累了吧? 我抱起她,帮她擦乾身体,吹乾头发,放进棉被里,再紧紧抱住她。 直到阳光晒醒我。 她赤裸地坐在床缘,拿着素描本,对着九份的海景画着。 我伸手,带点粗暴地把她拉进棉被里,她笑了出来,然后在我的怀抱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动笔画着。 「思澄,嫁给我好吗?」 「为什么?」她一边画一边问。 「因为你是学生,我是老师。如果我们不结婚,可能要等你毕业以后才能交往。」 「那思澄不要去上学就可以啦!」 这句话瞬间挑断我的青筋。 「不可以不去上学!」 「我讨厌学校。」 「你之前不是都乖乖去上学吗?」 「那是因为去学校才有机会遇到你啊!」 想起她之前还搭黑色宾士回家时那兇巴巴的表情,我不解地问:「你这么想遇到我,那为什么之前对我这么兇,还赶我?」 「我只想远远看着你,谁知道你跟我跟得这么近……」 看她羞答答的表情,我好奇起来,凑近她的脸看她:「那么近会怎样?」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抱你。」 她翘起嘴巴,我笑了,轻轻吻她一下。 「你不去上学,就不能跟我结婚。」 「为什么?」她震惊地大叫。 「没有为什么。」我摆出得意的笑容。 依旧住在外太空的陈思澄 中午要checkout时,我们拉着老闆来到房门口,配合90度的鞠躬。 「老闆,真的很抱歉!我们愿意负责,油漆钱加工钱!」 老闆张大了嘴巴,静静望着思澄画的墙壁,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口:「你们愿意帮我把其他房间的墙壁也画一下吗?每一间都让你们住一晚!」 我想了一下,半蹲着对思澄说:「思澄!你想不想用自己赚的钱买新衣服?」 她眼睛一亮,天真地猛点头。 「一面墙壁6000元,不含住宿。」我开价。 老闆先是搔搔头,然后笑了:「好好好!是我不对,一开始不应该想要佔你们便宜。」 「谢谢老闆!」 「可是我们两张单人床的,就只有这间房间……你们会不会不方便。」老闆困扰地说。 「双人床!双人床就可以了。」我胀红了脸。 就这样,我跟思澄在九份多住了一个礼拜。 她喜欢在清晨画画,傍晚的时候,我们就去九份和金瓜石散步。 在看到那封信前,她不知道外公曾在这里住了十年。 她总牵着我的手,想像以前外公如何在这个空间穿梭,外公会看见什么,喜欢什么。 我也想到diana,我猜她会喜欢鼎沸的人声,有活力的小贩,和繽纷多彩的老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澄的关係,对diana的思念不再苦涩,渐渐变成一种温暖的怀念。 当风吹过我的短发,我就感觉得到她。 在我耳边,轻声祝福。 结束九份之旅,我牵着思澄回到若亭宿舍,按了电铃。 门一开,若亭的手就高高举起,眼看就要飞上我的脸颊,我赶紧一把抓住。 「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要打我,但你这次真的不应该打我。」 「思澄!」她激动地把思澄拉进怀里:「不要担心!你还有若亭姐姐!」 思澄拍拍她的肩膀:「若亭姐姐也要跟我一起嫁给家豪吗?」 「啊?」 看着若亭吃惊的表情,我的头痛了起来。 陈思澄你脑袋里到底装什么东西啊!!!! 「我带思澄来,是为了拿她的东西,你愿意把车借给我吗?」 「她刚刚说要嫁给谁?」若亭难得还是那一脸呆样。 「干!你没听错!」我胀红了脸:「借不借?一句话?」 你,又答对了! 一开始我还担心,稚嫩又不懂得应对进退的思澄会和家豪的爸妈处不来。 好在思澄很会撒娇,还帮他们画了几张素描,让两个个性内敛的老人家开心不已。 她甚至写了封信给家豪的爸妈,我看了也好感动,可是家豪却不以为然,还说思澄偷懒,是学他的。 「谢谢你们把家豪教得很好。 他是个天真烂漫,又很有才华的男孩子。 你们一定牵着小小的他,看过好多加号,减号,乘法,除法, 所以他的眼里,才会有一个那么美丽的世界。 我永远都会记得,那天他帮我算数学,聪明又帅气的样子。 他在我心中,就像清晨的山芙蓉那样, 纯洁美丽,常常让我无法呼吸。 我真的很爱他,很爱很爱他。 请你们相信我,如果家豪愿意,把自己交给我, 我一定会竭尽所能疼爱他也尊重他。 为了报答你们,让家豪成为家豪, 成为我最爱的小花。」 不过他每次看完那封信,都会发笑,讚叹他老婆的记忆力和聪明才智。 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老王卖瓜。 我总这样奚落他。 为了弥补思澄的外公不能参加婚礼,家豪邀请我们去嘉义公园野餐,当作宴客。 听说那是思澄外公最喜欢的地方。 「为什么他们才刚交往!就结婚了!?全世界都流行这样吗?」 在野餐垫上,子晴突然怒吼起来。 「这也是出于无奈啊!不然他们系上有些噁心的傢伙会拿这个来作文章。」 tony拍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没想到却被她一把拨开。 「陈家豪!你跟我是不是只是玩玩?」 「我怎么可能跟你只是玩玩?」tony惊慌地说。 「法律规定16岁就可以结婚了!我已经33岁了!33岁!」 「jack,tony他们不是交往三年了,为什么还不跟子晴结婚?」我啜了口啤酒问。 「只是还没想到要怎么求婚吧?」 「只是这样?」 「没别的原因了。」他挑挑眉毛,然后定睛看了一眼我手上的饮料:「谁准你喝酒了?」 「法律规定18岁就可以喝酒了,我已经33岁了,33岁。」 「谁理你!」他气急败坏伸手抢走我的啤酒。 我作势搭上他的肩膀,试图要亲他的脸,思澄衝过来,抱住我的腰。 「不可以!」思澄大吼。 一瞬间野餐垫上所有的人都望向这里。 家豪的爸妈,tony、子晴,欣怡姊、宪钧,还有以程。 「陈思澄,你不是曾经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嫁给家豪吗?」我摆出伤心的表情问。 她委屈地看着我:「因为……那时候,我以为,若亭姐姐很难过。」 「我现在真的很难过,那我可以亲jack了吗?」 「不可以!」这次换jack大吼:「顏若亭!你这疯子!我爸妈在你还敢这样!」 「又不是我爸妈。」我拨了一下头发,坐回自己的位置,再拉开一罐啤酒。 「若亭姐姐真的很难过吗?」 「有酒可以喝,就不难过了。」 思澄点点头,然后绕着野餐垫,把所有的酒蒐集好,放到我的面前,包括宪钧手上那一罐。 看着宪钧悻悻然瞪我的表情,我笑了。 一把拉住思澄,抱住她:「不愧是思澄!」 「若亭姐姐最喜欢我了,对吗?」 「你,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