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梦境泡神君》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节 ?  我用梦境泡神君 作者:笨蛋美女和花 文案: 司梦的神女杳杳干了件天底下没有神仙干过的事。 她爱上了短命的凡人公子,妄图替他改命,却被天命狠狠打了脸。 凡人入了轮回,她就央求司命,替自己造了一个历劫的凡人身份,只为谋求与公子来世的一世姻缘。 只是她不知道,有人不舍得就这样忘记她,悄悄躲过了那碗忘却一切的孟婆汤。 投胎到凡世的前十几年,失去所有记忆的杳杳最大的疑惑就是——为什么她好端端的娃娃亲对象,小小年纪就清心寡欲,一心要去修道成仙? 轮回走过一遭又一遭,那人立在她的面前,冷冷淡淡的一张俊俏脸孔上现出三分熟悉笑意,一如初见。 “所以你为什么一门心思只要修道成仙?” 他不曾回答她的疑惑,只问她:“你又是为了什么,守着我造了十世的梦?” 杳杳有些委屈:“我又不知道原来你也是神仙。” 对方的眼里却多了一丝深意。 她听见他轻声叹道:“可我曾经以为,只有你是神仙。” 而你就是我的一意孤行。 ·慢节奏古早仙侠言情。 ·误入凡尘小仙女x冷清谪仙神尊。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天作之合?甜文?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杳杳,周云辜 ┃ 配角:连载《在恋综迫害男嘉宾后爆红了》 ┃ 其它:预收《娇纵美人她肆意妄为》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的一意孤行 立意:爱是勇气 第一卷 第1章 伏天里的日头格外毒辣,热浪逼得树上的蝉都鸣得恹恹。 顾家如珠如宝捧大的娇娇小姐不愿再闷在屋子里,强撑着寻了一处高大梧桐下的荫蔽之所,却是半拉儿身子在阴凉里,半拉儿被日光直直照着,白皙的肌肤都被晒出了几分红也无动于衷。 一旁的服侍的小丫头银杏长了一张讨喜的圆脸蛋儿,此时上面挂满了汗珠,小嘴不停地劝着自家姑娘—— “姑娘,要不还是回屋吧,夫人派人给您的屋子里添了冰呢。” 顾杳杳原本半阖的杏眸亮了亮,不过片刻又打消了念头,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自家的小婢女,道:“你不懂。” 她没精打采地摇头晃脑。 “我这是趁着日头好,给自己去去晦气。” 她往日里一张漂亮神气的脸孔被晒得怏怏,声音也好似有气无力,心中却一股子烦闷气到处乱窜。 她才不要回屋子里。她被爹爹罚抄了整整三天的书,满屋子都是那股令她闻了就欲作呕的墨味儿。 “姑娘,那您往阴凉下挪挪啊,晒坏了可怎么办。”小丫头眼见姑娘不听劝,又急又无奈。 杳杳双目放空地望着白砖青瓦的院墙,不知道想到什么,冷笑了一声。 “热不死。” 这事儿对她来说也算无妄之灾,平白往心上添了堵,她闹闹脾气又怎么了。 事情的起因还得再往前说说。 杳杳是顾家独女,阖府上下明珠似的将她捧在心尖尖上。十几年无忧地长到及笄,甚少能遇见什么不顺她心意的事—— 除了她的婚事。 顾家夫人同周家夫人是手帕交,二人玩笑似地做了约定,若是将来生得一男一女,就自幼结成儿女亲家,也就是所谓的娃娃亲。然而顾夫人连着两胎都生了男孩儿,周夫人好容易怀着孩子,千盼万盼却也是个男娃娃,两家本都死了这条心了,谁知没过几年,顾家幺女便出生了,也就是杳杳。 两家高门大户,门当户对,自是乐得有缘做个亲家,何况两个小娃娃自幼生得玉雪可爱又聪明玲珑。 正要凑着孩子们从小培养感情,可谁知道,周家那小少爷实在启智得早,端的又是天资过人,别的娃娃还在嘻嘻哈哈玩着泥巴的年纪,他就熟读四书五经,出口成章,还颇有主见地要远去山门拜师,走潜心修道的路子。 这着实是打了两家一个措手不及。 当朝修仙之道虽非什么主流,倒也不能说是什么邪门歪道,可周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自然不愿意放他去修仙问道,很是阻拦了一番,听说闹得挺不愉快。 尽管后来那小少爷还是如愿以偿了,但人人都传闻他当初曾放话,说是不会听从父母安排的娃娃亲,娶顾家的姑娘。 周公子那时年纪小得很,两家人虽然闹得面上无光,却也没因这件事情伤了多少内里的情面;只是眼瞅着顾杳杳到了适婚的年龄,这桩陈年旧事又被一些无事之人拎出来充作笑谈,里外意思无非是周公子不愿意同她结亲,所以跑了。 这话被杳杳听见,正值青春叛逆年华的她无端生出了几分邪火。她觉得周家这小子避自己不及,着实让人气恼,于是杀到父母面前,说也要上山去瞅瞅对方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如此高傲。 其实杳杳平日里多是个乖巧柔顺的女孩子,鲜少让长辈头疼,骨子里虽然有几分活泼劲儿,可伴着聪明机灵,净惹人疼。此番陡然闹腾开来,气得顾老爷眉头直跳又是胡须直翘的,拍着桌子训斥了她一顿,这才重重罚她闭门抄书养养性子。 唉,悔不当初。 她倒不是对周公子本人有什么意见,甚至在她不甚清晰的孩提记忆里,对方是个很懂得谦让维护弟弟妹妹的乖巧孩子。只是这件事总被人提起,激得她心里生出了一些迁怒,伴随着说不清楚的酸溜溜滋味,砰地点燃了少年人轻狂的气焰,等反应过来,她已鸡飞狗跳地闹到父母跟前了。 杳杳懒懒地任由银杏拿着巾帕给自己拭汗,心想,这周公子真不知道是个什么倒霉玩意儿,惹得她如此反常,还把自己栽了进去。 她不由自主就将这番心里话念叨了出来,心里的气顺了一半,抬眼见日头没有半分黯淡下去的趋势,她这才发觉晒得慌:“热是热不死,但我没必要遭这份罪呀。” 她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觉得不解气,又重重哼了一声。这下气全部顺下去了,她满意地劝服自己不再计较了,站起身来径直往屋内去,却听见身后有衣袂纷飞声伴随着树叶簌簌,落下来却轻飘飘如泥牛入海。 杳杳下意识回了头,看见一人翻进了院墙,落下的姿态稳当得如履平地,不可谓不飘逸。 顾家院墙修得高大,她想起自己每每翻进翻出的狼狈模样,不免目光里多了丝钦佩与赞赏,下意识夸了一句“好身手”。 来人一身浅色衣衫,沾染上了奔波的尘埃,玉雕般的脸孔却是不见半分劳累神色,端的是眉目清朗,气质如松。明明是偷翻别人家院墙,却无半分尴尬神色,一副行得端坐得正的坦然模样。 这样一幅场景,怪不得她防备之心都起得慢了半拍,连质问也失了先机。 而她转过脸来,目光对上那人的瞬间,却发现对方似乎有一瞬的怔愣。 那样的怔愣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又仿佛跨越了生死轮回的横隔。 只是她来不及生起任何想法,来人就只静静瞧着她的脸孔,片刻的失神被藏进幽深的眸子里。 来人移开目光,得体地作了一揖,不见慌乱。 “多有冒犯。” 少年人的声音不辨喜怒,如雪山化下的冰泉,又似上好的白玉叮铃作响,听在耳里能解了人心头燥热的暑气,却尽显疏离。 “鄙姓周。”他顿了半晌,眉头似是挑了一下,凉凉补上一句,“姑娘觉得我是什么……倒霉玩意儿?” 他似乎是在唇齿间玩味这最后几个字的意味,低低溢出了一丝轻笑,倒显得不那么拒人千里之外。只是他这副反过来看主人家热闹的堂皇姿态,看在杳杳眼里,像是挑衅。 行。看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正是她那个跑了的便宜未婚夫,周家的那个周云辜吗?她还没找他算账呢,自己就到跟前来,还挑衅她—— 偏偏她理亏啊。 杳杳整张脸的五官都快要皱在一起。 请问背地里嚼人舌根却被正主逮个正着是一种什么体验?她顾杳杳好容易嚼人一次舌根却正好被苦主听了去,那人还要看她的笑话——她这又算是什么运气? “……”杳杳语塞半晌,有些晕头转向,努力清了清嗓开口,“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说。周公子,光天白日里翻别人家院墙的能是什么好玩意儿?” 终于找回了些主人家的场面来,杳杳挑了挑细细柔柔的眉,神色里不免带了小孩子斗嘴争胜占了上风的得意。 周云辜脸色未变,对她话里的意思恍若未闻,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沉稳气度。少年老成向来易得同龄人的钦佩和濡慕,杳杳却只在内心暗叹他脸皮可真厚。 他开口,不疾不徐。 周云辜:“受人之托给令尊送封急信,谁知吃了闭门羹。出此下策,还望姑娘海涵。” “……” 是了,杳杳想起近日爹爹被她气得头疼,已闭门不见客三日之久了。她莫名有些心虚,被日光晒出的红晕本就还未褪去,此刻倒更像是羞红了脸,只讷讷应了声“如此”。 眼见场面尴尬起来,杳杳木木站在那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周云辜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姿态闲适地整了整衣袖。 这会儿离日落还有些时辰,明晃晃的太阳看起热闹来不嫌事大,起劲儿地烘烤着院里立着的人。也许是近来火气大了些,杳杳突然觉得被这日头晒得心口灼灼,脑子也发胀。 银杏急中生智,打着圆场:“那公子倒是翻错了,呃,走错了地方。不如婢子差人引您去见老爷吧!” 真不愧是她的好银杏。 杳杳想着屋内的阴凉,还有冰镇好的水果甜汤,恨不能赶紧送走这不速之客,然后进屋去。 她想眨眨眼,眼皮子却突然沉重得不行,耳边才听见周云辜那声“好”,就两眼一黑直往地上栽。失去意识之前,她竟还分出一份神来,想着,她这跑了的便宜未婚夫,模样倒是生得天上有,地上无;就是这皮囊看着人五人六的,实际上还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偏偏她心里却没有对这人生出半分不喜。 唉,算她上辈子造了孽。 好晕,真的好晕,不想了,就地栽倒然后睡一觉吧。 预料中的倒地声没有出现,身体像是落入了一个隐隐有着沉香气息的怀抱,她早已晕得不明就里,倒是还能听见银杏惊呼了一声,随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在恋综迫害男嘉宾后爆红了》正在连载中,感兴趣的读者小天使快来收藏我呀~owo文案: 喻星晨是小说里被男主软饭硬吃的炮灰女配,按照剧情,恋爱脑的她要追着原男主上恋综,背着骂名为男女主的感情助攻。 绑定的女配觉醒系统怂恿她:你要夺回你失去的!冲,去跟原女主抢男人吧! 喻星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都脱离剧情光环了,还做恋爱脑?当她傻吗。 喻星晨:别急,先料理料理渣男,出口气。 * 节目一开播,喻星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系统pua她跟原女主抢男人——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节 喻星晨的态度是:不如刀了原男主,错的是男人,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原男主期待她和原女主为了他打起来—— 喻星晨:好的,这就带着原女主一起孤立你。 原男主见势不妙讨好挽留—— 喻星晨:谢谢,性别女爱好男,但是不捡垃圾。 气急败坏的原男主开始买水军疯狂抹黑,节目里阴阳怪气嘲讽。 喻星晨一个冷脸,水军就揣度她大小姐脾气难相处? 节目开播后所有女嘉宾跟喻星晨疯狂贴贴,处处维护,还有两位大帅哥围着她转。 喻星晨自掏腰包为不会做饭的嘉宾们请团队做饭,水军就讽刺她摆谱立有钱人设? 观众一边喊着要跟可爱富婆贴贴,一边顺带将低情商的抠门原男主拉出来鞭尸。 节目组合作儿童福利院公益项目之际,水军造谣她学生时代霸凌穷人? 活动当天众人发现原来喻星晨是福利院的资助人,小朋友们都很黏她。 拍到她节目期间和神秘阔少同进同出一所公寓,豪车接送? 转眼当事人以亲友团身份上节目为喻星晨打call,真实身份是喻星晨她亲哥,家里有矿。 …… 吃瓜网友恍然:我说她的底气哪里来的,原来家里有矿。 吃瓜网友:爽文照进现实! 原男主的针对次次讨不到好,反而是他自己丑闻暴露,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演艺生涯毁于一旦。 而跟喻星晨要好的嘉宾们,个个人生开挂,都说喻星晨是他们的贵人。 迫害迫害渣男,和可爱女孩子贴贴,喻星晨火遍全网,轻松成为人人艳羡的人生赢家。 * 就是怎么她托朋友雇来扮演“前任”的帅气高岭之花,摇身一变成了真前任? 喻星晨:哪来的?不确定,再看看。 总之她是不吃回头草的酷酷金牛座—— 在恋综里跟前任复合什么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她在恋综的约会过程中逐步解锁被屏蔽的记忆…… 喻星晨:对不起,真香。 沈遇杭:什么?和谁像?:) 指南: 1.不黑原女主,但是往死里黑原男主 2.真男主沈遇杭 3.高岭之花院士男主x漂亮个性大小姐女主 第2章 屋子里盛了冰,驱走了夏日的炎热气息。 好渴! 杳杳睁开眼皮子,挣扎着要起身,惊扰了榻前守着的银杏。小丫头连忙扶住还有些颤巍巍的她,又手慢脚乱地替她斟了一杯茶。 茶温凉得刚刚好,杳杳一口将杯子喝见了底,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都出了什么丑。 她的身子骨并不弱,从小家里人拘不住她,暑热天里也时常上蹿下跳在外面跑着,还从来没有中暑晕倒过。 这真是……这真是。 杳杳将脸埋在茶杯里不愿抬头,暗暗给自己洗脑——只要我装作不知道,事情就没发生;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很好,她又有勇气见人了。 杳杳方抬起头,脸上挂上自信的笑容,银杏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姑娘,您终于醒了!您感觉还好吧?还好周公子眼疾手快,婢子当时都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他就接住了您。” 杳杳:“……” 银杏说个没停,语调激动而哽咽:“不然您中暑晕倒,还得摔在地上,也不知道会不会摔出什么毛病,那真是,那真是太可怜了。” 杳杳头又开始疼——她从前怎么没发现银杏这么聒噪呢? 她不想说话,只将目光投向银杏,可怜巴巴地有点埋怨意思,又好像是在叫她闭上嘴巴。 银杏就明白过来她是想一个人静静,收住了一肚子的话,一溜烟地跑了。 杳杳呆坐半晌,起身在妆奁里翻找片刻,手上捏着一枚巴掌大的铜镜,镜沿雕刻了繁复花纹,很是精美。 这枚镜子自她记事起就存放在她的妆奁里,在一应钗环珠翠之物里显得很是不同,她自幼就爱把玩。 她也打听过镜子的来历,银杏等一众丫鬟同她差不多的年纪,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还是她的乳母告诉她,这镜子是她周岁礼上,一位老道人送来的贺礼,不知怎地被人放入了抓周的案上,被她一把抓住了再不肯撒手。 只有她知道这枚镜子的神奇之处。没有旁人的时候,她望进去,里面不再是她脸孔的投影,只是一片迷蒙。 就好像将人沉进了一片汪洋,表面的沸腾波涛没过头顶,整个世界便只剩下寂静。 她猛地合上镜子,闭眼微微喘息。 这镜子不同寻常,她起先也是怕的;后来发现它居然有着能使她平心静气的效用,慢慢用得熟络了起来。 那些恼人的、羞人的情绪好像瞬间被淡化,杳杳只觉得心中一片轻松。 晕倒丢人又怎么了?谁没个灾啊病啊的;最近倒霉也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至于周云辜的事儿——她很大度的,她才不爱计较。杳杳眨了眨眼睛,心想,谁叫上天如此不公,让他生得一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好样貌呢。 面上拾起一个浅淡的微笑,杳杳将镜子翻转了过来,只一眼,这个还未做完的微笑表情就被彻底击碎。 镜子里的雾气似在涌动,一个身影缓缓凝聚到实处。那身影看着眼熟,对于杳杳来说并不陌生,分明是前不久她才夸赞过的“好身手”。 见了鬼了。这镜子真是古怪! 她将镜子丢在桌上,如同丢掉一块烫手的山芋。 银杏听到动静,连忙进了屋:“姑娘,这是怎么了?” 杳杳有一瞬的慌乱,再去望向镜子,已经恢复了平常。 她含糊地将银杏应付了过去,小丫头替她换了新茶,嘴上就开始碎碎念叨:“姑娘,咱们虽然因为这周公子吃了些亏……” 说到这儿,银杏小心翼翼地去看杳杳的神色,见没有戳到她痛处,才敢继续往下说。 银杏道:“但婢子觉得今日他待咱们的态度磊落得很,也不像是外面传的那样,是为了躲着和姑娘您的亲事。” 银杏想劝自家姑娘别因为人人传扬的被人嫌弃这件事情再烦心了。 杳杳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杯盖扣着杯沿玩儿,似是听了又似是没听,此刻脑子里倒是想起他那副样貌来。 眉目俊秀风流,一双眼睛却跟他的声音似的,泠泠如冰泉,仿佛一眼就能望进人心底。轮廓则是得天独厚的恩赐,顶尖的玉器大师万般精雕细琢的作品也不过如此罢。 她微微坐正了些,搭了小丫头的话:“是,他这人倒也没有那么讨厌。” 银杏挠了挠额角,一肚子的话全打住了,她觉得今日的姑娘好生奇怪。 外间的丫鬟进来同银杏禀话。 杳杳再次捧出那枚小镜子。镜子乖巧地倒影着她的容貌,巴掌大的脸上生着杏眼桃腮,眉羽弯弯勾勒出柔顺甜美的意味,抿着嘴浅浅一笑,就有两颗浅浅的小梨涡。 她用细白的手指戳着镜面。 “你真的是好古怪。” 银杏此刻却顾不得杳杳今日的反常,她一脸为难地开了口:“姑娘……” 杳杳望向她。 银杏:“周公子要见您。” 杳杳皱了皱鼻子,她想起方才镜子的古怪来,周云辜见多识广,兴许能解答一二。但究竟如何启齿,她心里还未整理出个头绪来。 银杏觉得自己今日有些看不透自家小姐的想法,小心翼翼得很。 “……您要是不想见,婢子去替您回了他?” 杳杳回过神,有些疑惑:“要见呀,为什么不见?” 银杏猜错了意思,却也不扭捏,见自家姑娘一副想开了的平静模样,她彻底放下了一颗老母亲般的心,欢天喜地地去请人进来了。 会客厅里,丫鬟们一一上了茶水点心,就悉数退下,只留二位正主好谈话。 “已经同令尊商量过了,入了秋,你就同我一道启程去乾陵山。”周云辜简单禀明了来意,惊得杳杳从是否要请教他古怪镜子的纠结中回过神来。 “啊?” 她一幅聪明长相上露出十足十的呆愣,实在有几分可爱。 周云辜用手指抵了抵唇,将笑意压下去,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耐着性子重新替她解释了一番:“你不是很想去山门看看吗?”他意有所指,指她这几日在府中闹出的动静。 杳杳霎时间红了脸,不知如何解释。 她当时是要赌气去看看这位一心扑在修道上的周云辜周公子。如今人也看见了,芥蒂也解除了,按理说没有了那份执念。 可她却突然不知道如何拒绝。转念一想,自己那古怪镜子的事儿还要请教他呢,杳杳又释然了几分。 她总是很会宽慰自己。 “好。那边如此说定,有劳周公子了。” 杳杳拾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一左一右两处浅浅的梨涡微微陷了下去,很是甜美。 周云辜目光似乎停留在她脸上,但又远远地失了焦距。 “路途遥远,并非一路太平。”他沉吟着将思绪扯回,补上几句叮嘱,“还有月余的时间,我先教你一套修炼的法门,从明日开始,每逢三日来府上教导你一回,可好?”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节 杳杳乖巧地看着他,身子微微前倾,真诚地发问:“啊,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你们宗门的秘法可以随便这样教给外人吗?” 周云辜却突然笑了笑,目光略略失了焦距,难得带了些温柔,就好似是在回忆起什么。 “自然不是。我教你一套……不传之秘。” 杳杳不明就里,却也随着他笑了笑,乖巧应“好”,心里仍旧盘算着那镜子的事儿究竟该何时同他说,又要怎么同他说。 直到周云辜同她告别,让她不必远送,杳杳依旧没有纠结出个所以然来。 那镜子实在是古怪得紧,要是问周云辜的话,他兴许知晓其中一二。 可是……这里面的细节,她如何能在周云辜面前启齿啊!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常常用来冥思的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他的身影,她还不由自主地总是在脑海里回味吧? 这可真是足够让人误会的冒犯。 杳杳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将杯盖往瓷杯子上叩。 烦躁的心境因为寻不到源头,一直扰人到入夜也不得释怀。杳杳陷入梦境的时候,耳边还仿佛萦绕着瓷器碰撞的声响,吵得人没个安宁。 梦里有雾,像是她在迷梦镜里看见的一样,如影随形却又无法捕捉。她一步步往雾里踏去,耳边的旁杂动静终于离她远去,周遭归于寂静。 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却无从得知;此时的她好像去过很多梦境,光怪陆离,气象万千,却无一不具体,她在那些梦里如鱼得水,仿佛阅览众生之态,自己独善其身;然而此刻她却被困在时而稀薄时而粘稠的雾里,找不到法门,连打探都是茫然的。这份茫然牵动了神魂,让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读不懂。 是了,她读不懂这个梦。 倏然间她听见了悠悠的乐声,如同才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一般,又像是一泓渐渐涌出泉眼的清泉。她下意识朝着乐声的方向迈了一步,就被弹出了整个梦境之外。 杳杳坐起身来,半晌,心脏还在使劲跳个不停。 这一天里竟然能发生这么多怪事,她想了想,这日子与平时也没什么不同。除了……难不成还真要赖周云辜那倒霉蛋儿? 第二日,周云辜早早来了顾府,迎接他的就是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杳杳。 周云辜:“这是被人打了?” 杳杳没反应过来,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半宿没合眼的她这会儿脑子格外迟钝。紧接着,她看见周云辜似是不忍地移开了目光,道:“无碍。如此,我便先教导你强身健体,这样你将来好自己报仇,打回去。” 杳杳眨了眨眼,摸了摸眼下那一片才在镜子里吓到过她自己的乌青,终于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杳杳:“……” 她虽然因着没睡醒,反应慢了半拍,还是不可避免地怒了。 她看他才是找打吧! 呵呵。亏她昨天还生怕自己言行不妥,让他误会了什么,担忧久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对他产生了什么令人误会的感情。 她要收回她昨天的话——这周云辜真是讨厌,尤其是说起话来。 她算是明白了,这人要是没长嘴,靠着这么一副好皮囊,哪怕冷淡了点,也是招人喜欢的;但凡只要开口说上两句话,竟能惹人厌靠他这副皮囊也拯救不了的程度! 杳杳直皱鼻子。 周云辜却下意识觉得自己情绪有些外露。 看着她这样一张总是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熟悉脸孔,他很难不想起那些上辈子的往事来。 只是他也暂时没有弄清楚,好端端一位神女为何会出现在凡界,同凡人无异;他却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眼前的人从模样到神态——甚至就连性子,都与他梦中的姑娘几乎无二。 天真好骗的小姑娘总让人生出几分欺负她的幼稚心思来,而只要看着她脸上层次分明的表情变化,就能一眼读懂她在想些什么,这倒是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没什么分别。 周云辜却收起所有神色,又是那副微微有些冷峻的端方模样,开始同她讲起今日要传授的内容。 小姑娘心思单纯,缘因身在其中,后知后觉他对她的亲近之意;而他怡然自得,仿佛他二人本该如此。 第3章 暑月里除非下雨,哪能逃得过日头的烘烤。 偏偏江南之地潮湿得很,闷热起来人就像是被丢进了蒸笼。 顾杳杳扎着被指导过姿势的标准马步,额头都微微泛红,汗珠挂在上面摇摇欲坠。她目光微微转动,就能看见梧桐树下一片闲适的白。 周云辜今日换了身白衣,懒懒地在荫凉下翻书,好不惬意,倒有几分谪仙姿态。 顾杳杳暗自咬牙:“你就不怕我又昏过去吗?” 周云辜:“怕。所以才叫你好生练练。” “……”她反应过来,赶紧想要补救:“我错了我错了——我身子骨好得很,昨日那就是个意外!” 周云辜翻了一页书,终于抬头看她一眼,明显不信,敷衍地“嗯”了一声。 杳杳:“真的!” 周云辜连眼都不抬了。 这人怎么这般油盐不进。杳杳没了辙,只能哀叹,小时候就遭过这份罪了,谁知如今还要再遭。 好在老天像是起了怜惜之心,午膳时分,乌云就厚厚压了下来,眼见着暴雨将至。 杳杳筷子还没放下,就探头往窗外看,瞬间激动了,半日里被晒走的精神气儿也回来了几分。 她眼睛放光:“要下雨了!” 周云辜:“……” 他坐得离她近,似是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扣起食指,用指关节敲了下她的脑门,道:“下雨了也没得偷懒。” 不会吧?杳杳目光立马变得哀怨,死死盯着才敲了她脑门的人。 屋外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落着雨点子,没过一会儿就下得嘈杂。周云辜声音就在这样的雨幕里响起来:“在屋子里学吧。” 杳杳就认定了他是个心狠的人。 饭毕,她不情不愿起身,老老实实地寻了块儿敞亮地方,就要继续扎马步。谁知周云辜给她递过来一卷书,示意她打开。 杳杳眨眨眼,明白过来。 “误会你了,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语气里似有天大的喜气。 “……”周云辜很难不语塞,“你打开来看看,要紧的地方我都标注了,有不明白的尽管开口问我。” 杳杳接过那薄薄的一册书,自顾自地在案前坐下,才意识到什么。 “多谢。”她眨了眨眼,斟酌道:“这算是拜了你为师吗?” 似乎是看出来她的不情愿,周云辜深黑色的眸子在她身上扫过一瞬,道:“随你。” 杳杳就纠结了那么一瞬。若说要真的视他为师长,着实叫人不适应——毕竟他们虽然差了几岁,到底是同辈人,她对他难免失了些恭敬之意;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亲事纠葛,只不过他二人都未行扭捏之态,倒叫自己一时间忘了这茬。 “要不然,那些繁冗俗礼咱们就免了吧。”杳杳眼睛亮亮的,接着道:“但是你毕竟教导了我嘛,我就还是叫你一声师父,如何?” “都说了,随你。” 杳杳就清脆地叫了他一声。 杳杳:“好嘞,周周师父!” 很有些不伦不类。就连这作风,也像极了他跨越了轮回的遥远记忆里的她。 这叫他觉得有些恍然,难得失了片刻的神,周身浑然天成的冷淡被茫然取代,惹来杳杳略带疑惑的打量眼神。 周云辜回过神来,略有些失笑,还是遂了她的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夏日里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个把时辰就彻底停了。杳杳和周云辜二人却还是一下午待在屋内,她翻书,他就饮茶,她有疑惑,他便作答。 周云辜的秘藏自然精妙,杳杳又是个悟性绝佳的,不过半日就彻底看了进去,自己摇晃着小脑袋琢磨着什么,倒有一时半刻没有开口来请教他。 他坐在窗前,目光顺着雕花的窗檐望出去,就能看见落日洒满了院墙,满墙地锦泛着柔柔色泽。盏里的茶早凉了,他端起来饮了一口,却恍若未觉。 他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松快。 杳杳从书中抬起头来,就看见周云辜坐在窗边似是发呆。他的面孔放松下来,不免比起平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柔和沉静的意味。杳杳就想起她对他的初印象,看着像是个谦和有礼的公子,实际藏着不好相与的傲意,相处下来才知道他嘴上也时常是不饶人的。此刻他敛了里里外外的锋芒,闲闲坐在那里,一副好样貌任人欣赏,竟有几分柔顺意味,让杳杳瞬间心生亲近。 她没出声打扰他。 周云辜却自己醒过神来,瞧见她愣愣盯着自己,主动开了口:“怎么?” 杳杳脸上有了些偷看人美色被抓包的羞赧。 “没什么。”她也望了望窗外,“啊,都快黄昏时分了。” 周云辜:“嗯。” 杳杳眨眨眼:“雨也停了。” 周云辜似是不解,皱了皱眉头:“嗯。” “时候也不早了呀。”杳杳摆出一个有些做作的讶然表情,故意问:“难道您要留下来用饭?” 谁知周云辜作思考状,末了竟然应了一声:“好。” 杳杳几乎要翻白眼。她又没有在邀请他——这人怎么不按常理来,还打蛇跟杆上了? 摆好了饭,杳杳也不与他客气,只顾自己闷闷地吃。她心里想着,周云辜总是打破自己对他产生的印象。一开始她是真觉得他难相与,谁知这才不过一天,就莫名混得有些熟络了;好容易对他产生了亲近依赖之感,他又时而捉摸不透、难以接近。 杳杳想得入神,直到倏尔低头发现碗里已被人堆满了菜,才回过神来。 周云辜又云淡风轻地夹了一筷子菜,微微伸长了手,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杳杳疑惑地看向对面的人,那人倒也不回避她的目光,于是她就望进了那双深邃的眸子。 她又想起这双眼睛偶尔也会流露出温柔目光,而此刻正静静看着她,莫辨情绪。 真是难懂的一个人。 她一脸为难地低头,得,满碗的菜;抬头,周云辜执筷的手骨节分明,筷尖夹着一块红烧肉,正往她这边伸来。 杳杳连忙制止他:“别别别——你自己吃,别给我夹了。” 周云辜顿了顿,点点头。他看见杳杳仍一脸难色地盯着自己,想了想,难得贴心地解释一番。 “多吃点。” 话毕,他的目光又在杳杳身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回想:“轻飘飘的,怪不得身子骨弱成这样,晒晒太阳也能晕倒。”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节 杳杳:“……”怎么什么都能扯到这令人难堪的糗事上头! 今天也是在“这人还不错”和“这人真讨厌”之间反复横跳的一天。这个认知直将杳杳给气笑了。 用过膳,又陪他饮了一轮热茶,杳杳终于请走了这尊大神。 一天下来,也没做太多事情,杳杳却觉得充实得很,就好像与周云辜相处的光阴是流向了它们该去往的地方,尽得其所。他与自己相处得颇自然,好像两个人都忘记了他们中间还有一段不尴不尬的婚约。 此时想着这个,又想起周云辜临走前告诉她,顾父顾母在隔壁收拾了一处院落,明日他便搬进来,杳杳捂住额头。 她头疼。 “姑娘,你说周公子这人是什么意思呀?”贴心的银杏自然能同她想到一处,此时开口同她八卦,却更像是火上浇油:“他该不会是喜欢上您了吧?” 杳杳眉心重重一跳。 怎么可能。 次日,她起了大早,去父母院里请安。走在半路上,就听见有下人聚在一起说着八卦,那八卦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她本人。 完蛋了。杳杳心想,她讨厌的风言风语又要起来了。 大清早的就不得安生,杳杳也失了几分性子,不等丫鬟通报就挑起帘子要进屋里。 然后她就听见,她的一双父母并着她嫡亲的哥哥,也聚在一处,正在讲自己的八卦—— “怎么就让这小子住进咱们府上了?”她的二哥顾放平时最是温声细语的一个人,此刻说话却有些不客气,“当初他可是连相看一番都不愿意,就说着无意结亲,那姿态可是得罪人得很——” 顾母柔柔地开口劝道:“话虽这么说,但我看他们如今相处得倒是极为融洽。小辈们自己能合得来,才是最最难得的。” 顾放:“那周云辜这次是什么意思,他要娶杳杳吗?” 他问得直接,屋里倒是静了一瞬。 杳杳帘子都挑起来一半了,尴尬地立马放下,一溜烟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怎么沾上他就没什么好事呢?她有些愤愤,回了屋子没坐多久,连早膳都没用,就想着要去找周云辜问一问。 …… 她找过去时,周云辜已经安顿好了,闲适得很,捧了卷书,坐在那里亲自煮着茶。 晨起的阳光柔软,铺了半个院子,昨夜微雨染湿了青瓦,茶香在雾气里萦绕。 画面瞧着竟是一派风雅。 杳杳的气焰登时就消了一半。 “早。”她听见自己的嗓音糯糯,没什么气势,“昨日忘了问。你为什么要搬来我家住啊?” 周云辜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未曾抬起。 只听他淡淡道:“教导你就够我头疼的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 “难不成还要我三不五时地两处奔波,平白多费些力气?” 听见他这番论调,杳杳先是微愣,随之反倒是舒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她父母、府上的丫头小厮并着银杏等一干人,他们都想错了。 “如此啊。” 自己这样气势汹汹地杀来,行事着实不美。杳杳脸上端起盈盈的笑,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出去,才抬脚就被叫住了。 周云辜:“今日的马步扎了吗?” “……” 看,他待自己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为何人人都八卦他看上她了要回来同她成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杳杳也不同他装模作样了,退回去接过他手上刚斟好的茶,一口饮了,苦着脸开口:“哪有这功夫,我早膳都没用呢。” 原本只是抱怨一句,想博点同情换得他今日放过她。周云辜闻言,静静看了她片刻,不急不缓地起了身,就要往外头走,倒叫她有些纳闷。 似乎察觉到她的纳闷,对方头也不回,却道:“走,带你出去用早茶。” 似是见她半晌没有反应,周云辜终于回过头来。 柔和的光铺洒了他半张俊俏的脸孔,将那些镌刻在眉眼间的冷意驱赶了些,瞧着便比寻常的模样要显得温和可亲些。 而他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洒落了点儿阳光,便透出些浅淡的色泽来,此时那眼神正定定望向自己,仿佛穿越了世事的轮回。 杳杳将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子里驱赶开来,讷讷地“哦”了一声。 周云辜却动了动神色,旋即牵住了她的手。 不是什么暧昧的牵法,倒像是在牵小朋友,牵住她手的那个人面色也平静;杳杳却被手上微凉的皮肤触感激得手心里好似过了电,直直酥麻到心尖上。 她连耳朵都红了,自己还不知道,只将手用力抽出来,仰头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我自己会走!” 色厉内荏、虚张声势,杳杳这副样子占了个十成十。 周云辜被这么瞪了一眼,面上依旧淡淡,眼底却起了些笑意,倒显得他心情不错。 他敛了眸,敛去眼底所有别样的意味,无意识地摩挲了下自己方才牵过她的掌心。 到底对方一副记不得自己的模样,自己终归是唐突了些。 他这样反思。 第4章 徐言诏有好几日没见着杳杳了。 徐家的耳目不少,他倒是听说周云辜回来了,似乎还住进了顾家,他便有些沉不住气,想着如何寻个由头去找杳杳。 他叹了口气,喂了颗小馄饨到嘴里,正愁得嘴里都品不出什么滋味,余光却突然瞥见正一个要往茶楼里走的身影。 他眼睛一亮,囫囵将嘴里的吃食咽下,探头出去喊了杳杳的名字。 杳杳听见了,疑惑了半晌,循着声音抬头望见他,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顿时神采飞扬,浅鹅黄的衣裙衬得她整个人又娇又俏。 一同抬头的还有杳杳身旁的男人。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受到那目光深深望向他,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探究,而他周身尽是冷意。 一场远远的交锋,徐言诏就明白过来,来人恐怕同他有着差不多的心思。 只是这才几日,他从来未曾听说过杳杳身边有这样一号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看着杳杳朝他挥了挥手,拉着那人的衣袖进了茶楼,二人模样倒是亲昵。徐言诏重新坐回了桌前,神色晦暗不明。 片刻,小二引着两人进了徐言诏所在的雅间。 杳杳一进来,就笑得眼睛如月牙儿般:“小徐,怎么这么巧呀。” 徐言诏瞧她笑得开心,方才心中些微的不快就散了些。 “可不是巧了嘛!好久不见,杳杳。”他亲密地同杳杳打着招呼,目光却有些张扬地往抱着双臂随意倚在门边的男人身上望。 杳杳笑道:“什么好久不见,明明前几日才一同去城北的河里摸了鱼儿。” 他们寒暄得开心,另外那人却周身冷冽。徐言诏莫名有些害怕,但看见他随着被忽视,脸色愈发地差,徐言诏一时生了胆,故意要将话题引到他身上。 “杳杳,这位是?” 杳杳这才反应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个人呢。实在是进了茶楼周云辜就再没说一句话,倒叫她给忘记了。 她拍拍脑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周云辜示意他坐,开口同徐言诏介绍:“这是周云辜。” 徐言诏想了一瞬,心下便明了。 他同杳杳很投缘,二人性子都活泼,两家也认识,自然玩到一块去。杳杳只当他是好友,许多事情都愿意与他讲,他对杳杳这桩娃娃亲事算是知道不少。 他本来没将周云辜看在眼里,只是前一阵子杳杳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如今他才出现,她的态度就转变得如此之快,倒叫他没来由感到心慌。 徐言诏正想着,就听见杳杳提到他的名字。 “周云辜,这是我的好友,城南徐家的,叫徐言诏。” 周云辜依旧冷着脸,只微微点头致意,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来。 杳杳见他一副寻常的冷淡样子,并未放在心上,只觉得周云辜兴许是个怕生的人,她突然觉得他还有几分可爱。在饭桌上,杳杳就格外照顾着他一些。 周云辜脸色倒是好了几分,不经意用眼神掠过对面隐隐在咬牙的徐言诏脸上,突然微微笑了一下。 徐言诏:“……” 明明只是对方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表情,他怎么觉得这端着架子的冰山有些得意? 一顿饭除了杳杳,好似没人吃得开心。 临了,三人告别。徐言诏习惯性地想要揉一揉杳杳的脑袋,却被人挡住了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他们二人在这较着劲儿,杳杳却分毫未察觉,转头被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吸引了注意力,跑去挑起了糖葫芦。 周云辜不动声色地收了手,看也不看徐言诏,就往杳杳那边去了。 这才第一次见面,徐言诏就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他怎么觉得他突然就输了,还输得这么彻底? 杳杳买了糖葫芦,递了一根给周云辜。 周云辜愣了愣,在杳杳的再三催促下接过。 他们二人又在街市上逛了许久,直到杳杳面露疲色,才打算回去。 杳杳在家闷了好几日,好容易出来放放风,本以为周云辜会没眼力见地催促她回去刻苦用功,谁知他只默默陪她逛着,她递什么,他就接着,乖巧得让杳杳都有些生疑了。 她转过头去望他,正好撞进他低低望向自己的目光里。 周云辜看见她眼里闪着碎碎的光,明显是很开心的,他却皱了皱眉。 “你今天很开心?” 杳杳听见他这样问自己,语气有些生硬。她的确玩得挺开心的,觉得他这样的性子,陪她逛市集一定是忍着不耐,却这么久都没奚落她半句。她心情很好,就想要哄哄他。 杳杳甜甜对着他笑,露出两个小梨涡来,有些讨巧:“对呀。” 谁知周云辜转瞬沉了脸,将手上的糖葫芦塞进她嘴里,径直就往前走。 杳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触了阎王的霉头,明明前一刻还好好的,难不成这人见不得别人的好脸色? 她一路追着周云辜回了家。 周云辜倒没有再黑着脸,神色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杳杳累得只喘气,仍想着到底自己今天开心了,要哄哄他,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节 许是觉得她太过吵闹,周云辜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看着那双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他,睫毛像小扇子似的,眨一眨眼就扇一扇,手心里也是她不太均匀的呼吸,周云辜突然觉得有些心软。 他略微柔和了嗓音,玉般质感的音色流露出来,足够迷人,话中的内容也足够让杳杳无语。 周云辜道:“少同不安好心的人来往。” 杳杳:“?” 杳杳皱眉,想开口说话,意识到他的手还捂在自己嘴上,用手指示意他拿掉。 周云辜没反应过来,只是情绪有些低沉地望着她。 杳杳瞬间没了耐性,一把扯下他的手,喘了两口气。 杳杳:“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杳杳自然认为,最不安好心的人就是他了,不是话里话外挤兑她,就是突然给她摆臭脸,还让她蹲马步。 周云辜的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后仓皇移开望着她的目光。 上辈子他没有机会吃醋,也不曾尝过吃醋滋味,受过的唯一情伤不过是一些庸人的自苦。 而眼下,望着这张忘记不了的熟悉面容,那张脸上的神情,曾经满眼都是他,此时神色却防备,分明不曾记得任何情愫。 是啊,他还未弄清楚,为何好端端的神女会出现在凡界,还全然是个凡人模样,偏损的话语却下意识出了口。 “你以为自己很讨人喜欢吗?” 杳杳听得云里雾里,压根反应不过来。但她听懂了这话无疑又是在挤兑她。 杳杳怒了:“自然是比不上你惹人讨厌!” 周云辜眉头跳了跳,情绪有些外露。 杳杳像是发现了新鲜事物。平日里都是她被气着,今日终于有了些大仇得报的畅快滋味。 可她一想到今日本来同周云辜相处得好好的,还好心想要同他分享快乐,谁知突然被甩了脸色扔在大街上,破坏了一天的好心情不说,始作俑者还在这里话里话外地挤兑她。 杳杳就觉得有些委屈,抽了抽鼻子,眼眶也红了。 她再懒得跟周云辜多说半句,扭头就走,还故作高傲地扬起小脑袋,重重“哼”了一声。 周云辜看见她跑掉的身影,想起方才她红红的眼眶,紧紧蹙了眉。 …… 杳杳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回了自己的院子同银杏将今天的事情大致讲了一番,吧嗒吧嗒掉了两颗金珠子,就又能笑能闹了。 银杏今日没有跟着她去,许是作为这件事的身外人,她的看法反而要明晰许多。 “姑娘啊,”银杏试探着开口,“会不会是你今日本是专程陪着周公子去用早茶,却因为遇上了徐公子而冷落了他,他不高兴了呀?” 银杏话里还有许多重意思,例如“周公子喜欢你,但是见你跟徐公子格外熟络亲密,吃醋了”,或是“姑娘定是说了什么话惹得周公子难过了,要知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格外脆弱”,诸如此类。但是杳杳不爱听,她就往肚子里咽了。 杳杳把银杏的话听了进去,若有所思。 银杏见劝出了点效果,松了口气,要给杳杳添茶。 杳杳突然重重一拍手。 “银杏,我悟了。” 杳杳又道:“我发觉,周云辜其人,瞧着冷淡又骄矜,其实是个挺怕生的人。今日定是因为我陪着他出去,却变成了带他同我其他朋友一起吃饭,他既怕生,我又没有料想到这一点;同时,他也许还觉得我作为他的朋友,竟然为了额外的人忽视他的感受,他心里不好受了。” 银杏听完眼前有点晕,她想,倒也不必往这个方向悟。 杳杳还觉得自己找明了缘由,继续同她分析。 “那他今日挤兑我两句确实情有可原。”她感同身受般地点点头,“就连我这般大度的人,也偶尔会因为朋友之间的这些事情吃吃味。” 她又转而问银杏:“那我今日因为他一句话就同他发怒,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银杏一时不知道该同情自家姑娘天然异于常人的脑回路,还是该同情大概率被歪曲解读了意思的周公子。 杳杳还在反省:“你想,他待我确实不错;指教我的时候虽然嘴巴讨厌了些,人确实尽职尽责的很……而且我之后还要同他相处好长一段时日呢。” 银杏:“……” 杳杳哭丧着脸问银杏:“我是不是应该再去哄哄他?可是我先前也想逗他开心的,他凶我。” 银杏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儿,杳杳就嘘她,不许她说:“你不要应是。让我缓缓,让我缓缓。我缓好了自会去同他赔礼致歉的。” 她这样说完,就好似安慰到了自己,又扬起小下巴,是寻常日子里的得意模样。 银杏却想,自家姑娘八成是误会了周公子的意思,缓缓也好;不然周公子若是知道了姑娘心里是这般想的,只怕要吐血。 第5章 清晨。 杳杳洗漱完毕,屏退了银杏,一个人静坐在妆镜前。 这一缓又缓了两日。 周云辜没来找过她,她也乐得做缩头乌龟。只是他们先前约定好每逢三日,周云辜便亲自教导她一日,眼见着今日到了日子。 她打开妆奁,一面小镜子镜面朝下倒扣着。 杳杳手指伸上去,触到镜子背面冰凉的繁复花纹,一个激灵。 “唉。”她收回手,“还是算了。” 她连如何同周云辜相处都没思虑清楚,若是这古怪的镜子又出了什么新岔子,她可就真顾不过来了。 就这么片刻的耽误,银杏在外面唤她:“姑娘,周公子来了。” 杳杳应了声好,又对着镜子简单收拾了自己一番,就往屋外去了。 周云辜依旧是一身浅色衣袍,此番抱着两柄剑,见杳杳出来了,丢给她一把。 杳杳忙不迭抱住,剑有些沉,她一个踉跄。 周云辜就趁她手忙脚乱之际,打量着她。见小姑娘脸上没有什么对他的怨怼之气,神色也如往常一般活泼,他暗自松了口气。 “周周师父。”杳杳站定,真正见到了人,她反而觉得轻松了几分,不由自主就乖巧顺从了些,“早呀。” 小姑娘望向他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不像是还在记仇。周云辜抿了抿嘴角,终于放下心来。 “先前教你的东西,有好生温故吗?” 杳杳点点头。那卷文字她瞧着莫名亲切,很是看进去了一些,这两日也时常拿出来温故,如今几乎可以倒背。 周云辜并不意外,反而觉得心中的一些猜想好像得到了更多的印证。 他将心神收回,看似随意地掂了掂手上的那柄剑,手腕一翻,划出几乎无形的凌厉剑光。 一片新落下的叶被劈成了两半儿,晃悠悠地落地。 真精彩。杳杳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什么。 “这么漂亮的剑法,你就拿来劈个落叶?” 周云辜额角跳了一跳。 杳杳眼尖地瞧见他那一瞬细微的神情,赶紧又开口补救道:“没有,我是说,今天难道要教我……这个?” 她想用手上的剑指指地上的落叶,结果压根抬不起手腕来。 杳杳就觉得,她应该是误会周云辜的意思了。他方才,只是耍个帅吧—— 周云辜却道:“嗯。” 杳杳:“……” 她也不开口,只是死死盯着周云辜,皱紧了小脸,用力去提那把对她来说实在有些重的剑。 剑颤悠悠地挪动了一寸,在地上划出一道划痕。 杳杳满意了,笑盈盈地看着周云辜。似乎是在问他,他明白了吧? 周云辜却不搭理她,只道:“急什么。” 他示意杳杳先放手,杳杳不解,照做。 周云辜微敛了眉眼,朝着她的方向伸出了手,勾了勾指头。 杳杳本觉得无趣,就要耷拉下眉眼,不过一瞬复又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把她握着就压得她抬不起手腕的剑此刻轻飘得如同柳絮,朝着周云辜的方向直直飞去,被他一把抓握住。 他走近两步,重新将剑交到杳杳手上。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他说,“不要拘泥于事物的形式,用你所学去尝试与它们建立联系。” 杳杳握住剑,若有所思。 半日光阴悄然流逝。 周云辜在梧桐树下摆了棋局,自己同自己对弈。棋盘上黑白二色分庭抗礼,互不相让,走势扑朔迷离。 周云辜沉吟片刻,落下一子,局面霎时扭转。 杳杳依旧握剑站立,目光低垂,仿佛入定。 叮。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杳杳缓缓闭目,本来紧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松开了些,那把剑却突然顺应着她的动作,一寸一寸地被她带动着抬起,直直指向身前。 她睁开眼睛,敛去眸中微光。 周云辜正看向她,神色难得流露出几分满意。 杳杳就朝着他喊:“你看,你快看!” 她说话间有些激动,泄了几分气,手上好好控着的剑就“哐当”一声,落了地。 “……” 真没面子。 她红着脸,正要说“这个不算”,就听见周云辜倏尔低低笑出了声。 “嗯,看到了。”他顿了顿,“做得很好。”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节 杳杳没想过能从他嘴里听见这样的评价,眼里笑意快要装不下,整张小脸都发着光。看见周云辜竟朝她勾了勾嘴角,幅度虽然细微,仍然让她呆楞片刻。 她顿时感到心里澎湃着一腔沸血,又低头去捣鼓她的剑。 她蹲下身子,想了想,没有直接上手去捡,而是伸开手掌,试图找到方才灵光乍现的感觉。 她只觉得周身有气流萦绕,仿佛同天地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而那把剑如同听见了她的召唤,颤悠悠地顺着她手掌的动作一点点悬浮起来。杳杳自然地伸手握住剑柄,再感受不到先前几乎压垮她手腕的重力。 她欣喜地扬了扬眉,依葫芦画瓢地学着周云辜的模样,转了转手腕,挽了个剑花,划了个空。杳杳这番动作没有什么攻击性,更谈不上凌厉,但是手上的剑却乖顺地顺着她的心意,轻松得很。 她正沉浸在喜悦中,又想着下一步要如何,周云辜早已起身走到她身边,杳杳竟也一无所觉。 直到她感觉脑袋被人揉了揉。 她下意识地露出一个乖巧的笑,仰头去看周云辜,似乎是想要从他嘴里再求得一些夸奖言语。 周云辜看看她,手从她头顶拿开,顺过她的颊边,碰巧有带着夏日气息的风顽皮地撩起杳杳鬓边的一丝碎发,拂过他顿住的手,带着痒痒麻麻的滋味。 杳杳懵懵懂懂地望着他,眼睛里映着晴空如洗,也映着他的身影。 周云辜敛了敛目光,收回手,径直往屋内走。 “洗脸,吃饭。” 杳杳:“?”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就里;进屋洗手时,才从水盆的倒影里瞧见自己左脸上一片尘污。 但杳杳今日实在是开心,就不怎么爱同周云辜抬杠,人也乖顺得很。 “我今日做得还不错吧?”她主动夹了一筷子菜,因为身量小,有些够不到周云辜的面前,她顺势就站起身来,往周云辜碗里送。 周云辜就顺着她道:“是还不错。” 是绝佳的苗子。他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握住筷子的手也不由得紧了紧。 杳杳今日只想着同周云辜卖乖,注意力全然放在他身上,察觉到他的情绪,虽然疑惑,想了想还是抛出另外一个话题。 “修炼还真的是很神奇,我不过将将触到门道,就能做出远超常理来的事情。”她有些感慨,又问,“你们除了这个,还要修炼些什么呀?” 周云辜仍捏着筷子:“养气,修身,明心,正己。无非是积攒自身功德,了悟世间凡尘;道心纯明,自然造化无限。” 除恶务尽也好,普化众生也罢,都不过是修道的途径。而修道之人,哪一个不渴望造化无限。 周云辜眼里却带了点自嘲之色,陷入回忆。 他迢迢奔波,拜入山门,空荡的大殿内肃穆无声。 年迈的掌门称得上是当世最有可能得道飞升的高人,见他根骨上佳,起了兴,掐指算了一卦。 “是个绝好的苗子。”掌门惊疑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眼光里有些怜悯,“可惜道心不纯,执念太深。孩子,慢慢来。” 这本是寻常的评价。他那个年纪的孩子,又有几个能有纯然的道心;只是当他循声抬头,望见仙风道骨的老人家眼里那分怜悯,倏然觉得心头如有惊雷平地而起。 他仿佛被一眼看透。 是了,道心不纯。 他闭眼,压下情绪。再睁开眼时,就看见杳杳咬着筷子,微微偏头看他。 她生了一双杏目,疑惑时总是眼角微微向上挑,澄澈的眼珠子偶尔会转一转,但当她全神盯着一个人时,那里面就会倒映出那个人的身影,很是专注。 周云辜没来由地心情好转了些,想到了什么,转而开口问她。 “你自己也说,这些事远超常理,但你倒算得上平静。怎么,不会觉得害怕吗?” 杳杳有些被问住了。 是了,像今日这般意念移物心随意动,远超出自己这十数年的见解认识;而自己竟没有半分陌生害怕,反而玩得开心。就像当初得到那枚小镜子,如此反常之物,她竟也难生防备之心,只当它是寻常之物处之。 周云辜见她若有所思,并不出声打扰。 他心里一直有个猜测,如今似乎一桩桩一件件地慢慢应验。 惊诧与欣喜早已同这个念头在第一刻升起又落下过,此刻他突然觉得心情低落而疲惫。 小姑娘早已回过神来,兴冲冲望向他正要开口,他却倏然站起身,只丢下一句话:“有点事,下午你先自己练着,莫要扰我。” 一张脸上收起了所有神色,瞧着就漠然得很。 杳杳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什么,周云辜已转身离开了。 第6章 杳杳整个人有点蔫儿。 她不明白周云辜这又是怎么了,明明半日里相处得很不错,还难得温柔地夸奖了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莫要扰他。 耳边响起他那几个字,杳杳顿时气闷得很。 她很扰人吗? 杳杳换了身衣裳,也不叫银杏,自己就翻了院墙出去,想散散心。 翻墙的时候,倒也没忘记在心中锤炼着修炼的法门,然后她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比往日轻盈了许多。 自然是比不了周云辜当日的潇洒姿态,但也不用再狼狈得东倒西歪。 杳杳心思单纯,此时心情便好了许多。 江南建筑多是河街相邻,水陆并行,院墙外不过一尺,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她熟门熟路地过了石桥,转过几处水巷,就找到了一家熟悉的小酒馆。 白日里,酒馆没什么人,杳杳同兄长、徐言诏都来过不少次,也算是熟客,掌柜的清闲得很,见她挑了门帘进来,自然迎上来凑趣儿。 “顾家的小姑娘,今天你一个人来?”掌柜年纪大,中等身量,一副不起眼的长相,笑起来却很慈蔼,“你还是老样子?尝尝店里新酿的杨梅酿吧。” 杳杳酒量不好,不管是徐言诏还是她两位兄长,虽然会纵容她喝上两杯解解馋,却一不许她多喝,二不许她喝烈酒,通常都是给她拿些度数极低的果子酿充数。 今日难得自己一个人出来寻乐子,她眨眨眼睛,豪气地一拍桌子。 “掌柜的,这你可就看不起我了。”杳杳想说给她拿一坛烧刀子,此时理智倒还尚存,临了改了口,“给我拿壶桂花酿吧,再随意上几个果碟小菜。” 真要说起来桂花酿也算不得什么烈酒,不过比果子酿后劲大上那么几分。 掌柜也怕小姑娘自己逞强没了分寸,还盘算着劝上一劝,此时听了,放了心,笑眯眯地应好。 杳杳不喝闷酒。 她一面拈了果干吃,一面打开临水的窗,河里有乌布船缓缓驶过,船家女唱着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 她就跟着摇头晃脑地打拍子,到了兴头上还轻声附和一二。 一壶酒很快就下肚,杳杳此时才觉得有些晕乎乎的。河风不大,带着温度,像一只手柔和地拂过面庞。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嘴里就开始嘀嘀咕咕。 “我也没惹他呀,怎么好端端又摆冷脸给我。”她拿起酒壶,发现倒不出东西,皱着鼻子就将酒壶往桌子上重重一搁,“……变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 后劲儿彻底上来了,脑子很迟钝。杳杳想,自己不会一个人来喝酒,她就觉得对面应当坐着个人。 杳杳拧眉看了两眼,便继续道:“还夸我呢,左一句不错,又一句做得很好;夸完了连一刻都呆不下去,就跑了,还叫我别打扰他!” 没人应她的声儿。 杳杳等了等,就觉得对面应该是徐言诏。他向来听自己说话的时候才最安静,就继续抱怨着:“那我还是情愿他向之前一样多多挤兑我,至少还能同我多说几句话。” 要是对面有人,只怕这会儿就要说她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怎么还上赶着要听难听话。 杳杳傻笑两声:“不过看人还真不能看一时。你想,我当初还挺讨厌你徐言诏的呢,现在不也成了相互排解的知己好友……” 那如今,她这么想要同周云辜好好相处,说不准再过些时日反倒厌弃了呢。 掌柜的远远就听见她一个人在那儿念叨,过来一看,小姑娘喝得眼睛都睁不开来,两颊通红,摇摇头,便去差人跑一趟顾府。 杳杳迷瞪了一会儿,被风一吹,打了个酒嗝儿,倒是清醒了两分。 她看见自己对面果然坐着个人,直直望着她,好像皱着眉头,又好像没有。 她拿起早空了的酒壶,煞有介事地倒了一下,把杯子递过去。 杳杳开口:“你也喝啊,徐言诏。” 她紧接着又道:“周云辜真是讨厌,你不喝就是不同我站在一边!”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反握住她的手。 “你喝醉了。”这声音被压得低,语调很缓,像流水淌过一般,一听就不是徐言诏。徐言诏聒噪得像只鹦鹉。 杳杳这会儿反应倒是迅速,重重打了一下握着她的那只手,然后瞪了那人一眼。 怎么这会儿看着他这么像周云辜呢? 杳杳瞬间忘了她方才还在说人坏话,就笑。 “你怎么来了?你忙完了吗。” 来人不回答她,站起身来:“我带你回去。” 杳杳听懂了回去两个字。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酒喝了,闷子也解得差不多了,回去也不赖。她顺从地点点头,却不起身。 “你拉拉我。”她仰头望着那人,终于看清那张玉雕般的脸孔,朝他笑,“我喝醉了。” 周云辜只能由着她抓住袖子。 杳杳抱着那人的胳膊,被领到酒馆外头。新鲜的风儿一吹,她就有些清醒,想起了什么。 “不行,不回去。” 周云辜:“?” 杳杳见他面色冷冷,便认真耐着性子同他解释道:“我要……我要买点东西。” 想起要做的事情,她来了点精神,扯着那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 他们一路沿河。周云辜不停地要扶住她,生怕她往河里栽。 正头疼,就见杳杳停在一处点心铺子前。铺子周云辜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前几日他陪她上街,他们就在这个铺子买过一些糕点。 杳杳迷迷糊糊地要了好几样东西,都是他上回吃过,夸赞过两句的品类。 她眼巴巴地转头望他。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节 周云辜掏了钱,杳杳也不管接东西,摇头晃脑地往前走。他只好将东西接过,对老板简单道了声谢,就去追她。 好容易避过众人回到府上。周云辜揉了揉眉心,见杳杳这副混沌样子,也不好说教她,就要先送她回院子里休息。 谁知杳杳突然站定在他住的院子前,不肯走了。 杳杳仰着脸,望向他的眸子亮晶晶的。 “我要送个东西。” 说着就要去敲他的院门,又生生止住了手。 “他叫我不要吵他的。”杳杳神色有些委屈,一把夺过他拎着的点心,然后轻轻倚着门放下,转身要走。 周云辜却一把拉住了她。 她酒醉头昏,站不稳,周云辜只好伸出另一只手护住她。 杳杳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此时她被困在他的怀抱与院门之间,狭小的空间里透不进来几处阳光,她却能更清晰地打量他的眉眼。 杳杳闻到他散着沉香味的心跳,隔着她抵住他胸膛的一只手,一下一下,直击她的三魂七魄。 她就觉得有些着迷,不由自主去仔细打量他。 他有着深邃的眼窝,眸子漆黑得如同夜空,也像夜空一样有着深而广的内容;他的鼻子挺拔,鼻梁的走线鬼斧神工,是恰到好处的优美俊逸。肆意打量完这两处,杳杳的目光再往下移,就看见他的嘴唇——那样锋利的唇线,那样完美的轮廓,透着淡淡的血色,像是沾染了一点儿杨梅酿。 她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轻轻舔吻了一下。 杳杳觉得困住她的手臂倏然僵硬,然后收紧了些,挤榨了她的空间,呼吸就变得有些不畅了。但她迷迷糊糊的小脑袋瓜子却在回味方才那一下。 嗯,没有杨梅酿的气味,但是温温凉凉,且柔软。 她再想要凑上去,那人却抽出拦在她腰上的手,握住了她的下巴。 “我是谁?”那张脸离她是这样近,呼吸都几乎打在她的脸上,语气却有些不善,“你看清楚了吗,我是谁?” 她觉得奇怪。 制住她下巴的手控制着力道,似乎是怕弄疼了她。杳杳一挣扎,就打掉了那只手。 “你是周云辜呀。” 她声音甜得如同天底下最能诱哄了小孩子的蜜糖,也是最尖利的锐器,轻易就破开坚固的心防。 她终于得逞,唇又贴上去一刻。 周云辜呼吸就有些乱。 他等她自己亲完,才拉开了一些距离,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杳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想了一瞬。 她这会儿酒劲过去了一些,胆儿却还壮。 杳杳试探着说:“不要拘泥于事物的形式,用我所学去尝试与它们建立联系?” “……” 周云辜从那点儿恍然失神中回过劲来,顿了顿,评价她道:“学得倒挺认真。” 也不知道是什么在作祟,往日里不动声色到有些厚脸皮的人,如今红透了耳尖;动不动羞红了脸颊的人却被酒壮了胆子,任意妄为。 周云辜见她说话比先前利索了许多,人也不怎么踉跄,就彻底放开了她,还默默拉远了距离。 少女眼睛亮亮,神色清明了不少,像是偷吃到了糖果因而心满意足的小孩。然而看她此番情态,想必依然是醉着酒。 周云辜再不给她放肆的机会,要送她回去休息。 杳杳此刻遂了心愿,好说话得很,随意就被他哄着,乖乖回了自己的院子。 周云辜亲自看着,银杏大气也不敢喘,扶着杳杳和衣躺进被窝里。 周云辜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替她将被角掖严实,见杳杳依旧眨巴着眼睛望他,喉头就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 他抿唇,去抚上她的眼。 “好好睡一觉。”他说。 杳杳就顺从地闭上眼,没一会儿,便睡得安稳,发出均匀的呼吸。 第7章 睡意正沉的时候,杳杳做了一个梦。 梦里周身的环境很嘈杂,人头攒动,似乎是在拥挤的街市上。 夜色如瀑,却被人间灯火点亮。 杳杳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吃力地在人群里挪动着。 她挪啊挪,好容易走到了尽头,就见她要找的那人只静静立在那儿,周遭的一切繁华便成了黯然失色的陪衬。 杳杳朝他走过去,脚步都雀跃,她知道那就是她要找的人。她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拿掉他的面具,就看见面具下的那张脸孔如玉般莹润,正露出微微的笑意。 那是一张记忆里不甚爱笑的脸孔,时常摆着漠然的神色,或是流露出微微的矜傲;可杳杳下意识觉得,他必定也是时常同她露出这般温柔神色的。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节白皙劲长,微微有些凉。 她下意识闭上眼,唇上就也传来温凉湿润的触感。 她知道,那是一个吻。 梦境却无端被撕碎,毫无逻辑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露出尖利的爪牙。 杳杳猛然间惊醒,眼睛却睁不开,只觉得周身燥热,神思混乱。 她只能躺着,回忆了才半天,才模糊地有了回归到现实的感觉。 ——她昨日应当是一时不察,喝醉了酒,也不知道是谁将她送回来的。 杳杳挣扎着坐起身来,被子盖得有些严实,在夏夜里捂出她一头一脸的汗。 窗微微敞着,窗台上落了一只她瞧着有几分稀奇的雀鸟,鸟身的翎羽是黑白二色,豆子大的眼睛诡异地泛着红,见杳杳望过来,就发出一声有些凄厉的尖啸,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杳杳心神不宁,赤着足下了床,下意识就去妆奁盒子里翻那枚镜子,像是冥冥中有着什么指引。 她深吸一口气,将镜子翻过来面朝上,镜面冰凉,激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依旧是雾,浓稠得几乎流转不开,转瞬却又起了风,将那片迷蒙搅得混乱不堪。 怯意从心底攀升,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随时会一口咬在她的咽喉上。 杳杳呼出一口浊气,想也不想地抓起镜子就往外跑。 方才那只怪鸟并未飞远,此时又盘桓上来,不远不近地跟着杳杳,眼睛却恢复了黑色。杳杳无暇顾及,跑到了周云辜的院子门口,用力地拍门。 鸟雀被拍门声彻底惊走,尖啸一声就彻底飞远了。 没有人应声。杳杳想起她从未见过周云辜身边有小厮伺候,咬咬牙,就弃了门,翻进了院墙。 主屋点了一盏油灯,门微敞着,却没有人;这处院子紧邻着她的,构造几乎相同,杳杳知道,绕过这间屋再往后是个温泉池子。 她朝着池子的方向走了两步,就听见隐约有水流声。 杳杳犹豫了不过一瞬,方才那种阴冷的感觉如附骨之蛆,使她在潮湿微热的空气里直打哆嗦。 她径直闯进了后院。 池子很大,旁边修了天然雕琢的假山石,氤氲着热气,在夜色里暧昧而朦胧,自成一景。池子里影影绰绰可见人影,披散着头发,裸露着线条完美的手臂与胸膛。 杳杳只觉得这美景不容人打扰,然而自己又着实有事要寻他,便低而急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云辜。” 哗啦的水声中,周云辜站起来了些,露出了更多的肌肤。 杳杳这才反应过来不妥,急忙用衣袖捂住了眼睛。 周云辜听见她的声音,顿了顿,取过一旁的外衫披上,走出池子,就看见杳杳捂住了大半张脸,小巧的耳尖泛着红晕。 他方才想事情想得入迷,竟然连人进来了都不知道,直到小姑娘喊了他一声,他才神思归位。 屋后摆着两张竹椅。周云辜随意捡了一张,又示意杳杳坐下,小姑娘这才放下挡住脸孔的衣袖,转过身来看他。 那双眼睛受了惊吓,泛了些水意,在黑夜里格外亮晶晶,像是懵懂,又像是蛊惑。 周云辜移开视线。 “出了何事?”他声音淡淡,手指不规律地敲着竹编的扶手,显出一丝漫不经心来。 杳杳不知从何说起,只将死死攥在手里的铜镜递到他面前。 周云辜就一怔。 他认得,是迷梦镜。 迷梦镜同主人的心境相连结,没有旁人时,里面的景象就是镜子的拥有者内心最深处的意象。 他突然想知道,眼前的杳杳在其中看到的又是什么。 他看着小姑娘惊疑不定的脸,抿了抿唇道:“这是迷梦镜。” 杳杳眼里惊喜了一瞬,问他:“你知道?” “一知半解。”周云辜如实回答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是这面镜子出了古怪,不必惊慌,它不会伤及你。” 杳杳就松了口气。 缓过劲儿来,她才意识到,此时二人之间的氛围,是有些暧昧的。 周云辜方才当着她的面出了浴,一头黑色的发还半干,有水珠偶尔从发梢滴落,顺着脖颈一路滑至锁骨,逗留不过片刻,就滚落进了衣衫里;而她此刻赤足散发,因为跑得急了,还微微喘着气儿。 她突然回想起先前未做完的梦,梦中那人的脸孔同周云辜的合而为一,不差分毫。 此时周云辜就这样坐在她面前,那在梦里温柔吻上她的嘴唇正微微抿着,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 今天夜里静得不同寻常,往日最爱闹腾的蛐蛐儿悉数打了烊,就连微风也小心翼翼地停下了脚步,隔着半人的距离,杳杳甚至能听见周云辜隐约的呼吸声。 这样的静谧格外磨人。杳杳正觉得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似的,让她不知所措,灵机一动就想起了个话茬儿。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8节 她甜甜朝周云辜笑:“说起来,今日是你送我回来的吧?还未同你道谢,现在补上你可千万不要介怀。” 周云辜唇抿得更紧,将视线从她的唇上移到那两处浅浅的小梨涡,顿了片刻,敛目道:“无碍,举手之劳。” 杳杳见他神色难辨,想起了什么,试探着又开了口。 “说起来,前几日也是我的不对,惹得你生了气,你也千万莫记我的仇……” 她意指那日早茶回来,周云辜同她吵嘴的事。话才说到一半,就见周云辜似乎是深深提了一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杳杳想着不如趁今日将前头积攒的事儿都说开来,态度就恭顺得很,瞧着他似乎是要开口,立马就做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态。 周云辜却只道:“…嗯,还有吗?” 杳杳认真想了想,摇头。 周云辜似乎是轻叹了一声,杳杳立马抬眼去看他,见他面上瞧不出什么,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就听见他再度开了口。 “你再想想。” 杳杳茫然得很。 她何时还得罪过他?倒是他总是不辨缘由地同自己甩脸色看,杳杳本来不欲放在心上,此刻被他的话头引着想起来,反倒有些委屈了。 她一委屈眼眶先红,再开口说话整个人就显得娇娇软软。 “我哪里还敢得罪你,平日里小心得很。” “我这么小心了,你还是不高兴,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翻脸。” “你自己说说,这才相处几日,你都同我翻了几回脸了。我怎么敢再得罪你,怎么敢的呀。” 周云辜看着她突然红了眼眶,本就心软,又被她连着三句说得一愣,反应了半晌,才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想要抚上她微微湿润的眼角,袖间氤氲着温热气息,将若隐若现的冷冷沉香味道也衬得暧昧。 那股温热的气息如同周云辜此刻的面色般柔和,杳杳似是被那一霎那流露出来的温柔捕获,呆呆愣在原地没有闪躲。 谁知他却弹了她一个脑瓜蹦儿。 原来所谓温柔都是错觉——杳杳气极。 “周云辜!” 她方才情绪酝酿的足,鼻子还有些塞,此时这一声连名带姓叫得瓮声瓮气,听着倒像是撒娇。 周云辜终于是忍不住那声低笑。他略微移开视线,却瞟见杳杳光着脚,玉般的脚趾头上沾染了尘泥。 “我送你回去。” 话音刚听到杳杳耳里,她就觉得身畔一阵微风,有衣料擦过自己的身子,紧接着整个人就被像抱小孩般抱了起来。 这个姿势她半个身子几乎趴在周云辜的肩头,想要开口却又看不见他的脸,微微挣扎了下,周云辜甚至加大了从她背后搂着她腰身的力道。 她突然有些害羞。搂着她的手臂坚韧有力,她似乎能想象到那只手平日里是如何捧着书,亦或是握着剑;在这样亲密的接触下,她觉得被他触碰的地方都微微发着烫。 她只能看见周云辜的耳朵尖,上面泛了些微的红,意味着耳朵的主人并非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 杳杳瞧见他那一点狼狈,好胜心起,就觉得自己好似占了上风,又放下了所有的担子。 她大着胆子伏在他耳边开口。 “还没说完呢。那我们之前的事情,算是一笔勾销?” 周云辜呼吸起伏了两下,闷闷“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杳杳得到肯定,心中一轻,开口又没了遮拦。 杳杳:“——可是刚刚,我闯进来,将你看光了去,你不会叫我负责吧?” 第8章 周云辜听她这话里语气内容,像极了那些没个正形又偏爱惹是生非的纨绔,他顿了顿,颇为难得地被气笑了。 “我若要你负责呢?” 他说这话时,并未收敛神色,情绪瞧着有些起伏,却反而叫人分不清他话里意思。 杳杳一个激灵。 她一时兴起,嘴里没个拘束,却又忘记这位爱打蛇跟杆儿上了。 顾不得尴尬羞恼,她只好声好气地想将人先哄住。 “那你都开口了,我自然是不敢不负的。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灵机一动。 “只是咱们二人来日方长,倒不急着这一时。哎呀,今日月色正好,没来由地谈论些扫兴的话题做什么。” 周云辜只掀了掀眼皮。 月色是正好,月亮都躲进厚厚的云层里,朦胧着只露了个边儿。 月亮都替她害臊。 周云辜却略略出了神,并未再说她,思绪有些飘远了。 她惯常是这样,不该忘的她偏要忘,自己不乐意记得的也装着傻忘掉。 算了,自己又同她较得什么真。 他抱着她,由着她一张小嘴在耳边叭叭着些胡话,一路回了她自个儿的小院,正好撞见银杏在屋前急得跟个没头苍蝇似地打转。 周云辜正要放她下来,银杏却眼尖地瞧见了他二人。 “周公子,您这是?”银杏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他怀里确实还有个人,看服色,是她丢了的姑娘没错儿。 她方才估摸着杳杳快睡醒了,去小厨房给她端一直温着的糖水,回来一瞧,人竟然没了。正要到处去寻,杳杳就在周云辜怀里给抱回来了。 杳杳听见银杏的声音,挣扎着要下来,周云辜抿抿唇,却不放她下地,只抱着她一路进了屋内。 “夜晚湿气重,以后别再光着脚胡闹。” 杳杳好似听见他这样对她说了一句,声音很温柔,轻得一晃而过。 她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酸酸涨涨,仿佛有什么东西悄落地生根,发了芽。 周云辜将她放下,对银杏点点头示意,就离开了。杳杳却一直愣愣地,像是没回过神。 银杏在一旁,面色古怪,似乎是憋得狠了,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杳杳发呆。 “姑娘?这是什么情况呀?你怎么,他怎么——”银杏急得手脚并用地比划着,“你们怎么就抱到一起了?!” “啊。”杳杳慢半拍回过神来,“哦,你说这个啊。”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依旧有些茫然得回不过神来。 “嗯嗯。”银杏见没了下文,又急起来了,“所以今天怎么回事?我的好姑娘啊,我就说他待你不寻常,你还不信——” 杳杳却没听她的,皱眉思索着什么。 银杏紧接着又道:“我早先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周公子他八成是喜欢你!” 杳杳脑子里此时却想到了关窍,她苦着脸望向银杏,幽幽开了口。 “先别猜什么他是不是喜欢我了,我这有个更要紧的事儿……” 银杏就被她转移了注意力。 杳杳道:“他如何,我是真不敢猜,可我觉着我好像有些…” 她停顿,银杏也跟着她的节奏屏住了气。 杳杳便接着道:“…有些喜欢上他了。” 她说完,反倒松了一口气,整个屋子跟着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好一会儿,银杏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啊,这样。” 杳杳沉重地点头。 银杏这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姑娘,那你打断我做什么,我是真的觉着周公子他也喜欢你啊!” 杳杳早捂上了耳朵。 她不听!呜呜。她不想猜,也不敢猜。 闹哄哄地收拾完一切,杳杳重新躺回床上,银杏替她熄了灯。 一切重归寂静,她终于有空整理一下乱糟糟的心思。想着有关周云辜的每个细节,还有时而从银杏那里听来的话,她突然对某种可能性产生了期待。 她窝在被子里,有些热,就探出手来将被子弄得松散些,又翻了个身。 她对着黑暗眨了眨眼睛,再也忍不住心底里那一丝窃喜,抿着嘴笑了起来。 这一夜杳杳睡得很沉。 再睁眼时,天色才微启。杳杳重新闭上眼睛掰指头算日子。 嗯,今日不逢三,周云辜休息,自己还可以赖会儿再起来做功课。 才这么想着,银杏就进来唤她。 杳杳苦着脸,眼睛挣扎了半天都睁不开来。然后她听见银杏说:“姑娘,周公子来找您了。” 杳杳登时睁大了眼,方才的那点儿惫懒全没了踪影。 她叫银杏先出去请周云辜坐下,吃盏茶等她,自己赶忙收拾妥当,想了想,对着镜子又精心挑了挑钗环。 她脚步跨出屋门,心里却突然冒过一个念头,自己如今该怎样同他相处呢? 算了,管不了这些,总不至于一刻不想清楚就要一直躲着嘛。 该如何便如何——杳杳又被劝服,就自个儿抿着嘴笑了。 周云辜瞧见她时,她笑意盈盈,两处小巧的梨涡也跟着浅浅陷下去,看着心情不错。 周云辜抿了抿唇,难得主动同她问了声“早”。 杳杳清脆地回应,心情更是好上了几分,人也变得有干劲了许多,甚至凑着他问:“今日我们学些什么?蹲马步要蹲上吗,我每日都有蹲,你教我的心法口诀我也没落下——”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9节 周云辜张了张口,话都到嘴边了,还是改了口:“不错。是得加快些进程。” 杳杳笑着应好。 “之后我每日都来。”周云辜顿了下,似乎在瞧杳杳的神色,见她依旧笑得眼睛弯弯,他继续补上:“这样兴许不用等入了秋,我们就能提前启程。” 啊,对。 杳杳就想起来,他还要带自己去山门,接下来的时日里他们有得相处了。 她眉眼里笑意盈得更足了,直晃了人的眼。 没有人会不喜欢看她笑。这样一张脸孔,平白冷着一张脸都是俏的,笑起来那分惹人爱的劲儿更是恨不得往人心窝窝里头钻。 周云辜静静望着她,想起方才未说完的话,难得犹豫是此时便与她说,还是晚些时候再论。 杳杳却径直开了口:“今日继续教我练剑吗?” 他将思绪收回来些,就听见眼前笑着的小姑娘又补了声“周周师父”,直叫得他心底发软。 “嗯。”他只好应了,去一旁早就安置好的剑架上取了两柄剑,递给她一把。 平心而论,杳杳虽然性子跳脱了些,却是个聪明好学的。往往只要周云辜示范上个三两遍,她就能模仿个七成像。虽是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偏偏又是个听得懂点拨的,一番教导下来,学得倒是有模有样。 见她如此,周云辜一颗心就放下了些。 昨日她慌里慌张闯进他的院子,又掏出那枚镜子来——镜子认她为主,不可能对她有半分不利,那让她惊慌失措的源头又是什么?看她的神色,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 那就只能慢慢候着了,若是有什么妖异,自然还会露出马脚来。 周云辜眼里露出几分冷意来。 倏然间有剑光递到他眼前来,一招一式之间颇有些凌厉意味。 他却眼睛也不眨,微微偏头避开了剑芒,动作快得叫人几乎看不清,就用一只手牢牢制住了直直向他递来的剑尖。 杳杳正举着剑,做成收招姿态,见他接住了,先是眼睛一亮,紧接着她就彻底放了心,只大着胆子咬牙想要将剑往前再递一分。 只可惜任凭她如何努力,那剑刃却不得寸进。 杳杳这才彻底收了招式,乖巧立在一旁,脚尖却踢着叶子,似乎有些不服。 周云辜摇摇头,原本绷着的神色却流露出些微宠溺,只一瞬就又被藏得好好的。 “招式学得不错,心思却实在算不得磊落。” 杳杳被他说得有些心虚,抬头望了望天,见耀耀白日正当头,她立马寻到了由头。 她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去用午膳吧!” 周云辜自是随她。 二人坐定,银杏却不知去了何处。杳杳握着筷子正想着,银杏就从门外进来,附耳与她说了什么。 杳杳听完,正要答应,瞧见桌子对面同样握着筷子静静坐着的人,想起了什么,神色突然间有些为难。 周云辜不动声色,把她的姿态全然看在眼里。 “我出去片刻。很快就回来,你先用着饭,不必等我。”她说完朝周云辜笑了一下,就拎着裙子跑开了。 周云辜闻言,只略微挑了挑眉。他搁下筷子,一只手随意撑着头,倒像是要等她回来。 第9章 杳杳回来时神色有几分兴奋。 今日是神祀节,晚上有庙会,很是热闹。 这几日她忙得厉害,要不是徐言诏兴冲冲找上门来一趟,邀她晚上一同去逛庙会,她都快要忘记这一茬了。 徐言诏临走时正同她置气。他好容易来一趟,还故意耍了点儿小心思踩着饭点来,谁知杳杳不说留他用饭,反倒催他事儿说完了就快快回去。 紧接着杳杳又同他说,晚上逛庙会还得带上周云辜,徐言诏更是怒气上了头,正要拍板同她这个小没良心的争论几句,杳杳就不甚在意地推着他出去,径直关上了门。 杳杳此时可没工夫顾及他,她正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劝周云辜晚上同他们一道去逛逛庙会。 她还记得上次见面,周云辜似乎很是瞧不上小徐,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由。这叫她连如何劝都无从下手了。 杳杳叹气,难得打了些退堂鼓。 可今日是神祀节欸,一年上头难得有这样好玩儿又热闹的时候,不去实在可惜得很。 因着年代久远,神祀节的由来其实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了。如今坊市间还流传着的几种说法,一说是纪念上古之神陨落,神魂飞散坠落人世间,滋养了万千河山,一说则是某位连名号都无从得知的神仙的生辰,不知道怎么就在人间兴起了为他祭祀的习俗来。 百年来争来争去没个定论,人们反而懒得再去计较,总归是为了纪念上古的神,而人们向来对虚无缥缈的传说心存敬畏与好奇,六月廿一这一天里祭祀神仙的习惯总归是保留了下来。 杳杳一边想着,一边就回了自己的院子。见周云辜竟搁了筷子闲闲坐着,就有些讶然。 “怎么不先吃呀?”她不知为何从周云辜此时静静的神态中瞧出了几分乖巧意味,心道这可跟眼前的人沾不上边儿。 她晃走脑子里奇怪的想法,面上扯出一个真心的笑来。 杳杳问他道:“你在等我吗?” 周云辜见她落了座,只避开她的问话,道:“既然忙完了,就好好吃饭。” 杳杳顺从应好。 席间,她见周云辜神色平静,想着今日他心情应当不差,就斟酌着开了口。 “方才小徐来找我,说是晚上神祀节,约我一同去逛庙会。” 她引出话题来,正要往下说,周云辜闻言却搁了筷子。 他似乎是顿了顿,才道:“你答应了?” “对呀。”杳杳并未多想,只一个劲点头,“神祀节很好玩的,你也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呀?” 周云辜瞧着她乖巧又欢喜的样子,却下意识皱了眉。 “不去。”他豁然起了身往外走,不同于往日的冷静自持,头也不回道:“我吃好了。” 杳杳一个人留在那儿,就有些茫然。 这位祖宗又是怎么了? 她绞着指头想了半天,难道是因为小徐——他竟然讨厌小徐到这种地步了吗? 可杳杳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日不过一面之缘,小徐如何得罪了他。 她就瞬间愁苦了神色,想,这位莫名其妙摆起脸色来,相处起来可真叫人难过。 不过还有半天的时间,今日她一定要劝服他同自己去逛庙会。 杳杳暗自攥了攥小拳头,随意吃了几口填了肚子,出去找周云辜。 周云辜此刻正在院墙边那颗梧桐下发呆。 正午的日头移动得快,他原先呆着的荫蔽早挪了位置,此时毒辣的日光正往他半边身子上照,晒得他恹恹垂了目。 杳杳讨巧地凑到他跟前去,伸手努力替他遮了阳光。 “周周师父,我也吃完了。” 周云辜就抬眼瞧了瞧她,见她逆着阳光,朝自己笑得乖巧又甜,抿了抿嘴角,柔和了神色。 “我下午会好好练剑的!要不要看在我努力的份上再给个机会,考虑一下晚上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呀?”杳杳眼含期待地问他,想了想,补充道:“小徐这个人挺不错的,真的,我同他好久的交情了。他要是得罪你了,我替你揍他呀。” 周云辜闻言,皱了皱眉,张口想要说什么。 杳杳见他似乎有所松动,趁热打铁道:“大过节的,一个人待在屋里有什么意思。真的,你就再考虑一下,好不好嘛?” 周云辜深吸一口气。 “不去。”他冷冷吐出这两个字,就自个儿挪去了阴凉底下,倚着树干闭目养神,分明是不想再搭理她。 杳杳好说歹说,还是受了这等挫折,只好唉声叹气地去大太阳底下捡了剑,自己乖乖练习。 时间眨眨眼就悄然流逝了。 日落西斜,杳杳收了剑,同周云辜搭话。 她不死心地再次问道:“真的不去吗?” 被日头晒了一下午,练剑又累得很,她此刻没了先前的神气劲儿,蔫蔫儿的,有些可怜巴巴。 周云辜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杳杳就彻底耷拉了脸蛋儿。 “好吧。那我去换身衣裳就出门了,你自便哦。” 周云辜就不再言语。 杳杳进了屋,一边换着衣裳,一边胡思乱想着,突然间就对过节日逛庙会这件事,没了往常的热情。 多可惜,她想,这样好的一个日子,这样好的相处机会。 她甚至生出了留下来缠着周云辜陪陪他的念头,哪怕他看起来不需要人陪。 可她上午一口答应了小徐。 她收拾齐整,月牙白的褂子配了杏黄的马面裙,裙面上细致地绣了大片的缠枝纹,给一身柔和的素色添了几分活泼生气。 杳杳依旧打不起精神。 银杏见状,开口劝她:“姑娘,开心些,出去热闹热闹就好了。” 她又补充:“咱们虽然喜欢周公子,但也不能为了他一时拒绝了您的邀约,就把自己弄得愁眉苦脸呀!多不划算。” 杳杳心里却想,是呀,她还不是因为喜欢他,才想着趁节日邀上他,说不定能培养点指点修行之外的感情。她一口答应小徐时甚至还想着,有小徐同行,能给她这番心思打上一层掩护,免得尴尬。 谁曾想,成也小徐败也小徐。 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来日方长嘛。她这样劝着自己,就又打起了些精神。 银杏还要收拾些东西,不与她一同出去,杳杳就和银杏约好了晚些时候在哪里又如何碰面,自个儿先行去找徐言诏碰头。 出了屋子,她瞧见周云辜仍旧倚在梧桐树下,低垂着眉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想想,还是上去打了声招呼。 “周…云辜。”杳杳想着此刻下了学,喊他师父也不合适,生生收了口,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云辜闻言略略抬起头,目光深邃又凉薄,更深的地方却好似隐藏着诸多别样的情绪,叫她一时看不分明。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0节 杳杳被他看得心里有些不好受,只勉强笑了一下。 “那我就先走啦。” 她不想再看他,径直出了院子。 银杏收拾完东西出来,就瞧见周云辜仍然站在那儿,跟入了定似的。 他直直望着院门,神色莫辨,瞧那方向,像是目送着谁离开。 此刻察觉了有人,他才收回目光来。 银杏正为难地开口想同他客套一二,周云辜就瞥了她一眼,跟个没事儿人似地理了理衣摆,转身也踏出了院门。 银杏心中感叹。真是难为她家姑娘了,这么个难猜透的人,相处起来岂能容易。她一边感叹着,步子也没闲着,想着赶紧去找杳杳。 刚一出院门,就瞧见院墙边上倚了个人,神色莫名有些不耐,倒像是在等人。 银杏定睛一看,乐了,这不是周云辜周公子又能是谁。 “?”银杏学着他的样子,也不说话,只用脸色表达疑惑。 周云辜又理了理衣角,此时看着倒像是掩饰,语气里却四平八稳:“你不是要去找你家小姐吗?” 听话里意思像是催她带路。 银杏先是一讶,紧接着像是了然了什么。 她作为旁人,倒是好分析周云辜此番用意。 他这是先前拒绝了小姐,一时又后了悔,现下要主动找小姐去。 瞧,她这段日子说什么来着,这周公子不就是对小姐有意吗,她可没猜错。 银杏放了心,倒也不去点破周云辜这番别扭的行径,只微微一笑,将她家小姐卖了个底儿朝天。 银杏道:“是,周公子不如随我一块儿去找小姐。” 周云辜自然顺着台阶下,应了声“劳烦”。 银杏又道:“她要是看见您,定然开心得不得了。” 周云辜脚步一顿。 银杏瞧见了,兴致勃勃:“您怕是不知道吧,我们家小姐虽然向来热心待人,却很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邀请拒绝过她的人。” 周云辜沉吟,似乎在想些什么。 她见状补上最后一击。 “小姐同您亲近得很,许是她自己也没发现,也就我作为旁人,全给看在眼里了。”银杏似是不经意地感叹,转而又叮嘱道:“您可千万莫辜负了她一番拳拳心意啊。” 第10章 渐渐入了夜,街市上的行人反而多了起来。 临街的商家点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在暗淡的天幕里交织出一片绚烂的星河。灯火下一派人声鼎沸,公子小姐们穿着花样繁复的漂亮衣衫,提上一盏灯,顺着人流逛着街边小摊。时而有顽皮的孩童,手里高举着糖人糖画,从拥挤的人群中流窜而过,偶尔撞上行人,也无人怪罪,一时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杳杳同银杏约好了在放河灯的地方见面。此时天色尚早,银杏领着周云辜找过去时,没有多少人聚集过来,倒还算一处闹中取静的冷清地界。 只是这份清静很快被不远处的两个人打散了。 “徐言诏!” 周云辜还没走近,就听见小姑娘往日里清甜软糯的嗓音,正带了点儿怒意在叫另一个人的名字。 徐言诏此时一手一根烟花棒,点燃了拿在手里晃着,还故意往杳杳脸前递。 杳杳皱着眉头嫌弃极了,连连后退着去躲,徐言诏就哈哈大笑。 “天色还这样早,你省着点儿晚上再玩呀!”她一边躲,眼睛却亮闪闪地望着正劈里啪啦燃着的烟花棒,分明玩得也很是开心,正朝着徐言诏伸手,“不行,你给我也点一根。” 她说这话时神态骄矜,小巧的下巴尖儿也往上抬了一寸,眼角神气地微微扬着,很是惹人爱。 很寻常的一幕场景,周云辜却突然觉得眼睛有些挪不开来。 他想起小姑娘今日低声下气地邀他出来,被拒绝了,眼角就耷拉下来,又是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模样情态,怪可怜巴巴的。 再要久远一些的从前,他从来未曾让她在自己面前出现过这般的失落神态,如今思来,他才恍然觉得,自己这一世竟然变得心境不如从前,生了动摇。 他突然有点后悔今日的态度。 徐言诏眼睛尖,瞅见了来人,方才的嬉皮笑脸就收敛了些,对着他微微释放了些敌意。 杳杳瞧见他走神,顺着他的目光也跟着望过来,就看见了银杏身后跟着的人。 那人先前死活不愿意同她出来,任她好说歹说也没用,还给她甩了脸子。 然而杳杳第一反应却只是高兴。 她眼睛又亮了几分,被手上还未燃尽的烟花映衬着,活泼灵动极了,就要向来人招招手。但她很快又想起来,自己可不能这么没有气性,于是生生收回了抬了一半的那只手,尴尬地拽了拽衣角,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来。 周云辜自然明白她是同自己赌气。他抿了抿唇,努力柔和了神色,朝他们走过去,正想着如何哄哄怄气的小姑娘,就被一道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是谁?杳杳,你不是说你邀请了个小心眼的王八蛋,难不成就是这人?” 徐言诏故意说得难听,倒也不怕面子上难看,杳杳却急了。 “你…你胡说!”她瞪了徐言诏一眼,“你才是小心眼的王八蛋!” 她顾不得再做那些无谓赌气的面子功夫,急着朝周云辜解释:“我可没有这般编排你,你、你别生气呀。” 徐言诏膛目结舌。他好心帮小姑娘出气,怎么人胳膊肘却往外拐着呢? 周云辜将二人神色看在眼里,眼角却是泛了点儿笑意。 今日他才发现,小姑娘原来是这般向着自己。 “走,我们放河灯去。”徐言诏见挑拨无用,翻了个白眼,扔了手上的烟花棒子,就要去拉杳杳。 周云辜觉得这人碍眼地很。 他挑了挑眉毛,一时起了念头,只犹豫了一瞬,就无声捏了个诀。 徐言诏本来想着赶紧拉着杳杳离开,别让小姑娘注意力全被这好死不死的周云辜吸引走了,却突然被杳杳惊声叫住了:“呀,小徐。你的衣服怎么起火了!” 他一愣,低头果然看见衣摆上沾了朵火焰,正噌噌要往上爬。 徐言诏登时变了脸色。 怎么突然就起火了呢? 杳杳也急得不行,替他拍打了两下,那火花却顽强得很,端得是非要一烧到底的劲儿。她左右环顾,见旁边就是放花灯的河,河水在隐隐有些燥热的夏夜里泛出一点清幽的波光,情急之下灵机一动,也顾不得其他,一把便将徐言诏推进了河里。 徐言诏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变故,被猛地一推,“噗通”就落了水,几乎整个人都愣住,立时就呛了水。 愣住的不止他一个,银杏想着自家小姐方才那猛然一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就连周云辜,都微讶地睁大了眼。 他实在没想到,杳杳会突然一下子做出这么……果断的事儿来。 只是很快他便释然。她确实应当是这般直截了当的性子,甚少弯弯绕绕的多费功夫;反而该反思一番的是他自己。 他拈了那个引火诀,起念不过一瞬,紧接着就惊讶于自己竟然被情绪操控,做出了这等小人行迹;心思摆正后正要补救,不过又是一瞬的功夫,小姑娘就一把将人猛推下了水。 思绪这么绕了一转儿,他再望向徐言诏的眼神,就带了点难得的怜悯。 而杳杳方才又惊又急,看见水就想到这个法子,未曾细思,立时付诸行动。此时她回过劲儿来,瞧见水里千辛万苦扒拉到岸边的徐言诏,这才生出了些愧疚之心。 她连忙挽着裙摆蹲下身子,伸出手,要去拉徐言诏一把。 徐言诏被水呛得满脸通红,简直要大叫自己倒霉。先是无端就着了火,又被小姑娘毫不客气地一把子推进河里——虽然她是好意,可这实在是…… 然而他瞧见杳杳着紧自己的样子,突然又觉得也不算太亏,正要欣然伸手让小姑娘拉他一把,眼前一晃,那只细嫩的手瞧不见了,紧跟着拉住他的,是一只属于男人的大手。 那只手修长又有韧劲,他甚至轻易挣脱不了,只能瞪着眼睛被人拉上岸来,浑身湿透了,狼狈得很。 周云辜面上淡淡看不出神色,收回手,略有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只有杳杳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突然将她挤到一边去的周云辜,随后一个劲儿地关心着徐言诏,不住地道歉,诚恳得很。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想推你到河里的。”想起事情确实是这么发生了,这番辩解实在无力,她拍了拍脑袋,又补充道:“一时情急了,你瞧,大夏天的最容易走火,我又救你心切嘛。” 说到这儿,杳杳自己都觉得自己莽撞了,颇有些羞赧,皱着鼻子想了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看戏的银杏。 银杏似乎在憋笑,看向徐言诏的目光很有些同情。 她家姑娘还真是叫人惊喜又意外,可烂摊子还是得她来收。 银杏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口劝道:“徐公子,要不您先回去换身衣裳吧,虽说夏日里炎热,可您这样还是容易着凉的。” 徐言诏下意识想反驳,可一抬手,袖子就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水,浑身都被水沾得沉重了。他别无他法,只好同杳杳告别,回去换身衣裳。 “咳,我不同你计较,但你在这里等等我,行吗?”他叮嘱杳杳,又防备地看了一眼周云辜。 周云辜正想着,自己这是事急从权,大丈夫何必拘些小节——就收到徐言诏略带敌意的目光,他抿了抿唇,难得没有冷冰冰地回望过去,而是略微朝他点头致意。 徐言诏接收到他投回来的目光,瞧着竟然还挺有礼。他自然不知道此时周云辜正自觉理亏,只暗道见了鬼。 一旁的杳杳心大,道完歉想通了就又跟没事儿人似的,此时上下打量着他的狼狈模样,憋了一瞬,“扑哧”笑出了声。 徐言诏气极,拂袖离去。可惜袖子沾了水沉重得很,此番的拂袖姿态并不倜傥。 杳杳又不知好歹地笑了一声。 周云辜静静瞧着没心没肺正乐着的小姑娘。 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杳杳回过头来看他。 “看我做什么呀?”她有些疑惑,随即想到什么,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是笑得太大声了?可小徐落水的模样还真是好玩儿,啊,虽然是我推的,但话不能这么说——” “——这是他今日注定有此一劫,我只是好心将他的命运从火烧鹅改写成了落汤鸡。”她摇头晃脑说得正高兴,周云辜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立时哑了火,只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有些呆。 周云辜脸上就流露出一瞬的笑意。那点儿柔和笑意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儿,“咚”地投进了杳杳心里。 杳杳就觉得心绪全被打乱,心咚咚乱跳,像是一只关不住的飞鸟,扑腾着翅膀要往外挣扎,飞往未知的世界。 她还未来得及理清这些莫名的思绪和预感,就听见周云辜轻声问她:“如果方才是我,你也会这样做吗?” 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可怜——杳杳晃晃脑子,想甩掉这些奇怪的错觉。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1节 周云辜这话问得模糊,她却好像知道了他的意思,脑子一热就直接应答了他。 “当然不会,你同别人又不一样!” 周云辜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抿唇似是在忍着喜意,沉默了好一会儿,呼吸也有些微的急促。 杳杳莫名,几次想开口打断他的沉默,就听见周云辜岔开了话题,道:“方才看到街市上好几个杂耍摊子,颇为有趣,你不想看看吗?” 杳杳眼睛亮了下,紧接着面上为难:“可是,我们不是得在这儿等人吗?” 她不知道此刻周云辜为何突然这般粘她,对他话里意思有几分心动,却还算她有良心,记得方才徐言诏的话。 银杏瞧见她脸上的为难神色,哪能不懂她的犹豫,立时挺身而出。 银杏体贴道:“姑娘,你同周公子去吧,我替你在这儿等徐公子回来,同他讲一声。” 杳杳就放了心,跟着周云辜去了。 第11章 周云辜见小姑娘如此顺从,似乎真的不将徐言诏放在心上,又想起出门前银杏同他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淤堵了一整日的气顺了些,人都柔和了许多。 杳杳也察觉到了他的柔和,却只当是他难得出门来,此时终于发现了过节的好,因而心情明朗的缘故。她这般想着,自个儿心情倒也格外地好。 走至热闹的主街上,人就多了起来。 周云辜想了想,凑得近了些,将小姑娘的手牢牢牵住。 而杳杳一时开心,竟没察觉出什么不妥,没有挣脱。 他们顺着人流,并肩牵手,在逐渐暗淡的夜色里走上灯火辉煌的街道,直到一处杂耍的摊子前,杳杳见那人竟然口吐火焰,睁大了眼睛就要拍手叫好,才发觉,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攥着。 她后知后觉,转过头去望向周云辜,却见他正微微低了头,神色专注地望着自己。 那样专注的神色,就好像满心满眼都是她一样。 杳杳一惊,微微张了张口,想开口打破这份不同寻常又叫人不知所措的暧昧情境,却倏然感觉有一只手缓缓拂过自己的面庞,顿了顿,替她将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挽到了耳后,温柔又缱绻。 她想说点什么来着?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瞬空白。 周云辜此时低低开了口。 “今日是我不对。” 杳杳就“啊”了一声。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周云辜会同她低头服软。 她没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意味,却有点兴奋起来。 周云辜:“……之前也都是我不对。” 杳杳就睁大了眼睛。 她此刻难不成是在做梦吗? 周遭环境吵吵嚷嚷的,时不时有人喝彩,杳杳却觉得耳边静极了,只回响着方才周云辜的话语。 半晌,她回过神来,仔细思考了一下,又皱了脸。 杳杳:“可你好端端的干嘛突然道歉?对不对的没什么所谓啦,反正……” 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了一下,却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杳杳:“反正我从来未曾想要同你计较这些,放宽心啦。” 她朝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周云辜听在耳里,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他看着她时而呆愣时而灵动的模样,思绪就好似飘远了些,直直跨越了轮回的界限。 那也是同样的日子,同样的灯火璀璨;同样的一张脸孔,朝着他露出同样的笑容,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无二无别。 他将思绪扯回现世,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继续往前,边走边逛。 杳杳时而同他说上两句话,不是问问他哪个颜色的香包好看,就是要给他买上几个糖人儿。 长街漫漫彷佛没有尽头,人们也总会盼望美好的时日永远停驻。 夜色彻底降临,空中却突然升起了绚烂的烟火。 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发出惊叹,时而穿插着小孩子的笑闹声,尽数交融在礼花爆炸的砰砰声中,奏响的是属于世俗人间的欢愉。 他们同行人一样停驻下来,仰头去看夜空中的星火,光影交织中如同白昼。 杳杳不知道他人看到如此震撼美丽的场景时,心中会想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想着的人正站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同亲临着此时的盛大情境。 她觉得心里柔软又熨帖,转头去看周云辜。 那张脸庞是她所熟悉的如玉模样,察觉到她的目光,也低下头来静静瞧着她。 那双眼里本是深邃漆黑,此时却如同被点亮的夜空一般,闪烁着异彩光芒。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那个本该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梦来,梦中的场景与人物同眼前的一点点重合,却又有些微区别。 她伸手在周云辜脸上比划,神色一派天真。 啊,差个面具。 她拉着周云辜挤过停滞不前的人群,找到一处卖面具的小摊,挑了两只,递给他一个,示意他戴上。 周云辜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了面具,似有所思,顺从地戴上。 杳杳瞧着,就觉得对了味。 面具只有半截,堪堪遮住了额头以及眉眼,她就细细打量周云辜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目光热烈且大胆,顺着他挺直的鼻梁骨描绘到唇峰凌厉的嘴唇,再移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处。 怎么有人可以长得这般勾人呢?她有些着迷,不自觉地微微凑近了些,脑袋里昏昏沉沉,耳目却清明,倒像是喝醉了一般。 眼前的光景一点点同模糊的梦境重叠,只差一点儿,杳杳就要踮脚吻上去。 周云辜却突然轻声开了口: “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 本来白日里是想邀你陪我过生辰的。 这句话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其实他已经有很多年未过过生辰了,直到又见到她,勾起了往事,才升起了这些微末的心思来。 杳杳闻言,睁大了眼。 “啊。” “那祝你生辰快乐呀,万事顺意,平安喜乐。”她紧接着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忙不迭送上祝福。 周云辜面具下的唇就微微抿了抿,随后牵扯出一个笑容来。 往日里冷着神情不爱笑的人,偶尔露出些笑意来,一时间竟是比漫天的烟火还要夺目。 杳杳呆了片刻。 紧接着她似想起了什么,兴冲冲拉着周云辜,逆着人流要往外挤。 杳杳:“我们去放花灯呀!生辰逢上过节,多少人都没这样的好运气呢。” 周云辜顺从地“嗯”了一声,伸出另一只手护着她不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到。 一边往外走,杳杳就一边同他搭话。 “诶,你知道关于神祀节的来历吗?”杳杳兴致勃勃地抛出话题来,不等对方应答,又自顾自接上:“这件事情人们争论不休,有说是感恩神的陨落所带来的福泽,也有人说是神诞生在天地间的日子。” “但实际上嘛,我还听过一个更隐蔽的传闻——” 她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见周云辜配合地表示好奇,心满意足地压低了声音继续往下说:“我听有些来路的人说,今天这个日子实际上是数百年前,一位上古的神仙化象诞生在凡间的日子。” 周云辜颔首。他自然听说过这个传闻,正是仙门里流传的版本。 杳杳见他也认同,就神色盎然,笑着朝他道:“那这么一说,你同神仙还颇有缘分,一会儿你可要诚心祈愿,说不准上古的仙君会看在这样凑巧的缘份上,多多关照你的心愿哦。” 周云辜见她高兴,难得搭了腔。 “但愿如此。”他听见自己声音里含着笑意。 等他们到了河边,放河灯的地方已经聚集起不少人,河里飘了上百盏花灯,点点烛火在夜色里顺着水波盈盈而去,将美好的祈愿带往远方。 徐言诏站在一处较高的石头上,冷着脸抱着手臂,也不知等了多久,一眼就瞧见牵着手走过来的二人。 杳杳瞧见他,举起还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朝他挥了挥,随即拉着周云辜加快步子挤了过去。 徐言诏脸色臭得很,正要发作,却被小姑娘急声打断。 “小徐!你知道吗,今日是周云辜的生辰欸,”她语气中的兴奋压根藏不住,娇娇软软地祈求道:“快,快送上你的祝福呀!” 徐言诏皱着一张脸,嘴张张合合了数次,颇为不情愿地挤出一句“生辰快乐”来。 他再要开口指责杳杳同周云辜偷溜,就已然失了先机——呵,小姑娘等到那句祝福后,早牵着人去河边领了河灯,压根没有半点要管他的意思。 而周云辜那样拽得二五八万的人,此时像个跟班似的,乖顺地被杳杳拉着就走,神色里瞧着竟还有几分宠溺意味? 徐言诏就不爽极了。 杳杳此时写完了自己的纸条,塞进灯里,正催促着周云辜写。她手上不小心沾染了墨水,眼珠子调皮地一转,伸手就要往周云辜脸上抹;让人吃惊的是,周云辜竟然不躲,连眉头也未曾皱上一下,就让小姑娘在他白皙冷冽的脸上抹了污渍。 徐言诏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是那么的多余,压根挤不进去他二人之间。他皱眉良久,呼出一口气来,默默离去了。 也是,兴许人家本就是有缘分的一对。他懒得凑这个热闹了。 周云辜随手放了灯,杳杳则真地拿了竹竿,够着身子要将花灯送得更远一些,丛丛烛火汇聚成温暖光线,柔和地晕在她的脸上,难得娴静。 “好啦。”杳杳终于满意地将他二人的花灯送远,收了手,望向周云辜,神色得意道:“祝你生辰快乐。有我同你一起向神仙祈愿,你日后必定事事顺遂,余生得偿所愿。” 周云辜就觉得有些难以移开目光。 她正发着光。 他就想起上辈子啊,也有那么一个人,用相似的语气祝他生辰快乐。那人还说:“今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过呀。” 当时他只笑着摇摇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而此刻,隔着一道生死轮回,她又站在他的面前,言笑晏晏,如同圆了他一场二十余年来的梦。 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却难以抑制地有些颤抖。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2节 他问:“今后的每一个生辰,你都会陪着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9点3k! 第12章 夜已深了,满城的热闹才渐渐散去,重归于冷清。 杳杳拎了满手的花灯面具等各色小玩意,周云辜身上则更是夸张,原本佩玉的腰间此刻挂满了种类繁多的香囊挂件儿,还插着一根风车并两只面人儿。 好端端的翩翩公子生生被装点成了花里胡哨的货物架子。 银杏早先瞧见他二人放灯时,就识相地悄悄回来了。此时听见响动,迎了出来,就看见满载而归的两人,活像两个兜售零碎物件儿的小摊贩。 杳杳甚少熬夜,其实有些困倦了,眼皮子打着架,但一想到今日同周云辜的相处,整个人精神又有些亢奋。 当时他眼神专注地低声出那句,“今后的每一个生辰,你都会陪着我吗?”,神色温柔的模样是那般醉人,其中潜藏着的小心珍重像是将自己的一颗心都□□裸地捧了出来。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云辜,脆弱又深情,她却未曾生出半分陌生之感。 而他话里的内容,却又直白热烈,几乎如同告白。 杳杳心跳得快极了,心脏若是下一秒就从心口飞奔出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她根本压不住越跳越急的心脏,就好像她的心在催促她,快,顺从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她就听见自己说:“好呀。今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过。” 她也看过不少话本子,以为初初像这般表明了心迹后,二人相处之间免不了一些脸红心跳又朦朦胧胧的情绪拉扯,可此时自己经历了,却只觉得欣喜雀跃。 她甚至生出了想要吻一吻眼前人的冲动。 而周云辜却只是用手抚上她的脸颊,停留片刻,替她细细将面具戴好了,牵着她逛了一宿。 杳杳正回味着,见到迎出来的银杏睁大了眼睛,嘴角用力似乎在憋笑,她就顺着目光转头去瞧落后她半个身位的周云辜。 这一看她登时没了睡意。 早先逛得开心了,人又带着几分心愿得偿的畅快,杳杳看见什么都欢喜,瞧上了就买,买完了就塞给周云辜。 此时她扭头一看,才发现周云辜一身花花绿绿,手上也拿满了东西,倒是难为他还一副怡然自得模样,让人瞧着竟不觉得他狼狈。 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银杏很有眼力见,顾不得感慨,连忙上来替他们接过杂七杂八的物什,悉数拿进屋去,也不多话,就将清净地方留给他二人独处。 卸掉了手头身上的“担子”,周云辜又是一副清爽的如玉公子样儿,此时闲闲站定,挺拔如同修竹,一改往日的冷脸,真真是温润。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无论何种姿态模样,都是这般气质超然—— 杳杳就觉得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一满意,小嘴就甜。 她感叹道:“我第一眼便觉得你是个顶顶好看的人,但此时才发觉,这并不是我眼光有多好,而是你这个人实在出尘。” 周云辜闻言就一愣。 倒不是受不住这般夸奖,只是他潜藏的回忆中,也有一道如同她这般娇娇软软的嗓音,也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却是凑近了他,将他逼至墙角,肆无忌惮地打量,偏偏眸子里懵懂得很,叫人不觉得冒犯。 记忆里的小姑娘顶着和眼前人无二的脸孔,杏眼水润又微微上挑,仰着头望他,檀口微启,认真道:“天上都没有像你这般好看的……人。” 周云辜此时就觉得心中微悸,是压抑不住的情绪在作祟。 他曾经想过一心向着虚无缥缈的道,入境登仙,就能再次见到她;更想过湮灭在生生世世的轮回流转中,再也不得企及她。 他却没想过,她会如此鲜活地站在他面前,用截然不同的、他未曾预想过的凡人身份,却做出如此相似的事情。 周云辜抿唇,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就伸出了手,像是追逐着梦的人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飘渺的光。 杳杳自然瞧得见他此时外露的情绪,有些疑惑,想要凑近些同他说话。 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就轻轻落在她的鬓边,不经意撩起的头发划过脸颊,微微有些痒。 那手停留片刻,杳杳也猜不到它下一秒的动作,屏了气,又忍不住重重呼出来。 周云辜就收了手,掸了掸指尖,若无其事道:“有树叶。” 杳杳偏头,分明没看到什么树叶,周云辜神情却淡然,不似作伪。她就不再多想。 夜已深重,她恋恋不舍地与周云辜告别,重新打起了连天的哈欠,回了卧房歇下。 接下来的几日,周云辜日日都来教导她练剑、修习,还指点了她几个法术。 杳杳学起术法来,比练剑顺手多了。 她记得周云辜一开始的叮嘱——修习了法术,在普世行走之时要低调,能不用就不用。 她就只能同周云辜炫耀。 她好几次趁其不备,捏着法术朝周云辜脸上糊,却偏偏快不过他的剑,本就不扎实不牢靠的术法扔出去,被他一柄剑格挡了个一干二净。 杳杳不服气。 “我想不明白。” 周云辜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闻言头也不抬。 杳杳:“我虽然没你懂行,但我自认悟性不错。在我看来,习剑的与习法的斗起来,分明应该是习剑的更吃亏——” 她眼神控诉,就好像在问,凭什么到了你这儿,术法通通不管用了。 周云辜轻哧一声。 “那是你见识浅薄。” 杳杳就又被气得咬牙。周云辜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好似灯会那晚的失态和柔情未曾发生过。 傍晚一场暴雨洗刷了炎热,入夜难得不惹人烦闷,杳杳却觉得心神不宁。 夏日里天黑得晚,杳杳没等到需要掌灯的点儿,就早早歇下了。 自从上次周云辜告知她,这面镜子不会对她有什么损害,她看它亲切了许多,睡前总要拿出来看上一看。 她慢慢发现,自己的心意有时能被镜子所通晓,但并不稳定,更多时候镜子里还是那片连她都感到陌生的浓重迷雾。 她仰躺着,将迷梦镜握在心口前,觉得有些困倦,就渐渐陷入了沉睡。 游离的神识似乎被未知的力量牵引着,朝着那片未知的梦境往深处探了探。 她再次遇到了那股力量的阻拦,扯得她五脏六腑都移位,勾出骨髓深处的痛来。 杳杳皱紧了眉头,几乎要发出闷哼,却醒不过来,全然陷入了梦魇之中。 木头框的窗子被弹开来,长着黑白二色羽翎的怪鸟再次来访,眼珠子泛着妖异的红。 那鸟只在窗沿上停留了片刻,就直直飞进屋内,朝躺在床上的杳杳逼近。 它伸长了喙,眼睛已经红得如同泣血,发出了两声尖利的怪叫,似乎是在垂涎即将到口的美餐。 它正一寸寸逼近,就要啄食杳杳周身萦绕的近乎虚无的灵气,电光火石之间,有人破窗而入。 怪鸟感受到来人的气息,顿时警钟大作,浑身羽毛都尖利地竖了起来,扑腾着要往外逃,却还是被随之而来的寒芒削到了半边羽翼。 来人是周云辜。 他收了剑,随意拎在手里,瞧见散发着妖气的怪鸟的模样,和它瞳孔里逐渐散去的红色,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他无暇顾及受伤哀鸣的鸟,只探到窗前,去看杳杳的情形。 此时杳杳周身的灵气已经浓稠得如同实质,在空气中艰难地流转,似乎还有外溢的倾向。 周云辜拈了个诀,一道封印缓缓笼罩下来,将整个屋子罩住。 那只怪鸟溜得快,在结界压下来的一瞬,擦着边缘逃了出去。 他无心顾及,只矮身坐到榻边,伸手探了探杳杳的额头。 半晌,他收回手,眉间神色松动了些。 无碍,她只是被梦境魇住,动摇了根本,神魂的气息才外露出来。 只是方才那奇怪的鸟雀,他倒是认得——那是几近失传在人们口中的伯奇鸟,传言它以人的噩梦为食,因而叫声凄惨,却并不是什么妖性大的兽,反而甚少伤人;然而方才它眼中分明闪着异样的血光,看它的势头竟是要啄食杳杳的神魂。 周云辜敛了眉眼沉思,鸦羽般的睫毛盖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眸光。 杳杳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后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迷茫了片刻,身后满是方才在睡梦中挣扎时流的汗,此时微微有些凉,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眼前的人坐在她的榻边,一只手覆在她的额头上,羽睫低垂,好看的唇微微抿着,竟然没发觉她醒来。 杳杳没什么力气,却还是虚弱地开了口。 杳杳:“晚上好。之前没发现,你的睫毛还挺长的?” 覆在她额上的那只手就顿了顿,缓缓收了回去。 “有心思想这个,看来精神还不错。”他嗓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杳杳这几日又习惯了他这副凉凉模样,瘪了瘪嘴懒得再开口同他斗。 方才那个梦做得实在累人,她眼皮子又快合上了。 迷迷糊糊瞧见周云辜依然坐在她的床边,杳杳又勉力睁开眼,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周云辜垂目看她片刻,重新将手覆上她的额头。 “睡吧,不用怕。今晚我就在这里。” 杳杳就觉得很安心,又沉沉睡了过去。 第13章 这一觉杳杳睡得踏实极了,睁眼时天光已大亮。 想起昨夜的梦和现实,她下意识看向床边,却发现空无一人。 她有些惆怅地摸摸自己的脑门,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那只手掌的温度。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3节 唉。 她叹了口气,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 杳杳眼睛亮了亮,看见进来的是银杏,又深感无趣地合上了眼。 银杏怎么会瞧不见她这番变化呢?她憋了笑意,轻声对杳杳道:“小姐,周公子在外头等您用早膳。” 杳杳噌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她飞快地洗漱更衣收拾齐整,就兴冲冲地去了膳厅。 周云辜此时端了杯茶,见她来了,示意她坐。 杳杳同他道了声早,乖巧地坐下,两只手托腮,捧着脸笑着望他,两只梨涡浅浅地陷下去。 周云辜瞥了她一眼,就任凭她打量。 杳杳看够了,端起粥碗,也不用调羹,就着碗沿就往下灌,中途又胡乱塞了几口包点,草草应付了早膳。 周云辜看她,幽幽吐出一句: “上辈子又不是饿死的,吃这么急做什么。” 杳杳正用巾帕擦着嘴,喉头还在往下努力顺着食物,听到这么一句,差点噎住。 她费力地将东西吞咽下去,不解地望向他。 杳杳:“我今日起得迟了,怕耽误修习啊。” 周云辜闻言先是一顿,随即挑了挑眉,目光中倒是流露出点欣慰来。 杳杳放下巾帕,又漱了口,就要站起身来去院子里。见周云辜并没有半分挪动的意思,她又迟疑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周云辜将茶碗随手搁到桌上,这才正了正神色,看向她开口道:“今日有桩要紧事情要说与你听。” 杳杳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周云辜就道:“情况有些变化,我们或许得提前启程出发。” 杳杳微讶:“提早到什么时候?” 周云辜:“越快越好,最晚三日后。” 杳杳寻思了一会儿,就朝他点头:“我没问题,那我这两日好生收拾一下。” 两人用过早膳就告了别。 杳杳没回自己的屋子,深吸了口气,直接去了父母的院子里。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她就出来了。 她抬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日光,人有点懵懵的。怎么父母的反应和预想中的不一样?她想象中,她从未出过远门,父母应当是既担忧又不舍的;可实际上,顾父顾母好似知道她要提前出发,半点不见讶异,只寻常叮嘱了她一番就打法她回去收拾东西。 难道周云辜早就提前打好招呼了? 杳杳不知道的是,除了周云辜,周家父母也找上门来过一趟——他们都瞧见这段日子两个孩子感情像是突飞猛进,指望着杳杳将周云辜从修道一途上拽回来呢。 杳杳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被长辈们赋予的“使命”,只浑身松快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同银杏交待了这件事情。 银杏倒是不舍得很,杳杳这趟出行并不会带上她。她就一边替杳杳打点着物件儿,一边同杳杳碎碎念着“路途遥远千万注意安全”“周公子若是欺负你就提前回来”“一个人在外时时注意增减衣裳莫要着凉”诸如此类的叮嘱。 杳杳听着好笑,抬了头对银杏道: “做什么这么不舍,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她不知为何当初一见面,周云辜就提议要带她去山门一趟,但她起初是想求助于他关于那面迷梦镜的事情的。 如今想来,这镜子虽然依旧处处透露着古怪,周云辜却喂了她一颗定心丸;而她又随他修习了些许法门,此时倒是真的想要出门游历一番。 她有些雀跃,盘算着已经同父母报了备,两位哥哥此时又都不在城内,只能寄信同他们说一声。还有谁呢? 对了,还有徐言诏。 她提笔修书一封,内容上大致是说她不日便要启程离开余扬城,叫他不要想念她,回来再一同喝酒玩乐云云。 她差了银杏去给徐家送信,又点了一番收拾好的金银细软,亲自去了周云辜的院子,告诉他自己已经打点好了。 一切妥当,杳杳今日便心安地早早歇下。 次日天还未亮,杳杳和周云辜就已经在顾府外,准备启程了。 二人轻装上阵,不像要远行,倒像是出门去郊游。 银杏将包袱交到杳杳的手上,神色满是不舍。 杳杳笑着接过,朝银杏眨了眨眼睛。 “又不是不回来了,在家好好等我哦。” 银杏红了眼眶,重重点头。 另一边,周云辜从小厮手中接过马缰,翻身利落地上了马。 远端有日光渐渐爬上天幕,他坐在马上逆着光,身影被镀出一层光晕,在还未散尽的晨雾中看不清面目,身姿却挺拔如迎风而不动的劲竹。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杳杳一时间竟生出这样的想法来。 此时他一改往日同她相处时,那份没个正形又爱挤兑人的刻薄冷然,一瞬间好像万事万物都与他隔着遥远的距离,周身气度也显现出几分傲然与高华来——明明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竟能让人生出几分想要顶礼膜拜的心思来。 而这样一个人,却突然开了口,问她是否会骑马。 那些瞬间升起的感受消散开来,杳杳回过神,正要作答,周云辜就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被剑磨出些微硬茧的指端干净修长,洒上了薄薄的晨光,晕出一丝暖色,冲淡了那让人莫测的距离感。 “上来。”他看着呆愣原地的杳杳,想了想,声音里似染上了笑意:“难道还要我抱你?” 距离感就彻底被击碎了。杳杳有时会生出想要缝上他那张嘴的冲动来。也不知道他长这么大,是否因为说话讨厌挨过他人的打? 杳杳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拉住他的手,上了马。 她坐在他身前,他从身后伸出手围住她的腰身,杳杳这才发觉,他们若是同乘一骑,便是一个紧密相拥的姿态。 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周云辜却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声“走了”。 正要打马离开,忽然有一人策马奔来,蹄声急急,扬起一路的尘土。 来人将马堪堪勒住,停在他们面前,喘了几口大气。 是徐言诏。 “总算让小爷赶上了。”他说完才瞧见对面二人相拥共乘的姿态,表情扭曲了一下,却也只是不自在了一瞬,就恢复了正常的神情。 倒是个通透人。 徐言诏又道:“客气话也不同你们多说了,只是杳杳要出远门,我总得相送一场。” 杳杳会意地笑了,笑得极甜。 “谢谢你的诚心。有礼物吗?”她这样问。 徐言诏就翻她一个白眼,却还是老老实实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少不了你的。平安符,昨日专程去庙里替你求的。” 杳杳自是一番道谢。 周云辜挑了挑眉。 “过来些。” 杳杳听得迷茫,“啊”了一声,徐言诏却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此时怀里搂着人,不甚方便,所以叫他靠过来。 徐言诏咬牙,听见他又道:“我也有东西送你。” 这话听不出什么情绪,是一贯的冰冷嗓音,却也不像是要为难人。 徐言诏静候着下文,只见那人手腕一翻,手里多了个锦囊,递到他面前。 “……避火符。”周云辜咳了一声,解释道。 徐言诏瞪大了眼睛。周云辜竟如此好心,还给他备了份礼?不同他干起架来都算他大气了。 可眼前人又着实在没有流露出什么敌意。 徐言诏就坦然接过了,同他道了声“多谢”。 “小徐,那我们就此别过,再会啦。”杳杳适时开了口,为这场送别拉下帷幕。 目送着他们离开,徐言诏这才反应过来,好端端的周云辜为何会送他避火符? 他立马将锦囊拆开来,里面确实躺着符纸。他抽出来一看,却是两张符。一张他不认识的,想来是那莫名其妙的避火符,而另一张他曾经替杳杳求过,自然认得——看那式样分明是桃花符,背后还贴心地附了一行小字:天涯何处无芳草。 “……” 徐言诏捏紧了手中的符纸,无语了半晌。 算了,无所谓。反正他早也想开了,既然杳杳选择的是他周云辜,那他自然无二话可说。 另一边,还未出城,杳杳一腔离别的愁绪就被踏上旅途的新奇劲儿盖过了,在那儿自说自话。 “怎么我爹娘这么放心我出来啊?都不见他们着急,送也像是走个过场,竟然都不将我送出大门。” 她也不等身后的人答话,接着又道:“哦,可能把我交给你他们很放心?” 周云辜懒得搭理,她就继续开口,语气带些夸张的惊讶:“怎么,在他人眼里,你竟是如此靠谱的一个人?” 周云辜能想象到她此时微微睁圆了眼睛的模样。他额角跳了跳,收紧了圈住她腰身的手臂,似乎在警告身前的人老实一点。 二人几乎贴在一处,杳杳从后背处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很有节奏,就是有点儿快。 杳杳想了想,再度开口: “你是不是心脏不太好啊?我听说有人心速异于常人,不过三四十岁便因为心脏衰竭而英年早逝……” “……” 周云辜深吸一口气,开口语气里带点讽刺:“头一次知道你这张嘴也是不饶人的,周某刮目相看了。” 杳杳就偷偷在前头抿了嘴笑。 她终于知道该如何治周云辜这种开口句句爱贬损他人之人了。 打不过,那就加入呗。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万事顺意哦~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4节 第14章 出了城,人烟渐渐稀少,满目盎然的绿意同城内精心栽植的不同,散发着更为蓬勃的生机。 二人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杳杳舒服地窝在身后人的怀里,嘴里在温故着新学的法诀,身后人也时不时地出声提点一二。 方才周云辜已经同她简单交代过一路的安排。他们先要去邑阳城取一样东西,个头有些大,所以之后会直接在邑阳城换乘马车,随后一路往西,去往乾陵山。 此时他们正在前往邑阳城的路上。 邑阳城邻着余扬城,地处偏北,其间路途约莫耗费骑马一日。因而他们预计晚间时候,赶着城门落栓前到达。 然而越往前走,情况越发变得有些不对。 明明是盛夏的季节,道路两旁的树木植株却开始显现出颓败来。杳杳一路都在观赏风景,立时就发现了不对,这种莫名的感知让她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周云辜同样感知到了异常,跟杳杳不同的是,他还能嗅出其中夹杂着的几分妖异之气。 他皱了皱眉,提醒杳杳一句“坐稳了”,就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黄昏时分,他们提前抵达了城门。 还不到落锁的时间,城门却紧紧闭着,城郊的农庄散田也未见分毫人影,透露出一股凄惶之气。 杳杳心道怪极了。 纵使她甚少离家,到底顾家家大业大,消息灵通,因而她知道,当今是太平盛世,绝非什么离乱的年代;然而此时的邑阳城却是如此戒备森严,一副人心惶惶的模样,而他们之前甚至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刚刚靠近城门,城楼上就有人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头,朝他们高喊:“邑阳城封了,不许出入,若是经过烦请二位绕路。” 周云辜面色未动,只朝城楼的方向扬了扬手中的令牌。 令牌纯金打造,反射出光来,直晃人眼,城楼上的人就变了脸色。 不过片刻,沉重的城门吱呀着打开了一条小缝,将二人迎了进去。 他们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守城的将领。 那将领模样的人就有些忐忑,轻声朝他们解释道:“二位贵客,邑阳城如今出了大乱子了。” 周云辜未发一言,似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守城将就咽了口唾沫,接着往下说。 “也不怕二位知道,邑阳城近七日来,丢了不少孩子。本来也到不了封城的地步,可谁知道,昨日里,府尹家才满周岁的小公子也不见了。如今,城里丢的孩子,加起来得有四五十了。” 杳杳听得直觉骇人。 周云辜却是皱着眉头,略一颔首,就打马飞奔而去。 穿过主街,又绕过数条小巷,他们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前勒了马。周云辜翻身下马,又伸出手接杳杳下来,随后叩响了院门。 三长,一短。 院内听着静悄悄的,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开门的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打量着来人。 杳杳无端觉得这双眼睛阴冷得似是暗处偷窥的毒蛇,泛着赭黄的色泽。她打了个哆嗦。 周云辜从衣襟里掏出一枚青玉的小巧令牌,亮给那人,那人便开了门。 方才那一瞥的感觉挥之不去,杳杳就紧盯着那人打量。 眼前人看着年轻,上庭极短,颞部饱满,眼睛的位置较常人要高,整个面部呈出倒三角形来,并不丑陋,却不是什么和善的面相。而他脸上却偏偏挂出一个温和又老实的笑容,违和感极强。 那人见杳杳盯着他看,转过眼珠子来瞧她,此时看着眸色倒是正常,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杳杳却觉得不舒服极了,拉紧了周云辜的袖子。 周云辜面上看不出神色来,对院内人道:“看着倒是眼生。” 那人就忙不迭解释:“小的姓傅,是新来的管事,老管事得了急病,他们就遣我来应个急。” 声音柔和,态度谄媚,倒是符合了他的身份,杳杳却依旧觉得这人表里是极不合拍的。 周云辜“嗯”了一声,就带着杳杳往院里去了。 姓傅的管事看着二人的背影,伸出艳红的舌尖来,舔了舔嘴角。 “有趣,有趣。一个是神仙投下界的魂魄,一个身上莫名沾染了浓重的仙气,这二人竟是凑作一块儿,倒是笔买一送一的划算买卖。” 他一边嘀咕着,此时声音里倒是阴冷了几分,一边扯掉了头上简单的帽冠,一头漆黑如夜的头发披散开来,他又随手将衣服扯开了些,大摇大摆地出了院子,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见。 另一端,进了院子,周云辜的脸色终于沉重起来。 这院子里别有洞天,后院占地极大,种满了竹子,杂乱中实际蕴含着章法。 周云辜带着杳杳穿行在隐藏于弄弄迷雾的竹林中。半炷香后,二人眼前豁然开朗。 杳杳暗自记着每一个步骤,此时惊讶道:“这是……阵法?” 周云辜点头,示意她在这里站定,自己则上前去查看。 空地里空无一人,却带着些微血腥气,似乎再晚上几时就要消散殆尽。正中摆放着一只巨大的古铜箱子,上头贴着的符纸被烧去大半,残破不堪,精妙的锁头此时已被腐蚀了个对穿,因而箱门大敞,里头空无一物。 周云辜用手指擦过那把残破的锁,拈起指尖轻嗅,旋即冷哼了一声。 当世不论妖精灵怪,还是修道之人,都讲究一个避世,就连他们乾陵山这样名声赫赫的修仙大宗,弟子在外行走也甚是低调。 此番竟然有妖物敢如此堂皇地入世,在一座还算繁华的城里为非作歹,伤及人命,就算没有眼前的偷盗宗门宝物这一茬,他也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杳杳思索了几番,此时开了口:“方才那名管事,我觉得他身上有些古怪。” 周云辜神色并不意外。 “你知道?”杳杳了然,又道,“那你轻易放他离去,自是有你的打算了。” 周云辜难得耐心,同她解释道:“是。城里出了些事,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了。” “——会很危险,尽量待在我身边。”他顿了顿,又这样补充着。 他故意放虎归山,实际存着引蛇出洞的心思。 杳杳乖巧点头应了,问他:“那我们出去寻个住处?” 周云辜挑眉回她:“不,我们就住这里。” 他们同住一处院落,周云辜将正房让与杳杳,自己捡了处偏房。待她简单收拾妥当,又在她的房间外面拈了个诀,将整个屋子笼在结界中。 杳杳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眼中带了惊奇。上一次他设结界时她正迷糊着,因而这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术法。 周云辜瞥见她好奇,也不多作解释,只叮嘱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以自保为上。” 杳杳又顺从答应。 想了想,她还是开口多问了一句。 “是不是你要取的东西也丢了?”她眼神朝着后院示意,随后体贴补充道:“就是方才那个被毁坏的空箱子里的?当然,要是涉及到什么隐秘之处,你大可不必为难,就当我没问。” 周云辜静静听着她的话,就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 “告诉你也无妨。” 他径直往屋子里走,见杳杳停在原地没动,回头扬了扬眉毛道:“进来饮上几杯茶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杳杳忙应“好”。 进了屋子,周云辜随手煮起了茶,瓷器叮当碰撞间,他缓缓开了口,同杳杳讲起了那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七十年前。 那时朝代还不是这个朝代,地界儿也不是这片地界,但人们总是如常地过着日子,生存在这片俗世凡尘的土壤上。 比起庸碌常人,有位公子的命格却好似不太一般。 他生来富贵,是天之骄子,却久病缠身,身边亲近之人也一个个离去。 算命的都说,他是天煞孤星。然而别的天煞孤星都只煞身边人,他却连自己也被影响,估摸着要活不过今年。 公子自个儿看得淡,他想,这也是桩好事,免了他孤独一生到老,平白多受磨难。 他眼里看过红尘烟火,自己却不沾分毫,孑然一生,去迎接自己命数的终结——就好像他对于这样的事情并不陌生,只当是寻常。 直到他遇见了一位姑娘。 那位姑娘在城东月老庙的边上支了个摊子,打起了摸骨算命的幌子。月老庙香火本就旺,又临近乞巧,算过的人都说她算得极准,轻轻触碰到人,竟能说出几分那人心中所想,摊子生意因而是极旺的。 那日收了摊,姑娘正巧撞见公子,蒙着面纱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熠熠的杏子眸,一眼直直望进公子眼里,起了些许兴味。 她走上前几步,眼中泛出盈盈笑意,问他:“能否给公子算上一卦?” 公子漠然得很,自是回绝了她,谁知那姑娘就缠上了公子,非要给他算上一卦,连摊子也不要了。 公子避她不及,一来二去反倒熟络了起来。 她也终于如愿以偿地摸上公子那双修长如玉的手,窥见了天命的一角。 只这一窥,倒是震得这位神神叨叨的小姑娘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15章 周云辜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杳杳正听在兴头上,此时脸上露出浓厚的好奇来,身子也往前倾上了一倾。 周云辜替她斟了一杯热茶,又为自己添了一些,端起茶盏来,眉眼隐在缭绕的雾气中,看不清神色。 他缓缓开口道: “那位姑娘实则是天上司掌梦境的神女,下凡想来世间探问人心,瞧个究竟。” 杳杳就楞了一瞬,随后叹道:“原来竟还是个神仙志怪故事。” 周云辜“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说着。 话说那位姑娘,亦或如今应当称之为神女,原本是近来有所困惑,才生出了下界历练的心思。 而她甫一接触到公子,就发觉,眼前这人的梦中之境,竟是世所罕见,至少她从未在凡人身上见过。 神女就回去央着司命查了这位凡人的命格。 命格簿子上载,公子终年二十五,死于顽疾。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5节 神女就问公子,他如今年方几何。 公子冷淡的脸上竟然生出些看破生死的笑意来,淡淡答道:“不才今年二十有五,上月廿七方过了生辰。” 神女瞧着眼前人如玉的脸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要替他改命。 神女知道有一味罕见能长在凡间的灵草,七十年一生,最近正好逢上它成熟。 她寻到了那株草药,从伴生的蛇妖口中夺下一株,拿回去炼了灵药,喂公子吃下。 讲到这里,周云辜又停了下来。他将茶盏饮空,放在桌上,将话题绕回了现实。 他道:“如今后院里被偷走的,就是今年才成熟的灵草,名唤无忧草。” 杳杳恍然点了点头,又觉得没听尽兴,皱了皱眉头追问他:“那位公子呢?他的病治好了吗,他的命数又如何呢?” 周云辜不答,只偏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月明星悬。 他对杳杳道:“时候不早了,回屋歇息吧。” 随后就将杳杳送出了屋子。 杳杳撇了撇嘴,心道这人好不厚道,讲个故事没头没尾。她回了正屋,屋里设施一应齐全,应当是常有人照看打扫的。 她点了一只蜡烛,接着烛光打开自己的包裹,打算更衣睡觉。 一卷书从衣服里掉出来,是周云辜早先交给她的那卷所谓秘藏。 她捡起来正要放回去,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她想起她曾经通读这卷书时,有些地方不甚明了,当时问过周云辜,并非什么要紧之处,她便次次读到就略过去了。 此时陡然想起来,那些词句无外关乎梦境,虚无缥缈又捉摸不透,竟似是在讲如何探知、操控梦境。 她豁然开朗,心想,难道这卷秘藏竟与那位神女有着渊源?这倒是不奇怪周云辜为何能如此细细讲来这样一段隐秘的传奇故事。 杳杳心里想着这些,一直到入睡。 她做了一个梦,却是个难得的清明梦。 梦里她似乎就是这位神女,可她又能清晰地思考,兴许是早先听了这些故事,思索多了,才在梦里变成此番情境。 她就像一个占着他人身体的旁观者,冷眼看着事情的走向。 梦中,她,不,是那位司梦的小神女将炼成的丹药喂给那位公子后,就又匆匆回了天上,去寻司命仙君查看命格的变化。 杳杳还在想着,这位病入膏肓陷入昏睡中的公子哥儿竟然同周云辜生得一模一样,就是瞧着比周云辜还要冷漠,还要少些人气儿。 她正惊奇着,被她附着身体的小神女就已经和司命吵了起来。 司命:“我的小祖宗、好祖宗,这个凡人是怎么得罪了你,你非要可着他一个人造——” 这位司命仙君瞧着年轻俊朗,此时却是愁眉苦脸,护紧了怀中的那本簿子。 小神女作势要抢:“你给我,又有什么瞧不得的。” 司命脸色又愁苦了几分,瞅着都要哭了。 他只能一边往后退,一边嘴里不住地劝道:“咱们做神仙的可不兴去动那些凡人的命数啊,天意不可违啊!” 小神女立时伶牙俐齿地回道:“净说些屁话!虽然这么做确实不道德……”说到这儿她语气弱了几分,但紧接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可天意怎么就不可违了,你当我真不知道咱们这天界那么多荡气回肠的传说故事都是怎么来的啊?” 司命这一回是真的急出了两滴眼泪,又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儿掉下轮回台去。 他稳住身形,就要给眼前不依不饶的小祖宗跪了:“可是这一位的你是真不能动啊!”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立马搂着怀里宝贝似的命格本子,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留下小神女并着她身体里的杳杳陷入了震惊。 这一位不能动……?难道这位公子的身份竟是有什么古怪。 她正思索着这话里的意思,却感受到外界的波动,随即就被弹出了梦境,转而醒来。 屋外头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她听见重物撞上什么东西的声音,发出“啵”的一声,随后传来嘶嘶啦啦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被腐蚀或是灼烧。 她瞬间从方才的梦境中警醒过来,起身披了件外衣,将门拉开了一条细缝,好打量外头的光景。 屋外原本隐于空气中微不可见的结界此时现出了实体,浓郁的灵力层层笼罩,将她护在其中;结界右上方却是破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小孔,此时灵力涌动,正在慢慢修复。 杳杳就推门到了外头,将整个夜空都览入眼中。 今夜月色朦胧而晦暗,夜色中,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急急退去,似乎受了伤,有些踉跄,听见她这边的响动,倒还有功夫分出神来看了她一眼,随后那人喉间发出一阵阴冷嘶哑的笑声。 而周云辜则一身白衣,执了剑,衣袂翻飞间,凌空而起,紧紧就跟着那道仓皇逃窜的身影追了出去。 杳杳看着二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空中,有些呆愣。 她先是往前走了两步,试探地伸出手去戳了下结界朦胧的边缘,并未感受到任何阻力。 杳杳就放心地往前再迈一步。 “啵”地一声,她整个人被结结实实地弹了回来。 她寻思周云辜并未教给她解除屏蔽的法门,再加上他与今夜那不速之客都悬在空中飞着,这样的技俩她也是分毫不会的,应当是帮不上忙了;她就只好揉着摔痛了的屁股,老老实实地回了屋里,抱着枕头等周云辜回来。 一直等到第二日正午,她囫囵睡过去几次,此时肚子咕咕叫着,竟是饿醒了。 她瞅着外面在日光下又淡淡隐去的结界,唉声叹气,同时又有些担心周云辜此时如何了。 她倒是很相信他的实力,虽然这份信任似乎没什么来由。她往日里被教导着,未曾见过他实力的全貌,只能算是管中窥豹。 她也想放宽心等他回来,可此时显然到了饭点儿,她的肚子不答应啊。 “唉。” 她叹一口气,觉得没叹舒畅,就又叹了一口。 “唉。” 刚叹完,结界就隐隐松动了。 杳杳冲出来就看见周云辜回来了,此时剑已经收了,衣衫有几处破损,上头还沾染了些许血渍,他的面色瞧着却还好,整个人依旧挺拔出尘,气度不损分毫。 她就放了心,正要问他这结界要怎么出去,周云辜却打量了她两眼,扔给她一个提兜,随后径直进了屋内。 杳杳打开来一看,里头是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摸上去甚至还热乎着。 她愣了愣,笑了。 院子正中摆了一张小几并三两椅子,杳杳随意坐下,将吃食一样样摆好在小几上,一边吃一边等他。 片刻后,周云辜从房间里出来,换了一身衣衫,方才那些劳顿奔波的尘埃气息就一扫而空,整个人又是那副冷峻出尘的模样。 杳杳吃了三两块糕点垫了肚子,就也不饿了。她捧了茶,递给他,笑眯眯地问:“去了这么久,本来我挺担忧你的。现在看来,事情应当是顺利解决了?” 周云辜接过茶的手一顿,颇显诧异地一挑眉。 “怎么就顺利解决了?没追上,他跑了。” 当得是理直气壮。 杳杳语塞半晌,打着哈哈:“那你还挺有闲心哈,劳烦你带这么些吃食回来了。” 周云辜低头抿了一口茶,矮身坐下,声音闷闷隔着茶杯传出来:“客气,总归不能饿了你的肚子。” 待他坐定,杳杳才收了神色,认真问他:“昨晚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周云辜“唔”了一声,神色淡淡道:“多半是只千年的蛇妖。” 近日来杳杳已被补习了不少关于妖精志怪的传说,此时倒没多意外,只担忧地开口:“难道近日里在这邑阳城劫掠小孩的,就是它?” 周云辜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可是他昨夜为何闯到咱们这儿来了,这里又没有小孩子……”杳杳有些不解。 周云辜答得漫不经心又一本正经: “可能是忌惮我的实力,想要探探我的虚实?” 杳杳:“……” 没给她开口揶揄的机会,周云辜随即坐正了身子,整了整神色,肃然道:“但我昨夜断了它一截尾巴,此时它元气正是大伤,咱们得想办法把它揪出来。” 这妖物作乱也才不过七日,就算是进补,一时也用不着杀那么多孩子,若是趁早,兴许还能救出来不少。 只是此番它受了重伤,他们更得抓紧些了。 第16章 第二日清晨,他二人敲响了第一户人家的大门。 昨日里他们探访了府尹,想着府尹家丢的小公子是最近的一起,兴许现场还能留下一些线索。 不知道周云辜手里那块黄金令牌是什么来头,府尹对他二人恭敬极了,听到二人是来探查城内孩童失窃的案子,他更是几乎要当场感激涕零,当场给了他们一块城主令,方便他二人探查行事。 小公子的院子早被下令封禁起来,周云辜同杳杳被府上的大管事引着,越过重重的戒备,进了丢失的小公子最后待过的院子。 院内不见丝毫凌乱,亦没有任何碰撞、打斗的痕迹。越是这样,反而越发肯定了他们先前的猜测——只有妖物这种超出世人常理的存在,才能不声不响地从深宅大院里掳走身份娇贵的小孩子。 小公子的乳娘也被人带到了他们跟前。年轻的妇人瞧着憨厚朴实,问起关于当晚的情形来,却是一问三不知,只一个劲地哭,一口咬定她只是出去上了一趟净房,没发现任何异样,回来时摇篮里好好睡着的小公子就没了踪迹。 再问当夜值守的护卫,也都是一口咬定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大管事就有些不耐了。这两日为了小公子的事,府上请了不少能人来回探查,又动用了驻守的官兵搜遍了整座城,府尹甚至还派了人去附近的庙宇里请高人,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却连是何人做的都没个头绪;眼前一男一女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只是瞧着年轻,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也不知道有什么能耐能手握城主的令牌,竟是被奉为上宾。 料想他们也瞧不出什么,管事这样想着,原本因为不耐而松垮下去的精明面容上又端起了虚情假意的笑,就要送客。 他领着二人朝外面走去,经过低头站在一旁的乳娘时,那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中的小姑娘,却突然露出一个有些惊疑的表情来。 管事察言观色向来细致入微,生怕是有什么变故,就停下来想要询问,那小姑娘却收了表情,摇了摇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府尹府上出来,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无功而返。 路上周云辜就已经简单同杳杳说了昨夜追赶蛇妖的始末。 缠斗中他斩获了那蛇妖的一截尾巴,本想着不能立时将其除掉,也能凭借这条尾巴找到妖怪的老巢。 谁知那蛇妖见自己落了下分,赤红了双眼,竟是自行逼出一口腥臭的精血来,毁了那条尾巴不说,还布下了迷阵,拖着重伤逃窜了。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6节 因而此时倒是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要如何找到蛇妖的藏身之所。 周云辜同杳杳拿着府尹给出的近日来的调查结果,上面详细记载着丢失孩子家庭的住处和情况,二人连夜制定了详细的拜访计划。 此时他们拜访的这户人家也是才丢了孩子,急病乱投医似的来者不拒,家中主人听说了二人来意,十分配合,称得上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一番探查下来,却也是没有什么线索。只是在触碰到孩子丢失前时常近身的物件儿时,杳杳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像脑海中被牵扯出一根细细的丝线,引向意识的深处,似有梦境那么深。 她又想起方才在府尹府,她路过伺候小公子的乳娘时,莫名升起的念头。 带着这般疑惑,他们走访了一家又一家,而这份感知却越来越明显,就好像马上就要抓住头绪。 快要晚间时分,他们又来到一户人家门口。 早先拜访过的人家,多半是新近才丢了孩子,因而着急得很,哪怕瞧着他二人年轻,却也顾不上轻视,只想着抓住每一分希望,自然万般配合;然而却不是每一户人家都是如此。 眼前的这家人,孩子丢了已有接近七日,什么样的法子都试过了,层层失望积攒下来,觉得希望渺茫,早已灰了大半的心;此时见上门的二人年轻又体面,既不是公差也非得道的高人,出言就有些不逊了,还作势要赶人。 杳杳体谅他们的心情,正要出声劝慰,周云辜却冷着脸掏出那块昨日新得的城主令,几乎要横到看门的管事脸上。 管事就不情不愿地引二人进了门,嘴上还嘟囔着抱怨:“先前丢了那么多孩子,也不见那位大人着急,此番丢到自己府上了,就想着权势压人,大张旗鼓地查起来了。” 杳杳勉强一笑,周云辜却是恍若未闻。 然而从这家出来,却依然一无所获。 二人回了落脚的院子,谈论起接下来的打算。 杳杳突然想到什么,出了个主意。 杳杳:“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入手。” 周云辜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杳杳就接着道:“按照我们探访过情况的人家来看,丢失的小孩全是刚满周岁或周岁以下的。邑阳城并不大,不如我们也留意一下有适龄孩子的人家?” 周云辜脸上就露出点笑意,似是赞同她的思路,却道:“只是那妖物如今受了重伤,只怕行动不便,短期内不一定会出手。” 她默然,确实如此。 入了夜,杳杳觉得满头的头绪混杂如乱麻,难以入睡。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挑了灯,坐在床边就抱着那卷秘藏翻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她就倚着床头睡着了。 睡意朦胧中,她又做起了昨日那个未曾做完的清明梦。 杳杳依旧如同魂魄离了体似的,附在那位小神女的身上,接续着昨日的情节当一个旁观者。 小神女从司命仙君掌管的轮回台出来,不过呆立了片刻,径直去了一处地界儿。 杳杳在她身体里,觉得茫然,好在那处地界虽然被飘渺的云雾缠绕,入口处却立了块石碑,上面洋洋洒洒三个大字——“三世镜”。 她正猜着这三世镜是作何用处,“自己”信手一拂,云雾就散了些去,露出一片澄明的水面。 杳杳就觉得惊奇。这所谓三世镜,竟然是面湖? 她继续往下看,就见“自己”拈了云雾,凭空捏出一行眼见着一吹就要散去的小字,投入湖面中,被缓缓吞没。 随后,湖面泛起了波澜,待波澜平静,其上竟是显现出鲜活的投影来。 映照在那湖面上的人,正是先前梦里同周云辜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位公子。 此时的公子却不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而是执了柄剑,正与人缠斗。他的剑法极佳,每一个动作间都及其连贯,一把看似普通的剑却被他舞得行云流水,仿佛随着他的心意而肆意指点山河。 只是他的境况却显而易见的不太好,分明是众叛亲离受人围攻。 终于,他力竭不敌,被人乱剑砍倒,飞溅的血污脏了那张脸以及一身白衣,他的神情却至死不变。 小神女明显有些不忍,看得直皱眉头,挥了挥袖子,水波再次漾起,画面也随之转变。 画中人仍是那副年轻俊逸的样貌,却换了一身装扮,仍旧是濒死的场景。他手中握着书卷,身前焚了香,烟雾缭绕间淡然坐定,合上了眉目,直到呼吸全无,依旧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 一连看过三场,杳杳才明白过来,这三世镜的功用大抵是显现凡人前三世的弥留之景。 她看得直咂舌,这同周云辜长着同一副样貌的冷峻公子竟是接连三世英年早逝,不得好死。 小神女明显也不好受,气喘吁吁地跑去砸司命的门。 “司年轮,你给我出来说清楚,他的命为什么不能改?”杳杳听见她这样喊着。 司命仙君紧闭了大门不敢吭声。 “我刚刚看过三世镜了,往前查了三世他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并无任何异样。我就是改了他今世的命又如何!” 司命听得头大,又守着秘密不敢说,只能连连念着“我求求你了小祖宗”,样子倒是无助极了。 杳杳看得了个大热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此时同着小神女一道直直赶往凡间。 那位公子被喂了灵药,显然药效已经起了作用,他此时看着气色倒好。 小神女将手覆上他的额头,他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仍在睡梦中的他却将冷峻的眉头柔和了下来。 杳杳心想,这人无论长相情态都与周云辜几乎无二,难不成他二人之间有什么牵连? 思绪还未落定,她的脑海内突然挤入了一段画面。 这是……预知?她此时占着小神女的身体,同她心意相通,立马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杳杳就想要露出骇然的表情来。 这位神女竟然可以通过梦境预知未来。 她又想起那卷秘藏的开头,有这么几句话—— “因梦而生,循梦而去;无我无梦,了然天命。” 杳杳觉得自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一角,就想要快些摆脱梦境,好去那本书卷里探查个究竟。 只是此时似乎由不得她,她只能被迫看着小神女一次又一次地预知天命,替那位公子改命,最终引来了天雷,将二人彻底席卷。 恍惚间,她从护住他人的姿态转而被人紧紧拥住,将她牢牢护在怀里。那个怀抱坚定而用力,隐隐散发着沉香气息。她不由自主泪流满面,却分毫挣扎不得。 杳杳也被那样浓重的情绪席卷着,在雷光落下的瞬间,被弹出了梦境。 第17章 天色微微亮,晨光透过门窗的缝隙悄悄溜进屋来。 杳杳从梦中喘着粗气醒来。 她坐起身,平复了半晌,困扰了她两日的故事在梦境中得以窥得结局,她却来不及关心,只翻身利落起了床,就去找那卷书。 她先前只当那些玄妙而拗口的文字是修炼的心法,此时才隐隐窥见了门道。 探知梦境、掌控梦境,从而预知未来。 杳杳思索着其间的关系,逐字逐句地翻阅着整本书卷,却是愈发的迷茫。 直到周云辜敲响了她的房门,她才神情恍惚地放下书卷,同他出去用了早膳,开始今日的探访。 他们昨日一番商议,还是决定从可能遇害的人家入手。 出门过了点新鲜人气儿,杳杳才觉得昏昏沉沉胀痛着的脑袋稍微好转了些,又能转得动了。她摆摆头将莫名其妙的情绪与思虑甩掉,叩响了这家人的大门。 近来邑阳城怪异万分,这户陈姓人家又有适龄的小孩子,终日惶惶得很,就连看门的小厮也终日里紧张慎重。 杳杳二人禀明了来意,小厮就变了脸色,嗫嚅了半晌,才颤颤巍巍地进去通报主人家。 倒是没让他们久等,不过片刻,主人家亲自来了。 随着主人家一起来的还有尖锐刻薄的骂声。 “真是晦气!我们家又没出事,你们找上门来是什么意思?你们要查就去查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来人,给我将他们打出去。” 主人家极为不客气,杳杳倒是能体谅他们这份心情,但这场面毕竟难堪。她呼了口气,想着事情紧急,就要好言好语地同他们相劝。 余光瞟见周云辜面上似乎有些冷沉,且张了张口,杳杳不知为何想起他平日那张讨人厌的嘴皮子了,猛然一惊,他们今日可不是来同人家吵嘴的。 心念一动,她就往周云辜身上丢了个诀,是前几日才从他那儿习得的噤声诀。 杳杳这个诀甫一捏完,就冒了冷汗——他怎么可能被自己的小小术法拿捏住,大概随意就解了吧。 她去打量他,见他面上表情有一丝地凝固,却隐忍未发,也顾不得多想,就去细声劝慰主人家,解释自己此番来意。 陈家人兴许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了,此时冷静下来,将杳杳的话仔细听了进去,虽然仍有些不快,却还是顺顺当当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他们在会客厅落座,陈夫人差丫鬟婢子们端上了热茶与瓜果点心,在场的人却没人有心思去享用,只有周云辜最是平静闲淡,掀开茶盖来品了品茶香。 很快陈家的小公子就由乳娘抱着,被带到会客厅来。 刚满周岁的孩童未被世事影响,最为纯粹。此时他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又懵懂地打量着眼生的来客。 杳杳想起昨夜梦里的发现,她难得抿了抿唇,随后还是暗下了决心,示意乳娘将小公子抱得近些。 小孩子喜欢漂亮的事物,漂亮的人自然也不意外。见杳杳凑近了他,小公子咯咯笑出了声,肉乎乎的小手也开始手舞足蹈,手脚上挂着的金铃铛发出清脆响动。 杳杳一边挂上笑容,轻声细语地逗着小朋友,一边轻轻伸出手,覆上了小孩子的额头。 嗡—— 一瞬间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剧痛,随即涌入了许多虚幻缥缈的场景。 没想到初次尝试,竟然真的有效果。杳杳顾不得细看,只能先稳住自己的心神,努力让脑海中的震荡平复下来。 她回过神,额上已冒了细密的汗珠,小朋友仍然一脸好奇地望着她,还伸出小手挠了挠她的头发。 周云辜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指尖掌心传来的微凉触感让她好受了些,这才彻底缓过神来。 现下不是整理思绪的好时候。杳杳想着方才脑海中涌入的模糊画面,打起精神来同陈家的夫人仔细攀谈,又询问了些细节,并细细叮嘱她近日一定要多留些心云云。 待他们从陈府出来,杳杳立时拉住了周云辜右边的衣袖,将他扯得离自己近了些,然后轻声开口道:“周云辜,我同你说个事情,你不要害怕。” 身旁的人未吭声,杳杳就继续往下说。 “我好像能隐约探知到他人的梦境。” 她说完,神色郑重地抬眼,等待对方的回应,谁知等了半天,周云辜只是冷冷望着她,眼神似乎还带着些许控诉,却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愕然,随即想到自己方才似乎给他捏了个噤声诀,连忙替他解了。 周云辜这才缓缓开了口。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7节 “我们先谈谈。是觉得我做哑巴比较好吗?” 杳杳就有些不好意思,但此时心里还记挂着方才的要紧事,她就同他实话实说道:“我怕你方才忍不住挤兑人,万一同人家吵起来了,岂不是把局面平白变复杂嘛。”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汗颜,又好声好气哄他道:“原谅我嘛,我这不是想着我们赶时间——” 周云辜好气又好笑,甩下一句: “我何时挤兑过他人?” 杳杳愣住,仔细回想才发现,还真是。 他从不挤兑旁人,向来只挤兑自己。这难不成还是什么优待吗?杳杳很想同他理论一番,心里却挂着眼下要紧的事。 “详细说说。”好在周云辜将话题牵扯了回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什么样的情境,什么样的感觉?” 杳杳就如实将那些梦境的混沌片段同他说了,并提及那卷秘藏。 “之前你让我修习的那卷书,是不是同你之前讲的那个故事里的神女有关系?” 周云辜默,微微点了点头。 杳杳就继续道:“那就对了。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同我修习的东西有关,但我如今确实能够感知到些许东西,兴许我们能借助这个,寻找到突破口。” 周云辜又是默然片刻,道:“不止如此。如果你愿意,可以试试以迷梦镜作为辅助,真切地从探知到掌握梦境,从窥探到预见未来。” 杳杳闻言睁大了眼睛。 “决定权在你。”周云辜此时的神情郑重极了,“你应当知道,如果你选择这么做,今后你的人生也许都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没错,杳杳想,毕竟是这样的能力。 但她还是很快就下了决定。 “那就试试看吧,我们现在先回去拿镜子?” 周云辜望向她的眼神就复杂极了,就好像越过她此时的果敢望见了更远更深的一个谁。 这样复杂的神色并未持续太久,就被他再次潜藏起来。 他们二人一同折返回了住处。 路上,杳杳将这两日的感受事无巨细地抖露给他。 “……当时在府尹府,我同府尹公子的乳娘擦肩而过时,我就感觉的她的潜意识在诉说,‘好生阴冷’。现在看来,那应当是当晚她所感受到的感觉,被她主观上忽略了,却潜藏在了梦境里。” “之后去的几户人家,虽然因为事发的间隔时间长短不一,情况各有不同,但我只要靠近小孩子常用的物件儿,或是与之亲近的人,都会有细微的感觉。” 杳杳又想了想,才继续含糊说道:“然后昨日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才想起来这些事情同那卷秘藏之间的联系。” 周云辜听到她提及做了一个梦,神色就微微起了些变化,最终却还是没有细问。 院子同离开时没有分别,早晨二人未饮尽的茶还摆在小几上,瞧着竟是一派祥和惬意。 杳杳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去取迷梦镜;周云辜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留下的结界消失了。 按理说,这个结界自结下后,可以持续七日之久,能阻挡一切修为低于他的人出入,且对企图强行闯进的妖物有着额外的伤害——就像那晚,那只曾扮作管事的蛇妖再度回来后,就在上面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 然而此时,这处结界竟被人无声无息地彻底消除了。 那蛇妖分明是被他所重伤,为了逃跑藏匿又生生吐出了一口精血,那么今日里趁他们外出而到访,并轻而易举解了结界的又会是谁? 他的面色就凝重了许多。 这些思虑不过耗费了片刻的功夫,杳杳已经拿着镜子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她终于触及了有关梦境的秘密,迷梦镜此时样子瞧着倒是与往日不同,竟隐隐散发着华光。 周云辜知道,迷梦镜此时是真真正正认了主。 他收了面上神色,对杳杳示意道:“你可以先用你能感知到的方式,在我身上试验一番。” 杳杳乖巧应好,眨了眨眼睛,手就有些颤抖着覆上了他的额。 手里的触感微凉又温润,像是在抚摸一块有温度的上好玉石,杳杳却无从顾及,只紧紧盯着摊开在手掌里的镜面。 她感受到了梦境的气息,周遭的气流都变得凝滞,脑海中的思绪也开始胡乱地涌动,同她触及他人的梦境时感觉无二。 然而镜面却未起任何变化,依旧是她所熟悉的那片浓雾,此时正一如往常地缓缓流转着。 杳杳心中疑惑,来不及细思,神识却突然被一股阻力往外推去。 她被刚刚建立起的感知弹了出去。 第18章 杳杳只觉得脑子一瞬间如同针扎般剧痛,而那股阻力,与她曾经想要往迷雾里迈进一步时所遭受的阻力一样,沉重且不容拒绝。 她睁大了眼睛,里面写满了意外,看向周云辜。 心中似乎产生了一些想法,却只是一个细微的念头,她一时无法将其归纳出详细的头绪来。 “明明都到了紧要关头,可是却失败了。”她蹙了蹙细柔的眉毛,看着周云辜轻声说。 周云辜闻言也皱了眉,似乎不甚明白为何会这样。 二人沉默半晌后,还是杳杳再度开口,做了决定。 “无妨。”她整理好了思绪,提议道:“不如我们再去一趟府尹公子的院子,接触一下小公子身边亲近的人,他们家毕竟是目前最晚出事的……” 话音还未落下,院子外头却突然传来了急切的拍门声。 外院傅姓的年轻管事早就跑了,杳杳也是结合着近两日发生的事情,才知道那人多半就是那只千年蛇妖所化。 此时院内只有他二人,拍门的人停了片刻,见一时无人应答,也不气馁,锲而不舍地继续拍着。 杳杳同周云辜对视了一眼,出去开了门。 院外分明是府尹大人府上的大管事。此时这位精明的中年男人脸上只剩下满满的焦急,见他二人出来,像是找到了救星。 不等他们开口,这位姓崔的管事就主动开了口,态度恭敬,带着恳求。 “二位,老爷有急事请你们走一趟府上,若是二位方便,就快快随我来吧。” 杳杳正要应好,周云辜却开口问:“什么急事?” 崔管事脸上就又滴下来几颗细汗,左右张望了两眼,这才凑近了他二人些,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咱们府上的小公子找回来了!” 杳杳讶然,周云辜神色里却带上了几分若有所思。 颠簸着赶路的马车上,崔管事才仔细向他们解释起来。 原来今日早晨,崔府的大门被人叩响了。 看门的小厮方一打开大门,就瞧见他们家丢了两日的,找遍了全城也没找到的小公子,正裹在一个破烂的襁褓里,就这么随意被人扔弃在大门的石阶外,正神志不清地抽噎着。 那小厮顿时吓了一大跳,左右望了望却不见任何人影,只好赶紧将小公子抱起来,进去禀了府尹老爷。 本来失窃的孩子又莫名其妙被人送回来这件事,不论做此番行为的人有何目的,但到底找回了丢失的小公子,是件天大的喜事;可谁知小公子自从进了府,整整半日里都是高烧昏迷、神志不清,一连看遍了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着孩子的情况诡异得厉害,府尹崔老爷就想起了前日上门探访的周云辜与杳杳二人来。 如今的世道下,修仙的门派虽然大多避世,行事极为低调,寻常人家也并不知晓多少关于玄异怪事的信息;但实际上,那些颇有资历的百年宗派与豪门大族及官宦人家都是有着并不匪浅的来往的,这也是为了行事方便而为。 而乾陵山自是这样的大宗大派之一。 周云辜当日上门拜访时,并未遮掩身份,因而府尹老爷咬咬牙,就想到要向他们求助——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多半也意识到,如今邑阳城之乱,并非人为,应当是妖物为害。 马车驶得急,不过一炷□□夫,二人就到了崔府。 因着事情紧急,府上众人免了一切客套虚礼,直接将二人引到了小公子所在的院子。 院子里跪倒了一片下人,早前两日他们见过的乳娘也在其中,一旁围着几位医者打扮的陌生面孔,有老有少,一个个正大声探讨着病症,相互驳斥,争得脸红脖子粗。 此时见又有人上门来了,他们便被分了神,向来者投去打量的目光。 杳杳同周云辜却来不及顾及他们,只被府尹崔大人亲自引着,径直进了屋内,去查看小公子的情况。 竹编的摇篮里,刚满周岁的小娃娃眼睛紧闭,原本该是红润的脸庞此时微微泛着诡异的青紫,嘴无意识张着,涎水挂在嘴角,手探上去一模,整个小人儿都是烫的,正发着高烧。一旁的妇人穿戴华贵精致,却焦急得不得了,正用巾帕抹着泪,想必是崔夫人。 二人朝她微微致意,府尹大人就上去同妇人细声解释着,将她引到一边,给他们让出位置来。 周云辜走近了些,伸出手,两指并拢,探到小孩子的面门半尺处,敛了眉眼,手指微微用力,指端就牵扯出一股微不可见的妖异紫气来。 “是蛇毒。” 而且并非普通蛇毒,是蛇妖的妖毒。他顾忌在场人多口杂,并未直言。 府尹夫人憋着一口气,憋得久了,此时就一下子哭出声来。 “这,这可怎么办,这位公子,”她语声都有些不顺,“不,这位高人,你可有办法救救他……” 周云辜蹙眉道:“烦请屏退旁人。” 府尹夫人就连连屏退了闲杂的旁人,屋内只留下他四人并摇篮中昏迷的小公子。 周云辜这才拈了诀,点在小公子因为难捱而紧皱的小眉头上,不过片刻,小孩子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变得好了一些。 府尹大人脸上面露惊喜之色,试探着问他:“这,犬子这是得救了吗?” 就连府尹夫人见状,也暂时止住了抽噎。 周云辜却摇了摇头。 “只是暂时抑制住了,还需寻得源头,才可尽数根除。” 他交代完,不再搭理这厢的哭声,只细细沉思。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样小的孩子,又深陷昏迷,必定是被人送回来的;而这送孩子回来的也不知是人是妖,他此番将孩子送回,又意欲何为? 他看向杳杳,朝她微微点头。 杳杳就明白过来,抿了抿唇,细声朝正重新哭得悲切的府尹夫人和正在安抚她的府尹开了口:“能否让我单独看看?” 那二人就抬头细细打量她。 是个美貌年轻的小姑娘,神色里还带着不知世事的纯善懵懂,也不知道能有什么神通。 但瞥见一旁的周云辜并不反对,神色也如常得很,他二人就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好,姑娘请便。”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8节 府尹言罢,就亲自搀着他一步三回头的夫人出去了。 待门窗都重重关上,隔绝了屋外的天光,杳杳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亮出了那枚精巧的镜子。 她微微敛了眉目,神态恭谨,将手掌覆上仍旧微微发着烫的小公子额间。 熟悉的涌动泛上来,她已然习惯了许多,未见慌乱,只将心神全部凝在可能出现的感应上。 那些原本虚无飘渺的感应此时渐渐像是落在了实处,在杳杳的脑海中汇聚成逐渐凝实的画面,同时迷梦镜也有了反应,将那些场景虚虚实实地反馈出来。 她瞧见一双阴冷的眼睛,泛着赭黄色的光泽,像是暗处随时准备窜出来咬人一口的毒蛇。 紧接着那双眼睛渐渐拉远了些,露出半张被布帛遮住的脸孔,她却似乎能听见那张被遮掩住的嘴里,正发出“嘶嘶”的笑声。 画面距离拉得更广阔了些,她瞧见那人一身黑衣,上面绣着繁复诡异的银色花纹,那人正矮身弯腰,将怀里抱着的什么东西放在地上。 背景是天光微微见白的街道,瞧着竟像是府尹府的大门口。 杳杳喘了口气,再将神思往里探了点,画面就倏然一转,变得阴暗。 那场景瞅着似乎是在一处洞穴内,可以隐约听到洞顶水滴滴落的清脆声响,在狭窄弯曲的空间里发出闷闷的回响。岩壁上长着湿润的石苔,暗沉沉的绿色让人无端觉得阴冷。 倏然间有细弱的孩童啼哭声响起,就像是丢进热油里的水滴,一瞬间炸开锅来,诱起了遍地的哭声,夹杂着幼儿的尖叫。 杳杳被骇得神魂动荡,画面开始摇晃,只能隐约看见暗红的鲜血流了一地,森森白骨新骨叠旧骨,妖异万分。 视角开始急速退转,掠过长满了茂盛天南星的洞口,彻底退出了山洞。 杳杳力竭,只得收回神识。 甫一松开撑着小孩睡篮的手,她就觉得晕得几乎无法站立,恍惚之间有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缓缓引着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无暇顾及外界,只能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自己似乎打了一个盹,她终于能缓缓睁开眼睛来。 一睁眼,就瞧见周云辜静静站在她身前,正弯腰去探她的额头。 杳杳瞬间清醒了些,开口声音还有些抖,问他道:“方才那些,你看见了吗?” 周云辜“嗯”了一声,深沉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确认她无碍后,这才收回手来,将她浑噩期间找到的线索说与她听。 “我方才出去重新探查了一番,来者留下了很明显的气息,并未刻意抹去。” “难道是故意的?”杳杳愕然,随即想到什么,又道:“那方才我探知到的画面,丢失的孩子岂不是……” 凶多吉少。 她的面上交织着惶然与不忍,内心还潜藏着一丝期望,并未将话说完。 周云辜同样神色沉重。 “不止如此,他此番所为,怕是在挑衅我们。” 他话里意指莫名被送回来的府尹公子,冷哼了一声。 “来者一路留下的气息指向南面。”他摊开手中的地图,苍劲修长的手指悠悠一点,道:“而这个方向上,盛产天南星的,只有这一处。” 天南山。 第19章 世间万物相生总相克。 就像它寻着的这处最是适宜它修炼的洞穴边上,茂盛地生长着治疗蛇毒的良药天南星;就像它性喜阴寒,在污泥阴沟中爬行辗转而生,却觅食最为纯粹干净的灵魂。 它是一尾活了千年的尖吻蝮,靠吞食年幼的孩童修炼道行,无名无姓。 曾经有人唤他一声“阿复”,而前些日子,它在那两位一看就有些神通的年轻人面前自称姓傅。虽然,这两个称谓,它都不怎么喜欢。 它日日夜夜都生活在阴暗的色泽中,因而不会记得清一个人或一位神的面容。 但它记得那份气息——那份由集掌了万物的灵思的,世间最为虚无缥缈之物化成的,却纯粹而干净的剔透气息。 而正是那份气息,在七十年前,从他手中夺走了七十年一生的无忧灵草,间接害死了他最亲密的爱人。 蛇类最为冷血冷情,但它们往往也分外记仇。 曾经它撼动不了一位有通天能耐的神女,如今却让它寻着机会,找到了她不知缘由降生在凡世的神魂。 它吐着信子,化出人形来,样貌年轻,上庭极短,颞部饱满,眼睛的位置较常人要高,呈倒三角的面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来,分明就是当日的傅姓管事。 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步伐,踏过层层叠叠的白骨,耐心地等待着他盛情相邀的“客人”。 月前,那七十年一生的无忧草就要沐浴天地灵气而生,并在一日内即成熟。而他们蝮蛇一族,向来对气息纯粹的灵物有着敏锐的感知,因而总是能先他人一步找寻到这无忧草,这才致使旁人向来以为,无忧草与尖吻蝮相伴而生。 七十年前那一株被人夺走,本来并没有什么大碍;可后来,他的爱人修炼心切,短时间内吸食了过多的孩童鲜血,走了火入了魔,痛苦万分之际,偏生只差那么一株无忧草救命。 那一尾漂亮的母蝮蛇没有熬过命定的劫难,他却将这一切的因果都记在了当初抢夺灵草的神女头上。 而眼下的这一株,竟然也被人捷足先登。 他自是不服,一路追过去,却发现,采摘今年生的灵株之人,竟好似同七十年前那位神女救下的病重之人是同一人。 他心中起了兴味,暗中小心翼翼地窥探,这才发现,那位神女竟也降生在了凡间,还同这位公子又起了瓜葛。 他对他们之间的瓜葛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自己大仇即将得报,甚至还可以趁机吞噬了那神女的神魂,好提升自己的修为。 他捉来了只以噩梦为食的伯奇鸟,注入了他精心提炼的蛇毒,让其发了狂,去引起那个凡人的注意——他知道那位公子这一世走了修道的路子,很有些神通,可他们毕竟肉体凡胎,自然比不上他这修炼了千年染尽了鲜血的道行。 他向来对自己很是自信。他的本体又名五步倒,若不是修炼到了他这样的地步,如何能将蛇毒的毒性精准地压制到他所需要的程度,譬如只是让伯奇鸟发狂,亦或是只让那方满周岁的小孩昏迷。 想到这里,他又喑哑地笑出声来: “好,好。那我今后便叫傅五步了。” 他眼角撇过正血红着眼睛啄食地上枯骨的伯奇鸟,眼底起了些许不耐,伸手一道阴冷的腥风扫过,那只黑白相间的鸟儿就哀叫着浑身渗出鲜血,很快便没了气息。 傅五步收回手,细长的尾指上有两圈黑色的环纹,一圈代表着一千年的修为。 他细细盯着上面那圈近日才长出来的环纹良久,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不枉他七日里搜罗来这么多孩童,又在挨了那凡人的冷厉一击后迫不得已提前将大阵炼化——眼下的成果倒是喜人。 只是此次进补得如此着急,怕是往后,过了周岁的小孩都不能为他提供任何进益了。 他神情阴冷,将周云辜记恨上了,却又转念一想——只要能觅得那位神女的魂魄,将之炼化了去,即便往后的千年都不得进补,那又如何?何况这斩了他一截尾巴的凡人,身上也沾着些不明来历的仙家气息。 傅五步又看了看随意栽在一旁,因见不着日光而显得蔫蔫的无忧草,想起上面似乎还沾着些修道者溅出的鲜血,心中满意极了。 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他正这样想着,就感受到了空中传来的生人气息,混杂在洞内氤氲而潮湿的水汽中,格外明显。 他陶醉般地深吸了一口气,化出了原身,静静盘卧在光线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蛰伏着等待来人进入。 另一边,周云辜和杳杳一路循着若隐若现的妖气,来到了一处隐蔽的洞窟前。 这处洞窟在背阳的半山腰处,口前长满了大片的天南星草,密密麻麻的叶片如同杂乱的鸟足,探向四面八方。 周云辜手上拎着剑,用剑尖将挡住洞口的草叶压下了几分,就感受到里面有股躁动的妖异之气。 那股气息不过躁动了一下,就很是冷静地又蛰伏下去,周云辜却是嗤笑了一声。 他未持剑的右手手腕一翻,指间拈出一个诀来,蓬勃的大火瞬间席卷了整个洞窟,将水汽都逼得一干二净。 火势燃了半盏茶的功夫,就逐渐消灭,此时再仔细看去,洞口边的一丝草木都未被方才那阵火焰伤及,洞内的阴气却尽数被焚烧一空。 一声有些气急败坏的怪笑从洞内传出来,伴随着那声怪笑,一个墨色的身影柔弱无骨般地游曳着现了身。 正是傅五步。 此时他半边脸孔上还爬着密集的蛇鳞,上面却好似被焚烧了一般,有些焦黑,想必方才正是这些蛇鳞替他挡住了烈火的席卷。 他此时幽幽开了口,语声嘶哑难听,语调却又阴柔婉转,听着令人脊骨发寒。 “往常的日子里,都是我在暗处阴着别人,今日里倒是难得被逼到台前来。” 他的视线如同蛇信子一般,阴恻恻湿漉漉地扫过对面的二人,语气又是一转,变得狂妄了许多。 “今儿我心情不错,就赏了你二人这个面子,可千万别叫我太过失望。” 周云辜却不等他话音落下,就直直以手中的长剑划出凌厉的剑光,铺成细密交织的网,朝傅五步所在的方向铺天盖地而去。 傅五步见状,反应倒是迅速,身形奇诡地堪堪扭过道道剑光,面上神色却是阴狠了几分,倒还有功夫开口道:“以为你们修道之人最是光明磊落,此番倒是小看你了。” 周云辜不为他的话语所动,无需侧目就捕捉到了他的去向,一击不中,凛然的剑气又紧追而上,竟是分毫不让。 傅五步不免想起他当日斩落自己的尾巴时,也是这样一副杀伐果断的模样。偏偏他的剑光道道精巧,并非莽撞,分明是用了心思的,实在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傅五步却并不着急,只与他周旋着,赭黄色的眼珠却是缓缓转动着扫过周遭浓密的树冠,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炼化了几十孩童的性命,不仅修补好了先前落下的重伤,实力还很是精进了一些,此时虽然被周云辜的精巧剑法逼得左右闪躲,却并非无力还击。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杳杳早就寻了一处适宜躲避的地方,轻巧地跃上枝头,拈了一个隐身诀,屏住自己周身气息。 她脑海里想着来时同周云辜商量制定好的计策,此时倒也不着急,只耐心地等待着时机,好一举击溃那蛇妖的防线,以梦境之力干扰他的神魂。 此时那蛇妖被剑光逼至树丛之间,正化出了原身,灵活地盘绕在茂密枝叶间,蛇信不断地吞吐,阴毒的眸子扫过每一个不容放过的角落。 周云辜似乎也发现了他的意图,眸光一凝,就蓄了力道,直直一剑刺向那蝮蛇的眼睛。 看似朴实而简单的一剑,却蕴含着万象于无形,避无可避。 剑光即将斩上之时,蝮蛇却突然竖起了瞳孔,随后兴奋地吞吐着蛇信,快速地扭转了方向而去,即便如此,两只眼睛还是被斩了一个对穿。 而傅五步却顾不上正在狼狈流血的双眼,只操控着蛇身,却发出阴凉的人声道:“找到你了。” 杳杳正在拈诀想要入梦,眼前却有腥臭的阴风直直扑来,她面色骇然,一时无从躲避。 骇人的蝮蛇张大了蛇口,露出挂着涎液的尖利毒牙,赭黄的双目早已被鲜血糊满,却分毫不影响它分辨方向。 杳杳别无他法,只能倔强地继续拈诀,脑海中回想着那些玄而妙之的深奥话语,试图强行介入眼前突如其来的巨蛇的梦境。 “因梦而生,循梦而去;无我无梦,了然天命。” 她仿佛就要进入那玄之又玄的境地,阴毒的风却已席卷至面门。 她终于有些不甘地闭上了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只有耳边一声清脆的响动,似乎是有什么屏障隔绝了她与那道近在咫尺的攻击。 杳杳想睁开眼来瞧个究竟,眼皮子却沉重万分,意识也生生被拖入了梦境与现实的交界之间。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19节 第20章 她虽然陷入混沌当中,如同被魇住了般睁不开眼,却能感受到脖颈间挂着的玉佩散发出热意,随后在胸前化为了湮粉。 她就想起来,那块玉佩是出行前周云辜挂到她脖子上的,挂上去时上面还沾染着他颈间的温度。 他们出发之前其实是起了争执的。 她说要同他前去天南山。 周云辜难得皱紧了眉头,神色冷肃,对她分毫不让:“你就留在城里。”他语声严厉,似是命令。 杳杳却据理力争,分毫不让:“我可以做点什么的,我并非毫无用处。” 她的态度坚定且认真,并非鲁莽的一时兴起,周云辜就不好继续驳斥她,只紧锁眉头。 僵持不过片刻,他再度开口道:“你身上有梦境之力,它很可能是冲你来的。” 随后,他将他们还在余扬城时就遇到的企图啄食她气息的伯奇鸟的异变讲给杳杳听。 杳杳听完下意识起了冷汗,头脑却仍旧保持着冷静,此时反倒是若有所思道:“那我更是有必去的理由了。” 她定定望着周云辜,直直看进他幽深的眸子里去,继续缓缓开口道:“我可以是诱饵。只有让猎物以为自己是猎手,它才会真切而迫不及待地露出破绽来。” 她的嗓音向来细软,此番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 周云辜视线就停留在她的脸上。 良久,他微微阖了目,自颈间取下一块儿用红绳坠着的莹润玉佩,动作轻柔而珍重地戴到她的脖子上。 …… 此时,自认是猎手的猎物已经露出了它迫不及待的爪牙,蛇身就要缠绕上眼前紧闭双眼的姑娘,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股莫名的阻力隔绝开来。 那枚玉佩粉碎后四散的粉末,化作了点点华光,正均匀地漂浮在杳杳周身,没有丝毫要落下的迹象,竟是隔绝出了一片暂时无法被入侵的领域。 缠绕于其外的傅五步尝试着收紧了身子,发现一时动她不得,只得作罢,发出两声气急败坏的“嘶嘶”声后,就将阴冷的目光投向了周云辜。 周云辜见状却收了攻势,只握着剑防备地立在原处,冷眼观望着情势。他自是知道那枚玉佩的功用,虽然能形成结界阻挡一时的危险,却经不起剑气的侵袭。此时只能靠杳杳去继续完成他二人的计划了。 而傅五步很快就发现了他的顾虑,想要转而攻击他,却又舍不得近在咫尺的“猎物”,只阴恻恻地盘旋在结界外,分心二用地留意着两人的动向。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紧闭双目的杳杳却是慢慢挣扎在混沌之中,抬起了一只手,遥遥指向奇诡骇人的蛇首,手指轻点,竟是在此刻成功入了梦。 傅五步到底是修行了千年的妖,立马就从周遭波动的灵力中明白了眼下的处境。他狰狞地张大了蛇口,露出闪着寒光的毒牙,身体开始愤怒而又癫狂地扭动起来。 杳杳坠入陈梦之际,就听见那个阴冷湿寒的声音几乎是愤怒地响在自己的耳边,发出诘问:“想看看是吗?我也想知道。” “为何要阻碍我修行?” “又为何要害我妻子骨肉?” 她被这道声音激得一个哆嗦,却发现自己被死死魇住的神识似乎是有所松动。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处阴暗湿冷的洞穴,石壁上爬满了性喜阴寒的苔藓,洞口被茂盛生长的天南星遮住了大半,几乎透不进日光。 她适应着洞穴里沉沉的光线,视线往低处一扫,满地的枯骨映入了眼帘,而更为骇人的是,那些或新鲜或陈旧的骨架子瞧着身量不足,竟好似是还未生长发育的孩童。 惊骇之中她就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如一缕烟雾般轻飘,且不受自己的控制,直直往洞穴深处飘去。 一声痛苦的尖叫倏然响起,在幽闭的洞窟内回响混杂,几乎直直要击碎人的天灵盖。 杳杳稳住了心神,仔细去瞧,就看见了化作人形的傅五步,和另一尾正在人身与妖身之间来回变换挣扎的母腹蛇。 那条母腹蛇赤红了双眸,时而变化成人身时露出的艳丽脸孔上布满了黑色的筋络,周身血气几乎翻涌成实质,眼见着是走火入魔了。 待她终于无力嘶吼挣扎,维持着原身瘫倒在地,傅五步才快步上前,紧紧将她搂住。 此时的画面分外奇诡,人形模样的年轻男子搂着一条约莫三四米长的蝮蛇,亦或者说是他被那条蝮蛇姿态暧昧地遍身缠绕,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满是血污的蛇头,落在那蛇喉部白色鳞片上的点点念珠斑上,像是在抚慰着疲惫的爱人。 “为何如此心急进补?咱们选的这条修炼路子,早已违背天道伦常,比寻常的法门都要快上许多,就更是急不得。”他嘶哑的声音低低问着。 那尾早已精疲力竭的蝮蛇怪笑了一声,同样口吐出人言,话语里却满是不甘:“你就不想要——成仙吗?” 傅五步被她问得一愣。 自然是想的,世间万物但凡走上了修炼一途,没有人不会不想登上那一步登天的阶梯。 “你瞧见了吗,当日来夺走无忧草的仙子啊,”那母腹蛇断断续续地念着,“当得是法力无边,随心所欲啊……她想救人,就救人,连天命也能违抗。” 傅五步闻言,赭黄色的眸子里瞬间写满了怒意。 若不是她夺走了那株无忧草,如今自己的爱人也不至于身陷走火入魔的痛苦,竟是要陨命了。 杳杳在一旁看了半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无忧草竟然有着这般神奇的功效。 无忧草吸收天地灵气而生,又蕴养在人间,偏偏不以朝露阳光为生,只吐纳人间至纯至善之气息;而眼前的母腹蛇,因着修炼心切,一连吞食了数名孩童的性命,眼见着走火入魔无法消化过多的精气,似乎只有服用无忧草才能勉强压制体内暴动的气息。 可无忧草七十年一生,眼前是绝不可能找出第二株了。 那尾花纹艳丽的母蛇气息渐渐微弱,本身泛着光泽的蛇鳞变得灰暗无比,蛇信也缓缓僵硬,口中一股股地涌出了黑紫的血液,蜿蜒而下,在潮湿的地面缓缓汇聚,没过满地的苍白枯骨。 杳杳皱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 傅五步这是将仇怨全都算在了那位夺走灵草的小神女身上,可他未曾想过的是,他的因果,在他第一次选择以孩童性命进补时,就早早种下了。 至于为何这笔帐如今又算到自己头上,杳杳想,兴许是因为她修习了那位小神女留下的秘藏,同她有了渊源,沾染了梦境的气息罢。 她突然有所感悟—— 这一尾千年蛇妖梦境深处的执念,无外乎在于怨愤与迁怒。 而此时,她正要尝试着脱离梦境,神识却感受到一股无端的阴寒,似乎同梦境开端的声声诘问同源,原来傅五步竟是也大胆地将神识投入了这片迷梦之中,追随而来。 杳杳突然笑了笑,因着初次实践而略微紧张的心也逐渐静了下来。在梦境中的她重新闭上了眼睛,有条不紊地操控着神魂的力量,缓缓地往梦境外头退去。 傅五步分出的神识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去意,凶狠地追了上来,却在脱离梦境的边缘处,未曾赶上,被结结实实地挡了回去,神识竟是受到了重创。 杳杳重新从梦魇中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似有华光绽放。 周遭玉佩湮粉化作的华光正渐渐淡去,眼见着就要散了。杳杳却不急不忙,先是活动了手腕,朝着周云辜的方向比了个手势——是他们早先就约定好的,代表着一切妥当只待他给予最后一击;随后就一个灵巧的翻身,从蛇身缠绕的空隙处直直往下坠落。 那巨大的呈三角状的蛇头还定定地在半空中目眦欲裂,就被转瞬到来的灼灼剑华斩了个透彻。 剑光散去,蛇躯在半空中僵直了片刻,就要重重往地上摔去。 杳杳也正急速坠落着,虽然看准了地方,身下有层层覆盖的茂密植被,她还是做好了摔个结实的准备。 坠落的过程不过瞬息之间,她死死护住了头脸,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身体好似落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紧接着她就听到近处随之而来的重物落地声,夹杂着嘶哑的蛇鸣。 杳杳赶紧拿下了护住头脸的双手,就在那个怀抱里要探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还未瞧清楚,眼前就是一花。一只微微透着凉意的修长干净的手捂上了她的眼睛,袖间掠过的微风送出阵阵沉香气息,遮住了山林间浓厚的血腥气味,煞是好闻。 杳杳却是愣了愣,随即伸手去扒拉那只好心捂住自己双眼的手,道:“快,快松手。我要亲眼看着它死绝才能放心!” 周云辜:“……” 那只漂亮的手就顿了顿,随即顺从地放了下来。 杳杳就看见那条先前还神气地同周云辜缠斗的蝮蛇此时身上布满了被剑刺穿的裂痕,浑身往外汨着黑紫的血,气息微弱,分明已是濒死之态。 杳杳叹了一口气,同周云辜简单讲着先前入梦的见闻。 第21章 她还未说上几句,地上那蜷缩着濒死的妖反而嘶哑着声音开了口。 “你以为你们便很无辜吗?” 杳杳想起它方才一副濒死的可怖样子,倒没想到它竟然还能出声,讶然地将视线转到它身上。 那蛇妖此时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赭黄色的眼早被汨出的血泊覆盖,瞧不出生机几何,出口倒是依旧怨愤:“咳,若不是七十年前…咳咳,你为了救他,抢了我伴生的灵草,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场面。” 杳杳疑惑了片刻,就反应过来,这蛇妖是将她认成了小神女,将周云辜认成了神女梦中的那位公子。 她皱着眉思索这一番歪理片刻,正要出声反驳,周云辜却先一步开口:“你滥杀无辜,屠戮生灵,如今下场不过是顺应天道。” 那蛇妖却不服气,竟是笑了一声:“天道?你们这些自诩正义之人才是最最道貌岸然之辈……” “那四十九名岁余孩童,全是因你们而死!” “这些都是你们该背负的债,都是你们的债。谁都逃不出这份因果,谁都…逃不出……” 它接连吐出怨毒的话语,竟似回光返照一般,甚至想要扭动早已破碎的身躯,却终究还是力竭,渐渐没了生息。 方才它提到那四十九个孩子,可这千年来,遭遇毒手的又岂止这个数。 想到这里,杳杳就觉得很有些沉重,喉间像是坠了铅块儿,几乎发不出声来。 此时事情尘埃落定,算是彻底了结了,先前一时情急下被抛在脑后的所有紧张害怕情绪都涌了上来,方才的一番激烈斗争也耗费了太多的心神,杳杳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得人有些倦怠。 半晌,她回过神,竖眉对着早已僵硬的蛇尸小声骂道:“放屁!鬼扯!活,活该!” 终于发泄了出来,她好受了许多,想起旁边还有个周云辜,连忙去关心他此时如何。 却见他脸色并不是很好,想必原本也是分外沉重的,只是此刻正略微低了头望着她,神色倒像是柔和了几分。 杳杳这才觉得一颗心彻彻底底落到了实处。 只是想到那处半山的洞穴里一地的碎骨,此番出行注定染上了沉重的色彩,也足以击碎她对于外界那一派天真的幻想。 “走吧。”她不愿再看那具面目全非死状骇人的蛇尸,只扯了扯周云辜的袖子。 “嗯。”周云辜低低应了一声。 “先回邑阳城,差些人来敛了尸骨……接那些孩子们回家。” 天公送来几阵电闪雷鸣,随后下起了瓢泼的大雨,将罪孽与鲜血尽数冲刷,雨声呜咽,宛若哀鸣。 整座城都在暴雨中寂静,城主府也不例外。 周云辜径直去了小公子的院子,替他解毒,留下杳杳在偏厅会见了崔府尹,将缘由始末细细说与他听。 自她说完,整个厅里就陷入了死寂。 这一场祸事实在骇人且凄惨。 有人挑帘走了进来,将屋外的雨声喧哗带入了厅内,打破了一室寂静。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0节 是满面喜色的崔夫人,她恭敬又感激不尽地将周云辜请进偏厅来,随后正要同府尹崔大人开口,却被对方神情凝重地摆了摆手将话语堵了回去。 “老爷。”崔夫人一脸不解。 崔大人却不再看她,而是面目肃然地望向杳杳和周云辜,沉声开口道:“我会为这四十九名孩童举办一场隆重的丧事,并劝服全城百姓为他们服丧吊唁。” 崔夫人听了这番话,立马神色就不太好了。 “老爷,这怎么行。咱们信哥儿好容易死里逃生啊!这要是再沾染上些许晦气,还不知道将来会……”她话未说完,就被崔大人怒声打断。 “够了!我意已决,轮不到你置喙。”他恼然拂袖,想起此时还有外人在,就又收敛了些许神色。 周云辜默然片刻,向他行了一礼,道:“大人高义。” 随后便同杳杳一道告了退,离开了城主府。 他们回了落脚的院子,歇息一晚,第二日就要启程出发。 还是来时的轻简装扮,周云辜手上却多了个盒子。 他捧着盒子的神色肃穆,如同昨日对着那些孩子的尸骨一般。杳杳就没有多问,随他一道上了早已雇好的马车。 这辆马车很宽敞,车上只他二人,倒是显得有些空荡。 杳杳这才想起来后院那口箱子并那株灵草的事儿。 “忘了问了。那株灵草,你不准备带走了吗?” 周云辜微微摇头,道:“就让它留在它该在的地方吧,顺其自然。” 杳杳懵懂地点头,又问道:“那我们还用乘马车吗?” 周云辜神色难辨,眉目低垂了些,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看着情绪并不高。 “早先就雇好了的。”他解释道,“原本还有两位同门要与我们同行的。” 他的手指摩挲上今早抱出来的那只小盒子,神情终于有了几分悲意,却还是很快收回了手。 杳杳在猜测中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劝慰,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留他自己静静消化。 她轻轻撩开帘布,见满城已披挂上了白色,在炎炎的夏日里透着几分刺骨的寒凉意味。 而送葬的队伍同样起了大早,丧了孩子的父母们跟在送葬队伍后头,正哭得撕心裂肺。 就在满城的哀乐声中,他们乘着马车,静静地离开了邑阳城。 此番一路往西,路途遥远,按常人来讲,要花上大半个月;只不过他们轻装简行,路过诸多城镇只采买饮食水源等必需用品,便再无停留,因而倒是行进得快上几分。 他们已一路颠簸了快七日,眼见就要临近乾陵山的地界了。 这一路倒是平静且泰然,沿途依旧是夏日的葱郁之景。他们未曾在城镇中多作停留,倒是说不上来沿途风貌有什么变化,只是从逐渐口味辛辣的吃食中,感受到了西边更加潮湿闷热的气候。 杳杳此时坐在马车上,正咬了一口当地特色的灯芯糕,瞧着同云片糕差不多的质地,却带了丝肉桂的辛辣香气。 她不适应地皱了皱眉,继续同周云辜讲着方才的话题。 日子过去了几天,先前在邑阳城染上的沉重淡了几分,他们就又重新提起那段话题,而此前周云辜正同她讲道,说是世上不仅仅是妖物,就连人,都有去用那等歪门邪道修炼的。 “我不理解,我想不通。”杳杳折断了手上的那根洁白细腻的灯芯糕,执拗地望向周云辜。 对方却是神色淡淡,道:“世间难以理解的事物太多了,没有人需要去桩桩件件理解透彻。” 杳杳就立马反驳:“可是,他们是人啊。人如何能狠下心做出那等事情……” 周云辜答:“人又如何。若是走上了修道的路子,练出了些许名堂,人又同精怪有何分别?” 杳杳张了张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周云辜替她添了点茶水,又淡淡补充:“何况精怪也并不是非要凭借那些邪异的手段才能修炼,也有不少是潜心向善积攒功德的。” 杳杳讷讷“哦”了一声,正接过茶水递到嘴边,马车就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随后,车夫勒马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手忙脚乱地将茶杯端稳,探出身子去问车夫。 “何叔,发生什么了呀?” 他们请的这位车把式姓何,四五十的年纪,人瞧着沉稳又憨实,赶车的口碑也是一等一的好。此时他慌忙间勒了马,也有些不好意思,见杳杳出来询问,赶忙答道:“姑娘,受惊了。这半路好好的,窜出来个小丫头拦了道,我怕伤着人了,只好赶忙停下。” 说罢,他神色为难地指了指路中央。 杳杳一瞧,好好的官道正中站了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小姑娘,扎了个俏皮的双髻,见了她,眼睛一亮,随即笑得有些憨傻。 杳杳就干脆跳下了马车,边问那小姑娘:“小姑娘,你这是怎么啦?这样可不安全哦。” 小姑娘开了口,声音软软糯糯又不做作,倒是挺招人喜欢。只听见她道:“漂亮姐姐,对不住。你们是要去乾陵山吗?能不能捎奴一程呀。” 杳杳就有些讶然,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乾陵山的呀?” 小姑娘此时倒是不憨傻了,只是讨好地笑着道:“姐姐先答应让奴上马车,好不好。” 杳杳见她漂亮可爱,只是衣衫分明因为赶路而有些破旧,瞧着鞋子也像是磨破了底,而周身气息虽然怪异,却没有半分恶意和邪气,就好脾气地答应了她,将她拉上了马车。 小姑娘上了车,见车上还有个人,倒是不意外,只是瞟到桌上的糕点时就直了眼,似乎当场就要流出口水来。 杳杳暗暗觉得好笑,就将盘子朝她那儿推了推,示意她吃,又拿出一只茶杯来,替她斟了些茶水备着。 小姑娘立时兴奋了起来,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道了声谢,又端起茶盏牛饮,倒是不甚见外。 杳杳耐心地等她吃饱喝足,又递上帕子替她擦干净了小嘴,这才好奇地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乾陵山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痴心妄想,但是想要评论qaq呜呜呜—— 第22章 小姑娘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儿,头上竟然颤巍巍地竖起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来,瞧着像小狗,又像是狐狸。 杳杳神色又惊讶了几分,颤巍巍地伸手指了指她的脑袋上方,小姑娘疑惑地伸手一摸,这才红透了脸颊,忙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奴是几里地外红花崖下的小狐狸,平日里爱收集些应季鲜花做些胭脂水粉,此番想要往远些地方谋个生,这才出此下策贸然拦了两位哥哥姐姐的车驾。” 小狐狸的眼珠子亮亮的,此时转了转,转向周云辜,又解释道:“奴对气息很是敏锐,老远就闻到了这位仙长身上的气息,所以……” 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分明是请求二人莫要怪罪。 杳杳初次出行,就碰上了坠入魔道的大妖,此番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纯善可爱的妖精,难免对小狐狸姑娘心生好感。 她就同小狐狸一起将恳求的目光投向了周云辜。 周云辜此时倒是波澜不惊,只瞥了那耳朵都遮掩不住的小狐妖一眼。此时瞧见杳杳写满了拜托的目光,他轻轻笑了一声,可有可无地道了一声:“随意。” 杳杳想着一路上终于多了个伴儿,就兴奋了不少,亮着眼睛同小狐狸攀谈起来。 小狐狸名叫红花花,看着模样小,实际也有快两百岁的道行了。 只是她走的是行善积德的路子,修为来得极慢,因而根基薄弱了些,除了会些小术法,倒真同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没什么分别。 杳杳就问她:“花花呀,你为什么要去乾陵山呢?” 花花就睁大了那双狐狸眼,里头写满了不解:“去卖奴的胭脂呀。姐姐不知道吗,那乾陵山下的乾山镇上最有名的就是胭脂水粉的买卖了。” 杳杳就有些惊讶,她还真不知道。 见眼前的漂亮姐姐似乎对修道界知之甚少,花花顿时来了劲头,又同她说了好些修炼途中的见闻和乐子,直讲得自己口干舌燥,最后竟是哈欠连天,靠着柔软的靠垫就仰着头睡了过去,毛茸茸的小耳朵还是不是晃动两下。 杳杳略感新奇地观察了一会儿,憋着笑,转身同周云辜攀谈起来。 “竟然还有如此可爱的妖。狐狸化形的妖怪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周云辜从书卷间抬起眼,看了一眼对面睡得哈喇子直流的小狐妖,难得有些语塞。 “这应当也是少见的例外。” 杳杳眨了眨眼,又看一眼小狐狸,笑道:“此时我倒是同意你先前的论断了,善恶还真是不能凭借种族一概而论。” 看来世人的眼光还是太过片面,只将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通通打成邪魔外道。 周云辜微微颔首应声,目光依旧在书卷上。 杳杳就撑着脑袋看了会儿窗外,一路景色见得多了,没了刚出门时的新鲜劲儿,就也显得千篇一律,并不十分有趣。 于是她又将话题转回周云辜身上。 “话说回来,我先前做过一个梦,没有与你细说,正是关于你上次未讲完的故事。” 她将后续种种细细说与他听,随后问他故事是否确实如此。 周云辜却好似在神游,手里握着的书卷半晌没有翻上一页。 杳杳静静等了片刻,见他没甚么反应,就又问道:“你知道吗?神女梦里的那位公子,瞧着同你倒是像得很,就是性格不太一样。” 周云辜终于从书卷中抬起头,瞳孔却有些放空。 他微微勾起唇,似乎是笑了一下,却又淡漠得很。 “是吗。” 杳杳见他心不在焉,正疑惑,他又补了一句。 “许是巧合。” 近日来事情一桩接一桩,倒是让他没有功夫去想那些更深层的问题,此时想来竟像是难得的逃避,让他好生喘了口气。 小姑娘此时就乖乖坐在他身边,是一贯的活泼机灵性子,却也乖巧,向来不惹人厌烦。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过,会在人间与她重逢。 他想起这一世初见她时,自己眼底生生压住了惊诧,只试探着同她靠近。不过数日的相处,他就能确定,眼前的凡人小姑娘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仙子。 他想起这一世自己是为何起了求仙问道之心,说来倒真是惭愧,不过是为了一派执念与痴心。老掌门当初高高俯视着他,悲天悯人般地感叹他执念太过、道心不纯,实实在在是鞭辟入里,直击人心。 而他并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神女如今会化作凡人,这才起了念,想将她引上这段路途,去乾陵山一探究竟。可真正经历了先前那番变故后,他才恍然了悟,何为道。 何为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没有修道之人不熟悉这些字句道理,然而直到今日他才觉得这些精深玄妙的道理有了具体的印证。 就像也曾有先人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是谓道。 而他的道……周云辜放下书卷,侧目静静打量身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在车马的摇晃中快要睡着的姑娘。 她曾经是他的执念,化作他的道心,也因为她一番意料之外的出现,差点动摇他的道心;如今,竟是再次在她身上,使得他又触摸到了真正的道心。 他收回视线,微微阖目,将所有翻涌的情绪与欲念通通压至心底,告诫自己不得贪恋。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1节 一晃眼三日过去,因着多了只活泼开朗的小狐狸作伴,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的轻快氛围,日子就溜走得格外快了些。 转眼他们就行至乾陵山脚下的乾山镇。 乾山镇依山而建,地势高低错落有致,屋舍瞧着也是别具一格。此地并不因地处偏远而人烟罕至,反而繁华热闹得很,他们到时正逢午间,处处缭绕起炊烟,满是凡尘气息,与不远处神秘的道门仙山交相辉映,倒叫人生不出什么违和之感。 待到进了镇子,杳杳这才发现,繁华的市集上胭脂水粉铺子居多,再次就是绫罗绸缎坊,多的是三两成行的年轻漂亮姑娘,打扮得青春又靓丽,挽着手笑闹着。 她瞧着有些惊讶,就问一旁的红花花道:“花花诚不欺我。此地的胭脂水粉生意还真是……兴盛得很。只是不知为何会有这么多年轻姑娘愿意来这般偏僻的小镇呀?” 红花花就睁大了那双天真无邪的狐狸眼,微微歪了头,看着杳杳道:“他们都是为了乾陵山上的俊逸仙长们来的呀。” “哈?”轮到杳杳彻底吃惊了。 她将疑惑不解的目光投向周云辜,就见对方虽然很是不情愿,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肯定了红花花的说法。 原来这乾陵山的规矩并不禁止修道之人成家,只是多半修道之人不会选择被凡尘俗世绊住手脚,就自个儿潜心在山上修炼。然而偏偏乾陵山远近闻名,诸多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都前来此处拜入山门,寻仙问道,自然吸引了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往这山下的镇子中聚集,有的是为了瞧一瞧修道之人的热闹,有的则是为了寻个好夫婿。 杳杳听得直咂舌,啧啧称奇。 小狐狸红花花就在这里同他们辞了别,很是依依不舍了一番,又与杳杳交换了信物,约好要找时间再聚聚,还将挎着的小篮子里大半的胭脂水粉都送给了杳杳。 她下了马车,还一步三回头,对杳杳道:“姐姐,不要紧的。奴的胭脂水粉是顶好的,何况姐姐还是如此天姿过人,自然不怕被别的女子比了下去。” 杳杳:“……?” 小狐狸见她迷茫,就干脆点明了:“姐姐千万别怕身边这位仙长被别的姑娘抢走,要奴说,若是看了姐姐,还能瞧上旁的女子,那多半是眼光有问题!” 这回总算听明白了,杳杳腾地红透了一张脸。 送走了小狐妖,她却不敢再多看周云辜一眼,只牢牢扒拉着窗户,假装瞧着外头的风景,实则是想要吹吹风,让脸上的温度凉下来。 这些日子静下来的时候,她也重新审视过她与周云辜的关系。 其实真要算起来,他们相识并没有多少时日,只不过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就觉得同他很是亲近,虽然这份莫名的亲近找不到缘由。 平心而论,她是喜欢他的,何况他二人相处之时,他总是不经意流露出一些温柔来,更是让她难以忘怀。可是她又想到他是潜心要走修道之路的,虽然方才听说了他们修道之人也不是不能成亲,可毕竟凡尘俗世会绊住他们的步伐些许。 而周云辜年纪轻轻,又是那样的出类拔萃,也有着一番凛然道义之心。 杳杳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些迷茫。 夏风带了微微的湿热温度,拂过面颊,让她脸上的温度不升反降,因而燥热的很。 马车却在横穿过一整个小镇后,静悄悄地停在了山脚下。 “二位,目的地到咯。”赶车的何叔朗声提醒。 杳杳就收回思绪,拿上自己的包裹物件儿,同周云辜一道下了马车。 眼前并没有想象中巍然屹立的山门。 上山的路修得并不豪阔,只一条弯弯延延的黄土小径,旁边一处看着有几分破旧的小茶棚就静静立在道路的一侧。 作者有话要说: 嚯嚯,来周周的地盘耍耍 第23章 今日又轮到薛五在山脚当值,这是他最不喜欢的差事。 他一直不理解乾陵山为何不同其他宗派一般,修个气派的山门,反而是安置了这么一个破烂似的茶水棚子,再遣些同他这般的倒霉弟子搁这儿守着。 他不由得忆起自己拜入山门那天,就是差点被这么个穷酸场面给劝退——还好他当初咬咬牙上了山,这才能接触到乾陵山的深厚底蕴,如今没甚么忧虑地修着道。 原本这个活计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乾陵山的年轻弟子多是出尘又俊逸的公子,山脚下的乾山镇上就聚集了好些姑娘,天天想往山上去,一窥他们的风采。 可自打上回,掌门座下的关门弟子下山来,正巧让他逢上一堆莺莺燕燕,见了他个个亮了眼睛,围着他公子长仙长短的,好不热闹;然而那位师兄却是他们乾陵山上年轻一辈里最是不好相与的一个,一番雷霆手段下来,既吓退了那群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又给他们这群守山门的弟子敲了个警钟。 打那以后,就再少有姑娘往这山脚处聚了。 薛五叹了口气。 这么一来,除了外出的同门归来,几乎没什么人会打这里上山,而他在这里要守上一天一夜,才有下一轮的师兄弟来替他,又不能往别出去,附近也没个乐子,真是绝顶无聊的一门差事。 薛五随意往长凳上一躺,打开折扇朝脸上一盖,还没来得及闭目假寐一会儿,就听见外头的车马声。 他起先以为是哪位同门归来了,转念一想,没有哪个同门会乘马车直到山脚,就打消了起身来迎的念头,继续没骨头似地瘫着。 有脚步声靠近了些,走进了茶棚来,听着像是两个人,一个沉稳,一个轻巧活泼,倒像是有个姑娘。 薛五就来了点精神,正要取下盖着脸的折扇,方露出一双眼睛来,就瞧见眼前吊了块儿木制的令牌。 那木牌瞧着平平无奇,薛五却吓得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就立马站起身来。 “周师兄。”他恭恭敬敬地朝来人拱手行礼,随后着急忙慌地整理着自己压出褶皱的衣服。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方才还想着这位师兄的种种,眼下人就到了跟前。 薛五是个有野心有干劲的孩子,除了性子浮躁些,倒没甚么大的毛病。而且他自认为脑子灵光,悟性也不错,因而拜入山门后是报有一番大抱负的。 直到他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被掌门收为关门弟子的周师兄,他才知道,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他们其余一干弟子不过算是有点小聪明的庸才罢了。 他自是不服气,却处处比不过这位周师兄;且周师兄为人冷峻,不爱说话,颇难相处,偏偏道行、地位在同辈中又是高得一骑绝尘,搞得大伙儿都有些惧怕他。 他一想到方才自己这副惫懒怠工的模样被周师兄看了去,脑海里就立马浮现了那双幽深又冷凝的眸子凉凉望着自己的情境,又是一个哆嗦,站直了些,僵着脖子抬了头。 这一抬头,却看见周师兄正收了令牌,神色不似往日那般冷肃,而他身后则探出一个有些好奇的小脑袋,竟是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薛五眼睛就一亮,心道这姑娘生得可真是好看,清泠泠一张脸,杏子眼柳叶眉,樱桃嘴再配上俊俏的鼻子,竟是无一处不好。 紧接着他就瞧见他们最不近人情的周师兄竟然放任那姑娘扯着自己的袖子,目光甚至有点儿温柔宠溺。薛五心里一个咯噔。 好家伙!这是让他撞见了这位师兄铁树开花吗? 他敢打赌,这偌大的乾陵山上,还从未有人见过他们周师兄流露出这副表情。 这个设想实在太过劲爆,因而薛五很是呆楞了一会儿,直到他听见对面那人凉凉开了口。 “愣着作甚?传信给山上吧。” 他连忙回过神,讷讷应着好,转身去折了通讯用的纸符,待那只纸鹤颤巍巍地盘旋飞走,他才来得及反应过来,跑去扒着门边八卦起来。 周师兄已领着那位漂亮姑娘出了茶棚,正往上山的路上走。 “周云辜,你到底有多少令牌啊?”小姑娘这样问着,嗓音清甜干净,带了点好奇的意味。 薛五心想,嚯,那可多着呢,整个乾陵山年轻一辈的弟子里,就属这位周师兄最有能耐,通行四方都没什么阻碍。 然后他就听见向来寡言冷淡的周师兄,居然答了那位姑娘的话,还不厌其烦地将令牌都递给她,挨个儿解释了一番。 好家伙。 薛五抬眼望天,太阳好端端挂着,过了正午时分,正缓缓往西移着,是老老实实打东边出来的无疑。 薛五还没合上惊讶的嘴,脑子里就突然冒出一个让他有些兴奋的想法。 他想,如果这位向来清高的周师兄被如此美丽乖巧的姑娘俘获了芳心,就此坠入十丈红尘,那他岂不是有望在修炼一途上赶超了他,从而被掌门慧眼识英才,成就一番大事业? 薛五兴奋极了。 另一厢,杳杳被周云辜领着一路往山上去,行至半山腰,就发现眼前视野豁然开朗,周遭云雾飘渺,颇有空山幽谷之境,脚下的道路也开始变得开阔,由山间的泥巴路变为了铺着层层青石板砖的石阶,山峦起伏之间也错落着诸多红砖黑瓦的大小建筑。 乾陵山的规矩没有外界传闻的那般严苛,但也绝不算轻省,一路走来倒是静极,偶尔与往来的弟子碰了面,对方即使因为看到周云辜身后还带着位瞧着面生的女子而感到惊讶,那些惊讶却也只是及于眼底,纷纷只是同周云辜问好,没有谁多嘴半句。 越往上走,建筑的布局反而越发零散,东一处西一处地遥遥坐落在云雾之间,来往的弟子也越来越少。一直到了峰顶,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豁然出现在眼前。 大殿并不如何繁复华丽,但胜在意境古朴悠远,拨开层层雾气行至两开的雕花木门前,就仿佛探寻到了一位隐世高人的真面目般,令人心情为止肃然。 周云辜上前叩响了门,报上了名讳,就又站远了些静候着。 不过片刻,殿内就传来了一名老者的声音,威严端庄,带着空荡荡的回响。 “进来罢。” 随后,门应声而开,空荡的大殿展现在二人眼前。 杳杳乖巧跟在周云辜身后走进大殿,态度谦和恭谨,却并不露怯。 上首立了一位鹤发的老朽,面上岁月痕迹纵横,却难掩慈蔼之相,瞧着气色上佳,正是乾陵山的掌门真人元德先生。 元德真人瞧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朝他行了一礼,后头跟着的小姑娘就也像模像样地学着行了一礼,面上倒没有多少意外神色。 周云辜稳声向元德真人介绍了杳杳一番,真人走下来,走近了些,摸了一把长及腰间的白胡子,颇有几分高深莫测。 “小姑娘,倒是根好苗子。” 杳杳方要开口,掌门真人却摆了摆手,笑眯眯地打断了她:“莫急。” 待他掐指算上一算。 他也算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得道高人,甚少临时起意为他人算上一卦,上一回还是算的周云辜。然而此番他一通演算,面色却越来越疑惑,最后化作愕然。 小姑娘原本的命格线早已凌乱不堪,被新近增添的变数搅了个乱七八糟,看不太清了。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命格? 此刻,他倒是有些明白周云辜带这位小姑娘前来的意图了,许是他们也遇上了什么命理解释不了的事情罢。 思及此处,元德真人开口作了安排。 “小姑娘,你就先在这乾陵山住下,可好?” 杳杳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道谢。 他又转向周云辜,道:“云辜,你先替这位姑娘安排妥当,随后再来殿内见我。” 周云辜颔首应了,领着杳杳出去安排了住处,又细细叮嘱了她,叫她莫要害怕忧虑。 他重新回了殿内,将此番下山的经历一一同元德真人讲了。 讲到那蛇妖的祸事以及不幸遭难的两位同门时,元德真人原本淡泊而宁和的脸上也露出了些微的愤怒与悲悯。 随后又讲到他们已将蛇妖斩落,真人这才抚着胡须,叹了一口气,道:“倒是桩大功德。” 周云辜颔首称是。 随后,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难得犹豫。 真人倒好似看穿了他内心所想,蔼声问他:“随你前来的那位姑娘可是你的道心执念?” 周云辜目色深沉,道:“是。” 元德真人抚着胡须,望向他的目光并无指责,只是和气地道:“有执念并不可怕。只要你能认清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2节 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再次拈起手指,掐算了片刻,却彻底变了颜色。 这一次,这位已过百年,几乎一脚迈进飞升之境的老人家,眼底结结实实地写满了震惊。 “这、这是……?” 他似乎窥得了不得了的天道秘密,偏生不能透露给世人半分。 他只连连叹道: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鸽打扰一下!推推自己的古言预收《娇纵美人她肆意妄为》~ 专一腹黑世子x前厌男后粘人小作精 sc,先婚后爱 褚府用金堆玉砌娇养出京城第一美人。 美人以扇遮面,只露一双含笑的眸,无数才子便醉倒在她的眼波里。 世人却不知,千娇万宠是褚府的愧疚弥补,美艳动人则是她褚瑶华最厌弃的评价。而娇纵二字,便是她为自己武装起的保护色。 褚瑶华生得美,家世好,到了年纪理应被说亲之人踏破门槛。 只可惜她娇纵声名在外,无人敢求娶。 殊不知这恰恰合了褚瑶华的意。 * 只可惜一场春日湖畔的赏花宴上,褚瑶华意外招惹了那位风流意气的江小侯爷。 别的姑娘见了江小侯爷,蜜蜂见了花一样往上凑,偏偏她褚瑶华寻了种种理由,敬而远之。 江瑾年“啪”地合上扇,笑得玩味。 有趣。 月余,一纸诏令送进了褚府,将褚瑶华定给了定北侯府做世子夫人。 * 褚瑶华不敢违抗圣人的令,但得罪得罪这位从天而降的便宜夫君嘛,她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出嫁前夜,褚瑶华端坐镜前,弯着眉眼给自己贴了满脸的麻子。 陪侍的喜娘丫鬟皆苦了脸,却无人敢拦。 * 江瑾年其人,既有照人风姿,又有滔天权势,是宣京一众闺秀的春闺梦中人。 偏偏他英年早婚,娶了褚家的娇纵美人,叫人扼腕。 新婚夜,红盖头下的新嫁娘顶着满脸狼藉,他却视若无睹,微凉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庞。 指腹擦过新娘细白却布满斑点的脸庞,带下一块儿没有沾牢的“麻子”,江瑾年却不甚在意,缓缓开口。 “听闻褚小姐娴雅端方,德才兼备。我还纳闷,为何无人求娶?原是毁了容貌。” 褚瑶华原本打了满腹的稿,势必要叫新婚郎君厌弃她,不敢近她的身,却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哑口。 ……娴雅端方,德才兼备?他是否认错了人。 * 新嫁入定北侯府的世子夫人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要取闹。 偏偏她上头有人罩着,任由她肆意妄为。 除了一件事。 提起为世子纳妾这桩事,褚瑶华欢天喜地,认真为他挑选筹谋,只为解她靠近异性就犯怵的忧。 总之她顶着声名赫赫的一个褚姓,哪怕不得夫君宠爱,也不至于被人看轻。 褚瑶华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正响,却被世子冷脸拉进房里。 “这么盼望我开枝散叶?不如夫人尽尽职责,先跟我把房圆了。” 褚瑶华睁大眼,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如今竟然不畏惧男性的靠近,只下意识偏头问了一句:“非我不可?” 江瑾年垂眸敛去眼底翻涌的情意,贴着她的脸,似是玩笑。 “嗯,非你不可。” 第24章 元德道人活过了百年, 头一次觉得自己运道有些背。 他这辈子就遇见这么两株叫他心喜的好苗子,临时起意掐指算了三卦,次次都有新的惊奇发现, 这次更是叫他吓得不轻。 他看向眼前一心向道又天资不凡的得意弟子, 眼里终究是带上了遗憾之色。 他从未想过, 原来他竟是注定不可能得道的命数, 而且这命数后面,似乎还潜藏着许多更深的天命,是连他也不得探知的。 他摇摇头, 将神色彻底收了回去, 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慈蔼。 “为师近日要闭关,乾陵山的诸般事由就交予你同你的几位师叔共理。” 周云辜闻言有些微楞, 迟滞片刻后应了声好, 便先行告退了。 出了大殿,他径直下山,去寻杳杳。 半山腰处的建筑多半是用作弟子的居所, 他住在离山顶较近的高处, 旁边还有处闲置的小院子,无人居住,却也一直打扫着,并不算荒废, 因而他就安排杳杳在那里住下了。 这一带只零散居住了几名位份较高的弟子, 再加上一个以不好相处而闻名的他, 往常甚少有同门弟子前来拜会, 自是安静宁和惯了。 然而此时, 周云辜方迈下石阶,绕过那棵在崎岖岩石间扎根挺立的劲松, 就听见不远处竟是欢笑声阵阵。 他眉头微不可见地挑了挑,循着喧闹声的源头找去,不一会儿便停在了杳杳今日安顿下的院子外。 此处院子名为朗然居,整处建筑风格简约自然,匾上三个苍劲大字是他亲手所书,同花梨木制成的大门一样,未经泼漆,只在风吹日晒下显露出几分古朴意蕴。 隔得近了,里头少年少女们的笑谈声就更加清晰可闻。周云辜不过顿了一瞬,就抬起手,屈指叩响了院门。 随着近处的闲话声一顿,不过片刻,门就被打开来,一位弟子探出半个身子,瞧见外头的来人后,几乎呆立当场。 这位弟子瞧着面目端正,一副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普通模样,整张脸上最引入注意的却是他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头的黑眼珠子灵活得很,整个人就显得多了几分机灵劲。 不是方才在山下有过一面之缘的薛五又是谁。 薛五呆楞了片刻,立马反应过来,嘭地合上了大门。 门外的周云辜:“……” “谁来了啊,薛五,你作甚把门甩上。怎么不给人家开……” 院内传来另一位弟子的大声询问,话还未说完,就好似被人捂上了嘴巴,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压低了似是耳语。 周云辜被拒之门外,倒也不急,只负手悠然候着。 又过了几息,门再次被打开,换了个面生的弟子,正尴尬笑着,朝周云辜问好,并请他进来。 薛五早已寻了处角落,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装模作样地同周遭两名师兄弟闲聊着,连声音都不敢扬得高了。 虽然没在这位冷面周师兄手底下吃过什么亏,但晚些进山门的弟子们,可没有一个不怕他的——初见时大伙儿瞧着那张俊逸过人的脸庞,都以为这是位温润的公子哥,也有不少师姐师妹起了心思想同他套些近乎,却尽数碰了壁灰扑扑地回来,自那之后,就再难有新人不知好歹地凑上这位周师兄眼前去了。 然而薛五此时面上小心翼翼地做人,脑子里思绪却活泛得很。 他今日在山脚值守,瞧见周云辜竟然带着位年轻的小姑娘回了山门,心里立时起了种种心思。待他二人上了山,薛五就再也坐不住了,正巧逢上有位相熟的同乡师兄正陪着几位师姐师妹结了伴儿下山,他好求歹求,终于央着那位师兄替了自己的班,他这才好跑上来打探虚实。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当时不得不抖露了这个消息。事实证明,这件事儿不仅惊到了他,讯息方一传开,就聚了好些师兄弟姐妹要一同来瞧瞧这位被周云辜带着临时造访山门的妙龄姑娘。 一行人风风火火,声势浩大,起先还有人忧心他们此番行为是否过于冒然失礼,万一吓着人家姑娘,实属不美;可院门一打开来,那位瞧着就机灵漂亮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眼里虽然写满了好奇,却很是开朗大方地一一同他们见了礼,热络地与他们往来交谈,这才多大点儿功夫,就已经同几位师姐妹熟识了,聊得正开心。 此时外院里几位同样好奇前来的师兄弟正闲闲聊着,说起这位名唤杳杳的姑娘,语气里竟有几分向往倾慕之意;往里去些,葡萄藤花架下的小几前,往日里很是清高孤傲的大师姐此时都笑得柔和,同那位杳杳姑娘搭着话,听话里意思,竟是正在邀她改日一同下山逛镇上的市集,小姑娘笑着应了,手里也没闲着,正将些瞧着精美可爱的小盒子一一分给众人。 薛五就有些恍惚了。 他瞧着自己周围这些收敛了傲气有些赧然的少年们,又看看里头此时恨不得同小姑娘以姐妹相称的一众少女,突然发觉,存着撮合周云辜和这位小姑娘谈恋爱心思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他自己。 算了,急不得。当务之急是打探清楚这位漂亮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同周师兄又有什么渊源——这些自有满是好奇的同门们打听。 薛五就拎着袍子,蹑手蹑脚地准备退到院外去。 “薛五。” 他才起了念头,还未引人注目,就被人给叫住了。叫他名字的那人一把嗓音如同昆山玉碎,压低了声音却带着远超他年龄的冷肃沉然。 “为何不在值守上,却跑来此处闲逛?” 那人发问,听着语气倒还算和缓,薛五却连头也不敢回,就直接往外跑去,但又不敢不应,只好一边往外跑一边嘴里高喊着:“我错了师兄,我知错了,我这就回山下去老老实实看门——” 周云辜见状,只是摇了摇头,就径直进去找杳杳说话。 “师尊闭关了,你就暂且在此处住下,可行?若是需要给家里寄信,可以用乾陵山的渠道,平日里有什么事情,去隔壁找我就好。” 他旁若无人,就仿佛周遭聚集的拿八卦好奇目光打量他的同门似乎不存在。 同门的师兄弟们见他来了,这才想起来,眼前的漂亮小姑娘是这位周师兄带回来的,还不知道他二人是什么关系,几人对视一眼,心思倒是收敛了大半;而凑在杳杳身边的几位女弟子,其中不乏有人曾对周云辜起过那些少女心思,只不过多少碰了钉子,如今瞧着周云辜对杳杳和声细语地叮嘱关心,神情难免意外又恍然。 杳杳仔细听着,待他说完,先是神情歉然地朝方才正同她聊得开心而被打断了的姑娘微笑着点头示意,这才转而答周云辜的话。 “好呀。我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应当给家里寄封信了,那我是写好了就直接拿给你吗?” 周云辜颔首,见她同旁人相处并无拘谨神色,怡然自得的很,性子又是开朗大气,很讨人喜欢,他就彻底放下心来,也不多停留,同周遭大气都不敢喘的同门点头示意了一番,就告辞了。 待他走后,院内又寂静了片刻,这才逐渐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真想不到,周师兄还有如此好相处的一面啊……”一位比杳杳大上两岁的师姐喃喃感叹道。 杳杳闻言,眨了眨眼睛,问她:“他平日里,很难相处吗?” 众人都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年纪瞧着很要小上一些的小师妹却想了想,开口道:“其实也没有多难相处吧,就是他这个人瞧着很不爱搭理你,一副对什么事情都冷冷淡淡的样子,我们也就不怎么上去凑趣儿了。” 众人都恍然点头,确是如此。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3节 最先发出感叹的师姐此时也回过神来了。 想她当初也曾对这位俊逸又优秀的周师兄起过念想,羞赧又暗自心喜地同他套过近乎,却是被冷面无私地挡了回来。她当初也曾经心里难过过,后来见这位师兄待谁都是一副不想多言的模样,就也渐渐想通了。 今日听同门们说他带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回来,她先是惊讶,随后就想要瞧瞧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就随着大伙儿凑热闹来了。如今见了这位姑娘,她反倒释怀了许多。 眼前的姑娘杏眼桃腮,模样端正又俏丽,偏生还有灵气得很,听人说话时态度认真,总是未语人先笑,笑出两湾浅浅的梨涡;她也不是总笑的,时而有些小小的表情,皱皱鼻子挑挑眉头,偏偏都生动得不得了,真真是让人忍不住想与之亲近的一个小姑娘。 她实在喜欢这位杳杳姑娘,就忍不住拿她逗起了趣儿:“杳杳,我怎么瞧着周师兄待你倒是不一般呀?”语罢,还眨了眨眼。 杳杳面上就流露出一点红来,却仍是笑着答她:“林师姐,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我同周…师兄是同乡人,父母祖辈间有些往来,他近来也曾教导过我一二。” 瞧,小姑娘这会儿同六七位师姐妹们闲聊搭着话,转眼来还能准确记得自己的姓,又跟着乖乖叫上一声师姐,倒真像是位惹人喜爱的小师妹,答起话来也是有条理又知进退,怎能不叫人欢喜? 第25章 外院几名男弟子本就是陪着师姐师妹们来凑热闹, 此时一一告了退,女弟子们则是围着杳杳又聊了好些时候的天。 先前说话的那位年纪小些的弟子没有姓,是自小被抱入山门养大的孤儿, 名唤“明兮”, 性子倒是养得天真又活泼。 此时她征求了杳杳的同意后, 早已耐不住好奇, 打开了方才杳杳送给她们的精巧小盒。 小盒子里正是小狐妖红花花告别时送给杳杳的那些鲜花研制的胭脂。 胭脂用白瓷的小碗盛着,甫一打开盖来,就有清幽好闻的香气飘散出来, 里头的膏体色泽莹润均匀, 沾上一点在手背上推开来,顺滑得很, 颜色也调得将将好, 就像是少女面颊上自然的羞红。 一众少女都适逢爱美的年纪,瞧见了个个爱不释手得很,性子活泼直爽些的已经开口夸奖了起来, 顺带问杳杳是哪里淘到如此的好货色。 杳杳自幼富养在繁华富庶的江南之地, 也算是见过不少上品的胭脂水粉,见了手上胭脂的品质,仍是要感叹小狐狸手艺不凡。 方才的几番闲谈中她也算是了解到了许多与乾陵山有关的消息。乾陵山虽是除恶扬善的正道宗派,却并不以众生万象的族类论正邪, 是难得会同妖兽精怪友善相处的修仙宗门。 而这一切也是有缘由的。 传闻已经仙去的上一代掌门, 也就是如今的元德真人的师父, 初初在此山开宗立派时, 这座山还不叫乾陵山, 而是被唤作乾山的,这也正应了山下乾山镇的名字。 当时乾山上有妖物为害, 且那妖物通了人性,竟是勾结了心怀不轨的修士,残害了不少乾山镇上的百姓。后来妖物被那位开宗立派的先掌门斩杀于山巅,尸身落入后山的山缝中,先掌门用大阵将其彻底封印,这才在山上开了山门,收授弟子,乾山也被人们改称为乾陵山。 而那位勾结妖物的人类修士手上握着乾山镇数百名百姓的害命之仇,却在仓皇之中趁乱逃跑了,这也成了先掌门的心头大忌。自此,乾陵山教授弟子从不以族类论是非善恶,只辨行事作风,即便是妖修,只要行事作风端正,有惩恶扬善之心,他们也能与之友好往来,对于人类打着修炼之名犯下恶逆之事他们则绝不姑息,成就了乾陵山如今的清正名号。 思绪转回来,杳杳就开了口: “这其实是我来时路上遇到的一只小狐妖送予我的,她如今就在乾山镇上,应当是做起了胭脂生意。” 明兮立时来了兴趣,大咧咧地开口道:“真的吗?那太好啦,正好方才不是同姐姐约好了有空一道去山下的镇子逛逛吗?不如我们明日下了早课就去吧!” 林师姐自是拿她没法,又问过杳杳的意见,见她并不反对,一行人就这样约定下来,随后几人又热切叮嘱了杳杳几句,诸如生活上的种种,以及有事情可以去寻她们之类。 待送走了她们,晚间时分周云辜又过来了一趟。 今夜是个晴夜,风静悄悄的,隐隐间有虫鸣声传来。 山上有些寒凉,露气又重,杳杳吃饱了在外头闲闲散步,散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了凉意,准备回屋添衣。回朗然居的路上要经过周云辜的院子,杳杳不由自主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院门前头的牌匾上“入梦居”三个大字潇洒写意,颇有风骨,就是这名字倒叫她有些意外,总感觉自己住的那处院子才符合他周云辜的心境。 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未点灯,杳杳看了一会儿,就用没有拎着灯笼的那只手搓了搓臂膀,摇摇头准备回自己的居所。 才走了几步路,就瞧见自己院子门口,好似站了个人,身姿挺拔,面孔却隐在夜色中,不太看得清。 她连忙走近了些,打着灯笼一探,看清了来人,这才有些惊讶。 是周云辜。 灯笼里的蜡烛透过灯罩,颤巍巍地摇曳出些许朦胧的暖黄色光晕,随着杳杳的动作就这样打在他的脸上,一张霜雪皓月似的冷清脸孔就被染上了点柔和色泽。 察觉到有人来了,他倏然间抬眸,眼底似乎还有未曾收回的翻涌情绪,此时在月色与烛火的映衬下,更加显得浓郁。 杳杳本来张了口想要说话,此时却定定站在了原地,好似这些日子因为忙乱而被压抑的情绪此刻尽数复苏,往外直冒,并着她也捉摸不透的、好似刻入灵魂与骨髓的莫名心绪,钻得心口直痒。 周云辜却率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给你送样东西。” 他手里似乎攥了枚什么物件,扬扬眉,示意她伸手。 杳杳懵懂地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物什。 是一枚令牌,此时上头还有着他手心的余温。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问他:“这是什么?” “藏书阁的通行令牌。若是闲来无事,可以随意去翻阅些古籍看看。” 她此时仍旧有些心绪不宁,见到心悦之人的欢喜中被莫名掺杂了些沉重而浓厚的情感,这让她有些不明白。 因而她只闷闷地“哦”了一声,将木牌攥紧在手心,棱角钝钝的,却仍旧有些硌人。 见她半晌不再说话,对面的人似乎是吐了一口气,随后身形动了动,是朝着离开的方向。 “那……我先走了。” 杳杳未作反应,只烛火被风撩过,微微晃动了一二。 周云辜便转身离开了。 杳杳回过神来时,他的衣角已然消失在连烛火都照不到的夜色中。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 她没有弄明白方才那阵莫名的情绪是从何而来,却感受到了突然横隔在两人之间的距离感。 她只好将那枚令牌细细收着,推开了院门准备进屋去。 身后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些许窸窣声响,杳杳近日来警觉得很,此时又不在出神中,立时回过了头。 夜色里空无一人,山石草木仍旧是那副孤零零的模样,带着不染凡尘的孤高气,只手里摇晃的烛火还有些许人烟味儿。 杳杳慢慢转回身子,进了院子,仔细关紧院门。在木质厚重的吱嘎声中,她却莫名觉得身上有股寒凉气息,如附骨之疽,就好似有人在暗中用阴冷的目光不怀好意地打探,却找不到源头。 这一夜她将迷梦镜握在胸前,无梦也无其他异样,她却天不亮就转醒了。 山间的清晨很有几分寒凉,她洗漱完毕后多批了件衣裳,就到屋外转悠起来。 离日出还有些时候,天色虽然见了些亮,仍旧是暗沉的。杳杳拎起昨日随意挂在门口的灯笼,拈了个引火诀,小心地将里头还未燃尽的蜡烛点了,就要往外头走,想着兴许能去问一问周云辜,她能否瞧瞧弟子们的早课。 方一走出院门,她就眼尖地发现了些许异常。对面松石下的草堆分外凌乱,像是被人踩踏碾压过似的,正好是她昨日里听到响动的方向。 她屏息凝神,走近了些,小心地拨开那些半人高的、如今被外力挤压得歪歪扭扭的杂草,一路沿着痕迹查看。 脑海里是昨日瞧见过的乾陵山的地图,她顺着痕迹艰难地前行了半盏茶的时间,就意识到这个方向竟是朝着后山去的。后山这样的地方,在这种神秘的宗门中,不是隐藏着秘密就是藏匿着宝物,而乾陵山的情况倒是很明显,大家从不遮掩——后山于百年前封印了为祸一方的大妖。 杳杳想通了关窍,心顿时提了起来,头脑中立时绷起了一根紧张的弦儿,想着是否要退回去告知周云辜再说,下一秒她却看见拨开了草的泥地上明晃晃印着几个脚印。 那脚印明显不是人类的,是四指的蹄印,浅浅消失在陡峭的崖壁边缘,倒像是什么山间的小动物误闯出来的,此时顺着崖壁亦或是什么其他的路径回去了。 杳杳松了一口气,又仔细观察了下四周,见实在没有什么其他异常的痕迹,就彻底放了心。 她抬头一看,天光已经大亮,有细碎的日光透过头顶层层的荫蔽影影绰绰地洒落下来。她旋即想起今日还与乾陵山的漂亮师姐妹们有约,低头瞥见自己沾上了污泥与晨露的裙摆,立时垮下脸拎起裙摆,就往来时的路退去。 进了屋换了套衣衫,又仔细挑了点儿红花花送的胭脂在颊上晕开来,杳杳看了眼漏刻,时辰差不多正好,就拎起裙摆快快活活地出了门。 正逢弟子们下了早课,杳杳一路收获了许多打量的目光,但都还算友好,杳杳也就迎着他们的好奇,逢人就友好地微笑点头打招呼,倒是不怎么见外。 很快她就同昨日约好一起下山的林师姐和小师妹明兮碰上了面,三人很是友好地寒暄了一番,还是明兮性子急,直接一把扯过两位漂亮姐姐的衣袖,一边一个,挽着她们就要朝下山的方向去。 杳杳顿时失笑。往日里都是她在做这般事情,如今来了个性子比她还直接的可爱小姑娘,对着自己做出这强拉硬拽的催促撒娇举动,倒是别有一番新奇滋味。 一行三人欢声笑语地就离开了,背影被才从早课处出来的周云辜瞧见了,他静静望了片刻,转而也低低抿出了一些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哎,从源头切断雌竞…哪怕人物片面单薄,我也只要可爱的女孩子55 第26章 下山的途中, 杳杳又感受到了那股窥探般的阴冷视线。 她数次回头,却只看到葱郁繁杂的山石树木在阳光下影影绰绰,其间没有任何响动, 连一声鸟鸣都未曾听见。 眼下可是在山里, 最多蛇鼠虫蚁, 鸟兽飞禽也应当不少, 怎么会如此寂静? 杳杳只好开口向同行的伙伴问道: “乾陵山往日里都是这般安静的吗?” 她不提还好,一提,林师姐和明兮立马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还真是欸, 往日里这一带多是鸟兽, 鸟语花香的,好不热闹。” 三人立时警醒了些, 明兮感知力过人, 更是操纵灵力四下清扫了一遍。 片刻后,她收回灵力,摇了摇头道: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 杳杳心想, 兴许是自己近日来紧张惯了。 林师姐劝慰她们道:“无妨, 兴许是有什么别的缘由。乾陵山内最是安全了,有山下的大阵在,旁的邪祟是断然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山来的。” 她们便收回了忧虑,继续往山下去了。杳杳却觉得那道窥视般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她的身后, 直到她们遥遥看见山脚那处充作山门的茶棚后, 身后的异样感才彻底消失了。 今日值守的弟子换了一人, 不是薛五, 正笔挺地坐在茶棚后, 尽职尽责地守着,见她们要下山, 细致做了记录,才与三人告别。 再往前走了不远,就彻底踏入了镇子。 此时正逢午时,她们三人便决定先用午膳,再细细逛来。 其实修仙问道之人多要辟谷,只是明兮年纪还小,免不了凡人的吃食,而林师姐辟谷也不过数年,时而会馋些人间烟火气。 她们寻了一家生意看起来不错的酒楼,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落座,明兮就已经兴奋地拿着单子点起了菜。 杳杳突然想起,早先在余扬城的时候,周云辜几乎顿顿都陪着自己用膳,但往乾陵山来的马车上,好像又不怎么见他吃东西。 她就开口向林师姐打听。 “林师姐,周云辜他辟谷了吗?” 林师姐听到这个问题,秀美的脸上有些愕然,旋即笑着回答她:“自然是辟谷了。听说他还是整个乾陵山有史以来最早辟谷的弟子,七岁就几乎辟谷了。” 她似乎想起自己也偶然会嘴馋些凡间吃食,又瞅见魂儿都几乎要飘到后厨去的明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补充道:“周师兄能做到这些,其实是很难得的。凡人辟谷并不好受,很是有些煎熬。”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4节 杳杳听了,就若有所思起来。 她想起周云辜正是不过六岁就决意要上山门一心修道,如此看来,他对修道一事确实是顶顶认真的。 而他又是如此出类拔萃。这样的人,还真不应该被凡尘俗世所牵绊。 正胡思乱想着,明兮和林师姐同她说了些什么闲聊的话也没听见去,菜就上上来了。 乾山镇地处中部,临山又近江,山珍和水产样样丰富。 眼前的桌子上摆了四个热菜并一份砂锅煨的汤,两样是鱼鲜,一样时蔬小菜并一样鲜笋炒肉,汤里则是用莲藕清炖的排骨。 她们三位姑娘,也不喜铺张,因而要的菜式简单,分量不大,吃得倒也算满足。 而这一带的饮食口味偏浓重,又喜用辣椒,菜式口味比杳杳吃惯的江南清淡微甜风味要浓烈得多,却很是让人欲罢不能。 杳杳一边吃得停不下来筷,一边要了茶水一杯杯地灌,却看见明兮竟是直接拈了红彤彤的尖辣椒往嘴里送也面不改色,倒是真的吃了些惊。 林师姐不过尝尝味道就饱足了,早搁了筷子,正用手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她们吃。 外头突然传来阵阵喧哗,夹杂着路人“乾陵山的弟子怎么打人啊”之类的呼喊,林师姐和明兮对视一眼,立马起身往外去,丢给杳杳一句:“你先在这儿等着,我们出去看看。” 杳杳被辣得满面通红,正囫囵灌着茶水,闻言闷闷呛了一口,咳了半天,缓过来时人已经没影了。 想了想此时再跟出去也没什么意义,她只好搁了筷子,百无聊赖地拈了瓜子准备磕上一磕,却突然感觉有人在看她。 杳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慢慢磕起瓜子,余光却是在打量着周围。 很快她发现,原本一直空着的邻桌此时多了个人,打量她的视线貌似就是从那处递出来的。虽然这视线并不像是下山途中她所感受到的那般阴冷,但杳杳还是觉得心中一激灵。 她佯装无事,叫来了小二,买了单,不动声色地往外头走去,想要去同林师姐和明兮会合。 出了门,她就立刻加快了速度,几乎要跑起来。路过一处转角时,她猛然回过头,发现身后果然跟了个人。 她正要开口呵斥,手上也作势要拈诀,眼前一花,却被那人拉进了转角处的小巷之间。 杳杳睁大了眼睛,一边惊呼一边往来人身上丢出一个引火诀。 自从那日周云辜用一个引火诀烧光了蛇窟里的阴气后,杳杳就有些迷上这个术法,私下很是练习了一番,威力见长得很。 可是此时,她蓄了力扔出的引火诀丢到那人身上,却如同泥牛入了海,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激起,就尽数被吞噬了。 “……” 杳杳心里惊讶,但见来人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好像并无什么恶意,一颗心就放下了一些。 她这才打量起来人。 那人身量高挑挺拔,瞧着二十来岁的模样,五官竟也俊朗得不似凡间人,肤色有些深,因而整张脸孔带上了些炙热张扬的气息。而最打眼的,还是要数那一头暗红色的头发,发多而硬,并不柔顺服帖,写满了轻狂的少年气。 杳杳这些日子也见识了些精怪,第一反应就是眼前的莫不是又是个妖怪。 见她只是静静打量自己,不再惊慌张扬,那人就松开了抓住杳杳手腕的手,明明该是神气飞扬的五官长相,此时却摆出了一个有些懒洋洋的表情。 杳杳见他半晌没有下一步行动,也不开口说话,就试探着问道:“哈哈……敢问这位道友找我何事?” “杳杳。” 这可把杳杳吓了一大跳。这么个跟踪自己还半路上把自己拽进小巷子的怪异来者,竟然能叫出她的名字。 如此精准,看来就是找上她来的。杳杳不由得怀疑起来人的动机,就皱了眉头,语气也变得凌厉了些。 “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对面那人被她诘问,却仍旧是那副没甚么所谓的样子,只开口说了几个字,语气甚至有些无奈。 “我是玄炽。” 杳杳:“……?” 怎么这语气听起来,对方一副跟她很熟的样子?她长这么大以来,除了遇见周云辜之后些许涨了些见识,往前一十六年可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人了,更别提与之熟识。 她于是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我不认识。有什么事你就快说吧,今日可是你冒犯在先。” 她作势就要往巷子外头走。她向来好脾气,却也不是拖沓之人,也不知林师姐和明兮处理完事情了没有,若是找回去找不见她,平白惹她们担忧寻找可不好。 刚动了动脚步,巷子的尽头竟是被一片数人高的烈焰封锁住了。 杳杳睁大了眼睛,转头对玄炽怒目而视。 “你疯了不成?这里可是人来人往的市集上,不论你是修士还是精怪,也不能如此随意地使出这种惹人注目的法……”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玄炽打断了去。 “放心,他们瞧不见。”玄炽懒洋洋的脸上这才显露出一些高傲神色,还抬了抬下巴,随后继续同她道:“我确实找你有事。” 瞧见对方一副今日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不会放她离去的阵仗,杳杳只好沉下心来,听听对方究竟要如何说道。 玄炽见她如此反应,便也满意了些,锁住巷子尽头的炙热烈焰也不再那般张牙舞爪。他缓缓开了口。 “乾陵山有变,司命央我下来找你,告诉你一声,你的命数也受了牵连,不日阳寿就要耗尽,不如提前回上界去。” “……?” 为什么除了开头五个字,后头的内容她一句也听不懂? 瞧见了她这一副对他话里内容觉得莫名其妙的面色,玄炽并不意外。 “我知道你此时只有在凡间这一世的记忆,但旁的我也不好透露太多,”他面上似乎为难了一瞬,紧接着就道:“通俗点讲吧,就是你的命格被牵连了,今生尘缘就要断在近日了。只是被牵连后的命格里,你死得有些……离谱,所以如今你若是自行了断了去,倒也不会影响大的格局。” 杳杳感受到了。他确实有在努力把事情讲清楚,可是为什么自己听着更迷糊了? 听他话里意思,是劝她自行了断免得之后死太难看?真真是离谱至极! 杳杳彻底没了耐心,只想离去。倒是他方才透露的“乾陵山有变”一事值得人上点心,结合起她昨晚和今日被窥视的错觉,这事值得去找周云辜商讨一二。 她先前回身想要攻击这自称玄炽的男子,是以为早先在山上窥探她的就是这人。然而此番她反倒确定了一件事,那分阴冷视线的源头必定另有他人,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位浑身散发着炙热气息的人或者妖。 她自认为恶狠狠地回头瞪了玄炽一眼。 “我听完了,你也说完了。现在,让我离开,小妖。” 玄炽下意识地顺从她,撤掉了禁制,反应过来她话里的内容,终于不再懒洋洋,而是皱了一整张脸,对着她飞快离去的身影拔高音量辩解了一句。 “喂,我可不是妖怪。” 杳杳却头也不回,只当没听到,赶紧去找林师姐和明兮了。 第27章 杳杳一路问了周遭的小摊贩, 找到起争执的地点时,争端已经平息了,围观的人也都散了去。 没找见明兮和林师姐, 她只好拎着一路买过来的小物件儿又回了用午膳的酒楼, 就看见明兮拿着根糖葫芦站在门口, 没心没肺地吃得正开心, 而林师姐则面上含了点焦急,正同小二细细打听着什么。 明兮瞧见了杳杳,连忙回身去拉林师姐的袖子, 林师姐这才回过头来, 看见了杳杳后,脸上忧虑焦急的神色终于散开了些。 “吓死我了, 我还以为头一回带你出来, 就把你给弄丢了去,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林师姐拍拍胸口,声音却依旧温柔。 杳杳就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抱着歉意道:“是我的不好。下次我一定不自作主张, 就在原地乖乖等你们。” 她将手里的有趣小物件儿分了些给明兮玩耍,心里却记挂着方才的事儿,有些心不在焉。 明兮兴冲冲地接过,道:“好啦, 饭也吃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看看卖胭脂的小狐狸妖怪了!” 杳杳不忍扫了她的兴, 就将心中的事儿暂且压下, 笑着称“是”, 随后带着她们去了小狐狸红花花盘下的铺子。 铺面小得可怜,是红花花用自己仅有的积蓄好容易才盘下来的, 此时才开业了一天,生意竟是还不错,来来往往不少姑娘都往那一处小铺子里头钻,出来的也都是面带满意之色。 红花花在铺子里忙得乱转,不知不觉耳朵又颤悠悠地立了出来。杳杳连忙上前拍了拍她,指了指她的耳朵,红花花反应过来,立马努力将不小心露出来的耳朵压制了下去,这才来得及眼睛一亮,开心地同杳杳问好。 “姐姐!这么快就来看奴了呀!” 小狐狸几乎是飞扑到她的怀里,又蹭了蹭,狐狸眼被睁得滚圆。 “啊,姐姐脸上是不是用了奴送给姐姐的胭脂。”她从杳杳怀里下来,就立马眼尖地发现了,整只狐更开心了,笑得也是甜甜。 “是。”杳杳笑着答她,想起了什么,拉过身后的两人同红花花介绍道:“这二位都是乾陵山上修道的仙子。” 她将二人的名字一一告知小狐狸,几人互相友好地问过好了,小狐狸这才有些羞赧道:“这二位姐姐也好漂亮呀,奴好喜欢你们。快来看看奴最近新制的胭脂,有两种颜色可称姐姐们的气质了!” 三人便聊作一堆去了。 不过两个时辰,明兮就已经同红花花混得有些熟络了,开始主动帮花花招揽顾客做起了帮手,而林师姐则是豪气地一拍腰包,买了好些胭脂水粉,准备拿回去送给山上的师妹们。 直到日头渐渐西斜,眼见着要到了黄昏时分,林师姐记着晚上归山的门禁,提醒了当伙计当得忘形的明兮好几回,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同小狐狸告了别,启程准备回山上去。 路上,杳杳同她们闲聊起来。 “怎么样,小狐狸妖是不是十分惹人爱?” 林师姐温柔地笑道:“难得见到性子如此活泼纯真的狐妖,确实是很惹人喜爱。” 明兮则是有些兴奋地细数着她今天从红花花那儿听来的关于制作胭脂的一些常识,叽叽喳喳,像一只百灵鸟般欢快。 一行人气氛很是欢愉。 只是才行至半山腰,刚刚靠近了弟子们的居所,三人就发现乾陵山今日的氛围很有些不同寻常。 时不时有弟子急匆匆地来往,面上表情也凝重,相互之间嘴里窃窃私语着什么,杳杳只能隐约听清“后山”“大阵”“妖异”等模糊的字样。 明兮和林师姐对视一眼,正准备拉住一名弟子询问。 倏然间,有浑厚的钟声从山顶传来,音波阵阵回荡在山间,方才还在乱跑的弟子们瞬间像是得了指引,都朝着山顶的方向去了。 林师姐和明兮自然也要去。林师姐拉着明兮,不忘朝着杳杳叮嘱道:“别怕,你先回院子里待着,没有什么事情就不要出来,好吗?” 杳杳自是点头应好。很显然乾陵山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要弟子们都去集合,她一个外人不好再多作打扰。 只是想起方才在山下,那位叫玄炽的怪人口里的“乾陵山有变”,难道如今竟是真的应验了吗? 此时再下山还不知要去哪里找那怪人,而且已经过了晚间的门禁时间,杳杳只好乖乖回了院子里,想着明日同周云辜讲了这些事情之后,自己再下山一趟,看能不能碰上玄炽。 另一厢。 山顶大殿前的广场上此时站满了乾陵山的弟子。掌门元德真人如今闭关,主事的是一位瞧着同样上了年纪的张姓长老,面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行事却雷厉风行。他沉声开口道:“如今后山的大阵被人破坏了,里头镇压的混沌兽尸身也不见踪迹。” 底下的弟子虽然在来之前就对宗门里的变故有所耳闻,此时听到了长老口中确切的消息,仍旧是一派哗然。 等弟子们消化了这个消息,他又压了压手,止住了下头的喧哗,继续安排道:“全宗即日起进入警戒状态,封锁乾山镇的入口,不许外来人再进入;若是山下有旅人或是镇民想要离开,差人护送他们离开乾陵山的范围。” “林沅。”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5节 林师姐出列,应道:“弟子在。” “带一批弟子下山,为乾山镇每一户人家布上防御法阵。” 林师姐颔首应是,点了一批人立即动身离开。 “其余弟子全心戒备,功课不可停。巡防的队伍规模扩大一倍,增加巡逻的密度,至少两人一组,不可落单。此事交由薛五负责。” 吊儿郎当的薛五也整肃了神色,领了命就开始布置起来。 安排完这些后,张长老遣散其余的弟子,这才转身对站在他身边的周云辜道:“云辜,你随我来后山瞧瞧大阵的情形。” 周云辜颔首,同他一道去了后山。 后山地处隐蔽,往日里也人际罕至。那一处大阵是先掌门留下的,百年前的阵法玄妙又精巧,后来的乾陵山弟子们只负责定期修补和修缮,真要说起来,应当没有几个人能完全勘破这一道阵法。 如今,整座后山都被染上了漆黑的色泽,深浅不一,越是靠近阵眼的部分色泽越深,如同被浓厚的墨色晕染过一般,遮盖住了繁复的大阵花纹。周云辜同张长老查看了一圈,每一处阵脚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分明是有过什么大动静。 然而令人胆寒的是,后山大阵遭到的破坏若是如眼前所现的这般大手笔,为何整个乾陵山却没有人听到任何动静?反而是巡逻的弟子今日下午发现了异样,等差人来探查时,整个藏陵的后山就已经是眼前的这副模样了。 更要紧的是,躺在阵眼中心被死死镇压住的混沌兽尸身也不见了,很难不让人怀疑,破坏大阵之人就是冲着这头混沌兽而来。 传言中混沌兽一身长毛,长了四足,通身似犬又似熊,却没有爪子;有耳有目,然口不能言,耳不能听,却极通人性,能识人心;其腹部内五脏六腑具缺,肠子笔直,吃下食物不用消化就径直通过;其能辨识善恶,厌恶善者,通常暴起而伤之,亲近恶者,任凭其差遣。[1] 然而就连乾陵山的弟子,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见过这混沌兽的真面目,更遑论得知它的习性、手段。 如今破坏大阵的这番阵仗,虽然奇诡,但目的鲜明直奔要害,还懂得避开山上诸多弟子的耳目行事,依周云辜瞧来,倒像是人力所为。 他眉头紧锁,手指划过地上被染成深黑色泽的碎石与泥土,沉思了片刻,道:“着重查查近日来山门大阵的往来记录。” 张长老闻言先是一愣,思索片刻后便也亮了眼睛,不住点头。二人达成了共识,就不再多作耽搁,离开后山后分头行动,张长老去查阅记录,周云辜则是径直下了山,去往山脚的那处茶棚。 不停有弟子下山去镇上执行方才长老布置给他们的任务,茶棚里照常有值守的弟子,周云辜去了一看,却是昨日方值守过的弟子薛五。 此时薛五才安排完值守、巡山的弟子事宜。他想起昨日自己曾擅离职守片刻,虽然当时叫了师兄替上,可如今事情来得突然,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就遣走了今日值守的弟子,自己替了他,如今正蹲在阵法前苦思冥想。 周云辜见薛五背对着自己,正抓着头发想事情想得入神,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就好似打通了那一处关窍,便不再耽搁,直接上前去拍了拍薛五。 “昨日是你值守。” 薛五听到这把冷冷的好听嗓音,立马一个激灵,回过头来,就瞅见周云辜正神色严整地望着他。 “对…但是……”他还犹疑着未说完,就被周云辜打断了。 “但是昨日未时,你曾经在朗然居出现。” 薛五听到这里冷汗就下来了,他也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是……但我离开时曾找了师兄替我。”他如是辩解道。 周云辜的神色却仍旧不怎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1]化用自《神异经》西荒经。 第28章 周云辜冷着脸瞧着一脸诚惶诚恐的薛五, 只示意他让开一些。 薛五此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头上挂着汗,麻溜地让出位置来, 恨不能用滚的。 然而周云辜不再搭理他, 只潜心研究眼前的阵法。 只见他一番摆弄, 屏??凝神将灵力探入阵法中去, 那处丹砂绘出的繁复图样上就升起?柔??的华光。 不过片刻,周云辜就神色凝重地收回?手,将视线转到薛五身上, 道:“你随我去见张长老。” “啊?那这里怎么办?” 薛五有些慌乱, 并不知道周云辜看出?什么,?明显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周云辜早已起?身, 并不搭理他, 薛五只好起身往外走去,随意抓???路过的弟?,叮嘱对方好好守在这里, 这才赶忙跟上?周云辜离开的背影。 张长老此时正在侧殿的书房中翻找着近日山门的往来记录。 山脚茶棚内的大阵主?用于察觉异常的访客, 对于邪祟或异样的??息很是灵敏。而平时若是弟?外出归来或是有客来访,山下值守的弟?就会放出传信的符纸鹤,将往来之人的信息记录在册。 方才他与周云辜仔细探查?后山大阵被破坏的情形,手段阴邪, 必定是出自修习邪门歪道之人, 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混迹于众弟?之中而不被察觉, 那么他就只能是外来之人;可眼下他将数十日的往来名册都翻???遍, 却没有发现任?异样的记录, 正捉摸不到头绪之时,周云辜就带着薛五来访?。 山门的阵法对于探查邪异之??格外敏锐, 若是有值守的弟?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异常;此时周云辜领着薛五过来,将他在大阵中的发现说与张长老听,张长老这才恍然大悟。 问题的关窍就是出在薛五擅离职守的那一时半刻,分明是有带着邪祟之??的东西过?山门,却因为无人盯守,没有人发现大阵的异常。 薛五听完?整??对话,??明白过来自己一时大意竟闯下?大祸,此时满头是汗,登时就跪下?,匍匐在地。 “往日里瞧你还算是??机灵的,没想到竟如此糊涂!”张长老怒声呵斥他,重重拍?桌?。 薛五只觉得心中惶急,如今自己已经酿下?大错,哪怕他追悔莫及??于事无补——若是此番乾陵山出?大乱?,他如?有颜面面对同门师兄弟以及自己的师长? ?况眼下想必还有着严酷的惩罚在等着他。 他面朝着冰凉的青石砖地板,瞧不见另外两人的表情神色,却??知道此时屋内??氛必定剑拔弩张,自是不敢吭声为自己再多作辩解。 果然,他听见张长老重重哼?一声,就有掌风朝着自己的背上袭来。 薛五咬紧?牙关,闭上眼睛,浑身颤抖着等待着惩戒的降临。 谁知过?半晌,??没有任?动静。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周云辜出手拦住?长老这一击,正开口道:“且慢。形势紧迫,不如让他将功补过,惩罚的事宜日后再论。” 张长老余怒自然未消,闻言却顿?片刻,还是压下?怒??,只有面色依然沉沉。 三人重新分析?如今的局势。 潜进山里作乱的神秘人想必还在山上,而且?于他一身的邪异功夫,应当是竭力避开弟???行事的,这才得以隐匿至今。眼下只?封锁住山下的入口,就可以将其网罗在乾陵山的范围内,再细致搜索?是。 只是不知道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而后山丢失的虽然是混沌兽的尸首,却??让人心中觉得不安。 这厢他??安排好?后续的事宜,让薛五继续负责山上的巡防,着重搜索易于藏匿的各处地方,同时注意进出山门处的排查。 一夜很快过去,去?乾山镇上的弟???陆续归来,随后山门就彻底被紧闭?起来,一时之间风雨欲来。 杳杳在屋?里待?一日,想?想,还是决定去找一趟周云辜。 他的院?就在旁边不远处,??没有几步路的距离,杳杳做?决定就直接付诸行动。 院内瞧着仍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杳杳叩响?门,等?半晌,??无人应声。 想来乾陵山应当是??的出?什么大变故,可眼下自己?说的这桩事??在在与这场变故有着关系。 正愁?上哪儿去找他,一位负责巡查探视的弟?就直直朝她走来。 杳杳微楞,待那名弟?走近?些,她这才认出,来人是她刚到乾陵山时来她院?里凑过热闹的弟?之一。 她松?一口??,????头算作寒暄,正?说话,对方却先一步开?口。 “杳杳姑娘?你是?找周师兄吗?” 杳杳忙不迭????头。 “周师兄此时应当是在藏书阁。”对方就友善地笑?笑,又道:“你知道路吗?我这边??走不开,?不……” “没事的,你去忙吧,我知道路的。”她连忙如此说道,随后又同对方道?谢,就在脑海里思索?一下乾陵山的地图,动身往藏书阁的方向去?。 藏书阁地处弟?居所与山顶大殿之间,倚靠陡峭的山壁而建,偶有长在山石缝隙间的植被伸长?脖?探出头来,层层叠叠压在屋檐上,整座建筑就多?几分古朴苍劲之感。 瞧着岩壁上的缝隙,杳杳突然觉得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 她想起前两日早上,自己因着头一晚的莫名响动,去探查?院?对面的异样痕迹,那些痕迹最后消失在山体尽头,而那一处山体上,就是有许多与此类似的被植物根茎撑开的岩石裂缝。 她又想起下山途中如芒刺在背的阴冷目光,再加上那名叫玄炽的怪人口中所谓的“乾陵山生变”,杳杳仿佛觉得线索都被串联?起来,顿时加快?脚步。 虽然不知道眼下让乾陵山如此戒备森严的变故是什么,?是她有必?赶紧将这些告知周云辜。 她手里握着周云辜先前给她的令牌,很顺利就进到?藏书阁内部。 甫一进去,眼前就是两层高的中殿,正中供奉?三座道像,像前的香炉里燃?降??香,还未烧到尽头,香雾正悠悠萦绕;两侧有红漆木的楼梯盘旋而上,通往二层,一排排藏书的书架好似看不到尽头,直直隐匿到黑暗深处。 殿内极静,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却再无他人的响动。 杳杳深吸?一口??,倒??不好扰?这般清净,只挑?一侧楼梯,拾阶而上,老旧的木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她对于周云辜在这里做什么全无头绪,只能一排排地找进去。 方找到第三排,她的注意力却被一卷书册吸引?。 那册书的装帧与她手里那卷秘藏十分相似,只是秘藏封面上无字,而这一册上面写?四??大字。 《梦意通识》。 书卷放得有些高,杳杳犹疑?片刻,就踮脚伸手去够,却只能勉强够到书册的脊。她再用力?些,刚用指尖勾住?那?书,一侧书架上的书却随着她的晃动,哗哗啦啦地尽数倾泻?下来,将她一头一脸砸???结?。 书页翻飞的声响中,她只觉得意识被渐渐抽离,好似飘过?很远的距离,又越过?很长的时光。 她陷入?梦境。 杳杳不是第一次陷入各种各样的怪梦,?大多数时候,她都如同一??清醒的旁观者,从梦境中来,往梦境中去,如同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睥睨者,将众生万象的梦中百态尽数阅览,却于她无关。 而此时这一??梦,她被切切??地卷入?迷梦之间,就好似她就是梦中之人。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她都来不及感到奇怪,更别提深思,紧接着意识就彻底远远沉进?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章 第29章 彼岸的红莲如同冷冷的火焰, 灼遍了整条忘川河。 河上一座孤零零的桥,瞧不出是什么质地,是被无数生灵魂魄踏出的黝黑色泽, 横跨了整个水面。 桥的一端排着长长的队, 皆是已经划入轮回中的魂魄, 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态, 都只能静静跟着队伍一步步往前挪动,等待着桥上的孟婆将忘川水打到碗里,再递过他们手中。 前尘纵是千般万般难忘, 一碗忘川水孟婆汤下了肚, 就如过往云烟飘散而去,不余分豪。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6节 这本就是轮回之道。 只是今日的地府似乎有些不太平, 隐约听着像是有什么神仙闹了进来, 小鬼们拦不住,慌里慌张地去禀了鬼帝。 孟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 一张面皮瞧着并无老态, 眼神却沧桑。 她如往常一样,从沸腾地鼓着细小气泡的河面中舀起一碗忘川水,手指轻轻一点,那碗水就渐渐冷凝下去, 不再泛起任何波澜。 她将碗递到眼前的魂魄面前。 这一缕凡人魂魄一副俊俏的公子模样, 周身带了点儿不寻常的气息, 只是既然走到这奈何桥前, 那就轮不到她过问, 只饮了汤赴轮回就是。 有赶时间的小鬼跌跌撞撞从他们头顶飞过,好巧不巧地, 一个趔趄下飞得有些不稳当,撞到了公子的肩膀,正接过的那碗汤就洒了点儿在石桥上。 原本百无聊赖的孟婆今日里难得起了些好奇心思,将那小鬼拽下来,随意问了一嘴:“今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一个个都这样慌慌张张的。” 那小鬼就哭丧着脸道:“不知道啊,上头一位神女好端端的不知为何就闹到地府来了,说是来要人。” 冗长的队伍里都是即将投入轮回转世的魂魄,一个个死气沉沉,也不在意这片刻的耽搁,只接汤的那位公子闻言后,手顿上了一顿。 孟婆嗤笑:“哪位神仙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儿,跑来咱们这儿撒野。” 小鬼面色更苦,摇摇头道:“是那位司梦的小神女,杳杳。” 孟婆一听,面上就变了神色。 这位神女与她还算有些交情,准确来说,天上地下领了一官半职的这些有点子能耐的鬼神,都脱不开她的关系。 这位杳杳神女也算得上是仙界的一朵奇葩。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况是包罗了飞升而来的万物万象的仙界;杳杳却依旧能在一众仙子仙君中显得与众不同,不为别的,只因她的元身是梦。 梦是最为虚无缥缈之物,由万物的灵思化象,却由心思最为纯净的神女所司掌。没人知道她见证了多么冗长的岁月,也许她就是最初的那一个梦。 杳杳司掌三千世界的梦境,不论人神亦或是妖魔。 而这些梦境,无外乎反映他们的内心,涉及他们的根本。这位神女心思纯净,懵懂如同未曾开窍,众生的光怪陆离,映照在她的眼中,不曾留下过半分印记,反倒是点拨开化了不少神仙困顿的梦境。 只是如今不知道为何,这位神女也有了执念,还将动静闹得这般大。 孟婆想到此处,就丢了舀汤的长勺。 “我得看看去,这可是位小祖宗。” 她抓着那名小鬼,要他领路,临行前,随手凭空捏出一个纸人,替了她的位置,继续着枯燥的工作。 没有人发现,一碗孟婆汤被倒进了忘川河中,不过须臾之间,就被滚沸的河水吞噬,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替了孟婆位置的纸人生硬地执行着指令,驱赶刚刚喝过汤的魂魄过了奈何桥,又一碗接一碗地将汤递给即将步入轮回的魂灵们,一切似乎都未被方才的小插曲打断,只是如常地进行着。 另一厢,孟婆赶到小神女闹事的现场时,五方鬼帝也到了三位。 地府里的鬼神们皆是苍白脸色,此时围着一位粉面桃腮的神女,正好说歹说地劝阻着。 “凡人命数自有定论,神女何必执意干涉?” 这位司梦的杳杳神女向来是个机灵讨人喜欢的,虽然在人情世故上懵懂了那么几分,但万千年来,天上地下的大伙儿都把她看作小孩,只宠着让着,从不曾与她计较。 谁知这位小神女一时兴起跑去凡人界看了一遭,回来就彻底犯了执拗的性子,竟要为了个凡人硬闯鬼门关,惹得他们此时头疼得很。 对着这位讨了他们无数喜欢的小神女,重话又说不出口,但这地府也不能随她如此闹腾,正为难,掌管鬼门关的东方鬼帝向来严肃板正,此时终于铁青着脸开了口。 “够了,休要再胡闹,若是神女再要硬闯,就也休怪我们不客气。” 小神女那张精巧漂亮的脸蛋儿上就有了些犹疑神色。 孟婆热闹看到此处,连忙上前去,揽过紧紧抿着嘴唇的小神女,细细劝慰道:“我的好杳杳,你可是自天地鸿蒙初开时就化了形的神仙,如今为了一个凡人怎么闹成这样?” 小神女张了张口想要辩驳,却也知道如今是自己理亏,没再出声。 孟婆就再接再厉道:“何况闹了这大半天,指不定那凡人早就接过老婆子我一碗孟婆汤,将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去往来世了。” 如此一来红脸白脸都有了,小神女也不好再闹。 “来世……”她这样念叨着,眼睛突然就是一亮。 紧接着她大大方方对着诸位行了一礼,以示歉意,就头也不回地又跑了,留下几位鬼帝和孟婆大眼瞪小眼儿,一旁的小鬼们更是什么也不敢说。 这就……闹完了? 孟婆摇了摇头,依她看,这位小神女如今情窦初开,执拗起来估摸着是很难回头的,如今怕是有了新的主意,还不知道今后会生出什么样的因由。 眼下的一场闹剧就这样收了场。 另一端,小神女杳杳匆匆往天上赶。 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她要央司命也给她造一个下界历劫的身份,求一段与那位公子的来世姻缘,至于在那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心里正想着,她被人出声叫住了。 她顿下匆匆的脚步,就瞧见一人腰间别了把剑,手里正端着个稀奇古怪的罗盘,皱着眉望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也是少女模样,长了一双英挺的眉,眼睛透亮而目光锐利,面部轮廓也带着十足英气。 是熟人。杳杳就露出了点笑意,道:“余辞呀。我有点事儿,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被唤作余辞的姑娘就叹了口气。 “别提了。喏,我不是有个倒霉师父么,丢了千儿八百年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罗盘,接着道:“有人就给我找了个罗盘,说可以循着气息找找他的踪迹。可巧今儿这罗盘就有了迹象,我才顺着方向找过来,谁知道才一会儿,就又没动静了。” 余辞是天界数一数二的女剑君,传言她拜在某位上古的神君名下,学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剑术。而她那位神秘的师父,万年前就已经避世不出,而杳杳也算是上古的神仙,也只是听说过这位上古剑君的名号,却从未与之有过交集。 杳杳听完她的抱怨,哄了她两句,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有要紧事儿,这才一拍脑门,道:“不同你闲聊了,我得去找一趟司命,有点急事儿要央他。” 余辞一听她要去找司命,眼睛就亮了些,挑了挑英挺的眉。 “那我陪你一起去。” 杳杳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就一同去了司命仙君的地界。 见了司命,将事情同他这般那般一说,司命的脸上就挂上了痛苦又为难的神色。 上万年来,他前头还有过几位领了司命这项差事的前辈,独独只有他倒霉,同这位司梦的小神女混得熟络了些,如今竟是数不清的麻烦找到了他的头上。 似乎看出了他有拒绝之意,杳杳眼珠子转了一下,突然拔出了余辞腰间的剑,状似无意实则威胁地朝司命那儿随意比划着,神色有些幽怨,就开始碎碎念。 “上次你还骗我说他的命格与旁人不同,动不得。可我千般确认过了,明明就是个普通凡人——” “——或者你跟我讲讲,为何动不得?” 余辞没听她话里内容,只冒着冷汗要把剑抢回来。她这把剑来历可不浅,她可真怕杳杳没个轻重真伤了司命。 司命闻言却是一个激灵。 乖乖,这可讲不得。 他咬咬牙,避开杳杳这一问,只满口答应道:“行,我帮你安排还不行吗。” 他心里却想,安排就安排,他再推拒下去反而更引人生疑。如今答应了杳杳,到头来她也不一定能发现其中的关窍,这秘密自然也就保守下来了。 至于旁的,比如她与那位又会生出些什么纠葛来,那可就轮不到他管了。 就这样,小神女杳杳将魂魄投下了界,而司命不过顺手在命格谱子上带过一笔,就给她与心心念念的俊俏公子造了一世和和美美的姻缘。 这一整段如同回放般的梦境最后,司命的簿子上载着,小神女的魂魄投到了一户顾姓人家,一生顺遂,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 泪目…大意了 上一章只更了两千五百字 当天的小花花没有了(大哭tat 第30章 杳杳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再睁开眼时,书卷哗啦啦地砸了她一头一脸。 她有些茫然。 方才的梦境还清清楚楚记在她的脑子里,而其中的内容更是令她骇然, 因而一时间倒是没有想起来, 自己睡过去之前是个什么情形。 这一番动静实在过大, 惊醒了一旁正打着盹儿的人。 “什、什么情况?!” 那人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左右张望着,望到她所在的方向时,就惊愕地睁大了眼。 “我的天, 你、你终于醒了!” 杳杳认得这人, 是当日山下值守的弟子,后来又在她的院子里有过一面之缘, 名字应该是叫做薛五的。 她试着开口, 想要问问他为何在这儿,却发现许是睡得久了,嗓子里头哑哑的, 一时发不出声音。 好在薛五是个话多的, 不用她主动问,就将事情经过抖露了个差不多。 原来当时她莫名坠入梦境之时,满架子的书正往下掉,起了不小的动静, 惊动了在里头翻找古籍的周云辜。 周云辜赶出来时, 却看见她周身散发着光华, 那些掉落下来的书被看不见的力量托住, 仿佛时间凝滞一般, 只悬浮在她周遭。 他尝试注入灵力探知她的情形,很快就被周身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 又瞧见她脸色如常,并不像是身处什么危险的境地,就只好静静守在一旁。 可是乾陵山上如今事情颇多,他不能长时间守在这里,后来才叫了薛五过来替他守着。 杳杳茫然地坐在书堆里,想起她当时是为了拿那本叫做《梦意通识》的书,这才莫名被卷入了梦境之中。 她低头开始在散落的书堆里翻找,却再也不见那本书的踪影。 薛五在一旁伸了个懒腰,不明所以道:“杳杳姑娘,找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三日了,快些随我去找周师兄吧。” 杳杳面上就分外讶然。 已经过去了……三日? 她此时清醒过来了一些,脑子重新开始活动起来,就想起她本来是要找周云辜说之前在山下遇到玄炽后,玄炽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此时结合了梦境的内容,杳杳彻底变了脸色。 薛五还在碎碎叨叨,杳杳想着坠入梦境前的事情,打断了他,快速道:“我不知道乾陵山具体出了什么岔子,但是我猜多半是跟你们后山封印的妖物有关。你去告诉周云辜,多多留心崖壁之间的缝隙,我就不跟你去了。” 薛五被她话里的信息量惊到了,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7节 杳杳就继续道:“我们分头行动,我得下山一趟,要找个……人,有些很要紧的事情得问个清楚。” 薛五这才反应过来。 “不是,杳杳姑娘。你要一个人下山吗?”他为难地挠了挠头,“可是如今乾陵山形势紧张,若无要事不准随意进出,你要不还是先跟我一起去找周师兄吧。” 杳杳摇了摇头。 “不行,来不及了。” 她记得玄炽当时透露她的阳寿只余五日,如今又囫囵了三日过去,只剩下两日不到了。虽然不知道玄炽所言是否可信,也不知道那个梦境是否真实,但二者结合起来,明显其中潜藏着什么更加关键的信息。 她认真地望向薛五,道:“你有办法安排我下山,对吗?” 薛五张了张嘴,本想拒绝。虽然他如今早就不安着什么希望这位小姑娘将周云辜拉入俗世凡尘从而赶超对方的心思,可他也是领了周云辜的命在这里守着她。 只是小姑娘的眼神坚定,竟是让人生出了不容拒绝之感。 两人对峙了半晌,薛五终究还是服了软。 他把一块用灵力刻印过的令牌给了杳杳,叮嘱一二,随她一道出了藏书阁的大门。 路上杳杳略过了梦境的部分,将这几日的其他怪事都与薛五简单讲明,让他一同捎话给周云辜。 随后二人就分别开来,薛五往山顶去寻周云辜,杳杳则径直往山下去了。 杳杳拿着薛五给的令牌,很是顺利就出了山门。 去往镇子的路上,她回想着那个梦境。 她想起近月来的事情,诸如她被妖盯上,想要以她的神魂为食,诸如她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对于术法与灵力的敏锐感知,再诸如迷梦镜的古怪以及她莫名获得的感知梦境的能力,还有梦境中那位与周云辜长得一般无二的公子;此时她陡然发现,这些竟是桩桩件件都对得上梦中那位也被人唤作“杳杳”的神女。 她仍旧无法判断这段莫名梦境的来源,也不敢去深思她与那位神女的关联;可她也不会忽略周云辜对她的不同,以及往日诸般梦境中零零碎碎拾得的片段。 此时她的脑子忙乱,似乎只要找到那位莫名其妙出现的玄炽问上一问,这些事情就能一一得到印证。 玄炽当时找上她,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但若是如他话中的意思,他是应了司命所求才来找她,那么多半不会就此了之,兴许会在山下等她再找过去。 然而此时她有些茫然,竟是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那个怪人。 她不由放慢了脚步。 身后却传来了他人的响动。 杳杳闻声回头,首先吸引了她注意力的就是那一抹暗沉的红。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玄炽从一棵数人高的柏树上跳下来,落地轻盈,风猎猎略过他的耳畔,扬起那一头红发,如同正在灼灼燃烧的烈焰。 杳杳早先心道此人怪异,可那些神神叨叨的梦做多了后,她已然觉得世上说不定真有神仙,如今面色便很平常。 只是想起上回她很是不信这人话里的内容,觉得对方在胡言乱语,自己离去时的态度很是不好,如常的面色中反倒带了一丝尴尬。 她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又苦恼于从何说起,对方就先她一步打了招呼。 “这么多天了,终于来找我了。” 听着语气里似乎有些不忿和埋怨。 想着如今乾陵山上的变故,杳杳正了神色。 “先前对你不善,是我的不是。”她心里急,就直切要害,问他道:“只是如今,乾陵山确实生了不小的变故,由不得我不信。” 她顿了顿,直视对方的眼睛。 “所以,能否告知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玄炽懒洋洋的神色终于收敛了些,站直了身子,瞧了她半晌,笑了一声。 “很难猜吗?”他神色有些倨傲,“我自然是……天上的神仙。” 杳杳“哦”了一声。 “神仙啊。那为何你如此惧怕乾陵山上的修士,只敢在镇子上徘徊,轻易不肯现身?” 她回去后仔细想过遇上玄炽这件事的经过,虽然如今确定了在山上跟踪她的应当不是他,但他当日也是在一旁跟了许久,直到林师姐和明兮被支开后,他才现身;而如今,他又在山下候着自己找上门来,却硬生生等了三日也不曾尝试上山,只能说明他是在避开乾陵山一众人行事。 玄炽被她问得噤了声。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往别处飘去,随后闷闷道:“那是你不知道,那些个修士长了狗鼻子似的,对仙灵气息敏锐得很。我可不想卷进凡人的官司里。” 他长得张扬,实则最是个懒散的性子,只是对着杳杳,他闲话抱怨又不由自主地多了些。 “你又不是不知道,凡人最是难缠,尤其是这些对神仙天道一知半解的修士。你瞧瞧你,不就是为了个凡人,两世都耗在这凡人界,再不回去,你种在迷梦泽的花没人照看,就要枯死了。” 杳杳:“……” “听着你倒像是我的旧时。”杳杳若有所思,旋即抓住他话里的意思,反问他:“你是说我并非凡人?还有你上次所说,我命数将尽,又是怎么一回事?” 玄炽被问得一噎,有些欲言又止。 “这些我不能告诉你,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杳杳:“……” 他这不就相当于变相肯定了自己话里的意思吗? 她正想多问两句,玄炽就摆了摆手,道:“算了,我懒得管了。我也见不得你真在我面前死上这么一死,先走了。” 只见他打了个响指,周身燃起烈焰,不过片刻,身影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杳杳在原地呆立半晌,只能安慰自己这一趟也不算白跑,虽然自己身世的秘密让她有些茫然。 只是乾陵山的变故,如今依旧是没有找到头绪。 她叹了口气,转身折返了方向,朝乾陵山的方向走去。 她下山的时候就已是日暮黄昏之时,如今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只余一点点月色透过树丛,影影绰绰地指引夜行的人。 这样的环境下,她不免提高了警惕。 她将手伸向怀中,掏出迷梦镜,握在手中。镜子里隐隐传来柔和的灵力,她的心里就安定了些。 林子里除了自己踩上碎叶发出的簌簌声响,就再无其他动静,心跳声就显得格外明显,直直顺着手臂传递到镜中,似乎响彻脑海,规律中带着一丝惶急。 杳杳加快了脚步。 就快要走出林子了,抬头可以望见天边隐于薄云后的月,她几乎要松了口气,却突然感到心中重重一跳。 有阴冷的风掠过,不过一息之间,杳杳还未来得及惊诧地睁大眼,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掐住了脖子,死死地朝树林方向拖拽着她。 耳边传来桀桀的阴森笑声,伴随着天边的一轮圆月彻底被血色遮掩,消失在天幕之中。 第31章 薛五找到了周云辜。 对方正在构筑捕集异样灵气的大阵, 似乎是两三天未眠了,面容有些疲惫清减。 薛五上前去唤了他一声。 周云辜顿了顿,收了手上供给灵气的手势, 闭了闭眼再望向他, 眸子里的冷冷锐意一如往昔。 薛五打了个哆嗦, 却是来不及耽搁, 将杳杳交代给他的话尽数同周云辜说了。 周云辜仔细听完了,一时没有答话,空气里就有些静。 他抬头望了望眼前快要画满繁复符文的山壁, 神色若有所思。 薛五就随着他的目光也望了上去。 他们所选的构建阵法的这一处所在就处在乾陵山的中央, 山壁之间有裂谷,通往后山埋葬混沌兽之处, 水平高度则约莫是同前方的弟子居所平齐。 山壁此时被赭红色的丹砂织就的密集纹案铺满, 深黑色的裂缝潜藏于其下,自上而下由蛛网般密布的形态汇集到一处。 上面时而疏时而密的缝隙中偶尔还有植物扎根,探出点葱郁的生机来, 而到了下面那一处汇集之地, 只余下空而深的孔洞,不过半人大小。 薛五望着那处幽深的缝隙,倏然一惊。 他在脑海里简略地过了一遍乾陵山的地形,发觉此时这一处的位置, 若是对应到山体的前半部分, 正巧就是杳杳那处院子的方向。 他再看向周云辜, 对方的神色表明他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人呢?”周云辜这样问道。 薛五张了张嘴想说话, 腰间的木质令牌却突然一热, 随即剧烈地晃动起来。 这是出了紧急的状况,情急之下的联络信号, 同门之间会随着令牌上波动的气息快速找到对方的踪迹。 薛五脸上就带上了着急神色,顾不得多作解释,指了指腰间的令牌就同周云辜告辞。 对方抿了抿唇,不再多言,只向他点了点头,就再度投入到了大阵的绘制中。 薛五这边几个起落,才绕至山间的主道上,就碰上了急匆匆来寻他的师弟。 不等他开口询问一二,对方连礼也忘了行,匆忙开口道:“不好了薛师兄!山下有人强闯大阵!” 薛五闻言立时变了脸色。 如今封山已经三日了,上上下下的弟子早就得了通知,若无要紧事由不得出山,山门处也是戒备森严,就怕闯入乾陵山的邪祟趁机跑下了山去。 而杳杳才拿着他给的令牌下了山去往乾山镇,离开了还没多久,就又有人强闯山下大阵的消息传来。 薛五抓住了这名师弟因为紧张而颤抖个不停的肩膀,语速飞快道:“山下的传令符纸鹤发出了吗?” 弟子点点头。 “好。”薛五将杳杳先前下山的事情与他一说,又继续道,“我现在带一队人下山去追,你速去山顶大殿找张长老,向他解释详细的缘由,让他作定夺。” 弟子领了命火速离去了,薛五也往山下赶去,刚到山脚的茶棚,他陡然发现夜空中的那一轮月亮竟是悄然没了踪迹,整个天幕散发着诡异而阴邪的黑沉之气。 乾山镇外的树林里。 杳杳艰难地抬手,想要挣脱箍住自己脖颈的东西,却骇然发现什么也摸不着,倒像是一股藏着阴邪之气的灵力。 她一路被拖着前行,那力道虽然紧,倒好像不是直接要她的性命。 杳杳快要飞出嗓子眼儿的心就瞬间平静了一些。 她试探着用手去感触那道隐隐约约的灵力,握在手心的迷梦镜镜面朝外,此时正隐隐散发着光华,随着她的动作就触到了钳制住她的灵力上。 那股力量倏然间就收回了,伴随着不远处一声低哑的呼痛声。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8节 这变故显然出乎双方的意料。 杳杳眼见着要坠地,反应迅速地就地翻滚一遭,就快速起了身。 她握紧了手中的迷梦镜,对准方才发出声音的方向。 天边的月光早已不知缘由地熄灭,树林间更是昏暗得难以视物,只有她手里的镜子散发出的微光,照出前方一块空地。 片刻,一个披着鸦羽色斗篷的人影缓缓从她戒备的方向踱了出来,避开了镜子发出的光线,瞧着身形佝偻而瘦弱。 杳杳将镜子又对准了人影,就见他抬起手来遮挡了一下,只露出半边瘦骨嶙峋的脸孔。 斗篷里的人影又怪笑了一声,开了口,嗓音听着嘶哑可怖,听着年迈。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手里竟然还有这等宝贝。”他顿了顿,又道:“倒是叫老夫失算了。” 杳杳脑子飞速运转,见这怪人似乎忌惮她手里的迷梦镜,就继续举着镜子对向他,开口问道:“先前在乾陵山上跟着我的就是你吗?” 她的声音向来清甜软糯,此时凛然发问,并不是很有气势,但语调却分外冷静,很是处变不惊。 对面那人就来了点兴味。 “小丫头有两下子,这会儿还能想到这些。你就不害怕吗?” 杳杳无声冷哼,再开口继续问道: “这么说来,乾陵山上的动乱,也出自你之手咯?” 那人顿了顿,直直迎着镜面反射的光走上前来,随手揭下了自己的斗篷,露出了全貌。 他整个人苍老枯瘦,眼窝深深陷进去,如同行尸一般,面上是纵横缭绕的黑气。 “小丫头,脑子挺灵活,果真不一般。”他喉咙间发出怪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僵硬的表情,“不枉我为了你改变整个计划。” 迷梦镜散发出的华光映射在他的脸上,使他不适地眯了眯眼,仅此而已。 杳杳背后冒起了冷汗,却依旧倔强地握着镜子。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那身着黑斗篷的老头再度开口道:“这镜子不过让我短时间内奈何不了你,迟早会被破解,你又何必苦苦支撑,不如束手就擒,兴许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杳杳看出他的忌惮,不甘示弱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竟是笑了笑,“你从乾陵山上追我下来,想必是闯了山脚的大阵吧。” 她歪了歪头,神色有些天真: “不知道乾陵山上的修士们追你而来,又要多久呢?” 那人就彻底阴沉了神色。 杳杳感受到背后的汗意已被晚间风拂过带来的凉意取代,心间却是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说对了。 她就沉下心来在脑海里思索,自己能有什么法子摆脱如今的处境,亦或是让对面的人吃点小亏也行。 她试探着将灵力探入迷梦镜,察觉到了镜子隐约间的回应,心中一喜。 对面的神秘人却在此时缓缓动了。 “不过是个坠落凡间的神魂,本想将你活捉了回去慢慢炼化,好生进补一番,”他语声阴沉地开了口,“如今看来,怕是不能留你这条小命了。” 杳杳还未来得及反应他话里的内容,就察觉到迎面而来的阴风。 她面色骇然,握紧了镜子,下意识地矮身想要避开,仍旧是被命中了半边身子。 那股阴邪的气息顺着每一寸肌肤攀爬而上,透过毛孔,直直往骨髓里钻,如同最为阴狠的诅咒,直直疼到灵魂深处。 纵使她如何聪明伶俐,又如何天资过人,如今也不过是个以凡人之身活了十六年的小姑娘,半点抵抗之力也无。 迷梦镜从她松开的手中滚落在地上,发出嗡嗡的震颤。 “果真是个没什么手段的凡人,先前还敢装模作样,如今我倒是高看了你一分。” 那人语调轻蔑,一步步踏着枯枝朝她而来。 杳杳疼得几乎要匍匐下身子,却仍旧强撑着,半跪在地上。 细致束好的发早就散了,正披落下来,被夜间细柔的风带过面颊,掩住了她苍白的脸色。 她细细喘了一口气,有些放空的意识再度回归清醒,眼角能撇到一旁依旧发着光的迷梦镜。 脑海中,短短这一生的画面被反复而又杂乱地无序回放着,夹杂着那些迷离的梦境,以及一些她未曾有过的记忆。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嘴角就勾起了些微弧度,眼睛也微微弯了,有些笑意。 从这样的迷茫混沌中,她难得迫使自己的神思清明了几分,分出些心神来,望向那枚嗡鸣不休如同哀泣的镜子。 她想起玄炽的话语,此时倒有了闲心,微微松了强撑着挺立的肩头,掰起指头算着日子。 啊,如果一切都是真的,过了今日,她也没什么阳寿可活了。 不知道夺走她性命的劫难是不是眼下这场,杳杳心中下定了决心。 是啊,她只是一届凡人之躯,却不知为何对于灵力有着异乎寻常的感知。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枚镜子上,记准了方向,随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 那人的脚步停在了不过咫尺的距离。 杳杳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 陡然间,镜子光华大作,将这一片区域都扯进了虚幻迷离的梦境与现实之间,连空气中的光线也被微微扭曲。 斗篷怪人面露骇然,转瞬往后退去。 “你将灵力全部注入到法器中了?你疯了吗?!” 杳杳仰起脸,面上已是油尽灯枯之兆,一双眼睛却是亮得惊人。 镜中的光华仍旧在急剧膨胀,在整个空间中达到饱和后,顿了一瞬,就无声炸裂开来。 杳杳只觉得耳边寂静无声,意识便停留在近乎虚无的耀目白光之中。 第32章 薛五找到山下时, 正巧碰上前方树林中爆发的耀目光芒。 刺目的白光几乎要灼花人眼,强烈的灵力波动笼罩了大片范围,隔着老远的距离, 他们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能量。 竟有如此大的变故,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薛五有些着急, 却也知道此时不能靠近, 只能等着那光渐渐散了,才带人火速往树林里赶去。 树林里此时已是一片狼藉,大部分树干都被摧毁折断, 枝叶倾倒在地上纵横交错, 尽数枯萎,瞧着毫无生机。 越往里走, 植被被破坏的程度就越高, 到了方才爆发灵力波动的中心,竟是被清扫出了一片圆弧形的空地。 空地中早已没了人烟气息,痕迹也被尽数摧毁, 只余地上一面完好无损的铜镜, 很是显眼。 薛五捡起那枚铜镜,翻过镜面来,吓了一大跳。 镜面上正汨汨朝外溢着血,模糊了镜面, 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薛五就觉得心沉到了谷底。 事态紧急, 他只随意用衣袖擦了擦镜面, 就将镜子揣进怀中。 “去镇子的入口。”他脑子里快速分析着, 随即对身后的同门下达了指令。 这一处的动静才刚刚平息, 若是还有人从其中活着离开,只能往镇子的入口去。 而入口, 他们早已提前布下了阵法,如果有人强闯,至少能够拦上一拦。 薛五一行人气喘兮兮地赶到时,乾山镇的入口处却是一派祥和,几名弟子看着天上重新从浓云后冒出头的月亮,正围坐在那儿闲聊着。 “你们说刚刚怎么回事,月亮光一下子就暗了,这会儿又好了。是我看错了吗?” “谁知道呢。这段日子事情多,发生什么都不算奇怪了。真希望事情快点解决吧,也不知道如今山上探查清楚了没有……” “可不是嘛!闹得人心惶惶的。你瞧刚刚被家里人着急忙慌送出镇子去求医的老人家,血吐了一身,也不知道能不能捱到附近的城里。” “哎!这大半夜的,还要奔波求医,如今镇子里还待得住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吧,害怕的都跑了,其他的也不敢轻易出门,好好一个镇子跟死掉了似的。” 正你来我往地聊着,其中一人眼尖地看见了神情严肃地赶来的薛五等人,连忙拍了拍身边打哈欠的同门。 薛五将他们的对话远远听进去了一些,此时无暇顾及其他,点头打过招呼,就直接开口问道:“方才有人出了镇子?” 守在入口的几位弟子平日里也同薛五还算熟悉,从未见过他露出这般严肃紧张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慌乱。 “对、对啊,不过都是按照门里的规定,送走的是想要离开的平民百姓。” “没有其他的异常吗?” 薛五眼神示意弟子们身后的阵法。 另一位弟子就主动答道:“没有的,法阵一直很祥和,并未受到邪异气息的侵扰。” 薛五闻言心中只觉得奇怪。 方才树林里那般巨大的动静,无论是被闯下山门之人引起还是旁的东西引起的,都不会是一般人。 而若是闯下山的神秘人有这般大的能耐,又是修炼的邪魔外道的功夫,那么阵法并不会对他的气息一无所知。 他本来做好的最坏打算是镇子入口被人强闯,要么他们赶上了,与之缠斗,要么直接叫人离去了。 现在就怕那人如今收敛隐匿了气息,徘徊在乾山镇的范围内,伺机作怪。 而那位杳杳姑娘,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薛五心中戚戚。 其实他算乾陵山弟子中,较为拔尖儿的那一类,不然如今也不会当此大任。然而说到底,学了再多的玄门术法,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未曾见过如此大的风浪,也不曾经历过生死。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好安排了其他弟子在乾山镇的范围内多多留意有无线索,自己重新赶往宗门里给周云辜捎信。 山上。 周云辜绘完最后一笔,用剑尖刺破了手指,将鲜血涂抹在阵眼处,整个阵法就宣告完成。 原先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暗淡的丹砂线条隐隐散发出华光,色泽也变得鲜艳,周遭的灵气开始缓缓汇聚。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29节 三天几乎未合眼,他的面容有些疲惫,此时微微阖上了眼帘,闭目养神,却觉得右眼跳动得厉害。 压下莫名而来的紧张之情,他拈手补了一卦,就重新睁开了眼,神色冷肃。 是凶兆。 再往深了他也看不清了。虽然在乾陵山上十数年,卜卦、阵法、法诀样样都学了一些,也都算得上弟子中的翘楚,但他真正称得上出类拔萃的,还是他一手剑术。 他紧了紧拎着剑的左手,就听见有人唤他。 “周师兄。” 薛五急急跑上山来,还喘着气。 周云辜静静等着对方平复下来。 薛五却将手伸向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后握在手中,竟然显得有些犹疑。 周云辜冷沉的目光就扫在他的脸上,似乎在无声示意他有事就说。 薛五就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将手伸到周云辜面前,摊开手心。 “杳杳姑娘下山后,山上有身带邪异之气的人闯了山门的大阵。”他不敢看对方,一股脑地将事情交代了一遍,“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在镇郊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两人都不见了,只留下这个。” 他摊开的手心里静静躺着那枚迷梦镜,镜面上早已失去了流转的光华,仿佛蒙上了尘埃,死气沉沉。 久久没有人说话,仿佛时间也随之停滞。 半晌,他才自薛五手中接过那枚小巧的镜子,往日里提笔握剑的手竟好似微微颤抖着。 他的指尖还带着未干涸的血液,混了丹砂,摩挲过镜面,留下殷红的痕迹。 薛五打量他的面色,是如往常一般无二的沉静,瞧不出情绪来,只是在惨淡月色的映照下,更显得白上了三分;那一双往日里或深邃或冷肃的幽黑眼眸却好似失了光泽,滞住的眸光中就带上了难以察觉的悲色。 薛五看明白了这一切,心中长叹一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便任由寂静蔓延。 啪嗒。 这份沉寂却被细小的声响打破。 有一粒碎石自山壁间跌落,滚了几遭,就隐于夜色中,却好似触动了机关,引来了更大的动静。 山壁幽深的缝隙间传来阵阵颤动,抖落大大小小的石块,就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整座山峦的中心呼之欲出。 一声奇诡的声响突然响起,就好似婴儿的尖利啼哭,转瞬又化作小兽的呜咽怒吼。 随后,那道刚刚完成的阵法上一时间光华大作,一道幽黑的影子从山缝之间挤了出来,速度异样迅疾,只眨眼的功夫,撞在了阵法之上,被阻挡了不过一息,就冲破阵法,朝着周云辜和薛五二人而来。 周云辜收了镜子,扯过还呆立当场的薛五,二人堪堪避开了这一团来势凶狠的怪影。 那团影子落了地,舒展了身形。 借着月光,他们这才有机会打量这奇诡的生物。 只见它整个身子不过数尺长,四爪着地,通身漆黑,看不清质地,身形仿佛随着空气的流动而肆意扩张收缩,应当算作是头部的部位同人一般长了七窍,眼眶却漆黑凹陷,没有眼珠。 “难道是……混沌兽?”稳稳避过了横冲直撞的兽,薛五一颗心仍在狂跳,忍不住惊讶出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头小兽就好似被惊动了,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两颗鼻孔嗡嗡扇动着,吐纳之间整只兽的身形就变大了数倍,两只后爪刨着地面,对准了薛五,就好似要冲他而来。 薛五哪里见过这样的妖兽。他在乾陵山主修的是术法,却只是个理论派,如今说到底不过是个未经过多少实战的花架子,眼下彻底慌了神。 混沌兽尖啸一声,比方才更加凄厉愤怒,不给薛五半点反应时间,就朝他扑来。 薛五一个诀才捏了一半,心里念着完了完了,见状紧紧闭上了眼睛。 预想之中的袭击并未落到身上,薛五睁开眼,就看见周云辜左手持剑,横在了他与混沌兽之间,竟是堪堪格挡住了这一击。 那头兽好似才发现旁边人的气息,调转了方向,吐息之间带出浓重的浊气,彻底被激怒了。 转瞬间,一人一兽就已经缠斗了起来。 周云辜的剑光狠厉,直切要害,砍在混沌兽身上却如泥牛入海。再奇巧刁钻的攻击,也只不过将这头兽的身子凌空切开一道口子,片刻后它又自己慢慢合拢,好似痊愈。 而混沌兽发现它奈何不了眼前之人,一时间又感知不到先前那个弱小可欺的存在,那一道道剑光落在它的身上,虽不致命,却严重阻碍了它身体的扩张。 混沌兽粗喘了两声,调转了方向,朝山壁上攀去。 它周色颜色如浓稠的墨一般,行动之间几乎要融进漆黑的夜色里,肉眼难以分辨。 周云辜却轻易分辨出它所在的方位,提剑追去,几个起落之间就跟上了它的身影。 他的眉头却紧紧皱起。 眼前这个方向,翻过这一小块山壁的阻碍,直直通往半山腰弟子们的居所。 第33章 近几日来乾陵山的氛围十分凝重, 弟子们个个紧张戒备,明兮却是如往常一般该吃吃该睡睡。 她天生感知敏锐,对于危险的事物和邪异的气息有着异于常人的嗅觉。 虽说山上近来出了大事, 后山封印混沌兽的大阵被人破坏, 那头混沌兽也不见了踪迹, 明兮却并没有感知到什么实在的危险。 可是今夜却不同以往。 明兮被从睡梦中惊醒, 就仿佛有一只大手无声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带着浓重的危险气息。 她喘着气从梦中醒来,坐起身, 茫然地看了一眼漏刻。 不过才入了丑时。 即便是醒来了, 那股危险的气息仍旧挥之不去。明兮起身披好了衣物,皱着小脸打开了窗子, 陡然加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几乎要叫她喘不过气。 她面色大变,晃醒了同屋的师姐,急急朝她表达着自己的预感, 对方却睡眼惺忪, 一脸茫然。 明兮咬咬牙,只能恳求师姐警醒起来,就独自一人跑出屋外,挨个敲响师兄师姐们的门。 她挨个屋子大声同师兄师姐们解释着自己的不祥预感, 有的被从睡梦中吵醒, 颇为不耐, 并不怎么当一回事;有的却知道明兮天生的敏锐感知, 也警醒了心神, 有备无患。 明兮一路将人喊醒,自己的嗓子都几乎哑掉, 而背后的压抑感越逼越紧。 还剩最后一间屋子,是林师姐。 她咬咬牙,喊着林师姐,用力拍着她的门。 林沅这几日夜里睡得都不是很沉,很快便清醒过来,只下穿简单披了件外衣,就打开了屋门。 “林师姐!出事了,明兮能感受到,有东西来了,它越来越近了,林师姐,快叫大家跑!” 小姑娘站在她的屋门外,嗓子哑哑的,眼睛里满是深切的惊恐,说起话来也有些语无伦次。 林沅脸上困意全无,警醒了精神,正要先安抚小姑娘冷静下来,眼前却突然掠过一道黑影,随后明兮就被拖拽开来。 “明兮!” 林沅骇然。 隔着一道门,来者的速度又快得惊人,林沅压根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却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邪异之气,带着浓重的恶意。 周云辜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混沌兽漆黑的兽罪里叼了个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姑娘,正是明兮,而林沅正面色骇然地拈了一个诀,试图阻挠对方的行动。 林沅的诀已经捏完,朝着混沌兽的身上扔去,效果微乎其微,却还是让它的动作慢下了一瞬。 来不及言语,周云辜只同林沅对视了一眼,身形一轻,就转瞬到了混沌兽的身前。 眼见凌厉的剑光就要劈至,混沌兽原本空洞的双目中骤然喷出浓厚的雾气,竟是勉力挣脱了林沅法术的禁锢,翻身往后腾挪了数尺。 周云辜的剑意看似简单,实则变化万千,转瞬也追随着它的身形而去,而这之间的周转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却让混沌兽得了空子,一口将叼在嘴中的明兮囫囵吞进了腹中。 剑光转瞬而至,如铺天盖地的网,对着混沌兽当头罩下。 那只通体漆黑的兽身形就又被击退了数尺,蹒跚了片刻,才用四足稳稳站定。 它却咧开了嘴,发出尖利又兴奋的怪笑,大张的嘴里能看见明兮正一点点被它体内的浓重墨色蚕食,片刻,整个人都消失殆尽。 周云辜不忍地闭了闭眼,不远处的林沅则勉力咬着嘴唇,死死克制住了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大敌当前,没有人可以分出心神来感伤这一时半刻的伤亡。 混沌兽的气势还在暴涨,它作势朝着零零散散聚集过来的弟子们张大了口,怒吼一声,在众弟子的尖叫声中,它发出得意的大笑。 紧接着便有一道威压降下来,混沌兽打了个颤,立住身形后,许是意识到威胁不大,又伸展了身体,喉间发出轻蔑的咕哝声。 是薛五带着张长老赶到了。 薛五一到,就马不停蹄地调动起周遭围着不敢靠近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弟子,将实力低微年纪小的弟子们划到外围保护起来,又组织有一些经验的优秀弟子各司其职,很快弟子们间的秩序就被建立了起来。 张长老则是来到周云辜身边站定,同他低声确认着眼下的情形。 混沌兽在此前的缠斗中被逼上了一块高高突起的石台,在山崖边缘,往后是云雾缭绕的深渊,往前首当其冲的则是方才剑意凛然逼人的周云辜和降下威压的年迈长老。 一时之间它有些踌躇。 张长老就传音道:“这妖兽瞧着灵智不低。” 周云辜微微点头,同样传音告诉长老,实质的伤害似乎只能伤及它的表面,不过对它的实力增长阻碍一二,而如今他们并没有找到这妖兽的要害。 混沌兽有目而不可视,有耳而不可听,此时乱哄哄的弟子被薛五一一规范在它的波及范围之外,范围内,周云辜同张长老并着一个林沅又谨慎地不肯泄露半点气息,它一时没了头绪,烦躁地用足刨着地,无爪的脚掌隐于周身流转的浓郁墨色气息中,却锋利得很,竟是将那块石台隐隐切割开来。 眼见它就要发狂,周云辜闭上眼睛,脑海中却突然想起前几日在藏书阁查到的古籍记载。 那一本不知年岁的古籍上详细地记载了混沌兽的特性,虽然由于年代久远,语句晦涩难懂,却能够一一同眼前的妖兽对上号。 而其中最平淡,如今却又猛然引起他注意的那一条信息便是——混沌兽厌恶纯善的气息,爱亲近邪恶事物。 眼下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找不到混沌兽的要害,却被这一句话隐隐点明开来。 它为何会厌恶纯善之人?自然是因为惧怕。 他摸到怀中那枚泛着凉意的镜子,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心中有了主意。 他依旧稳稳握着剑,同愈发焦躁的混沌兽静静对峙,只是将他的计划传音给了张长老。 张长老听完暗暗点头,转身就离开,叫上林沅一起去布置。 混沌兽感觉眼前的威胁似乎变小了,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它还需要更多的进食。 周云辜再度提起剑,不知疲惫地将凌厉的剑光一道道送至混沌兽的所在,再度与之缠斗了起来。 另一侧,张长老带着周云辜方才给他的计划找到薛五。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0节 薛五听完后,立时付诸行动。 他号召弟子们摆阵,听完他的指令后,多数弟子虽然惧怕,却也视死如归,准备上前就位;也有的弟子早已被混沌兽方才吞食明兮那一幕吓得胆战心惊,颤抖着身子死活不肯上前。 薛五走过去,拍了拍那位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弟子的肩膀,沉声道:“怕什么。百年前我们的祖师爷能将这它封印,如今我们承了他的衣钵,又齐聚众人之力,我们定然也能做到。” 他又大声地将这句话说了几遍,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递在弟子们之间,众人的心绪瞬间就平定了许多。 乾陵山向来不拘束弟子的发展方向,符咒、阵法、术法、剑术都可以学,且不限种类,只要想学,乾陵山都教。然而无论如何,入了乾陵山的山门,唯有一项是必学的,那就是当年开山祖师爷用来封印混沌兽的阵法。 此时弟子间的躁动安定下来,排列出乱中有序的站位,向混沌兽的所在逼近。 混沌兽感受到众多逼近的气息,强弱不一,无一构成巨大的威胁,却莫名让它觉得不安。 它在周云辜的剑下堪堪躲避着,想要朝着众多弟子所在的方位冲去,却数次都被周云辜用凛然剑意封锁了走位,不得以重新退回石台上,背靠着悬崖。 张长老和林沅则联手用术法配合周云辜,压制混沌兽的行动。 一切都朝着预想中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混沌兽感受到了拘束,体型再次膨胀了一些,发出更为焦急的怒吼尖叫。 周云辜却在这时扔下了剑,郑重地拿出了藏在心口的那枚镜子。 混沌兽感受到了对方陡然间卸掉凛然气息,顿时觉得浑身松快,抖了抖身子就兴奋地要朝周云辜所在的方向扑来。 周云辜却连眼都不抬,只抬手抚上冰凉的镜面,缓缓将灵力注入其中。 灵力注入的异常顺利,并没有出现预料中的排斥,镜子贪婪地接受着他所注入的灵气。 渐渐,原本灰蒙蒙失去光泽的镜面重新变得清晰,里面并不映照出周云辜低垂的面孔,而是那一片如雾又如海的迷蒙之景。 他只在杳杳口中听说过这片景象,如今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那场景幽深晦涩,似乎空无一物,又好似蕴藏天地万物,令人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渺小。 周云辜却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 混沌兽转瞬扑至他的身前,带着邪异之气,如同一阵扑面而来的风,扬起了他一头散落的发。 周云辜眼里的镜中之景却陡然散开了迷雾,露出些微藏匿在其后的真面目,就好似在邀他进入。 他来不及做出下一步动作,意识就被生生拽入镜中,就好似进入了一个梦。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第34章 云山缭绕, 仙音阵阵。 此地地处天地鸿蒙初启之处,半边是灼灼日光,映照着碧波?垠的一片沧海, 半边是泠泠月色, 风吹?万顷竹林, 抖动间簌簌如同人语。 远处传来一阵交谈声。 “怎么带?来这里?”率先发问之人声音清脆悦耳, 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你不是可以入梦,探究他人留下的气息,从??预知未来么。”另一人的声音比起先前那人?清冷许多, 但此时语气反倒有些迫切。 “是呀。”声音清甜的小姑娘应了一声, 随后意识到什么,声音惊慌道:“不是吧, 余辞, 你??去入你那个失踪师父遗留下来的残余梦境,然后帮你找他?” 另一人没作声,只是点头默示。 近看, 原来是?位瞧着年轻的??女, 一位身着月白色的襦裙,头?松松挽了双髻,粉面桃腮,瞧着漂亮可爱;一位则穿着干练, 袖口裤脚都紧紧绑住, 面色冷凝, 腰间别着的一柄长剑。 “余辞, 你不是不知道, ?向来不敢随意入??仙同僚䥽?的梦的,何况你那位师父, ??秘又高傲,就连?,这十数万年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是真不敢冒犯他。” 被唤作余辞的姑娘清冷的面?就带?了恳求。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托玄炽打的剑必须??师父的??力才能开锋。万年才能?一块的玄铁啊,再拖些时候,灵气都?逸散光了。” 白裙??女面?就露出些纠结??色。 余辞见她面色松动,趁热打铁。 “杳杳,求你了。” 瞧着眼前?友这张向来冷傲的脸?露出示弱般的恳求??色,杳杳就彻底服了软。 “行吧。你?替?保密啊,不对,?是你师父找?麻烦,你替?兜着点儿!” 余辞拍着胸口保证没问题。 事???,她那个师父,教导她千年有余,但她都不敢拍板说?己对他有多深的了解。可是如今事出紧急,她只能出此下策,先哄着杳杳帮了忙再说。 余辞掏出一块精巧的罗盘,?面的指针杂乱?序地转了一圈,最后悠悠指向竹林的方向。 月色下的竹林静谧幽深,月光透?枝叶,被切割??分五裂,冷冷散落在地?。 杳杳深吸一口气,跟着余辞踏入那片竹林。 越往深处走,带着??仙气息的梦境之力就越浓厚,杳杳向来对这种气息敏感,甚至不需?罗盘就能找准方向。 又往里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原??密集的竹林陡然朝着?边散开,露出一片被迷蒙雾气笼罩的区域。 余辞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这应该是一片梦,?没法儿进去。” 杳杳瞧着那片浓郁的雾气,眼中有些茫然。 “去吧,没事的。?师父人真不在。” 杳杳就从袖口掏出一面花纹繁复的铜镜,镜面朝着雾气,拈了个诀,那镜子就散发出柔和的光华来,紧接着被雾气吞没。 杳杳也消失在了原地。 杳杳再落地时,周身已被浓重的雾气全然包裹住。 入梦的瞬间,她仿佛整个人被投入一片汪洋之中,奔涌沸腾的海水没?头顶,整个人就被死一般的寂静包围。 ??此时,那些雾气柔和??清冷,缭绕在身侧,缓慢地流转,浓稠?几乎???不开。 她从未见?这样的梦。 梦是诸般生灵的??思所??,映照它䥽?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她见?凡人贪婪权势与长生,见?妖怪痴念不可?的爱情,也见???仙愁苦一望?际的漫长岁月。 但她从未见?任何一个梦,如同眼前的这般迷蒙??空?一物。 这位??君隐世已有数十万年,连名号都不被如今的??仙䥽?所知,只知道他曾经杀伐果断,一手剑意出??入??,留下了剑君的赫赫威名。 她以为这样一位冷肃果敢的??君,梦里应当是不息的刀光剑影,却?论如何也不应当是眼前的这般模样。 有低哑的琴音从雾的中心响起,松沉??旷远,时??顿顿,时??泛泛。 她顺着琴音的方向试探着再往里走,却倏然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阻力。 她是司梦的??女,掌控万千生灵的梦境如同呼吸般简单,眼前的这个梦境她却半分奈何不?,也看不出任何东西。 耳边响起一道冷哼。 那声音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苍老音色,反??听着分外年轻,如同山尖???下的泠泠冰泉缓缓流淌?碎玉。 她感受到刺骨的寒意,不由?主地紧闭?了双眼,只拈起诀,操纵灵力护住?己,随即掉出了梦境。 ??周云辜被拽入迷梦镜中的??思,也随着这个画面的发生,被再度送出了镜面,重新归位。 他被混沌扑面扫来的邪风扬起的发还未落下,方才那场漫长的大梦似乎不?发生在瞬息之间。 周云辜收敛了心??,抬眸静静看向即将扑至眼前的混沌兽。 混沌兽感受到了凛冽的气息,动作顿了一瞬。 不?就在那一瞬之间,周云辜已然操控着灵气注入迷梦镜,那枚镜子便悠悠悬浮至半空中,对准了混沌兽,散发出耀目的光华。 混沌兽还未来?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就被那束纯净的光映射到,发出了惨痛的哀嚎。 薛五在一旁看?心惊。 这道光他瞧着觉?熟悉。 这不就是他追逐乾陵山的邪异之人??去时所见的,爆发在树林里的光吗。 混沌兽转眼受了重创。 薛五来不及细思,连忙呼喝众位结阵的弟子一同注入灵力,启动阵法。 周云辜则丢了剑,站至阵眼中心,将?方汇聚??来的灵力聚于一点。 封印的大阵缓缓被启动,?形的灵力如同一座大山,缓缓朝着缩在地?气息微弱的混沌兽压去。 混沌兽感受到压迫,突然怨毒地尖啸了一声,收缩了身形,朝着阵眼中心的周云辜飞扑??去。 在众弟子的惊呼声中,混沌??作一团黑雾,穿?周云辜的身体,紧接着被仍旧悬浮在半空中的镜子吸入了那片迷蒙的清雾之中。 这一切都发生?飞快,没有人来?及反应。 周云辜只觉?身体仿佛失去了感知,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耳边响起薛五一声凄厉惊慌的“周师兄”,随即便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他失去意识之前,脑海里如走马灯般,闪?许多这?世的画面。 他恍然间觉?,他早已明悟?己的道心不止痴念??已,也可以是普济之心;只是到了最后,他最念念不忘的,还是他最初的执念??已。 乾陵山此番受人算计,生了如此大的变故,混沌兽逃逸??出,伤及诸多弟子。 乾山镇虽然并未遭受什么磨难,却也因为这一段时间的人心惶惶??逃走了许多人,不复往日的热闹。 混沌兽既已制服,弟子䥽?便在长老的命令下,撤掉了山下镇子的诸般禁制,重新将人手收归山门。 然??更加令乾陵山?氛围沉重的是,混沌兽被那面镜子收服的第??日,老掌门闭关之处天降雷劫。 半日的雷鸣电闪?后,看守闭关处的弟子带来悲报。 元德道人没有熬?天劫,已然辞世。 乾陵山顿时乱作一团。 最受掌门青睐的大师兄周云辜在与混沌一战中,受了重创,如今双目失明,?耳失聪。 入梦居里,薛五知道屋内之人已然听不见声音,却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才步入室内。 感受到来人,周云辜失去焦距的双目微微转向门口。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1节 薛五叹了口气。 三日了,当时周云辜双目泣血的模样仍旧在他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他走近了些,周云辜示意他抬手。 薛五顺从照做。 周云辜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字。 他读完,气叹?更重。 周云辜问他,是否有杳杳的下落。 他只能在对方手心写?一个否字。 对面的人顿了良久。 即便是耳目失明失聪,他坐在那里,依旧如同一副??的画卷,眉目如画面如玉,冷沉的??态一如既往。 薛五再不忍心看下去,正想提及离开,对方却突然在他手心里又写下几个字。 那其中的内容让薛五愕然良久,最终,却还是收??了所有的心思,只写下一个?字。 坐在那儿的冷峻公子面?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这是薛五第一次看见他笑,也是最后一次。 乾山镇?没了往日的繁荣,难?有位客人从外头进来,茶馆的小厮都分外热情。 来人是位老头,瞧着年纪很大,腿脚也不利索,浑身?下被包裹在一身暗色的斗篷里,却也藏不住枯瘦身材。 他只?了一壶茶,就在窗边落了座。 老头名叫昆三水,如今已经活了近?百年的年头。 若叫常人知道,必定哗然,这可是惊人的长寿,老头此时却饮着茶,面?是掩盖不住的阴沉??色。 他这一生似乎同乾陵山这片地界犯冲,?次大亏都吃在这里。 一次他操控着混沌,试图血洗乾山镇,增进功法,却被乾陵山开宗镇派的那位老头儿破坏了计划,吃了个大亏,只能仓皇逃跑再作计议,?容易寻来的混沌兽也被镇压在山中。 终于熬死了那讨厌的老头,他再次寻到机会,试图潜入山中,却天降意外之喜,叫他发现了个??仙的魂魄。他?然不肯放?,谁知道却因为这个降生在凡间的??仙魂魄,?己再次吃了大亏,?散一身修为才?以逃出乾山镇,乾陵山?的精心布置也尽数泡了汤。 如今一切都?重头再来,夺来的阳寿也快?走到尽头,昆三水怎能不恨。 他记下了这片地方,也记下了那位??女的脸庞。 若是让他寻?机会,他定?叫所有碍了他的人与事,尽数??作灰烬,湮灭在这世间。 他重重搁下茶盏,起身朝外蹒跚??去。 一位长着谪仙般面庞的年轻公子穿了一身白衣,同他擦肩???,周遭有乾山镇的镇民发出纷纷议论。 “这个难道就是乾陵山那位最最出尘的大弟子吗?” “应当就是他。听说他如今耳目失明,很是凄惨落魄。” 有人惊讶。 “啊?这,这也看不出来啊。那他如今是?离开乾陵山了吗?” “听说是的,?听山?下来的弟子说啊,这位周公子,如今已收了求仙问道之心,只身一人?云游去了。” 世人只叹世事?常。 ??流离之人心?归处,只?遍历?方。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 结束,下午加更一章~ 第二卷 第35章 梦境的尽头是什么??谁又掌握??自己的梦? 意识朦朦胧胧如同幻影, 神魂残缺受损的杳杳在一片混沌中浮沉,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她只看?她似乎为了什么因缘,随意挑了某个日子, 只身去往了凡人界。 她听?有声音轻叹—— “去看看吧, 看看一切从?开始, 看看命运又去往?处。” …… 临近乞巧节, 城郊香火最旺的那处月老庙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庙外种??一株苍虬的古树,上头挂满了红线与愿笺,在和煦的微风中摇摆, 寄托??人们的殷殷期盼。 古树下, 身姿窈窕的少女支??了一处简陋的摊子,写??算命二字的幡正歪歪斜斜地倚??树身。 少女蒙??薄薄的面纱, 瞧不清楚相貌, 只露出一双清泠泠的杏子眼,目光清澈,眼波动人。 算命摊子前已排??了长长的队, 时?有路过却不明情形的好奇香客, 向排??队的人们打听一二:“怎么排了如此长的队伍?” 就有人指??那处歪歪斜斜随意放??的幡,道:“瞧不??算命的咯。” “摸骨算命的?”问?的香客心生疑惑,言语间颇不客气,“嘿, 可别是个江湖骗子!” 排??队的人闻言就不乐意了。 “那可是你不知道。”他摇头晃脑道:“这位姑娘在此处摆了三日的摊子了。她呀, 只需要瞧一眼, 好似就能知道你心中所想, 听说可准了!” 方才不信的香客?对方语气如此笃??, ??了动摇。 “这般有意思?那我便也让她瞧瞧好了。” 别的香客就道:“去去,想算就后头排??去, 今日还指不??轮不轮得到你呢,我都等了?半日了。” ……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直到落日的余晖透过枝叶洒落在少女的面庞上,最后一位客人也带??心满意足的答案离去,她露在面纱外的眉目才缓缓舒展开来,一双眼睛里的目光清澈得好似月色下的清泉。 她收??摊位,又揭去面纱,面上露出笑意时便有两处浅浅的梨涡微微陷下去,是一张极为甜美的标致面容。 她步伐轻快地穿过繁华庸碌的长街,时?打探??周遭穿行的人们和琳琅满目的摊位。 如今她已经下到凡界三日有余了,却仍旧对人世间的烟火凡尘感到新奇。 这位少女并非凡人,?是天上司掌万物梦境的神女,名唤杳杳。 至于她为?要下到凡界来,不仅仅是单纯的一时兴??,反倒说来?长。 杳杳在一众神仙中地位很是超然——纵然她诞生的年月久,且难得纯真可爱讨人喜欢,但这都不是??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还是她的能??实在特殊。 她自上古的朦胧梦境中化象?来,众生万物的梦都无??在她眼前掩藏一二,尽数能被看个透彻。 杳杳从不轻易看神仙的梦,但是其他轮回中的芸芸众生,在她眼中如同没有秘密。 她看过太多的梦境,光怪陆离造化万千,潜藏了太多生灵莫测的心思,若是换了任?其他神仙,难免?被动摇心神,从?影响根本;杳杳则与他们不同。 她自千奇百怪的神思中经过,却丝毫不受影响,如同尚未启智的懵懂孩童,看过便也就看过了,并不在心中留下分毫额外的思量与困惑。 她一向以为自己这是?智若愚。 直到数月前,杳杳闯了一位上古神君遗留下的梦境。 那位神君的梦境迷蒙?空洞,且丝毫不受她的掌控,甚至极为排斥她的进入,自梦境内将她请离了出去。 杳杳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苦苦想了数日,却完全没有头绪。 她愁得不行,被亲近的友人问过后,她就向对方倾吐一二。 “你这不叫?智若愚,”友人玄炽听完,说?毫不客气,“你就是单纯的愚笨。” “?”杳杳自然不服气,“什么叫单纯的愚笨,我不开窍,是因为我不想开也不用开。” 玄炽是司火的神仙,周身气息向来如火般张扬。只是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懒散的性子,向来怕麻烦。 此时,他一头红色的发都因为懒懒情绪?暗淡了几分,却因??是同杳杳说?,强撑??精神,难得多做了一番解释。 他道:“你不懂,纯粹是因为你不懂,?不是不想懂。” 杳杳被这番?绕得一头雾水,玄炽却懒得再说。 她又苦思了月余,回想??她看过的那些梦境,她猛然惊觉,自己确实是从来未曾看懂过。 她不懂凡人为?追名逐利,不懂妖物为?急功近利,也不懂寿与天齐的神仙为?仍被情思所困。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经历,也不知道那些心底深处的思绪的由来。 她想??那位司命仙君。 司年轮向来不是个靠谱的,她以前一直觉得是他执掌太多凡人事务,接了地气。如今想??他那句时常挂在嘴边装深沉的?语,竟然一时间觉得很是有几分道理。 那句?怎么说的来??? ?道之心,始于历练。 杳杳如同被瞬间点亮了脑中的灵光,随后便有了现如今这段下界之行。 她想得入神,一时没有看路,闷头就撞上了行人。 杳杳被从沉思中惊醒,差点下意识使出术??来,好容易压制住惯性的思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她这才抬眼看向对方。 那是位清俊的??子,身量舒展修长,眉目生得顾盼风流,五官好似被上天精心雕琢,神色纵然冷峻,却仍旧难掩周身上下的俊逸气质。 好一个如玉的翩翩??子。 神仙向来生得好看,杳杳自然是?惯了美色,如今却也看得微微走了神。 她从来没?过这般好看的凡人。若不是对方周身没有半点灵??,实实在在就是普通的凡人,她甚至都要怀疑这也是哪位下了界的神仙同僚。 此时他二人距离隔得很近,她微微扬头,就能瞧?对方细密睫毛下那一双幽深的眸子。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2节 她头一次对一位凡人??了尊重之意,并没有直接去探取对方的梦境。 对方在她的片刻注视下微微敛了眉,退后了一些距离,神情沉静。 杳杳愣了愣,连忙也退后了些,歉意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走路不长眼,唐突??子了。” 对方恍若未闻,只错身要离开。 杳杳却突然灵机一动。 “??子,不如让我给你算一卦?” 她下意识伸手扯住了对方的衣袖。 那位??子的身形就微微顿了下,一??动听的好嗓音带??几分冷然意味,道:“松手。” 好凶。 杳杳指节微松,对方头也不回地抽身离开。 空气中仍旧残存??方才撞入对方怀中时闻到的冷然沉香气息,杳杳皱了皱鼻子,对这人??了些微探究的兴趣。 只是对方离开得很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再次遇上。 …… 夜色渐渐深了,市集中的繁华渐渐落幕,另一端却??了新一轮的灯红酒绿。 杳杳百无聊赖地倚坐在高高的墙头,瞧了一轮又一轮的吹拉弹唱、觥筹交错,??了身,伸展开双臂,晃晃悠悠地自这一处院墙走到那一处瓦檐。 自她下界来,借??算命的由头,同凡人打了不少交道,偶尔还能闲聊两句,学到了不少凡间的习俗。眼下她这般作为若是被凡人看?,应当?觉得奇怪,但是杳杳玩得??兴,就也懒得管——?不了她拈上一个隐身的诀。 夜里的日子向来难熬,没有什么凡人好给她作伴;?算命也算了三天,故事看了个够,再继续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明日做些什么呢?她这些日子因??算命的缘由,倒是收获了不少意外之财。不如明日去东边最繁华的那条长街消费一番,??????凡人买卖物品的滋味。 她这样想得开心,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往左偏了一些,就直直栽入了一户人?的院落之中。 栽倒的过程中,她倒也不惊慌,反?突然有了新的想??,卸去了周身护??的仙??,任由身子凭空坠落。 坠落的那一刻,她想??,如果是凡人,这样摔下去,?不?有事呢? 至于栽进别人院子可能引??的麻烦,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若是真的被人撞?,不过轻轻一个诀,他们就全忘记啦。 杳杳脸上就挂??笑意。 这户人?院墙极高,墙下一棵?树的枝叶挡住了她落下的身形,将坠落之势缓上了一缓,杳杳跌落在地上时就只蹭花了衣衫,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疼痛。 杳杳乐滋滋地??身,随意掸了掸裙摆上的灰,环视整个院子,就看?角落里坐了个人,手上端了一盏茶,并未出声,只是冷冷瞧??她这个不速之客。 夜色深了,院内只挂了一盏灯笼,散发出柔和且微弱的光晕,映射在院内之人脸上,光影绰绰,模糊了面容。 杳杳目??却是极好。她??睛一看,角落里那人脸庞如玉,神色冷峻,分明是傍晚时分她在街市上撞?的那位??子。 她忘记了自己闯入他人院中的麻烦,语气里带上了点儿惊喜。 “啊,好巧,竟然在这里又碰上你。” “……” 对方不语,原本目光就冷冽,此时还皱上了眉头。 杳杳却恍若未?,??方方地放下了拎??裙摆的手,凑近了些,弯下腰朝对方甜甜一笑。 “??子,考虑一下吗?我给你算一卦呗。” 第36章 “公子, 考虑一下吗?我给你算一卦呗。” 她的眼神清澈,脸带笑意,明明凑上来提出早已被拒绝过的要求, 却很是怡然自得, 仿佛冒冒失失闯进别人院子的人不是她。 整个人行事突兀又奇怪。 周云辜皱眉不过片刻, 见对方身上并无恶意, 就又舒展了眉头,连神色都懒得给对方,只在听见那句“算一卦”时, 喉间似乎溢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冷哼。 他这一生被人算过不少卦。 不管是德高望重的高僧, 还是云游四方的道人,见了他的八字, 无一不露出惊惧神色。 他生在京城的显赫人家, 自小聪颖,文才武略无一不拔尖,是响彻盛名的天之骄子。 十四岁那年, 他却生了一场怪病, 求医无果,昏迷不醒。 家中人无法,只得上山去求了庙中的高人。 高人要了他的八字,沉吟片刻后面露惊色, 随后摇了摇头, 喂他喝了一碗香灰, 他便从生死边缘被拉了回来。 高人却说, 他是天煞孤星的命, 天生刑亲克友,注定孤独。 家中将消息瞒了下来。 谁知不过三年, 父母就意外双亡,高人当日所言竟是一一应验。 周云辜当时不过十七的年纪,自请从族谱除了名,从此独身一人在外,身边再无亲友,直到如今,已经有八个年头了。 他自京城南下,途中曾遇到一位游方道士,道士道号乾陵真人,又为他拈指卜了一卦。 “你这是,刑亲克友的天煞孤星之命?”他面上同样惊讶,紧接着却摇头又道:“不,没有这么简单。天煞孤星之命煞尽身边众人,及其凶狠,只是孤星应当是长存。” 那位中年道人又沉吟片刻,语气有些不确定,问他:“你是否身上有疾?” 周云辜默然。他十四岁那年的大病落下了病根,药石无医,如今已经日渐严重了。 中年道人眼里就有了些怜悯神色。 “除非能遇上为你解煞的贵人,只是这事虚无缥缈,无处可求。”他停顿片刻,“如今,你只有修身行善,方可延缓。” 他倒是瞧上了这株好苗子,想要指点一二。 周云辜却行了一礼以示谢意,婉拒了他。 “既然这是天定的命数,周某认了。” 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不过是在世间多或少地挣扎几年。 思绪转了回来,他就看见那位夜闯院子的小姑娘仍旧恳求地看着他,眸光清澈而灵动,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仿佛她真的只是想要给他算上一卦。 他心中莫名一动,方要张口,对方却有些失落地站直了身子。 “你如果真的不愿意的话就算啦。”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并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能说些什么,却见小姑娘转瞬就丢掉了失落神色,重新挂起笑容。 “但是我们可以结识一下呀。”她亮闪闪的眼睛眨了眨,羽睫如同翩然的蝶,面容甜美,“我算卦真的很准,你随时都可以反悔。” 许是太久没有被人如此亲近地对待,又许是对方实在太过真挚,鬼使神差地,他就微微点了点头。 姑娘脸上就绽开一个笑,嘴角两边偏下的位置微微陷下去,是两处甜美的梨涡。 “我是杳杳。” 她手上拈出好看的形状,如同翩飞的鸟儿一般,凭空划出优美的弧度,却陡然顿在半空中,随后收回手,道:“杳杳入梦而来的杳杳。” 眼前的周云辜不知道,杳杳可是惊出一身冷汗。 她方才下意识就拈出了入梦的诀,硬生生打断收回,这才没落到对方身上。 她已下定了决心,要以凡人的心态去同眼前的凡人相处,这样兴许能更深地探究出他们梦境背后的寓意。 周云辜报上自己的名讳之后,两人就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月上中天。 杳杳自己当然是不用睡觉的,她也知道凡人是要睡觉的。 何况更深露重,七月又已入了秋,夜晚就有些寒凉。 她听见周云辜低低咳了两声,带着勉力压抑的痕迹。 她微微顿了顿,皱了眉头想问问他,最终却不知缘由地将关怀与疑问吞进了肚子。 杳杳重新翻上了墙头,同在角落里静静坐着的人告了别,身影轻巧地消失在夜色中。 院内。 手间捧着的茶水并未饮去多少,仍旧是半满,温度早已散尽。 周云辜又压抑不住地咳了一阵,手上的颤抖带动着茶水往外溅了一些。 他止住咳嗽,不甚在意地轻轻抹去沾染在衣摆上的水珠,面上神色显得柔和了几分。 他已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同他人一起,静静捧着一盏茶,就这样闲适地坐着。 纵使今日这位莫名闯进院中的姑娘实在是有些古怪,他却不再多想。归根结底,他人于自己,亦或是自己于他人,无非是过客罢了。 他起身,抖了抖衣袍,不曾留恋,只径直进了屋内。 院中微风吹洒月色,空寂无人,如同往日里一样,只有方才被微微压折的枝叶,记录着来人闯入的痕迹。 这三日里,杳杳支着算命摊子,看过求卦之人的梦境与未来,听了不少凡人间的故事。 她今日没再去摆摊,而是拎着钱袋在街市上闲闲逛着。 三日前,她初到此地时,还闹过不小的笑话。 她头一回下界,下来之前还颇为小心谨慎了一番,去司命那儿叨饶了他两日,学来不少凡人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杳杳逛的第一间铺子是一家香铺。 神仙们也用香,且爱用香;只是地界不同,生长的植物也颇有不同,神仙们用来制香的香材便与凡间人们所用的有着不小的出入。 铺子里有一味调制过的沉香极为特别。 不同于纯粹的沉香料经过数年沉淀后变得醇然的厚重沉香气,这一味沉香里调了雪松,带出冷冽清淡的树脂气息。 杳杳在天上闻到过类似的冷香,细想却又不记得是在何时何处,只觉得有些微的熟悉。 她起了些兴趣,想要买上一些。 她只知道凡人们以金银货币易物,自己身上却没有这些东西。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3节 眼下在凡人界,临行前司命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轻易使出术法,尤其不要当着凡人的面,杳杳苦恼地皱了眉,思虑了片刻,转而又神色松快起来。 她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鲛人泪。 她曾经解救过一只被梦魇苦苦困扰数百年的鲛人,对方为了表示感激,将积攒了数百年的、品质最为上好的鲛人泪尽数赠与了她。 这些鲛人泪品相优美,颗颗浑圆,散发着迷人的光泽,细看之下光华流转,隐隐有灵气蕴于其上,不少神仙同僚都很是眼馋。 此时她将这一把鲛人泪拍在掌柜面前。 掌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直直看着那些光华流转的漂亮珠子,甚至都不敢上手去摸一下。 杳杳有些疑惑地偏了偏脑袋。 她想,她没有金银,便拿她觉得珍贵的东西充当以物易物的货币,谁知对方竟然呆立在当场没有半点反应。 “诶,这个不可以吗?我只要这一盒香。” 掌柜闻言,这才回过神来,打量眼前的姑娘。 姑娘粉面桃腮,生得体面漂亮极了,一双杏核般的眼睛圆又亮,眼角微微上扬,增添了几分神气,周身打扮虽然素净,瞧着却也极为讲究。 许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娇娇小姐罢。 香铺的掌柜是个和善踏实的人,此时这般想着,就不忍心诓骗人,而是叹了一口气,将不舍的目光从珠子上移开,转而细细同眼前的姑娘讲道:“姑娘且将这些珍贵的珠子收好了,千万莫要再像这样随意露了财。姑娘想要的这一盒香料纵使贵重,也绝是不比上一颗珠子的万分之一。” 杳杳闻言眨了眨眼,神色天真又坦荡。 “可是我没有金银。” 掌柜就有些犯了难。 片刻后,他下了决心,将香盒递到杳杳手上,道:“那姑娘就先将东西拿着吧,回去问家里人要了钱财再来补上也无妨。” 杳杳思索了一刻,就接过香盒,收起那一把鲛珠,向对方道了声谢。 …… 算了三日的卦,收了不少求卦人的谢礼,兜里就有了不少钱财。 如今已不打算继续卜卦,杳杳掂了掂钱袋,思量着数量应该是够了,就顺着记忆找去了那家香铺。 香铺依旧是缩在那处不起眼的角落,开着大门,冷冷清清地迎客,不似周遭铺子的热闹。 杳杳拾阶步入铺内,打量了一遭,不见那日和善的老掌柜,只有个年轻的伙计正懒洋洋地守着铺子。 她思索了片刻,走上前去,轻声同伙计道:“请问那位年长的老人家今日在吗?” 伙计看见眼前漂亮出尘地姑娘,早一扫懒意,热情地迎了上来,闻言却是愣了一下。 “你是说我们何掌柜吗?” 杳杳不清楚那位老人家的姓,当时也没有问,想了想,还是点了下头。 小伙计就为难道:“掌柜的今日有些事情,怕是一时半刻抽不出空来见客……” 杳杳心道可惜,这三日里她真切体会到了不少人情世故,如今才发觉掌柜当日的行迹难得,她还想要亲自岛上一番谢呢。 只是既然对方并无空闲,自己也不好就在这里候着,杳杳就想要将银财交给眼前的小伙计,让他替自己带一声谢意给对方。 正要开口,铺面连通着后院的那一处小门上的帘子就被人挑起来,有两人从内走出来。 走在前头的是那位何姓的老掌柜,正恭敬地挑着帘子等后头的人出来。 而后头那人甫一露面,杳杳就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是谁呢? 第37章 后面出来的那人不紧不慢, 一举一动流露着冷淡与矜贵,待整张面孔露出来,便让人不由恍然叹道, 好一位出尘俊逸的年轻公子。 杳杳却乐了, 这不是昨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熟人”么。 何掌柜此时也认出了杳杳来, 朝她和善地笑了笑, 杳杳回以一笑,就再度将目光转向了周云辜。 “周…”她方要直呼其名,又想起人世间的规矩, 将还未出口的二字咽下, 转而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周公子。” 这样的称谓让杳杳觉得新奇, 流转在唇齿之间, 带着矜持又婉转的意味。 杳杳弯起眼睛。 “真巧呀,怎么在这里遇到你。” 周云辜只眼睛微微抬了抬,闪过一丝讶异神色。 何掌柜却丝毫不掩饰面上的讶然。 “哎呀, 这位小姐同我们东家认识吗?” 杳杳歪了歪头, 想要回答,又觉得其实她同周云辜也算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相识。 就在她犹疑的片刻间,周云辜冷冷如松间雪的嗓音响起。 “嗯,认识的。” 是如昨晚一般寡言的简短回答, 言语间却难得流露出了一些主动。 杳杳就笑开了些, 那两处小梨涡又微微陷下去, 随后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何掌柜眼里就露出了些惊奇神色, 他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位冷淡的东家并不抗拒同年轻姑娘的来往。 他面上也挂上了笑, 又带着几分看八卦般的打量。 一番寒暄下来,杳杳这才想起来此番的来意。 “多谢您那日相信我, 让我提前将那盒香赊走。”她将钱袋子递到何掌柜面前,笑意盈盈道:“如今杳杳是来将应付的钱财尽数奉还的。” 何掌柜瞧了一眼她递上来的钱袋子,却是笑着将她的手推拒了回去。 “既然姑娘是东家的旧识,这一盒香不如就算在我的头上,算是送给杳杳姑娘的了,又怎么好再收姑娘的钱资。” 杳杳方要拒绝。 周云辜却突然开口插了话:“既然姑娘是我的旧识,难道不该是算在我的头上?” 他的语声依旧清清冷冷,语气却还算平和,未见半分不满。 何掌柜是个会来事儿的,闻言只愣了一瞬,紧接着就笑呵呵地打诨道:“是、是。怪我,不该跟东家抢这个名头,是我老何没有眼力见了。” 杳杳只好收回了钱袋,挨个谢过何掌柜和周云辜。 何掌柜眼里笑意都快要装不下,只来回打量着他二人,周云辜却在同杳杳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铺子外头停着周云辜的马车,何掌柜将二人送出来,就回了铺子里。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 杳杳正想着是不是应该就此同对方告别了,周云辜就又开了口。 “家住何处?可需我送你一程。” 他的面上还是那副冷淡样子,目光平平望向对面,仿佛漫不经心,本就挺直的脊背却好似又紧绷了些许。 杳杳不明白他的想法,却从言语中感受到了善意,只是她实在不好接受。 自己到底不是凡人,也没有个正经住所;真实的身份又不好在凡人眼前表露,又是怕吓到对方又是怕惹上麻烦。 因而,她纵使再想要同这位不过数面之缘的凡人公子多多相处一番,眼下却也不合适答应。 “我…”她想直说自己无家可归,又觉得似乎不太妥当,只好遗憾道:“不了,我还想再逛逛呢,再会。” “……” 怎么听她的语气,并不是话里那个意思? 周云辜听着她蔫蔫的声音,又见她一张小脸上写满了明晃晃的遗憾,难得顿了顿。 然而他还是一言未发,收回了神色,径直上了马车。 “那就此别过了。” 杳杳闻言挥了挥手。 待到马车彻底驶离视线之中,杳杳这才重新提起步子,漫无目的地回到街市之上,闲逛着打发时间。 这一条长街上多是关于日常用度的铺面,所售卖之物品种繁杂,倒也算得上是应有尽有。 杳杳逛了一会儿,就又提起了兴头。 她进了几家裁衣的铺子,欣赏了好些凡人间流行的织锦布料以及纹绣手艺,又瞧过一家店面富丽华贵的珠宝斋,见里头被高高供起的一支镶了珍珠的珠钗,眼里起了些兴趣,上前细细打量起来。 店里的掌柜约莫中年,面相上有些市侩,见她穿着打扮素净,但周身气度又好似不一般,犹疑了片刻还是热情地迎了上来,将她当作贵客,往里间请去。 “姑娘是喜欢这只珠钗吗?” 杳杳未置可否,掌柜的就继续说道: “这一只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呢,上头的珍珠可是海里生的,光洁又漂亮,个头还大,别说是咱们这内陆之地,你就是放眼这天下,也没几颗能有这般好的品相了。” 杳杳微微仰着头,仔细敲了敲那珠钗上的珍珠,光泽确实莹润,但不论个头还是色泽,在她瞧来也不过如此。 她想起自己怀里的鲛珠,眼底起了点兴趣,便顺着掌柜的话语点了点头。 掌柜的见她似乎是表露出欢喜之意,连忙趁热打铁。 “不如姑娘随我去里间饮上一杯茶,我将珠钗取来,让姑娘好生鉴赏一番?” 杳杳闻言点了点头,就由掌柜的领着去了里间。 里间装点得体面又大气,送上来的茶水也是好茶,虽然比不了天上的灵山云雾茶,杳杳却也觉得能够入口了。 她掀开茶盏,闻了闻茶香,不过抿了两口茶,掌柜的就带着一只小盒子进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展开,放在桌面上,推向杳杳。 “姑娘请看。” 杳杳搁下茶盏,拿起那只珠钗随意看了两眼,就又放下。 掌柜正摸不准她的意思,就听见对面的姑娘开了口,声音软糯清甜。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4节 “确实不错。” 掌柜面上就露出几分喜意,就要同她好好说道说道这支珠钗的价格,才开了一个头,却被杳杳打断了。 “我这里也有一…颗珠子,您不如也看上一看?” 掌柜有些摸不清头脑。明明是他迎进来的客人,正待他一番推销随,可眼下怎么一下子好像形势反转了起来,小姑娘不声不响地拿捏住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还要给他反过来瞧东西? 他未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难得有些愣住。 不过这片刻的分神,对面的姑娘就从袖袋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握在手里,随即缓缓摊开了掌心,递到他的面前。 掌柜还在纳闷,只瞟了一眼,旋即脑海里什么情绪都没了,只瞪大了眼睛。 对面的姑娘摊开的细白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枚皎白的珠子,约莫有龙眼大小。 珠子的大小还不算是十分惊人,难得的是整颗珠子形态浑圆均匀,竟是瞧不出一丝瑕疵,通体流转着莹润诱人的色泽,反射出熠熠的华光,叫人一时挪不开眼睛。 他下意识就想要伸出手去拿那颗珠子。 对面的姑娘却在转瞬间重新握住了手心,只眨了眨眼,悠悠开口道:“如何?” 眼前的华光消失,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对方的眼神里带着热切。 他生了将这颗珠子买下的心思,却收敛了神色,装作不甚在意道:“姑娘不如再让温某看上一眼?” 杳杳笑了笑,梨涡浅浅陷下去,看着甜美又纯然。 温掌柜就觉得眼前的小姑年应当是个不通晓世事的,心里安定了几分。 “好,掌柜仔细瞧瞧。” 杳杳将珠子递到了小二奉上来的托盘里,那里头铺着厚厚的绒布,端的是小心谨慎。 对面的温掌柜用一块丝绢的帕子轻轻包着那颗珠子,仔细瞧了半晌,愣是没有瞧出半分瑕疵,反而愈发觉得珠子的色泽漂亮又难得。 他生怕对面的人反悔,一边小心翼翼放回珠子,一边就急忙开了口道:“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割爱,将这颗珠子卖给我们珠宝斋?” 杳杳撑着下巴,心里大概就明白了,看来她随意挑出的最普通的一颗鲛珠,在凡世间似乎也算得上是珍奇宝贝了。 她悠悠开了口。 “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掌柜的能不能开出我满意的价码咯。” 温掌柜神色就严整了一些。在他看来,对方一副泰然模样,许是吃准了自己的筹码珍贵,定然很是难缠。 他试探着报出一个价格,纵然是他刻意压制过的价格,却也足够惊人。 可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小姑娘却只是用手撑住了下颌,神色不变,瞧着一派天真。 她摇了摇头,温掌柜的心里就提了起来,谁知对方不紧不慢地开口,话语里的内容出乎温掌柜的意料。 小姑娘说:“不懂。” 温掌柜还在揣摩这两个字里的含义,额角冒了些汗,就听到对方又补充道:“不知道在这座城里置办一套像样的宅子,花费如何呢?” “啊?”话题被突然扯偏,温掌柜来不及细思,偏偏心里挂着珠子的事儿,可对方又好似认真地等着他回答。 他擦了下汗,如实地回答道:“不知道姑娘指什么样的宅子。根据地段,价格出入会有些大……若是喜欢好地段,城南风景不错,地处也繁华便利,周围都是些富贵人家。我倒是知道那边如今有一处空出来的院落,五进的院子,原来的人家要迁去京城了。” 杳杳认真听着,温掌柜就继续往下讲。 “那院子,如今出手的价格,约莫是这个数。” 温掌柜伸出手,比了个五。 他到现在还没搞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眼下的情形了。 第38章 杳杳看着温掌柜比出的手势, 神色茫然。 温掌柜被她用这样茫然的目光注视着,只好又开口说明白,道:“五千贯。” 五千贯相当于五千两银子, 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方才温掌柜对着那颗稀世鲛珠报出的价格正是这个数目。 杳杳不再面露茫然地盯着对方, 神色中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温掌柜舒了一口气, 补充道:“姑娘若是要买宅子,也不一定非得考虑那处,城里便宜些、地处也好的小宅子也不少, 若是姑娘有意向, 我倒是认识一些人,可以替您……” 他话还未说完, 杳杳就开口打断了他。 “多谢温掌柜。”她眼睛笑得弯弯, 轻飘飘道:“我想好了,成交吧。” 这一出出转变得太快,温掌柜有些没反应过来。 杳杳就又道:“我同意把珠子卖给您了, 就按您说的数目。” 温掌柜依旧没有反应过来。 他做买卖做了有几十年了, 经他手买进卖出的大小货物没有上万也有千八百,还从未让他遇到过哪一位卖家直接应了他最先开出的低价。 待他反应过来,就陷入了狂喜之中。 这简直算得上是天上掉馅饼! 他急忙应道:“行、行!姑娘真爽快,可别反悔啊!” 杳杳瞧出了他的急迫和狂喜, 却只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就将珠子推到了他的面前。 见交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温掌柜又大气起来, 面上洋溢着喜色, 也不着急去接过珠子。 “只是眼下店里周转的银钱不足以支付姑娘的价款,可否请姑娘等上半日, 我去知会了上头的东家,去钱铺里支了钱,再同姑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好?” 杳杳欣然点了点头,别的她没有,就属时间多得用不完。 温掌柜乐呵呵,大手一挥,就将方才给杳杳观赏过的镇店用的珠钗送到她的面前。 “这只钗子当作赠礼送给姑娘了,望您日后还有什么生意,多多想着我们珠宝斋。” 杳杳无所谓地接过。 温掌柜喜滋滋地就出去忙活着筹备银钱了。 他支使了两个伙计,时时刻刻给杳杳添茶送茶点,交代他们将贵客招待好。 两个小伙计活泼又会来事儿,将她逗得开心,杳杳又是个好奇心重的,问了好些话,三人就攀谈了起来。 并未等到半日,不过个把时辰的功夫,温掌柜就带着银票赶了回来。 瞧见雅间里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他又愣了愣。 这小姑娘还真是……奇特,手里握着如此珍稀的宝贝,却淡然不动声色,说她沉稳有城府吧,偏偏人家又一派天真,好相处得很。 温掌柜擦了擦额间的汗,就将两沓银票递给笑盈盈坐在那儿的杳杳。 “这是四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怕姑娘用钱不方便,另外一千两我特意换成了十张一百两面额的。” 杳杳接过,只随意看了一眼,就重新将银票递给对方。 “……?”温掌柜不明所以,“这,银票有什么问题吗?” 杳杳却是摇了摇头。 她道:“掌柜的见多识广,我想买您方才说的那处宅子,不知能否帮我牵个线搭个桥?” 温掌柜:“……?” 敢情小姑娘刚刚一口就答应他五千两的报价,是为了刚好买这处宅子? 温掌柜浮沉商海这么多年,头一遭觉得自己白活了。 这真是、这真是…… “可以是可以,”他顶着对面小姑娘期待的目光,只能先应了声,随后苦笑道,“只是……” 商人向来重利,可对着面前似乎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他难得起了些愧疚之心,觉得好似是自己欺负了人。 话音才打了个头,却被对方再次截住。 “那太好了!能不能麻烦温掌柜尽快帮我安排?” 杳杳眼里写满了感激与欣喜,想了想,又从袖口中掏出一枚鲛珠,对着温掌柜亮了一亮。 那鲛珠的品相,瞧着似乎比方才他买下的一颗还要漂亮。 “放心,不会平白劳烦您的。若是您对这鲛…珍珠还有需要,我可以再卖给您。” 这回轮到温掌柜茫然了。 他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绝世珠宝,他今日一下子就见了两颗,还都在一个瞧着约莫十几岁的小姑娘手中? 难道是活得久了,什么事情都可能碰见? 他旋即又想起自己不过四十有八的年纪,算不得活得久。 向来见多识广、做事又有条理的珠宝斋掌柜温有恒此时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些凌乱。 他回过神来,朝着看起来并不如何显山露水、一出手则吓死人的姑娘讪讪笑了一下,道:“姑娘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哈。只是如今一时半会儿,珠宝斋上下也筹不出钱来再买下一颗了……多谢姑娘的好意哈,多谢多谢。” 杳杳闻言遗憾地收回了鲛珠。 温掌柜擦了擦汗,想着这事儿还得禀报自己的东家一回,却也不用着急;眼下更着急的是去办这位杳杳姑娘托给他的事儿。 又用了半日的时间,温掌柜替她联络好了宅子的卖主。 因着杳杳这边直接拿出来的是现钱,一切手续都办得顺利。输钱印契、过割赋税后,杳杳就拿到了属于她的房契,感慨自己竟然在凡人界安了家。 这感觉还真是新奇。 杳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珠宝斋。 卖鲛珠的钱财尽数拿来买了宅子,眼下她全身上下又只剩下那只小钱袋内,靠算命卜卦赚来的财资。 她随手掂了掂,还挺沉。 杳杳就笑眯了眼。 珠宝斋已经在东街的尽头,前方是一处通达四面的岔路口。 往西去,是有名的丧葬一条街,满街都是经营丧葬用度的店铺,似乎她不太需要逛上一逛,往南去,再走上一截,就尽是那些高门大户的宅院,她才买下的那处宅子,就在这个方位上。 而往北面去,则满是热闹的酒楼茶馆,以及满街吆喝的小吃摊贩。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5节 神仙辟谷,自是不沾凡间的吃食,往日里消遣着吃些东西也都是灵果甘露;杳杳来了人间三日,却一直很眼馋这些沾着烟火气息的各色凡人吃食。 她立马有了去处,抬脚就要往北面去,却突然被人喊住了。 “姑娘、姑娘!”那人不知道她的名讳,只这样叫着。 杳杳起先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直到来人离她越来越近,甚至情急之下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她这才茫然回过头。 眼前的中年妇人神色憔悴而焦急,眼角哭出的泪痕已然干裂,一张原本还算保养得当的漂亮面孔上添了苍老,肤色暗淡无光。见到她的面孔,中年妇人有些愕然地盯了两秒钟,复又确认了什么,连忙开口道:“姑娘,之前在城郊月老庙外算命的是你吧?” 杳杳微楞,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今日没带面纱,也难为对方竟然认出她来。 她点了点头,此时依旧有些茫然。 她连续三日在月老庙外支算命摊子,除了刚开始没人信她,生意较为惨淡,之后是从早到晚片刻也不带喘口气的忙。 她实在记不得眼前的妇人。 中年妇人见她点头,眼中带了欣喜,被溢出的泪光盖住,倒叫杳杳又茫然了一些。 她二人此时站在街中央,来往都是行人车马,有些忙乱。 杳杳不动声色地将妇人引到街边,悄悄伸出手拈了一个诀,探进了妇人的梦识之中。 片刻后,她露出恍然神色,对眼前的妇人也有了些印象。 当日,这位妇人是由她的相公陪同着前来的。 两人虽然成婚已有近二十年,感情却一直很好,当得是恩恩爱爱、浓情蜜意。男子做生意出身,小有家财,偏偏还是个读了些书的,又有些文才。 按杳杳近些日子探知的世事常理来讲,这样有钱又有财的男子往往最是风流,要么三妻四妾,要么寻花问柳;而这位妇人的丈夫却是位难得一心不二的,与自己的发妻一生一世一双人。 待轮到了他们,到了杳杳面前,杳杳问他们要算些什么,妇人不好意思开口,她的丈夫便含笑主动道:“我们想算算姻缘和前途。” 杳杳了然,一一阅过他二人的梦。 在预知到未来时,她脸上就露出了愕然神色,旋即转变为淡淡的惋惜。 夫妻二人茫然地看着她。 杳杳斟酌片刻,开口道: “二人是天造地设的好缘分,鸳鸯合和,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一双人。只是……” 二人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杳杳目光依旧纯然,望着二人轻声道:“只是终究如同劳燕分飞,隔阂其间的不是旁的,是生死。” 这是极不吉利的话,杳杳却还是如实说了出来。 只因她分明看到,不出三日,男子便会生了无药可医的疾病,撒手人寰。 这是天命。 那位中年男子是个温润的样貌,闻言噙在面上的笑意也淡淡消失了;而妇人脾气则更要急躁一些,当场怒目而视。 “你、你胡说!”她重重地拍在杳杳支起的小桌上,眼见着恨不得将她的摊子都掀掉。 男子连忙拦住了她,劝慰道:“玉娘,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来算命,好的我们就听,不好的我们尽数不要信——” 杳杳静静看着眼前的闹剧,除了方才的淡淡遗憾外,面上并无其他波动。 无论信与不信,天命摆在那里,并非人力能够扭转。 男人哄着自己的妻子离开了,周遭排队等着算卦的人也被这场变故惊住,有人犹疑着离开了,毕竟算卦就图个吉利;有人却觉得眼前的小姑娘不做隐瞒直言不讳,同别的江湖骗子不一样,兴许真是有点本事。 杳杳将思绪转回来,望向眼前落着泪却焦急得不知从何说起的妇人。 妇人哽咽开口道: “姑娘,求求你了,想必你是个有些神通的,当日是我有眼无识——求求你,救救我家琼郎吧。” 第39章 杳杳望着眼前涕泪横流的妇人, 回忆起自己通过梦境预知到的“天命”。 天意难违,凡人逃不掉命中注定的轮回。 就像她这些日子亲眼瞧过的、亦或是亲耳听过的故事,不过早被命格簿子上冰冷的寥寥数言所注定。 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神色应当是漠然的, 却不知为何, 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好, 我随你去看看。” 玉娘脸上露出喜意, 原本暗沉无光的眸子也亮了起来,像是燃着充满希望的灼灼火焰。 杳杳面上却有了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不忍。 她随着对方来到一处宅邸。 玉娘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药包,其中一个被包裹得格外仔细。 进了门, 她本要将药包尽数交给迎上来的仆妇, 想了想,还是拎出特别的那一个。 她面上带着些难以启齿, 却还是下了决心, 要在眼前这位她认定是有些神通的少女面前坦诚明白。 “姑娘,不瞒您说,之前有位游医给我出了个偏方, 说是寻上一点死人的骨灰, 熬进药里,能瞒住勾魂锁命的鬼差。” 杳杳闻言,不解地皱上了眉。 玉娘见她如此神色,连忙道:“是否这个法子也不妥当?那我便不照做了, 只请姑娘帮我家琼郎看看。” 她将那只小药包递给仆妇, 差使他们将东西扔出去。 杳杳张了张口, 一句话却是留在了心中, 并未言明—— 不论是什么偏方, 或是找来灵丹妙药,也改不了男人走到尽头的命数。 屋内。 门窗紧紧闭着, 将本就渐渐黯淡的天光又隔绝了大半。 榻上躺着一名中年男子,在初秋仍旧微热的天候里,他身上却盖着厚厚的棉被。 病来得又快又急,短短数日,男子就成了如今这样一副油尽灯枯之兆,面容枯瘦可怖,眼窝也深深凹陷,眼下带着青紫,此时人已几乎陷入昏迷。 玉娘瞧着男人这副模样,原本堪堪止住的泪又滚滚落下。 这病来得急,她请遍了这城里的名医,用尽了法子,却只能一点点看着自己的丈夫越病越重,眼瞅着就要应验当日这位算命的姑娘所说的话语。 她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杳杳。 杳杳接收到她的无声恳求,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到病榻上的男人身上。 她不会看病,却能看到凡人无法想象的东西。 而眼前男人的境况,随便换个神仙或是精怪来看,都知道,他身上已没有多少生气,不日魂魄就将留不住,转而离体投入轮回。 杳杳只摇了摇头,她改不了凡人的命数,也不想改。 玉娘脸上就带上了凄惶之色。 “天命难违,夫人,请您节哀。” 眼前的男人气息愈发弱了,玉娘再顾不上别的,只扑至榻前。 “琼郎。” 她哀哀唤道,一双哭了三日的眼睛通红,里头泪水再度滚滚而下。 他们是良琼配美玉,她一直坚信他们应当是和和美美顺遂一生的命运,谁知天意如此弄人,竟写下这般造化。 榻上原本陷入昏迷的男人闻声,却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他勉力伸手,拢了拢妇人散乱的发,又转而停留在她的面庞上,气息微弱地翕动着嘴唇,说了些什么。 那声音轻微得几乎不可闻。 杳杳耳力好,听到他说:“玉娘,别哭,别为我哭。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等不到明年春日与你同下江南,是我不好。你,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去江南,去山水的那一头,去过好好的日子。” 这是他急病以来,说得最流畅的一段话,也是临终的诀别之言。 玉娘早已泣不成声,闻言却生生止住了抽噎,只余噙不住的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缓缓滚落,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 杳杳突然觉得有些乏,也不想再去看妇人今后的命运如何。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屋子。 无人的廊下,她轻轻一转衣袖,身形就消失不见,只余一片空寂。 杳杳并没有回天上,却也不想再瞧见凡人,只找了片无人的郊外野地,想要静静心。 这一带山清水秀,似是谁随意泼洒了墨意几分,入了红尘,便成了眼前的山水之景。 杳杳捧着脸坐在湖边,湖水青碧如镜,将她脸上的神色映展无余。 她总是笑着的,就算皱了眉,也很快就能松展开来,重新归于一派无忧神色。 然而此时,湖面中的她耷拉了眉眼,嘴唇微微抿着,是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的颓然神色。 她脑海里回放着自己在方才那两位凡人的梦境中瞧见过的种种景象,心绪也不知不觉被牵动。 那不过是凡人平淡相伴的一生,在她此番回想来,竟是如此热烈;而他们的结局,又让人觉得难过。 这种感觉实在陌生——她习惯了在他人梦境中来去,却从未置身他们的情绪之中。 杳杳烦乱地伸手,搅乱了湖面,惊扰了一旁啜饮着湖水的飞鸟。 飞鸟扑腾着翅膀远去,她却陡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曾经有一次,余辞同她讲起神仙同僚们的八卦。 这千百余年来,神仙界最大的八卦,不过就是西天神女与东山神君的无果爱情。 讲到神女与神君相诀别,此生不复相见时,余辞脸上露出伤感唏嘘之色。 当时杳杳听完,神色如初,瞧见余辞满脸的怅然,她还生出了些许疑问。 “这件事情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伤心?”她当时这样问道。 余辞果然被她噎了一噎,难言地望向一脸懵懂的她,最后翻了一个白眼。 思绪转回来,杳杳意识到,方才自己脸上的颓然神色,同余辞当时的一脸张然几乎无二。 杳杳曾在凡人、妖怪乃至神仙的梦中,见过千般万般的情爱纠葛,却从未有哪一次,如同今日这般,觉得自己不堪忍受那些同步到她神思里的情绪,惶然逃离开来。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6节 她仿佛头一次意识到,世事无常,而离别伤人,也是头一次,为了毫不相干之人的离别而生出别样情绪。 她瞧见过的爱情,不过是万物众生经历中,浓墨重彩或平平淡淡的一笔,甜蜜或伤感、深情或无情,她都置之一笑。 如今,她却觉得或许情爱最是伤人,在生死离别亦或是造化弄人面前,世人的情爱是最不堪一击的事物,如同被打碎的镜子一般,轻易就化作利刃,捣进他们本就柔软的内里,让他们哭泣落泪或是黯然神伤。 她看明白了这些,却想不明白,世人为何如此爱自伤? 眼前只有山水一幕,无人可以回答她。 …… 转眼数日已过,步入七月,乞巧节眼见着临近了,姑娘们备好了新衣,又穿针引线,为迎接节庆而忙活着。 城里也设立起了专卖乞巧物什的乞巧市,人头窜涌,商铺的生意变得好了起来,热闹有序而不见忙乱。 周云辜手底下有不少铺子,管事们上门同东家汇报着近些日子的生意情况,将大事上请他做定夺。 他刚送走的是珠宝斋的管事,姓温。 温掌柜早先入手那颗鲛珠时,就过问过他,如今上门来例行每月的汇报时,又忍不住提起关于那稀世鲛珠的事情来。 “东家,那位卖鲛珠的姑娘,说她手上还有货…”温掌柜如是说,神色却有些吞吐,“只是我觉得那位姑娘实在是有些稀奇古怪。” 他知道眼前这位年轻冷漠的东家不爱关心这些八卦事物,只是自己实在憋不住,自那位姑娘离开后,他又反复思索着对方的一言一行,愈想愈觉得古怪。 见周云辜面上神色不变,并未露出不耐,温掌柜就继续说下去:“那姑娘瞧着是个未经世事的,就连五千贯是个什么概念都不晓得,我当时提出这个价码时,她连神色都未变,并不见丝毫意动。” 周云辜微微抬了抬眉。 温掌柜就知道,对方是在催促他说重点,就加快了语速道:“可后来她又问城里的宅子是个什么价位,我拿您隔壁陈家那处想要出手的宅院举了个例子,结果那小姑娘转眼就答应了我提的价格,还叫我帮她联系卖家……到手的五千两银票当日就花了出去,买下了陈家宅子。” “您说,这究竟靠不靠得住…?若是她再找上门来卖那珠子,我们还要收购吗?” 周云辜听完,神色却是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枚珠子你带来了吗?” 温掌柜连忙点头,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盒子,递到他手里。 他接过盒子,并不着急打开,只示意温掌柜无事便离开。 院子里重归寂静,他坐在角落里,腿上搭了薄毯,没来由地想起了几日前莫名出现,又神神叨叨说要给他算卦的姑娘。 他打开盒子,精致的绒布底衬上隔着一枚龙眼大小的莹白珠子,其上有动人的光华流转,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那位姑娘一双在夜色里也好似亮晶晶的眸子。 眼见着已经过了七日,她却未曾再次出现,就仿佛她只是这尘世间的一个意外,又好像是一个梦,转眼梦就将人遗忘。 他又看了一眼那枚静静躺着的鲛珠,摇了摇头,将盒子合上,却听见院墙的方向传来清脆的扣击声。 第40章 那声音听着清脆, 像是有人在瓦檐上轻敲。 周云辜闻声抬头,就瞧见光天白日里,有人坐在高高的院墙上, 正收回方才叩着青瓦的手, 笑盈盈地望向他。 来人依旧是一副古怪做派, 比前两次更甚, 周云辜却突然觉得有些释然。 就仿佛…他这几日竟是对眼前称得上是陌生人的姑娘生出了些微的牵挂。 他静静望着对方,而对方竟好似也在打量着他。 似乎是见他面上并无不虞之色,那位姑娘身姿轻盈地起身, 又好似顾忌着什么, 身姿顿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靠近院墙下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一些, 颤颤巍巍地借着树木枝干, 一路艰难地爬了下来,进到院内,随后走近了些。 周云辜瞧着她一连串的动作, 手指微微动了动, 最终却还是静静坐在原处,等她靠近。 靠得近了些,就能清晰看见她脸上挂着笑,面上并无半分拘谨, 正讨巧般地对他开口, 道:“我这回是不是很知礼?我知道来访应当叩门——可是这里没有门, 只好叩叩瓦, 你就权当我叩过门了。” 真是歪理, 偏偏她神色认真,周云辜嘴角牵了牵, 流露出了一点转瞬即逝的笑意。 这位姑娘虽然冒失,却难得不惹人讨厌。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过那只装着鲛珠的锦盒,想起了什么,转而开口问对方道:“你卖了一颗鲛珠?” 杳杳闻言微楞,眨了眨眼睛,这才想起前些日子她为了买宅子,确实卖了一颗鲛珠。 她并不忙于惊奇眼前的人是如何得知的,只微微笑弯了眼答他:“是呀。”她望见对方膝头上摆着一只精美的盒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正搭在上面,无意识地叩击着盒面。 杳杳眨了眨眼,旋即又道: “你很喜欢鲛珠吗?” 她似乎是想了一下,随后从袖口掏出什么东西来,半蹲下身子与坐着的人平齐,将东西捧到对方面前。 “那我把这个送给你。” 莹白的掌心中央捧着一颗似乎在发着光的珠子,几乎快要有小儿拳头般大,形状规整均匀,色泽白皙而微微泛着透明。 “……” 饶是见多识广如周云辜,也被这颗珠子的品相震得微微愣了神。 杳杳很满意对方的惊讶神色,这可是她手里最宝贝的一颗鲛珠。 谁知周云辜很快就收起了神情,只微微转开目光,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轻蹙了眉头好似在思量着什么。 “只为了给我算一卦?” 杳杳正茫然,对方又道: “不用,姑娘自己收着吧。” 嗓音淡淡,倒真像是对她的珠子没有兴趣。 杳杳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却也没有强逼他人收下自己礼物的性子,重新将珠子揣回了袖袋里。 她目光一转,瞧见一旁的茶炉,眼睛亮了亮。 上次她来,就闻到周云辜捧在手心里的茶散发出隐隐幽香,如今碰上了,正好可以讨一杯来尝尝。 她丝毫不见外地开口,语气中有隐隐的向往。 “那我能跟你讨一杯茶吗?” “……”周云辜微顿片刻,还是应了一声“好”。 方才温掌柜来之前,他已经煮过一壶了,此时将壶里的陈茶倒掉,又温上水涮过一遍,才依次放入茶叶,拎起一旁的水壶注了水,将茶壶重新搁到炉子上。 杳杳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椅子,搁在周云辜的对面,自己坐了上去,正撑着头专注地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极具风姿,哪怕坐着一些小事,举手投足之间竟也一派风流,就是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她就更对此人多了一份探究的兴味。 正思索间,一杯冒着缭绕雾气的热茶就被捧到了她的面前。 杳杳回神接过,待飘绕的热气散去一下,就送至唇间,顺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茶香盈齿,清淡泛着微苦,明明是滚沸的热茶,回味在唇齿间却好似带着一缕清冽而悠长的香气,就好像他这个人一般,冷冷清清。 杳杳捧着茶杯,望着对面静静坐着品茶的人,想起了什么。 “你身上也有一股特别的气味,像是沉香,但又带了点冷冽清苦的味道……”她直言道,旋即想起了什么,又“啊”了一声,“我在你的香铺里买过一味香,就是这个味道。” 她笑盈盈地直直望着周云辜,问他:“这味香很特别,叫什么呀?” 周云辜闻言,添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顺着她的问话道:“没有名字,是我自己调的。” 杳杳眼里的兴味就更浓了一些。 …… 接下来的几日里,杳杳几乎隔日就要来拜访一二。 她也走过一两次正门,奈何周云辜这偌大一处宅子里竟然没有几个服侍的下人,时常敲了半晌的门也无人应答,还不如翻墙来得方便。 这一日她又翻墙进来,动作日渐熟练,下树下得颇有几分利落。 她将一个小纸包扔进周云辜怀里,兴冲冲地扬起小脸道:“我请你吃桂花糕。近日尝了这个东西,才发现这凡…人间竟然有此等美味。” 周云辜早已习惯了她的冒失,只将东倒西歪的纸包重新扶正,拆开来,将里头的糕点摆在小几上的点心盘子里,就听见她又补充道:“好东西就是要一同分享,我很喜欢你,所以带来给你吃。” 周云辜闻言微楞,觉得好似心间有一根弦,被她软糯细甜的嗓音撩拨着,动了动,却又转瞬复归原位。 近日来的相处,他早已摸清小姑娘的性子,她并不是那一层意思。 他又想到一些旁的事情。 他曾经问她,从何处而来,杳杳却避而不答,只说如今她住在他隔壁,二人是邻居,可以多往来一二。 她说话时语气里有一些生疏,不是对他,而是对话间的用词。 而周云辜知道,这一处宅子是她半月前不到才从他人手中买下的。 再想起初见时她就神神叨叨说要给自己算命,数次拜访他时不通人情世故般的随性,以及不要钱地往他怀里塞稀世鲛珠的行为,周云辜想,她还真是个稀奇古怪的人。 然而她偏偏从不遮掩,与他说话时也总是一副真诚模样,纵使整个人从身世到言行都漏洞百出,周云辜却生不出半分防备之心,反而渐渐与她相处得舒心。 小姑娘的清甜嗓音将他从沉思中唤回现实。 “你尝尝看。” 杳杳将一块桂花糕拈起来,递到了周云辜嘴边。 他闻言下意识张了嘴,还未意识到不妥,杳杳就将糕点送入了他口中,绵软的甜在唇齿间化开来,少女纤细莹润的手指浅浅擦过他的唇边,又一无所知地收了回去。 他的眼神深了一些,目光里带上了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复杂意味。 杳杳却并未察觉,只是自己也丢了一块桂花糖糕到嘴里,又百无聊赖地用手撑住了下颌,懒懒道:“今日城东月老庙可不要太多人,我连支摊子都几乎没地儿支,只好早早回来了,真无趣。” 杳杳这段日子又重新去了月老庙外支算命摊子,如今不算旁的,只算姻缘。 她在神仙界的时候,同月老和司命最为相熟,时常看着他们聚在一块儿排布凡人姻缘,自然也是懂些门道。 只是亲眼看过了,她才知道,原来世人之间的爱与恨,竟是如此复杂的事物。 她听多了故事,又亲临其境般地看过他们的梦境,这才生出感想来,赞同了玄炽当日对她说的那句云里雾里的话。 他说她不懂,单纯是因为她不懂,而非不想懂。 如果玄炽现在在她眼前,她定然会连连点头认同。 她确实看不懂那些复杂而热烈的情感,且如今竟然生出了想要看懂它们的强烈渴望。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7节 她想到这里,转而望向周云辜。 “周云辜。”她直呼他的名字,神色里七分认真,问他道:“你有所爱之人吗?” 这话语大胆而直接,若是发生在寻常的公子小姐之间,几乎像是一句勾动男女之间暧昧隐情的问话,从杳杳口中问出,却显得那么纯然而大方。 周云辜闻言微楞,面上多了一分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色,这让她略感茫然地偏了偏头,目光却仍旧直直望向他,似乎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周云辜眼睫微微低垂,遮住了目光中的深意,缓缓开口道:“没有。” “可惜。”杳杳就着他的回答叹了一声,“看来你也不懂了。本来觉得你是个通透的人,兴许能替我点拨一二。” 她说完并不等待周云辜的回应,只如同往常一样,又挑起了话头,随意讲着今日为他人测算姻缘时又听了个怎么样的故事,旁观了他人怎样的人生。 周云辜同往常一样静静听着,从来不嫌她聒噪或是如何,这在杳杳看来,就觉得他的性子倒也不似面上那般冷漠——尽管他往往只要坐在那里,就好似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若是皱上眉头,则更让人不敢靠近。 在她停顿的间隙,周云辜替她重新添了一杯茶,递到她的手里。 杳杳接过,尝了一口,突然想起今日的见闻。 她笑着同周云辜道:“听说今日是什么…乞巧节来着,外面的街市热闹得很。我瞧你不怎么出门,今日要不要出去走走?” 第41章 “今日要不要出去走走?” 小姑娘的嗓音软甜, 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周云辜近来身体状况愈发差了,精神也不是很足。只是他向来冷着一张脸,身姿又一如既往的挺直, 倒叫人看不出他身染重疾。 迎着那样清澈透亮的目光, 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些陌生的冲动, 就好像他前二十余年, 甚至再往前回溯几世,他都未曾生出过这样的心思。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奇异的想法,他却知道, 他想在眼前人的眸子里, 探寻到自己的踪影。 那双眸子澄澈透明,在日光下是淡淡的琥珀色, 却没有人看得清里面装了什么, 亦或是里头本身就空无一物。 周云辜只瞧了不过一瞬,就将目光浅浅移开,放空般地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低低应了一声好, 声音比起往日要微沉些, 杳杳却没瞧出异样,搁了茶盏,就起身,兴奋地扯住了他的衣袖, 催促他快些出去。 杳杳近日来总听外头的凡人们议论乞巧节要到了, 早生起了浓重的兴趣, 此时迫不及待想要看看, 凡人界人人向往探讨的节庆日子, 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乞巧节里,往日不好意思出门抛头露面的姑娘小姐们纷纷走上街头, 或是三两成群闲逛于街市之中,或是趁此机会幽会心仪的郎君,表白情意。 二人不过才行至东市,沿途就瞧见了四五对公子小姐眉目含情面带羞意地对视,随后姑娘家将绣得精巧的香囊替公子佩戴在腰间。 周遭行人大多见怪不怪,脸上也洋溢着节庆日子里才有的松快神情,杳杳更是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着,似乎很是融入这片热闹之中。 神仙界不如凡人界幅员众多,神仙们也个个冷清得很,更是没有人去为了某一位神仙的所谓诞辰去庆祝一二的习俗,因而人间的这一番烟火味儿十足的节庆风俗,杳杳还是头一回身临其境地体验其中,很觉着新鲜。 周云辜甚少出门,然而他一出门,就打眼得很。 时而有年轻的姑娘们瞧着他们的方向窃窃私语,红了脸颊,有大胆一些的,也不管他身旁已经有位姑娘了,就直直上来同他搭话,却尽数被周云辜冷着一张脸挡了回去。 杳杳在一旁瞧着新奇,突然想起来,自己头一遭在这街市上撞见他时,同他搭话说要为他算一卦,他当时也是这般冷漠神情,瞧着还有些凶。 然而此时,杳杳即便是偶尔拉一拉他的袖子,叫他看些热闹,周云辜一张冷冷的脸上表情依旧,却是透露出些许柔和意味。 杳杳眨了眨眼睛,突然在一处小摊前驻足。 周云辜就也跟着停下脚步,微微回头望向她,似乎是在耐心地等着她。 “我是不是也应该送你点什么?” 她开口,脸上神色一派纯真,周云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她继续又补充道:“我瞧见她们都给身边的人送香囊。我没有她们手巧,自己不会做,买一个送给你可好?” 说到这里,她脸上就露出一个笑来,眉眼弯弯惹人喜爱,两颊的小梨涡也俏皮地跑了出来。 周云辜这才明白过来。 她的目光直直,好似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人,周云辜却知道,她多半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不必。”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冷冷响起,其中却带了些许无奈。 杳杳只听见了拒绝,微微丧了气,皱了皱鼻子道了一声“好吧”,就迈开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又来到他的身边。 她脸上的失落不过一瞬就消失殆尽,转而又被满面的笑容取代。 周云辜却紧了紧手指。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杳杳再次被一处小摊子吸引了注意,正兴致勃勃地挑着自己喜爱的玩意儿。 她玩得开心,却也没忘记身边跟着的人。眼睛忙着挑选东西,她只微微扬起声音道:“你有喜欢的东西也记得同我说呀,我最近赚了不少银钱,我买给你。” 一边说着,她就一边挑好了东西,正要翻钱袋子结账,小摊的摊主却笑眯眯地指了指她的身后,示意同行的人已经帮她付过了。 杳杳微楞,转头望向周云辜,眼里笑意更足。 “谢谢。”她笑着道谢,就要往前继续逛,却听见身后人似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随后自己被人拉住了手。 拉住她的那只手不过一瞬就放开来,温热的气息却从她的手心蔓延到指尖,带着莫名的酥麻感,直击心底。 杳杳有一瞬间的茫然,再回过神来就看见眼前人手里握着一根素雅的簪子,簪身雕刻得雅致,同市面上流行的款式都颇为不同,上头镶了一颗龙眼大的明珠,在周遭的灯火映照下散着熠熠的光。 握着簪子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白皙如玉的质感,在那颗明珠的映衬下竟然毫不失色。 杳杳的目光随着那只手缓缓移动,抬到了自己视线不可及的高度,随后就感觉脑后传来细微的触碰感。 那只手在她脑后似是停留了片刻,就拿了下来,手上已是空空。 杳杳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脑后,一根簪子被簪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她眨了眨眼。 “簪子上的那颗珠子不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眼前人截断。 “嗯,送给你的。” “为什么呀?”她的语气里满是好奇。 周云辜却不答,只凝住目光静静瞧了她一瞬,灯火散发的光芒散落进深黑的瞳孔里,瞧着竟好似映照着她的面庞。 他打量了片刻,神色里带上了些许满意,随后便静静移开了目光。 周遭原本还有姑娘想要上来同周云辜搭话,瞧见了方才那一幕,都止住了脚步,只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投向杳杳。 杳杳不明所以,却觉得心中洋溢着莫名的情绪,有些酸有些麻,但更多的是遍布肢骸的暖与甜。 身旁的人身量比她高出不少,她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将对方的侧脸尽收眼底。 很快,杳杳便新奇地发现,对方耳尖上似乎带了一点旖旎的红。 她下意识抬起手,掂了掂脚,想要去触碰那一点点不同以往的红,周云辜却突然皱了眉,随后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杳杳瞬间变了脸色。 她连忙拉着他,避开拥挤的人群,在一处僻静的小巷里,扶住几乎直不起腰的周云辜。 她不是第一次瞧见他咳嗽,却是头一遭见他咳得如此厉害,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就连自己扶住他的手臂都能感受到从他胸腔内传来的震颤。 她有些着急,又有些茫然。 她想起之前同他坐在院内闲话时,偶尔夜色深了,他也会这样咳上几声。 当时的她懵懂问他:“你是生病了吗?” “…嗯。” 周云辜只低低应了一声,眼帘微微低垂,遮住其中的神色叫她看不清。 杳杳就皱眉,她知道疾病对于脆弱的凡人而言,偶尔是会致命的。 当时气氛有些低沉。 杳杳想了一刻,转瞬抬眼又是明媚神色。 “没事,病了就治,我帮你。” 她的模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言不惭。周云辜的冷漠神色就好似有一瞬的瓦解,随后竟似是带上了隐隐的笑意。 “杳杳姑娘,你会医吗?” 杳杳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 她将胡乱的思绪转回来,就见眼前的人已经渐渐止住了咳嗽,如玉的面孔此时透着苍白,唇角却是一片殷红。 杳杳微微愣了楞,就见他无意识放下的手中,攥着一方帕子,上头沾染了猩红的血渍。 纵使她再不了解凡人,她也知道,周云辜此时的身体境况必定非常糟糕。 她紧紧皱了眉头。 眼前的人又缓了片刻,却好似勾起嘴唇笑了笑,抬起眼来望向她,目光里有灼灼之色,转瞬又被一片灰蒙取代。 杳杳不明白他眼中闪过的神色,只觉得心中一紧,就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随后,她听见周云辜的声音响起,依旧是如同往日一般清凌的嗓音,却轻得好似随时会消散在微凉的晚风中。 “不如给我算一卦吧。” 第42章 “不如给我算一卦吧。” 这句话来得突兀, 就连杳杳都愣了半拍。 她旋即想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若是反悔了,随时可以找她来算上一卦。 如今他亲口说出请她算一卦的请求, 杳杳心中本该是得偿所愿的欣喜, 此时却尽数被不上不下的慌乱与担忧没过。 她语声焦急, 带着浓浓的鼻音。 “算, 答应了你的,自然会给你算。但是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8节 周云辜脸孔又抬起来一些,绝俗的姿容纵使苍白, 却因他一个微小的笑容, 再度焕发出耀人的光彩。 他点了点头,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好。 杳杳却不知为何, 不忍去看他的神色, 就好似一个不经意之间,他就会消失一般。 她扶着他回了院子里,又将他小心地扶进屋中, 在榻上倚着。 “要不要叫大夫?” 她这样问着, 起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人拉住。 那只手似乎并无多少力气,却带着执拗的力道。 杳杳回过头。 周云辜正紧紧盯着她,气息又微弱了几分, 道:“给我算一卦吧。” 望着他这副模样, 杳杳不知为何红了眼眶。 “好。” 她抬起手, 覆到周云辜的额上, 触着有些冰凉。 她顿了顿, 将手缓缓往下移,抚过眼前人的眉眼, 密而长的眼睫扫过她的手心,带着微微的痒麻。 周云辜顺着她的动作,顺从地合上眼睛,因为病痛而紧皱的眉头也好似松了一口气般地松动下来,重新归于平静。 就好似陷入了睡梦之中。 杳杳深吸了一口气。 她从来都不会算卦,她只是能够入梦,预知他人浅显的未来,阅览他人庸碌的过去。 而眼前的人纵使在她的灵力抚慰下暂缓了病痛,睡了过去,身体状况却依旧危急。 她不知道自己若是入了梦,会看到什么样的未来。 她头一次产生了犹疑之情。 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又定定看了周云辜沉睡的面庞一瞬,就抬起手,拈了诀,直直点在他的眉间。 …… 凡人的梦向来脆弱而不设防,杳杳此次入梦却感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这一分阻力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杳杳抛去庞杂的思绪,只潜心往那一处梦境里钻。 终于破开了层层的无形阻碍,杳杳缓缓落地,站定了身形,却猛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迷蒙的雾气之中,脚下也踩不到实处。 她猛然惊觉这份熟悉感是来自于何处,一时间彻底变了神色。 眼下的这个梦,如同困惑了她的那一处梦,几乎无二。 “怎么可能。” 杳杳下意识就喃喃出声,而声音却好似转瞬就被那些雾气吞没,连一丝回音也无。 她定了定心神,继续往内走,却发现,这一处的雾气好似稀薄许多,并不是如同那位神君的梦境里的一般,浓厚得好似流转不开来;周云辜梦境中的迷蒙雾气,似乎显得有些紊乱,好像就快要散去一般。 杳杳依旧没有放下心来,而是时刻防备着被这一处梦境弹出。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在其中行进得很是顺利,很快便走出了愈发稀薄的雾气,眼前的景象也豁然开朗。 她阅览了周云辜被奉为天煞孤星的,孤寂而短暂的一生。 她的神色变得格外复杂,不似旁观他人梦境时的冷漠与置之身外。 她这段日子时常拿着天命不可违这一句话去堵他人不甘的请求,却未曾想到,转眼自己在面对一段来自旁人的、不可违背的天命时,会陷入如此犹疑的境地。 心中浓重的不甘不可能简简单单地屈从于一句“天命不可违”;或许她曾经总说着,天命不可违,仅仅只是出自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 原来她曾经是这般的冷漠吗? 杳杳茫然地想着,那为何此刻,自己又丢掉了所谓的冷漠,反而觉得心中难受呢? 她茫然不过片刻,复又坚定了神情,不再望梦中仍在续演的哭天抢地的丧葬场景一眼,而是转瞬间就脱离了梦境。 重新在寂静的房屋中出现,杳杳额上带着汗意,却来不及抹掉,只是瞧了榻上沉睡中的周云辜一眼,就在指尖凝聚起一团隐约可见的灵气,随后轻轻放置在周云辜的额间。 这一团灵气足够蕴养他的神魂片刻,使他不至于就此毙命,却只是治标不治本。 杳杳却不再停留,一挥衣袖,身影就消失不见。 …… 周云辜再度睁眼醒来时,日月已经轮转了一轮又一轮。 他有些恍然,自己好似睡了很久。 缓缓直起身子,身体里依旧空乏无力,是他熟悉的久病之兆,病痛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事物悄然驱走,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他起身,脑子里仍旧有片刻的茫然。 他隐约记得,自己失去意识前,是在乞巧节当日,突然发了病,似乎生命就此从他的体内缓缓流逝而去。 而杳杳当时在自己的身前,自己拉住她,请求她为自己算上一卦。 如今那位活泼爱笑,瞧见自己生病又会着急皱眉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有趣小姑娘不在眼前,只余一室空寂。 院子里突然进了人,脚步听着不似往日的欢快,而是有些沉重老迈,周云辜眼里却仍旧亮起了一些细微的光。 待到来人似是困惑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转而叩响他的房门时,他打开门,看清楚来人,眼里又归于一片寂然。 是何掌柜,每月十日他会前来汇报香铺的情形。 这么说,已经三日过去了。 周云辜周身气息变得沉而冷,何掌柜见到他却是惊呼一声。 “您这是怎么了?” 他想,自己的面色定然很难看,而能够活在这世上的日子兴许也余不下多少了,如今自己还能够说话走动,指不定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也说不准。 他并不答何掌柜的话,只踱步到院中,示意对方说正题。 何掌柜将铺子里的事情大大小小地说了,语气小心而谨慎。 周云辜似乎是在听,又似乎没有听,眼神空空地望着院中那一株枝叶繁茂的香樟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掌柜叹了一口气,就抱着账本告了退。 等到院中重新归于空寂,周云辜这才略有些疲惫地合上了眼。 曾经给他算过命的道士一年前又找上门来,瞧了他的神色一眼,却是摇了摇头。 他不忌讳这些,只问对方,是不是自己命数将近。 道士并不直言,只道:“你的病,怕是最多只能再撑一年。” 因而当自己病情突然恶化,周云辜心底未曾生出多少意外之情,反而有些感慨,这一生坎坷而孤寂的命数终于要走到了尽头。 只是……那位名唤杳杳的姑娘,却好似一场意外,闯进了他孤独一人的世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痕迹。 他听见自己的心时时地诉说着自己对她的喜爱,却又被转而压抑下去。 他不过是陨落在即的天煞孤星。 靠近他的人不会有好运,而他自己也终将走向命定的归宿。 那位叩响了他心扉的姑娘有些神叨和怪异,眼里却纯真懵懂得如同最不经世事的孩童。 从来没有人靠得离他如此近过,这使他心中产生了一些微末的向往与依赖,就好像一束闯进他空洞生活的光,触手可及,又不可轻易触及。 他不知道最终她的眼里亦或是心中,是否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他却在乞巧节的灯火之下,将她的模样映进了心底。 周云辜猛然惊觉自己的沉湎。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他想起她缠着自己,最常提起在嘴边的事情就是她又瞧见了谁与众不同的人生与命数,亦或是什么时候自己能让她算上一卦。 周云辜难得自心底产生了一些释然的笑意。 或许解脱就在眼前。 他放纵笑意爬上自己的面庞,气息微弱,却坚定。 “帮我算一卦。” 周云辜想,若是她真的有些神通,必然不会看不懂自己的命数。 天煞孤星,注定孤单一人,周遭不得有人与之亲近,否则便是厄运临盆。 她若是能看清这些,离开自己的身边,那就最好不过了。 这样她不必因为他的留恋而遭受灾祸,也不必瞧见他缠绵病榻的临终模样。 他压下心底的怅然,抬起手,为自己煮了一壶茶。 茶水甘冽,清香缭绕。 他分出一杯,似乎要遥遥递给眼前的谁。 无人接过,只有微风扫过他隐约有些发颤的指尖,缠绕片刻后又不曾留恋地远去。 他笑了笑,将茶杯轻轻搁下,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正当他要缓缓阖上眼帘时,有一阵风扫过院墙下那棵高大的香樟树,带动枝叶簌簌而响。 这样的动静里,一位穿着素净月白衣裙的姑娘动作流利地翻过院墙,却不似往日一般攀着香樟树狼狈而下,而是一挥衣袖,就好似凌空一般,缓而稳地落了地。 她周身都好似泛着光华,如同从天而降的神仙,端的是气度非凡,一张俏丽的脸庞上却带着急切神情。 “我来替你治病了。” 周云辜细微地扇动了一下眼帘,瞧见她疾步向自己走来,怀中挽着一捧散发着盈盈幽光的草茎。 好似梦一样。 第43章 杳杳自探查了周云辜的梦境后, 就带着一肚子的惊诧与疑惑,重新回了神仙界,直奔轮回台去找司命神君。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39节 司年轮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轮回台里空无一人。 杳杳往日里时常同余辞玄炽等人来这一处找司命玩耍, 对司命的地盘熟悉得很, 此时丝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一旁高高的檀木书橱上层层叠叠地摞着不少细绳装订的册子, 正是这万千年来写满凡人生平的命格簿子。 而这样一处紧要之地却没有设下丝毫的防备,许是司命也实在想不到会有哪个神仙闲得无聊跑来翻看凡人的命格。 杳杳伸手,轻而易举地将年份最近的那一摞抱下来放到案几上, 顺着年头轻易就翻到了她下界所去的那一处凡世的记载。 正要打开那本薄薄的书册, 身后突然想起一阵有些吊儿郎当的青年嗓音。 “哟,大忙人呀?稀客稀客。” 是司命回来了。 杳杳头也不回, 心中默念着索引的门目, 继续认真翻着册子。 司年轮就绕到她身前来,一边还慢悠悠道:“你不是在凡人界玩得正开心么?突然间回来做什么。” 杳杳依旧埋头翻找,只平静道: “哦, 一点小事, 你不要慌。” “…?我没慌啊,”司命一脸莫名,等看清了杳杳的动作,他这才变了脸色, “等等, 你要干啥?” 杳杳面色不改, 手上快速翻阅着册子。一页一页翻过去, 在看到某一页纸上的内容时, 她的眼睛亮了亮,停下了手上翻页的动作, 只仔细一句句往下默默念着。 周云辜,西梁朝皇城人士,诞于梁历七十六年。天资聪颖,身家显赫,然而命途多舛,背井离乡孤独终生,因重疾不治终年…… 还未看完,司命就也瞧见了上头那个人名,白着一张脸就去抢夺杳杳手里的册子。 杳杳自然是不给,二人争抢中,她看清了那个数字。 因重疾不治,终年二十五岁。 她想起她曾经一时好奇,问起过周云辜的年龄。 当时天边一轮弦月,残缺不盈,洒下的月色也带着淡淡的白,叫人平白生出莫名愁思。 眼前的冷峻公子面上的神情却似乎带了些勘颇天命般的释然与松弛,眼角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声音也较之往日平和了不少。 他说:“云辜今年二十有五,上月廿七方过了生辰。” …… “你为什么突然要查这个就要病死的凡人命格?”司命惶急的声音将她的神思从回忆中拉至当下。 她有些茫然,思绪仍然停留在那一句“终年二十五”上。 司命继续聒噪着念叨道:“你遇见这个凡人了?不会吧,你难道生了替他改命的心思?完蛋了完蛋了……” 杳杳反应慢了半拍,却在听到“改命”二字时,眼中骤然一亮。 对了,改命。 天命难违,是因为凡人并无撼动天命的力量。可神仙界,却不是没有神仙出手替凡人改命的传闻。 纵使违背了天道要受些不大不小的惩罚,那又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司命瞧见杳杳脸上突然坚定的神情,自觉猜对了她心中所想,额上就冒出了汗。 他无措地试图劝阻眼前的小神女生出的心思,却尽数被对方伶牙俐齿地堵了回来。 情急之下,他就说漏了嘴。 “这一位的命格是真的不能动啊!”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妙,立时悔恨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前的神女却不是个呆傻的,当即就捕捉到了他话里泄露的意思,疑惑的眼神几乎要将他射穿。 司年轮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他当了数万载的神仙,头一次被逼成这样。 他自知眼下的情形是多说多错,宝贝般地抱着怀里的命格簿子,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司年轮欲哭无泪。 旁的神仙们都道司梦神女杳杳纯真可爱,是神仙界里独一份的讨人喜欢,只有他们几个与之熟识的才知道,这位小祖宗是个懵懂的,说她数十万年来过得浑浑噩噩都不为过;只是她一旦难得较起真来,那可是极为任性难缠。 小祖宗没有追上来,司命抱着怀里平平无奇的那一本命格簿子,却是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就地蹲下,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旁的神仙不知道,只有他因为涉及了凡人轮回的诸般事物,因而身上担负了这样一个秘密。 方才命格簿子上记载的那位凡间人,身份确实不一般。 若是再往前溯及三世,就能看见,这位凡人的魂魄,是凭空出现在轮回台上,而非自忘川饮了忘川水后再步入轮回的。 不因别的,只因这个魂魄是一位上古的神君亲自投下界历劫的半缕神魂。 那位神君避世已有不知多少个年头了,初初找上他请托他帮忙时,他甚至没能认出对方的身份来,只觉得对方周身气质冷冽,平和的面孔下潜藏着遗世独立的高傲。 司年轮在外头蹲了好一会儿,偷偷摸摸地重新回到轮回台,见杳杳已经离去,赶紧进了屋子,又将门死死锁上,这才喘了口气。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司命连探查都不用,就知道,八成是小祖宗又杀回来了。 果然。那位小祖宗在门外叫嚷着说她去瞧过三世镜了,那周云辜分明就是个轮回中的普通凡人,诸如此类。 司命却又想哭。 可不是吗?连三世镜都查不出来异样,谁能想到一位神君他下凡统共要历十世的劫呢? 这个秘密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 杳杳弄明白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事情,重新下到凡界。 当下最为首要的事情,无外乎是周云辜的病。 他的病来得奇诡,凡间似乎无药可以医,但倘若这是他命定的劫数,一切就好解释了。 只是杳杳隐约想起,她曾在司命收藏的凡世地理志中看到过一味生在在凡人界,却带有灵气的草药。 那本地理志上记载着的这株唤作无忧草的灵草,汲取天地之精华而生,以世间至纯至善的气息为养料,却同阴毒无比的五步蛇相伴而生。 她当时觉得这件事情稀奇,因而多留了几分心,认真看完了关于无忧草的诸般事宜,没想到今日竟能派上用场。 无忧草七十年一生,只需一株,就可治愈天底下最为疑难的症疾。 而上一株无忧草成熟的年份也被记载在了书册当中,杳杳此时回想起来,掰着指头一算,如今正当成熟之时。 杳杳面上松快了一些,缓缓闭上眼,用神识去探寻那一缕不同于凡世的气息。 很快她便惊喜地睁开了眼。 那株草竟然就生在不远的地方,在她的识海所探知到的画面中,它正悠然地舒展开叶片,是亟待成熟的模样。 兴许是天命对周云辜网开一面了。 杳杳收回神识,随意一挥衣袖,不过瞬息之间,身影就出现在了百里之外,堪堪落在那一株已经成熟的无忧灵草前。 这里是一处山林的低凹处,因着背阳,长满了低矮而性喜阴凉的植被,却独独空出一片寸草不生的区域,就好像是在敬畏地避让着什么。 而无忧草就生在那片空地的正中,草叶上散发着莹莹光芒,风过叶片却并不随之而动,只是肆意地伸展着。 杳杳面露喜意,舒了一口气,朝着那株正散发着灵光的草叶走去。 脚边却突然蜿蜒匍匐过一条色泽几近幽黑的蛇类,三角形的头部上,一双赭黄色的眼睛有着阴冷目光,却好似极具灵性地闪过一丝畏惧之情,正是一条身形较长的五步蛇。 杳杳只瞥了一眼,就看出这一条五步蛇已经成了精,身上隐隐散发着的邪异气息让她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 她径直走过去折掉那株无忧草,挽在怀里,就见那条五步蛇在距离她数十步远的地方盘桓,却不敢更进一存,只嘶嘶地吐着信子,有些不甘和焦躁。 她这才恍然。 或许五步蛇并不与灵草伴生,只是因着对灵草的气息敏锐,总是能先他人一步找到堪堪成熟的无忧草,从而霸占,倒是叫编写整理地理志的人生出了误会,从而得出了错误的传言。 脚边徘徊的这一条五步蛇瞧着道行尚浅,阴毒的气息则并不容小觑,想必是使了什么违背天理伦常的手段修炼。 杳杳此时却无空多作他想。她收回视线,用灵气护住了怀中因离了根而有些蔫蔫的草叶,再度随意一挥衣袖,就重新出现在了那座凡世的繁华城镇中。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一条条街道,望着那道熟悉的院墙,微微怔了片刻的神,就轻巧地翻进了院子。 院内同样是她所熟悉的角落里,如往日一样,坐着一位青年男子,周身气度如往常一般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然,面色有些苍白,是病重的模样,正欲微微阖上的眼中却闪过一分释然与空茫,仿佛带着下一秒就将要碎掉一般的脆弱。 杳杳却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赶上了。 她轻松跃下高高的院墙,脚下生出灵力,托住了她施然落地的身形。 她不再如往日一般小心谨慎地收敛周身的仙气,却落了地,一步步小心地靠近眼前几乎算是病入膏肓的凡间人。 那人好似听见了她的动静,羽睫微扇,旋即睁开了眼睛。 俊朗的面容因为病重而清减了不少,眸光却依旧深邃,直直望向杳杳,随后,面上竟是添了点笑意。 “我来替你治病了。” “——你还是来了。” 第44章 一时间, 微风也好似停驻,整个院落被少女周身萦绕的仙气盈满,竟生出了几分如坠云端般的轻盈之感。 这样一副不应当出现在人间的场景, 却并未让眼前二人面上生出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周云辜生性孤高, 却不知为何从未生出过抗击自己命运的想法。 ——就好像他生来应当服从于未知的天命。 然而此刻, 当他体内的生机一点点悄然流逝, 就这样平静地迎来自己人生的终点时,脑海里方才回想到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般突兀,同她当初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一般突兀, 就仿佛一场又一场的意外。 他连咳嗽都失去力气, 胸腔里沸涌着的血液也好似一点点失去了温度,他却瞧着眼前的人, 嘴角再度勾出一个浅浅的笑。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0节 他感到满足。 而眼前的少女则是瞧着他微楞了不过片刻, 就拈起手指,那束同她一样散着光华的草叶便悬在了半空中,随着她的动作, 一点点被温柔的光束融化, 最后化作一团微小的光点,被少女送至他的嘴边。 “张嘴,吃下去就没事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得奇异而玄妙,周云辜却在少女柔柔响起的嗓音中不做他想, 柔顺地听从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微微张开了嘴。 光团仿佛有灵性一般, 无需他的吞咽, 就在口腔中逸散开来, 舒适而柔和的灵力瞬间遍布四肢百骸,扫清体内的虚弱与病痛, 带来沸涌的生机。 这一切都不像是应当发生在人间的事情。 周云辜却不觉得畏惧,也生不出几分讶然与好奇。 他感受着自己重新焕发出蓬勃生机的身体,却只是直起身,微微靠近了眼前的少女,认真开口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杳杳见他服下炼化的无忧草后似乎并无大碍,精神也好转了许多,一路上都悬悬提起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她舒了一口气,回望向对方认真看向她的视线,有些微楞。 她还从来没见到他脸上露出如此刻这般的神色。 杳杳眨了眨眼,生怕打扰到他一时流露出的认真神情,连开口也是轻轻的。 “我回来给你治病呀。” “可你应该看到了,我是天煞孤星的命。” 他是天煞孤星,为何不避开他,反而又重新来到他身边? 杳杳想了想,竟然从他这一番有些孤寂的话里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她在面上挂出一个笑,两处浅浅的小梨涡陷了下去,一如初见。 “嗯,那你没看出来我是神仙吗?” 周云辜微楞,旋即失笑,并不回答她。 杳杳弯了弯眼睛,又补充了一句: “前头说错了。不是治病,是改命。” 她尖尖的小下巴微微翘起,神色中就带了些许傲然。 初见神仙,按理说,凡世人应当会有些敬畏之心,或者要么好奇要么不信,总该有些情绪上的起伏。 然而此番杳杳亮明了身份,还发出这般豪情壮志之言,周云辜却只是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无任何其他的反应。 杳杳一边将手探上他的额头,去探查他的身体情况,一边疑惑问道:“凡人见到神仙之后原来是这般平淡反应吗?枉我这段日子在凡人界行走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露了馅儿。” “……” 周云辜闻言微顿,移开了目光。 “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的。” 杳杳用灵力在他的经脉中转了一圈,见他身体应当是彻底无碍了,舒了一口气,重新搬了一张椅子,像往常一样坐到他的身边。 她想,他确实同别的凡人不一般,不论样貌长相还是言行谈吐,反而更像自己的神仙同僚——而自己如今对他竟然很有些上心,远超她往日里关心神仙同僚的程度。 杳杳心中微微觉得有些神奇,但这种感觉并不坏。 她在对方静静的目光下收回手,心中一时间有些莫名而生的热意,却无从溯及源头,就连呼吸都变得炙热而粘稠。 她将心中奇怪的感受尽数压下,视线却并不像往常一般直接,而是微微移开了些,看向远端那棵香樟树。 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杳杳这才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顺畅了一些,遂开口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你难道不觉得好奇吗?” 连她都觉得,相比之下自己更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好奇心浓重,就比如现在,她分外好奇为何对方是这样一派平静的反应。 然而对方听闻她的问话后,气息依然平静且泰然,安静得不像话。 杳杳一时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只好皱了皱鼻子,重新望向周云辜,道:“你有没有好一些?还有什么旁的不舒服吗?” 周云辜迟疑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 “那我先回去了。” 杳杳舒了一口气,就要同他告别,留他一个人好好歇息一下。 只是她都站起了身,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从怀里翻出一枚精巧的小镜子,交到周云辜的手里。 “这个你拿着。”她眨了眨眼,道:“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的话,你只要心中默默念着,然后握住它,我就会知道。” 周云辜握住那枚镜子,微楞,随后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杳杳就彻底放下了心。 “那我就先走啦。” 周云辜闻言,握着铜镜的手指微微紧了紧,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应答。 杳杳挥了挥袖,转瞬之间,身影就消失在眼前。 周云辜握着那枚镜子,依旧静静坐在原地,见到眼前人在这般突兀地消失,惊讶也只有短短一瞬。 是啊,若她竟是位神仙,那么她从头到尾的古怪,竟然全都有迹可循了。 手里的镜子触感微凉,镜沿刻着繁复精细的花纹,有些硌手。 他将镜子翻过来,手指不由自主地轻触上镜面,原本雾蒙蒙的镜面竟好似感知到了他的召唤,起了涟漪。 映入眼帘的镜中景象是一片略显混沌的迷蒙雾气,浓稠得几乎流转不开,应当是是让人心慌的迷茫空寂,周云辜却隐约觉得有些微的熟悉之感。 心念微动,不过片刻,镜子里的雾气就如同涟漪一般散开来,紧接着,杳杳的面孔就倒映在镜面上。 镜子成像十分清晰,能看见她微微泛着自然红晕色泽的脸颊和浅浅抿嘴而笑时轻微陷下的小梨涡。 还真是有几分神奇。 周云辜这样想着,眼底有了些微笑意,脑海里紧接着响起杳杳清甜软糯的声音。 “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镜子那头的姑娘眨了眨眼睛,瞧着神色有些紧张。 一想到这样一份诚挚的担忧是因自己而生的,周云辜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熨帖和微暖。 只是看着小姑娘渐渐皱起的眉头,周云辜也皱了皱眉。 他尝试着对着镜子回应,也不知道杳杳是否能听见。 “我没事,你不必忧心。” 镜子那头的杳杳应当是听见了,微微皱起的秀丽眉毛转瞬又舒展开来,笑意也重新回到脸上,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漂亮小姑娘。 周云辜瞧在眼里,脸上神色就也轻松了几分,张了张口道:“我只是想——” 话音出口,却堪堪顿住。 他从来不是个多话的人,眼下却差一点就将心中莫名闪过的念想宣之于口。 镜子对面的杳杳听见了他莫名的停顿,一双透亮的杏子眼里闪过了几分疑惑。 “想什么呀?” 隔着一层薄薄的镜子,被她的目光直视,周云辜却恍然间觉得那双直白而清透的眼里似乎有了自己的身影。 一股热意从心间涌上大脑,初秋仍旧带着暖意的微风抚过耳尖面庞,竟似带着灼烧一般的热。 他直直将目光回望,嘴边的话却转了个弯。 “我只是想试一试镜子的用途。” 杳杳就露出一些恍然之色。 “这样啊。那你现在会用了吗?” 声音直接响起在脑海内,就好似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同他耳语一般,而缓缓抚过的微风就像是小姑娘贴着他耳朵同他说话时呼出的细软气息。 想着那样的画面,他的耳尖更加地泛红,甚至那分失控一般的热意蔓延到了脸颊。 周云辜这才发觉她的声音柔软清甜,总是带着微微翘起的尾音,并不明显,却格外勾人,像是有人用细细的苇叶不经意间扫过心弦,带着微微的痒意,从心底那一小片方寸之地,直直蔓延到四肢。 而此时带着微翘尾音的清糯嗓音再次响起,比之方才多了些关切。 “你怎么了?脸好像有些红,但我瞧不太清楚。唉,要不我再过来一趟?” 周云辜回了神,抿了抿唇角,压下心底没来由升起的期待与紧张,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对面的杳杳又笑眯眯道:“啊,不用觉得怕麻烦到我。之前是不是忘记同你说了,我现在就住在你隔壁的宅子里,我们算是邻里哦。”似乎怕他不好意思所以出口拒绝,杳杳紧接着补充道:“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就过来!” 啪嗒。 画面就这样切断,镜面上重归那片他莫名感到熟悉的雾气,随后在他的手指离开镜面之后,重归蒙尘般的灰茫之色。 周云辜神色微怔。 半晌,他抿紧的唇角微微松动,勾出一个带着浅浅笑意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周:原来我这么爱笑吗? 杳:……爱笑好,长得好看的人笑起来更好看! 第45章 杳杳想起方才镜子里周云辜异于往常??神态与面色, 难免担心他是否留??了什么后遗之症。 她本可以直接拈上一个瞬???诀就出现在对方??院子里,眼??却难得细致思虑了一番—— 虽然如今她已经将?份摆到了明面上,可周云辜毕竟是个凡人, ?才经历了生死边缘, 她怕自己若是太不收敛, 会给人吓坏了去。 ??样想着, 她如往常一样,轻巧?跃上了高高??院墙。 一墙之隔就是周云辜往日里待着??小院落,熟悉??角落里摆着??藤编??椅子。 杳杳目力很好, 能清晰看见?中一?上已然坐了个人, 端??是风姿俊朗,一眼瞧去却好似正在出神, 往日里深邃而冷静??目光此时微微有些放空, 也不知道是在思索些什么。 是同往日相似??熟悉场景,眼前人有些情绪外露??神态却并不常见。 杳杳敲了敲青灰色??瓦。 在清脆??敲击声中,那人目光有了焦?, 堪堪落在她???上, 一双幽深??目中竟好似有了光。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1节 杳杳在许多不同??人眼中见到?诸多带着不同情绪??光彩,却从来没有哪一道目光,能够如同眼前人遥遥投来????一道一般,让她自内心深处生出了些许微暖??情绪。 她坐在瓦檐上, 面上流露出一?笑意。 日落??斜, 霞光铺洒了半边天, 在微微黯淡??天光里添上别样??风姿色彩, 将带着微末暖意??最后一?日落色泽洒落人间。 杳杳冗长而?懵懂??一生里见?太多常人难以见得??奇景, 而眼前看似普通??日落斜阳之景,却让她似是赞叹?悠悠舒了一口气。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意外跌落进??个院子, 对上院落中那个沉静坐立???影,勾起了探究之心,就好似命运??馈赠与安排。 她对??间??凡人有着探究之心,最初也只是探究心而已;不知何时,却有??样一个人,竟能使得她??心绪为之牵动,从而使自己做出她从来未曾设想???事情。 而此时,那个让她迢迢奔波插手凡人事务??人却迎着她站起?来。 杳杳抛去繁杂顾虑,只追随本心,将笑意写满眼底。 放空??思绪格外轻松而飘渺,她突然想起自己养在迷梦泽??那一株已经生了灵识??月澜花,见到她就会喜不自禁?舒展叶片张开花蕊。 杳杳不再坐在瓦檐上,也起了?,就要一跃而??。 昨日才??了一场急雨,脚????青苔还微微带着湿润,杳杳一不留神,?了个滑。 ?体不受控制?往??栽去,她却并不惊慌,反而略感有趣,闭上了眼。 只需在落???须臾汇集周?灵气扶稳?形就好,也不算太?于浮夸嚣张,应当是?伤大雅——杳杳??样想着,却陡然落入了一个隐隐带着冷然沉香气息??怀抱。 掠?衣袖??微风来去?影,只扬起一缕发,复?悄悄将之落??。 杳杳抬眼,看清接住她??人。 四目相对之??,那双有着幽沉目光??眸子落入她??眼底,格外清晰。 杳杳眨了眨眼,觉得那道目光与往日里不尽相同,似乎有什么难以抑制??情思正在挣破束缚,往外逸散。 她突然觉得眼前??情形有些暧昧,却并不让人难堪。陌生??热意涌上心间,仿佛失控般在?体里逃窜,面上就也泛起了微微??红。 ?人落?????形很急,杳杳??意识伸出双手搂住了对方??脖颈。 耳边能听见似有若???微喘呼吸,杳杳却被周云辜耳尖上??那一片红色吸引了注意。 他二人已稳稳落?,周云辜却没有急于松开她,也没有进一步??动作,似乎只是顿在了原处。 杳杳想了一瞬,就松开了搂住他??双臂,转而抬起左手,触碰了一??对方透红??耳尖。 搂住她??有力手臂就微微紧了一瞬,喉间也溢出一声低低??声响。 那片泛着红??耳尖肌肤微微有些烫,杳杳一触就收回了手,整个动作?好似发生在不经意之间。 随后,她被人轻轻?放??。 扶着她站稳后,周云辜就收回了手,视线有些仓促?从她??面上移向他处。 杳杳??才发现,他??面上竟也泛着微微??红,并不是十分显眼,却有别于往日??一片沉静瓷白。 杳杳想起她来时??目??,目光里带了?担忧。 “你???子有什么异样吗??忧草应当是能一步到位治愈你??顽疾??,只是毕竟没有什么切实??记载在前,我也不是很拿得准……” 她作势伸手,要去触碰他泛着异于常态??微红??面颊,才伸至周云辜??面前,却被他仓促握住了手腕,止住了动作。 握住她手??阻拦动作也不?一瞬,似乎是见她收了势,就握着她抬起??手腕,牵引着她放低了一些,复?松开来。 触在她肌肤上??手温暖干燥,体温也正常,明明握了不?一瞬就松开了去,腕上那一小片肌肤却后知后觉?有些发热。 杳杳觉得自己此时思绪有些迷茫散乱,却?好似头绪清醒。 她抿唇咽了咽口水,就好似?莫名要脱口而出??话语咽进肚子里,只转而继续方才??话题。 “…啊,可是一株?忧草而已,”她想起方才接住自己??那个有力怀抱,“竟能让你变得行动如此迅捷有力吗?” 杳杳问得认真,在她看来,周云辜一直是一派冷清神色,举手投足?雅致讲究,虽然往常里看不出病??模样,想来也只是个文弱公子。 “……”周云辜好似读懂了她心中所想,不?一噎,就答道:“我习?武。” “哦哦。”杳杳恍然?头,随后?道:“所以你???子应当是大好了对吗?” 周云辜并未答话,神色也早已恢复如常,深邃??眸子盯着她看了半晌,收敛了所有外溢??情绪,叫她半?也瞧不出他此刻所想。 随后杳杳就瞧见他眼底闪?一丝什么难以捕捉??神色,紧接着微微皱了皱眉,瞧着竟好似要如往常病??难以压抑之时一般咳嗽起来。 杳杳大惊失色。 她若不设防,神态向来直直写在脸上,第一时间就能让对面??人看了去。 周云辜面上竟好似飞快闪?一丝笑意,只是赶在她担忧话语出口前就恢复了冷然神色,那声起了头??咳嗽化作一声清嗓子??低咳,整个人便?是一派漫不经心??淡然。 “嗯,想必是?碍了。”他如此答道,缓?退后了?步,从容而立,眼睫微微低垂了一些,遮住眸光。 杳杳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周云辜缓缓拉开了二人之间??距离,她才意识到,方才二人隔得简直不要太近。 面上??绯意?蔓延了?分,杳杳却转而意识到了什么。 “——你方才一副作势要咳嗽??模样难道是故意装???!” ??个认知让她惊奇?睁大了眼。 ??可是周云辜,??些日子??相处里杳杳算是瞧出来了,天上??神仙?比不上他板正;如今他却好似戏弄般?搁??儿演戏逗她玩儿——虽然不?一瞬,对方就收起了玩笑心思,却也足够使她惊奇。 往日里清淡冷峻??公子固然俊逸绝俗,如今,杳杳却才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活生生??凡人。 对方闻言,面上闪?一丝不好意思??羞赧,被杳杳捕捉到,更觉得新奇。 她作势鼓起腮帮子,皱着鼻子,双手抱臂瞪圆了眼睛“哼”了一声,尖尖翘翘??小??巴也微微抬起,就仿佛?“我生气了”写在脸上。 随后她就看见,往日里最是清俊冷然??那张脸上竟闪?些微?措神情。 那样呆愣??表情却出现在周云辜??脸上,任凭哪个熟悉他??人?会觉得不可思议。 杳杳却想,怎么办,她好像觉得他有些可爱。 周云辜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杳杳带着笑意截断了话头。 “好啦,不逗你了。我主要是担心你???子,得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她笑着轻轻拍了拍周云辜??肩头,手微微抬起??同时脸蛋儿也就扬起了一些,正正对着眼前??人,上头是一派纯然??笑意。 “如今见你?碍,我也就放心啦。” 她作势就要同周云辜告别。 周云辜闻言顿了一瞬。 “多谢杳杳姑娘相救。”他缓缓开口,却是挽留道:“不如留??来饮上一杯茶,可好?” …… 坐在??方,手上捧着??茶盏里缭绕起逸散着浅淡香气??云雾,杳杳埋头深深嗅了嗅茶香。 她叨扰周云辜??么久,三五不时?就要不请自来一番,如今还是头一回,对方主动留??她喝茶闲聊。 她惬意?抿了一口茶。 ??斜??落日渐渐沉到了人们看不见???方,晚霞也带着依稀??眷恋,就要消散在天边。 她也不是头一回在??样微沉??天色里同周云辜一道坐着饮茶,却觉得自己??心境起了些许微妙??变化。 周云辜邀她留??时,对她??相救之恩道了一声谢意。 杳杳知道凡间人对于救命之恩看得很??,她却并不希望对方因为??样一场恩情而待她有什么分别。 她以为对方留??她是要诉说表达感恩之意,直到?人闲闲说起话来,杳杳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周云辜整个人虽然较往日而言,多了一些莫名??松快,不似以往那般冷然难以接近,却依旧沉静,并未因天降奇遇和大病初愈而生出什么多余??喜悦,也不像她见???那些凡间人一样对着她感恩戴德谄媚讨好。 杳杳松了一口气,心中更觉得欢愉。 她觉得自己眼光确实独到,周云辜同旁??凡人实在是不同。 ??样想着,她也就放??了那些关于自己神仙?份是否会给对方带来负担之类??担忧顾虑,二人敞开来说话,一时倒也畅快。 茶?实没有饮进去多少,捧在手上热意散尽,微微凉了。 她将茶盏搁在一旁??小几上,琢磨着是否缺了?别??乐子,却听见周云辜再度开口,语气有些肃然。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实在是有些担忧。” 第46章 “只是有一件事情, 我实在是有些担忧。” 周云辜看着眼前人微微弯腰将茶盏搁下,头也随之低垂了一瞬,发间簪着的那根镶了鲛珠的簪子在微暗的环境里散发着柔柔的光晕。 那颗鲛珠稀奇, 自她手中得来, 他却并不觉得意外。 温掌柜捧着珠子来见他, 问他这样一颗好珠子应当做成什么样的首饰。 他当时微微走了神, 眼前浮现出一张总是溢着浅笑的面孔,旋即心中有了定论,扣下了那颗珠子。 而此时, 他亲手雕刻的簪子仍旧插在她的发间, 同他当初小心翼翼将簪子簪上时的模样几乎无二。 他觉得心中微热,抿了抿唇, 将思绪拉回眼前格外让他在意的要紧事上。 杳杳听到他倏然间变得有些严肃的语气, 正抬起头,将目光认真地投向他。 这样认真而直白的目光,总是让他生出一些微妙的错觉。 只是…… 他将心头的热意压下, 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你之前总说天命难违, ”讲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面上微微露出一点疏朗笑意,“我原本应当是没有几年好活了, 如今却病疾痊愈。” 杳杳听到这里, 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常人确实难以撼动天命啦, 只不过…”她停顿了片刻, 眨了眨眼睛, 复又理直气壮道:“只不过你遇上的是我,我又不是一般人。” 她说到这里时, 尖尖的小下巴就微微翘起来,颇有几分可爱的神气。 周云辜面上那一分疏朗的笑意就扩大了一些。 他失笑摇了摇头,重新看向杳杳。 杳杳正觉得今日的他似乎同往日有些许不同,就听见他轻声道:“确实是我的幸运,能遇上你。” 从周云辜这般冷峻的人嘴里听到这样的好听话,实在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2节 杳杳微微弯了眼睛,抿唇笑了。 在她的盈盈笑意前,周云辜却收起了笑意,眸色也变得深而沉。 他微垂了眼睫。 “只是,我不想因为眼下的事情,为你带来任何的影响。” 杳杳听完这句话,微微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她凑近了些,几乎凑到对方的身前,微微仰头直视对方低垂的目光。 周云辜似乎没有想到她此番的做派,倏然抬起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诧异。 在这样的对视里,杳杳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就好像逐渐要脱离自己的控制。 她却浅浅笑出了声。 “你在担心些什么呀?”她这样说着,“我可是神仙,神仙替凡人改个命数运道又算得了什么。难不成天道还要从我这儿扣去为你夺来的额外寿命?” 对方仍旧微楞,未曾出声,杳杳就继续道:“就算是这样,那让他们扣去好啦,反正神仙的寿元无穷无尽,减去一些也好免得我无聊——” 语罢,她遵循自己下意识的本能冲动,伸出双手,捧住了眼前人的脸。 预想中的推拒并没有发生,眼前被捧住脸孔的冷峻青年也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淡淡移开视线,而是任由她维持着这个有些失礼的动作,只用深邃的目光回望着她,仿佛直直望进她的眼里,再进一步,就要望进心底。 她不知为何感到败下阵来,却不觉得低落,反而心里有莫名而生的欣喜,伴随着羞赧的情绪尽数化作热意,直直涌上耳尖。 杳杳红透了耳朵,面上却装作无虞,只是有些闪躲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将手收回,重新在自己的那把椅子上端端坐好。 “啊,脸上也不烫了,看来是真的没有大碍了吧。” 这样说着,她却觉得自己的手心微烫。 连风都变得小心翼翼,悄悄地来去,不发出半点声响。 杳杳却在这样的寂静里听见身旁人一声低低的笑。 往日里那样清冽淡然的声音,笑起来竟也是这般悦耳,带着难以言明的柔和意味,直击她的心底。 压下心底那分莫名的酥麻之感,杳杳正了神色,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细包好的小纸包。 她将纸包递给周云辜。 “给你。本来有些担心你身子恢复得如何,就备了这个……如今瞧来,你倒是好得很,只是这样东西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还是给你吧。” 周云辜从善如流地接过,道了一声谢,径直将纸包打开来。 摊开在手心的纸包里的是一丛莹白的粉末,好似隐隐散发着华光。 收到周云辜微微疑惑的目光,杳杳眨眨眼睛,替他答疑解惑道:“你好奇这个粉末是什么?” 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她笑道:“是上次给你你不要的那颗鲛珠。千年的鲛珠磨成粉,可以延年益寿,对你们凡人来说,应当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安心啦!” 她的语气轻飘飘,没甚么所谓,就好像眼前的只是什么不值得一提的小物件。 周云辜的目光却转过她发间的簪子,上头那枚晶莹润白的珠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璀璨耀目。 “……” 行吧,人家是神仙,不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也实属正常。 他将纸包重新收拢,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就听见那位小神仙重新开口问他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呢?” 他将目光转向对方。 问过话的神仙姑娘正撑着头,眼里含了一丝期待,认真地盯着他,似乎又有些欲言又止。 周云辜被这样的目光盯着,觉得心中微动。 也许是才经历了生死之间的大起大落,他的心境生出了一些微妙的变动。 他回想起自己曾经是想要淡然面对生死的,就好像他一生的宿命就是孤独地迎来死亡的终点;只是这一切都在遇到这位名叫杳杳的神仙姑娘之后,潜移默化之中起了变化。 他想起自己病入膏肓之际心中生起的不甘与眷恋,此时尽数化作陌生的渴望。 而他因为她所带来的机缘逃过命定的一劫,此刻却又因为她的身份陷入了新的犹疑之境—— 她是神仙,而他是个凡人。 他只是凡人,纵使他很幸运,能够遇到她。 他将心中的重重思虑压下,微微移开目光望向较远的地方。 “或许,我会去做一些往常未曾想过的事情。” 他含糊地应和着杳杳的问话,心中却想,自己接下来的生命不过都是额外的馈赠,纵使他不为之喜悦惊奇,总归是多了一分新奇,甚至还有些拜托了从小听到大的所谓天命的束缚。 而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然而问话于他的人似乎有着更深切的关心与好奇,并不满意于他模糊的回答,反而是凑近了一些,期待地继续问道:“比如呢?” 周云辜闻言微微笑了一下,如同早春微暖的风拂过即将消融的冰雪。 他觉得眼前的神仙姑娘,似乎格外地关心他。 就像她莫名其妙地遇见他,又莫名其妙地缠上了他。 他不知道她出于什么样的缘因,耗费诸多心思在自己一介凡人身上,但他不知不觉中,不可控制地因她的闯入而觉得心喜。 只是凡人纵使再漫长的所谓一生,在寿与天齐的神仙眼里,又是什么呢? 是沧海中微不足道的一粟,还是转瞬就忘却的眨眼之间? 他不得而知。 只是他总是告诫自己,切莫贪心太过,眼下仍旧起了此般的贪念。 他却不能将之言说。 于是,在杳杳执着而漫长的期待眼光里,他含着笑意随口答道:“比如…?谁知道呢,兴许是放下眼前的一切,走遍大江南北也说不准。” 谁知对面的神仙姑娘却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啊,听起来很不错耶。” 她小小的脸蛋上又扬起熟悉的笑容,两处梨涡浅浅陷下去,显得笑容格外真挚,而一双亮闪闪的杏子眼里则写满了好奇与意动。 “我还没去过其他的地方呢,”她这样说着,转瞬面上挂上了一些羞赧,这是在她身上很少出现的情态,“如果你真的要去游历的话,我可以同你一道吗?” 周云辜就略感意外地扬了扬眉。 他此时倒是生出了一些关于她来到凡人间的目的的好奇,只是他向来不是个多舌的性子,此番就将疑虑暂且压下了。 他重新收回微微放空的目光,学着对方的认真模样,回望过去,轻声道了一声:“好。” 倒映在他眼帘里的漂亮姑娘就笑得格外开心,连那两处梨涡都陷得更深了些。 此时二人在谈话之间不知不觉地又靠近了些距离,杳杳带着甜甜笑意的脸庞就在他触手可及的距离。 鬼使神差之间,他就伸出了手,轻轻点在了她随着笑容在面颊上微微陷下的梨涡之上。 手指之下接触到的皮肤细腻软滑,在夜色中也是莹润的白,带着微微暖热的皮肤温度。 只一触,他就猛然惊觉自己的时态,随即就在对方微微睁大眼睛的讶异神态里,佯装无事地收回了手。 “你……” 杳杳启唇才说出了一个音,就被他不太自在的两声掩饰般的咳嗽打断。 随后天真单纯的神仙姑娘又微微皱起了担心的眉头,思索了不过一瞬,就起了身。 “夜深了,你毕竟大病初愈,还是好好休息吧。” 周云辜抿了抿唇,未出声阻拦。 杳杳就同他挥了挥手道别,瞧着竟有些遗憾不舍。 他微紧的心就因为对方眼中流露出的不舍又松快了一些,好似有暖意淌过。 道过别后,杳杳并未拈诀,而是如往日一般翻墙离去,隐约还能听到她嘟嘟囔囔道:“凡人的身子骨还真是弱,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将养才能好起来。” 周云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失笑地摇了摇头。 第47章 杳杳觉得这一日的周云辜很有些多话, 整个人也同往日里给她的印象有所不同,一改沉静而冷淡的做派,反而是变得情绪外露到有些敏感的地步。 但这样的异样也仅仅只是持续了这一日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里, 她还是如往常一样三五不时地上门拜访周云辜, 同他絮絮叨叨地讲着一些她近日来在凡人界的感悟与新奇发现, 而对方也如往常一样, 扮演成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沉默倾听的忠实听众。 不再需要遮掩自己异于凡人的身份,反而使得杳杳讲起故事来无所顾忌了许多。 因而她偶尔也能捕捉到周云辜平静幽深的眼波中一闪而逝的讶异,并以之为乐。 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是方几上愈发合她心意对她胃口的茶点, 总是被恰到好处地提前备好, 迎接她的造访。 入了秋,连微凉的风也带着这个季节独有的爽朗。杳杳在偶有微风夹杂着落叶的簌簌声中, 拈起一块应季的桂花味糖糕。 神仙的日子其实比凡人的来得更为无聊, 因而即使她找上门来时,周云辜并不是时时有空陪她玩耍唠嗑,杳杳也并不会觉得很乏味。 她将带着桂花微甜的糖糕咽下去, 露出小小带着赞叹的满足表情, 随后就将视线移到身遭,静静打量着一旁的人。 眼前的人捧了本账本在看,膝头还有厚厚的一沓。 账本是深蓝色的封面,用线装订成册, 本本都是不薄的厚度, 上面记满了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翻阅时的动作沉静无声, 日光绕过院墙, 洒落了一些在他捧着账册的修长手指上, 顿时便沾染了诱人的光泽。 杳杳看见他的指尖微动,日光也随之跳动了一刻, 为如同静默的画面添补上一丝鲜活。 他又翻过去一页,这一册就见了底。 杳杳发现近日里周云辜很有些忙。 前两日她也是来找他闲话家常,就在这处院子里,正巧碰上了送账本过来的温掌柜和何掌柜。 他们似乎是来说一些关于铺子的事情,在周云辜的默许下,丝毫不避着她,只是她听着无聊,数次都是打着盹儿睡了过去。 凡人界的这些营生瞧着简单,实则内容复杂得很,杳杳纵使机灵过人,一时半刻也弄不清里头的诸般弯弯绕绕。 她只是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原来东市那一条街的铺面,有多半都是握在周云辜手里的。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3节 杳杳还不曾见过神仙算账。而眼前的人谪仙一般,面色沉静地翻阅着账本子,如同他翻过的是禅理经文。 他又拿起一本,杳杳静静看着,实则神思已经云游天外,视线就变得有些过于直勾勾,就像是毫无忌惮的打量。 这样的视线太过于有存在感,以至于周云辜在一派静谧之中,从账册间抬起了头。 对上他似乎带着询问之意的眼神,杳杳这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瞧着对方似乎是故意透露给她看的疑惑,杳杳没来得及觉得自己先前的目光冒犯,反而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从唇间溢出了一声浅浅的笑。 她想起自己见过的神仙里,就属司命也爱低头捧着簿子算来算去,只不过他算的是凡人的命。 “你若是认识司命,说不定你二人会相互引为知己。”她顺着周云辜的询问眼神,随口感叹。 这样的感叹全然没有道理和边际,杳杳说完就觉得不对,笑意更甚了些。 她想了想,道:“不对,他肯定会怕你。” 她想起自己的友人,那位成天冷着脸的女剑君余辞。 她们玩得好的一众神仙都以为余辞表里如一,应当是个冷情的,断然不会牵扯到什么旖旎的八卦里。 只有杳杳偶尔从余辞口里亲口得知,她竟然喜欢不靠谱不着调的司年轮。 余辞喜欢司年轮,就总是想拉着杳杳陪自己去找司年轮,谁知道司年轮竟然害怕她,还私底下跟杳杳说,看见冷脸的就发抖;若是这个冷脸的主动找他说话,还态度柔和,他更是恨不得立马逃跑。 而眼前的周云辜,若不是自己如今同他相熟了,他冷着一张脸时透露出来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之意,是比余辞还要更甚三分的。 杳杳想到这里,不知为何乐出了声。 她自个儿傻笑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周云辜并不明白她脑中所想,却也是柔和了目光,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杳杳感受到对方倏然柔和下来的目光。 往日里,那双眸子若是没有被低垂的眼睫遮挡,流露出的神色最是清冽又漠然,然而此刻却掺杂了深邃的温柔。 在这样的目光里,杳杳只觉得心间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跳动。 她渐渐停下了动作,思绪也随之宁静,似乎是在用心品味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悸动。 脑海有一瞬间的放空,复又变得清明。 杳杳望着眼前的人,却突然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 她当初在轮回台查看了周云辜的命格,被司命撞见时,司命格外异常的反应让她很是在意。 无忧草治好了周云辜的病,这几日也未见异样,她本来都放下了心,此时重新想起司命这一茬,却又觉得心中不安。 司命当时说什么来着?他话里隐约的意思貌似是在说,周云辜的命改不得。 杳杳微微皱了眉头,思索着其间的关窍。 一旁的周云辜合上账本,将膝头的账册尽数拢好,放到一旁的小几上,也不开口多言,只是静静打量着沉思的杳杳。 杳杳的视线从他的面上划过,带着连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情愫。 旋即,她做了决定。 “我可能得再给你…算上一卦。” 周云辜神色中并无抗拒,只抬了抬眉,随后就顺从地微微颔首。 “别紧张,没什么的,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杳杳朝他安抚般地笑了一下,凑近了些,抬手拈诀,轻轻点在周云辜的眉间。 随之发生的事情却让杳杳有些意外。 她并没有顺利地进入眼前人的梦境,而是被一道带着熟悉气息的屏障挡上了一挡。 这道气息……是迷梦镜? 是了,她没有忘记,前些日子自己将镜子放在了周云辜处,方便他有事同自己联系。 只是法器多半是认主的。而自己的法器放在他人身上,竟然能阻拦自己入这人的梦,这件事情其实也有些怪异,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缘由。 可眼前唯一的可能性,确实是迷梦镜生出了屏障,将想要入梦的她阻拦在外。 杳杳觉得匪夷所思。 眼下要紧的却并不是这一茬。 她将这份疑虑暂压心底,略一思索,决定同周云辜坦言。 她点在周云辜眉心的手指还未收回,往下一寸,就是对方因为闭目而轻颤的浓密羽睫。 许是因她半晌都没有动静,那双眼睛就又缓缓睁开,幽黑深邃的眸子如同点星,被嵌在骨相完美的眼眶里,是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 杳杳触电般地收回手,转而开口提起自己的身份。 她告诉周云辜,自己其实不懂得看什么命数,最多不过是在司命那儿看过一些写着凡人生死的命格簿子。而自己在凡人界所谓算命,实则是凭借入梦从而探知一二。 周云辜闻言,若有所思。 “我几乎不曾做梦。”他这样说道,声音笃定。 “啊。”杳杳有些讶然。 旋即她又觉得恍然,怪不得他的梦境之地那么空荡,她从其中探知不到任何同他的想法相牵连的事物,只有一派空茫。 这很难不始她想起那位上古神君的梦——那一处梦境也是这般的空阔而迷茫,难道那位神秘的剑君,也从来不曾做梦吗? 只是她又有些疑惑,眼前的周云辜分明只是入了轮回的凡界人,竟然也会遇到同上古的神仙相似的境况吗? 这一人一神的梦境,在她万千年来见过的梦里,也称得上是唯二的独特。 她压下翻涌的庞杂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最迫切的忧虑之事上。 “没事的,我能看到的比你自己能想到的,要多得多。”她先是这样同周云辜解释着,随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讲了这么多,其实主要就是,你可能要先将我之前交给你的那枚镜子还给我。” 真是逊极了,杳杳这样想着。 周云辜则并未多问,只是顺从地将镜子递给了她。 他的指尖微凉,如同镜面一般,无意间触碰到她伸出来接过镜子的手,不过一瞬,就有蔓延开来的热意,伴随着酥酥麻麻的感觉,直直爬至心间。 杳杳却是有些恼,自己竟然又走了神。 她将无边蔓延的思绪收拢,急急接过镜子收好,动作有些失了方寸,并未分出神来查看镜子一二。 她重新拈起入梦的诀,再度轻轻点在周云辜的额间。 这一次,她顺利地入了梦境,却在短短半盏茶的时间里,就脱离了梦境,额间挂上了冷汗。 她看到了触手可及的未来。 而那些情境所彰显的可能性,重重击打在她心上,让她的心跌至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 放新存稿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章存稿箱时间居然没有设置好…… 呜呜呜我错了呜呜呜 下辈子一定注意! 第48章 杳杳寒着一张脸, 微微喘气,脸上交杂着迷茫和惊惧。 她的手里还握着迷梦镜,镜沿被她死死紧握, 在手心里烙下了白生生的印痕。 她的脸色实在难看, 周云辜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 事情似乎关系到自己的命运, 他本该出声询问, 却在看到她用力紧握到有些发颤的左手时,觉得心中微悸,旋即下意识地伸出手, 握向她, 试图抚平她的颤抖。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笨拙寡言的安抚之意,杳杳仿佛冻结般的面色就柔和了一些, 定了定神。 往日里, 面前的那张脸孔总是带着笑意,偶尔会抬起下巴尖,露出一些倨傲的神色, 往往伴随着些微的得意。 “我可是神仙。”她会这样说着, 随即变戏法般地带给他一些调剂般的小惊喜——有时候是一场幻梦,有时候是一片柔羽。 而此时,那张往日里活色生香的俏皮脸孔微微沉着,是极为少见的冷凝之色。 周云辜觉得, 她沉着脸时, 竟有着极具反差的冰雪之姿。 他并不知道方才她都看到了什么, 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眼前的人微微张了张口, 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却没有半点儿话音从她微启的唇间逸散出来,更遑论被微风相送。 于是在沉寂的风中, 周云辜开口打断了气压低沉的长久默然。 “原来我平日里沉着脸,是这个样子吗?” 他的手才握过她紧攥后又微微松开的掌心,将那些压痕抚平,随后又抚上她的脸颊,抬至眉间,似乎想要抹去她眉头紧皱的痕迹。 是很亲密的动作,他从未对谁这样做过,此时他却做得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一般自然。 随着他的轻柔动作,被他轻轻抚慰的那张脸庞上的沉沉神色就松下来了一些。 “你可是神仙。” 他的嗓音如潺潺流水,似是诱哄的安慰话语顺其自然地出了口,带着连他自己都感到讶然的温柔与缱绻。 很显然,这样一分难得的缱绻也被对面沉着脸的杳杳感受到了。 她终于和缓了面色,带着仿佛才从梦中惊醒般的茫然。 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同周云辜说起方才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是转而坚定了神色,瞳孔重新聚焦,将目光直直望向周云辜。 “别怕。”她这样说着,声音还有些不稳当地发着颤,却仍旧是倨傲地抬起了小下巴,带着她并不夸张的小狂妄,就又是周云辜熟悉的那副模样。 他失笑,摇了摇头,开口附和她的话语都是柔和而宠溺的,简直叫他觉得不像自己。 “好,我不怕。”他这样说着。 杳杳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保护好你。我会让你心想事成,和满一生。” 她一把清糯的软甜嗓音带着坚定,就像是此时迎面扫来的微软和风,柔软却一意孤行,无声拥抱着眼前人,又像是一场告白。 在这样的情境里,周云辜就也放纵自己沉浸在柔软而陌生的泛滥情绪里。 他嘴角的微笑弧度扩大至三分,周身便有了几分往日里不常有的温润意味。 “嗯。”他依旧温声应着,如同碎玉冰泉的清凌嗓音染上柔和笑意,“那现在能请你拉我一把吗?” 杳杳沉浸的情绪就被打断,看着倏然柔和微笑的他,有些出神般的呆愣,仿佛没有听懂一般,在静静等待着他的后话。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4节 周云辜轻轻叹了一口气。 “坐久了,腿麻了。” …… 那些关乎命运的激烈情绪和莫名而生的缱绻氛围就这样被打破,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先的轨迹,抛去那些繁杂而深沉的牵绊,他们就好像闲适对坐的友人,正在缠绵日光里随意打发着时间。 杳杳莫名叹了一口气,淤堵在心间的浊气就被倾吐得一干二净。 她向他递出自己的手。 周云辜拉住她伸出的手,虚虚借了一把力,就起了身,半分看不出腿脚酸麻的狼狈,端的是朗月清风、长身玉立之姿。 “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听见他这样下着逐客令,脑海里却钝钝地没有跟上反应,反而仍旧思索着先前在梦境中所预知到的场景。 她看见那是一个圆月当空的夜,空阔而深沉的天幕却被烈焰舔舐灼烧,几乎模糊了整个视线,晃得人眼疼;而周云辜的身影就这样被吞没,消失在火势之中,直到完全看不清眉目。 她知道,既然她在梦境里这样预见了,那么这一幕就必定会发生——就像她曾经看到过无数凡人垂死的模样,就像她也曾经看到过垂死的他。 这是天命,她能改一次,就能改第二次。 她心中倏然有了一些底气,却又难免担忧万分之一的差错。 而眼前的人被天命所困,命途如此多舛,纵使她此时隐瞒不说,她却也不信,周云辜自己不会察觉到一二。 可他只留给她一个云淡风轻的背影,就连往日里费劲端着的冷漠抗拒都尽数收起,是让人心惊的释然之态。 似乎是见她久久没有动静,周云辜回过头来看向她,面上微微的疑惑情绪也不曾遮掩,反而比往日里刻板清正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 杳杳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同他说起——她甚至觉得,他不是猜不到她所纠结的内容。 只是为何自己这样一个看惯了凡人生死的神仙,如今心里的不舍与焦虑反而还要比之眼前的凡人更甚? 她想不明白,思绪却被随之而来的话语打断。 “不如过完中秋,我们就启程?”周云辜似乎也是斟酌了片刻,随即这样提议道。 “啊。” 杳杳有些反应不过来地微愣。 见她一副迷茫懵懂的模样,周云辜微垂了眼睫,再抬眼仍是耐心解释道:“先前你问起过我,日后有什么打算。我当时说,或许会去山水之间游历一番。” 杳杳这才想起来,当时他那样随口一提,自己反倒是兴奋得不行,还殷切恳求他能否带上自己与他同行。 她反应过来,原来近日来他的忙碌,许是在为这件事情做准备。 杳杳莞尔,将不好的忧思压下,转而询问起对方话里她未曾听懂的其他部分。 “中秋?” 她眨了眨眼睛,并不是十分明白这个概念。 周云辜顿了顿,似乎是想了一下,向她细细解释道:“八月十五,恰逢月圆,是阖家团圆的节日。你之前不是很感兴趣吗?我可以陪你过节。” 真是不错的彩头。 杳杳恍然点头。 她对凡人界的诸般事物都好奇得紧,平日里也问得多,尤其对于热闹的节庆日子感兴趣。 没想到周云辜都记着。 只是这份心喜维持了不过一瞬,紧接着就被另一重忧虑冲散。 等等,八月十五?那岂不是没有几日了。 而八月十五又恰逢月圆……杳杳的脑海里便燃起了那片滔天的大火。 原来这一次的预兆来得这么快吗。 她肃了一张脸,神色有些执着—— “过节可以,不过你得听我的。” 周云辜似乎是挑了一下眉,却也一如既往地不多过问,只颔首应了好,杳杳就放下心来。 他二人几乎是并肩地出了院子,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就将她送到了她当初买下的陈家院子。 实际上自打她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未曾考虑过继续用这所谓邻居的噱头。而周云辜也从来不曾陪她一道走出院子,如同送心仪的姑娘回家一般,将她一路送至门前。 此时他们并肩慢慢走着,从他的府上走到她的院中,短暂的路途被刻意放慢的脚步拉长,就好像他们都不过是庸碌的凡人,一同庸碌地活着,将短暂的岁月活得美满而悠长。 …… 很快日子便到了八月十五。 周云辜提出的妥帖出游方案被杳杳否了个遍。 说起去街市上看花灯会,杳杳想起鼎沸的人声和蔓延至天边的璀璨灯火,白着一张脸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周云辜便又提议去城郊放孔明灯,想起那纸糊的单薄灯笼,一个不小心就能被火势点燃,杳杳继续摇头,嘴里道着“不妥不妥”;如此也不妥,周云辜面上难得带了些无奈神情。 他其实孤身一人惯了,惯常是不过节的,尤其是这些所谓团圆、安康的和美日子,似乎从来都与他无关。 只是眼下身旁难得多了在意的人…… 又是一番细细思索,他道: “不如就在院子里对酌赏月。东街酒铺里有一味桂花烧酒,夜里饮来是微暖滋味,恰合时宜。” 杳杳眼睛亮了一些,但紧接着又捉住了关键词,开始摇头。 烧、酒?开玩笑! 不可不可,沾火的、易燃的,一概不行。 周云辜不曾知道她的顾虑,因而二人可算是绞尽了一番脑汁,最终选定了去画舫游船上听曲小酌,江心空阔,也不影响赏月。 而杳杳一口答应的缘由其实很简单。 画舫嘛,自然是在水上行走的,就算是起了火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防火防灾,还是得从细节做起。 第49章 既做了决定, 周云辜就遣了人,??一切都安排妥贴。 ?们?人到江畔时,画舫已??堪堪停在那儿, 有人打起帘子, 恭敬地??人迎了上去。 周云辜甚少在外露面, 船上留下服侍的侍女小厮自然是不认得?的身份, 只看见往日里很是耀武扬威的管事却恭顺地??姿态放低了个?????。 䲟?着客人的面,?们不好议论,待到人进了画舫里的雅间, 下人们才低声说起闲话, 内容无非就是那位公子如何的冷峻如仙气度非凡,也不知道身边跟着的那位姑娘又是什么来头, 蒙了面纱叫人看不清样貌。 闲聊也不过片刻, 侍女小厮们就一一捧着瓜?点心,??着才温好的酒,有序地??东西送进了雅间。 随后又请了乐伶, 抱着琵琶者有, 抱着古琴者也有,皆是城里最有名的雅苑出来的清倌儿,姿容个个出挑,身段也如扶风细柳, 琴艺自然更是?得说的。 伶人们进去了后, 就听见雅间内, 清俊不凡的公子正卸去了满面的冷漠, 柔和了声音, 低低问起身旁姑娘的意思。 蒙着面纱的姑娘只露了一双清泠泠的杏眼在外头,眼睫微翘, 眉毛细柔,瞧着应䲟?是一副好相貌。 乐伶也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纵使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惯了,仍旧难捱过眼前公子的风采,此时见公子周身的冷峻都在那小姑娘面前化为绕指柔,心??难免有些妒嫉之意,三三两两之间就有了些眼神交流。 这一处画舫里的雅间很大,?人坐得远了一些,低声的交谈就很难叫人听得清楚。 只听见那位年轻公子一把昆山玉碎般的嗓音,低声朝蒙了面纱的姑娘说了些什么,小姑娘就朝?那边靠过去一些,姿态亲密得自然而然。 姑娘静静听完,又??目光投向前方静候着的一众乐伶,神色里带了点天真的好奇。 似乎是面纱罩得久了,有些闷,?随意挥了挥手,就??面纱摘下,露出一张姿容绝俗的桃花脸孔来。 那张桃花般的漂亮脸孔上有些还未脱去的稚嫩之气,却??不妨碍?一派天?的浑然美丽,是世所难见的好样貌。 纵使是清倌儿,乐伶们也素来??皮相看得重,此时瞧清楚了主座上那位姑娘的样貌,纵使?们自视甚高,也再难生出先前的妒嫉心思来,反而是有些控制不住地轻声吸气。 不得不说,主座上那?人,还真是独一档的般配。 乐伶们小小地失了态,而姑娘的新奇目光正一一自?们身上打量而过。 那道目光好奇却懵懂,一一掠过?们身遭,仿佛随意路过人间的过客,不起半分更??的打探心思,却在落到角落一处时,长久地顿住了。 “咦。” ?们听见姑娘轻轻一声带着疑惑的叹,旋即姑娘又抬起手,似是凌空挽了一道繁复而好看的花样,意味不明,却被一旁的公子紧跟着捉住了手,止住了动作。 姑娘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微微抿唇笑了一下,露出两处浅淡的梨涡。 “不好意思,差点忘记了。” ?转头这样对身旁的公子说道,换来公子一声似有若无的低叹。 ??人旁若无人,乐伶们立在那儿,却有些难安。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间,姑娘终于想起?们来,朗声发了话。 “啊,烦请角落里那位抱着古琴的白衣姑娘留下吧。” 被?指到的白衣乐伶从头至尾都微微垂着头,波澜不惊且毫不起眼。 听到?这样发话,一众年轻乐伶都有些愕然,却还是在管事的示意下,不甘不愿地退了下去,只留下静默待在角落的白衣琴师。 那位姑娘抬起头来??话,清丽素净的一张脸,头发也挽得仔细,有些古板,此时眼里装上了一丝讶然,倒添了几分生气。 雅间里人一少,气息就不那么庞杂。 坐在上首的杳杳不用拈诀就探查了个清楚,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来。 ??然?瞧错,这人身上竟然沾着几分仙灵气息,就是不知道,这气息又是从何而来。 乐伶只怔愣了片刻,就从善如流地摆了琴,尽职尽责地请示主人家是否有曲目上的偏好。 杳杳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周云辜自然随?,就只示意乐伶随意演奏即可。 寥寥调试了几个音,行云流水般的乐曲就从指间弦上跃然而出,奏乐之人的技法倒也算是上乘。 只是杳杳的注意力显然不在琴音上,反而饶有兴致地围着乐伶本人打转。 周云辜看在眼里,却也不出声打扰?,只默默无言地??茶水递至?手上。 杳杳接过,随意抿了一口。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5节 再抬眼,就看见随着曲音变得细密,乐伶手上的节奏也变得快而急,随着?的动作,衣袖不怎么服帖地滑下了一截,露出?苍白手腕上一串隐隐散发着华光的珠链。 杳杳凝目望去,全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别人兴许还不敢断言,可?却能看得分明。 ——那一串可不是普通的珠子,而是鲛人泪。 那些鲛珠个头??不??分显眼,不如?手里的珍贵,却串得如此细密,满满坠在乐伶的手间。 凡世人不知道,就连神仙也不一定清楚;杳杳却同鲛人有些交情,自然是知道这样串起来的鲛珠,有着什么样的额外效用。 是防身之用,能阻却病疾,抵挡邪魔。 看来?先前感受到的仙灵气息,??半是来源于这一串鲛珠了。 ?暗自恍然点头。 不怪?额外留意,实在是这样的用法太过隐秘,瞧在?的眼里又格外打眼;而眼前的乐伶姑娘分明又是个凡人,倒叫?起了些许的八卦好奇之心。 只是到底与自己无关,也沾不上什么险恶,杳杳只??所见看在眼里,暗暗猜测了一番,便觉得自己此间行为有些好笑。 恰逢乐伶奏完三曲,收了手,静候着上座的主人家发话。 杳杳想了想,示意乐伶上前来说话。 那乐伶早先的忐忑已尽数压下,瞧着颇有几分宠辱不惊,倒也算是好心性。 杳杳问了?的名字。 “晚澜。” 那伶人声音听着清幽,同?本人一般古井无波,只浅浅答了名字?字,??无半分故作的低姿态,反而有些清傲。 杳杳微微偏了头,打量静静低垂眼帘的晚澜片刻,就从袖间取出一颗品相上乘的鲛珠,随即赠给了对方。 鲛珠龙眼大小,同?簪头的那一枚差不??,放在凡世算得上是惊世骇俗的好宝贝。 那位晚澜姑娘接过,寡淡眉目间就有了讶异神色,却??不是对财??的惊叹与眼馋,反而夹杂着些旁的情绪。 那些情绪一涌而过,杳杳看在眼底,却不放在心上。 晚澜接过?的赠礼,又恢复了宠辱不惊的平淡做派,见?人??无更??的话??问,识趣地福了一礼,退出了雅间。 杳杳目送对方的洁白的裙角消失在屏风后,脸上出现了一丝兴味,感叹道:“?想到这一趟还能遇上这样的事情,倒是有些意思。” 杯??的茶水盈盈见了底,杳杳如往常一样??杯子递??周云辜那儿,讨好地等着?给自己添茶。 半天?有人接过。 杳杳有些奇怪,一抬眼,看见周云辜面上带了点欲言又止的神色。 ?眨了眨眼,也不问?,只用略带疑虑的眼神望着?。 周云辜吸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的内容对?而言有些难以启齿,微不自在地偏过了视线,这才开口道:“??……平日里都是随手送人这个的吗?” 杳杳有点儿?明白过来,但??不妨碍?听出对方话里些微的委屈。 ?有些莫名,却还是下意识解释道:“?有呀。我只送过??,还有就是方才这位姑娘了。” 话说到这里,?才隐约反应过来什么,先是微微睁圆了眼睛,随后又流露出笑意来。 ?想起,?也曾????送周云辜一颗鲛珠,那颗还比其?的都大上许??,是?最最宝贝的一颗。 䲟?初???不肯收下,执意退还给?,最后呢,那颗珠子?了一堆药粉,还是用到了?的身上。 ?感觉自己隐约抓到了关窍,遂开口认真同对方解释道:“非??认真说来,我只送过??。方才又送给这位姑娘是因为……”?顿了顿,眼里又现出一丝兴味来,“这个说来话长。??想知道吗?” 周云辜在听见那句“我只送过??”之时,眼底似乎闪过了一丝光,听到后半段,?随意地“唔”了一声,似是搭腔,手却不自觉地抚至心口,似乎是在确认怀里什么东西的存在。 杳杳?有放在心上,继续同?娓娓道来。 “这位晚澜姑娘瞧着有些来头,似乎是同鲛人有什么关系。说来我还挺好奇的,这里离东海那么远,哪里来的鲛人呢?诶,??说,我??不??去探一探?的梦呢?” ?此时再度提起,才又升起了一些微末的探究之心。 ?便觉得有些恍然,明明?下到凡人界来,是??这里䲟?作?勘破世人梦境的历练场,可仿佛自从遇见周云辜之后,?对旁的凡人,就失去了兴趣一般。 这还真是一份让?觉得有些奇妙的困顿。 ?这样想着,发觉周云辜似乎又是沉默了许久?有??应。 ?抬眼,正巧撞进对方来不及闪躲的深邃目光里。 第50章 周云辜的目光深幽, 同他对视之时,往往会让人生出抵挡不住的溃败之感。 杳杳也不是没有同他对视过,却是头一次在猝不及防之间, 隔得如此近。 而那道目光, 正认真地朝她投来, 迎上她的目光时, 眼底微动,羽睫也随之轻颤,竟带上了一丝勾人的破碎之感。 那里面有翻涌的情绪, 如同破冰, 击垮他周身的冷冽。 这样的一个人,露出眼下这般神情, 他的心里又会在想些什么呢? 杳杳无从得知。 而周云辜自觉失态, 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甚至刻意挪动了身形,稍稍坐得远了一些。 他微紧的手指按在胸口前, 隔着薄薄的衣料, 能摸到他藏在怀里的那一份小纸包。 里头是她漫不经心的馈赠与关怀,却被他下意识珍藏。 她不明所以地从那个对视中回过神来,略带疑惑地开口问他怎么了。 周云辜觉得心间空落,却又被她的软甜嗓音转瞬填补完满, 快要到嘴边的话却也打了个转, 又被咽下肚肠。 他在想她出现在人间的目的, 而那个目的又会留住她多久。 方才杳杳的话他全都听在耳中, 只是一时沉思忘记坐待。 此时他重新接过她的话题, 自然而然。 “你很好奇吗?那我差人将那位姑娘请回来。” 却被杳杳摇头阻拦。 “算啦。不是什么要紧的,我今晚有更需要操心的事!” 他闻言颔首, 以为杳杳会同往常一样,不需要他细问,就继续将话里的意思补充齐全。 谁知对方语毕就不再多话,甚至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就仿佛“更需要操心的事”这一茬从未被她提起过。 自那日她再次探过自己的梦境后,她就时常有这样古怪而含糊的时候,就好像在逃避什么不愿提起的话题。 周云辜便能猜到,必定是与她那日的惊惶失态相关的事情,而那件事情,兴许还同自己有着不浅的关系,说不定是关乎了生死,才能使她都露出那般神色。 只是,那又如何。 他浅浅笑了一下,随着杳杳的目光,去望向窗外的景。 夜色渐渐浓重,岸边的灯火却逐渐明朗,洋溢着十足的人间烟火气儿,诉说人们的欢喜团圆。 画舫渐渐驶离了岸边,带着些微摇晃,悠悠往江心飘去,连带着被四四方方框住的窗间之景,也随之飘摇。 杳杳来了兴致。 她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周云辜,提议道:“我想去外头瞧瞧,你要同我一道吗?” 周云辜自是应好。 二人起了身,出了雅间,绕过回廊,就来到了甲板上。 视野瞬间打开了许多。 夜色如瀑,又像是泼满墨意的画布,一轮圆月遥遥而升,在融为一色的江天之间洒下懒懒清辉。 是好景好意。 只是船舷边上,一抹白色的身影被来人惊动,脚步现出些微仓皇,就扰了一派宁和的景致。 定睛一看,不是方才为他们奏过乐的琴师晚澜,又能是谁? 船舷处的灯柱里只点了细弱的烛火,随着水波晃动,交织出晦涩不清的明暗界限。 似是见自己已然被看见,晚澜也不再惊惶,又回到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寡淡模样,抱着自己怀中的琴,向二人行了一礼。 周云辜自是懒得在意过问,杳杳却眼尖地瞧见她湿了一角的裙摆和断了弦的琴。 也不知道这位晚澜姑娘短短半刻内做了些什么,着实是有些狼狈。 又想起先前那一茬,杳杳此刻起了多管闲事的心思。 晚澜同他们行过礼便要告退,却被杳杳拦住。 她的声音柔和,看向对方的目光却如同洞察了一切般如炬,语调里就带上了不容拒绝的坚定。 “晚澜姑娘,不如进去同我们一起坐着饮上几杯茶?” 晚澜张了张嘴,无从拒绝,平淡眉目间染上了不安。 她跟着二人回到早先的雅间。 夜色重了,寒意涌上来并不十分宜人,因而雕花的木窗尽数被紧闭了,整间屋内就多了丝逼仄之感。 晚澜在推脱一二后,还是被杳杳拉着坐下,有些无措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温热茶水,却并不喝,只用手拢着杯,指节瞧着有些发白。 杳杳叹了一声。 她何尝看不出来对方很有些紧张? 果然,晚澜没有沉住气,率先开了口。 “姑娘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她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面色一白,迟疑道:“是您先前赏给我的珠子有什么问题吗……?” 颇有些不打自招。 杳杳挑眉。 而晚澜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她讷讷想要补救两句,却被面前的人截住了话头。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6节 “珠子能有什么问题呢?或者是说,晚澜姑娘实在太有眼界,竟然一眼能认得鲛珠的不一般,我只是想找晚澜姑娘随意闲话两句罢了。” 听到“鲛珠”二字,晚澜脸上的平静这才被彻底击碎。 “你……” 她有些吞吐,嘴唇张合扇动了片刻,仍旧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不必害怕,我对姑娘并无恶意。” 杳杳出言安抚她,见她仍不肯放下戒备,只好继续把话讲清楚一些。 “只是我实在好奇,姑娘一介凡人,是同鲛人有什么来往吗?” 晚澜闻言,彻底变了脸色,惊惶抬头之间,手上的茶杯也没有端稳,茶水溅了点出来,复又染湿她本就浸过水的衣角。 被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语击中自己心中埋藏的秘密,足以击溃她面上所有佯装的平静。 她足足看了自己的衣角有一刻,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而一旁的人并没有催促她,只自顾自地饮茶,还吃上了点心,好似等她自己做决断—— 是落荒而逃,还是将压在心底的烦闷忧思倾吐一二? 眼前的姑娘清泠泠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瞧着就是个不一般的,而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那位俊逸公子虽然寡言,存在感却更是不容忽视。 兴许是自己遇上贵人,能得一二开解。 这样想着,晚澜深吸一口气,决定和盘托出。 她倒是不抱有事情就此得到解决的天真期许,就当是纾解心中压抑无措也好。 “姑娘从何得出这样的结论?我认识所谓的——鲛人?” 这是她平定心神后做出的最后挣扎,试图维护自己快要逃逸一空的底气。 对面的漂亮姑娘却笑了,似是看破她无谓的挣扎。 “放轻松,晚澜姑娘。” 她的语气柔和,声音细软,晚澜莫名随之安定了心绪,将周身戒备又卸去七分。 随后,她看见那位姑娘素手轻拈,指尖就似乎有光华流转。 姑娘再轻轻将手遥遥一点,她便恍然发觉,他们三人所处的这一处雅室好似被与整个俗世的喧嚣所隔绝,外头的丝竹之音与庸然人声就彻底听不见了。 有些神奇,却并不足以惊到她,因她很快发觉,这应当是所谓结界。 再看向眼前姑娘时,晚澜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啊,看来你还见过结界。”对方似乎很满意她并不过分惊诧的做派。 “是……”晚澜犹疑着轻声应和,小心翼翼不去打探对方的来头。 谁知对面那姑娘却没有几分遮掩的心思,直直报上家门。 “啊,我是天上司掌梦境的神仙,你可以叫我杳杳。” “……”晚澜有一瞬的怔愣,随即又去看一旁从未插过话的冷峻公子。 公子正在替这位自称杳杳的神仙姑娘添茶,一举一动意蕴风流,瞧着也是神仙做派。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没甚么所谓地抬了抬眼皮,明明冷清着一张脸,竟悠悠开口道:“看我做什么,我是凡人。” “……” 她实在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好在神仙姑娘又将话题扯了回去,算是解了她此时的围。 “其实也没什么。今天意外瞧见了你手腕上那串鲛珠链子,正巧我又同鲛人有过一些交情,还算懂行,就多管闲事起了些好奇心。” 她这样解释着,字字句句都贴心详尽,反倒叫晚澜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她只好维持一贯的寡言沉默,静候对方的后话。 果然,那位瞧着活泼善谈的小神女没让她失望白等,很是自然地顺着话题继续往下说。 “只不过眼下姑娘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晚澜心想,对方看得还真挺准。 紧接着就听到小神女轻软嗓音继续说道:“不如让我给你算上…咳咳,让我探一探你的梦。兴许能为晚澜姑娘解惑一二呢?” 她这句话似乎说得十分习惯,几乎是脱口而出,半路又堪堪刹住,换了说法,却把晚澜听得一愣一愣的。 探梦,解惑? 是了,神女说她司掌的是梦境。 想来对方若是真的要硬闯自己的所谓梦境,也不是什么难事;此时却只是彬彬有礼地请了她来,言语之间还颇有体贴开解之意。 而自己又亟待一个喘口气的机会,好理清思路。 晚澜思索来思索去,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轻轻颔首,应了杳杳的请求,又诚心诚意地道了一声谢。 杳杳面上神色就有些飞扬,好似能看一看她的梦境是让她得偿所愿了一般。 真是古怪的神仙,明明她从那个人口中听来的神仙们都不是这般做派。 只是既然答应了,断然没有临场反悔一说,她也只能静候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于是晚澜就见杳杳向一旁静默着的冷峻男子伸出了手。 “那个,不好意思,镜子再还我一下,我也许还得用上一时三刻。” 瞧着面上竟有些羞赧,而那几分羞赧生动得很,同十几岁的凡人姑娘无二,全然不见神仙应有的淡然气度。 第51章 自从将迷梦镜给了周云辜好方便二人联络, 这是杳杳第二次同他往回讨要。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比头一回多了点熟门熟路,只微红了脸颊, 手掌则理所当然地朝对方伸着。 周云辜却是露出一点笑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 杳杳觉着, 这一闪而过的笑意竟有着几分宠溺意味。 随后镜子就被再次交到她的手里, 带着他怀中的温度,取代了镜面原本的微凉。 杳杳有些怀念地用手指拭过镜面,上面灰蒙蒙的云雾之景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散开来。 其实原本的迷梦镜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块镜子陪伴了她万千年, 早已与她心脉相连, 镜中所映之景,概是与她本人心境相关联的。 自从受余辞之托, 闯了那位上古剑君的遗留梦境后, 她的镜子里就时常是这样一片空茫弥散的雾气,似乎是那位素未谋面的神君的梦境对她的心境产生了什么莫名的影响——这可以说得上是她来到凡人界游历的起因。 然而此时,镜子被从周云辜那儿交到她的手里, 竟然微微散发出光晕, 是朝着周云辜的方向,就好像受到了莫名的感召。 这样的情形实在有些出乎杳杳的意料。 她同镜子相伴了数万年,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眼下这样的古怪情形。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是迷梦镜对周云辜的存在做出了感应。而天底下除了她自己, 迷梦镜这是头一次对外人的靠近产生了亲近之意。 这还真是神奇。 但随即杳杳就想到早先自己入周云辜的梦境之时的发现——他的梦境和那位上古神君的梦有所相似之处, 譬如其中格外空阔的意境, 又譬如那片格外相似的迷雾。 许是同类的气息在相互吸引。 旋即伴随而来的还有些其他的荒谬念头—— 难不成那位避世的神君实则是下到了凡人界?而周云辜此人……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周云辜。对方才收回手, 正淡淡打量着镜子上莫名泛出的华光, 未见讶然惊慌,也找不到别的动容之色。 杳杳就有些恍神。 他总是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带着十足的冷淡意味,只往那儿一站,就分外出挑,不似凡间人物。 近日来许是同她处得熟了,他偶尔也会露出一些生动神色,倒叫杳杳一时忘记了他原本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又想起自己最初的感念,那时她怎么想的来着?她想,这样一个人竟然是生在凡间,实则就连天上顶顶尊贵又好看的神仙,他比之也半分不会输。 荒谬念头就一点点儿扩大,杳杳心想,难不成他真是位她未曾谋面的仙界来客? 许是目光里的探究惊疑太过,周云辜原本放在镜面上的视线微微抬起,落在她写满了情绪的脸上。 那双眸子幽而深,仿佛所有的秘密都无法在他眼前隐瞒,无所遁形。 杳杳却一个激灵间回过了神。 不,不会是这样。 纵使他再如何有气魄,可身上是半点神仙气儿也不沾的。 更何况,她看过他的命格簿子,又查阅过三世镜,这两样东西都不会骗人——他确实只是入了轮回的凡人而已。 杳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她摇摇头,甩掉脑海里涌起的那些莫名念头,却又想到了另一茬儿,眼底起了些许兴味。 既然周云辜能获得迷梦镜的亲近与认可,与之建立起了联系,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尝试带他一道入梦? 她向周云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想和我一道去梦里看一遭吗?” 语毕,她将饱含期待的怂恿目光投向对方。 周云辜闻言,不过顿了一瞬,眉毛似乎是极其细微地挑动了一下,就和声应了一个“好”字。 杳杳惊讶于他顺从又平静的反应。 于是她就问他:“你是不是其实十分见多识广?那些玄奇的事物你应当见过不少吧?所以如今才这般波澜不惊,半点儿也不见好奇。” 这个疑惑埋在她心里很久了,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周云辜对于那些远超凡人见识的事物有着过于强大的接受能力。 她满心以为,这次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毕竟往日里相处,从来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自己的事情,而周云辜甚少讲起关于自己的话题——杳杳就以为,他只不过是没有来得及同自己讲,而如今自己便猜到了一二。 她微微偏了头,等着对方的回答。 周云辜似乎是思考了一瞬,撞见她的目光时眼睫轻颤,随即嘴角勾起淡笑弧度,就打破了他讳莫如深的冷淡面容。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7节 “没有。”他这样答着,“我见的第一桩离奇事,就是你;眼下这件,应当是第二桩吧。” 杳杳微微睁圆了眼,面容瞧着有些吃惊。 只因她自己并不是个城府深的,往常有什么心思都不由自主写到表情上了,故而很是佩服处变不惊之人。 她就有些佩服对方的心气。 收起心思,杳杳对周云辜道:“你拉住我。” 她示意对方将手交到她的手里,搭到手心的迷梦镜上。 掌心之间隔着微微有些硬的镜子,她握住了那只微暖的大手,随后又转过头,认真补充道:“别怕,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要产生排斥心理,我会保护好你的。你只需放下防备,随我一道沉入梦里。” 许是那句“我保护你”太过正色,同她整个人的气质有些出入,周云辜微微有些失笑,低垂下羽睫掩住眸底神色,反手将握住他的那只细白小手握紧了一些。 “嗯。”他轻声应道,带着微微压低的气音,却仍旧是流水般的悦耳质感,听在杳杳耳中,不由让她心间升起异样情愫。 她佯装无意地移开了目光,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拢了拢鬓角的发,随后便抬手要拈起入梦的诀,还一边嘟囔道:“你还真是对什么事都没有好奇心吗?” 周云辜自然听见了她低声的呢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神色微深,闪过一瞬的笑意。 杳杳却没有看见。 晚澜本就是个没甚么存在感的性子,低调寡言惯了。此时被晾在一边,见杳杳已然要拈诀入梦了,她终于沉不住气,这才有些急忙地插上了话:“等,等等……” 杳杳指尖动作微顿,分出神来望向她,瞧见她面上的不安与犹疑。 她想了想,很是理解地安抚道:“别害怕啊。我只是想要去你的梦里看一看,而你正巧心中有郁结。说不定我能解了你的愁绪也说不准呢?” 杳杳并没做出什么额外的动作,但是立在那儿,一张明明稚嫩天真的脸庞就是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她的神色就有些松动。 杳杳仍旧是那副有几分随意的语气,又补充道:“你放心,我见过的凡人的梦也有万八千了吧。只不过他们没你见识广,也没你大胆,我向来都是唬着他们说是算命,才哄得他们让我看上一看。” 说到这里,她微微弯了弯眼睛,倒有几分自然而然的俏皮。 晚澜也不知道是被她哪句无厘头的话给说服了,终于缓下神色来,面上露出了一些认命的意味。 杳杳拈完了诀,却没有着急落下,而是若有所思。 想了不过一瞬,她开口朝已然是满面顺服之意的晚澜请求道:“能否看看你腕上佩着的那一串鲛珠?” 晚澜有些意外,却还是顺着她的话抬起了手腕,递至她的面前。 软白的衣袖随着主人的动作柔柔滑落一截,露出坠着细白鲛珠的纤细手腕。 那串鲛珠颗颗均匀,大小也多半相似,莹莹光泽相互交辉,一整串珠链子就散发着常人难以捕捉的盈盈仙气。 此番仔细看来,杳杳才发现,唯独其中一颗有些特别,正滑落在晚澜的腕骨一边,瞧着竟是泛上了细微的幽紫色泽。 那一颗与众不同的鲛泪藏身在数百颗同等大小的珠子之间,一旦被人发现,就怎么看怎么显眼。 杳杳留了心,却未多言。 她并未同往常一样,将手指点上他人的眉间或是腕间,而是想了想,指尖轻轻点在了那颗泛着淡紫幽光的鲛人泪上。 认真拈来的入梦诀同往常里探凡人梦境的细微一瞥不尽相同。 随着她的手指轻点,周遭的空气隐约出现了波动,灵气在翻涌之间具象化成肉眼可见的浓重雾气。 随着那以他们三人为中心的灵气缓缓逸散开来,杳杳同周云辜的身影消失在因灵气涌动而扭曲的雾气之间,只留下满目茫然的晚澜。 晚风撞开了合得并不严实的窗,夜色涌进来,蚕食着因船身随水波晃动而摇曳的案上烛火。 这似乎不是一个安定的夜,即使满月圆圆一轮挂在天边,柔和的月光也一如既往。 晚澜维持着微微伸出手腕的站立姿势,意识却仿佛陷入了柔而沉的梦境。 而再更深的梦里,似乎有什么隐秘的故事,正被人掀开了一角,就要窥见它的全貌。 第52章 晚澜出生在沿海的一处小渔村。 渔村人烟稀少, 稀稀落落几户人家凭借着出海打鱼勉强维持生计。 而晚澜家里的日子过得要更艰难一些。 她的母亲寡居,拉扯着她和小她两岁的妹妹,母女三人相依为命。母亲在家里编些藤条做成的箩筐拿去兜售, 而晚澜和她的妹妹年纪小, 身量又单薄, 只能在沿海的浅滩上赶着浪潮退却的时间, 捡些贝类海货。 关于大海的种种神怪传说在渔民之间广为流传,近年来被人传得最多的不是什么海神龙王,而是鲛人。 传言鲛人生着人身鱼尾, 似鲛又似人, 择水而居,同游鱼无异;本只是样貌上的艳丽奇诡, 可传言还道, 他们的泣出的眼泪落地便成明珠,仅仅指尖大小的一颗就价值千金。 原本这不过是流传了千百年的志怪传说,丝毫引不起沿海而居为生计犯愁的渔村人为之留心, 他们只需同往常一般祭拜海神龙王, 保佑出海平安。 可就在日前,听说是邻村的人,不知从哪儿真弄来了一颗所谓的鲛人泪珠。 传言往往过分夸张,那颗珠子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 小小几处渔村里, 几乎人人都在谈论那颗会发光的珍稀珠子。 而得了珠子的人, 据他人所说, 早就举家迁离了破旧贫穷的渔村, 去城里卖了鲛珠,过上富贵生活了。 一时之间人人都艳羡, 连带着谈论起鲛人来也不似往日那般神秘,反而带着灼灼的向往,甚至时而有远道而来的外地人赶往原先无人问津的小小渔村,探听所谓鲛人的音信。 渔村的生活变得不再那么平静,而晚澜的母亲就在这个时候生了重病。 日子变得愈发艰难了,压得不过十四五岁的瘦弱姑娘几乎要喘不过气。 在一个月轮微微低垂的夜里,晚澜同往常一样坐在岸边的礁石上,静静望着无垠的海域,随后轻声叹了一口气。 寂静的夜色里,只有咸湿的海风和奔涌的浪潮会发出细微而千篇一律的声响,将夜色压得更沉。 沉沉夜幕里,却突然有意料之外的声音响在了晚澜的耳边。 “今夜为什么不唱歌了,反而是坐在这里叹气?” 那是一把温润的男人嗓音,声线平而柔,似乎带着一丝探究与关心。 晚澜吓了一跳。 她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倏然又有一声轻笑。 晚澜试图捉住那声逸散在浓重夜色里的笑,去寻找源头,却发现那声音带着空寂的回响,好似近,又好似远。 其实那声音并无半分敌意,晚澜却谨慎地强作镇定,仿佛如临大敌。 “别怕。”那把男声说道,伴随着淅沥的破水之声,晚澜倏然间被眼前涌起的华光迷住了眼睛,满眼只余一片刺目的白。 华光慢慢退却,眼前的白也逐渐散去,却被彻底的黑取代。 晚澜脑海里空白了一瞬,慢慢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随即她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 空茫的黑暗弥漫在整个世界之中,她却没有常人下意识的大惊失色。 就好像她才开始的一生已经足够糟糕了,再添上什么额外的变故也改变不了她人生的基调。 她其实是觉得很难过的,也会害怕,但是又没有力气多做他想。 于是她静静坐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眼睛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会格外明显。 她听见有衣料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且声音柔软,并不像是渔村人常穿的粗布破麻。 随后,似乎有人攀上了她所处的这一块礁石,在她的身边坐下。 那道她方才找寻不到源头的声音就自她的身边再度响起。 “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晚澜闻言,微微转动了头颅,一双眼睛却空洞无神,眼角挂着因受到光线刺激而无法控制的泪水。 一弯清澈的眼睛就如同被水洗过,却没有焦距。 …… 看到这里,杳杳偏过头,同身边的周云辜叹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鲛人的传说?” 他二人此时是意识体的形态,却能感触到对方的存在,入梦时交握的双手还未分开,仍旧能感受到掌心里略微不同于自己体温的热意。 周云辜压下莫名心悸,思索片刻后回答对方的问话。 “不过在一些志怪传说中见过寥寥数语。” “寥寥数语啊。是不是关于什么鲛人泣泪成珠之类的?” 周云辜“嗯”了一声:“正是如此。” 杳杳就有些感慨。 “那看来世间人并不知道,鲛人的本体若是贸然出现在凡间人眼前,他们鱼尾上鳞片散发出的光芒足以灼瞎凡人双眼。” 不等周云辜闻言有什么反应,她又继续道:“只是眼前这鲛人自己好像也不知道?瞧着他已然成年,少说也有个三四百岁的年龄了吧。他从前难道从来没有跟凡人打过交道吗?竟然敢就这样露出本体来。” 此时露出本体的鲛人已经好好化了人形,一撩衣摆,坐在了双目失明的晚澜身侧。 而杳杳不过是随意闲话一番当下的情境,随后又将思绪转到正题上。 她当时点的是晚澜姑娘腕间那颗略显不同的鲛珠,入梦后的情景果然与鲛人息息相关。这一幕想来能解答那颗珠子的来源,或许这也是晚澜同鲛人的因缘之始。 “继续看下去吧。”她这样同身旁的周云辜说道。 对方自然是没有异议。 于是故事就继续在他们眼前上演着。 晚澜沉默寡言,瞎了眼睛也不吭一声,却因瞧不见模样的来人一声看似随意的关切问候而微动了神色。 她抿了抿唇,还是未发一言,目光仍旧无法聚焦。 这时来人好似才看清她的眼睛有碍。 “你的眼睛怎么了?” 晚澜闻言,动作有些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沾到了那一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泪水,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许是看不见了。” 一旁的人面上就露出了几分担忧神色。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8节 那是一位有着年轻面孔的男子,似是穿了一身华贵的绫罗,衣料之间流转的华光却比绫罗更加耀眼一些。 男子面孔如他的声音一般温润,一双桃花眼带着似醉非醉的朦胧感。 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孔,如果那双眼睛微微含了泪,或许会显得更加动人。 晚澜却看不见这一切。 她只能听见对方沉默了片刻,又深深吸气。 “没事,我会治好你的眼睛。”他的语气听着有几分坚定。 晚澜也有些愕然,随后却微微笑了。 “我不需要你帮我治眼睛,”她说,“你可以治好我母亲的病吗?” 男人微顿,再开口语气仍旧坚定:“我不知道你的母亲得了什么病,但我可以尽我所能。” 他伸手握住了晚澜垂在身侧的手。 晚澜这才微惊,愣了一瞬后就要挣扎。 “无意冒犯,请等一等。” 男人的温润嗓音莫名令人信服,晚澜暂且停下了挣扎。 握着她的那双手好凉,手间肌肤也如此光滑,就好似养尊处优。 而她的手上是风吹日晒的痕迹。 她微微紧了紧指尖,却感受到有一滴冰凉的水液滴落在手心。 冰凉的液体落在手上,激起微微的涟漪,让她的手轻颤。 然而更为神奇的转变就这样发生在她手心—— 那滴水并不就此顺着掌心的纹络滚下,而是凝成了一颗圆润的珠子。 那颗珠子甫一成形,男人就松开了好似禁锢她一般握住的手,将她仍旧愣愣摊开的掌细致合上,随后收回了手。 确实是从头到尾的得体,无意冒犯。 晚澜面上终于变了神色,甚至有些惊惶无措地想要站起身来。 纵使她的眼睛已然被彻底的夜色蒙住,却并不影响她尝试着转动眼珠,“望”向身侧男人所在的位置。 “你是什么人?” 她问出疑惑的声音轻颤。 男人却并不被她防备而恐慌的模样冒犯,仍旧笑意温润。 “别怕,我没有恶意。我是——” 他微微顿了一下。 “或许你们凡人会称我为鲛人。” 鲛人啊。 晚澜早先还在疑惑近日兴起的谣言是否真实,如今就有了印证。 不是不害怕的。那样神秘而诡谲的传言中的族类,眼下就坐在自己身侧,如同旧友一般关切着自己。 只是她握着手心那颗微凉的珠子,莫名涌动的心绪却将那一丝微妙的害怕尽数压下。 她重新摊开掌心,上头稳稳躺着一枚浑圆的鲛珠,皎白似月光的底色中,又好似掺杂着一抹幽微的紫。 是一颗品相十分优美的鲛珠,只是她无从得见。 …… 而一旁清醒旁观的杳杳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隔着雾与月,那颗鲛珠分明就是她入梦之时触碰的那一枚,引起她注意时,它正静静躺在一串鲛人泪串出的珠链中,挂在晚澜的手间。 很漂亮,也很独特。 同时也说明,她确实找对了切入点。 似乎晚澜与鲛人的一切故事,都是从这颗鲛珠开始。 杳杳同周云辜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二人就继续沉入梦境的世界,只待瞧清楚后来所发生的一切。 第53章 晚澜在男子不懈地劝解下, 还是收下了对方泣落在她手心的那颗鲛珠。 晚澜寡言,自称鲛人的男子却自始至终地柔和着声调,同她闲话一二。 他们在礁石上坐了整整一夜, 直到朝阳出现在遥远的海面, 晨曦扯破彻黑夜的幕布。 当第一缕晨起的微光自海面那一端泼洒到他二人身前时, 男子率先开口, 同她道别。 “我得先走了。” 他重新跃入水中,层层叠叠拍打着岸边礁石的浪花遮掩了他露出来的鱼尾。 晚澜瞧不见,只能循着声音望向他的方向, 微微点了点头。 男子就回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想要看清她被柔和日光镀上一层薄纱的面庞。 晚澜似乎是感受到了阳光打在面上的细微温度,抬手搭在额前遮了遮。 男子面上就流露出笑意, 一双桃花眼柔柔望着礁岸的方向。 “我会再来见你, 只要你握着那颗珠子来到海边,我就能找到你。” “再会。” 他说完,身影便消失在苍茫的海浪之间。 而晚澜听着重新归于枯燥的浪声, 唇形微动, 是一句无声的“再会”。 坐了一夜腿脚都有些麻,她起了身活动一二,脚步犹疑不过片刻,就顺顺当当地朝着渔村的方向往回走。 她虽然瞎了眼睛, 可这条路她实在是走过太多次, 闭上眼睛也能走回去;更何况, 她不过握着手心里那枚鲛珠一晚, 原本一片漆黑的眼前此时竟然能看见些微朦胧的光影。 晚澜在脑海里回想着关于昨夜的一切。 鲛人男子自称是泉先, 来自遥远的东海那端,按人间的历法来算, 他已活过了四百个的年月。 鲛人族的聚居之所同凡人界挨得近了一些,甚至有些部分产生了交集,这也是为何凡世人口中总有关于鲛人的传说。 他们自然算不上什么神仙,却也是寿命极长且颇具灵气的族类,生来就不同于那些需要费尽心思才可修得一二正形的妖物。 这也是为何泉先不过四百岁的修为,就能轻易化作人形。 面对晚澜,他几乎是将这些和盘托出,未见丝毫的隐瞒与戒备,而晚澜竟也不见惊慌,对这些几乎超出她想象力的讯息全盘接收。 她甚至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身旁人的腿,感受到对方不太自在的僵硬后,才收回了手。 “啊,真的是人腿,不是鱼尾巴。” 当时泉先就轻轻笑出声来。 “你很可爱。” 她听见泉先这样夸赞她。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可爱—— 可泉先一把温润的嗓音里全然是认真心意,不含半分揶揄。 而他不止夸她可爱,还夸她的歌声动听。 晚澜就从而得知,为何他甫一露面,就问她今日怎么不唱歌而是叹气。 原来他这些日子徘徊在这一带浅海,不止一个夜里都躲在这块礁石下听见她唱歌。 晚澜确实有一把好嗓音,只不过她向来寡言,因而并没有多少人能从她偶尔从嘴中吐出的简单字句里发现她那一把好嗓音。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并不见初失了目力的生涩,却仿佛走得慢一些,那些算得上美好的回忆就能被回味得久一些。 直到她走入自家的小院,推开些许破败的屋门,杳杳这才转过头同周云辜说起话来。 “你知道吗,方才瞧清楚了我才发现,那位鲛人竟然算得上是我一位熟人。” 她发觉带个人一起入梦,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比如眼下她在他人梦里瞧见了熟面孔,她可以立时将这份巧合分享出去,不至于一个人憋着。 她望向周云辜,对方很配合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于是她就继续道:“怎么说呢,嗯,我曾经受这位鲛人之托,入过他的梦,替他解过一二的惑。”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想了一瞬便继续道:“当日他的梦是关于些什么的,我忘了。但我记得这人身上招惹的麻烦事儿可不少,也不知道现如今都解决了没有。” 她一个人说得起劲,倒还能分出神来关注一下周云辜的面色,见他仍旧是耐心听着,才又总结道:“不过看他如今有空跑到这偏远地界来叨扰人家凡人姑娘,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也不知道周云辜能听懂多少,就见他微微颔了首,搭话道:“是。只是眼下一切瞧着倒好,而我们入梦前,晚澜姑娘的眼睛似乎也是无碍的。”他略一思索,提出疑惑:“你想探究的是她的心结吧?” 他努力搭话的模样有些生疏的不自在,一双眼睛却认真望向杳杳的方向,瞧着竟是一派真诚。 杳杳就想起来,他往日里并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多话之人。 她觉得心中微暖,抿了抿唇朝周云辜一笑。 在捕捉到对方面上随着她的笑意而微动的神情后,她莫名觉得心中满足,就连开口说话的嗓音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是。她的心结又在哪里呢?” 她状似随意地伸手拨过面前的空白,就见灵气如云般随之流转。 “我们继续往前看看吧。” 眼前的景象就好似被那一团流转的灵气彻底扰乱,迷蒙之间他二人所处就发生了转变。 她加快了梦境中的时间流速。 不管是回忆之梦还是预知之梦,只要在梦境之中,她就是绝对的主宰。 啊,也不全是这样,比如身旁这人的梦,就曾经让她略微有些意外。 …… 晚澜过去的经历如同故事般缓缓展现,而事情的走向其实有些老套,并不如何出乎杳杳的意料。 自那晚之后,晚澜时常在夜里到那块礁石之上坐一坐,十有八九能碰上同样等在那里的泉先。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49节 泉先总央求晚澜同他讲一些凡人间的故事,晚澜就用她那一副无论说话唱歌都好听的嗓音,娓娓道来她所听过的那些故事。 有的传说与故事包含着浓烈的情感,晚澜自己感触倒没有那么深,泉先却会听得哽咽。 她的眼睛已经养得好了三分,勉强能够视物,在柔和的月色下看不清眼前人的具体面容,却能看见那人一双桃花眼微微湿润,蓄了泪滴又缓缓淌落。 而那些泪尽数凝成了皎白的珠子,媲美月光的优美婉转。 后来那些珠子被泉先串成了链,同最先送给她的那颗一起,被他亲手挂到了她的手腕上。 她微微眯着眼睛去瞧,珠子盈盈散发着光泽,在她的模糊视线下,就好似一道月光被挽在了手间。 她不由想起对方微微垂泪的模糊样貌,心间一动,话到嘴边却成了浅浅揶揄:“没想到你还挺能哭的。照这个哭法,鲛珠该不值钱了。” 泉先替她扣好链子的手就微微一顿,似乎整个人被她这番话噎上了一噎。 “没有。”他开口,“我们一族,向来是冷心冷肺的。” 话音落下,他想了一瞬,却又柔柔补充道:“像我这般能共情的鲛人,万中也无一,望你珍惜。” 一时气氛倒也完满,是一派柔和月光下少年少女互诉衷肠的美好情境。 晚澜听完他的话,并不开口,只微微露出笑意。她往日里拘谨惯了,从不曾大笑,此时露出这样一个有些轻松的表情来,仿佛整个人都脱胎换骨。 泉先望着她的脸庞片刻,轻声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他这样问道。 晚澜却被问得微愣。 她没有名字,她早已故去的父亲不曾给她留下名字,她的母亲就也没有给她起上一个。 似乎在这样贫困的片隅之地,姑娘家的名字就跟她本人一样可有可无了。 “我没有名字。” 她摇摇头,就这样告诉泉先。 泉先闻言微讶,他思索片刻后,再度开口。 “那我叫你晚澜吧。” 晚澜就也有些讶然,却并没有抗拒之感。 就听见泉先继续道:“夜色下的不惊波澜,无声粼粼,但你看,它们被天地涵括,却也容纳了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说这话时,眼睛微微眺向远方。 晚澜便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远而无尽的海线那端。 半晌,她听见自己轻声道: “好,那我就叫晚澜吧。” …… 一切瞧着都很好,但事情却从这里开始出了变故。 接连七日她都没有再遇到过泉先。 而她细细思来,对于泉先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又会在这儿停留多久,她发觉自己一无所知。 她握着手上那一串鲛珠,右眼莫名跳得厉害。 如今她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有七八分,泉先则告诉她,继续戴着这一串珠链百利而无一害,只叫她千万别取下。 然而心底的不妙预感却一一应验。 夏季沿海一带多有风暴,出海也不便利,长居海边的人们自然是清楚,也有各自的应对之法。 只是这一次的海灾来得太过突然,就连往日里最为警醒的飞鸟家畜也并未出现任何不安的先兆,巨浪就铺天盖地而来,将小而破败的渔村席卷其中。 那是人力无法抗衡的灭顶之灾。 哭喊与尖叫都被浪头尽数吞没,奋力的挣扎也显得如此渺小。 晚澜在混乱中早已失去了清楚的神智。 渐渐沉入水中,随波逐流,她觉得意识逐渐混沌,只有腕间的鲛珠微微发着热,似乎在提醒着她千万莫要就这样沉沦。 她费力地在水中睁开眼,恍惚之间仿佛看见前方有些遥远的水域乱流之中竟然泛着诡异的红芒。 来不及起更多的念头,晚澜又缓缓合上了眼。 这一段梦境就这样戛然而止,从中回过神来的杳杳却面露三分惊奇之色。 “你瞧见没?”她拉了拉周云辜的衣袖,“那道红芒,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天灾,是有妖物作祟耶。” 第54章 命运有的时候就爱跟人开些玩笑。 当她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的时候, 劫难倏然降临;而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发现上天又偷偷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晚澜醒过来的时候,正午的阳光灼灼刺目。 她就这样躺在岸边, 有浪花试探一般地拍在她身边, 又悄悄退去。 记忆混乱得如同被昨晚的巨大海浪彻底搅碎一般, 像梦一样真假难辨, 只有腕间仍在微微发热的鲛珠手串提醒着她,一切都曾经真实发生过。 渔村被昨夜的灾祸席卷,连残骸都不曾留下多少, 晚澜在礁石旁等了两夜, 泉先也不知所踪。 而她恍然惊觉,自己対于如何寻找一位鲛人这件事情, 全然无所知。 甚至泉先同她来往时, 她还会时常忘记,他们并非同一族类。 一无所有的晚澜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决定启身去探访当初邻村意外得了鲛珠的人家, 兴许他们会知晓更多关于鲛人的事情。 她隐约记得那户人家姓王, 应当没有迁出多远,迁去的城镇是不过百里外的沧州。 这百里的路途上,她就遇了险。 晚澜纵使再谨慎小心,她也不过是个年轻又瘦弱的独身姑娘, 偏偏一张脸孔还长得很是不错。 还没到沧州, 她便被人劫掠了, 同许多流亡或是被卖的姑娘一道儿, 被人辗转卖至江南的富庶之地。 本来她这样唯独长相能拿得出手的孤女, 是要被卖到烟花之地的,还是她遇到了心软的牙婆子, 被她苦苦哀求的执着劲儿打动,再加上她天生一副好嗓音,又会唱歌,就只被送去了乐坊。 而晚澜因为自己谨言慎行小心周旋,又刻苦练习技艺,才逃掉了卖身的命运,做了卖艺的清倌儿;她甚至不像那些从小被培养的乐伶,她不过是半路出家,却全凭自己的刻苦聪颖,学了一手好琴艺,才有了如今较为安定的好日子过。 年月蹉跎,转眼便是两年过去了。 那些记忆都快要淡忘在灵魂深处,晚澜却从未放弃过寻找鲛人的踪迹。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 晚澜赴了一趟豪奢的宴会,在席上为宾客弹琴奏乐。 深宅大院的规矩严,纵使晚澜已是小有名气的伶人,奏完乐曲离了席也不得随意走动。 她的身子骨向来算不上强健,而今日许是没用晚膳的缘故,此时人昏昏欲坠,头晕得厉害。 同主人家的管事之人讲了,主人家心肠好,便叫来婢女领她去偏厢歇息一二。 一路弯弯绕绕前行,行至一处偏僻的院落时,婢女却突然有急事被人叫走了,只叮嘱晚澜先在此候上片刻。 她颔首应了,却不知被什么所牵引着,贸然失礼地自行推开了那一扇院门。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而她是闯入寂静夜色里的不速之客。 院落不大,一间偏房静静伫立在那里,上头挂着一把打开的锁,瞧着很新。 在莫名的直觉驱使下,晚澜将那一扇门也推开。 皎白月色绕过人影,流淌进逼仄的屋室之内。 持续流动的梦境景象内,晚澜还未做出反应,在一旁观阅的杳杳却先讶然出了声。 “好家伙,泉先怎么混成了这种落魄的鬼样子,难不成遭人骗了害了?” 屋内很是杂乱,瞧着就不是什么适宜居住之地,却有人躺在其间,上半身靠着一摞杂物支撑着,下半身则全躺在地上,腿部时而若隐若现,竟好似是一条鱼尾。 晚澜这才吃了一惊,倒吸一口冷气。 她意识到眼前之人是鲛人。 他浑身上下破败阑珊,气息也微弱,好似吃了不少苦头,分明像是被人拘禁在此处。 晚澜想起了泉先。她下意识心软,却也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想要救他出去。 当她很是费了一番心力,掩人耳目地将他彻底救出去,又藏在自己安身的小院落中后,她才有功夫来仔细打量眼前几乎半昏迷的鲛人。 他的肤色很白,似乎鲛人都是这么白,晚澜其实不太清楚,因为在此之前她见过的鲛人也只有泉先罢了。 而那时候,自己的眼睛受了伤,虽然慢慢在恢复着,却从未得了机会能认真将泉先的样貌看进去。 她只记得泉先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微微含笑的时候,眼尾也是漂亮弧度。 她将视线移到眼前的男性鲛人身上。 他一双眼睛蒙上了布条,似乎受了伤,布条上有干涸的血迹,色泽黯淡却仍旧让人心惊。 晚澜下意识伸手,想要掀开那道窄窄的染血布条。 鲛人似乎转醒了,无力地抬起手,却是十分防备抗拒的姿态。 晚澜的手指就顿了顿。 她斟酌着是否要说点什么,却听见対方先开了口。 “是姑娘救了我吗?多谢。” 嗓音喑哑,她听不出是先天如此还是后天受了损伤,总之不是她记忆里的温润男声。 但她却対対方有些亲近之意。 她轻轻“嗯”了一声作答,那鲛人就也不再多说什么话语。 一时之间气氛沉寂。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0节 晚澜就这样照顾起了这条来历不明的鲛人。 发现鲛人丢了的人家也曾明里暗里找过一番,却因为丢失之人特殊,不敢大张旗鼓,风头持续没有多久也就这样过去了。 晚澜问过他的名字。 鲛人似乎是迷茫了片刻,才微微摇头,说他记不得了。 “姑娘又怎么称呼呢?”他似乎是顿了片刻,才起了这样一个话头,问起晚澜来。 晚澜轻声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晚澜?”他这样念着,喑哑着嗓音,却并不难听,简简单单两个音节在流转在唇齿之间,带上了莫名的怀念意味。 晚澜心间微动。 她便问起他过往的经历,结果是一概的不知;他似乎只记得,自己被什么人劫持,从醒来就是眼下这副虚弱之态,被人关在屋子里,时不时遭受一些残忍的虐待,譬如针扎,又譬如殴打,随后便会有人进来,扒开他的眼睛看看他是否有落下眼泪。 晚澜便明白过来,鲛人泣泪成珠,那些人许是想要从他身上榨取价值。 她本想着,是否能从他身上探听出泉先的消息,可看见他一身的伤痕,以及闲暇时候冷沉却茫然的面容,她只不忍地移开目光,就再也不多问他所记不得的过往,也从未告诉过対方,自己曾经同鲛人相识的经历。 在她的悉心照看下,鲛人的伤愈合得很快,日子也就这样飞逝而去。 他的声音仍旧微哑,却明显有所好转,此时开口却带着一丝赧然。 他同晚澜说,他离开水域太久,此时不过勉强维持着人形,若是不尽早回到水里,恐怕很难继续恢复自身灵气。 晚澜迟疑不过片刻,应了好,在一个夜里将対方送到了江畔。 他浸在水里,眼上蒙着的布条还未取下,正转脸面朝着晚澜的所在。 随后,她看见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许笑意——若是他也生着一双桃花眼,是否会同自己记忆中的那人无二呢? 晚澜这样想着,轻声同这位不知姓名的鲛人告了别。 …… 他们的告别是在一个暖春的夜里,有依依杨柳为之送行,带着不舍的缠绵。 而离杳杳他们碰上晚澜,其间隔着一整个季节。 杳杳看得着急,正要伸手加快梦境的流速,指尖方伸至半空,又堪堪顿住。 时间已被拨快了一些,她却发现,原来在这次告别之后,泉先又时常回来找晚澜,二人甚至相处得不错。 泉先的伤势愈合得七七八八,身体渐渐好转,灵力也随之恢复。 偶有一日他意外接触到晚澜腕间的鲛珠,神色松怔,好似触动了什么回忆一般。 他再来找晚澜时,眼睛也好得差不多了,揭下了蒙住眼睛的纱布。 晚澜看见那一双似曾相识的桃花眼,莫名之间心绪涌动,久久地愣住了。 泉先并未察觉她的失态,却也将晚澜看了个仔细,柔和而有分寸感地再次同她道谢:“多谢姑娘近日来的照拂,只是我想起一些要紧事情,如今应当是要离开这里了。” 晚澜仍旧没有回过神。 泉先道:“——我是来同姑娘告别的。” 晚澜欲言又止,开开合合的嘴唇间似乎是想要唤出谁的名字。 最后,她却只说了一个好字。 …… 再往后看,便是晚澜领了活儿,上了杳杳同周云辜所在的这艘画舫,被杳杳点中后,奏了两首曲子。 原来她的低调和心绪不宁皆有源头。 杳杳这样想着,却看见她出去后,也不去放了琴好休息,反而是失神地走到船舷一侧,望着滔滔江水出神。 一个浅浅的浪打过来,不如海浪来得急和快,她却好似在其中瞧见了什么,手指一紧,失手弄断了琴弦。 杳杳也终于瞧清楚了,水里分明有鲛人的尾巴一闪而过。 而随着她所熟悉的脚步声靠过来,她听见过往的自己向已然重整面色的晚澜开口相邀:“晚澜姑娘,不如进去同我们一起坐着饮上几杯茶?” 载着过去的梦境就这样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杳杳:急死我了,你俩什么时候相认一下? 第55章 入梦似乎经历了很长的时间, 但回归现?,再长的梦也不过须臾。 杳杳回想起方才梦境的最?,水里有不同寻常的动静, 那动静瞧着竟然很像是当年晚澜所在的渔村发生海灾那晚的情形。 显而易见, 就在这会??, 不远处的江水里有东西在打架呢。 杳杳不明白泉先好好一尾鲛人, 为何会被人拐到这内陆之地来,又为何会跟人在江水里也打了起来。 她又想起方才梦境里的故事,似乎他二人并未认出对方。 真是一箩筐的麻烦事??。 晚澜??略显茫然地望着她, 似乎是不明白她从这一时半刻的入梦中看见了什?, 在等着她去细说。 杳杳叹了一口??,一时间不知道要怎?同她说。 “说来话长, ?得先去处理眼下的要紧事??, 你就在这??呆着,等?片刻,可好?” 晚澜迟疑着应好, 目光仍旧往窗??的江?上飘。 杳杳??要一个人动身出去, 却被周云辜拉住了??。 她回过头,看到周云辜??望向她,眸色沉沉瞧不出喜怒。 她下意识道: “你也留在这里等?,”却看见对方执着且略带控诉的眼神, 又转了话头, “好吧, 那你跟?一起去看看。” 出了船舱, 夜色沉沉压下, 整个江心就显得深而远,只有时不时翻涌的浪昭示着水下不平常的动静, 要极佳的目力才能瞧清楚一二。 杳杳没有忘记在?于周云辜的梦里预知到的似乎是发生在今日的灾祸,只是眼前的江水带了冷秋??息,断然与那滔天的火势???。仔细想来,将他一个人放在这??,她更加不放心。 她转而问周云辜道:“你想不想下去看看?” 她问得略显含糊,周云辜闻言微微挑了一下眉,随?还是应了好。 杳杳便没有松开拉着他的??。 她随意瞧了一眼天边的月,带着周云辜轻巧一跃,二人就直直往江心坠去。 秋夜的江水带着冷意,是足以越过轻薄衣衫的寒凉,略显刺骨。 在沉入水里的那一瞬,杳杳就随??给自己和周云辜拈了一个避水的诀。 被二人动静惊扰的江水??涌动着,略显浑浊,瞧不清更远的地方,直到过了好一阵子,才又渐渐平复。 杳杳??辨认着方才水下打斗的痕迹,打算循迹而去,一转眼却瞧见一旁同样浮在水中的周云辜?色似乎有?紧绷。 她从未在对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一时间觉得有??奇,凑近了一?去看。 周云辜还未睁开眼睛,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她的灼灼目光注视之下,??试探着扇动着眼睫,缓缓在水里睁了眼。 而杳杳能清晰感觉到,自入水以来,自己拉住他的??就被他略微用力地反握住了。 结合此时他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的试探模样,杳杳心间涌起一个念头。 他该不会是有?紧张怕水吧?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杳杳心间就浮现了一?浅淡笑意。 她微微张嘴,想要问他: “你不会水吗?” 避水诀却只是护住了他二人的身体,说出口的话语并不能在水中传递多远,???一连串的泡泡,随?又消散在暗涌的水波之间。 杳杳暗道自己竟然犯了如此浅显的错,暗暗好笑,就又传音给周云辜,将上?那句话重?问了一遍。 周云辜似乎在听见她的声音之?,紧绷的身体就放松了一?,此时??将目光向她投来。 隔着萦流不息的水波,他的?容仍旧是如玉般典雅别致,而其上难得一见的紧张神情并不十???露,却也不曾完全放松。 他甚至像是屏住了呼吸,似乎还未适应避水诀的用处。 杳杳抿唇低笑,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突然间凑近了?,几乎要凑到他的?前,二人相隔不过寸许距离。 这一瞬之间,周云辜那双往日里总是冷然微垂的眼就微微睁大了一?,下意识就略显急促地吸了一口??。 下一秒,杳杳便彻底突破了水流的细微阻隔,贴上了他的唇。 将头脑一热间的冲动反应付诸了现?,杳杳?上也涌起了热意。 只是唇间的柔软触感很快就夺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杳杳不由得想起眼前人嘴唇的形状,他有着锋利的唇峰,是上天精心雕琢出的漂亮线条,带着锐意,如同他整个人一般冷峻;可此时被她这样用嘴唇贴上去,却又是那样柔软,真让人不可思议。 就好像她只需贴着他的唇,就能卸去他周身冷冽,撷取他最柔软的内心。 这样的感觉十?陌生,就好像心头被小鹿疯狂乱撞,带着令人心悸的略微紧迫感,却又让她格??沉迷。 她眨了眨眼,去看对方?上的神色。 那双目色深沉的眼睛里似乎装满了惊讶,在一闪而过的挣扎之?,却逐渐被别样的认真神色所取代,一瞬不瞬地直直望向她,带着似乎想要看透她一般的执着。 杳杳贴着他的唇,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目光相接,好似一眼就要沉沦。 杳杳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过是一念心起想要逗逗他,为何却成了眼下这副模样? 她想起眼下还有??事要办,有?不舍地拉开了距离,装模?样地望向前方,错开对方的视线,只传音给他道:“啊,方才这个是给你渡??的法术,现在你可以在水下随意呼吸了。” 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羞赧,也不知道这漏洞百出的说法能否诓骗到他人。 方才与对方唇齿相依之时,周云辜就松开了握紧她的??,她隐约记得那只??似乎是轻轻捧过她的脸颊,克制而隐忍。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1节 不行,不能再回味下去。 那只骨节?明的??此时??缓缓收回去,要落至身侧。 杳杳主动伸??将其重?握住,就见周云辜神色微动,嘴唇开合之间吐了两个??泡,似乎想要说?什?。 她却犯了愁。 糟了,他可不会传音的术法,看来只能委屈他暂且做哑巴了。 杳杳歉意朝对方一笑,传音给对方,告诉他一切小心,待会??见了什?场景也不要惊讶,若是有什?危险,可以尽管往她身?躲。 她这句话说完,周云辜脸上的神色更微妙了,好似欲言又止,却只能再度鼓出几个水泡以示不满抗议。 杳杳只当他在应好,拉着他便往前?探去。 不知是不是前?打架的人打完了一个段落,??中场休息,杳杳发现下水前她所捕捉到的动静竟好似消停了许多。 这让她有?苦恼。 她并不是很擅长在水里行走,受到水波的阻碍,感应也好似凝滞了一般。 沉吟片刻,她以一个较为防备的姿态将周云辜护在自己身?,顺着几乎微不可见的灵??波动继续往前探去。 …… 好在打斗的动静很快又大了起来,他们此时又似乎靠得近了一?,连带着周遭的水域都开始出现不规则的涌动。 离动乱的中心愈近,水流的涌动就愈为湍急,急不可耐地推动着周遭的一切事物往其间靠近。 靠近到一定的程度,杳杳就堪堪定住了自己的身形,连带着周云辜也一道定在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此时他们方能看清前边的情形。 眼前不远处,人身鱼尾的男子身形如同片柳,在湍急奔涌的水波之中是那般弱小而不起眼,??是泉先。 在他不远处,则盘踞着一条巨大的影子,??快速盘横缠绕着,影响了周遭水域流动的??是它的动?。 那东西似龙似蛇,带着略微阴寒的??息,偶尔却能看见它大张的口中,有一颗如同烈烈燃烧的火焰一般的宝珠。 竟然是条烛九阴。 杳杳略显惊讶的挑眉,再在脑海中一番思索,就想起了鲛人泉先同烛龙一族的?许龉龃。 只是如今是为何闹成了眼前这般要命的态势?那烛龙瞧着?明是想要泉先的命。 泉先此时状态瞧着很是不好。 鲛人本就不是擅长打斗的族类,泉先又才痊愈没有多久,眼下已是强弩之末,杳杳瞧得?明,他不过凭借一口??撑着在。 神仙界?际上是不太见得这?天生具有灵??的族类之间相互残杀的。 看来这个麻烦她不得不管了。 杳杳叹了一口??,??要亮明身份,那条烛龙却先一步发现了她的存在。 烛龙阴恻恻的声音就响在所有人的耳边,在一整片水域中回响。 “呵,?道是谁,好端端的神女为何屈尊来到凡人界,难道是要多管这桩闲事吗?” 烛九阴长居地底,阴??重,却又因为有司掌火焰的能力,脾??通常暴烈得很,并不是什?好相与的族类。 杳杳却?不改色。 “旁的?不管,只是今日既然撞在?眼前了,那你们还是就此收??吧。” 那条烛九阴就顿住了身形,随即??了人形,堪堪立定在江底,睁开的双眼里尽是阴冷目光,?尽了不满。 纵使不满,他却还是依杳杳之言收了??。 泉先得以喘了口??,将目光投向杳杳和周云辜,带着?微迷茫不解之意。 ??为人形的烛龙是个高大男子样貌,眉心有深深的竖纹,瞧着便是经常发怒之人。 他同样将目光投向杳杳二人所在之处,眸色里却闪过一丝兴味。 “哦?竟然还跟着一位凡人?”他玩味般地思索了一刻,又道:“?既然出了??,断然没有不见血的道理。” “——不如,让这凡胎代这鲛人受过,如何?” 似乎被自己这个想法所取悦,他的恨恨神色里带上了畅快之意。 杳杳闻言却彻底沉了脸色。 第56章 “——不如, 让这凡胎代这鲛人受过,如何?” “你敢!” 杳杳登时怒喝出声,周身气息随之外放, 竟带着不小的威压之势。 水域里浮潜着的众人就随之呼吸一滞。 周云辜却面色微动, 只因他能清晰感受到, 那澎湃的威压竟好似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他, 如同夜晚轻巧拂过的风,并未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 而烛九阴在杳杳的威势之下分明行动困难,却还在怪声怪气地继续口出挑衅之言。 他眼风扫过, 怪笑出声。 “哦?怎么, 他不过是一个泯然于轮回之间的凡胎,竟得神女如此在意。您莫不成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杳杳并不出口应声, 冷凝的面色却已是最明显不过的答案。 那烛九阴倒也不敢动真格的, 只蠢蠢欲动地继续道:“不过是最卑微不过的凡人,蝼蚁一般,随意拈一拈就成了灰。哪怕是死上千万个, 也不值一提。” 这或许是诸多神仙与灵族心底的想法, 如今被这烛九阴狂妄地提及于言语之间,杳杳却并不认同。 她懒得同对方多话,只是想起那个梦境里的预示,心间莫名有些不安。 梦境里火势连天, 几乎将月亮也烧着一般, 火焰却扭曲而模糊, 看不清具体的所在。 而眼前的烛九阴虽然口出妄言, 言语间也含恨, 有她坐镇,对方瞧着却不像是会暴起出手的模样。 只是烛九阴口中喷出的火确实是连滔滔江水也阻挡不了的九阴之火, 倒很有可能应验了梦中的场景。 杳杳心中不安愈演愈烈,便急于结束眼前的对峙,只想着将这些人尽数先弄到岸上去再说。 她正欲开口,却倏然间感受到一股不同于眼前所有人的阴冷气息。 那道气息被隐藏得很好,随着水波游曳,转瞬便到了近前。 她还未来得及具体捕捉到那股气息,就见烛九阴面上突然出现怒意与痛色,一声嘶吼之后,便重新化作了烛龙的形态,张嘴朝着众人就喷涌出了灼灼烈焰。 他直直喷了一刻有余,身形已变得踉跄。 杳杳护着周云辜躲避开他吐出的火焰,紧皱了眉头。 方才似乎是那道莫名的阴冷气息偷偷出手袭击了烛九阴?只是那道偷袭快且狠,像是蓄谋已久,就连她一时不察,都没能准确捕捉到来源。 那道阴冷的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击得手,就又归于隐没,再也难以寻找。 而那样的气息,分明不是来自于在场的诸人。 断断一盏茶的时间,烛九阴狂乱之中喷涌出的火几乎就已灼遍了江底,火势炎炎,似要吞没一切,真正靠近了,却又带着刺骨的冰冷气息。 整片水域被搅得一团乱,就连视线也受到层层阻碍。 她恍然间似乎听到一声阴冷的笑意,一闪而逝难以捉摸,就好像刚才一击便得手的偷袭。 一个恍神,她却发现周云辜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而蔓延起来的火势将她与他阻隔在两端。 他们本已快要浮出水面,此时抬头,隔着薄薄的水流,隐约可以看到天边那一轮圆满的中秋之月倒映在水中,却好似被火灼烧一般。 火烧月,同梦境中的预知一模一样。 杳杳面上终于有了浓重的慌乱,不顾一切地就朝周云辜身影隐约所在的方向赶去。 有冰冷的焰爬上她的衣摆与发梢,被她不甚在意地挥去一些,竟是丝毫不能阻挡她奔赴向对方的身影。 越过灼灼的火势,她终于重新揽住了神色有些迷蒙的周云辜,却也同时看见烛九阴正向泉先发出致命的一击。 烛九阴被人偷袭带上了伤,此时不顾一切地狂怒着,泉先竟好似阻挡不了它攻势的分毫。 杳杳提起一口气,却也来不及腾出手来帮衬一二—— “泉先。” 千钧一发之际,却是一道跃入水中的瘦弱身影扑向了泉先的所在,阻挡在了烛龙蓄意的一击之前。 巨龙的怒角穿透了那道身影,刺破血肉的声音和瘦弱人影的闷哼尽数被滚滚波涛吞没,只有殷红的血迹不可阻挡地弥散开来,将咸腥的气息带至每一片角落。 而那道瘦弱人影受了一击,一袭白衣尽数被鲜血染红,终于控制不住地飘然倒下,倒在了她所护佑之人的眼前。 汨汨的血泊染红了整片江心。 泉先愣愣搂住再也支撑不住,堪堪跌倒的晚澜,闭了闭眼,再睁开来,一双桃花眼不复柔情,写满悲意。 烛龙受了伤,又奋不顾身地发动了一派不讲道理的攻击,早已力竭跌入江心之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重新藏了起来。 泉先搂着因失血重伤而面色苍白的晚澜,神色有些木然,嘴唇数次开开合合,最终似是乏力一般轻声道:“我全都想起来了。” 江风忽起,将他轻声的呢喃裹进其间,不过一瞬便带着它飘远。 晚澜躺在他的怀中,仰视着他的脸孔,却是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意。 “我终于看清你的模样了,泉先。” …… 杳杳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去打破这一厢沉寂的气氛,周云辜更是不会在此时出声。 她叹了一口气,见周云辜无碍,悬起的心重重落到实处,再望向泉先和晚澜的所在,就有些茫然该如何开口。 瞥见她为难的神色,还是周云辜先开了口。 他提议一行人不如先回到船上,再好好看看晚澜姑娘的情况,而不是就这样耗在江心。 泉先神色茫然痛苦,却还是将他所言听了进去,他们便重新回到了画舫上。 屏退了所有的旁杂人等,杳杳他们寻了个厢房,泉先抱着晚澜,小心地将她放到了床榻之上。 晚澜除却方才在泉先怀里说过一句话,意识已全然涣散,此时眼睛都要睁不开来。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2节 这样重的伤势,纵使在场的有杳杳这位神仙,若是没有合适的灵材药草,也断然是保不下她的命的。 她只能出手,蕴出一团灵气,用当日吊着周云辜一条命的手法,将灵气同样悬在晚澜的眉间,勉强将养着她仅余的寥寥生机。 晚澜面色仍旧苍白,微弱而紊乱的呼吸却渐渐平稳,就好似只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识货如杳杳和泉先却知道,她不过是一时的性命无忧,归根结底还是治标不治本,就这样吊着一条命,也不能多挣出许多生机来。 泉先微微放空的眼神却重新收拢,从晚澜身上移开来,看向杳杳和周云辜,面上竟带上几分轻松笑意。 “其实遇到她只是一个意外。” 他开口,将一切的因果娓娓道来,而这正是杳杳想要知道的。 原来他会靠近凡人界的海域,不过是因为有人偷拿了他一颗鲛珠,他追寻而来。 其实这本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鲛人的每一滴眼泪都用心,有着非凡的意义,他不太能容忍这样一颗失窃的珠子辗转到别人手里。 结果珠子似乎落到了凡人手里,又辗转流去了内陆,他本是懒得再管这样一桩事情,免得遇上凡人惹了麻烦,谁知无聊之中却偶然听见了晚澜的歌声。 鲛人多半擅长乐理,能歌善奏之人也不在少数,他却从未听到过如此清澈动听的歌声,就好似有人倏然间叩响了他的心扉。 他从而徘徊在这片海域,只为了逢上晴朗的夜,能在礁石之下听一听礁石上的姑娘轻歌浅唱。 这便有了后来的故事,而那些故事杳杳已携着周云辜在晚澜的梦里看了个明白。 泉先讲完这些,面上仍然挂着浅淡笑意,就好似是在回忆他同晚澜的所有相处。 他伸出手,抚过晚澜陷入沉睡的苍白面孔,笑意越发深了。 杳杳自然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出声打扰。 泉先却留恋地收回了手,转而向杳杳开口道:“杳杳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杳杳有些意外,却还是应了声,请他继续往下说。 “能帮我护法吗?”泉先道。 杳杳神色微愕,旋即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也只是听说过一些微末的传闻,而这一切关乎到鲛人一族的秘史,听说鲛人的内丹是可以助人超脱生死重获新生的。 果然,就见泉先面露坚定之色,待到杳杳点头后,催动着自身的气息,随后吐出一颗散发着莹白光泽的珠子。 那颗珠子瞧着像是鲛珠,却比世间所有的鲛珠都要明净透亮,其间涌动的灵气好似具象化一般,如浓稠的白雾,流转在珠子四周。 泉先似乎已经力竭,却还是勉力催动那颗珠子移至晚澜的胸口处。 珠子被吞没,转瞬光芒消散。 泉先脸色几近透明,好似下一秒就要消散在世间。 “放心,”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面上慢慢重现生机的晚澜,笑得有几分释然,“你会好好的活下去,也不会再记得我。” 杳杳同周云辜对视一眼,悄声退出房间,只留他二人独处。 …… 晚风拂过,时而柔和时而猎猎。 杳杳依着船舷,望向逐渐恢复了平静的江面,隐约还能瞧见江水底下未曾平息的诡异火焰。 周云辜这一晚见识了不少从前未曾想象过的场面,此时人倒还算镇定,只是面上神色也并不如何轻松。 他将目光投向格外安静的杳杳。 她睁着那双微圆的懵懂杏眼,眉头不见皱,嘴角却紧抿,瞧着是个还算平静的表情;下一秒,眼中却蓄了泪水,清幽幽地就这样滚落而下。 她……在哭? 周云辜嘴唇微动,却不知道要怎么出声劝慰一二才算得当。 杳杳却自己转过脸来,主动望向他。 “我所听过的爱情故事里,西山的神君为了他喜爱的神女,劈了一座山一片海。” 她倏然间开口,声音有些微哑。 周云辜听完她话里内容,觉得有些难以接话,这实在是超出他的认知。 杳杳并未说完,她接着又道: “但我从未听过,一个人会因为爱情,甘愿为另一人付出自己的性命。” 周云辜闻言默然。 他也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眼下却真真切切地见到了。 爱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事物,而他望着眼前的姑娘,却莫名心间一动。 他顿了顿,以一个十分自然的姿态将杳杳揽入怀中,似是安抚般地拍着对方的肩头。 而杳杳也不见挣扎扭捏,反手攥紧了他的衣襟,将眼泪尽数埋到了他的胸前。 拐角处的甲板上蜿蜒爬过一条花纹色泽幽黑的五步蛇,瞧着身量比起一般的同类都要长上一些,每爬过一寸,便留下蜿蜒的水渍。 那蛇爬得静悄悄,赭黄色的蛇目望向沉默着沸涌的江水时,其中有些微的惧怕和不耐神色。 杳杳已从周云辜的怀里重新抬起脸来,随意擦干了眼角残余的泪,有所感应似地回了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毛。 那蛇却吓得嘶嘶吐着信子,不敢再在甲板上停留,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主动滕旋着落入了江水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平时都长~~请夸夸我~~ 第57章 多少江上画舫是歌舞升平的一夜, 只杳杳他们这一处是满目的狼藉。 这一桩事情了结后,泉先踪迹全无,而醒来后的晚澜伤口愈合如初, 瞧着全然无碍, 只是好像失去了所有关于鲛人的过往记忆, 仅仅在看向腕间那串称得上是名贵的鲛珠手串时, 总是会有微微的愣神。 第二日下船前,杳杳再度寻来晚澜。 她将一个略微有些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对方。 晚澜微愣。 眼前的姑娘是包下画舫的主人家,她是记得的, 昨夜她曾夸赞过自己的琴艺, 还给了她价值不菲的赏钱。 晚澜下意识想要推拒这份额外的赏赐,那位姑娘却将荷包塞进了她的手里, 随后便和同行的男子一道离开了。 晚澜打开那只精巧的荷包, 里头沉甸甸数十颗莹白的珍珠,她面露讶然地抬头,那位姑娘的身影却早已走远了。 …… 杳杳同周云辜一道过完了这个算不上有多愉快的中秋节, 她却心中松快, 只因她重新看了一遭,关于周云辜的劫难已然被化解得一干二净。 周云辜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转而他二人就按照先前的打算,动身离开了杨城, 离开江南一带, 往西边游历而去。 同他一道出行游玩了数日, 杳杳才发觉, 周云辜瞧着往日里足不出户的一个人, 实则阅历颇丰,人也风雅识趣, 随他一道游玩,竟是件很让人愉快的事情。 她发现,周云辜其人,除了总是冷着脸叫人不好亲近这一茬之外,可以说是全无其他短处。 而他对于自己的态度是愈发柔和了,许是相处久了,因而很有几分亲近之意。 人间短短数月,于杳杳而言,不过弹指;她却携山挽水,傍花倚林,同身边人一道探讨万象通明,也一路瞧见了千种人心。 深秋的时节,他们已行至巴陵地界。 晚秋的湖上人烟稀少,显得有些凄清,杳杳却兴致不减,他二人便随意登了一艘游船,往湖心去,好一赏眼前的烟波浩渺之景。 湖水浩浩汤汤,衔了远山,水波层层叠叠,好似轻叹晚阳渐斜而韶光易逝。 船夫在一头撑着桨,杳杳同周云辜坐在另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 湖心空阔,景致宜人,冷清秋日的些微寒凉被时远时近的声声渔歌惊扰,平添几分生动。 杳杳将灵力逸散出去一些,顺着低垂在船檐撩拨湖水的指尖随意洒落进湖面,引来启了灵智的游鱼争相跟随,成群地扑抢着那一丝丝似有若无的灵气。 周云辜瞧见了,愣了不过一瞬,旋即有些失笑。 他轻声问杳杳: “……你在喂鱼?” “对呀。”杳杳笑着答他。 她眨了眨眼睛,想到了什么,又转而兴致冲冲地问周云辜:“你想喂喂看吗?” 她一双眼睛含着期待望向他人时,总是闪着晶莹的光,直将人一颗心都看软了去,很难出声拒绝。 周云辜轻轻抿了唇,应好,旋即又道:“可我没有鱼食。” 话音方落,杳杳就已握住了他的手,柔软手指同他的相交缠,带着说不出的缠绵意味,又引起阵阵细微的酥麻,顺着四肢涌至心底。 周云辜就有片刻的失神。 再回过神,杳杳已拉着他的手,同她方才一样,去轻触船身周遭摇曳的水波。 随后他感受到一片柔和的气息绕过他的手心,又逸散开来,飘洒进水里。 杳杳牵着他的手,将丝丝缕缕的灵气送进游鱼口中,玩得不亦乐乎,含笑的侧边脸颊有一只微微下陷的甜美梨涡。 许是他的注视过于专注,以至于专心逗鱼玩耍的姑娘都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来望向他,亮晶晶的眸子里正巧能将他装下。 “怎么啦?” 他听见她的清糯嗓音响起,被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缠绵出柔软意味。 他感觉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像是被情思所困的踌躇而不知所措。 沉吟片刻,原本涌至嘴边的话语被他绕到心间,开口却是顺着她先前的话题。 “你用灵气喂鱼吗?” 问完他便觉得这个问题呆傻得可以,他何曾说出过这般没有水平的话语。 “对呀。”眼前的姑娘却丝毫不在意,语气轻快而语调微扬,且从来不让人冷场,总是自顾自就能引出更多的谈资来,“你瞧,这些追上来的,多半是启了灵智的,已经对灵气有所感应啦,兴许过不了多久,这片湖泽中就要多出几条可爱又懵懂的小鱼妖呢。” 她说话间抽回了原本撩拨着水面的手指,也不顾手间仍是湿漉漉的,就撑着船沿儿,好似这样就能靠得离眼前人近一些。 周云辜为她已成下意识动作的亲近而感到愉悦,嘴边也挂上了难得的淡笑弧度。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3节 “嗯。”他这样应着她的话,掏出一方素净的帕子,低敛着眉眼,接过她方才玩过水的手,细细替她擦拭干净。 杳杳手指微顿,却也不抽回手,就这样任由他仔细擦拭,眉眼间尽是柔柔笑意。 似乎柔和的笑意是那样有感染力,周云辜不再移开目光回避她的眼神。 纤纤十指一一擦过,是如削葱般漂亮的手指。 他似是欣赏般地打量了一瞬,就放下她的手,收起帕子,随口又问道:“就这样喂给它们吃灵气吗?” 杳杳莞尔,似乎转瞬就能明白他话中所问。 她细细解释道:“对呀,不过一点小小的福泽罢了,也不会碍着天道。纵使成了精,往后的造化也还是要看它们自个儿的。” 天道。 周云辜却想起他自己的命数,那她为自己所做的那些,又是什么样的福泽呢? 他一时想得有些远了,还是被杳杳的感慨之言扯回了思绪——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遇到我以来,你也见过不少对凡间人来说称得上奇异的事情了吧?但我好像从来不曾见过你惊慌失措,甚至连太大的情绪起伏都好似没有过诶。” 她这样说着,自己微微皱起眉毛,是一个有些苦恼的思索模样。 葱白指尖无意识挽过衣袖的边儿,顿上一顿,复又松开来。 杳杳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恍然猜测的表情。 她随即半开玩笑道:“该不会你其实也是什么有来头的人吧?竟然连我也能瞒了过去?所以你见着那么些奇诡事物,也不会觉得害怕。” 周云辜却略微出了神。 似是有一瞬的犹疑,他低声开口道: “我有的时候也会怕。” “啊?你会怕什么呢,神仙,还是妖怪?” 周云辜却有些自嘲般地低笑一声,避而不答。 日暮黄昏时分,斜阳柔和跌落在静谧湖面,微风拂过便有粼粼波光。 微风同样带起眼前姑娘鬓角细碎的发。 周云辜下意识抬起手,替她将散下的发丝细细别到耳后。 姑娘的面孔就好似被余晖染透,绯红色泽晕过眼角。 他喉结微动,顿了一瞬,却还是克制地收回了手。 将一个神仙拖入凡人的爱恋之中,不过是叫神仙徒劳几十年罢了;何况他连这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够拥有。 他收起旖旎在心间的情思,却看见杳杳一双眸子正定定望着他。 “真好啊。” 他听见她这样感慨道。 杳杳腾出一只手来,托住脸,将日落山河同眼前人一起装入眼底。 “人间真好啊,”她这样说着,随后又微微笑弯了眼睛,补充道:“不过我们神仙界也不差。” 杳杳同周云辜讲起天上的情形,讲她所居的迷梦泽,和她养在迷梦泽里的月澜花。 “……其实它们同你们凡人界的花草也没什么分别,只不过多了些许灵智,喂养它们所用的养料也不同罢了。” 她其实有些语无伦次了,讲起东西来也是想一出是一出,只是她不忍荒废眼下的好时光,似乎要多讲一讲,才能将眼前人与景留住。 “啊,你应当是没有见过,月澜花绽放的时节,整片迷梦泽都如同被染上月色清辉,那应当是凡人界不曾有过的美景。” 讲到这里,她语气中带上一些遗憾,就好像真的觉得可惜,可惜眼前人不能亲眼一见。 她满怀可惜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叫人恨不得想要立即完成她的心愿,免她遭受遗憾。 周云辜低沉的情绪莫名好转了一些。 他斟酌着开口,略显生疏地想要反过来安抚眼前人的情绪。 他的神仙姑娘眼睛却突然又亮了。 她笑意盈盈,说:“没事,我可以给你造一个梦。” 被微风拂起的波澜迭迭叹着晚阳低斜,而她造了一个梦,带他去梦里瞧见关于她的一切。 第58章 轮回台近日来往访客不少, 称不上门庭若市,倒也有几分热闹。 全是被那位小祖宗闹出来的。 司命仙君司年轮一边理着他那一沓沓记载着凡人命格的册子,一边愤愤地想着。 小祖宗去了凡人界短短一段时间, 就给他惹来一桩大麻烦不说, 现在她的友人还天天寻着借口来他这里叨扰他, 逮着他一个劲儿的问那位麻烦神女的音信。 又有脚步声踏进来, 两道,他听着耳熟极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他不耐烦地搁下手头的簿子, 回头对来人怒目而视。 “烦死了, 烦死了!你俩有完没完,好奇她的近况自己下界找她去, 可着我一个劲儿地造是什么意思?” 来人是一男一女, 男子有着烈焰一般的火红头发,神色却懒懒,女子则面色冰冷如霜, 拎着把同样散着凛冽气息的剑, 面上却有些讪讪神色。 红发男子摸了摸鼻子,懒懒抬起眼来看了司命一眼,有些莫名:“是余辞拉着我天天来问的,要我说, 她又不是不回来了, 就她那性子, 凡人界又能留住她多久?反正我们时日长, 就算是百年千年也等得, 我是一点儿也不急。” 司年轮翻了个白眼儿,分明不信。 他可是知道, 玄炽此人,对杳杳很有些特殊情意,怎么他反而懒得在意?还说是余辞天天撺掇着他来? 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女剑君余辞,同她那位师父一样可怕,纵使跟着杳杳来过他这儿好多回了,司命看见她仍有些打颤。 “那你可千万别着急,也千万别后悔,她——” 她可是在凡间看上了个“凡人”,甚至出手干扰了天道,为那人改命。 只是这一桩事实在不好言明,尤其那不好惹的小剑君余辞还正在天南地北地找她那麻烦师父。 司年轮这才发现,自己数万年仙龄里来往较为密切的几位神仙,竟然没一个是不给他添麻烦的省心人。 他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烦闷地挥了挥手,打发他二人自便,自己则装模作样地重新埋头进那一堆堆命格簿子里。 他本就只是做做样子,目光随意从手上的簿子里扫过而已,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皮却重重一跳。 眼下这一本正巧是载着那位麻烦神君凡间命格的,司年轮本来不想在这两位来访者面前翻开的,可他突然之间觉得右眼皮跳动得厉害。 神仙的预感向来是十分准确的。 他压下心头不安,正要悄悄翻开命格簿子瞧上一眼,那位冷面的女剑君却突然凑近了些,几乎凑到他脸前来。 “你……眼睛抽筋了?”她似乎是一副小心翼翼关心人的模样,却仍旧生硬得很,叫司年轮瞧见了就想起某位不好惹的人来。 真是,这徒弟浑身上下的气质怎么就能跟师父几乎一样呢? 他这样想着,谨慎地抱着怀中的册子,没什么气势地瞪着眼前的人,往后退了几步。 哐当。 一个不留神,他装到了身后的案几,趔趄之间几乎要站不稳身形,却被一道素白的利落身影反应飞快地扶住了。 “谢谢……”他话音方落,又想起来周遭有些什么人,立马打掉来人扶住他的手臂,眼里防备十足。 好心出手相助免他出糗却又被他毫不客气地挥开手臂的,不是余辞姑娘又是谁。 余辞在女神仙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身量修长,此时自己一番踉跄,站得并不稳当,再望向眼前长身玉立之人,竟要微微抬眼。 而他一抬眼,就撞进对方的目光里。 那道目光此时并不似它主人往日里的冰冷模样,而是带上了一丝关切之意,看得司年轮既觉得莫名,又感到害怕。 若是常人见到一个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冷面之人突然对自己面露关切神情,难免会多想一些有的没的;可司年轮是谁啊?他可看过太多情情爱爱的故事了——神仙也会无聊,爱看话本子,而神仙的话本子就是他这儿珍藏的一些精彩的命格簿子,早都被他给翻烂掉了。 情爱之事看得少的,容易懵懂,从而看不懂他人情意,譬如杳杳,又譬如玄炽;情爱之事看得多了,容易防备,自然也是难以接收到他人向自己示好的讯号。 因而司年轮将余辞此时的关切神色解读为别有所图。 该不会是她师父的事儿走漏了风声吧? 他这样想着,眼中防备更甚,心道自己一定咬死了牙关,什么也不肯往外吐露。 他如临大敌,余辞却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有些讪讪地收回自己被他挥开的手臂,脸上神色却并不如何恼怒,反而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司年轮在仙界可是领的纯粹的文职,在余辞眼里,他简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此时却有这般大的力气挥开她的手臂,瞧着像是只受到生命威胁而炸毛的鸟儿,纵然很是惹她怜爱,但更让她心里起了一些逗弄他的心思。 余辞其实同自己的师父很是不同。 她的师父那是从里到外的冷冰冰,什么事儿也不曾引起过他老人家的反应;而她却不一样,她内里其实是个有些跳脱的性子,只不过拎着剑,又是天界数一数二能打的女神仙,总是学自己师父端着架子,因而也端出了一副冷面模样。 而此时她瞧着司年轮这般做态,就起了逗弄心思,甚至压过了她对于他避之不及反应的不解和低落。 她自然知道自己做出怎样的表情来,会让他人胆寒,因而她重新端着自己那张冷冷的脸,从嘴角溢出一声冷哼来。 其实这样的冷哼很是装模作样,她师父往日里震慑他人,也从来不是靠这些言语表情的;只是眼下唬一唬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司年轮,那是绰绰有余。 果然,就见眼前人又抖了一抖。 端了万儿八千年的架子,早端得信手拈来了,余辞实际上是很能收敛自己情绪的,尤其是在憋笑一途上;可此时,她却再也绷不住了,终于是咧了咧唇角,让那声压抑不住的笑趁机偷偷溜了出来。 她这厢情绪一收一放,自顾自得乐着,却把司年轮吓得不轻。 他只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姑娘,此时她面上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轻松快意,看着确实是比旁日里冷冰冰端着架子的模样要可亲得多;只是他难免被先入为主的可怕猜想占据了头脑,就连感叹眼前姑娘不同于往日的可爱,也带着厚重的防备心。 此时姑娘收了嘴角那莫名的笑,眼里的柔和意味却仍旧没有散去,那双略显细长的冷冽眼睛装着往日里难得一见的盈盈笑意,司年轮看得久了,竟觉得不那么害怕了,反而觉得眼前人的笑意自然且发自内心。 “好啦,这么害怕我吗?”余辞语气轻松,甚至朝着他眨了眨一边眼睛。 他难免有些恍惚。 因着杳杳的缘故,他同余辞也是打过不少照面的,又得知余辞是那位上古剑君的弟子,故而默认她是个冰冷性子。 杳杳同余辞的关系很好,他也是知道的;甚至因为同杳杳较为熟络,他知道,那位往日里笑意盈盈春风满面的小神女,实则是天界数一数二的冷心冷肺,所以他一直以为她同余辞二人能玩得如此要好,是因为脾性相投。 可眼下,他却恍惚之间觉得,余辞兴许并不是个十分冷淡的人,反而有几分温暖心肠?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4节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莫名的思绪甩出去,也不去思虑自己为何因为对方一个简单的笑就改观了所有看法,只有面上因为窘迫而微红的色泽昭告着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实在没法再面对眼前这位神女,司年轮在脑海里胡乱编造了一个借口,正要冠冕堂皇地打发人离开好放过自己,余光却突然瞥到方才他翻开还没来得及细看的那一页。 上头的变化足以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他连到了嘴边的借口都顾不上说,只随意地挥挥手,打发余辞要么自便要么快点走,自己则三两步就绕到案前坐下,又手忙脚乱地找着笔墨。 偏偏他今日偷懒,还没开工,笔墨都得现备。 一旁有人贴心地替他磨了新墨,递到方便他蘸取的右手边靠上一些的位置。 他脑海里正酝酿着风暴,关于如何再给纸上记载的“凡人”添上一桩要命的劫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含糊道了一声谢就接过了笔。 将命格添补完毕后,他终于放松了些,却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人给自己递得笔,吓得不顾还未干透的字迹,“啪”地一声合上了本子。 余辞面上露出一些疑惑神情,司年轮仔细瞧了,只有疑惑而没有别的。 他这才放了心,打着哈哈招呼余辞去那头坐坐,顺道喊上了抱着胳膊靠着书柜快要睡着的玄炽。 而被他留在案上又故意用其他册子压住的命格簿子里,分明记载着那位名叫周云辜的凡人的短暂一生。 “因重疾不治终年二十五岁”那一行被一条横线拦腰划过,后面又添补了一句“因身陷火海终年二十五岁”,再度被横空出世的线划掉,紧跟着后头才是司命方才填补上去的新句子,被未干的墨渍微微含糊了,还不知命运几何。 第59章 过了巴陵, 再往?走,就是蜀地。 蜀地地势蜿蜒崎岖,并不?分好走, 待?他们抵达容城时, 已立了冬。 冬日的萧瑟比之晚秋更甚, 生灵万物都恹恹低迷, 只有杳杳仍旧是??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仿佛在她眼里,万事万物永远都是新奇而有趣的。 而最让她开?的,还是关于周云辜确实半点儿也不害怕异于常人的神仙之力这件事。 杳杳也因此彻底放飞了?己的层层顾虑, 时不时地用仙力做些小弊。 譬如此时, 虽然说不上是真??的天寒地冻,却也早就?了添厚衣的时节, 行路人都裹上了厚厚的棉衣大氅, 他二人却只着了轻薄的初秋衣衫,??是招惹他人的惊疑目光。 要说?来,真??不怕严寒的只有杳杳, 周云辜?底是个凡人?子, 往日里又病弱,眼下?着单薄衣裳却也瞧着?如;原来是杳杳偏不让周云辜拿出早就准备妥帖的冬衣,反而是每天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地替他捏上??个以防寒气入体的诀。 杳杳是快活了,扯上周云辜陪她做这人世间的异类, 她却没想过她也有招架不住旁人目光的??日。 他二人光是长相就足以引人注目了, 又作如此违背季节的穿着??扮, 实在是有些特立独行。 便总有路遇之人顶不住好奇, 上来询问也好关切也罢, ??开始杳杳只是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仿佛她早先没有料?过眼下的情形, 只绞尽脑汁地搪塞着好奇的陌生人。 那些陌生路人有老有?,有男有女,细?的年长女人还会这样问:“你瞧你旁边的俊俏小哥,是不是?冻得厉害了???张脸都冷冰冰的,像是结了冰碴子。” 杳杳闻言下意识侧头去看?旁的周云辜,瞧见他不过是往日在??头的??常神情,又不放?地检查了?己捏在他?上的防寒诀,见法诀也??碍。 “啊?”她就有些茫然,问周云辜道:“你??冷吗?” 周云辜就也微愣,随后脸上露出??个有些许宠溺意味的??奈笑容,将?己温热的手贴上杳杳细嫩的脸颊。 手?的温度比她的脸颊稍微高??些,贴久了面上便会出现微微的红。 杳杳这才放下?来,转而向关切的路人道谢。 “谢谢婶子关?,我们不冷呀。” 路人摇摇头,也不再过多??扰他们,只在嘴里念叨着“年轻人真奇怪”。 这样的场合多了,杳杳不再那么坦然。 “我们这样子,在凡人界瞧着??奇怪吗?”她问,不等周云辜回答,她又?顾?道:“兴许是??奇怪吧,他们都觉得奇怪呢。” 她绞着细柔的眉毛,似乎??是苦思冥想了??番,这才拍了拍手,做了决定。 于是,他们进入容城那日,杳杳入乡随俗般地穿上了厚厚冬衣。衣服是周云辜替她备的,纵使他??开始也有些忐忑,不知道神仙是否用得上凡界衣物。 她的衣领处滚了??圈毛茸茸的镶边,衬着??张小脸蛋玉雪可爱,??路进了容城,来往的行路人庸碌繁忙,却也总是分出目光来??量她。 似乎吸引的目光更多了。 “仍旧是??奇怪吗?” 杳杳有些疑惑,偏头去望周云辜。 周云辜个子高,她这样偏头过去,总是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线条明朗的下颌,和再往上的漂亮五官。 而此时吸引了她目光的并不是对方那双似乎能让她沦陷其??的深邃眼睛,却是他露在??面的修长脖颈。 她知道他在看着?己,她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幅度??轻,却带着莫名的引诱意味。 杳杳眨了眨眼,不由?主地也吞咽了??下。 周云辜的轻声回答从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没有,是因为你太惹人喜爱。” 多么好听的回答,还是从他这样??个人口??得来的。 杳杳就不再好奇他人为何盯着?己看,转而只顾着开?了。 …… 容城位处?南偏崎之地,难得大且繁华,比之杨城也不会差?哪里去。 他们便??算在容城多待上??些时日,最好还能过个冬。 杳杳最先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周云辜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最终却想?了什么,并未出言阻止,还是顺了她的意。 直?呆了几日,杳杳才明白,当初周云辜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为了什么。 她并不知道,?南之地的冬天不是什么好过的季节。 连着下了三天连绵的阴雨,就连不将寒冷气候放在眼里的她都觉得浑?上下像是沾足了雨水似的湿漉漉,再有寒风凛冽而过,就带上刺骨意味。 杳杳啧啧称奇。 “凡人界的气候真是奇怪,连雪都没下呢,我瞧着却比下了雪还要冷。” 周云辜轻轻笑了,将伞又往她那边送了??些。 “南方过冬是这样的,瞧着温度还好,实际是??冻人的。” 杳杳想?什么,眼珠子??转,问他:“啊,那你先前呆的杨城,也是这个样子吗?” 周云辜便也想了想,眼神像是飘?了??远的地方,却又??快就收回来。 他微微偏头看向??认真望着?己的杳杳,嘴角有了些笑意。 “是啊。”他回答她的疑问,转而问她道:“你??冷吗?” 似乎他已??习惯如何下意识关切?边的人。 杳杳闻言,睁着那双纯净而微微茫然的眸子,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我不会?冷?的。” 却又似乎想?什么,她眼睛倏尔就是??亮。 “嗯,膝盖、耳朵、手指……对了,还有?体各处的关节。”她面上神色微动,似乎是在感受些什么,????细数之后,略??思索,神色有些严肃地抬?右手,拈出??个诀来,指?周云辜的?上。 做完这些,她略显严肃的小脸儿才又松快下来,复又带上盈盈笑意。 在她手指轻轻点??己?上之时,周云辜便感?了??股热流,从四肢百骸流转至?体各处?刺骨寒凉冻僵的关窍,就连方才?雨水沾湿的肩头,也再察觉不?那份湿冷的气息。 而那丝丝缕缕的温暖,直直??路熨帖??底。 “怎么样?专门为你定制的升级版防寒诀哦。有没有效果呢?” 周云辜浅浅笑了。 “嗯,妥帖极了。” 杳杳就也抬脸朝着他笑,笑得乖巧又甜美。 雨水天并不阻碍世人的庸碌繁忙,时不时有车马从放缓脚步的他二人?边擦过,溅?恼人的雨点。 周云辜将杳杳往里护了些,稳稳撑着伞,空出来的那只手替她整理了下衣领,将顽皮遮住下巴的那??簇雪白绒毛往下压了压。 小姑娘睁着??双亮晶晶的杏子眼,乖巧地任凭他摆弄,惹得他?间又是??颤。 手指顿了顿,似乎是在按捺着什么。 他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同时移开了目光,护着杳杳走进了街边的酒楼。 已???了用午膳的时候。 他二人??路上?分规律地用着??日三餐,且杳杳虽然是辟谷的神仙,却对人间的吃食分??感兴趣,顿顿膳食都用得兴致颇高。 进了酒楼,扑面而来的就是??阵热气,混合着辣椒的香味,将行路人?上沾染的湿寒气息去除殆尽。 这是??家专吃涮锅的店。 蜀地湿气重,本就有吃辣的习惯,?了冬日里,湿气?寒气??裹,直往骨头缝里钻,实在难熬,因而热气腾腾煮了辣椒的涮锅就格??受人欢迎。 此时近了饭点,酒楼生意好得不得了,几乎没有空座,他二人却?小二??路引进了包厢。 这??路上都是如此,周云辜总是??妥帖地照顾?每??处,杳杳早已习惯。 在厢间里饮了??轮热茶,菜品就也??样样地上了上来。 周云辜替杳杳先布了菜,又体贴地涮了肉片,摘掉上头裹着的花椒,才放?她手边的小碟??。 杳杳便撑着脑袋看他。 他行云流水地做着如此有人间烟火气的家常事儿,举手投足之间却总是淡雅矜贵,便是神仙,怕也不过如此。 饭食?人??点妥贴了,推?她的眼前,杳杳执?箸,随意夹了面上的菜递?嘴里,目光却仍旧搁在??旁风度翩翩之人?上。 “慢些,这??带的口味重,若是吃不惯,不要勉强。” 她盯着的人就??奈地细细叮嘱。 杳杳就觉得有些恍惚,总觉得他同之前并不?分??样。 最先同他相识之时,他只??个眼神望向旁人,都是冷淡而克制的,带着浅浅的威慑之意,叫人轻易不敢造次;而眼下,他却如此体贴细致,甚至就连话都多了不?,虽然还不曾同?己拌嘴,但时而也会??趣??二。 思绪才跑远了??点儿,送进嘴里的肉片上的辣味?味蕾捕捉?,就立马将杳杳激得回了神。 “嘶——”她囫囵将舌尖的菜咽下去,手忙脚乱地找着茶水。 周云辜早替她晾好了解辣的茶,恰?好处地递?她手边。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5节 杳杳将茶水灌下去,好??会儿才缓过劲来。 “真辣呀。”她的眼睛瞧着比以往要湿润许多,忽闪忽闪的,就有像??头懵懂的小鹿。她感慨道:“蜀地的人还真能吃辣。” “是,这与此地的气候脱不了干系。” 杳杳对于周云辜遇?她之前的人生轨迹只隐约知道个大概。她料想他必定是个见多识广的,因而总是??感兴趣听他讲上??些当地的风土人情。 ??边重新吃?菜来,??边聊着,就从饮食聊?生活又聊?玩乐。 蜀地虽然地处有些偏僻,确是富足地界,人们吃穿并不??愁,就格??重视玩乐,因而?进了容城,杳杳总能看见街市上隔三岔五便有??家赌坊。 此时明了其??缘故,又恰好说?这??茬,杳杳就顺手挑开了窗前的帘,探头??量了??番。 酒楼斜对面??巧就有??家赌坊,瞧着门面还挺大,门庭若市的,??是热闹。 杳杳重新坐??,眼含期待地看向周云辜。 “我也想去瞧瞧。” 周云辜顿了顿,似乎不明白她话里具体意思。 “嗯?” 杳杳就理所当然地悠悠开口道: “赌坊呀,我也想去玩玩儿。” 第60章 “……?” 周云辜闻言有片刻的沉默。 杳杳却好似觉得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遂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句子,道:“我也想去赌坊里头玩玩。” 周云辜下意识觉得自己应当劝阻一二,赌坊并不是个好地方, 凡人沉溺赌局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而赌坊汇聚了三教九流, 又是个情况复杂的地方。 只是他望见对方充满好奇的眼, 转瞬一想, 自己倒也不是护不住她,何况杳杳也不一定需要他相护。 他便顺应了杳杳,道了一声“好”。 不过是去看看而已。 看见杳杳兴致高昂的模样, 周云辜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 “天上神仙不赌博?” “赌啊。”她答道, “不过赌得不多,难得遇上些大事件, 三五熟识的神仙之间兴许会立下一些小赌约, 却从来不见人间这般的热闹情境,竟还专门开有赌坊。” 周云辜心道也是,毕竟都是云端之上遥不可及的神仙, 断然没有世俗人这般重欲又贪乐。 他神色中带上几分思索, 杳杳就误以为他好奇神仙的赌局。 他们一边下了楼,往对街走去,杳杳一边同他细细说道:“我曾经同余辞,啊, 也就是我的好友, 赌过东山神君能否和西山的神女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想了想, 从袖口中掏出一枚冰绿色的通透玉佩, 展示给一旁的周云辜看, “喏,我赌的不能。后来我赢了, 余辞这块本想镶在剑柄上的好玉就到了我手里,随意雕了个坠子玩玩儿。” “我还同玄炽赌过司命什么时候能开窍发现余辞喜欢他,只不过赌约立下的期限还未到,至今仍不知道结果呢。” “……”周云辜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小赌约,他想,那看来赌博玩乐一道上,凡间人竟是将神仙都给超过了去。 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同时又觉得那些云端仙界的神仙好似也没有那么遥远而高深。 而他竟有生出此般想法的一日,得亏于身边这位时而懵懂时而又通透的小神女。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二人就到了赌坊近前,未多作犹豫,便随着来往赌客一道进入其内。 一楼大厅有几分拥挤,大大小小的赌桌前围了不少人,高低呼喝声此起彼伏。 “还真闹腾。”杳杳这样评价道。 他二人穿着打扮瞧着就富贵,很快便有眼力好的小厮上来替他们引路,问起他们今日想玩些什么,玩骰子还是牌九,要不要去楼上雅间。 周云辜并不答话,只看向杳杳,待她做决断。 杳杳想了想。 “带我们看看最浅显的入门玩法吧。” 小厮得了令,应着好,带他二人来到一处玩骰子的赌桌前。 坐庄那人瞧见他二人围上来,一双小眼睛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儿,瞧着是个心思十分活络的。 小厮很狗腿地同杳杳讲解着其中的规矩和玩法。 不过是比大小,浅显易懂得很,杳杳很快便听明白了,点点头,庄家就开了一局。 只见那人将骰盅舞得眼花缭乱,转瞬又定定拍在牌桌上,随后便请入局的诸位下注。 杳杳随意押了“小”,周云辜便也随她随手押了一道。 很快一桌人都稀稀拉拉地下完了注,坐庄那人卖关子似地又摆弄了一阵,随后掀开了骰盅。 一点,竟是让他们押中了。 押了小的赌客们兴高采烈,押了大的则唉声叹气。 只有杳杳“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向坐庄那人的左手。 押点数大小是最简洁迅速的玩法。 输家留下筹码,赢家又按照赔率分得自己赢来的筹码,很快便开始了下一局。 杳杳饶有兴致地看着庄家舞弄骰盅的动作,周云辜察觉到她的目光,也随之望了过去。 那人很明显是个左撇子。 又摇完了一遭,他再次请赌客们下注。 杳杳眼中现出微光,若有所思地瞥了骰盅一眼,顿了顿,还是押了小。 押完她便偏了偏头,眼神仍旧是落在坐庄那人身上。 就见庄家左手按上骰盅,似是微微用力晃动了一下,肉眼几乎不可见,随后就掀开了盅。 两点,仍旧是小。 杳杳面上那点若有所思就变得有些奇异了。 她下意识望了周云辜一眼。 周云辜早就留意到她的目光动向了,半点儿没漏放她面上神色,方对上她的目光,读懂其中那点儿茫然,略一思索,他便明白了个中因由。 他略显无奈地笑了一下,正想低声同杳杳讲点儿什么,新的一轮却已经开始了,周围人尽数屏息凝神,将全部注意放在了牌桌上。 他便暂压下想要说出口的话语。 待到新一轮下注开始,杳杳皱了皱鼻子,仍旧是押在了小上。 等全部赌客尽数下好了注子,庄家如往常一样,覆上左手,颇显卖弄地按住骰盅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要掀开。 就在掀开的那一瞬,杳杳出声打破了周遭人屏气凝神营造出的寂静场面。 “咦,怎么变了,先前不应当是这个数的呀。” 坐庄的人一惊,还没完全抬起的手又下意识落下去,将骰盅重新合上。 坐庄操作骰子的那人姓李,排行老二,常驻这处赌坊已有小半年,一手骰子使得出神入化,大伙儿都叫他一声李老二。 李老二被那位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盯了整三轮,本来很有些紧张。只是他每每望过去,对方的神色都是一派天真,他便也慢慢放下了戒备。 他不过是见眼前来人衣着富贵,气度高华,一派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瞧着是头一回来这样的场子里玩耍的,便起了宰一宰肥羊的心思,而赌坊向来是默许他们如此行事的—— 让新入场的赌客先尝尝甜头,再引诱他们逐步加大筹码,一步步陷进赢利的快感中难以自拔,就只待开宰了。 只是眼前的这两位年轻人,很有些不按常理出牌,随意一出手,筹码就不小,他本来是很兴奋的,心想遇到阔绰的了,一出手就玩得这么大,待后头宰起来岂不更加痛快,遂咬咬牙操作骰子,都让他们赢了去;偏偏三轮过去了,也不见他们继续加大筹码,仍旧是随随便便地丢着同样的价码,仿佛真的无所谓输赢。 李老二咬咬牙,准备让他们再赢上这最后一轮,就慢慢收网。 谁知道还没开盅,那位一直用纯然懵懂眼神打量他的小姑娘却突然语出惊人。 李老二闻言面上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了惊色。 但很快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压根还没完全掀开骰盅,对方根本不可能看得清楚里头情况。 只是自己做贼心虚,下意识反应有些大,竟是又将那骰盅合上了,一时场面也有些不好说。 一旁引着周云辜和杳杳前来的小厮也惊讶极了。他在这样的场合混了三年,还从来未见过赌客没输钱,不,甚至在骰盅还未揭开前就说出直指他们出千的话语的。 只是看李老二此番情形,说不定真叫这小姑娘说准了去。 小厮是个机灵的,他来不及奇怪眼前的年轻姑娘为何敢如此肯定地开口质疑,只同李老二对视了一眼,脑筋转得飞快,紧接着便找到了由头,反过来倒打一耙。 “姑娘这话说得奇怪,还请看准了再说话,谨言慎行一些的好!” 李老二很快也反应过来。 他的态度可就比那小厮要蛮横上不少,一副脾气不好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我出千吗?” 他本就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的地痞流氓,说这话时,神情颇有些凶神恶煞,很是能唬住人。 对面那瞧着娇弱金贵的漂亮小姑娘却只是皱了皱鼻子。 “可我就是看到了呀,你的手轻轻晃了一下,里面的骰面就变了。” 李老二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确实动了手脚,可动得手脚是为了让他们赢,此时想到这一茬,立时拿捏住了,一扫先前的犹疑,将手按上骰盅,作势要掀开来。 “啐,小丫头片子可别睁眼说瞎话!在这场子里头,说得每一句话可都是要负责的——” 他这样恐吓着,随即动手揭开了骰盅。 里头朝上的骰面儿上,一个大大的红点儿引人注目。 “小丫头片子在这儿里里外外说我李老二动手脚折腾了骰子,可你看清楚,这分明是你的赢面,我出老千是何居心?你又是何居心?” 杳杳张张嘴想说话,四周旁观的人看清楚了情形,已此起彼伏地纷纷议论起来。 “是呀,先不提这小姑娘为何能瞧见里头的情形,就算她真瞧见了,分明是赢了的局面,何必揪着不放?赢了钱就行了呗。”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6节 另外有人接道:“我瞧着怕不是来惹事儿的吧?故意砸场子?” 眼见局面得到了控制,李老二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这小姑娘是怎么看穿了他的把戏,总之只要自己咬死不认,将这一茬揭过就行,动手脚这事儿最怕的就是被揭露在众人面前——不然谁还敢上他们这儿玩? 这场面热闹,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看戏的旁人,先前那机灵小厮看周云辜同杳杳二人孤身前来,并未带什么护卫小厮,就想着先发制人,悄悄去领了看场子的打手过来。 “喏,就是这二人,跑来闹事,骰盅还没揭开呢,就污蔑我们这儿的庄家出老千。” 他向一同跟来的管事模样的人这样汇报着,那管事便沉了脸色,示意打手们将闹事二人围上。 打手个个精壮,满脸的横肉,瞧着就让人害怕。 而他们要面对的不过是年轻孱弱的漂亮花架子,他们向来不将这一类人放在眼里。 可那位清隽的公子看向跟在他身旁的姑娘时眼神还满是柔意,转眼将目光移至他们身上,却带着高傲的冷意,仿佛他们不过蝼蚁,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睥睨者。 作者有话要说: 杳杳:我赢又怎么样?可你出老千耶—— 杳杳:麻烦不要在神仙面前出老千好吗?真的很拙劣! (…) 第61章 一时间场面如同凝固, 没有人轻举妄动,做出进一步的动作。 管事的被那一眼斜睨过来,心里也有点打鼓。 眼前的年轻男人气度实在不凡, 瞧着养尊处优, 却又不像是富贵人家供养出来的只会吃喝玩乐的花架子, 反而有些身处高位手握实权的杀伐果断意味。 总之瞧着不像是好惹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原本他们这一桌的赌客,周遭还有人瞧见热闹凑了上来,将这一片遮了个严实, 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外圈人更是瞧见了这厢的动静, 想要挤过来瞅瞅。 “出啥事了?我刚刚看见赌坊的管事都吆喝着打手过去了。” “怕不是又有人出老千被抓到了吧?胆子真大,啧啧。” “嘁, ”就有看了个大概的人出声反驳道:“是有个小姑娘, 在说赌场坐庄的李老二出千!” 说话这人声音响亮,人群里里外外看明白的没看明白的,听了他这一句话, 此时都哗然成一片。 赌客出千, 他们还能看个热闹,可若说是赌场的人出千,那可都是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没有人愿意轻易了结这件事了。 管事的见人越围越多, 也暗道不好。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瞬, 对面那位气质高华的年轻公子却先一步发了话。 “去叫你们的总管事来。”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是微冷的, 语声里倒是不见怒意, 面上也没什么表情,叫人瞧不出他的喜怒, 却又猛然一颗心提起。 李老二见不能一口气将他们拖下水搅乱场面,而惹事之人瞧着竟好似很有几分底气,面上神色就灰败了一些。 他不明白那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手法,可他确实动了手脚;纵使他咬死不认,对方断然拿不出证据,可若是他们真是能见上总管事说上话的身份,那他势必要朝他们低头。 甚至很有可能他在容城的赌坊都要混不开了。 这是断了他吃饭的家伙。 见事情要闹大,他有些破罐子破摔。 “吗的!你又算是个什么人,你说见就见啊?” 反正在他看来,眼前的公子很是面生,穿着打扮固然华贵,倒也瞧不出什么具体身份,总之不会是出自容城本地哪家权贵人家。 管事的却更要精明一些,在他看来,眼前的公子非富即贵,且很不像是靠家里荫蔽的,反而更像是自己也手握一些话语权的高位之人。 他一时没拦住李老二,对方挑衅话语又已出口,他心思急转,还没想出自己此时该摆个什么态度,就见那公子又开了口。 “就说是杨城周云辜求见。” 他说这句话时,看都没看跳着脚骂骂咧咧的李老二一眼,只将视线随意投向管事的,连闲闲立在那儿的姿态都未曾起过变化,对他人猜疑挑衅充耳不闻,倒只像是为方才前面那句话随意作个补充。 这名字听着陌生,管事的心中却莫名一惊。 他不敢怠慢,使眼色给身边跟来的小厮打手,就有一半人点了点头,上前去围住李老二,竟是将他也给看管了起来。 管事自己则不敢耽搁,连忙在拥挤的人群中分出一条道来,亲自上了楼,去找坐镇的总管。 …… 杳杳此时还不太明白,她不过随意一句话,事情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周遭围得都是人,多是不怀好意的猜忌目光,站在他们身前的几名打手也面目凶狠身材高大,她却并不害怕。 她只望向周云辜,眨了眨眼。 “你的名字这么好使吗?一句话就让那个看起来能说得上话的中年人诚惶诚恐地替你去请人了。” 语气里全然是好奇。 周云辜闻言顿了顿,本想出口安抚她叫她不要担忧,见对方并无半分需要他照顾的模样,话到嘴边就成了一句“或许吧”。 杳杳似懂非懂地又眨了两下眼睛,将好奇的目光重新投到李老二和他的骰盅上。 不过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皱眉思索了些什么,她又转而望向周云辜,道:“我方才说的那话很要不得吗?怎么事情就闹得这么大了。” 全然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 周云辜将她这副茫然样子看在眼里,旁若无人地低低笑了。 “没有什么要不得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这样说完,顿了顿,又将赌坊里这些出老千作弊坑人的关窍同她讲了一二,讲得杳杳恍然点头直道“原来如此”。 而他讲这些话时并未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周遭围观的人群又侧耳听着他们的动静,因而这一番尖锐揭露赌行里肮脏技俩的话语便被周遭赌客都听了去。 赌坊的打手和小厮面面相觑,偏偏管事又去请示总管了,他们也不敢随意对眼前二人做些什么,只能是坐立不安。 周遭的人群却沸腾了起来。 有些老赌客一点就透,他们只是身在其中,只需旁人稍一点拨就明了,就算有些新近栽进这项爱好里,一时头脑发热听不进劝的,在周云辜这番简练又鞭辟入里的讲解里,也明白过来自己想要靠赌发家或是回本的想法是有多么不切实际了。 一时间骂骂咧咧者有之,颓然沮丧者亦有之。 只有杳杳略显小心地拉了拉周云辜的袖子。 周云辜本是有些不喜眼下的情境,面上全是朝着外人时常挂在脸上的冷意,望向她。 杳杳不知为何,就能读出他藏在眼底的几分生气意味。 纵使她能感觉到他断然不是在同自己生气,杳杳想了想,却还是诚恳道:“那我今日……没有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瞧着竟有几分不好意思,像只懵懂可爱的小兔子。 周云辜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他也是今日才发现,原来她遇上难解的事情,会喜欢皱一皱鼻子,模样生动又可爱。 “没有,”他这样说道,“你想如何便如何,无需顾虑旁的事情。” 杳杳就开颜一笑,全然不将眼前的闹剧放在眼里,反而略显无聊地打量起周遭众人来。 人多眼杂,她没有入梦,只浅显看了一遭,颇有些惊奇。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周云辜凑近些,随后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方才看了一遭,才发现,原来赌之一途,实在害人不浅呀,在场的竟有不少人因为它家破人亡呢。” 确是如此,因而他本不欲带她来这样的地方,瞧见人间的腌臜。 杳杳却又在他耳边继续细声说道:“那你方才一番话,想必点醒了不少人,这可是桩大功德呢。” 她的声音刻意放轻,细细柔柔钻进他的耳朵里,又拂过心尖儿,带起微微的痒意。 他便下意识柔和了脸色。 ……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管事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一改方才犹豫的态度,全然一副狗腿样子。 “周公子和这位姑娘。”他谄媚地同二人一笑,低头哈腰道:“总管事请二位上去用茶。” 周云辜眉毛也不挑一下,不过微微点头,那管事就毕恭毕敬地在前头开路。 杳杳好奇地偏了偏头,还没明白过来眼下形势的转变。 周云辜难得低叹一句,握住了她的手,一路牵着她跟随管事上了楼。 脚步声踏上木制的楼梯,发出沉闷声响,前头领路的管事却大气也不敢出。 他先前还觉得这位公子报出的名号陌生,将话带到总管事面前后,又将今日这番闹剧简单说上一说,总管事面色就十分精彩了。 他还不明就里,疑惑地请教了一番,待到总管事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又替他解答了,他才恍然大悟,同时也彻底收起了心思,这才拿出全然的恭敬姿态,是半分轻慢也不敢有。 若真是如他所报上来的名号,那位公子身份可了不得,生意做得可谓是遍布南北,算得上是这西梁朝数一数二的巨贾。 生意做得大了也不过是富商罢了,可偏偏他这个周姓,是出自京城里的那户鼎盛人家周家,听说还是嫡系,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家里外放了,却从未受到什么排挤,反而对他时有看顾。 这种既有财力又沾实权的人,像他们这种纯粹玩乐又需多方倚仗的行业,最是惹不起了。 管事便心道还好自己谨慎,并未生出多少怠慢,如今也不算多么为难。 他领着二人去了总管所在的里间。 一走进里间,入眼是明显与这所赌坊其他各处全然不同的奢贵。 而那位总管早已迎了上来,笑意盈盈态度谦恭。 总管姓覃,在这容城能掌着好几处规模不小的赌坊,也算是颇有些话语权的人上人,而这都是他十几年小心精明苦心经营才得来的底气。 此时覃总管赔着笑,引周云辜同杳杳二人在客座入了座,又亲自奉上才命人沏的好茶,这才开口道:“下面小的们多有冒犯,得罪得罪,望周公子海涵。也怪我覃某不知道事儿,哎,周公子如今住在容城何处?改日覃某必定登门拜访谢罪。” “不必。”周云辜随意回绝了,搁下茶盏,不轻不重,“只希望覃管事既做了这一行,就约束好下人,莫要由得他们胡来。” 覃总管连声应是。 一番全然由他主动的往来客套之后,周云辜同杳杳连一杯茶都未饮尽,就假借还有事情,从后侧的通路离开了赌坊。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7节 送走了二人,覃总管这才缓了口气。 纵使他刻意放低了姿态,却也很难否认,眼前人确实有值得他放低姿态的本事和气度。 偏偏他生得那么年轻俊朗。 真不简单。 只是听闻周家这位公子能耐虽大,却是病入膏肓之人;眼下瞧着倒像是全然无碍。难不成他那消息可靠的传闻竟然有假? 他在心中这样感慨着,饮完盏里的茶,却是唤了人进来,叫他往京城带了个口信。 第62章 容城的初雪来得不早也不晚。 落了一夜的雪将枝头装点成素净的白, 起床推开屋门,探出一只脚踩上去,也是微软的薄薄积雪。 有人踏着白皑皑的一片, 送来了周家的书信。 周云辜拆信的时候, 杳杳正在院里的梅树下玩雪。 周家已有很久未曾同他私底下送过书信了, 尤其在听闻他沉疴渐重后, 更是半点儿音信往来也无。 那些亲人于他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牵挂,只是此时突然来信,他莫名觉得手上这封信兴许有些棘手。 他已拆了封, 并未着急拿出其中的信笺, 而是抬眼望向窗外。 隔着雕花的窗棂,再往外望出去一些, 入目便只有院内那道身影。 杳杳难得穿了一身亮眼的红, 领口裙边都镶了白色的绒毛,裙面用金丝线绣了大片的缠枝花,富贵娇俏。 这身衣裳还是他替她做主选的。 他们预备要在容城过一个年, 谈论到过节这个话题, 杳杳就来了兴致。 事实上他已有数十年未曾同他人一起过过年了,习惯了孑然一身,也不怎么将过年这回事儿放在心上。 可杳杳一副分外感兴趣的模样,让他心中也起了些许波澜, 对今年的这个年节有了莫名的期待。 因而当她仰着一张小脸问他, 什么是那些人口中所说的年味儿时, 他沉吟了片刻, 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不忍瞧见她失落,随意先这样答道:“兴许是穿得红火一些吧。” 他们那时正路过一家成衣铺子。 杳杳“唔”了一声, 脸上神情分明是不相信事情只有这么简单,却还是将他的话全然听了进去,拉着他进了那家衣铺。 最醒目的架子上便挂着这幅绣了缠枝纹的朱砂红衣料,杳杳指了指,问他:“是这个样子的红火吗?” 他微微出神,回过神来颔首应了声“是”。 成衣铺的掌柜是位难得一见的女掌柜,听闻主要负责裁衣的绣娘也是她本人,姓朱。 朱姓娘子的手艺在整个容城都响当当,见惯了年轻漂亮的姑娘家,却仍旧是对杳杳赞不绝口,喜爱有加,笑盈盈地将她迎进了里间量了身,又一口答应快些将衣裳赶制出来,好让小娘子过个称心的年。 朱娘子果然说话算话,做活儿也利索,眼见离年关还有数十日,裁制好的成衣就已送上门来,此时正穿在杳杳身上。 有细碎的雪块儿从稀落的枝桠之间簌簌而下,顽皮地落到杳杳莹润微红的脸庞上,她便笑着,轻轻屈指,将雪掸下去,玩得不亦乐乎。 似乎察觉到屋内人透过窗子向她投来的视线,她想了想,扬起手,指尖轻拈,便有一片雪被她雕作梅花模样,悠悠然送至他的眼前。 他轻轻伸手接过,雪便转瞬融化在掌心,轻盈得如同误落入凡间的仙子。 而方才还遥遥同他对视的人转眼就到了近前。 “周云辜,出来玩儿雪呀!” 她笑盈盈地望着他,仿佛只要同她对视,就能忘却世间所有烦忧。 他顿了顿,对上她的目光,将手上捏着的信放下,就好像将烦心事都抛之脑后。 “好。” 他起身出了屋。 雪霁后的晴日其实比下雪的天还要冷上一些,而他身上衣物说实话有些单薄了。 就见杳杳原本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待他走近了却突然敛了眉。 “怎么穿得这么少?”她神色认真,“不会冷吗?” 周云辜想了想。 确实是冷的,尤其今日似乎要格外冷上一些;只是也没有冷到完全难以承受的地步。 他本想摇摇头,转瞬却迟疑着点了点头。 “嗯。” 周云辜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一声“嗯”带着些微鼻音,竟有些撒娇意味。 他微微红了耳尖。 却见杳杳已向他这处奔来,素手拈出一个他瞧着有些熟悉的诀,打在了他的身上。 恰到好处的暖意自周身升涌而起,自己的一双手也被眼巴巴赶来的姑娘用她的那双轻软小手给捂住了。 他的手大,对方似乎正为如何将它捂严实而苦恼,精巧的眉头轻轻皱起。 雪霁初晴的日光并不算和煦,不过聊胜于无,遥遥自天的那一端照落人间。 小小院落,一景一物竟是格外鲜活。 周云辜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杳杳抬起脸看向他时,就看见眼前人浓密的羽睫轻轻扇动了两下,遮住他眼底的潋滟深意复又显露出来,就带上了几分往日里难见的缱绻柔情。 她便有些走神。 周云辜似乎很少会露出这样的情态,这使他看着不同于往常的冰冷坚硬,也不同于他对她偶尔流露的沉静温柔。 他这样扇动着睫毛,轻轻眨着眼,竟让他生出了一份脆弱之感。 杳杳觉得新奇的同时,心间莫名有些微微的颤动。 她抬眼,目光里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虔诚。 “现在还冷吗?” 周云辜神色微动。 “不冷了。” 杳杳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着急收回手。 一时间满院清寂,而她又离他是那么得近,近到不用额外费力就能听清他的心跳与呼吸。 她不仅听到这些。 她似乎还能听见积雪融化的声音,就仿佛那些微凉的雪被和煦暖阳微触,随即融化在她的心尖儿上。 这样的沉溺也不过片刻。 周云辜开了口,声音难得有些微哑。 “你……”他说完这个字后,有些不自在地顿了一顿,“你时常在人间施诀,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 杳杳一时间没有转过弯儿来。 “啊?” 枝头的积雪块儿又顽皮地抖落,正好落在她微红的鼻尖。 杳杳就看到周云辜从她合拢的一双小手间抽出一只右手来,随后便是微暖的肌肤触感蔓延在笔尖。 他从容地替她抹去了那一点雪,才继续道:“你以前同我讲过,天道有常,即便是神仙也不好妄加干涉。” 杳杳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在问她,在人间这样肆意使用仙力是否会有不妥。 她弯着眼睛笑了笑,自己主动松开了仍旧捂着他的手。 在周云辜略带不解和失望的眼神里,她努力踮起脚尖,又抬高了手,食指与拇指曲起叩成一个圈儿,随后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对面的人被她这一个脑瓜蹦儿弹得愣愣。 她则扑哧笑出了声,这才悠悠回答起他方才抛出的疑问。 “当然有呀。身处在人世间,却又对着凡人使出违背凡间法则的诀,是会有反噬的。” 说到这里,她故意起了小心眼儿,顿了顿,卖足了关子。 就见周云辜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看向她的眼神也带着溢于言表的不赞成和关心。 杳杳却笑得更开心了。 她这才摇头晃脑地继续说道:“只不过那些反噬对我而言微不足道啦,你可别小看我,我虽然不算能打,论仙力,天上地下还是排得上号儿的。” 她有些得意,尖尖翘翘的小下巴也下意识抬高了一些,是往日里那副得意又倨傲的小模样。 做着这样一副模样,她却仍旧将含笑的眼神定定投向周云辜,将他的所有神情变化都仔细看在眼里。 “对我而言,那些反噬,兴许还不如方才弹你脑门儿那一下来得痛痒呢。” 周云辜抿了抿唇,未曾出声,神色却肉眼可见地松动了。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头上方才被杳杳曲起手指弹过的地方。 杳杳朝他做了一个有些顽皮的表情,就又在树下玩雪玩得开心了。 这样倒也不赖。 周云辜收回抚在额间的手,摩挲了一下指肚,眼中也带上了笑意。 …… 杳杳近日里迷恋上了自己煮涮锅。 其实她对人间的种种吃食都很感兴趣,只是旁的那些糕点或是菜式,吃起来简单,不过张口闭口咀嚼吞咽,做起来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唯独蜀地冬日里流行的这一道涮锅,只需备好汤料放水一煮,再按照喜好随意添补食材即可。 汤料她也不会做,但是街市上到处有人卖现成的。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8节 杳杳笑眯眯地拈诀给锅炉又添了一把柴火,又将桌椅碗筷都摆好,摆在院里那棵苍虬梅树下,就要去叫周云辜出来用午膳。 周云辜上午静静坐在一边看她玩了一会儿雪后就又进了屋。 屋内燃了暖炉,门窗闭着,短暂隔绝了室外的冬日寒意。 周云辜一扫先前的轻松神情,瞧着神色莫辨。 他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笺,不是早间收到的家书又是什么。 家书偏偏在这个时候送到他手里,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将他沉疴痊愈的消息不胫而走。 他将叠起的纸张抖开,简单扫了一眼,其上内容无非是什么“听闻你病疾有所好转,是否身上的煞已除尽,不如早日归家”“年岁渐长,也该成家,如今人既无碍便该回来听从长辈安排”云云,还催促他不如今年的年节就回京,听说他现在人在容城,往北启程去往西京也不过数十日路程,此时动身还来得及。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眼扫过信笺后,就拿到一旁燃着的蜡烛上点着了,静静看着写满墨字的薄薄纸张熔为灰烬。 隔着一扇门,有冬日凛风从门缝扫进屋内,被一室暖意尽数吞没,带进来的炊烟香气却并未随着冷意一道消散,反而愈演愈烈,飘至鼻尖。 伴随着屋外响起的清糯嗓音,问他是否要出来用膳。 周云辜未曾应声,只收了手头的事物,拈尽指尖的尘灰,就仿佛将那些无用的烦心事都抛至身侧,只需走出这一道门,就能迎接属于他的冬日暖阳。 第63章 族中长辈一封家书送到周云辜手上, 催促他回京过年节,背后的意思应当是希望他回归周家。 周云辜思量了半日,并未着急作出答复。 他幼时初患重疾, 无医可治, 无论多么有能耐的大夫都摇着头说他难活到成年;随后又是“克”死一双生身父母, 请来的高僧不过笼统说他是所谓天煞孤星之命, 族人便将他远远送离了京城。 他说不上有什么怨愤,不过命数如此而已,却也觉得自己同他们之间的血缘牵绊算是一刀两断。 纵使后来仍有些来往, 不过是惠及彼此的客套往来罢了。 他自问不曾亏欠, 也从不认为他人亏欠过自己。 他只是短短一生都不曾明白过那些所谓人生在世就无法避免的种种牵绊,就好像, 他本该孑然一人, 了却短暂余生。 而杳杳的到来,则像是一个意外。 不过半年的相处,却让他只要想起有这样一个人, 就觉得心间滚烫。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不, 她甚至不是这庸碌凡尘中人,而是自遥远云端而来的仙。 在遇到她之前,提起神话传说,他不过一笑置之;说不上笃信, 也说不上怀疑, 他只觉得那是全然与他无关的天外之物。 但命运就是这般神奇, 引她来到他眼前。 此前他从未花费半寸光阴去想象高高在上的神仙是什么模样, 但若是他有过任何与之相关的描绘, 想必与真实的她也是毫不相同的。 她意外跌入院子,不见慌乱, 只笑意盈盈同他打起招呼,说要替他算卦;她迢迢奔赴,揣着珍奇的仙草,赶到命悬一线的他的面前,说,她替他改命;她在水下,握住他的手,睁着那双漂亮又明朗的眼睛,用柔软唇瓣贴上他。 与她相关的全部记忆都是那么鲜明而清晰,甚至无需他去费力回想,就那样自然地映在他的脑海里。 眼前的烛火晦暗不明,快要燃尽了去。 他重新点了一支,火苗儿便继续跳动着,如同他跳动的心。 他想要见她。 结论一经得出便已尘埃落定。 对,他想要见她,想要心中有她,眼前是她。 这样的认知让他不过恍惚了一瞬,就化作他眉眼之间的柔柔笑意。 他其实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陌生。但那又如何? 一扇窗将冬夜的寒意阻挡在外。 周云辜走至窗前,伸手想要推开窗去将月色迎进屋内,却听见院内似有轻声交谈的人语声。 其中一道声音柔软清糯,尾音像一把小勾子,带点儿甜。 他听不清那道声音在说些什么,但他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他只微顿,随即推开了窗。 …… 折腾了一整个白日,又是玩雪又是煮火锅,下午还央求着周云辜同她一道温了些酒二人对着饮了,杳杳精神仍旧很好。 冬日里的人间是真冷呀,纵使杳杳神仙之躯,并不怕寒凉,却也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凛冬气息,夹杂在风中,又挂在衣衫上。 但冬日里的人间也真暖和呀——屋内燃起热乎乎的暖炉,温酒下肚更是妥帖到心底,就连姑娘家偏爱的衣衫也是鲜艳色泽,带着所谓的“年味儿”,就将寒冷尽数驱赶了。 杳杳对着烛火发了片刻的呆,就颇有些百无聊赖。 万千年的漫长岁月她都度过了,又何曾这样耐不住性子过?这让她反应过来之后,有些许的怔然。 就好像有人一直陪着自己,而熟悉了那份妥帖又温柔的陪伴后,便再也难以忍受孤单。 杳杳难得失笑,笑自己变得敏感多思。 屋门被人轻轻叩响三声,两轻一重,干脆利落。 杳杳顿时亮了眼睛。 她立时起了身,连坐久了有些皱掉的裙摆都懒得去理会,只一心想要开门,去见到门外的来人。 她将门打开,眼中却在看见来人时,浮现了一丝真情实感的讶异和疑惑神情。 屋外是墨染的夜色,被一缕月光点缀,铺洒在满院的落雪上,像是深黑的画卷上点染了半边白。 而来人一头飞扬的红发,如同烈烈燃烧的炽焰,一张脸上五官却没什么干劲似地耷拉着,就是一副懒洋洋的脸色。 杳杳微讶地张了张嘴。 “怎么是你啊?” 玄炽摸了摸鼻子。 “有事找你。” 杳杳狐疑地瞧了他一眼。 玄炽无视她的怀疑目光,望了一眼屋内。 “天寒地冻的,不请我进屋里说?” “少来,你我都不怕冷。”杳杳翻了个白眼儿,又指了指午时用来吃火锅的院内桌椅,“去那边坐下说吧。” 两人随意落了座。 杳杳有些好奇,率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司命告诉我的。” 杳杳就了然了。 司命嘛,借着职务之便查阅下人间的情况最是容易不过了,知道自己的所在也不奇怪。 “找我有什么事呀?” 玄炽顿了顿,面上神色有些微苦恼,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杳杳也不催促,只将好奇目光投向他。 她同玄炽交情也不算浅了,知道对方最是个惫懒的性子,至少自己认识他这么久了,还从未见他为了什么事情而着急找谁。 玄炽呼了一口气,开口道: “也不是我要找你,是司命找你,说是有要紧事儿。” 未等到杳杳答话,他就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别问我是啥要紧事,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叫你快点回神仙界一趟。” 杳杳将他话里意思在脑海里捋了一遍,面上狐疑神色更甚。 她慢悠悠问他:“司命找我有事啊?” 玄炽点了点头,原本放在她身上的视线移开了一些,杳杳便觉得他有些心虚,提快了语速,将一连串的问句丢到他面前。 “他找我有事儿,他不下来?竟然劳动你来请我。给了什么样的好处才能请得动你啊?不要,我不回去,他这么兴师动众的,自己又不敢来找我,肯定没啥好事儿。” 她说得义愤填膺又摇头晃脑,却还记着此时天色晚了,屋内许是有人在休息,因而并未大声,反而轻声细语的。 玄炽便觉得,她去了人间这短短时日里,性子竟是起了不少变化。 她从前可不是如此细致的一个人。 而且确实给她说准了去。 司命为了托他下来请杳杳回去,将事情挑拣着说给他听,只说是她动了个凡人的命数,偏偏那凡人的命格有点特殊,阳寿是既定的,无论如何改命也延长不了寿命不说,她如此固执行事,自己还得受到不小的反噬。 玄炽原本是懒得管这样一桩事的,司命怎么求也无用,才将这些同他说了。 听完后他便难得皱起了眉头,又在司命的一番撺掇下,这才替他揽下了将杳杳劝回去的活计。 依司命的意思,只要将小祖宗劝回去,再费点心思将她拦上一拦,天上一天人间一年,都不用拦上一整天,只要保证她再回凡人界时,那凡人已走尽了阳寿步入轮回,便万事妥当了。 而他其实还有一些私心。 他知道她为了个凡人,很是动用了一些手段,听说是对那凡人很上心的。 他便也想看看那位凡人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样想着,他还是勉力将思维扯回眼前的难题上来。 他真不是一位很会撒谎的仙,不像圆滑的司年轮,一天到晚满嘴大大小小的胡话,转头又要用更多的心计去弥补前头所做的隐瞒。 他于是很冥思苦想了一阵,直想到杳杳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要送客。 “你要是没啥事儿,就回去吧,真是辛苦你,替他白跑一阵。” 说到这儿她眯起眼睛笑了笑,如往常一般亲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一位语重心长的先辈般开口:“下次长个心眼哈,管他司年轮说啥,别当真就完事儿了。” 他脑中灵光一闪,捉住她拍在自己肩头还未来得及收回去的那只手,神色严整地望着她道:“他说是关于那位凡人的命格的事,具体我也不清楚,只说要你回去看看才知道。” 杳杳闻言果然顿住了。 “啊。”她的神色有些茫然,“是又出了什么事吗?不应该呀……”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59节 临时想到的计策起了效用,玄炽却莫名觉得心头一沉。 她果然这般在意啊。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扇窗被人打开来,一位面容清隽的男子将目光遥遥投向他二人。 只一瞬的目光交汇,玄炽却打心底里感慨。 确实不一般。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移转,杳杳也下意识回过头。 “呀,”她抽出手来,站起身朝那个方向挥了挥,似乎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个一头红毛的“怪人”,连忙又朝窗内那人解释道:“别害怕。这是我的朋友,玄炽。” 清隽的男子微微抿唇,朝他们的方向点了点头。 杳杳似乎一刻也呆不住了,眼睛也亮晶晶,想要去窗边同那人说话。 玄炽清楚记得,她方才为他开门那一瞬,眼睛也是这样的亮,在看到他后又迅速掩去了那分光彩。 杳杳有些为难地又回头看了玄炽一眼。 “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了。告诉司命,我会抽空去看一眼的。” 说完她眼巴巴地将目光投向玄炽。 玄炽便知道,她这是懒得同自己废话了,赶客呢。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眉眼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又是那副诸般世事皆与我无关的惫懒模样。 杳杳同他告了别,就跑去了窗前,正仰着脸同对方说着话。 距离有些远,但若他有心要听,也不是听不见的;他却懒得再听,周身腾起炽焰,转瞬身影就消失不见。 第64章 夜色清寂。 玄炽就那样消失在眼前, 周云辜也不过只是分出一眼,就全然不在意。 他望向正微微仰起脸同他说话的杳杳。 似乎过了合适的时机,那些有关想念的话语就不再适合宣之于口。 但想念却被一举一动写在眼前。 “怎么啦?” 杳杳这样问他, 不再提及方才的来客。 周云辜就也不会再过问, 哪怕他隐约觉得方才他们所谈论的事情是与他相关的。 他此时看向杳杳的目光分外认真, 并无探究之意, 反而像是带着什么别样的情愫。 半晌未答话。 杳杳觉得脸颊有些微热。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怎么了吗?” 她不过赧然片刻,就直言将疑惑问出口。 周云辜闻言“嗯”了一声, 杳杳便等着他的后话。 谁知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随后浅淡地笑了一下。 杳杳并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心想莫不是玄炽出现和消失太过突然, 吓着他了, 怎么人变得有些傻愣愣的。 转瞬她又觉得自己多虑——周云辜这些日子随着她见过多少惊煞凡间人的事物了,也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反应。 杳杳晃晃脑袋,将散漫的思绪收回, 这才回过神来。 她已忘了自己本来要同他说些什么, 此时倒还记得要同他说一说自己兴许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件事。 “对了,有一桩事情想和你说一下。” 她看向对方。 冬日的夜里随意起一阵风,都是凉的,此时窗又敞开着, 屋内的热乎气儿还未来得及往外扑, 就被晚间的寒意一点点侵占着逼进屋里。 难为杳杳开口说那件要紧事情之前, 还能想起这一茬。 她提起的一口气并未放下, 只转而道:“不如我进来说吧, 外头风大,怕凉着你了。”随即她又想起什么, 补充着问了一句,“你不介意吧?” 这段时间她也同不少凡人有过相处,看了许多凡世间约定俗成的规矩,知晓他们尤其看重男女之防,而此时天色又格外的晚了。 如今她将周云辜放在心上,便不忍有半分唐突到他。 周云辜听她这样说,先是微愣,旋即又轻轻笑了笑。 “你不介意就好。” 他转而替杳杳开了房门,将她迎进来,又将窗户关上。 暖炉烧出来的热意很快又散布整个屋内,桌上的烛火也平静地燃烧。 杳杳坐下,周云辜如往常一样问她是否要喝些茶。 她心里挂着事儿,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好。 周云辜便去替她煮茶,一边分出神来听她讲话。 杳杳这才思量着开口道: “是这样的,方才你也看到了,有一位神仙界的朋友来找我……” 周云辜手上动作微顿,偏过头来瞧了她一眼,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手。 “嗯。” 他应了一声。 杳杳便继续讲道: “他主要是来替别人带个信儿,说是有件事儿须得我回去瞧上一眼才算妥帖。”她说到有件事儿时,眼神有些微闪躲,且似乎是在含糊其辞。 “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但总归我得回去一趟。很快就能回来——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天上一天,人间便是一年。所以纵使很快我就能回来,兴许对凡间人来说,也得要上一些时日……” 周云辜听了个大概,轻轻“唔”了一声,接过她的话道:“所以你是要同我道别吗?” 杳杳点了点头,有些抱歉。 “本来想同你一起过这个年节的,现在看来许是要错过了,还挺可惜的。” 周云辜微微低了头去摆弄茶炉,一时没有答话。 炉上烧着的水渐渐沸了,他才抬眼望了杳杳一眼。 “无妨。我本也在犹豫如何同你说起。”他顿了顿,道:“我家里人修了书,问我年前回京一趟。” “啊,如此。”杳杳讷讷应着。 她总觉得眼前的周云辜似乎藏着什么心事想要同她说一说,却又叫人摸不准他心中的主意。 只是司命托玄炽同她讲的那桩事情也不可耽搁,她便收了想要仔细问一问周云辜的想法。 “那我一会儿便离开了…?” 她试探着问对方。 就这么一番思虑的过程里,周云辜已简单将茶水煮好了,沏到杯子里递给她,如往常一般细致地叮嘱她小心滚沸的茶水烫手烫口。 她透过缭绕的雾气去瞧周云辜,瞧不清楚眉眼。 却听见他说: “好。” 杳杳呼了一口气,慢慢将一杯热茶饮了下去。 既然分别已成定论,她也不是一个爱在小事上磋磨犹豫的神仙。 杳杳便同周云辜道: “那就这样说定了。走之前还有一桩小事,我可能得再探一探你的梦。” 周云辜“嗯”了一声,转而又问她: “需要我将镜子还你吗?” 杳杳就想起来,之前为了方便他同她分开后好联络她,迷梦镜还放在他手中,而后来的旅途其实他二人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一处,杳杳便也忘了这一茬。 她这才有了些笑意,整个人也松弛下来,不复离别前的不舍和紧绷。 “不用不用。之前那回是为了看得更清楚,情况特殊嘛。这一回我只需简单看一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倾身凑上前去。 顺手拈出那个繁复却熟稔于心的诀,就这样轻轻点在眼前人的额间。 她这一回预见了迷梦镜又会将她挡上一挡的情形,却并不放在心上,只做好了应对。 在她想来,迷梦镜本就同周云辜有几分亲近,这段时间又一直待在他身上,想必更加亲近了几分。 只是她一个诀打到底,却是出乎意料的顺顺当当。 她不过“咦”了一声,就专心去感知和阅览那些关于未来的预兆。 这次的梦境一切都平和而祥宁,不带半分危机与杀意。 她甚至随着这简单的一瞥,瞧见了京城的繁华,与她在他童年的梦中瞧见的无二。 杳杳放心地收回了手,顺带着感叹了一句。 “你们的京城瞧着也很是不错,跟我们这些日子路过的地方都不太一样,似乎要繁华热闹上许多。” 她此时仍是站起身来,微微朝着他的方向倾身的动作,点在他额上的指尖也还未来得及收起。 周云辜便须微微抬起目光,才能看见她的面庞。 他抬起眼,看着她,下意识便道: “我等你回来,带你一起去看看繁华之景。”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0节 也不知道这句下意识的轻声低语中,哪几个字戳中了她的心,杳杳低低笑着,道了一声“好”。 茶也饮了,也算是道了一场别。 周云辜握着杯子,从头至尾并未显露出什么流于言表的不舍与挽留,此时抬眼望她,却让她在他眼里看见了那些似乎难以出现在他身上的神情。 杳杳本该就这样离开,难得也有了些不舍。 她微微抿唇,想了想,又从袖间掏出一块玉牌。 青碧的玉,瞧着便不似凡间物,气息温和而润泽。 杳杳随意点了点,凭空出现一条红绳,就将玉牌坠于其下。 杳杳将玉牌细致地挂到周云辜的颈间。 “好东西。”她挂完,退后一些,打量了片刻,又朝周云辜眨了眨眼,“能保你平安的,千万要好好佩戴,无事不要取下来哦。” 周云辜自她重新靠近时,心跳就加快了一些,人也微微有些僵硬。 此时杳杳重新退远了一些,他才将那些下意识的紧张收起,又是一副从容样子。 他指尖摩挲过玉牌,似乎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看得出她似乎很着急要为了“那桩事”回天上,若是在往常,他能以平常心视之,而杳杳又同他熟识,便值得他好心说上一句“快去吧,别耽搁了”。 可此时,他却不舍得将这句似是为他人着想的催促话语说出口来。 就好像若是他不去说,离别前的不舍缱绻便能一直延续下去。 只是这样的缠绵叮嘱终有尽头。 杳杳又想了想,觉得一切都妥当,似乎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好叮嘱了,只又补充了一句“那我走了呀”,就一挥衣袖,瞬身消失在周云辜的眼前。 而周云辜定定坐了许久,直坐到天光微现,将长夜驱赶。 他想了许多,想那些他冲动时想说却压抑着未曾说出口的话,想她看向他时的每一个眼神与表情,想她将玉挂在自己颈间时袖口拂过带起的清甜气息。 最后,他想起他同她说“我等你回来”,而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好”。 他便不再有更多繁杂而辗转的思绪,只将想念二字刻在心间。 盼她归来。 第65章 杳杳回了神仙界, 第一桩事就是去轮回台找司年轮。 事关周云辜的命数,不疑有他。 谁知去了轮回台,见着了非要将她叫回来的司年轮, 对方却支支吾吾, 说不出个具体缘由来。 杳杳再后知后觉, 也该明白过来, 对方这是故意将她骗了回来,琢磨着拖延耽搁时间呢。 想起之前司命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态度和仿佛说漏嘴般的遮掩,杳杳再迟钝也能明白过来, 许是周云辜此人的命数上真有什么古怪。 司年轮自然是不肯将命格簿子再给她翻看, 又咬死了不肯说清楚事情。 就连替司年轮跑腿将她唤回来的玄炽也自知心虚,躲了起来, 避而不见。 “为什么看不得?为什么他的命数改不得?他也不过是个入了轮回的凡胎, 我去三世镜查过的。” 杳杳翻来覆去只有这几个问题,上一次她也是这般质问司命。 她实在想不明白,不过一桩替凡人改命的小事儿, 大不了自己受点反噬, 扛点儿不痛不痒的天劫,这在神仙界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为何到了自己这儿大伙儿便百般阻拦? 她差点儿同司年轮动起手来。 不管是论打蛮架还是论斗仙法,司年轮都实在不是杳杳的对手。 因而当杳杳认真极了, 当着司年轮的面儿就要拈诀去入他的梦时, 司年轮终于慌了神。 他求饶道:“小祖宗, 我错了还不成, 我不拦你了。” 开玩笑, 要是真让她动真格地入了他的梦,那岂不是什么秘密也藏不住了。 不如他先退一步, 示个弱,反正单看那命格簿子,最多只是奇怪,也不至于让她能够察觉到这古怪背后的根源。 杳杳听到这话,神色才好了许多,柔和下脸色来,就又是那个温柔可爱的小神女。 司命苦着一张脸,将她迎进轮回台,又撤去书架上的层层禁制——全是为了防备杳杳而专诚补上的。 杳杳在一旁抱着胳膊,等他将她要的册子拿下来给她。 司命被她盯着,后背直冒冷汗,却还是挣扎着想要再拖延上一番。 “诶,放哪儿了……哪个朝代、哪辈人来着?我看看啊。” 他一边碎碎念叨着,一边没头苍蝇似地翻着架子上的册子,看似找得认真,实则是在乱翻。 一边乱翻,一边还在心里想着,若是余辞在这儿就好了。往常有她在的时候,杳杳被劝上一劝,总归是会冷静些的,也不至于为了逼迫他拿出命格簿子给她看,都几乎要动起手来。 只是余辞最近寻了个什么宝贝罗盘,说是能感召到特定神仙的气息,她正抱着那罗盘研究,寻思着如何用来找她失踪多日的师父——这还是余辞专程来找他说的,交代完又告诉他,近日兴许是没空来找他玩儿了。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杳杳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我来找吧。” 司命转过头来,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借口义正言辞地拖一拖,杳杳就又补充道:“我上次找过一回,还挺清楚你摆东西的思路的。” 她笑眯眯地望着司命,也不等他拒绝,就上前来,随意翻找了片刻,就拿着一本册子,露出满意神情。 司年轮只能无奈地眼见着她将册子打开,仔细查看上面的内容。 唉,他刚给那位下凡历劫的神君绞尽脑汁编出来的死法,又要让小祖宗瞧了去,锲而不舍地跑去改命了。 司年轮耷拉着一张脸。 杳杳却无暇顾及他,只认真看着册子里所书的凡人命格。 凡人的生平也不过在上面占据寥寥一页纸,从生到死就被安排得一清二楚。 前面的部分与她上回看见的一模一样,唯一起了变化的是最后那一行字。 她上回来的时候,上头写着周云辜是因久病不治而亡,而她又为他挡过两次要命的劫数…… 就见那一行字的末尾果然被添改了两次,如今正写着“遭人暗害毒发身亡”这几个字,瞧着墨迹还挺新。 她合上册子,没忍住将复杂的目光投向一旁假装自在的司年轮。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天天为了要人性命编出这么些烂俗的桥段来。” 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后,她也不多作停留,将册子往书架上随意一扔,又说了句“走了”,就把司年轮晾在了那儿。 她是很无语,甚至觉得司年轮就是故意在跟自己对着干,给她添乱;但她也清楚,按照阳寿长短给凡人布置命格不过是司年轮的职责,她能强硬地将册子抢过来看,却并不能逼着他去改变已经在册的命数。 眼下,她已耽搁了不少时辰,此时最要紧的是赶回去看看周云辜的情形。 她是给了周云辜一块玉,能挡掉不少劫难,甚至连能致人死亡的外力都能被缓上一缓。 可那玩意儿防不了服下口的毒啊。 周云辜此时想必人已经不在容城了,好在她的迷梦镜还在他身上,可以直接让她感知到他的所在,免去一番奔波。 凡人界已过完了年节,早春伸出嫩绿的枝桠,昭告着万物的复苏。 杳杳却顾不得欣赏这一番鲜妍的春色,只瞬身出现在一处院落中,环顾片刻,就透过雕花的窗棂,瞧见了她要找的人。 于她而言,其实不过一日未见,但或许是因为自己也身处凡界,而季节已然变化,她便觉得好似隔了三秋之久。 而那道身影一屋之隔,侧对着她,手上端了杯茶,正神色淡淡地看着对面,在同谁攀谈。 似乎是若有所感,他倏然偏过头,将目光移至窗外,就与立在那儿的杳杳撞了个正着。 杳杳看见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毫不遮掩的欣喜。 她便也缓缓勾起一个笑,用力地朝对方挥了挥手。 好久不见。 …… 周云朗看着坐在对面的人,装作轻松地同对方攀谈着,实则内心暗暗紧张。 他克制住自己的目光不要往对方端着的那杯茶上看。 他在那杯茶里下了点料,是无色无味的毒。 对面那人兴致不高,无论他如何舌灿莲花,也只是神色淡淡,端着茶水也不曾饮过一口。 而那人只端端往那儿一坐,矜贵气质便浑然天成,是仿若天生的孤高冷傲。 那是他孤身在外多年的堂兄,也是周家嫡系唯一的血脉。 周家家大业大,老太爷身上还有个待承袭的爵位,是在这皇城中也算得了人上人的显贵姓氏。 原本该承袭这一切的便是他这位堂兄一家,可谁知对方命不怎么好,克死了父母又缓了无药可医的怪病,还顶着天煞孤星的名号,老太爷咬咬牙就将他送离了京城,任凭自生自灭。 而周云朗自己的父母虽然是庶出,却成了唯一可以继承这一切的人,周云朗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 年少时候,他便很是嫉妒这位堂兄,只因对方身世好,人又拔尖儿,年纪轻轻就已名满京城。 原本以为他被送走,还得了怪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了世,再也无人能同自己相争,可谁知年前传来消息,说他的病已全好了。老太爷年纪大了,一时心软,便亲自修了封家书,要接他回来。 纵使周云朗偷听了对方和周老太爷的谈话,听他言下之意,似乎无意周家的一切,然而他却并不放心,反而觉得忧患重重。 听说他这些年在外经商,手里握着的铺面已遍布大江南北,是个果决又有才干的;偏偏他人还长得如此好,只在年节前后露了个面,便引得京城待字闺中的小姐们好一番倾心爱慕。 周云朗欲除之而后快。 只是似乎他说什么,对方都兴致缺缺,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捧着杯茶也不肯同他对饮一二。 他明白,对方这是无声在逐客。 他却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个能引起对方注意的话题。 “听说老爷子有意定下你同陈家小姐的婚事?” 周云朗听说他似乎很不满意周老爷子要安排他的婚事,不过一试,就见对方果然冷了脸色,有了些起伏。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 却见周云辜莫名望了一眼窗外,随后原本那点儿才浮出水面的冷意就全然消融了,就像是一块冰,被初春暖阳随意一烘,便化作柔柔春水。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1节 他还挺好奇对方突然是怎么了,正要将目光也投向窗外,却见周云辜似乎对着窗外笑了一下,随后便端起茶水要饮下。 周云朗便顾不得窗外的情形,眼勾勾地盯着对方的动作。 快,快喝下去。 他恨不得替对方一口灌下去。 茶杯已递至唇边,周云朗随之屏住了呼吸。 门却突然发出“砰”地一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人破门而入。 随后他的眼前一花。 就见一位姑娘转瞬来到周云辜身前,将那杯茶夺了去,重重搁在桌上。 “别喝!” 姑娘的嗓音清泠泠的,偏生又带点糯和甜,像是十五六的小姑娘年纪。 声音里却盛满了急和怒。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周云朗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他也顾不得那杯茶,下意识去看周云辜的反应,却见对方压根连眼神都不分给他,只看着夺了他杯子的小姑娘,一张冷冷的脸上,瞧着莫名带了点儿欣喜和释然。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对面的人身上,叫周云朗有些傻眼。 他眨了眨眼再去瞧,便见不速之客已挡在了周云辜身前,将对方挡了个严实,一张春水桃花般的漂亮脸蛋上写满了肃然,正瞪圆了眼睛,似乎是在对他怒目而视。 第66章 “你是什么人啊?” 姑娘怒目圆睁, 朝他发问。 周云朗有点儿傻眼。 明明就快要事成,也不知道从哪儿杀出来这么蛮横一个小丫头,此时竟然还先入为主, 盘问起他是何人。 他发愣了一会儿, 那姑娘见得不到答案, 也没继续盯他, 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被她夺走的那杯茶上。 “瞧着像个傻的,也会下毒吗?” 他似乎听见姑娘嘴里这么小声嘟囔了一句。 周云朗愕然,她这是说得什么话?是在说他傻吗?不对——她如何得知里头被他下了毒? 他自觉这一番手脚做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瞧, 就连周云辜也没察觉半分端倪。 他这厢仍旧诧异着,那位姑娘已经端起茶杯, 将里头的茶一饮而尽, 压根不容他反应,更别提阻拦一二。 他便老老实实当起了傻子,继续目瞪口呆地瞧着来人接下来的动作。 于是他看见那漂亮的小姑娘将茶咽下去, 皱起精致的眉头, 似乎还回味起来。 “果然下了毒啊。” 姑娘品了片刻,这样喃喃道。 她这一句话并未压低声音,屋内的二人皆能听清。 周云辜豁然起了身,皱紧了眉头, 动作迅速地夺走姑娘手上的杯子, 又紧张地揽住了对方。 周云朗更傻眼了。 这位姑娘还真是猛人啊, 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是从何得知他下毒这件事的, 但是知道有毒还能端起杯子就饮, 饮完才下结论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平淡说出“果然下了毒”这种话。 他生平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而周云辜的反应也足够让他吃惊。自打周云辜回到周家, 他远远近近也见过他不少面了,对方从来都是一副无论何时都不关他的事的冷淡模样,就好像世间没有能额外引起他注意的事儿;此时他却露出这样的着紧神色,比他先前那个莫名其妙的笑还要让人惊讶。 他便忘了,其实他才是该质问来者是何人的那个人,同时忘的还有他欲下毒害人却被揭露这件事。 那姑娘此时又开了口,却是对着周云辜。 “哎呀,我没事儿,你别紧张,凡…人这点儿小毒伤不到我。” 周云辜闻言,神色松了下去,揽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而姑娘也不甚在意,反而将目光重新转到周云朗身上。 “你是谁啊?为什么要往他的茶里下毒?” 周云朗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眼前这个样子的。 他觉得他应当说点什么,以示反驳,譬如“你凭什么说我下毒?你又是谁”之类的话。 然而他实在震惊又茫然,嘴唇上下瓮合,磕磕绊绊说出一个“你”字后便打了结儿。 那奇奇怪怪的姑娘也不同他废话,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将目光重新转到周云辜身上,似乎是在仔细打量。 “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在这里过得是不是不好?” 周云朗心想,呵,欺负,他们哪敢。周云辜为了婚事都敢跟周老太爷叫板,当场甩冷脸子给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太爷,他们一众小辈可没有这般底气,更别提欺负他了。 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想给人家喂毒。 周云辜闻言似乎也愣了一下。 于是周云朗就见他抿了抿唇,低了眉目,轻轻“嗯”了一声。 周云朗:“?” 不是,这人脸上原来还可以做出如此示弱又乖顺的表情? 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魔幻。 更魔幻的是,那姑娘转眼又瞪了他一眼,抬起手,想要做些什么动作。 怎么,难道这瞧着弱柳扶风的小姑娘还想打他?! 手抬到一半,就被周云辜捉住,拦住了后头所有的动作。 周云辜开口时嗓音有些无奈,像是哄人一般对小姑娘低声劝道:“别冲动。” 小姑娘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反驳周云辜。 她只是拉起周云辜的手,牵着他往外就走。 “走,这破地方我们不待了,这些人竟然敢欺负你,都是坏人。” 周云朗:“?” 想想也是,他下毒这事儿确实坏,但从头到尾,周云辜呆在周家两个月,可半点亏也没吃。 结果他就听见周云辜含笑的声音响起。 “好。” 仿佛他真的是被欺负的孤苦之人,乖乖等着来人将他接走。 周云朗多愣了片刻,再追出去时,院里哪还有那二人的身影。 …… 杳杳拉着周云辜出来,后知后觉才想起来问一句:“啊,里面那人真不管了?” 周云辜喉间有低低笑声。 “不用管。” “好。”她又问,“那我们去哪儿呢?” 周云辜想了想,回她道: “不如回杨城吧。” 杳杳愣了一下。 她话里的意思其实是问现下去哪儿,只是周云辜既然想到更远的杨城,便证明他其实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做停留。 因而杳杳只是笑了一下,便顺应着他的话。 “好。” 她松开拉住他的那只手,又重新用将他两只手都握住。 “闭上眼睛。”她一边说,一边朝周云辜眨了眨眼。 周云辜不疑有他,含着笑,顺从地闭上了眼。 他再睁开眼,周遭环境已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仍在一处院落之中,只是景致却不是先前小院里那样。 院墙边有一棵高大的香樟树,院子角落里有两把座椅,一旁的小几上仍摆着茶具未收,一景一物,皆是他们初秋离开时的模样。 而沉疴未愈的他曾经坐在那里听杳杳谈起那些玄奇的事情,一切都好像是她给他的一场好梦。 杳杳松开他的手,望向他时,眸子里闪着细碎的光。 “我们回来啦。” 他微微笑了。 “嗯,回来了。” 杳杳似是怀念般地打量了周遭的环境片刻,感叹道:“别说,我在这人间,还是初遇见你那段时日过得最是舒心。” 说完,她看向周云辜,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周云辜被她的眼神盯得耳尖微红,却难得没有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别处,而是静静地回望。 良久,杳杳露出一个笑来,两颊处浅浅的梨涡随之陷了下去。 “你还记得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全然不是现在这个性子。”她这样说着,露出一点回忆神色,“我在街上撞见你,问你要算卦的时候,你可凶了,神色冷得像块儿冰,瞧着不好亲近极了。” 杳杳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想。 她皱了皱鼻子,又补充了一句。 “可凶了。”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2节 像是责怪,又像是撒娇。 经她这么一说,周云辜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终于不再与她对视,而是微微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思考。 “是我不好。”片刻后,他抬起目光,神色有几分认真,“对不住。” 他那时好像是有那么点儿凶。 只是眼前人以为那是她与他的初见,其实不然。 早在她支起月老庙外那处算命摊子时,他便瞧见过她。 她戴着面纱,在晨曦微阳下支开摊子,有好奇的过路人上前来询问,她便温声答话,一双眼睛里全是盈盈笑意,光照进去,柔和又剔透。 她认真替人测算起了命数。 而他则不远不近地看着。 他其实不信命,这也怨不得他,只因过往替他摸算过命数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得不好听。 只是他看着她,却突然也想上前去,像那些虔诚的香客一般,将命数交到所谓能知晓天命之人的手里,听听看他们会怎么说。 念头乍起,他便是一惊,随即告诫自己,不可动摇。 他对命运讳莫如深,就像病人总是讳疾忌医。 因而他再碰见她,而她张口便是要替他做主算一卦,他这才彻底将冷冷脸色摆到面上来,其实细想来,不过是恼羞成怒。 他这一回想,便是长久的沉默。 “……啊?”只是顿住的不光是他,杳杳听到他的道歉也微愣。 随后她便反应过来,又重新笑着道:“道什么歉呀?其实那时候是我唐突了。” 仿佛她只消一眼,就能准确猜透他心中所思所虑。 周云辜定定看着她。 她的面上仍旧挂着盈盈的笑,比春日的风要暖,比盛放的花要甜。 周云辜便感慨于她这个人。 她这个人呀,浑身上下行事作风有一股子超脱于世俗的天真劲儿,实际上呢,却又知情识意,不会叫人觉得她不懂事;偶尔倒也会撒撒娇,撒起娇来则格外让人心疼,连同她说话都会下意识放缓了声。 周云辜便柔缓了声调,同她说:“我绝不会再凶你。” 杳杳眼珠子转了转,想了想道: “若是我再唐突你,你也不凶我?” 她转眼珠子的模样有几分顽皮,便叫她周身少了些飘渺的神仙气儿,反而像是寻常的凡间姑娘。 而此时话里话外,也不知是故意拿他寻开心,还是较真劲儿上来了同他杠上了。 周云辜低笑。 “如何唐突……?无论如何,也不会凶你。” 他话音方落下,眼前的神仙姑娘就不甘示弱地凑近了些。 她朝着他一寸寸靠近的时候,明亮的眼睛里是灼灼的目光,一瞬也不曾移开过,仔细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纳入眼底,好记进心里。 周云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杳杳身量只到他肩膀位置,要再凑近些,便需微微仰起头,踮起脚。 而她的手已攥住了他的衣襟。 周云辜似是被蛊惑,头脑里几乎空白,下意识地配合着她微微低下了头。 他们此时近得仿佛呼吸都交融。 杳杳顿了一下,将头偏过去了一些,才再度靠近他。 唇角处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像是柔软的花瓣被风吹来,轻轻拂过,又在短暂的留恋之后,一触即逝。 距离拉开,眼前的姑娘微红了脸颊,眼神却明晃晃,甚至好似暗含得意,仿佛在说—— “看,我唐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杳杳:(得意叉腰)唐突一下,说好了不许凶我 第67章 今日氛围正好, 连微风也缱绻多情。 杳杳一时冲动,借势亲了周云辜的嘴角。 本来她的冲动一气呵成,就要直直吻上対方的唇, 就像上回在江水底下骗他是在给他渡气那次一样;可兴许是少了荡漾水波的阻拦, 她反而残存了些不好意思的念头, 因而只是微微偏过角度, 轻轻碰了下他的嘴角。 她用唇贴了他的嘴角不过几息,将距离拉开来,堂而皇之地望着対方, 实则心里有些打鼓。 毕竟她眼下的行为, 才的的确确当得上是唐突。 只是她近日来看的凡间话本子里都是公子唐突了佳人,如今她反过来将眼前的翩翩公子唐突了去, 也不知道対方会是个什么反应。 她的眼神又带上了些许好奇。 而被她唐突的公子那一张如玉的脸庞此时写满了茫然神情, 目光也似乎失去了焦距,瞧着有些惊愕,甚至来不及害羞。 其实他上回在水里被她正正吻上嘴唇时, 模样还不及此刻茫然。 只不过那回自己有骗他是事出有因, 此时却全凭本能冲动行事,连个幌子也无,怪不得人家震惊。 杳杳看着心中满意。 対嘛,被唐突的公子呆立当场, 要她来写个话本子, 也该是如此。 只是呆愣过后, 公子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公子修长的手指拂过方才被她亲吻的嘴角。 像是回味。 杳杳也跟着回味, 随即懊恼自己为何不多停留一会儿, 不然现在也不会回想起来才觉得那美好动人的触感转瞬即逝。 “原来你指的唐突是这个意思。” 她听见周云辜这样叹道。 她松开対方衣襟的手被人重新握住,又有一只臂膀揽在她腰后, 力道温柔而坚定,将她的身子往前带了带。 嗯? 她被対方的气息所环绕,是她熟悉且让她心安的偏冷沉香味道,杳杳很难产生什么挣扎的心情。 随后她的唇再度被人攥取。 周云辜吻了她。 他的吻不像她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嘴唇相贴,而是带着莫名的渴求意味,似乎想要往更深处去,仿佛这样就能触及対方的灵魂。 杳杳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样一个吻给搅乱了去,连心跳也不成声。 她微微睁大了眼,却只能看见対方低垂的眼睫如同轻颤的鸦羽。 一时间连呼吸也是乱的。 她却觉得莫名心安,也学着対方此时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唇上的触感一开始是微凉的,相互依存得久了,更深处的温热才缓慢地攀涌上来,直将面颊也染红。 杳杳却头一回从热意中尝到心灵深处的宁静。 这一个吻比方才的要久上许多。 分开时,周云辜连气息都是微喘的。 杳杳却从心底升起一些不舍与贪恋。 二人分开来,她并没有直直望向対面的人,而是将视线略微移开了一些。 杳杳虽然懵懂,却也不在这些事情上扭捏,看那些话本子里公子小姐之间你侬我侬时,她也全然是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欣慰,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却好像不似她先前想的那般简单。 她此时觉得有些赧然,面上的热度也昭示着她必定是红透了脸。 这一分赧然跟平时的不同,又带着些许雀跃,叫她想要去瞧一瞧対方的神色。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一眼周云辜。 在他们分开的时候,二人就已经稍微拉开了点儿距离。虽然拉开了一些,却仍然隔得不远,而且在这个距离上,反而更好看清対面人的全部神态。 于是杳杳就看见周云辜脸上的羞赧神情比她更甚——纵使他仍然能端住那张脸以及其上的板正冷清神色,整个人瞧着与往日里无二,但反而是这般故作淡然的模样让杳杳暗暗好笑。 与他相处的这些时日,她早已摸清他的脾性。 她抬眼,去看他的脖颈与耳尖,见那上头果然绯红一片,就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顿时底气又足了。 “怎么,我唐突冒犯了你,你便也要冒犯回来吗?” 看在周云辜眼里,她这样问着,下巴也微微扬起来一些,眼睛却亮闪闪。 他没忍住,伸出手指,用指关节挠了一下她尖尖翘翘的小下巴。 就见小姑娘眼里疑惑神情一闪而过,但仍旧是顺着他的动作任由他作为。 周云辜顿时觉得心中软成一片。 气氛也随着他这个自然而然的亲近动作而松散下来,仿佛二人之间的所有亲密都是那么得顺理成章。 “啊,差点儿忘了正事!” 杳杳这样说着,拍了拍手。 她拉着周云辜坐下,一边同他解释道:“我要再看一看你的梦。”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3节 周云辜顺从地应“好”,又恍然间想明白另外一桩事—— 他知道她三番五次要看自己的梦是为了什么,纵使她从来不肯说,但偏偏她脸上是个藏不住事儿的。 他知道,她要看的那些梦定然是与他的命数息息相关。 曾几何时,他格外反感他人翻阅他的过往,揣测他的未来,可不知为何到了她眼前,他便难以生出半点儿反抗之意;除了担心她因此有所损害,这些曾经被他视为逆鳞的命运之论全然摊开来,任由她随意作为。 他微微阖上眼,将这些涌至心间的念头反复琢磨回味,从中品出的是他対她格外特殊的感情与牵挂。 杳杳已经拈了诀,如常地点在他的额间。 须臾片刻,她的声音传来—— “好啦,没事儿了。” 是格外轻松的语调。 周云辜不甚在意她又看到了什么,亦或是因为什么而如此放松,他只知道她的手指还戳在他的额间,而她的体温向来不高,是微凉的触感。 他睁开眼,顺从自己莫名涌起的心意,将她的那只手握住,顺势拿下来。 他看了一眼那只手,指节如葱白,指尖细软,随意戳在他的额间,就好像将他的一颗心也搅乱了去。 他坐在座椅上,而杳杳为了方便探他的梦,正倾身往他这边靠了一些。 这一切不过在一息之间。 杳杳还未反应过来,带着刚从梦境中出来的懵懂,将眼神投向了他。 而那一双漂亮的眼眸里,如今恰恰好好地装着一个他。 心念微动间,他轻轻笑了一声。 杳杳正要他怎么了,甫一开口,话音就被吞没在唇齿间。 他微微抬起头,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短暂如蜻蜓点水。 他本想一触便放开她,谁知杳杳眨了眨眼睛,伸出舌尖来,轻轻舔舐了一下他的下唇。 她的眼里还带着一派纯然的好奇神色。 周云辜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一声似是无奈似是满足的轻叹从唇间逸出。 情难自已,他加深了这个吻。 微风也驻足,生怕打扰了与他的神仙姑娘拥吻的年轻人。 ……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留在初相识的这一处院子,过起了神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杨城地处江南,城里繁华精致,城外便是明山秀水。 他们有时在院子里煮茶闲谈,杳杳继续同周云辜讲起神仙们的故事,而周云辜则多半是做听众,有时会支起书案,替她画上一幅小像;有时兴起也会去城郊游玩踏青,正逢春日好时节,随意一处小景都美得如同画卷。 更多的时候,杳杳时常要探一探他的梦,偶尔也会给他造一些他从未想象过的美梦。周云辜此前从不做梦,如今却好似一口气将人间美梦做了个遍。 而她每每探完梦时,两个人隔得便会很近,他总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去吻一吻她,有时候是下巴,有时候是嘴唇。 杳杳最先开始还会笑他为何变得如此黏人,后来她习惯了,若是周云辜一时没有吻上来,她反而会低下头去主动吻他。 他们如同人世间所有相爱的人一般无间亲密地相处着,少了那些俗世凡尘的顾虑,多了人与神仙间的深厚隔阂。 他们却只当那些隔阂不曾存在。 “最近看的一些话本子里,凡人总说什么,潇洒快意似神仙——” 杳杳开口时,周云辜正提笔描摹着她的模样,方点完她星子般的眸,抬起头来认真听她说话。 杳杳就继续道: “但本神仙可太有发言权了,我那些天上的同僚,说不定过得还没我们如今快活呢。” 她舒展了一下身子,目光悠悠远眺。 “你瞧,它在做梦。” “它梦见春日离去,在初夏的微风阳光里舒展枝叶。” 她说这些话时,眉眼也随之舒展开来,好像随着风就要去往远方,杳然如梦。 周云辜忘记搁下的笔端汇聚了一滴墨,落在纸上,便晕坏了一张好画。 她是寿命悠长的天上神仙,而他是转瞬即逝的凡夫俗子。 就好像她的生命悠长到没有尽头,她大可放慢脚步品尝世间每一粒有关时光的沙尘,也可转瞬忘记一段数年的记忆。 而他只能在偶尔升起的惶然中珍惜当下的每一寸好时光。 他笑了笑,将笔搁好,又将那一卷纸收拢在一旁。 一滴墨晕坏了整张画,却无碍他将心情放得惬意悠长。 “初夏绿意正盛,又不会过分暑热,可要同我一道去泛舟游湖?” 他说这话的时候,杳杳才发现他又新描了一张画,却卷起来不给她看。 她正探身去扒拉那卷画纸,闻言抬起脸来,瞧着周云辜的方向,想了一瞬,就应了一声“好呀”。 那一卷纸也被她勾到了手边,摊开来。 “呀,怎么被墨晕坏了,可惜一张好画。” 她这样说着,顺手拈了一个诀,那破坏了整张画面的墨点子就悄然消失了去。 仍旧是一幅好画,画上是笑意盈盈的一个她,也是被作画者放在心间的一个她。 第68章 他们第二日便去了城郊泛舟, 游玩了整整?日,又为了免去来回进出城?折腾,二人歇在了城郊?处别院。 杳杳白日里玩得开心, 又是摸鱼又是嬉水, 纵使她顶???副神仙躯壳, ?难得?了些疲乏?感, 瞧??反倒有了些真实感。 只是?路回了别院,她仍旧在同周云辜可惜道:“?荷才露了角,还没能盛放。不如等到了荷花开遍?时候, 我们再来?次吧。应当会更加好看呢。” 她说这话时, 没忍住打了个困倦?哈欠,打完那个哈欠, 眼睛里却仍旧亮亮?, 将满目?期待投向?旁?周云辜。 “好。” 周云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头,顿了顿,又替她将鬓边细碎?发仔细别到耳后。 杳杳则任凭他作为, 甚至用手托??下巴, 梨涡浅浅下陷,笑盈盈地打量了他许久。 二人?同用了晚膳,偶尔出行,让人格外悠然与松快。 只是用完饭, 杳杳就闷头回了屋子里。 周云辜有些意外, 她向来同自己亲近, 饭毕总是还?朝他讨??两杯茶, 坐??说好?会儿?话才肯离开。 如今却匆匆道了晚安就往屋子里钻, 只有告别时眼里?不舍还同往常?样。 他摇了摇头,?不多想, 只随她去。 到了晚间,杳杳屋里?烛火?直燃到了夜半?更。 周云辜向来浅眠,白日里游玩?疲惫困倦仍在,他却心中想??事情,????难以入眠。 披了衣?身到院中,就看见杳杳所在?屋内灯火达旦。 他??道她夜里不用怎么睡觉。 记得是她第?次探他?梦境时,他曾经告诉她,自己从来不曾做梦。 他这句话说得笃定,半???没有掺假。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从来不会在夜里做梦。 很多人会觉得?夜无梦是好觉,只有他固然不做梦,却?很难睡上?个安稳觉。 ??杳杳则是记住了这?桩事,后来再同他说?时,仔细问过他?些相关?问题。 她当时听完他?陈述,是切切实实?疑惑神情。 “不应当呀。”她?边说??,没忍住又用手指戳了戳他?额头,却没有打上入梦?法诀,只继续道:“我能看见你?梦境。虽然你?梦境?地瞧??其实?有些奇怪,至少我从来没见过哪个人?梦境是像你?这般空无?物……” 她说到这里时,猛然收回手拍了拍。 “对,你?梦境里很空,除了?片浓稠?雾??,什么?没有。你再想想看,睡???后?意识里,是不是有这么?片场景?” 他当时听了她?话,仔细思索回想了?番,仿佛瞬间被人点醒——兴许他并不是不做梦?,只是梦中?境太空渺,他便下意识以为自己无梦可做。 他笑了笑,只道:“兴许如此。” 在他看来,这并不是?桩十???紧?事情。 杳杳却不这么认为。 她当时皱???张?脸很是想了?会儿,才同他含糊说道:“我不明白你?梦里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我?前?遇到过?位……神仙,我和他素未谋面,但是我意外闯进他?梦境,和你?似乎有几??相同?处。” 他只含笑听??,不曾做半句应答。 杳杳继续自说自话: “啊,这?间???缘和联系我?暂时没搞明白,所以当下不重?。重??是,梦境中??切??是你内心深处?表达呀。你?心中怎么可能什么?没有呢?” 她喃喃自语,?副想不明白?样子。 他闻言却是微愣。 心中什么?没有吗……?这对于意外遇见杳杳?前?他来说,?不是没有可能?。 在遇见她?前,他真正放入心中去想?,??是些什么呢? 是如何迎接自己生命?终点,好完整??完人世这?遭。 他其实不??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念头,好像那些命途比他还?多舛?人们?不曾像他这般冷寂,反??会生出挣扎念头。 他这厢细细思索??,后背隐约出了?些冷汗。 杳杳却?拍手做了决定。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4节 “没有关系,我可以给你造?些梦。啊,?不是说这些梦就能代表你心中真正所想,但或许能给你个参照?至少叫你每晚?梦里不会那么无聊。” 她说这话时满目盈盈?笑意,望向他来,似乎是在征询他?意见。 他无从拒绝。 后来,她时常会在他睡觉时坐在他?榻前。 ?开始,他很有些不习惯,总觉得入睡时有人守在自己榻前,??那个人又是她,这让他更加难以入眠。 杳杳在看穿他?为难后,?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她同他仔细解释道,说她造这?番梦时,人必须在跟前。 ??他?是打那个时候??道,其实她并不如何需?睡眠。 她还告诉他,神仙?是?睡觉,?做梦?;只是她?元神过于特殊,?旦做梦就有些麻烦,容易?觉难醒。反正神仙?不像凡人,离了睡眠?不会有多???损害,她便很少入眠了。 她说?这些事来,总是事无巨细,从未??为他只是?介凡人??对他有所隐瞒,诸多秘辛她皆是如实同他道来。 她还说她其实是从?片混沌?梦境?始中开了神识,这才化象,?了神仙。 她??梦??生,循梦??去;无梦无她,从??了然天命。 她说这些时,声音柔缓,娓娓道来,就仿佛不再是往日里那个性子天真活泼??姑娘,??是?位真正活过万年时光?神女。 周云辜在她?指引下缓缓闭上眼,神识渐渐没入她为他所构造?梦中?境。 是?梦到天明?美梦,她将她所认为美好??切事物,??在梦里缓缓呈现予他,为他原本苍白?梦境添上浓墨重彩?笔划。 周云辜从回忆里扯回自己?思绪,唇边却挂上了淡淡?笑。 他望向燃??灯火?那间?屋,突然很想见见她,告诉她,她给他?梦向来??是很好?,只是少了最重?最珍贵?她。 她往常不睡觉?时候,偶尔会在屋顶坐??看星星,遇上他?难以入眠?时候,会指??那些星星,同他对?对凡人有关星宿?见解;有时候她?会在院子里静静瞧????风??动?枝叶,仿佛?草?木??能被她瞧出具体所想来。 总?她很少会将自己闷在屋子里。 只是她今日游玩得尽兴,傍晚瞧??人有些疲乏,如今仍旧燃??灯火,?不??道是在做什么。 他本想敲响她?门,快???至门前时,又改了主意,并未去叨扰她,??是在院中坐下,就这样静静陪??她。 他如今愈发觉得看见她就心安,同她对视更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沉湎;只是偶尔在静谧?处默默陪??她,似乎?是?件不错?事情。 他拢了拢外衣,就这样坐在院内,直至天明。 …… 杳杳从屋里出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曦光划破暗淡?天幕,将那点儿人人向往?明亮散落人间。 杳杳推门??出,就看见披??晨曦坐在院内?人。 夜晚露水重,他披在身上?外衣已被露水沾染得?了几??湿意,想来是坐了很久。 她面上挂上了几??讶然,?顾不得将握在手里本想拿给他看?书卷递给他,只问他道:“怎么了吗??个人坐在外面,难不?整夜没睡……不是同你说了嘛,若是难眠,可以来找我,我帮你解决。” “无碍,并不是睡不??。”周云辜却只是微微笑了?下,摇摇头,转??问她:“你在屋里忙活了?宿,是忙了些什么?” 杳杳有些惊讶于他??道自己忙了?整晚,此时被他提?,又想??拿给他看?东西,有些兴致勃勃。 她将手上握???那卷书册抛给对方。 “喏。昨晚?宿在写这个,给你看看。” 周云辜顺势接过,将书卷摊开来,上面提???字是“梦意通识”。 他略微有些疑惑,只?扬眉,杳杳就替他解答:“你若是有什么关于我?疑惑?处,或者哪?日情急需?找我,我又不在,你就在这个里头翻?翻,兴许能找到法子。” 她?边同他解答,?边活动了下手腕子。 她写这本东西是动用了法力拈诀??书,并非实打实?提笔点墨??写,只是到底费了整晚?功夫,总归是有些疲乏?。 可她十??满足,毕竟那上头所书,几乎?算得上她漫长毕生?全部所感所学与所见所闻了。 只是周云辜?重点似乎不在这本书如何神奇精妙上,??是捉住了她话中那句随口??来?假设,整个人??压有些低迷。 “你……不在?是有什么事情?离开吗。” 杳杳闻言微愣,随后笑了。 “傻呀,如果——我是说如果啦。” 对方这才瞧??似是松了?口??。 他将书卷收好,抿唇道了?声“好”,看向她?目光里夹杂了?点复杂神色。 她却?眼看穿那是心疼?神色。 果然就听见他紧接??道:“……你辛苦了。” 道完后头似乎还有些欲言又止?意味。 她其实此刻精神还挺抖擞,却?了捉弄他?二?心思。 她放软了声音,凑近了?些。 “啊,确实有点辛苦耶。” 不等对方回答,她又道:“不过说不定你亲亲我,我就不辛苦啦!” 杳杳静静等??对方?回应。 她??道自己眼里定然写满了期待,她?不??道这个带??撒娇意味?突然请求会换来周云辜什么样?反应。 但她?预感向来很准,她??道纵使她是在开玩笑,眼前人却?不会让她失望。 于是光风霁月?男人在她?期待眼神里,定定回望向她,顺??她?话语应了?声“好”。 她原本就凑近了许多,??他应完好后,向她所在?方向微微倾身,将剩下?那点儿距离抹掉。 他眼带笑意,只那?点儿笑就足以驱赶??他周身?冷峻。 他吻了吻她?额。 作者有话要说: 在努力圆一些前面挖的坑(bushi 第69章 入了六月, 微微起了暑热。 杳杳近来身体有些微恙,总是没精打采,玩耍起来也显得兴致不高。 瞧着倒像是凡人受不得暑热的模样。 只是她是神仙, 自然与凡人不尽相同, 因而周云辜有些担忧。 他问起这一桩事, 杳杳却摆摆手, 说她无碍,胡乱扯了一番云里雾里的话,推说过些日子便会好。 既然她都如此说了, 摆明是不想同他细讲, 周云辜便只留了心,也不再多问。 寻了个时日, 周云辜同她说起神祀节的事情。 他想她对这些节庆日子向来感兴趣, 往往最爱凑上一番热闹,也不知道如今是否会高兴去赴一赴神祀节的灯会,兴许能让她的恹恹情绪好转一二。 他将事情同她简单一说, 就见她眼睛果然亮了一些, 似是很感兴趣。 杳杳在凡界几乎快要待足凡人的一年,仍旧改不了听说过节就好奇心起的性子。 她来了点儿精神,一扫颓然模样,朝周云辜问起神祀节的因果由来。 “神祀节?这又是什么节日呀?” 其实近来她身体确实有恙, 而她自己也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神仙确实不会像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但也有灵力状态起伏的时候。 而她因为之前为周云辜改命折腾太过, 变动了不少凡间事物, 受了反噬。 至于反噬为何过了好一段平静日子才来势汹汹, 缘由也很简单——神仙的身体走的是神仙的时间,她一直待在凡人界, 反噬便来得没有那么立竿见影。 这次的反噬纵然厉害,折腾得她没精打采了好几日,但她可不打算同周云辜说上半点儿。 毕竟当初一时起念要为他占命又改命的,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他并未对她作出过任何请求。 那么这一桩事的后果便由她一人来承担即可,何须给他添上莫须有的烦恼呢? 何况她自己也清楚,这份虚弱也不过是持续上十天半个月,她的根基还算牢固,并不会因此动摇到根本。 她虽然行事有些冲动果敢,偶尔还当得上是莽撞,实际上她每每做决定之前,心里都有谱。 周云辜已同她说起这神祀节的由来。 她一边想着心里的小九九,一边将他所说的内容听完,这才将全部心思放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竟还有这样一桩事情?” 她听完,有些疑惑,又有些感叹。 周云辜话里的意思,是说这神祀节距今也不过数百年的历史,而起源却早已模糊不清,传到后人口中,有些众说纷纭。 但无论怎么有争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神祀节似乎是为了祭奠一位上古的神仙。 众人都认同的部分大体上是说,那神仙于数百年前降临人世,恰逢人间山河动乱,生灵涂炭,而那位降世的神祗恰好解了凡人界的危难;只是后头的部分却有两个最为主流的说法—— 一说这六月廿一那日,是神仙下凡的日子;却也有人说,这一日是那位上古神仙陨落的日子,是祭日。 两种说法都不过是在只言片语中流传,后来才被人们润色一二,故事有了完整的衍生,将故事流传在了坊间。 只不过实情如何,这偌大凡世间,怕是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了。 周云辜向来不太关心这些事情,在遇到杳杳之前,他对于虚无缥缈的神仙等信仰也是持可有可无的态度——敬重有余,却不像他人那般笃信。 他对这件事情能说上这么多,还是因为他自己便是生在那六月廿一,从小听身边的人说得多了,自然记得清楚,想忘也忘不了。 而眼前向他打听这件事情的,恰好是位神仙,兴许她会知道一些什么内幕呢?天底下有这份机缘同神仙如此相熟的,估计也难找出第二人了,说不定今日这桩流传了百年未有定论的传闻就要盖棺定论。 他望向杳杳,难得有些期待对方作出何种说法。 谁知杳杳感叹完那一句之后,摇摇头,道:“我作为神仙,还算是个交游广阔的活泼神仙,都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位同僚。” 这个答案着实让人愕然,周云辜却不疑有他。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5节 他只不过微愣了片刻,就失笑道: “如此说来,这么个受人重视的节庆日子,竟是全凭凡间人杜撰?” 杳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恐怕事实便是如此了。”她说完,又放轻松了些,调侃道:“看来凡间人还真爱过节呀,想方设法也要多起些节日的名目。” 周云辜闻言低低笑了。 爱凑节日热闹的也不全是凡人吧。他瞧着眼前这位神仙姑娘,似乎每逢节庆日子,比他这位凡人还要兴致高昂呢。 他没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含笑望向杳杳,问她道:“所以廿一那日你要不要去逛庙会?” 杳杳自然是响亮地回了他一声“要”。 周云辜顿了顿,又道:“其实那日恰好是我的生辰。” 那么他可以视作她同他一道去看灯逛庙会,也算是为他庆贺生辰了吗? 其实他甚少在意所谓生辰,年轻的时候更是有几分厌恶情节在里头——逢上个对他命数感兴趣的高人,算上一卦后,都会摇头叹息,说他活不过多少多少岁。 他便懒得再去数那些生辰年月,反正到头来也是要离开这人世间。 只是如今身边有人陪伴,他反而开始珍惜那些难得的日子,有机会定是要好好纪念一番,兴许能多一些美好的记忆,好让他留在心间慢慢品味。 他这是起了私心。 而杳杳闻言,神色新奇又向往。 “那正好呀——我陪你过生辰。”她这样说着,转而又道:“真好,我记着你的生辰了,我年年都陪你一起过。” 说完她又有些感慨—— “我其实很羡慕他人有生辰可过,只可惜我降生得早,又是在一片朦胧之中,没有人能替我数着日子,待我有了意识,便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周云辜默然片刻。 “没事。不如将今后的每一日,都视作你的生辰。”他在杳杳的惊讶目光里说出这句话来,眼见着对方的目光一点点儿变得写满欢喜,又补充道:“其实凡人庆祝生辰,就跟凡人喜爱过节一样,不过多了个由头能够寻些开心,再做些美好期许。” 他顿了顿。 “所以今后每一日,祝你日日开颜,事事顺意。” 杳杳听完,呆愣了好一阵子。 她下意识用手攥住了裙摆,觉得心中莫名有股暖流涌过,既妥帖又熨烫。 还从来没有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呢。 她可是神仙,而他是第一个不向她索求任何,反而将祝福送予她的人。 他祝她今后每一日都是生辰日,祝她日日都有开心颜,祝她事事顺意。 他将那些简单又美好的愿望尽数祝予她。 她松开裙摆,就好像松开心间的顾虑与茫然,随后凑近了些,踮脚亲了亲对面人的脸颊。 “好呀,那就承你吉言啦。” 她说完,也顾不上像往日里一样去瞧对方是否红了耳尖,而是俏皮地眨了眨眼,就提着裙摆跑出了屋子。直到重重雕花的窗檐能够将直直目光遮掩,她才捂住自己跳得有些快的心脏,摸了摸自己通红发烫的耳朵。 她捂住心口,却忍不住不停想着让她心跳加速的那个他。 这一切真好呀。 …… 六月廿一那日,杳杳没能起得来床。 过了午时,周云辜才敲响了她的屋门。 她朦胧间听见有人敲门,又似乎听见了周云辜喊了她一声,眼睛还有些睁不开来,却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周云辜推门而入的时候,她还顶着一脸的睡意。 反噬了灵力后的身体不太好受,微薄灵气有些支撑不住她的精力开销,往日里不怎么睡觉的她近日来睡得一日比一日沉。 这些状况都是她意料之中的,因而她并不如何惊慌。 只是她却也想得到,周云辜那般细致聪明的人,肯定也能看出不妥来。 她还挺担心他多想的。 因而她眼睛还没睁开,就挣扎着要起来。 有人立时扶住了她,让她靠坐在榻上。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周云辜似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率先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替我改命的缘由?” 他说得含糊,杳杳一听却知道他已经猜到了。 对呀,他是那么聪慧又处变不惊的人,什么样的事情能逃过他的眼睛呢?稍一联想,便叫他猜到了。 杳杳终于睁开眼,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听了都有些无奈的有气无力。 “啊,你不必担心,过一阵子就好了。” 她抬眼就撞上对方的沉静目光,那里头却不如往日里平静,瞧着有些严肃,不自觉便带了冷意。 她知道那其实是他的担忧,却还是撇了撇嘴。 “干什么这么凶啦。”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脸颊,随后便被对方被她戳着脸颊却仍旧严肃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好啦,笑一个!我说没事就一定没事的,什么时候骗过你。” 周云辜闻言顿了顿,将神色里的严整肃然卸了一些去,却仍旧没有笑。 他沉默片刻后开口,问她: “我的命是不是很难改?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已经很满足了。” 杳杳收回了戳在他颊间的手指,坐正了些,用一只手撑住了脸,认真看向他。 她也默然片刻,随即像是叹了口气般地喃喃道:“是呀。” 她在面上挂出一点儿不甚在意的笑来,心中却想着,不满足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已呀。 她愈与他相处,便愈发贪婪地觉得一切都还不够。 她替他挡了命中的劫,换回一个康健无虞的他,却又忧心几十年后的将来,凡人寿命会走到尽头。 这样想着,她的眼眶就有些微红。 为何人命如此脆弱短暂呢? 她抿了抿唇,将思绪打住,把那些愁绪压到心底,不露分毫。 转而她又是笑颜相向,语气也是松快而惬意。 “别想这些啦。走,我们过节去。”她顿了顿,“还有,周云辜呀——” “——祝你生辰快乐。” 第70章 他们今日要一起出发去过节。 杳杳上一次同周云辜一起去看佳节灯会还是在去年的乞巧。 原本元宵也是个好时节, 但杳杳去了轮回台找司命查周云辜的命数,因而错过了。 她对于眼前的出行便十分向往。 离开之前,杳杳想了想, 特意掏出一枚镶了珍珠的精致簪子, 别在了发上显眼的位置。 是上回过乞巧节时, 周云辜珍重地别在她发间的那一只。 她满意地笑了笑, 这才出了屋门。 周云辜已在屋外候着她了。 他难得穿了一身略显高调的华贵锦袍。其实他往日里不需要衣物的额外装点,只人往那儿一站,周身气度并着那张挑不出任何错处的脸孔便已足够夺人眼球。 如今稍加装点, 更是格外瞩目。 而他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幽潭似的一双深目含了情,便褪去往日里的全部寒意, 只叫人想要沉溺。 杳杳不由自主凑近了些。 待她走到他身边, 周云辜浅淡地笑了一下。 “走吧。” 他在等她一同去逛庙会看灯。 而原本对节庆盛会分外有兴趣的杳杳却停住了往外头走的步子,恰好落后了他半步。 周云辜察觉到她的停顿后,便也停住往外迈的步子, 回过头望向杳杳, 静静等她。 杳杳却似是感慨般地道: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诶。” 话甫一出口,她便反应过来,这样直白的夸赞,对于含蓄而委婉的人们来说似乎有些热烈。 而她不过是说出心中所想。 因而纵使她短暂地腼腆了须臾, 便又用亮晶晶的眸子望向正回头等待她的人, 继续道:“当然不是说你不笑的时候就不好看了——你无论何时都是好看的。” 只是或许因为初识那段时日留下的印象, 杳杳认为他是个不太爱笑的人, 因而见他笑了, 反而觉得格外新奇,每每都要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感叹上一番。 她未见羞赧, 直白大胆的夸赞轻而易举就宣之于口,周云辜却微微红了耳尖。 那一抹红再度被杳杳眼尖地捕捉到。 一瞬间她又想得更远了。 其实后来同周云辜相处的日子里,他私底下也是时常会对着自己笑一笑的。这样一来那些笑容便更显得珍贵——仿佛她是特别的,才能得见他不同于往常的模样。 她又想起那些亲昵,那些在意,那些拥抱与亲吻。 她突然觉得自己那颗懵懵懂懂了数万年的心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属。 他对于她来说,无疑是特别的——而她又是不是特别的那一个呢?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6节 周云辜从未将心意宣之于口,就连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在意都是内敛而深沉的,因而杳杳无从得知。 但她想要知道他微热的耳尖是不是因为她,那片微热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样想着,杳杳又凑近了他一些,微微仰头,神色颇为认真地望向他,还伸出了手,踮脚凑上前去想要摸一摸他的耳尖。 或许她的视线太过于认真,叫人难以平静面对,又或许是她突然之间的小动作叫人心乱,周云辜难得地有些失态,在杳杳踮脚扑入他怀中时,顺势接住了她,又似是踉跄般地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开来,他便靠在了紫檀木的大门上,而杳杳双手几乎搂住他的腰,将他结结实实地压在了门板上。 距离过近,暧昧的气氛迅速升温。 他们也不是没有过亲密的姿态,只是这样猝不及防的靠近,仍旧是让人一颗心都要猛烈地跳上两跳的。 杳杳抬起头,手却没有松开。 她继续着方才的那个话题,看向他的神色是诚挚而向往的。 “就连天上也没你这般好看的人——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你莫不是个神仙吧?” 这句话说完,杳杳却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可惜神仙一般的人却并不是神仙。 她的神色在突然之间变得低沉,转变得如此之快,叫周云辜也有些始料不及。 周云辜心想,或许是因为她方才的那番话。 他低头看着扑在他怀里的姑娘,她的神色是真的写满了可惜。 周云辜有些默然。 他不是神仙。 ——这一桩事,他其实也觉得很可惜。 而可惜二字,是人世间最为无用的东西。 可惜可惜,惋惜的不过是早已错过无法重新拥有的事与物。而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就连神仙,想必也没有能耐去倒转光阴,了全世间遗憾。 只是神仙也会生出同凡人相当的遗憾之情吗? 他看着怀里的姑娘,心中有了答案。 他的神仙姑娘也会觉得遗憾啊。而那些遗憾,还是因他而起。 他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伸出手回拥住搂着他的小姑娘。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 还是杳杳率先从这样的低落中走脱出来,再开口已是一派松快语气。 “啊,我们快出门吧!”她这样说着,抬头望了眼天色,故作焦急道:“看,天色都不早了,再晚些外头定然很是拥挤。” 事实上她在人间这一年没有白呆,深切认识到了人们爱凑热闹的本性,这一番情形确实叫她给说对了去。 他二人行至热闹的长街上时,已是一派人挤人的庸碌繁华之景。 这样的节庆集会也不过是人们寻个由头出来放松取乐,那些玩乐项目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逛些小摊小贩,买上一溜的新鲜玩意儿,再沿街吃些特色又美味的吃食,最后看看那挂了满街的丰富灯火。 神祀节唯一略有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街边摊市上多了许多售卖面具的小贩,三两步便是一处面具摊子,摊位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漂亮面具。 杳杳觉得新奇,路过一处面具摊时,仔细挑了两只。 她将其中一只递到周云辜手上,拎起另一只,却不着急给自己戴上,而是示意周云辜稍微弯下身来。 周云辜顿了一顿,遂了她的意。 她便心满意足地将自己手上那张面具替对方戴好了,这才接过先前交到他手上的那一只,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也不过是片刻的驻足停留,他们就继续往前顺着人流而行。 周遭具是一派热闹之景,杳杳也不嫌人多吵闹,反而颇有感慨。 因为环境嘈杂,她要说话给身边人听时,得将嗓音扯得大一些。 杳杳微微扯了嗓子,同周云辜道: “你们凡……人还真是爱热闹爱过节呀。” 是一句有些无意义的闲聊话语,杳杳却想得有些深。 她想着,其实凡人也是真的很乐观——一生纵然短暂,却也不肯虚度,反而能在其中寻来许多寄托。 她缓缓环顾,将周遭的热闹之景都纳入眼底,意识到旁边无人应答时,才转头去看,却发现身边哪还有那个戴着面具的高挑男子。 她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有些不适应这样拥挤而热闹的场景的,探头探脑地去找周云辜时,难得提起了一口气,又有些茫然。 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她才发现,原来是被穿行来穿行去的顽皮小孩冲散了,而周云辜正落后了她一些距离,远远眺望过来,应当也是在找她。 周云辜戴着面具,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想象出他脸上微微露出一些无奈的模样。她抿唇笑了,逆着人流朝他而去。 夜是晴夜,天幕低垂,月明而星稀。 疏星朗月下便是人间灯火十里长街,而那人在璀璨灯火之下,比世间所有还要耀眼上几分。 一番略显艰难的挪动之后,二人重新站到了一处。 周云辜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杳杳觉得心中有些欢喜。又想起他是今日的生辰,她抿了抿唇,柔声问他有没有什么心愿。 周云辜似乎未经细想,便脱口道: “愿你平安无虞,快乐无忧。” “这个哪能算呀!”杳杳抿着唇笑了,摇摇头,又问道:“关于你自己的呢?” 周云辜深深忘了她一眼,直到身后又有行人推搡,他才在拥挤之中护住杳杳,低声道:“关于你的便是关于我自己的。” 这句话乍听普通,细思却分外让人动心。 杳杳心间微动,想起了什么。 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那只鲛珠簪子,抬头问他:“你送我这个时,似乎欲言又止。你那个时候是想说什么呢?” 周云辜也随着她的动作将视线移到那只簪子上。 他的神色瞧着有些悠远,就好像是在回忆当时。 片刻后,他低低笑了一下。 “当时兴许是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你吧。” 杳杳闻言睁大了眼睛。 她头一次从他的口中听见那声直白的喜欢—— 她随即笑弯了眼。 周云辜也抿唇笑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过生辰。” 杳杳眨眼。 “那你以后还过吗?” 周云辜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最后慢慢道:“兴许是要过的吧。” 杳杳朝他露出一个有浅浅梨涡的笑。 “好呀,那往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过。” 气氛实在好。 她忍不住伸手替他揭开面具,将整张脸都露出来。 先前亲手要他戴上面具的也是她,如今要他取下来的还是她,周云辜却从头至尾任凭她施为。 她竟觉得他在自己面前时,是有几分乖顺的。 这种乖顺放在他身上实在有些不搭,杳杳却觉得正正好。 她抿唇笑了笑,踮脚要凑上去吻他。 周云辜却在同时微微低下了头,顺了她的意,将她的唇吻住。 身遭仍旧是热闹场景,周围的人群也推搡拥挤,杳杳却仿佛感受不到任何旁杂事物,好似世间只有眼前人是真实存在而又能被她牢牢把握住的美好。 杳杳缓缓闭上了眼睛,抛去一切,只感受眼前的人和他的吻。 只是当那个吻渐渐加深,她却陡然间睁开了眼。 她无可避免且不受控制地探知到了关于他的未来——那些由梦境呈现的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 也快要结束了~ 有关他俩的前缘也要讲完了 第71章 这一次的预知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来得清晰。 就好像是最后的通牒。 杳杳看??, 他的寿数走?尽头,无力回天。 而替他收走走?尽头的命数的,是从天而降的雷劫。 ?意识?, 天道似乎并不肯让?几分, 反而是同?彻彻底底地较起了真。 兴许是?的反常太过突然, 且无半点掩饰。 周云辜也意识?了什么。 他们结束那个拥吻后, 并未继续前行,而是错开拥堵的人群,立在了一旁。 周云辜看着自那个吻结束后就脸色不太好看的杳杳, 抿了抿唇, ?手背探上?的面颊和额头。 温度和触感都?常,人瞧着也不是很虚弱。 只是当他的手贴久了, 会感觉??整个人似乎是在轻颤。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7节 怀中随身携带的迷梦镜在此时微微发烫, 烫在他的胸口处。 他莫名就想?了什么—— 或许?是看??了什么? 更深的真相他无从探究,也不知要?何同?询问。 他的面上难得起了犹疑之色。 杳杳却已压抑住了颤抖,抬头望向他的眼睛。 “??有些不舒服。”?白着一张脸道, “??们……先回去好吗?” 周云辜默然片刻, 应了一声好。 他们顺着来时的路,逆着人流一步步往回走,走得缓慢。 怎么会这样呢? 杳杳从方才预知?的场景,想??数次翻看的被改动的命格谱, 再想?这一次回去时, 司命最后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 任由?折腾的随意?情。 ?当时以为对方未?阻拦是因为?的执着让司命放弃了折腾这位凡人, 而现在想来, 司年轮那个表情,分明是有些冷眼旁观的意味。 就好像是在说, 随你?何,天命终?会应验。 而他终究是活不过二十五岁。 …… 周云辜望着自回来后就坐在他对面愣愣走?的姑娘。 人对于即?临头的危难似乎是有着天生的感应。 而对于周云辜而言,他听过太多说他命不久矣的推断,因而并不难判断眼??对于危机的不祥预感究竟会是什么。 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对面的姑娘,心中有了决断。 “你……” “你……” 他正开口,对面沉默许久的杳杳却也开了口。 他笑了笑。 “你先说吧。” 杳杳?色仍旧是怔愣的,有些魂不守舍。 ?望了一眼周云辜,面上表情从茫然?坚定。 “什么时辰了?”?轻声问。 恰逢?⻊?音落??,有悠远的钟声隐隐传来。 那钟敲了十二??。 杳杳数得一清二楚。 周云辜也答?道: “子时了。” 杳杳又是一阵恍惚。 不过须臾,?回过?来,看向周云辜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周云辜看了?一眼,轻声道: “??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你先离开,好吗?” 杳杳却突然笑了一??。 ?认真望进对方的眼睛,那双沉静的眸子没有半分闪躲,用同样坚定的目光回望于?。 “你想支开??,对吗?” 不等周云辜面上?色做出什么变??,?又继续道:“已经晚了。” 遥远的天边隐约有风雷之声传来,就好像要划破原??一望无垠的幽黑天幕。 天生异象,情形急转直??。 杳杳起身,?他护在了身后。 耳边是雷鸣之声,天地异象带动得周身的气流急转,凌冽?同刀割。 他勉强抬头,只能看??一片浅色的衣角。 但他知道,他寿元?尽,衣角的主人却庇护他躲过了数次索命的险情。此时的电闪雷鸣,行的是天道。 他不过一介凡人,?何能违抗天道;而他身前的纤细人影,却想要替他扛??天道的怒火。 周云辜扯了扯那片衣角,突然想起,二人初次碰面时,他也是背对着?转身离开,?那时似乎也这样扯了自己的衣角。 杳杳回过头来,一张清凌凌的脸上,杏眼微红,嘴角死死抿着,他最爱的那两处梨涡微微陷进去了一点。 周云辜笑了笑。 “你是?仙,应当??惯了万物生灭,生死离别。” 杳杳不答⻊?,只倔强地望着他。周云辜微微叹了口气。 “为何今日却像个孩子一般?” 问完这句⻊?,他又有些失笑。 ?确实时常?同一个孩子般懵懂而纯真,但有时又有些看破世事的淡然。 只是此时,?面上的?色全然不同于以往,眼里是写满了不舍的悲怆,唇角是死死咬牙因而往??一些的弧度。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的眼睛就已经红透了。 他突然笑了一??,笑容里有些无奈。 他这一生设想过无数次自己生命的终结,他觉得他会平静而漠然地迎接自己的结局,却在眼??的最后?头,看着眼前为他红了眼眶的?仙姑娘,心中生出的是对人世的眷恋与不舍。 他凑上去,吻了吻?的嘴角,手指想要抹平?紧皱的眉头,嘴里却倏然尝?了一点咸。 原来?仙的眼泪也是咸的。 天雷似乎是在蕴养一击必中之力,并未立刻落??。 在逐渐膨胀而近的雷声中,周云辜却突然问了杳杳一句—— “凡人身死后,会是什么情形?” 他问得突然,让杳杳愣了一瞬。 随后?还是低哑着声音回答道:“会入轮回。” 这个说法并不陌生,同绝??多数凡人设想和信奉的一样。 原来人真的会有来生。 只是也从来没有人记得自己的往生。 “入轮回啊。”他这样喃喃道,“会忘了一切,对吧?” 杳杳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他早就设想过的结局。自打他动心之时起,就该意识?这一切;他却仍旧不可自拔地陷了进去。 而眼前的?仙姑娘为了他落泪,这比之即?来临的分别还要叫他心里难受。 “公平起??,那请你也忘了??吧。” 他这样说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同?的位置所在做了个对调,??死死互在了身后。 他听???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周云辜却只是握了握?的手,力道不容拒绝。 他听??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坚定—— “求你了。” 他的意识随着不可阻挡的白光落??,就此溃散。 …… 后来那一年的?祀节,被人们津津乐道了几十年。 据说那一日,晴夜惊现落雷,刺目的光几乎照亮了整座城,却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同幻觉。 有人说,这是?迹,?仙真的存在。 凡人们津津乐道,心说既然?仙存在,那么人是否也能修炼成?仙;又说这是否是哪位?仙?凡间任意妄为,惹了天怒,这才?雷劫引至凡界。 而任意妄为的?仙却顶着一身狼狈,通红着双目往地府里赶,要去捞人。 第三卷 第72章 杳杳睁开眼后, 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去接受那段冗长梦境里的回忆。 是的,自打她在乾陵山脚下的树林里燃尽生命将灵气注入迷梦镜,击退了不怀好意的神秘人后, 她投入下界的这一缕魂魄便重新回了天上。 只是当时她受创过于严重, 转而陷入了昏迷, 直到如今才重新醒过来。 而在她的昏迷沉睡中, 她将藏入心底几近成为执念的那段过往凝成了一个梦,又重新在梦境之中经历了一遭。 她有些恍惚。 神魂上的损伤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现在也不过是能支撑着她清醒过来, 还不能算是大好。 她感受了一番, 见根基无碍,放了心, 又勉力撑着身子, 坐了起来。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8节 环顾四方,是她在迷梦泽的居所,一切都是熟悉模样。 余辞似乎在她昏迷期间一直在照顾她, 正好推门进来, 见她愣愣地坐在榻上,先是一惊,随后便喜道:“你终于醒了!可担心死我了。” 杳杳有些纳闷。 她是去了凡界走了一遭轮回,又昏睡了些时日, 可她脑子没坏。 她怎么不记得, 余辞是这么个跳脱且情绪外露的性子? 难道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又或者是眼前的余辞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她还是在做梦? 司梦的神女头一次被自己的重重梦境给弄得迷糊了。 余辞话音落下, 后头又有人敲了敲门。 “我能进来吗?” 杳杳听声音, 也是位熟人, 那位熟人前不久还在她的梦里同司命狼狈为奸,替司命传话将自己骗回天上, 想要自己放弃替人改命。 余辞打量了下她,见她只是呆呆坐着,并无什么抗拒反应,也无不妥,就同外头那人道:“进来吧。” 随着门响,顶着一头显眼红发的神仙进了门来,神色一扫往日的慵懒,步履也有些急而快。 直到看见杳杳朝他投去目光,他才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好似放下心来。 杳杳心中又道一声奇怪——她到底去了人间多久,又睡了多久?怎么两位熟识的神仙都变得同她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玄炽也就算了,纵然难得见他为什么事情焦虑急躁,到底眼前他也不算太过失态;可余辞这一副活泼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她的外冷内热可爱小冰块怎么变得在人前都不端着冷漠架子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余辞身上还带着几分司年轮才有的不靠谱气质…… 一定是自己还没缓过来吧。 杳杳当机立断地躺下,将被子掀过头顶,闭上眼想要再睡一觉。 眼睛方一合上,她却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于是就在玄炽跟余辞的面面相觑之下,才从凡界历了一世劫又受重创归来的司梦神女杳杳,在昏睡醒来之后便像魔怔了一般,躺下又坐起,定定看着他二人,问了一句—— “我睡了多久?” 她先前做的那个装满回忆的梦清晰到那一年间的每一处细节,按她的经验来讲,想必时间是不会短的。 果然,余辞想了想,似乎是在算日子,随后答道:“有月余了吧。” 余辞嘴里的月余必定是按照天上的时间流逝来算的。 那么放在人间也至少过去了三四十年了。 她原本要起身往外冲,想明白这一茬后又放慢了动作。 不急于这一时。人间三四十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了,当务之急是收拾好自己,走一趟司命那处。 她缓下劲儿来,余辞和玄炽却被她这一惊一乍之间整得面面相觑。 余辞上前了一步,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奇怪道:“你没事儿吧?是不是还没缓过劲来?要不你再睡睡。” 杳杳却一把拽住她的手,目光颇有些难言。 “……你没事吧?余辞,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余辞被她这句话气得一噎,重新板起脸来,就又是那副冰块儿模样。 她没好气地用指关节敲了敲杳杳的脑门。 “这才对嘛,我们神仙界数一数二高冷的女剑君。”杳杳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好啦。我没事儿,感觉好着呢,不过我倒是有事儿要找一趟司命。”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也不避讳有人在场,拈诀摇身一变就换了身体面打扮。 她抚平裙摆。睡得有些久了,脚步有些不稳,起身迈步还踉跄了一下。 她迎上两位好友的关切眼神,想了想,微微偏了头,问他们道:“你们要同我一起去吗?” 在杳杳昏迷的时候,余辞早就听司年轮说过了她下界投胎的这一番因果缘由,此时她抬眼仔细去望杳杳,见对方眼角微垂,嘴唇抿着,瞧着虽然有些示弱般的可爱柔和,神色也算是平和—— 但她与她相熟数万年了,自然是熟知杳杳这一副脸色并不是什么好脸色,想必是憋着气要找司年轮麻烦呢。 “我去啊。” 她连忙跟上。 玄炽则是愣了一下,摇摇头,同他们告了别,三人出了门就分头行动,杳杳同余辞一道往轮回台去了。 …… 司年轮正过着难得的清闲日子,就收到余辞的传信,说是杳杳醒了,正往他这来。 他顿时苦了脸,传信回去,叫余辞替他将小祖宗拦着点儿,他这儿可没有东西再能给她造作了。 余辞却没有给他回音。 不一会儿,门就被人敲响了。 司年轮只将门开了条缝儿,探头出来打量来人,死守着门不肯将人先迎进来。 余辞就有些无语,给他使了个眼色。 只不过他转念一想,如今事情既然已经了结,就算杳杳不服或是再起疑,也没处印证。 他又有了底气,这才将门彻底打开来。 紧接着他就看见,进门来的杳杳对他摆出一个笑来——明明对方是可爱的长相,往日里性子也算活泼,他却觉得这个笑容莫名叫他瘆得慌。 就好像在说,现在没空找他麻烦所以维持一下表面的和平,待要用他的地方用尽了,再来同他秋后算账。 司年轮打了个哆嗦,端起勉强的笑容来,同对方寒暄,连语气都有些发抖。 “你醒了啊?好久不见,哈哈。” 他在心里盘算,对方此时找上门来,是要同他清算哪一桩债。 杳杳并未搭上他的客套寒暄,只开口直言问他:“我要看周云辜的命格。” 司命闻言反而松了口气。 是为了这一桩事情啊!那他可就高枕无忧了。 他神色彻底放松下来,和和气气地笑了一下,还反问道:“你是要看原本同你下凡那一世有姻缘的周云辜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莫名,杳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应了“是”。 就见司年轮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玩味起来,先前的唯唯诺诺也消失不见,好似很有底气,丝毫不怕她再对命格造作。 司年轮道:“啊,看不了了。没有这个人了。” 杳杳皱了眉头。 “没有这个人了是什么意思?” 司年轮也不替她解释,只摇头晃脑道:“没有就是没有了——你要是不信,你自己去看。” 话音刚落下,杳杳果然就自己上书架前去翻找命格簿子了。 她找过数次,早已熟悉了书架上排布摆放的规律,按照周云辜那一世的信息去找,找了一通,却沉了脸色。 当真是找不到记载他命格的册子。 司年轮还在一旁吊儿郎当地看着,甚至得意地哼起了小曲儿,被余辞用眼神警告着,又往他脑门儿上敲了个脑瓜蹦儿,才安分下来。 杳杳很快也想起来。 周云辜受雷劫身死的那一世,她当时就找上了司命,盘问了一番缘由,司命自是咬死了不肯说,只告诉她,凡人既然身死,走完了命格簿子上的安排,那一页同他有关的命格就也消散了,连一个字都不会留下——最多能像她之前那样,去三世镜那儿看上一番非常有限的内容。 而此时司年轮信誓旦旦说没有这个人了,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在她昏迷的这些日子里,身为凡人的周云辜也走完了这一世,身死步入轮回了。 她紧跟着逼问: “那他轮回去了哪出?新的命格又在哪里?” “我的小祖宗喂,你还没玩儿够啊?”司年轮有些无语,“先不说这轮回也不是说入就入的,天道自有安排。你上一回不也立时去闹了地府吗?那回你是循着镜子上残存的气息找过去的吧。可最后不也没赶上吗?” 杳杳只听着,下意识想要反驳,却一时不知如何同他争论。 司年轮叹了一口气,继续又道: “这一回,我只能告诉你,他的魂魄还未入轮回;就算是他再度转世投生了,又与你何干呢?凡人投胎便会忘记前世的一切,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上回不甘心,求我给你安了个历劫的身份投胎去了凡界,还欠了人情托月老给你俩造了一世因缘,结局又如何呢?” “不要白折腾了,不过一介凡人,值得你一个好端端的神仙这般在意吗?凡人纵使或上千百世,也不过同你寿数相当。隔得太远啦。” 他这般总结完,心想这总能将小祖宗劝服了吧。别的不说,杳杳纵然有些肆意妄为了,总归还是很能听得进去道理的。 结果他不说还好,一说起她才体验完的短暂凡人人生,杳杳又咬牙切齿了起来。 她收起虚情假意的笑,冷哼一声。 “说得可真好。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我的命格同你写得差了这么多?与周云辜的姻缘也无,还短命。” “司年轮,这就是你给我谱得好命啊?” 第73章 “司年轮, 这就是你给我谱得好命啊?” 杳杳这般问着,司年轮难得无语了片刻。 “小祖宗,你那是自己造的孽——” 说到一半住了口。 杳杳又急又气, 拿眼睛瞪他。 “我不说, 我就不说, 你能把我怎么地。”司年轮却视若无睹, 只一个劲儿往余辞身后躲。 这段日子他同余辞熟识了,才知道原来余辞心软又好讲话,虽然往日里看着冷面无情的, 实则是个最为心软的, 时常来他这里看那些凡人命格,看得唏嘘不已。 果然余辞纵使无奈, 却也护着她, 将杳杳拦上一拦,劝対方冷静。 杳杳抿着唇,并未得寸进尺, 却也不肯示弱, 就这样僵持不下。 司年轮躲在余辞身后,叹了一口气,又道:“真有本事,你自己去查吧, 查到什么算什么。反正别想从我这儿问。”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69节 杳杳气不过。但兴许是因为自从扯上与周云辜有关的事情后, 司年轮就总是这样一副模样, 但凡透露出点儿不同寻常的讯息来, 就立马捂住了嘴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徒留下一堆疑惑给杳杳。 她见从司年轮这儿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杳杳想了不过一瞬,又看了一眼司年轮, 转头便捏了个诀,身影消失在原地。 司年轮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真是怪自己这张嘴,总是一时口快就透露出些信息,还好他反应也不慢,总归守住了关键。 他这厢心有余悸,余辞却在一旁起了好奇。 余辞问起司年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司年轮想了想,回忆道:“之前都同你说了哪些?” 余辞也只是知道杳杳闹过一趟地府,说是要去捞个什么死于非命的凡人的魂儿。而后来杳杳月余没有音信,她上门去找她时才发现生魂缺了一缕,等那魂儿回来时她又似是神魂受创陷入昏迷。 余辞这才从司命这儿听说,杳杳是为了个凡人专程入了一趟轮回,说是要以凡人身份同対方来个一世姻缘权作了了遗憾。 她当时唏嘘不已。 想当初杳杳可是対于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的。偶尔听说个神仙之间的有关于情爱的秘辛,闻着落泪见者伤心之时,她总是一派茫然,说为何要为这些事情伤神;偶尔还会祈祷神仙们不要落下心结叫她去替他们解梦收拾烂摊子。 因而当杳杳竟好似陷入情关,同一位凡尘中人纠缠不清之时,余辞是很震惊的。 而司年轮这儿还有更让她震惊的消息。 他说:“你知道的就这些?那你知不知道她当初为何要下界?” 余辞迟缓片刻,摇摇头。 “哈。”司年轮便继续道:“在此之前,她为那凡人的前一世屡次改命,都是无果,最后那人被天道的雷劫收了去。她当然不甘心啊。结果追着那位凡人跑了两世,两次都把自己折腾得不轻,又是受反噬又是神魂受损昏迷。也就这位小祖宗不长记性了。”他说完一长串话,顿了顿,谨慎补充道:“其实那凡人我一直留意着。你知道吗?她替人家改命不成的那一世,凡人入了轮回,竟然是没有喝那碗忘川水熬的孟婆汤,带着记忆进了下一世。” 司年轮这回学聪明了,说话过了脑子,理智战胜了分享欲,却还是忍不住将这桩连孟婆都没发现的秘闻悄悄讲给余辞听了。 余辞惊讶,睁大了眼睛,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便继续道:“所以后来那凡人带着前世的记忆投了胎,一门心思要为了见她去修仙,这才连累了她的命格。” 不过他也只能透露到这里。 余辞听完沉默了半晌,消化了一下这短短几番话里透露出来的讯息。 竟是如此。 她想起杳杳去闯忘川那一日,她正巧碰上过対方。 想来那位凡人是因着忘川之地被杳杳搅乱了,这才避过了那碗汤罢。 她顿了顿,迟疑道:“那……我们就这样瞒着她?” 司年轮:“不瞒怎么着?她仙力受反噬亏损,神魂也受创,还竹篮打水一场空,又给那轮回中的凡人惹来一串变动与麻烦,无论哪一方都讨不到好的事儿,难道我们将这个消息告诉她,鼓舞纵容她去继续折腾人家?” 余辞:“……你说得対。就是为了她好,也不能任由她这样下去了。” 两个人一起唉声叹气。 最后司命摇头晃脑地总结道:“因生果,果又生因,万物皆因我啊!” 其实司命心也有点软的,不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杳杳求得帮了忙开了后门,但是他心里还是死守着一些原则的。 比如,这位神君的历劫本就是强行被添进天道轮回里的,不能乱,说好的阳寿一寸也不能多占,否则不光乱了天道,就连対那位神君,也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默然片刻后,余辞又挑起了话头。 她似是闲聊,同司年轮道:“不过说实在的,我还挺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凡人,能让杳杳在意成这个样子?” 司年轮闻言一个咯噔。 他这才想起来,这一位面前他也是要瞒上一瞒的,否则将那位神君的事情败露了,影响他在凡界历劫,那可就坏了。 他僵硬着头颅不敢去看余辞。 “怎、怎么……?你难道要找下凡界去看吗?” 余辞闻言却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前的司命神君一眼。 “我为什么要专程找下去看?”她奇怪道,“你不是知道吗,你给我讲讲不就行了。” 司年轮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整理着思绪,斟酌道:“额,怎么说呢……这个凡人确实不一般吧,冷清谪仙般的人——不过无论如何,也就是个凡人罢了。哈哈。” 余辞又略感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却也没有继续往下问,而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一桩事情也就揭过了。 …… 另一端,杳杳拈了个诀,人就已出现在了乾陵山脚下的小镇外。 一轮弯弯月亮挂在天边,恰逢人间冷落清秋夜。 树林仍旧是过去的模样,几十年过去了,树木也不过长得更加茂盛了一些,唯独留下当初被灵力波动波及摧毁的那一片空地,仍是未生寸草。 杳杳会来这里,一是为了打听周云辜的事情,二是为了找寻自己的镜子。 她又想起司命似是漏嘴所说的—— “还未步入轮回,是因为同他有较重因果关系的人寿数没有到头。” 这其实并不符合杳杳所知道的有关于轮回的规律,她此前从未听说过谁的轮回是要等身边重要的人全都死绝了才能入的。 只是司命当初一个不小心将这句话说出来后,立时就捂上了嘴,任由她怎么问,也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她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后来乾陵山又发生了什么,那被歹人放跑出来的混沌兽有没有作乱,乾陵山现今又是如何。 她方才试着同迷梦镜建立了联系,感知到镜子似乎身处乾陵山上。 看来后来是乾陵山的门人将她的镜子拾了去。 她本可以直接将镜子取走,想了想却觉得自己有必要走正门去拜访一道。 也不知道她当初为人之时所结识的山上那些人现今如何了。 这样想着,她便收起了想要拈诀神行的心思,转而迈着步伐慢悠悠地往山门处走。 也不知道乾陵山如今主事的是何人。 出了树林不过几步路,就到了当初他们上山时的那一处小径入口。 只是那入口处全然变了样子,修了讲究的青石板路,曾经那处破败的小茶棚也被取缔了,有弟子守在气派的山门处,即便夜色已经深了,也未曾见丝毫懈怠。 杳杳随意看一眼,就看到山门处蕴含的灵气。 想来乾陵山已经换了主事人吧,行事风格大有不同——就连阵法也换了新的。 她想起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慈眉善目的元德道人,当时老道人兴冲冲掐指为她一算,算完就面目惊骇闭关了。 她当时只当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还觉得対方那副模样奇怪,现在看来,那位听说是有望飞升的德高望重老人家应当是有几分能耐的,说不定他看穿了出了错漏的命格。 杳杳未曾遮掩身形,就这样款款走了过去。 那守着山门的弟子很是警醒,跟从前她见过的薛五那一批弟子的惫懒模样完全不同,见夜色中有人走来,立时将带着探查意味的目光投过来。 许是见了生面孔,夜色又重,待杳杳走近了,那弟子便喝问她道:“来者何人?” 杳杳柔柔笑了一下。 “别紧张,我不是什么歹人。” 大晚上的,一位年轻姑娘孤身闯到这荒郊野岭的山门之前,只这一句话,也不足以让那弟子放下戒心,更遑论放她进去。 果然那弟子面露狐疑,手上抓握着令牌似乎是想要摇人。 杳杳想了想,自己似乎得报上谁的名号来,才好让眼前这位认真守门的小弟子放轻松些。 周云辜……想来应该是不在了。 她压下心头多余的遗憾和想念,继续在脑海中盘点。 元德道人她也不熟,何况她猜测如今掌门换了人;林师姐当初就曾说过,兴许再过两年就要下山归家;明兮年纪尚小,想来也未曾定性。 她思量片刻,在守门弟子越发狐疑的目光里缓缓开口道:“你们乾陵山上可有一位叫薛五的弟子?” 第74章 守门的弟子在乾陵山待得不算长, 做事却格外认真。 他看着这位莫名其妙从夜色中走出来、似乎想要上山的年轻姑娘,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漂亮可亲脸孔,没来由叫人亲近, 说话也温声软语, 行止更是与常人无异, 并无意硬闯山门。 他却没有放松警惕。 如今的掌门在年轻做弟子时, 曾经也当过守山门的职,而且有一桩弟子之间心口不宣的秘闻,似乎是说乾陵山几十年前的一遭劫难, 就是因山门处失守放了歹人进来而无人察觉, 才给整个乾陵山造成了重创。 据那人人都知道却从来不在面上谈论起的秘闻里讲,似乎当时出了岔子的, 便是他们的薛掌门。 按照宗门的规矩, 酿下如此大错,薛掌门必定是要被重重惩戒一番的;只是当是时情势所逼,有人替他说了一番情, 薛掌门这才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后来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因而自打这位掌门上位以来,就将山脚的处处关口好好修缮了一番,并对于巡逻戒守之事格外看重,三令五申, 要职守的弟子们都全神戒备。 这一条规矩一立就是十几年, 原本算是闲差的职守山门之任成了全乾陵山最严苛繁重的职守任务。 如今大晚上的, 一位瞧着眼生的姑娘家只身前来, 本就够古怪了;他问了话后, 漂亮姑娘还陷入了沉思,面上神色时而伤感时而怀念的, 瞧着更加莫名其妙了。 该不会是什么妖物吧?可她身上瞧着也没有什么邪异之气。 他握紧了手中的令牌,正思考要不要将之捏碎了传信给山上的同门,对面那陷入发呆的姑娘就含笑开了口。 “你们乾陵山上可有一位叫薛五的弟子?” 啊?薛五?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守门的弟子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们现任掌门的名讳吗? 当时一群弟子还曾经言笑晏晏,说咱们乾陵山虽是修仙修道的门派,掌门的名字却接地气得很;且修道界的能人,总会给自己起个字号,他们薛掌门却好似不太在意,一个俗名用了几十年。 弟子们谈笑之时还被掌门撞了个正着,偏偏掌门其人确实接地气,并未怪罪他们,而是乐呵呵地顺着他们的话应是。 弟子再看来访山门的姑娘,神色就不太一样了。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0节 指名道姓要见他们掌门,却问的是“是否有叫薛五的弟子”,好似消息不是很灵通,连薛五当了掌门也不知道。 古怪仍旧是古怪的,但既然人家点名道姓了,问话的态度又还算诚恳有礼,他也只能同样有礼貌地答道:“不知姑娘问的是否是我们乾陵山的掌门薛五?” 他提及掌门名讳是,很是恭敬地朝着山上的方向遥遥作了一揖。 “呀。”那姑娘闻言便有些惊讶,“薛五竟然做了这乾陵山的掌门?” 听她语气好似真的同掌门熟识一般。 守门的弟子犯了些难。 姑娘抿唇笑了一下,这般请求道:“可否帮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是杳杳,想要问他一声,是否知道迷梦镜的下落。” 弟子心道,说不定还真是薛掌门的旧识,找他有事;总归是不能怠慢了去的,便应了声好,去取传信的纸鹤。 只是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也未曾放松过戒备之心——毕竟这小姑娘看着如此年轻,也不知道她所说真假,亦或是否只是个托辞。 好在对方并未擅自往山门里挪动半步,还朝他善意地笑了一笑,竟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 他将消息载明,用纸鹤送了出去,随后便与姑娘大眼瞪起了小眼。 本来想着消息一去一回,得要些时候,夜里更深露重的,也不好让这看着娇弱的小姑娘就这么站着,正想要邀她过来喝口茶,山上就有了动静。 有人下山来了。 来人步履如飞,衣袖拂过带动阵阵劲风,不过眼睛一花,转瞬就落了地,落在二人身前。 “杳杳?”来人面上似有惊疑之色。 守门的弟子定睛一看,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 怎么是他们的掌门亲自过来了? …… 山下的消息本来不会直接传到薛五手里,只是他正巧在同掌管纸鹤来往的弟子问话,见弟子拆了那枚纸鹤后,面色惊讶看向他,说山下有人指名道姓要见他薛五。 他接过掌门之位已有近二十年了。 当年乾陵山被闯入的歹人放跑了镇压在后山大阵之中的混沌兽,搅得山上山下不得安宁;好容易平息了作乱的兽,却放跑了心存歹心的作恶之人。 糟糕的事情更是接踵而至。 当时的掌门元德道人闭关受雷劫失败,陨落在即,原本最有可能接过掌门之位的大弟子周云辜又受了重创失明失聪,后来选择辞别山门云游四方去了;不过数年,山上寓意弟子生死的长明灯便熄了一盏,正是周师兄那一盏。 乾陵山一时乱作一团,无人坐镇。 而他苦修十余年,终于在二十年前从一直代任掌门的张长老手中接过了重担,成了乾陵山开宗立派以来的第三任掌门,也是最年轻的一任。 他当初总想跟周师兄比个高低,如今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抱负,颇有一番作为,他却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因他失守山门而为乾陵山带来的那一遭不幸之事。 而当初,杳杳消失在刺目的光幕之中,只留下一张沾着血的镜子,这也是他亲眼所见的。 现如今,却有人找到山下,说她是杳杳,还问他镜子是否在他这一处。 无论如何他都有亲自跑一趟的必要。 眼下见到了指名道姓要见他的人,今时今日性子沉稳了不少的薛五也要惊讶上几分。 “真的是你?” 他仔细打量对方,见对方竟与当初无二,瞧着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聘聘婷婷往那儿一站,分明是个十几岁的漂亮小姑娘。 杳杳见到他,也有些惊讶,随后便是恍然。 “是了,人间…已有三十年有余了,你如今是这副模样,也不奇怪。” 她此时的模样看在薛五眼里很有几分怪异,说得话听在耳里也略显古怪。 就见薛五已添了岁月痕迹的脸上出现了欲言又止的表情,神色也有些怀疑。 杳杳无奈地抿唇笑了一下,对他道: “不如容我上山坐一坐?此处说话不方便,我慢慢与你说。” 薛五便应了“好”。 路上,他二人放慢了脚步,顺着上山的小径往前走。 杳杳环顾了一遭,略有些感慨道: “瞧着还是老地方,却又很有些不一样了。” 薛五却不如她自在,反而略显局促了,似是想要开口问询,欲言又止。 杳杳这才转头看向他,道:“我如今的模样让你觉得很是奇怪,对吗?” 她说这话时眼睛里带着柔柔的笑意,瞧着有与她年纪不相符合的宽和。 薛五点点头,道:“不仅如此。我还有些奇怪杳杳姑娘当初的去向,又是为何现今才找回来?” 他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知道吗?当初你下落不明,周…师兄很是受打击。” 他已有许多年未曾触及过那个名字,但却永远忘不了那人当时的情形。 杳杳听到这个名字,面上神色似乎也是一顿,瞧着便有些沉寂了。 她避而不答,静默了良久,才转而同薛五道:“不如你先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说与我听;听过之后,我自会解答你的疑问。” “好。”薛五叹了口气,“你是要找那面镜子对吗?镜子被置在了藏书阁里,我们且往那边去,边走我边说与你听。” 薛五引着她往藏书阁走,去取镜子,一路上同她讲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你对于后头的事情完全不知道吗?” 杳杳轻轻“嗯”了一声,神色有些飘渺。 薛五便道:“放跑混沌兽的那人紧随着你下了山,随后你重伤了那人,可惜他似乎自行废去一身功法,跟着出镇的镇民混了出去。” “后来山上的混沌兽也被封印了,被封印进你口中的那面迷梦镜里;元德道人迎了一遭天劫,他老人家未曾熬过去,当场仙去了,过了十年,才轮到我做了掌门。” 他将这些年来的大事件不过三言两语便说了个明白。 “是,你如今做了掌门,”杳杳思量一番,道,“林师姐如何了?明兮呢?” 不知是否刻意避开那个名字,亦或是不知要如何面对有关于他的消息,杳杳下意识没有问起周云辜,反而是先问起其他旧识。 薛五看了她一眼。 “林师姐后来下山还俗了;明兮……明兮葬身混沌兽之口。” “……如此。”杳杳似是叹了一声。 随后,她问:“那,周云辜呢?” 她看向薛五,神色认真。 薛五却不忍再看她,转开了视线看往前方。 “周师兄受了重创,耳目失明失聪,后来下山去游历,不过三年便辞世了。” 杳杳纵然有了心理准备——司命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周云辜这一世也早已身死,只不过还未投胎。 可骤然听到他是这样的下落,杳杳仍旧难免心中抽痛。 她当初随他来乾陵山之时,他应当是二十二岁,其后又活了三年。 这样看来,他这一世竟也未曾活过二十五岁? 这还真是令人扼腕又深感无奈的天命呵。 杳杳微微垂了眸。 后头薛五又说了些什么,她就有些没听进去,只敛目微皱了眉头,总觉得周云辜的命数有哪里不太对劲。 一时间并未想到最为不对劲的那个关窍;而二人谈话之间,便已到了藏书阁。 第75章 藏书阁还是从前的模样, 古朴的??层大殿,屋顶外包裹着苍虬的树枝,瞧着比以往长势更甚, 也未曾被人打理过。 薛五领着她?了大殿。 她神魂回归后, 身处凡世的记忆如同随意回放的梦境一般, ?格外清晰, 以往没有注意到的小细节也被放大了出来。 她瞧见藏书阁大殿前端供的那几尊像。 ?中有一尊瞧着有些眼熟。 她略一回想,?发觉,看那人相貌, 分别就是??她满月之时将镜子送到顾家的老道人模样。 似乎留意到她的目光, 薛五停下脚步,顿了顿, 颇有眼力见地替她介绍道:“这一尊是乾陵山开山??的祖师爷慈怀道人的像。” 她若有所?。 ??她央司命替她造了凡人身份投胎历劫之时, 镜子确实不??她手上。 镜子原本是被她放??周云辜身上的,当时情急,她未曾顾及到, ?任由镜子流落??了凡人界, 想来是被这位道人拾得了。 只是慈怀道人竟有能耐找上她所投的凡胎,辗转将迷梦镜重新交到她的手上,想来也并非凡俗之辈。 她也算是上古一辈的老神仙了,向来是清闲避世的, 除了?己所司掌的职务, 神仙界??事务她一应是不放??心上的, 因而很有些时日没有关心过从凡界飞升的新神了, 想来回去??以探听探听, 是否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一面胡?乱想着,一面跟随薛五, 踏着木质的阶梯,上了?层。 ?层的书架和置物架罗列得整整齐齐,一路往黑暗深处延申而去。 她上一回来的时候,还是凡人身,而那一本莫名吸引了梦意通识?是被放??靠外端第??排的架子上,她一靠近,就好似通了灵性般对她极为亲近,还将尚是肉体凡胎因而无力抵抗的她扯入了回忆的幻梦之中。 她路过时,特意看了一眼,却见那一排架子??已被清空了去,并未摆放什么旁的书籍物件,只积了薄薄的尘灰。 杳杳只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将?绪也收回来——她确实给周云辜写过一本梦意通识,只不过那几乎是上上辈子的事儿了,??为何会??上辈子让她??这乾陵山的藏书阁找到,却并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藏书阁的?层修得??广??深,多数的书籍需要避光保存,因而并未设置引光的窗户,光线着实幽微,目力?有些难极。 ??人再往里走了一些,薛五拈了个诀,“啪”地点燃了几盏挂??壁上的长明灯。 燃起的灯火交织照映之下,杳杳看见了被摆放???层尽头的置物架,上头独独只放了一枚小巧的铜镜,被绛色的绒布托着,静静躺着。 薛五原本领路走??前边,此时停下脚步,回过头。 “那?是姑娘的迷梦镜。?打封印了混沌兽以来,就被置放??这藏书阁里,用阵法护着,已有??十余年了。”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1节 ???罢,就要拈诀去解开那用以防御和隔绝外人的阵法。 谁知?方一伸出手,那镜子朝上的镜面里骤然射出耀目的光来,击碎了一如既往的浓厚雾色景象,惊得薛五皱了眉头。 ?下意识回头去看杳杳的反应,却见杳杳面上有些怀念神色,并无任何意外。 杳杳一步步走上前去。 “等等,阵法还未除,你小心一些——” 薛五话还未来得及??完,杳杳随意伸出手,就戳破了那高等的法阵,恍若无物般将手探了过去,触碰到了镜子。 镜子??杳杳的手里发出阵阵嗡鸣。 杳杳浅浅笑了一下,用手指摩挲了镜面片刻,就将镜子收起,转而望向一旁目色惊疑的薛五。 “多谢乾陵山代我保管,”她道,“如今我?将它拿走了。” 薛五如今到底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一山之掌??,早已一改以往的浮躁性子,到底沉稳了许多,虽然??下有满肚子的疑惑,仍旧是端住了面上的神色。 ?将那些没有压抑住的惊疑收起,看向杳杳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只是到底这物件原本就是杳杳的东西,如今不过物归原主罢了,纵使?担忧里头封印着混沌兽这一桩事,也不能对杳杳取走镜子的作为多作置喙。 但到底有许多疑问尚未问清楚,且?有必要同杳杳??清楚一些事情,?开口挽留道:“杳杳姑娘,留下来喝杯茶吗?” ??人拿完镜子?重新往外走去,此时已走到了藏书阁外,正推开了那扇厚重积灰的??,将大殿长明的灯火隔绝到身后,重新走到了幽深的夜幕之下。 ?话音一落,?觉得?己似乎有些唐突——此时到底天色晚了。 杳杳闻言却只是抬眼随意看了一眼夜幕,就没什么所谓地应了一声。 “好呀。还请薛……掌??引路。” 她似乎有些新奇这个称呼,念??唇齿之间时,眉眼?有弯而浅的笑意,一如当初那个逢人?笑的温柔??亲小姑娘。 …… 薛五将她请到了掌??会客的大殿。 大殿外有值守的弟子,似乎从未见过掌????大晚上如此郑重?事地会见过哪位客人,看向掌??身后跟着的年轻姑娘时,目光里?有一丝好奇的打探。 只是到底是严密规矩下培养出来的宗??弟子,好奇神色也很快就被?们妥帖收藏起来,领了掌??的命,?合上了大??,退到了更远的地方待命。 殿内燃了灯火,照得透彻。 杳杳略一环顾,有些怀念。 她还??人间做凡人的那一世,带着镜子随着周云辜来了乾陵山,是想要为?己身边的怪事寻一个答案,只是答案还未寻到,那位听??是神通广大的元德真人也只匆匆见了她一面,变故就已哗然而生,将所有原本的打算?推翻了去。 而她也仓促地结束了凡世的一生,??陷入了昏迷,同周云辜错过。 ??是留她喝茶,茶水却并未被及时奉上,反而薛五请她入座后,整个人就有些沉吟,似乎是??斟酌如何问起。 杳杳望向对方。 纵使岁月添了痕迹,从五官中倒还是能看清薛五的原来的模样,同她记忆里的并未有什么区别,看??杳杳眼里,?还是那个有些浮躁??有些小聪明的乾陵山弟子。 而如今捡回了所有记忆,重归神位,杳杳再看凡人之事,?有些额外的慈悲与怜悯。 她并不难猜测到对方想要知道些什么,因而也不卖关子,直切要点。 “你想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藏有什么秘密,对吗?” 薛五还???考着如何开口询问才不至于冒犯,??能将问题搞个明白,倒是没想到一直惬意含笑的杳杳主动开了口。 ?微顿,就顺着杳杳的话道: “是。为何你当初形迹无踪,??????十年后回来,却未变分毫?” 杳杳笑意更深。 她看向薛五,缓缓开口,语气格外认真。 “告诉你也无妨。只是——” 薛五呼吸?急促了一些,下意识等待着对方的后话。 “你须得对着天道起誓,不会因我接下来透露的所有内容而动摇道心,且不能??今后因我话里的半个字而影响你的抉择。” 杳杳这一番话也算是语重心长。 陪同一位凡人过了两世,桩桩件件的事情???告诉她,神仙的存??对于凡人来讲太过逆天,更遑论若是这位神仙对凡世妄加干涉,那更不是什么好事。 她如今已不想再去干涉什么凡人的运道与命数。 薛五沉默了许久,似是下了决心。 “好,我起誓。” 杳杳这才满意地笑了一下,这个略显松快的笑容???让她不再那么高高??上,反而只像是个寻常的小姑娘家。 她也不再卖什么关子,只笑盈盈望着薛五,道:“我不是什么凡人,而是天上司梦的神仙。” 神仙。 这个词语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并非什么过于飘渺的天外之物。 修道之人不论是行善也好,修身也好,多是为了修炼己身,从而摆脱肉体凡胎的限制,飞升成神。 纵使关于上古凡人飞升成神的种种记载早已模糊,就连留下的只言片语?是那般云里雾里,叫人无从考证——却仍旧有人为了修道成仙一途前仆后继,不计凡尘。 但杳杳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却仍旧足以让薛五陷入震惊之中。 ?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呢喃着重复道:“……神仙?” 杳杳一只手托着腮,挑了挑眉,随意拈了诀,就将薛五从??世带入梦境,??将?送出来。 “嗯,司掌万千梦境的神仙。” 薛五仍旧震惊,只是惊疑之中少了疑,反而觉得若是真如眼前之人话里所??,那么一切似乎?有迹??循。 譬如她为何“身死”后再度出??,譬如那枚随她而来的镜子为何通了灵识,甚至能够镇压作恶一方的混沌兽;再譬如她为何??几十年后重新归来,仍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薛五一时失言。 这?实才是凡人得知神仙存??后的正常反应,惊疑也好恍惚也罢,总归是要有些不同的。 薛五这才想起先前杳杳叫?起誓,?当时还觉得莫名,如今一切也好解释了。 “所以你叫我起誓……是因为你要向我抖露你的真实身份。” 杳杳点点头道:“我也??以去掉你的记忆,只是法诀总有意外失效的时候,那??何尝不是一种干扰;不如你起誓,反正我相信以你修炼多年的道心,定能谨守这个秘密,且不为之所动。” 薛五仍旧恍然。 神仙诶,活的神仙???面前。 第76章 这个讯息实在惊人, 叫他心境久久难以平复。 只是他到底不是从前那个浮躁的年轻人了,这么多年的修身修心使得他于求道一途有了自己的见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浊气呼出, 似是接受了眼前的这一切。 杳杳也很是满意。 她其实大可继续神神秘秘, 任由他去猜测自己的身份而不吐露半个字——只是她心中到底觉得自己同乾陵山缘分不浅, 且迷梦镜一事她对乾陵山还有几分感谢。 如今解答了薛五的疑惑, 权作报恩了。 薛五便又问道:“你同周云辜是否有什么前世的渊源?” 杳杳闻言便有些惊讶了,讶然于对方的敏锐。 她敛目垂眸片刻,思绪好似不受控制般地飘远了一些, 又被她扯回来。 再抬目, 她面上挂上一个大大方方的笑。 “是。” 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此番事情也已经了了,没有再在乾陵山呆下去的必要, 杳杳便准备离开。 她起了身, 正要同薛五道别,却被薛五喊住了。 “且慢,杳杳姑娘。” 杳杳回过头, 就见薛五似乎在喊完她之后就有些犹疑。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薛五, 偏了偏头:“还有什么事儿吗?” 她的目光清澈,好似一眼就能望到底,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就像是话本与传说中,无欲无求的仙。 薛五却想起他在山下质问她时, 提到周云辜那一茬时, 她隐忍而异样的神色, 直觉觉得她并不是那般无欲无求, 她也是有所求的。 他缓了缓, 不再犹疑,还是决定将自己所猜想到的事情告知于对方。 杳杳便又驻足, 同他谈话了一盏茶有余。 她离开乾陵山时,薛五相送。 杳杳看着凡间的故人,抿唇笑了笑,对他送上祝福:“你定然会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 杳杳从乾陵山出来,未曾拈诀瞬身而行,而是缓缓一路走下了山。 此行重新取回了她的迷梦镜,也打探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虚得她跑这一趟。 只是她想起薛五在她临行前那一番欲言又止,和她问起后对方下定决心从而告诉她的事情,心绪难免有些无法平静。 薛五告诉她一件事情,虽然有一半都源自于他的猜测。 他说,他当时其实格外关注在意周云辜这人,主要是觉得对方优秀又瞩目,有些嫉妒之心在里面,他一直想同他争个高下。 他一直觉得周师兄此人十分早慧,甚至有些深沉了,就好似心里埋藏着什么秘密;而他曾经偷听过师尊元德道人同周云辜的谈话,元德道人也曾说过他道心不明不净,受往事牵绊,执念太过。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2节 再结合方才杳杳同他解惑时所透露出来的讯息,他很难不升起什么别的猜测。 他们修道之人是信奉转世轮回的,要他看,这周师兄倒像是带着什么前世的记忆,好似背负着深重的寄托一般。 薛五最后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今日这一番额外的话语,总归是我多管闲事了。杳杳姑娘……额,神女也别过于在意,只是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杳杳却觉得他这一番猜测对她而言如醍醐灌顶。 她回想起周云辜对自己莫名的亲近,以及见到她之后倏然转变的态度,还有他偶尔对着她所露出的、如同前世一般的温柔神色——她再单纯只是顾杳杳一介凡人,没有前世记忆的时候,偶尔还因他这些莫名的情态感到困惑,觉得看不懂他所想。 如今被薛五这一番猜测所点拨,再细想来,事情竟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杳杳闭了闭眼睛。 对于这一场莫名陷入的情劫,她其实有点儿迷茫懵懂。 就好像她经历过的那些感情由凡人的两世来沉淀,让她像是走在空蒙的白雾里一样,摸不着边际。 她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时也曾宽慰着自己,冗长的过去与未来里,多一个他或是少一个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当她再去仔细想起周云辜那个人的时候,所有原本平静而无所求的心绪都随之剧烈涌动,如同烈火烹油,又如同春风拂过,悸动也好难过也罢,都又变得鲜活了。 这是否就是人们为之心动为之付出又为之发狂的所谓情爱? 杳杳这样想着。 她后知后觉自己动了心入了情劫,还是觉得这一切很飘渺,有些迷茫与无措,像是一只手将她的心微微用力去握,明明是让人有些惧怕的提心吊胆,却又好像藏着未知的喜意,叫人觉得这件事儿也不赖。 月牙儿渐渐沉了,破晓的光撕开天幕,洒落一点儿下来,人间迎来了新的一日。 杳杳走过还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乾山镇,路过无数凡人沉睡的梦,就好像路过他的世界,便也算是路过了他的梦。 她再看了一眼乾陵山。这片她同他一起呆过的地方,也是他度过了小半生的地方。 只可惜他这一世依旧没有获得一个完满的梦,带着遗憾再次入了天道的轮回,等待开启新的命运。 杳杳缓缓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她的目色中一片清明,带着坚定。 她得回去再找一趟司命。 …… 轮回台。 司年轮望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杳杳,先是一个激灵,待惊慌平复,便是十分的无奈。 都怪这小祖宗,为了周云辜的事儿,总来烦扰他,都给他心里造成阴影了。 此时余辞不在,万一对方要他好看,也没个人劝架。 故司年轮无奈归无奈——毕竟这一桩事情他也再帮不了她,她同一个“凡人”也是不会有结果的,至少还有几百年的时间都不会有结果。 他是死乞白赖住了,不会再松口或是心软,给她开后门从而给自己添麻烦。 何况他不觉得那位冷心冷情到极致的神君,经历了凡世的历练与洗礼,就会尝试着坠入十丈红尘,被情爱所困。 杳杳如今的挣扎,在他看来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他有心劝一劝自己的友人,开导她不要揪着一位凡人不放从而自苦,倒也不忘用提防的神色望向对方,防止小祖宗又喊打喊杀地为难恐吓他。 “你怎么又来了?又是为了那个周、周云辜的事儿吧。” 杳杳并未否认,却也没有以往每次赶来时的急与怒。 她平静得过分,反而叫司年轮更加狐疑。 “我说,你不是吧你……认识你这么久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如此死心眼儿的。”司年轮道:“要我说,你趁早醒悟吧,仙凡有别,纵使你一世又一世地守着他,又图个什么呢?” 杳杳未曾应声,反而是有些沉默地望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在走神想些什么。 司年轮便继续语重心长道:“早脱身早快活,听我一句劝,情情爱爱的不是什么使神仙快活的事情,你真好奇,看看话本子也就罢了——再不济,我这儿万千凡人的命格,也都随你翻看了,你还看不够吗?非要自己去体验,真是……” 杳杳却好似不认同他这一番话语,神色不为所动。 她将目光缓缓转到司年轮身上。 司年轮今日是铁了心想要劝服她,说起话来嘴就没了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苦口婆心地往外倒—— “你看看,你造作了人家两世吧,两世的结果如何?一世叫人家好端端地见了异象糟了雷劈,另一世害得人家早早瞎了眼聋了耳。” 杳杳皱眉,张了张嘴,却被司年轮打断。 “得,得——你是不是想说,这一切也不能赖你?你是不是还想说,自己投胎去求陪他的第二世,自己的命数也没有遵从天道原本的安排?”司年轮翻了个白眼儿,“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周、周云辜为什么突然要修道?” 杳杳闻言便收回了想要打断司年轮的意图。 好似答案近在眼前,她只需要从司年轮这里亲口得到一个印证。 便听见司年轮继续道:“他投胎的时候,躲了孟婆汤没喝,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步入了轮回。” 杳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纵使她从薛五那里听到过这个猜测,自己也如此猜测了一番,此时听到了印证,却仍旧让她有些惊讶。 司命却紧接着问她:“你知道他投胎那天,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杳杳迟疑了片刻,在脑海里回想那段时日的记忆。 很快她便想起来,自己当时大闹了忘川地界,只为了去逮周云辜即将步入轮回的魂儿,闹得地府里一众鬼神都来拦她,连孟婆也离了职守。 她有些呆立当场。 就见司命道:“所以这一切的因果,都是你自己闹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就不会有妄念,也不会带着记忆入了转生;而如果不是他带着记忆一心要修道成仙,你下凡历劫的那一世命数便会跟着命格簿子走,也不会出现旁的差错。” 司命又摇头晃脑起来:“因生果,果又生因,万物皆因你呐——” 却被消化完这一切重新坚定了神色的杳杳打断了。 她打断司年轮的模样瞧着有些不耐烦,语气却放得极低,说着说着连眉眼也微微沉寂了一些。 “你告诉我周云辜投胎的消息,我答应你不再多加干涉凡人事务——甚至我可以答应,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她只是忍不住想要看着他。 凡人为了修道成仙前仆后继,而神仙却坠入与凡人的情劫,不可脱身。 就像是天道的均衡,宿命的轮回。 司年轮静默半晌,没了话语,最终叹了一口气。 “好。” 第77章 数百年的凡间时光, 搁在神仙眼里,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凡世仍旧如常演变着,上演着生老病死, 世事轮回。 下了宵禁令的京城除了打更的更夫和巡逻的城卫, 再无其他动静, 万事万物都仿佛陷入沉睡。 周云辜在自己的宅邸里, 又一次梦到了那位不肯告知他姓名的神女。 其实在第一次梦到她之前,他从来都不会做什么具体的梦。 因而凡人对于梦境卦象议论纷纷之时,他向来都是不甚在意的。 可在某一个夜里, 他如同遍布浓雾般的梦中, 闯进了一位年轻的姑娘。 那位姑娘甫一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他就有所感应, 原本混混沌沌的神识也变得清晰, 冷冷旁观着闯入的人。 姑娘粉面桃花腮,同其他那些漂亮姑娘瞧着没什么分别,唯独一双杏子眸亮晶晶的, 看向他人的时候带着笑意, 就很讨人喜欢。 “唉,这一回来迟了些。”她这样嘟囔着,环顾了一遭,就同虚虚浮在梦境之中的周云辜的神识对上了视线。 他分明感觉得到, 自己在梦中并无什么实体, 只是一片虚无飘渺的神识, 那位莫名闯入的姑娘却好似能看见他似地, 眼睛亮了一瞬。 随后, 姑娘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招了招手。 他难得愣了愣。 就见姑娘又拍了拍脑袋,笑道:“倒是忘了这一茬, 头一遭来,想必你还不知道如何在梦境中提炼出你的实体来吧?” 这样说着,她拈了指,手腕翻出好看的弧度来,遥遥朝周云辜所在的方向一指。 周云辜心中微顿,随即下意识伸出手来,便看见自己在梦中化出了形来,此时人已脚踏实地。 那位姑娘便朝他走来,笑意盈盈地同他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 随着他落到了实体,周遭原本氤氲着的浓稠雾气也开始缓慢地散开来,天边露出一弯弦月,不远处有片苍郁的竹林,随着风过而簌簌轻语。 他看着这一切变化,眼底有了些讶然。 而那位姑娘也移了目光去瞧着周遭的景致变化,神色有些感慨和怀念。 周云辜先前未回应她的问好,此时竟忍不住主动开口,朝她问了一句:“请问姑娘是……?” 那位姑娘闻言便回过了头望向他,眨了眨眼睛。 “竟然主动同我搭话了。”她神色里有点儿惊奇,又有点儿欣慰,“这还是你头一回在梦里主动问起我来呢。以往都是等着我循循善诱同你一轮轮地说话,才肯分出眼神来瞧我几眼……” 又是那副怀念的神色,还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周云辜有些默然,心中却不觉得抗拒。 终归是在梦里,他倒没有半分惊慌,将周围环顾了一遭后,便只静静立着。 那姑娘也没让他一个人沉默多久,主动凑上前来同他说话。 “你刚刚问我是谁吗?” 她凑得有些近,按理说他应当会觉得对方很没有分寸。 但也许是被她方才情真意切的怀念神情所打动,周云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嗯”了一声。 就见姑娘又笑弯了眼,眼下隔得近了,能看见她的羽睫细密如翩飞的蝶。 她嗓音清甜软糯,也含了点儿笑意,听着叫人无端对她心生亲近。 只听她道:“啊,我不能告诉你的。” 听着语气里还有些遗憾。 周云辜有些语塞,明明是在梦中,头脑却还算清醒,只是难得多生出一份心思在心中腹诽——也不知道她在遗憾什么,明明是她主动期待着自己去问她是谁。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3节 那姑娘一转话风又道:“不过我是可以入你梦境的神仙,你大可说出你心中所想,旁的我插手不了,在这梦中倒是能替你圆梦一二。” 他听完对方的话语,觉得其中内容离谱,不过此番是在梦里,倒也算不得什么怪事儿。 只是自己虚长了二十来年,头一遭做梦,就是这么一个怪梦,也算是有几分稀奇。 而更离谱的是,好像潜藏在某处的记忆微微掀开了一角,他隐约觉得曾经也有过谁,这样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同他说:“我是来给你造一个美梦的。” 这想法过于奇异,只在他脑海中飘过一瞬,便被随意搁到了一旁。 他没什么所谓,微微低垂了眼眸,似是敷衍般轻声答了对方一句:“那便先谢过姑娘了。” 半晌不见对方答话。 他便抬眸静静望向对方,就见姑娘微微睁圆了眼睛,瞧着他,像是对他的反应略有些意外。 似乎是见他已将视线投向自己,姑娘很快收了那种让他觉得奇怪的神情,只摇头笑了笑,道:“没想到你倒是变得有人情味儿了许多。” 又是这样奇怪的话,仿佛她曾经同自己熟识,如今见了自己,正惊讶于他与从前的不同。 而他记忆里断然是没有这样一位姑娘的。 神神叨叨的漂亮姑娘又发话了,瞧着神色里有点儿欣慰和满足。她道:“好啦。才第一夜,大概也就只能见你这么久了。” 瞧着像是就要同他告别了。 周云辜微微愣了一下,心中莫名微动。 这种莫名的心悸叫他觉得很陌生,因而他皱了下眉。 紧跟着姑娘又道: “这一回是我来晚了,不过我还是会如约替你造梦的。梦里见。” 她说完,就摆摆手似是要离开。 周云辜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果然姑娘便没有立时消失,而是略显讶异地回头望了望他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 周云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为,红了耳尖。 他也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生出冲动,下意识便想要留住她似的。 这叫他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去看对方。 却听见那姑娘又开了口,嗓音里有清澈笑意。 “怎么,舍不得我呀?” 似是在调侃于他。 周云辜下意识将目光移过去,便正正对上姑娘清泠泠的眼。 他清晰看见映进对方眼中的自己。 他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松开了那只失了分寸的手,仍旧愣愣望着眼前的姑娘。 姑娘又笑了一下,颊边有两处浅淡的梨涡,更添几分甜美可人。 “可惜我真的要走啦。我们下次见,可别在梦中将我忘了哦。” 话音方落下,她的身影便如同四散的光,转瞬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只余下一片空阔的梦。 周云辜却怅然若失。 仿佛她是被他苦苦等候已久,才迟迟步入他的世界的那一分期盼。 这样的想法实在古怪又莫名,便叫他直到清晨从梦中醒来,还能隐约记得那个短暂却又迷蒙的梦。 …… 第二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周云辜压低了斗笠,遮住全部面容,皱着眉悄悄同街边支着摊儿解梦的周公打听梦见陌生的姑娘是什么寓意。 街头解梦的周公笑眯眯道: “年轻人,该开窍了。这是思春了呐。” 这回答中的内容对他而言太过陌生遥远,他皱了皱眉,便不再放在心上。 而睡前他还特意冥想一番,暗示自己莫要被影响了心绪,越是在意便越是容易梦见——他实际未曾意识到,自己确实对于那位姑娘,有着莫名而生的别样在意。往日里他从来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多此一举。 他果然没再梦见她。 醒来后,他却想着,说什么自己会常来,不过一天就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想法不过出现了一瞬,就让他有些惊讶,旋即被压到心底。 近日里他其实是有些繁忙的。 周云辜如今不过二十有二的年纪,却已在大理寺忍了要职,且大理寺卿十分看重他,桩桩件件的要案都让他参与其中;人人都道,他兴许会成为最年轻的大理寺卿。 他出身世家却年少有为,是京城里万千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们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却向来冷情,明明长得俊极,家世又好,换了他人在这样的吹捧声中长大,多少会有些高傲肆意;他却不仅仅是高傲,他还总是冷着一张脸对人,叫人难以亲近半分,那些想尽千方百计也想要同他偶遇或是私会的姑娘们,也通通被伤透了心。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才有德生得又好的世家子弟,养出了无数风流多情的公子哥儿,为满城的风月添上一笔又一笔,却独独周云辜一人,论模样才情都是拔尖儿,却从不为谁动过心。 他的冷峻不光是对着那些倾慕他的姑娘,对谁都是一视同仁。 因而没有人敢大肆猜测妄议他的想法,却总在私下里感叹,他出身贵重,定然是要结亲成家的,也不知道他将来的亲事会是如何,又得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了他的眼。 也有同他熟识一些的人,才敢调侃他一二,说他是否过于冷心冷肺,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如何。 他其实也想过那么几瞬,只是到底自己就是这般模样,就好像他心中已有了既定的答案,不需要再为这些事情多多费心。 他便不曾再想过。 而今,他从睡梦中醒来,如往常一样穿衣洗漱,却难得为昨夜空无一人的梦境而些微起了惆怅。 这叫他自己也觉得有几分意外。 他微微皱了皱俊朗的眉,转瞬又松开来,神色恢复如常的冷漠,一张似玉的脸孔就也如同冰砌的一般,好似这世间从来就没有谁能叫他面色松动一二。 他不再将心思放在这一桩莫名的梦境上,而是收拾妥当后便出了门,径直打马去了大理寺。 今日不归他当值,但他需要去翻阅一些陈列的档案。 他近日来都在忙一桩有些奇诡的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杳:怎么,你舍不得? 周:…… 杳: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周:……! (bushi 第78章 从上个月开始, 京城里便开始有孩童失踪的案子往上报。京城十万余亩广,幅员辽阔,光是常住的居民也几乎要以万户计, 照常来说, 丢了个把孩子, 并不是什么值得人额外注意的情形。 只是孩子越丢越多, 还十分集中,便叫人起了疑,上头终于下了令, 叫刑部会同大理寺, 共同彻查此次孩童走失的案子。 而近日来,城里晚间格外严格的宵禁便是因这个案子所起。 昨日方有坊间风声, 说是孩童丢失其实是有妖物作怪, 抓了孩子走。原本只是坊间的传闻,可声称自己是目击者的那些人都说他们确实撞见了黑白二色相间的怪鸟在丢了孩子的人家长久地停留。 周云辜手下的人四下走访了那些所谓的目击证人,这才得了关于怪鸟的一二线索, 又查探了许多志怪典籍, 却找不到与那怪鸟相关的记载。 他正待明日再去亲自探查一番,纵使他对于这一条线索并不抱有太大的期待。 夜间他方一陷入沉睡,就又回到了那片雾气已然散去的梦境之地。 而上回匆匆离去的姑娘正蹲在那儿,手里拈了片竹叶, 百无聊赖地在地上随意划拉着。 他默了片刻, 竟还记得自己专程去找人解了梦的可笑行迹, 微微红了耳尖, 又莫名在心中重现了当日的古怪想法—— 说好了会再见, 却过了这么些日子才出现。 他又是一惊,回过神来, 就见姑娘也感受到了他的到来,微微仰起头抬眼望向他,眼里是重逢的欣喜。 “又见面啦。” 周云辜喉头滚动了一下,觉得自己似乎想要说点儿什么,最终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嗯”。 姑娘却不甚在意他的冷漠,笑盈盈地起了身,随意理了理裙摆,就走到了他的身边来。 …… 杳杳近日里其实也有些忙。 她好像发现了一桩不得了的事情,只是眼下还没有确定,花了不少功夫追查,因而行迹不定,搁了好几日才得出闲来同周云辜在梦中会面。 她提前候在了他的梦境之地,摘了片竹叶,百无聊赖地在地上比划着,心中同时想着事儿。 这已经是周云辜转生的第六世了,而她也在梦中相随,看过了他五场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之前每一回都选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入梦,最先觉得新奇极了,毕竟与周云辜相识的那两世,她还从未见过更年轻一些的他,难免是有些遗憾的。 只是她发现,少年时期的周云辜性子往往会更孤僻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也都摆在脸上,似乎还不懂得如何将那点儿遗世独立的高傲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整个人的凌厉都是外放的,实际上相处起来是有些不容易的。 譬如她同每一个少年时候的周云辜说起她能在梦中替他圆了心中所想,少年周云辜总是会有些冷冷地扬起一边眉毛来,斜睨着她,问她:“只要我想你就能圆?” 颇有些不好相与的抬杠意味。 不过将年轻一些的他同之前真切与她相处过的那两世相比,少年人周云辜的防备心反而要更弱一些,只要同他上话了,叫他起了好奇心,便十分好诓骗,对于她的存在往往接受得很快。 只是上一回的见面,倒叫她有些讶然了。 怎么年长了一些岁数的他,反而行事冲动了不少,情绪也有些外露?当时他竟然伸出手拽住了自己。 本来这一世她才初次出现,应当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的,得慢慢同他相处得熟络了,才好更亲近一些。可当时她没忍住,故意调侃了他一句。 谁知周云辜竟好似被问住了似的,呆愣的模样叫她看着心中发软。 她抿着唇柔柔地笑了一阵,正好感受到梦境的波动,抬起眼来,便与才踏入梦境中的周云辜对上了视线。 她一边同周云辜打着招呼,心中却仍旧在想事情。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4节 其实还有一桩事儿叫她很是有些在意。 按凡人的寿数轮回来算,这已经是她结识周云辜后的第八世。 而她早就发现了周云辜的阳寿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每一世转世的阳寿都十分固定,最多只能活到二十五的年纪,是绝对活不过第二十六年——这一点她在遇见他的第一世就已经亲身验证过了,就连自己这个还算是神通广大的神仙替他改了命,却也在他二十六岁生辰那日被天雷收走了命。 她不清楚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还回去找过一回司年轮,问了他他也装傻,她便要翻命格簿子,找找是否有其他的个例,结果司命又反了悔不给她看。 杳杳很气恼,可她到底也答应过不再插手凡人的事务,只不过是好奇罢了,便也算是遵守诺言,没有再为难司命。 她只是将这一桩事记在心间,想着反正她每一世都会找过去,纵使是有什么要紧的,她也第一时间就能够发现。 只是这段年月里她反而是看惯了生离死别,如今只要能见着周云辜这个人,哪怕是在梦里,哪怕他早就将自己忘了,半分记忆也无,她也觉得是满足的。 不再想自己心中的烦心事,杳杳晃了晃脑袋,就见周云辜也格外沉默,好似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她凑过去一些,微微偏了头看向他,开口道:“……你也有烦心事啊?” 周云辜原本有些放空,身旁自称神仙的梦中姑娘突然出言询问,他略微走神失了焦距的眸子重新望向她的方向,眼神便也清明了一些。 他留意到了对方话中的那个“也”字。 只是对方好似也被什么事情所苦恼,看着却是一副更加担忧关心于他的模样,周云辜下意识便卸下了所有心防,顿了顿,竟然是将白日里思索的有关案子的那些事情讲给了对方听。 他为人冷峻,从不与他人过多亲近,更遑论将心中忧思说与他人听。何况在他眼里,倾诉是一件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他能解决的事情,无需通过倾诉来寻求帮助,而他解决不了的,即便是倾诉了也无非是情绪上的缓解罢了,全是无用功。 但许是眼前的姑娘眼神太过诚挚,此时又是在他的梦里,他便放纵自己做了往日里全然不会去做的一番倾诉。 可原本只是倾诉,谁知对面的姑娘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听到他说起“身间羽翎是黑白二色”的怪鸟之谈时,那姑娘略微睁大了眼睛,就好似她竟是知道有关这种鸟儿的讯息一般。 他顿了顿,姑娘却没有打断他,只是凑得更近了一些,好似十分好奇,一双眸子眨了眨,就好像在催他继续往下说。 他便说起那些人的猜测。 “那些人觉得这鸟儿长得奇异骇人,又总在夜深人静之时造访,便觉得这怪鸟是妖物,孩子的失窃同它们逃不了关系。” 自称神仙的姑娘却好似忍不住了,打断他道:“怎么会是伯奇鸟呢?伯奇鸟只以噩梦为食,并不是什么戕害于人的妖物呀。” “等等。”周云辜闻言,挑了挑眉毛,看向她,“你知道那怪鸟的情形?” 他查遍了各种生僻的书籍,也没有找到半点儿与这怪鸟相关的记载,如今听眼前之人的言下之意,她好似对这叫做伯奇的鸟儿很是熟悉? 杳杳闻言一顿,想了想,应了一声“是”。 周云辜便严整了神色。 “可否将姑娘所知告知于我?” 杳杳眼珠子转了转,飞快地在脑海里剔除着不该透露的信息,随后又应了一声“好”,算是满足了他这个不算过分的请求。 她细细讲来。 “你说的这个鸟学名应当是叫做伯奇鸟的,同旁的生灵不一样,它生来便殊异,算是精怪灵物一类。” “伯奇鸟只食噩梦,专在夜深人静之时守着常被困于梦魇之中的人,时机到了便将噩梦剔除掉,以防人们被噩梦乱了心神,生出心魔。” “被它啄食后的噩梦气息呢,又被它收集提炼起来,我同它们搭——” 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含糊了一下,继续道:“噩梦气息被专管梦境的神仙统一沉进迷梦泽里,化为养料。因而我觉得伯奇鸟是不会害人的呀。” 她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周云辜,神色也很认真。 “所以,你们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呢?” 说完,就见周云辜看了她一眼,陷入了沉思。 她却在心中略略呼出了一口气。 还好。 还好自己没有一时口快说出自己司掌梦境的身份。 曾经有一世,她在梦里透露了自己是司梦的神女这一茬,因着自己又动用神力替他造梦这一桩事,竟叫他察觉了什么,好似牵动了有关前世的记忆,差点他的命数又被她所影响出了岔子。 之后她便再也不敢细说了。 周云辜此时已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他便顺着她方才的说法道: “确实。我也觉得并非是坊间传言的妖物作怪那么简单。” 先不论他是否相信世间有妖物这一说——虽然眼前他的梦境也足够离谱,似乎印证了超越于凡人以外的存在;至少那些孩童被拐走得颇有规律,行事之人狡诈谨慎,且很通人心。 妖物会是这样的行事风格吗? 他一直觉得事情是人为,只是抓不到关键。 他将看法浅浅一谈,杳杳听了则是若有所思,怎么困扰他的这一桩孩童失踪案让她听着有些耳熟?而且总感觉与她最近在查的人和事有着看不见的密切联系。 片刻后,她试探着开口,道: “也不一定……你们排查了适龄却还未出事的孩童吗?或许可以试着提前把守起来,兴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周云辜眉头一跳,定定望向她。 这也正是他在思考的办法。 杳杳见他似乎并不排斥,就笑了一下。 她轻声道:“然后我们明夜再在梦里见。兴许我也能给你带来什么有用的线索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杳杳:嗯……这事我熟。怎么,你不熟吗? 周:(茫然.jpg) 第79章 京郊的旷野在惨淡月色下显得格外凄惶。 昆三水拢紧了长至脚踝的斗篷, 整个人都好似潜藏在阴影里见不得光一般,有些阴翳地皱了皱眉。 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这样的感觉持续了有好几天,而他竟然丝毫捕捉不到打探他的那人的具体信息, 这只能证明対方的道行修为还要高于他。 他入了魔道, 大几百年里行尸走肉般地流连在凡世, 做尽了丧天良的事, 因而如今被人盯上,叫他格外地感到不妙。 自打他突破凡人寿数的界限,用阴损手段活过第一个百年后, 昆三水早已脱离了天道轮回, 已经不能算是人了,而是与恶妖无异。 自打头两百年里, 他在乾陵山接连吃了两次大亏后, 他其实潜藏的非常小心,数百年未曾闹出过什么引人注目的大事,而是潜心修炼着。 只是他后来打听有关于杳杳同周云辜的所有事情时, 便打听到了余阳城蛇妖为祸的那一桩旧事。 那蛇妖被诛杀得利落, 他却只笑対方道行浅实力差,且不够小心,反而他対于蛇妖捕食孩童进补修为的法子起了兴趣——听说它当时炼了个大阵,据说短短时日内竟然暴涨了近千年的修为。 这让他眼馋得紧。 因而沉寂了几百年后, 他终于蛰伏不住了, 正巧游历到京城, 便想要在京城里将这一桩旧案重现。 抓走的孩子都被他藏在了京郊的乱葬岗, 前两日他吃了一两个, 直接进补的收效甚微,还是炼做用血铸祭的大阵更好。 而炼化大阵的法门他也在近一百年内收集清楚, 只待几日后的月圆之日,便可动手。 他比那无知的蛇妖大胆贪婪得多,这一次专门花了月余的时间来捕猎用于祭阵的幼年孩童,而他又格外谨慎,因而直到近日城里才发现孩童走失得过于集中了,开始探查起来。 只是一切都晚了。 昆三水想到这里有些得意。 只要阵法一成,纵使是和神仙,他也敢碰上一碰。 他莫名想起曾经坏了自己好事的那个同神仙沾了边的姑娘。 夜晚的乱葬岗杳无人烟,更显得凄惶。风戚戚扫过,带动坟头数余尺高的杂草肆意摆动,摩擦出簌簌的声响。 没有人敢在晚上来这一处用来丢弃尸体的乱葬坟地。 昆三水的脸上闪过一丝嫌恶,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处小坡,掀开掩盖的杂草,往下竟是一处隐蔽的洞穴,里头隐约有孩童的哭声传来。 他四处打量了一番,便猫着腰,四肢僵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灵活,一点点下到了洞穴里。 洞穴里的气味很不好闻,乱葬岗的土本就气味混杂,这其中还蕴含着一丝新添的血味儿,似乎正发酵到了发臭的地步,散发出一点儿复杂的腥气来。 有被拐来的孩童从噩梦中苏醒过来,是还不会说话的年纪,只能在陌生而又阴翳的环境里发出吱吱哇哇的哭喊声。 昆三水难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觉得有些不耐烦,也不知道是被孩童的哭声所扰还是怎样,莫名心中觉得惶然不安。 他“啧”了一声,正要将手伸向闹得最厉害的孩童,想将之扼死了去,却突然睁大了眼,停下了动作。 那道近日里一直跟随他的气息竟好似追到这里来了。 近了,更近了。 似乎走进洞穴里来了。 阴暗的洞穴里原本混杂着潮湿的血腥气和土腥味,此时进来的那人却好似将皎白的月色带进了这一处光无法照尽的漆黑角落。 昆三水则觉得这道气息分外熟悉。 他略微僵硬地回过了头,看见一位年轻的姑娘,原本该当是挂着甜甜笑意的一张脸上此时正是冷肃神色,抿着唇也有两处梨涡。 他认得这张脸,也永远忘不了百年前就是这样的张脸,顶着凡人的身躯便足以使他遭受了几近灭顶的灾祸。 没关系,他在这几百年里早就换了无数张皮囊,想来対方不一定还能认得出他。 他控制住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尽量装作面上平静。 …… 杳杳皱着眉打量了一遭这一处洞穴,很快就注意到后面似乎藏了不少丢失的孩童,虽然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但剩余的孩子瞧着近大半都还有气息。 她很快就将目光搁在面前立着的人的脸上。 対方的斗篷掀掉了一半,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略显麻木的表情似乎是摆出了一丝刻意做出来的茫然神色,却怎么看都不太让人舒服。 杳杳感受得到対方身上的邪修气息,且眼下发生的事情让她想起了一些略显久远的回忆。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5节 那一次她还是个普通凡人,和周云辜一起诛杀了掠夺孩童修炼邪门法术的蛇妖,却没能及时救下那几十条年轻的性命。 而眼前因别的事情被她盯上有一阵子的邪修瞧着似乎就是这一桩案子的罪魁祸首。 対方的面孔対她而言很是陌生,但她不会认错那道气息,如今到了眼前,便更是确认。 她偏了偏头,神色略显天真。 “我认得你。” 対面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茫然之色扩大了一些,又主动揭下整个斗篷,露出全貌来,似乎是在叫她看清楚一些。 杳杳突然笑了笑。 “乾陵山一别,已有五百余年了吧。” 対面那人终于变了脸色,也不再掩饰几乎刻入骨髓的阴损气息。 杳杳却并不十分在意,甚至还眨了眨眼,好似同対方闲谈一般,道:“你后来有没有回去找过混沌兽呢?如今它在我的镜子里好好待着,不如你也进去陪它吧。毕竟当初是你亲手驱纵混沌兽,荼毒了乾山镇呢。” 昆三水大感不妙,下意识想要反抗,却被杳杳随手一个诀就封住了动作。 眼前的人周身都是外溢的仙力,他不是対方的対手。 昆三水当即就冒了冷汗。 好容易将禁锢挣脱开来,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想要裹挟身后的无辜孩童作为筹码好同対方讲讲条件,待他转身,却很快就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人筑起了厚厚的仙力屏障,将他同那些逐渐醒来陷入哭闹的孩童隔绝开来。 而対面的神仙也不再同他多作废话,又是随手挥了一挥,他便觉得自己好似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幻梦之中,而魂魄也逐渐随着意识的流失慢慢消散开来。 杳杳看着対面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连眼神都是漠然的。 待到対方彻底倒下,不再有任何动静,她撤掉了対方身后的屏障,対着整个洞穴里数不清的走失孩童,难得叹了口气。 她能轻易料理掉一个堕入魔道的邪修之人,却拿如何悄无声息地送回这些孩子一事犯了些难。 她大可使个法术将他们送回,只是这样以来,涉及的人也就过多了,遭反噬不说,还有可能留下纰漏,譬如不小心被人撞见之类会影响他人命数的事情。 她叹完气就有了决断,只操控着昆三水一人的尸体,消失在了原地。 …… 衙门收到了匿名的投案状,连带着一具莫名猝死的尸体一起,扔在了清晨的登闻鼓前。 被鼓声惊醒的守门衙役睡眼惺忪地推开了大门,外头空无一人,尸体上悠悠落下一张状纸,写了事情大概经过,下头还附了一行小字,说是“如若不信,可速去乱葬岗北面坡下一处洞穴内寻丢失的孩童”。 衙役惊讶无比,也来不及追究这莫名出现的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立时将事情往上报了。 上头虽然也觉得纸上记载的内容荒谬,而说是罪魁祸首的那人猝死得又十分奇怪,但事关重大,还是遣人去京郊的乱葬岗走了一遭,谁知真的寻回了走失月余的百名儿童。 其中纵使有些神智不清了,但被带回来的大多还有一口气。 躁动一时的悬案就也这样不明不白地结了。 而这离周云辜同那位梦中的神仙姑娘会面才过了一天。 他想起対方前日晚上在梦中所说的话,忙完了后头一系列的事情,当日便早早歇下,入了眠。 梦中之景仍然如旧,清冷的月色被和缓的风送到竹林之间,散落下斑驳的月光。 只是他一落地,便察觉到了与往日不同之处。 就好似他脚下的大地正在轻微地震颤着,而远处也有墨色般浓重的昏暗色泽,仿佛蓄势待发,下一秒就要将整个梦境之域吞噬。 更为古怪的是,他入了梦,却没有看见往日里总是活泼地往他眼前钻的神仙姑娘。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到来,整片梦域起了些微的变化,一个恍惚之间,那浓重的墨色就退远了一些,遥遥发出仿佛受伤小兽般的低鸣,随后好似躲起来了一般,消失不见。大地的震颤也缓缓平息。 在直觉的驱使之下,周云辜不过顿了片刻,就迈步往那片竹林里走去。 越往里走竹子生得越茂密,几乎参天,完全将月光遮挡住。 他一路分花拂柳,走了半盏茶的时间,再往前走了一步后,眼前的景色便豁然开朗起来,露出一面波光粼粼的湖面。 湖边蹲了个姑娘,双手抱膝,低垂了脑袋望着湖面发呆,不是约他在梦里相见却没有第一时间现身的姑娘又能是谁。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対方有了点儿动静,缓缓回过头来,同他的目光遥遥相対之时,先是一惊,随后便有浓而重的陌生情绪从里头逸散出来,那双往日里含着笑意的漂亮眼睛转瞬蕴了一汪泪,眼眶也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九点应该还有一章~ 之后每天双更 马上就要完结啦! 第80章 杳杳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似乎到了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地步。 她混混沌沌之间还能记得,啊,下午在凡界施了些不大不小的法术, 兴许是反噬来了吧。 只是这一次的反噬怎么来得这么快呢? 她有些迷茫, 仙力空乏之时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仙根和神智也有些微的失守。 但此时她身处在完全受她所掌控的梦境之中, 没来由地让她有安全感,便也没有戒备心神。 澄澈的湖面仿佛能映照人的心,她望啊望, 却望出一片漆黑成墨色的小兽, 狰狞着张牙舞爪,要朝她扑来。 她认得, 那是被镇压在迷梦镜里的混沌兽。 她有些不耐烦地挥一挥手, 就将它重新沉入了水底。 她想看到的可不是这个东西。 她想看到的是什么呢?她守了几百年,一次次上演着离别,好似都是在这一片梦境之中。 这片梦境叫她觉得莫名的熟悉, 但她隐约知道, 这不是她的本源梦境。 那为什么被封印在迷梦镜里的混沌兽会在这里呢?这里又是谁的梦呢? 她一直以来想要见到,不忍心放下的那个人,又会不会在这里呢? 她缩进了自己抱着膝盖的臂弯,觉得莫名有些发冷。 可是神仙是不会冷的呀。 她又固执地挺了挺腰背。 身后传来脚步声, 熟悉到她下意识就能喊出来人的名字。 她回过头, 看清楚来人后, 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不太舒服, 微热的液体盈在眼眶里不受她的控制,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面颊上滚落。 “周云辜。” 她轻声喊出那个名字。 对方似乎有一瞬的怔愣, 随后应了一声,就朝她一步步走来,越来越近。 杳杳早已收敛了眼中的泪意,溢出来的泪花被她不甚在意地用衣袖抹了去。 “坐啊。” 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对方坐过来。 周云辜顺从地坐在她的身边。 杳杳再去看起了波澜的湖面,就看见水中的倒影不仅仅只是孤单的她一人,身旁多了一个人,好似他从来都是这样静静地陪伴着自己。 她好像冷静了许多,头脑却仍旧微热。 她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努力了很多年,看着凡人一世世地轮转变迁,就好像连自己的时光也被无尽地拉长了,割裂成碎裂的片段,却拼凑不出一份完整的想念。 她下意识喃喃道: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 周云辜闻言微愣,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对劲。 明明这是在他的梦里,而对方口口声声,却好似颠倒了因果。 见他沉默不答,杳杳又道: “是我没有忘记你,还是你也在努力地想要想起我?” “——那你有没有想起过我呢。” 她越说越委屈,瞧着又要哭了。 周云辜听了个囫囵,并不明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但他下意识地不想看到她如今这副伤心样子。 仿佛她的眼泪要是掉下来,会连带着他的心口也被那迷蒙破碎的泪熨得滚烫。 他迟疑地伸出手,放柔了动作,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光。 指尖传来微凉的软糯触感,被泪滴打湿了,显得有些氤氲。 他却觉得一阵酥麻,从指尖传到心间,好像唤醒了什么尘封而禁忌的回忆——那处回忆被符纸封住,却被指尖的泪濡湿,缓缓无声破碎。 杳杳懵懂地望向他抚在她眼角的手,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有的时候会有幻想,你既然有一次没有忘记我,那么会不会每次都想着不要忘记我?” 随着她的话音而落下的还有密密匝匝的回忆,杂乱无章看不清头绪,冲击着他的头脑。 周云辜不由皱眉,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能从细密的疼痛中分出神时,他就觉得自己仿佛不像是自己。 他重新睁开眼,定定地望向面前顺着他的动作握住他手腕的神仙姑娘,回应她道:“我不会再忘记你。” 他的语声很轻,却仿佛掷地有声,直将杳杳从迷蒙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她看见周云辜那个眼神,和他此时脸上的神色,下意识觉得熟悉。 这种熟悉不像是每一世她在梦里朦朦胧胧地同他会面时,他脸上的好奇向往亦或是沉思—— 他此时的这一副神情,更像是曾经她在人世间同他互通心意,亲密相处之时,他偶尔会露出的坚定却又温柔的神色。 杳杳神识重新归位,想起自己方才无意识透露出来的话语,轻声吸了一口气。 纵使她很想念此时这个眉眼之间都流露出冷淡温柔的周云辜,但她也意识到,她好像闯祸了。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6节 还能补救。 她咬咬牙,甚至来不及同对方告别,随手拈了个诀,就出了梦境,现身在了陷入沉睡的周云辜的卧榻边。 她只需一眼,就能看清对方现在的状态——他出了梦境,却还没来得及从睡眠中醒来。 杳杳飞快地拈了一个遗忘的诀,点在他的眉心。 指尖的触感温润而真实。 她似乎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真切地触碰过他了。 涌动的法力蔓延过闭眼沉睡的周云辜周身,遗忘诀正在慢慢起效。 杳杳却有些舍不得挪开手指。 她的指尖顿了顿,流连不舍地划过他的面庞,似乎是在描绘他的轮廓。 从锋利的眉,到深邃的眼窝,细密的睫,笔挺的鼻梁,最后到了触感略显柔软的、不同于他本人锋锐模样的唇瓣。 她略微倾身,一点点靠近了他,不舍而虔诚地俯身吻了吻他的唇。 沉睡中的人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似乎是快要醒来。 杳杳如同受惊一般,立时退远了些,悄然消失了踪迹。 …… 周云辜从睡梦中醒来时,天色还未明。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的意识其实早已清醒了,却好似被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强制着不让他醒来。只是逐渐他就发现,自己对那股力量有了些许抵抗,因而五感逐渐恢复,唯独眼睛是睁不开的。 他感受到有一只细弱的手缓缓拂过他的面庞,带着缱绻的温柔,就好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的宝物一般。那只手最后划过他的嘴唇,停留了片刻,随即便被柔软微凉的触感取代。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猛然间心悸得厉害,酥麻之感直冲向天灵盖,而压制他意识的陌生力量也松动了一些。 他终于挣扎着醒来,屋内却早已空无一人。 周云辜坐起身,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利落地起床,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自从他在梦里遇见那位自称神仙的姑娘后,他便感觉脑海中有一块似乎是被尘封的记忆产生了松动。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每当他尝试着去触碰那一处记忆,就好像踏足一片积满了落灰的陌生阁楼;明明是那样陌生,他清晰的人生轨迹根本不会与之产生任何相交的关联,但只要他靠近一些,那一块被积灰死死覆盖的记忆便能使他产生强烈的吸引力,仿佛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叫他过去一些,将它揭开来,好好地看一看。 而方才的梦里,他记得似乎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此时却全然记不得了。 日子如往常一般进展,他白日里依旧是忙碌的。 可只要到了天色渐沉的夜晚,他就迫不及待想要入梦,似乎只因入了睡梦之中,就能见到他想要见到的人。 他有些沉湎于其中。 而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为何如此沉湎,每一次从梦里醒来他都觉得那些梦中的记忆被模糊了,记不清细节,就连对方的脸孔都仿佛模糊在记忆深处。 可他最近却发现,自己似乎隐约脱离了梦境赋予他的限制————原本他醒来后世记不清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但随着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多,梦里的神仙同他越来越熟稔和亲近,他也开始慢慢记得越来越清楚,清楚到他能将之反复回想,仿佛原本的种种禁锢都松动了,封住记忆楼阁的尘埃也被扫除,一切都得见天日。 他想起她在梦中造了个小院,院墙一旁有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树下支了小几,他坐在透过枝叶缝隙而斑驳的月色下煮茶给她喝,而她则给他讲一些天南地北的神仙志怪故事。 他想起她为他下了一场雪,苍虬的梅枝被积雪厚厚地压住,时不时抖落片雪,落在指间冰凉而晶莹,转瞬又化在她的盈盈笑意里。 他想起她拉着他在竹林后的那片湖上泛舟,湖面静悄悄好似镜面,仿佛将人心都映照在其中,转瞬梦中不变的月色就变成夕阳西下之时的落日余晖,湖面也随风而动,波光粼粼。 她的手指遥遥一点,明山秀水转瞬又化作如坠云雾的仙境,她说,给你看,那是神仙的居所,是她待了万千年的地方。 她在落日的余晖里一点点靠近他,眸光澄澈,好似下一秒就要吻上来,而更令他自己讶然的是,他竟然有些期待她能将那个吻落下来;可最终她只是笑嘻嘻地拉开了距离,将目光略显闪躲地移开。 而那一晚的梦也就在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触碰到她的脸颊时,戛然而止。 他们再一次在梦中见面的时候,杳杳就发现,周云辜的神色似乎有哪里不对,还未待她同他搭话,他便仿佛欲言又止。 他看向她的目光也不再是平静的,而是夹杂着隐忍的探究。 杳杳心中一跳,想要看个仔细。可她还未看清楚,对方就略显仓惶地移开了目光。 这很不像他。 第81章 人间恰逢六月。 周云辜入梦时就也穿着往常的薄衣。 这一世的周云辜身体康健, 也比她与他初初相逢之时年轻,五官正是长得舒展开来,锋芒毕露的年纪。 杳杳看着眼前这张她看了无数次的相同面孔, 又觉得有哪里不同。 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数百年前的那个夏夜。 那是一个月色与如今有几分相似的夜里。 她初探凡界, 百无聊赖地看过满城的人或景, 最后从院墙上头跌入铺满月光的院落,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略有清减病容,神色却冷漠端方, 仿佛被放逐到凡世间的神仙。 那个人同眼前的人缓缓重叠, 合而为一。 而眼前的这个人再次看向她时,眼神熟悉地叫她不敢细看。 这一次仓促移开目光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她却听到对面的人开口同她说话, 嗓音如同山巅化下的积雪, 又如泠泠作响的碎玉。 他道:“你会算卦吗?你要替我算一卦吗。” 这句话问得突然,却让她感到熟悉——那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被珍藏到心里的, 同他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 只是当时问话的人是她, 眼带新奇与探究意味的人也是她。 她问他:“要我替你算一卦吗?” 杳杳从回忆中惊醒,略显愕然地望向眼前定定看着她的人。 他的神色又被很好地藏进了深处,仿佛所有情绪都不过是在他深黑色的眼底酝酿,不再显露出分毫。 她却下意识地觉得不对。 二十二岁的周云辜不是这副模样。 她一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脸上神色写满了讶然, 还未来得及收起, 也就来不及往深处细想。 而对方好似不想给她喘息的机会。 他顿了顿, 又问她: “再过些时日便是我的生辰了。在六月廿二, 你知道的吧?” 杳杳张了张口。 这一世的周云辜还未同自己说起过这件事,但她又如何不知道呢。 就听见周云辜继续道: “你会陪我吗?你说过的, 每一个生辰都要陪我一起。” 杳杳呆立当场。 周云辜的眼神略有些执着,却好似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出这些话,仿佛仅凭残存的本能。 但这更让杳杳担心。 她在失控之时,会质问他为何要忘记自己,是否偶尔会想起她;但当她清醒的时候,她又最怕他想起,就连同他亲近一些也不敢。 而现如今,他顶着那张她看过千百遍也想念过千百遍的脸孔,却仿佛是在说起隔着百年时空的过往回忆。 杳杳一颗心彻底乱了节奏,落荒而逃。 她能一次次地静静同他道别,看着他再次步入轮回转世,将她遗忘,再一次次又在梦里同他见面;但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好似捡起了全部回忆的他。 可是已经隔了五百余年了,明明他都如常地走过那么多次轮回了,他此时又怎么会想起来呢? 是哪里出了纰漏呢? 杳杳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如果不想要再次影响对方的命数的话,最好的做法便是默默离开。 她头一次感觉到疲惫和迷茫,仿佛自己一直以来都不过是在强求,而他们之间却会永远隔着生与死的鸿沟。 明明她之前都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件事情了,可为什么看见他那样熟悉的神情,她就会将之前所有对自己的劝慰都全部推翻呢? 她一时找不到答案,只能落荒而逃。 …… 周云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出那些话,连他自己都对那些回忆没有印象。 但只要他一想起那一日她通红的眼眶和软声的质问,心中就忍不住抽痛,脑海里时不时会响起一个声音,就好像在说,告诉她,她需要你。 而她自那一日面露惊愕之色后落荒而逃,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他的梦里,叫他再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眼见六月过了一半,她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过,梦中的浓稠雾气又渐渐弥散开来,仿佛要将一切都掩盖,而那所有的美好,不过是昙花一现,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可周云辜却渐渐想起了一些事情。 就好像那些回忆同她在梦境里留给他的都能一一与之产生对应,从朦胧到清晰,构筑出横跨了生死轮回的陪伴与深情。 而那些回忆最先开始不过是零碎的片段,时不时地突然从脑海中浮现,到后来,却逐渐变得连贯,这让他回忆起之前的每一世,都清晰得如同走马灯。 他想起最初是如何遇见她,想起她如何跌入院里,就像是她后来每一世跌入他的梦里。 他想起每一世造访他的梦,却不肯告知他姓名的神仙姑娘,名唤杳杳。 就像她杳杳而来,从天上来,却入了他的梦,也入了他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突破轮回的界限,看到一幕幕被尘封在时间长河里的往事,那些原本都该被一碗用忘川水做成的孟婆汤带走,不再烦扰转世投胎的魂灵。 而他却将它们全部拾起,如同拾起了最珍贵的宝藏。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想见她。 可后来的这几世,她从未缺席过他的人生,却实在小心谨慎到了极点,只在梦中见他,半点信物也不曾留下。 他又想起前几日,在他从梦境中将醒未醒之时,落在他唇上的、恍若幻觉般的那个轻柔的吻。 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就好像自己的生命轮回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如果再不见到她,等着他们的很可能就是真正的错过。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7节 他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而来。 它带着浅淡却不容抗拒的宿命感,就好像他在之前的每一世,都好像在这种宿命感之下,平静地迎接着自己生命的终点,从来不曾为生死所动。 他想见她,却不得见。 浓重的欲念随着他无意识低垂的眼睫被压在幽沉的眸底,他再睁开眼时,目色却是一片清明,带着坚定的神色。 …… 六月二十。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将带着暑意的闷热气息驱散了些许,夜幕中却是较之往日更为沉重的暮色。 周云辜合衣躺下,迫使自己陷入了睡梦之中。 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掌控自己的梦境。 杳杳也曾经同他讲过一些梦境相关之事。 她说,一个人的梦境是人心所化,所有潜藏在心底深处的欲念与渴望都会被或多或少地映射在其中。 她说她原本只是下凡来,想要将世人的梦与欲念勘透一二。 只是很奇怪的是,他的这一片梦境之域,好似并不是只简单属于他一人,其中更多的东西连他自己也摸不清来头。 譬如那片如同明镜一般的湖,和镇压在湖下的混沌异兽。 他既然有了从前的记忆,自然也记得自己是乾陵山弟子周云辜的那一世。 他知晓混沌兽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只是他心念微启间,眼底就带上了一丝不管不顾的疯狂神色,而随着他心意所动的还有原本平静的湖面。 此时湖面起了汹涌的波涛,有浓重得好似化不开的墨色在原本清澈的湖水里汇聚,逐渐凝成实像,就要挣扎着破水而出。 而他等待的人果然现身。 杳杳转瞬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惊怒地看着他。 周云辜却突然笑了一下,如释重负般。 随着他神情的松动,湖面又逐渐恢复了平静,还未破水而出的混沌兽也呜咽着再次被沉入水底。 杳杳看了一眼湖面,又将目光望向他,似乎是赶来得急了,仍旧在微微地喘着气。 周云辜伸出手,替她将鬓边散落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顿了顿,又露出一点儿笑意来。 杳杳仍旧惊疑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转瞬整片的静谧梦境都仿佛被人强行撕扯开来,一点点破碎,零星散落在虚空之中。 而他二人在梦境中的化象,也就此跌落出去,化作重新归为的神魂。 杳杳身形落地时,只简单环顾了一遭,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人从梦境里赶了出来,而她出现的地方,正是周云辜的居所。 这种似乎是来自于梦境主人的驱赶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她曾经在余辞那位神秘的师父的遗留梦境重遭遇过一次。 而此时她却很显然是被周云辜从梦境中强行驱赶了出来。 他这是在逼她现身。 杳杳略微有些茫然,心脏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握住,叫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为何……要这般行事? 就好像要见她是一件天底下再要紧不过的事情。 这样的认知让她的心尖有一丝丝的酥麻之感缓缓往外逸出,却又转瞬被更浓更重的酸涩意味填满。 他不该有这样深重的执念。 杳杳很快便定了心神。 榻上的周云辜微微皱了眉头,却一时还未转醒。 杳杳咬着牙,拈了一个诀,准备趁他还未醒给他来一剂猛药。 她一套动作带着决绝,行云流水,转瞬间人就已经俯身靠近了仍旧闭眼躺着的周云辜,拈了诀的手指也遥遥就要点上他的额间。 榻上躺着的人却突然间睁开了眼,冷冷望着她,深黑色的眸子里有浓浓的怒意,和更多的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从何而起的其他情绪。 杳杳惊愕极了,下意识退后一步,却被他揽住了腰肢,带过来跌在他的怀里。 他的怀里有她所熟悉的冷冷沉香气息,好似轻易就能唤起她的柔软回忆。 在杳杳怔愣而不知该当如何之时,她的耳边却响起一个压抑而低沉的嗓音,被情绪浸染,略带了沙哑。 “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第82章 “你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杳杳愣愣地从他的怀里撑起半边身子, 费力抬头望进他的眼里。 她能看见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倒影着自己,和化不开的情绪。 就连面対生离死别,她也从未见过周云辜此种神态。 她下意识道: “瞒、瞒你什么了?” 周云辜此时已坐起半个身子, 闻言竟好似气得咬了咬牙。 “为什么每一世都来梦里偷偷找我, 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杳杳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神色有些闪躲, 却也无奈。 “我拿你的命数无可奈何。”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儿委屈的哭腔,“我没有办法给你改命,我是寿数无尽的神仙, 你却是世世要步入轮回的凡人。” “好像我们注定就要这样遥遥地相隔。” 说到这里, 她委屈得鼻尖都通红,也不再闪躲神色, 而是窝在他怀里抬头看他:“我懂天道轮回的道理, 却不懂什么情和爱的;我只知道我不能因一己私欲再给你添更多的苦难,但我也只是想靠近你一点儿,再靠近一点儿。” 周云辜也无奈, 见她真的委屈, 心间又柔软得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你就想了个给我造梦的法子?躲在梦里遥遥地与我相见?连我対你起意为你心动也要从根源上扼杀?” 他指的是之前的每一世,他対梦中的神女起了别样的情愫,被她察觉到了之后,她便一次次地拈些断情绝爱的诀, 或者悄悄跑掉不再出现。 就如同她半炷香前想做的事情一样。 杳杳撇了撇嘴。 她这样做的时候, 自己何尝不难过呢。 可她好歹还有前两世的记忆相伴, 纵使那些好的回忆短暂得如同被春阳随意照拂就要化掉的雪, 但却格外清晰, 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眼前的凡人却不一样。 他在一次次的轮回转生中,终究要忘却所有前尘, 才能步入新的轮回,开启新一轮的往生。 这本就是凡人的轮回之道。 而她纵使不再干涉周云辜的命数,却仍旧为了自己的私心,一世世地出现在他的梦里,终究是自己太过于执念了。 周云辜早已平息了情绪,闭上眼,似是轻叹了一声。 他再睁开眼时,却又将她搂紧了一些,低声道:“我不在乎我会因为靠近你而遭受什么样的苦难——那些都比不上你明明近在眼前,我却无法回想起你。” “我不在乎。” 杳杳心中微悸,却迟疑道: “可你终究是要忘记这一切的。而我対于你每一世的人生来说,无非是意外闯入的过客,平白给你原本无辜的新生添了困扰。” 周云辜又觉得有些气。 他略略咬了牙,道:“凡人都知道追求生生世世,怎么到了你这儿,反而避之不及?遗忘了就不能再想起来吗?” 杳杳抬眼望他,面上似有恍然。 “我……”她正想同他好好就这个问题说道说道,可转瞬她就又想起了什么,从他微微禁锢着自己的怀抱中挣脱了一些出来,在榻边坐正了些,迟疑着问他:“那现在怎么办啊?你又是什么情况,怎么能回忆起之前那么多世的记忆?” 杳杳变色:“我只知道你第一世度过之后躲了一碗孟婆汤,该不会你后来尝到甜头了,次次都躲孟婆汤吧?” 又自言自语:“不应当啊。孟婆也不至于次次都如此失职,疏落到一个大活人次次在她眼前不喝汤……” 周云辜原本也対自己身上的境况感到心中有疑,见她这副模样,他略微失语的同时,却又突然间觉得,所有沉重的氛围都一扫而空,而只要她仍好端端地在自己眼前,一切好似又不算什么大事儿了。 他紧崩了一晚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低低笑了一下,垂了眸望向怀中有些惊慌地嘟囔着盘算什么的神仙姑娘,神色认真。 他凑过去,柔柔抚过她的脸颊,指尖在她一笑便会出现细小梨涡的唇畔流连了片刻,随后便凑过去吻了吻她。 “兴许你就是孟婆汤的解药。” …… 杳杳最终还是被周云辜所说服,再次放纵自己任性了一回。 只因周云辜同她说,你不是答应了要陪我过今后的每一个生辰吗? 启明的微光出现在天畔,昭示着新的一日拉开帷幕。 六月廿一,是凡人界兴起了近千年的神祀节,也是周云辜每一世固定的生辰。 杳杳似有所感,対着周云辜道: “你同神仙还真是有缘分。这兴许也是你的命数?” 周云辜看了她一眼,神色温柔,道: “是。所以我的每一世都有你在。” 她陪他过完了这一个生辰。 周云辜同她感慨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和你一样的不老不死。”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8节 杳杳微愣,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每一世都活不过25年。就好像他从来未曾在她面前老去过。 可他却会一次次的死在自己的眼前。 前后历经了大几百年,杳杳少了当初的冲动,反而多了几分深思,变得有分寸,也会细想更多的事情。 纵使她仍旧迷恋同周云辜的每一点细小的相处,但她也仍旧记得,自己是神仙,而她爱上的这个人的命数又是出奇得顽固,她已拖着対方坠入了情关,却无论如何也不好再次强求干涉他的人生。 她见惯了离别,可离别也总是伤人的。 她其实并不想一次次看着他的寿数走到终点。就好像他会永远离她而去一样。 可她又没有办法改变他的命数。 这像是一个恒久的悖论。 她得学会习惯。 想到这里,杳杳只是云淡风轻地望着周云辜,浅浅笑了一下。 “虽然你总会忘记我,而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这是一件很有些不公平的事情。”她说完,偏了偏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神色有些天真,又道:“但我原谅你了,因为你这一回想起我了。” “你放心,纵使你轮回过千遍万遍,我也会找到你,给你造一轮陪伴你余生的好梦。” “祝你余下所有人生都会万事胜意,心想事成。而我则是你最忠实的陪伴者与见证者,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想,她同一位凡人的缘分,也就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吧。 周云辜闻言是长久的静默。 半晌,他长久以来的冷峻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些松动,浅浅的阳光照进他幽深的眸子里,闪出细碎的光,这使他看上去竟有几分脆弱之感。 他张了张嘴,却好似沉默得太久,一时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而他这样的神色,看在杳杳眼里,给他更添上了几分破碎感。 她有些见不得他这个模样,因而只是回过头,故作潇洒地同他摆了摆手,权作告别。 只拈了一个诀,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处。 而周云辜终究是没有说出那句话来。 他想说,他怕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第83章 杳杳面上做派云淡风轻, 实则心里仍旧是难受地不轻。 她还是经受不了这样的生离死别,而他又将再一次忘记自己。 届时自己又要如何鼓足勇气才能尝试着让他想起呢?抑或是他再也不会想起。 而这一世的周云辜竟然想起了之前的所有事情,她的情绪来得猛了, 便格外难缓, 全靠月澜花竟然孵出了灵识, 化形成了可爱的仙童, 分散了她一部分的注意力,她才得以缓解过来。 月澜花化成的小仙童被她随口取名叫花花,懵懂着一张乖巧白净的脸蛋儿, 格外依恋她。 当她取下这个名字的时候, 一旁的余辞玄炽并着司年轮,三人皆是满脸的不理解。 “你这也太随意了吧……而且他好像是个男娃娃?” 余辞这样说着, 还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司年轮。 司年轮每每看着杳杳为了凡世的那个周云辜失落一阵子的时候, 都有些心虚,此时心不在焉地回过神来,附和道:“啊, 是啊?是、是啊!” 就连往日里懒得开口的玄炽都发表了意见:“确实敷衍啊。天上哪有神仙或是灵物顶着这么一个名字。” 那小童看向这三人的目光却十分警惕防备, 还有几分委屈,更加拽紧了杳杳的衣袖。 杳杳却没什么所谓,摸了摸小仙童的脑袋,又蔫蔫同发表异议的三人道:“那不然叫他什么?叫草草?他化形的时候月澜花还没开花呢, 就是一株秃草, 不然叫秃秃也行啊。” 三人又要开口抬杠, 却被她挥一挥手拦住。 “打住啊。我当初下界, 托你们帮忙照看。也就月余的时间吧?结果呢, 你们一个司火的,给花浇灌灵力的时候差点耳给它烤干;一个跟了个好师父, 修得一身仙力都冷冰冰得跟什么似的,凝了一身的霜,又差点给人家冻死——”她终于抬眸分出点儿眼神给这几人,眼里却满满都是嫌弃,“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对我给它起的名指手画脚的。” 小仙童听得一知半解,却仍旧拽紧了她的衣摆,扬起肉肉的小下巴,颇有些倨傲地看了玄炽和余辞两人几眼,不住地点头。 “秃秃啊。” 杳杳这样叫了一声,就见小仙童脆生生地应了她,她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 玄炽被她劈头盖脸怼了一番,有些呆,懒散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终于睁大了些。 他转头问其余二人:“她最近……这么不好说话的吗?” 司年轮小声接口道:“可不是嘛,阶段性失恋的女神仙,凶着呢。” 玄炽自然也是知道杳杳同那凡人的一番纠葛的,听到“失恋”二字顿时没了声儿,看了杳杳好几眼,见她跟往常一样完全没在意过总是守在一旁的自己,又耷拉了眉眼。 杳杳同那月澜花化形而生的仙童逗了好一会儿的趣,这才打起点精神来,伸了个懒腰提提神。 “时候也差不多了吧。司年轮,咱们去轮回台,查查周云辜转生到哪儿了。” …… 一行四人往司年轮的轮回台去了。 走到半路上,司年轮在心里数了数那位神君如今历到几世的劫了,数着数着脚步就是一顿。 他回过头,欲言又止地看向跟在后头的杳杳。 照他数着,神君已然历完了十世的劫难,不日就要神魂归位了。 而天底下,自然是再无周云辜这一人。 也就是说,杳杳今日去这一趟定然要扑个空。 他犹豫了不过一瞬,在杳杳将疑惑目光投过来之时,就决定将事情瞒到底。 ……总归有一日她自己要发现的,反正不能是从他这里透露的。 不关他事。 “……没什么。”他朝杳杳扯出一个表面上的笑来,见对方一脸怀疑神色,又随口找了个话茬客套起来:“说起来,你都跟着他转了多少世了?我都快要数不清了,也算是你长情。” 杳杳似乎想也不用想,飞快答道:“八世了。” 司年轮噎了一下,干笑道:“呵呵,数得真清楚哈。” 杳杳目光略微往远处望了望,神色便瞧着有些淡泊的空蒙。 “两世我也在人间,剩下六世都只在他的梦里。” 她的语气虽淡,听着却莫名让人难过。 司年轮也明白自己这是戳人痛处了,很快闭了嘴。 …… 轮回台离迷梦泽没有多远的脚程,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地方。 司年轮走到书架前,如之前每一次一样,特地装模作样查了一番,最后凝了神色,摇摇头告诉杳杳道:“查不到。” “啊?”杳杳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问:“是他这一世也还没有投胎转世吗?” 司年轮却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道: “不是。是查不到这个人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里降下的霹雳。 杳杳整张脸上就仿佛失去了表情,只愣在原地,仿佛神魂都走失。 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转头望向司年轮,如同想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 “什么叫查不到呢……?好好的凡人,只要入了轮回,怎么会有你这儿查不到的呢?” 司年轮有些心虚和不忍,略微偏头避开了杳杳的目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确实查无此人了。” 杳杳自是不信,死死盯着司年轮,仿佛想要在他面上找到一分破绽,好叫她指责他又开玩笑骗她。 只可惜,这一次,向来没得个正形的司年轮背脊挺得笔直,也不曾逃避她质询般的目光,当得是理直气壮。 杳杳便后知后觉,他这一回可能说得是真的。 她却不想相信,自顾自上前亲自翻找起来,司年轮就也由着她找,不曾出声阻拦半句,抱着胳膊仿佛在说,找吧,尽管找,这样才好叫你死了心。 她果然无论如何也找不见。 她恍惚着谢过司年轮,跌跌撞撞出了轮回台,转而想起什么,又直奔三世镜而去。 过了那块儿刻着三世镜字样的界碑,眼前便是那片云雾缭绕的湖。 她如之前一样,信手拈了雾气,揉作写着周云辜生辰与名讳的小字,将之投入水面。 云雾从她的指尖轻巧地飘摇而过,被湖面缓缓吞没。 湖上却未起半点儿波澜,一星半点的反应也不回馈给眼巴巴等在一边的杳杳。 就好似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在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的踪迹,而一切都仿佛是她一场空想了千年的大梦。 杳杳颓然地垂着头,在三世镜前伫立了良久,直到负责驻守三世镜的小仙见状,唯唯诺诺上来同她搭话,她才好似回了神一般,同对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儿,转而离开。 杳杳自那日起便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她这一沉寂就是好些时日,日日闭门不出,只望着过了花期的光秃秃的迷梦泽发呆。余辞和玄炽教着秃秃去哄她,她也没有反应,余辞亲自去看她,她仍旧是木呆呆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玄炽看她这个样子,也很不好受,跑去找司年轮闷闷地排解一二。 司年轮知道内情啊,司年轮难受死了。 司年轮翻了个白眼儿。 “你怎么有空来我这?不去陪着那位小祖宗给她寻点儿开心?” 玄炽原本就惫懒的眉眼更加没精打采了一些。 司年轮却转而正色道:“我很好奇一件事情。我真是太好奇了。” “?”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79节 玄炽连话都懒得说了,只略微分给他一个眼神。 司年轮道:“我好奇你为什么没有好奇心。” 玄炽皱眉想了一会儿,幽幽道:“我该好奇什么?好奇她怎么就对一个凡人死心塌地到这种地步?” 是啊,你不该好奇下你的情敌吗? 司年轮便道:“对啊。你说这凡人是不是不一般?” 他将凡人这两个字咬得重极。 玄炽却是木鱼脑袋。 他耷拉着眉眼,没精打采了半天,目光却突然坚定了一些。 “没事。凡人怎样都不关我的事。” 可是杳杳总关你的事儿吧。 司年轮有些无语。 玄炽却继续道:“她总有走出来的一天,我耐心等着便是。” “……” 司年轮心想,不好意思,可能没有那么一天了。看,这就是不摸清楚敌情的下场,就连下决定也会偏离原本的实际。 他却没想到,当一切真相都揭露开来之时,首当其冲的,还得是他这个瞒下了一切的“帮凶”。 第84章 杳杳又闷了有月余, 人终于养出些精神来,被余辞说动了,拉着她出去转转。 这些日子里她一个人也想了许多。 她如今亲历过凡人的一世, 又追着周云辜看过了几百年的凡世, 如今终于肯认同, 既然是入了轮回的凡界之人, 一旦身死,生前一切就如云烟消散,尘缘既去, 就应当随它飘过。 而她又想起自己最初下界的初心。 原先的她不曾被梦境中的种种所困, 是因为她不在意人心,也不懂;可如今她真真切切地看过了许多世事演变, 反而将自己困进了那个梦里—— 她怀念那片有些冷寂的月下青竹, 就像她怀念拥有着那片梦境的那个人。 玄炽曾说她看不懂人心,是因为她不懂,而不是她不想懂。 当是时, 不光他这么说, 一旁的余辞并着司年轮都煞有介事地点头认同。 余辞还说,她好像确实是缺了点心眼儿,从来不懂得人心,也不明白那些由心而生的情意。 她转头望向余辞。 “如今呢?你觉得如今的我懂了吗?” 她问得突然, 余辞闻言还没有反应过来。 杳杳却只是浅浅笑了一下, 就此揭过, 仿佛她从来没有问过这一句话。 她想, 她当然懂了。 而令她将这一切都看得通透的那个人, 就那样倏然消失在天地间,半点音信也无。 只是她依旧放不下那个人。 那是她对一切的好奇的起源, 是初次的向往,也是令她一意孤行了千年的执念。 他终究是不同。 …… 余辞今日拉杳杳出了门,邀她再去拜访一次轮回台,想着通晓凡人诸般事务的司命仙君司年轮兴许会有什么别的法子。 杳杳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叫她看着很心疼。 余辞正想着,司年轮那厮总是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却偏偏又低劣地露出些马脚,今日为了杳杳她也要好好逼问他一番,叫他将那些欲言又止的秘密全部给吐露出来。 她早看出来了,司年轮好似知道什么内情,却故意瞒着所有人。 纵使她喜欢司年轮,在这一点上,她也有几分瞧不起对方。 她咬咬牙,向来冷淡端着的一张脸上外露了些许情绪,却转瞬又变了脸色,露出几分讶异神情来。 她腰间的罗盘正嘀嘀响个不停,带着反常的躁动,时不时地还要震颤两下。 她将罗盘端正,却发现那上头的指针正笔笔直直地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不像往日一般摇摆不定,而是恨不得朝着它所指向的方向挣脱罗盘飞奔而去。 余辞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去,我师父!” 指针指向正北,一路过去就是那片当初遗落了神君梦境的竹林。 她望向杳杳,神情有些迫切。 “好像是我师父的气息,罗盘反应这样大,兴许是他现身了。”她拉住杳杳,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住啊,要不你先陪我走一趟?然后我们再去找司年轮跟玄炽小聚。” 杳杳还未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闻言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就被余辞拉着拈了诀,再次现身便是在那处在月色下弥漫着浓重雾气的竹林。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难得地顿住了。 心头也涌上莫名的念头,只在一瞬间闪过,叫她一时分辨不清楚。 余辞等不及了,拉着她往里头探,手里的罗盘直指竹林的深处。 “我的剑啊,我的上好玄铁,终于不算是白费。” 兴许是同司年轮待得久了,她将对方碎碎念的毛病学了去,此时在杳杳耳边念叨着,这才叫杳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略有些失笑。 她想起上一回自己也是被余辞拉着来了这片地界,拜托她帮忙入她那位师尊的梦,好寻找对方的踪迹。 可那片梦境弥漫着浓稠得好似化不开的雾气,空无一物,而且还对司掌大千世界所有梦境的她产生了排斥,将她请出了梦外。 她上一回来的时候未曾仔细打量过周遭的环境,如今一路细细看了,心中惊疑更甚。 竹林、月色,还有浓厚的雾气; 以及竟然能将她请离梦境的力量。 她却转瞬变了脸色,倏然想起前不久,尚在人世的周云辜也曾经将她从梦境中驱除,逼迫她现了身。 是巧合? 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她额上冒了冷汗,看向余辞。 “余辞,我问你。你师父的名讳是什……” 话音还未落下,她二人前进的脚步就好似迈进了一片有些不同寻常的区域。 杳杳眼见着余辞转瞬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也被一股力量席卷,将她扯入了另外的领域。 周遭的灵气浓厚得不像话,杳杳定定站稳,就稳住了心神。 她想起上一次自己踏足那片神君留下的梦境时,感受与周遭的景致,与此时几乎无二。 心里有一个荒唐的念头亟待她去验证,因而杳杳心下没有了任何顾虑,只循着本能的感觉,一步步地往雾气的深处探去。 迷梦镜贴着她的心口,正微微发着热。 在这样的一片空茫之中,时间的流逝都仿佛被模糊。 不知走了多久,好似包裹着天地万物的雾气陡然间散开来,眼前的景象一派清明。 杳杳却惊讶地捂住了嘴。 这是……周云辜的梦? 周遭的景象她再熟悉不过,就连月色也是记忆中的模样。 杳杳一瞬间觉得有些恍然,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回忆中。 但很快她就醒悟过来,咬了咬舌尖,强令自己平定了动摇的心神。 她顺着记忆往里走,一路畅通无阻。 月色下的竹林被微风拂过,仿似簌簌低语。杳杳一路穿过竹林,来到竹林后的那片湖泊。 她当时重新找到周云辜的转世时,入了对方的梦,就在他的梦里看见了这面湖。 且这面湖似乎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她没有花多少功夫便弄清楚了,原来这平滑如镜的湖面竟是迷梦镜的化象,而当初被封印在迷梦镜里的混沌兽就被镇压在水底。 她当时还很是惊奇了一番,为何周云辜的梦域会同迷梦镜产生关联,因而此时重新回到了熟悉的梦域,她下意识就去找寻这片湖泊。 而她果然在这里又见到了这面湖。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杳杳深吸了一口气,彻底走出竹林,将整片湖面之景揽入眼底。 下一秒,她便惊奇地睁大了眼。 湖面仍旧平滑如镜,不见丝毫波澜; 湖心处却躺了个人,双手交握在胸前,板板正正,闭着双眼仿佛陷入沉睡,谪仙之姿。 杳杳脚下一个踉跄。 她难以置信般地一步步靠近,连眼也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眼睛合上再睁开,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她终于踏着湖面,来到湖心之人的身边。 下一秒,她捂住了嘴,眼里有泪水滚滚而下。 仿佛陷入沉睡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眼波是深邃的黑,看不见一丝半点儿的情绪。 杳杳同那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熟悉眼眸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视线再次天旋地转,整个人又被弹出了梦境。 而她跌入了一个怀抱,冷冷的沉香气息一如既往地好闻,带着拒人千里的冷然意味,却让她莫名想要亲近。 怀抱的主人眼神茫然了一瞬,旋即回过神来一般微微皱了眉,制住了杳杳正攥紧他胸前衣襟的手。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80节 他握着她的手腕,却下意识地没有用力,而是带着些微的克制,幽深的眼里装着令杳杳心惊的陌生与冷漠。 “你是何人?” 杳杳失语,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他的面上闪过一丝不适,又皱了皱眉,抿唇放开了杳杳,待她站稳后自己又退后了几步。 仿佛对她避之不及。 杳杳觉得连脑海都是空洞洞的,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茫然地环顾了一遭,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二人已然出了梦境。 而对面的人——或者应该说是神君,衣袍松散,面上神色却冷肃,分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孔,给她的感觉却又是那么陌生。 “唉,你在这里!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突然就消失了,害我好一阵担心……”余辞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了,看见杳杳先是眼前一亮,随后看清了杳杳对面数尺距离站着的身影,她面上一滞,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师尊。” 对面的神君这才从杳杳身上收回目光,看了余辞一眼,无可无不可地淡淡应了一声“嗯”。 杳杳却仍旧呆立当场。 …… 余辞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那位神尊,这才回过头来发现杳杳的异样。 “你怎么了?” 杳杳却好似才回过神来一般,张了数次口,最后却只慢吞吞吐出一句:“……没事。” 后来余辞才从终于肯抖露些秘密的司年轮那儿知道了一部分实情,惊得她嘴都合不拢。 她想要去逮杳杳问个清楚,对方却闭门不出十数日。 她再次见到杳杳的时候,杳杳拎了酒上门找她,要同她不醉不归。 她二人拎着酒坛子,蹲在轮回台后头的云雾海前,隔着飘渺的云雾,下头便是世事轮回的凡人界。 杳杳似乎先前已经一个人喝了不少了,正打着酒嗝儿,一下没打出来,噎得脸色通红。 余辞替她拍了拍背脊,杳杳转瞬通红了眼眶,泪珠滚滚而落,好似伤心得狠了,哭得丑极了。 余辞惊叹于她是怎么在这样一张脸蛋上哭出如此丑的模样,转瞬又将自己这个不正经的念头抛开来,严整了神情,掰正对方的身子,道:“不许哭了!” 杳杳被她这样一凶,立马停住了,只断断续续地抽噎着,瞧着可怜巴巴极了。 余辞叹了一口气,问她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司年轮那儿听了个一知半解的版本……” 杳杳抹了抹眼泪,好似回过一些神来了,面颊却依旧浮着醉酒般的红晕。 她道: “我眼光也太好了。” 余辞:“……?” 杳杳却又要哭了。 “可我也太倒霉了吧。” 余辞又是一番好哄,杳杳这才整理好了情绪,眼神迷离地同她说起这一遭因果由来。 终于听完了全部的余辞只能目瞪口呆。 “等等。所以你真的……额,泡了我师父?” 杳杳破罐子破摔,冷哼一声。 “嗯,对。” 余辞又试探着道:“而他记不得你了?” 这一茬还是方才从杳杳口中才得知的。她从司年轮那儿打听来的版本只说杳杳追了近千年的凡人好像同她失踪的师父有什么关联,却没有细说其间具体的内容,只是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此时这一句话却是戳到了杳杳的痛处。 杳杳撇了撇嘴角,很是委屈地将脑袋埋到膝间,闷闷地又憋出一声:“……嗯。” 余辞消化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道: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说完她又立即补道:“但是要我说,全天下的神仙都为情爱疯魔了,我师父那人也不太能坠入情关的。” 杳杳闻言脑袋埋得更深了。 她打听清楚一切之后,自然也是知道了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仙。别提对方将她忘了,就算是没忘,她也不太敢想那样一位出尘又冷漠的高高在上的神君,会被她拖入一段情中。 余辞却又皱眉想了好一会儿,突然道:“要不你去给他追回来吧!” 杳杳被惊得猛然抬头。 余辞来了劲儿,原本还有些犹疑和心虚,却越说越理直气壮:“你还喜欢他吗?” 杳杳闻言微愣,点头的动作却不带迟疑。 “你、你就像你之前一样,没脸没皮地舔着脸去追,说不定他就是吃这一套,之前才被你搞到手呢?” 杳杳惊得微微睁圆了眼,连原本那点儿酒意都醒了散了去。 只是,好像话糙理不糙? 她打起了些精神。 余辞却突然有些怂了,收了话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杳杳,道:“方才我那些话可别让别人知道了啊?尤其是我师父,要是你真能得手的话……”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声。 “唉!” 杳杳却无暇顾及她,只若有所思。 好在她是个果敢的,想来那位神君与她无仇无怨,甚至还能算是有缘,至少没道理给她太难堪,第二日她便直接上了门。 却被告知神君闭门不见客。 仿佛一整晚的旖思和鼓足的勇气都被瞬间打散。 杳杳又缩回了自己的小天地里。 …… 云辜仙君从十世轮回中归来,神魂回位,陷入沉睡。 再一睁眼,见到的却不是他当初请托帮忙打点的,负责司掌凡人轮回事务的司年轮,而是一位陌生的神女。 神女看向他的目光惊愕又急切,这让他觉得很是茫然。 十世轮回的记忆还被压制在神识深处,未曾被他取出,他搜刮自己数十万余年的为仙记忆,也只能堪堪认出眼前的神女应当是司掌梦境的那一位,名唤杳杳。 交集也不过于此,他能猜到对方,而对方却是不太有理由知道避世的自己的。 只是当那个名字划过心尖的时候,他莫名觉得熟稔,就好像转瞬便能被他念在唇间,念出温柔而旖旎的意味。 这种莫名而来的念头叫他皱了眉。 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腕,却又为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略微感到惊讶。 他松开对方的手,问她是何人。 神女清泠泠一张面孔上出现几分茫然而失落的神情,叫他心里止不住地发紧。 她呆立当场,而他的视线再难从她身上挪开。 他觉得眼前的小神女莫名让他觉得亲切,甚至心生向往——若是放在往常,他根本不会让其他任何人近了自己的身,更遑论主动去握谁的手腕。 只是他的确不曾认得她。 大道之心,始于历练。 自他发现自己的心中一片空茫无所求后,便自请下界历劫。 他替自己安排了十世的轮回,且为了不扰乱天道,司年轮只能替他每一世挤出二十五年的阳寿来。 如今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落在他还未来得及开启的轮回记忆中。 他入了关,下了闭门不见客的令,便再次陷入了用以摄取回忆的沉睡之中。 待他从长久的梦中醒来,沉寂了数十万年的那颗冷硬的神仙心迎来了剧烈而鲜活的跳动。 他直奔迷梦泽而去。 却被告知,司梦的神女杳杳近日闭关,不见外客。 杳杳得知来人造访之时,余辞正在她的居所陪她闲聊。 余辞略显惊讶:“你真的不见啊?” 杳杳哼了一声。 “不见。我好不容易死了心,懒得再管这些事情了。” 余辞叹了两声。 她其实略微觉得有些可惜,一是出自于好奇自己那真正从里到外都冷冰冰的师父坠入情关是何种模样,二便是为杳杳的一番苦苦追寻却得来这般结果而感到唏嘘。 她道:“不过说来真的奇怪。我师父竟然会主动上门来找谁……” 杳杳却早已心不在焉。 替她通传的仙童没过多久就回来了,白白糯糯的脸蛋上有为难神色,仰着小脑袋看她:“可是外头的神君说,他就在那儿等着,等您出关,瞧着不见着人就不肯走呢……” 余辞又啧了两声,略感惊奇,转向杳杳想同她感叹:“外头真是我师父?我想象不来他这般行事的模样……” 话还未说完,却发现眼前哪还有杳杳的身影。 她愣了半晌,这才摇摇头笑了起来。 一口一个不见说得干脆,怎么这么快人就没影儿了呢? …… 杳杳望着眼前的神君,抿唇半晌,眼眶又红了。 对方面上不见那副天然而生的冷峻神情,而是她所熟悉的温柔。 “杳杳。”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81节 她听见他这样唤了她一声,连语调也全然是她听过千百遍的熟悉样子。 那个她为之执着了千百年的凡人与眼前孤高的神君缓缓重合,最终汇聚成她的所爱。 她“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对方走近了一些,温柔地替她将鬓间的细碎头发别至耳后,顿了顿,收回手。 “对不起,”他道,“我又将你忘了一次。” 杳杳张了张嘴。 对方却紧接着道:“但是我会想起你,并且这一次再也不会忘记你了。” 她想起她在情绪失控时,曾经质问他:“你有没有想起过我呢?” 而他仿佛是在隔着遥遥的轮回,回答着她。 他略微张开怀抱,却不再靠近一步,好似是在等待着她,却又像是低微的祈求。 杳杳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近了两步。 此时再抬头,她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面上的每一处五官和每一分神色。 她看见他的面上现出一点儿笑意来。 轮回走过一遭又一遭,那人立在她的面前,冷冷淡淡一张脸孔上现出三分熟悉笑意,一如既往。 杳杳抽了抽鼻子,却固执地不肯再往前,而是定定望着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所以你当初为什么一门心思只要修仙?” 她问得是她在人间那一世,自己最大的困惑。 对方面上露出一点儿回忆神色,却不答,转而问她:“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守着我每一世,为我造梦?” 杳杳撇了撇嘴,有点儿委屈。她将委屈神色毫不顾忌地表露给对方。 “我又不知道原来你也是个神仙。” 周云辜低叹一声,终于将她拥入怀中。 杳杳下意识回抱住了他。 随后她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可我曾经以为,只有你是神仙。” 微风扬起神仙的发,将那点儿轻声的低语送得远了些,转瞬就消散在云雾中。 而向来冷漠的神君拥着他的一意孤行,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杳杳和周周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所有阅读到这里的小可爱,感谢陪伴! 爱你们,比心~ - 《在恋综迫害男嘉宾后爆红了》正在连载中,感兴趣的读者小天使快来收藏我呀~owo文案: 喻星晨是小说里被男主软饭硬吃的炮灰女配,按照剧情,恋爱脑的她要追着原男主上恋综,背着骂名为男女主的感情助攻。 绑定的女配觉醒系统怂恿她:你要夺回你失去的!冲,去跟原女主抢男人吧! 喻星晨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都脱离剧情光环了,还做恋爱脑?当她傻吗。 喻星晨:别急,先料理料理渣男,出口气。 * 节目一开播,喻星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系统pua她跟原女主抢男人—— 喻星晨的态度是:不如刀了原男主,错的是男人,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原男主期待她和原女主为了他打起来—— 喻星晨:好的,这就带着原女主一起孤立你。 原男主见势不妙讨好挽留—— 喻星晨:谢谢,性别女爱好男,但是不捡垃圾。 气急败坏的原男主开始买水军疯狂抹黑,节目里阴阳怪气嘲讽。 喻星晨一个冷脸,水军就揣度她大小姐脾气难相处? 节目开播后所有女嘉宾跟喻星晨疯狂贴贴,处处维护,还有两位大帅哥围着她转。 喻星晨自掏腰包为不会做饭的嘉宾们请团队做饭,水军就讽刺她摆谱立有钱人设? 观众一边喊着要跟可爱富婆贴贴,一边顺带将低情商的抠门原男主拉出来鞭尸。 节目组合作儿童福利院公益项目之际,水军造谣她学生时代霸凌穷人? 活动当天众人发现原来喻星晨是福利院的资助人,小朋友们都很黏她。 拍到她节目期间和神秘阔少同进同出一所公寓,豪车接送? 转眼当事人以亲友团身份上节目为喻星晨打call,真实身份是喻星晨她亲哥,家里有矿。 …… 吃瓜网友恍然:我说她的底气哪里来的,原来家里有矿。 吃瓜网友:爽文照进现实! 原男主的针对次次讨不到好,反而是他自己丑闻暴露,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演艺生涯毁于一旦。 而跟喻星晨要好的嘉宾们,个个人生开挂,都说喻星晨是他们的贵人。 迫害迫害渣男,和可爱女孩子贴贴,喻星晨火遍全网,轻松成为人人艳羡的人生赢家。 * 就是怎么她托朋友雇来扮演“前任”的帅气高岭之花,摇身一变成了真前任? 喻星晨:哪来的?不确定,再看看。 总之她是不吃回头草的酷酷金牛座—— 在恋综里跟前任复合什么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她在恋综的约会过程中逐步解锁被屏蔽的记忆…… 喻星晨:对不起,真香。 沈遇杭:什么?和谁像?:) 指南:1.不黑原女主,但是往死里黑原男主2.真男主沈遇杭3.高岭之花院士男主x漂亮个性大小姐女主番外 第85章 番外 一、《乾陵山真是有出息极了》(褒义) 近百年来, 在凡人界低调极了的乾陵山却在神仙界名声大噪。 不因别的,只因这乾陵山小小一处山门,竟接连飞升了三位神仙上来。 这算是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第一位在几百年前便飞升了, 道号慈怀, 是一位很有些本领的老人家, 正正经经建了功德一步步升了仙;第二位就有些奇怪了, 顶着个俗名就得道飞升了,瞧着为人有几分潇洒不羁,正是那乾陵山的第三任掌门, 名唤薛五。 而第三位正被看热闹的众仙围了个结实, 啧啧称奇,议论纷纷。 不因别的, 只因第三位瞧着竟然还是个较显年幼的小姑娘模样。 小姑娘叫明兮, 生来便是无垢灵体,曾经被混沌兽伤了神魂,却意外同神仙结下了善缘, 在迷梦镜中将养好了神魂, 就重新放下了界,最后有了今日的造化。 薛五也扎在神仙堆里,喜滋滋地看着许久许久未曾见到过的明兮。真要说起来,这还是同他一个辈分的乾陵山弟子呢。 他们这一届还真是有出息, 他略微有些得意。 转念一想, 那一百年的乾陵山, 先后造访两位上古的神仙, 可不得沾点儿光, 格外争争气吗。 正这样想着,就看见一张熟脸孔。 杳杳也来了。 一旁的神仙们同她寒暄着, 其乐融融,场面叫薛五觉得有些恍惚。 他心想,这位小神女还真是有种让人心生亲近的特质,看,就连到了神仙界,这些高傲冷淡的神仙也逃不过。 正巧有性子活泼的神仙开了口,调侃道:“杳杳,是不是你开的后门啊。” 被杳杳立马瞪了回去。 “我倒巴不得自己能给人开开后门呢。可人家是正经凭本事上来的,去去,不许造谣人家小姑娘。” 她纵使横眉竖眼也是可爱的,凶也说不上凶,神仙们都不怕她,有人便逗她道:“哟,哟!好凶啊,杳杳。” 杳杳原本也失笑,摇摇头正要回嘴,视线却远远看见一道身影。 她立马收起了不过一瞬的笑意,皱鼻子皱眉毛,面上的模样便像是被人呛到不知如何还嘴,颇有些委屈乖巧。 来人走近了,周身气质凛冽,一张冰雕似的脸孔瞧不出神色。 众仙下意识噤了声。 杳杳却欢喜地迎了上去,抱住了那尊清冷神仙的胳膊,仰着脸,朝他甜甜地笑。 神尊身后还跟了个弟子,拎着剑同样端着架子冷肃着眉眼。 那位弟子见状却捂住了额,忍不住叹息。 二、《好友变师娘是一种什么体验?》有好事的神仙问余辞:好友变师娘是一种什么体验? 余辞叹息一阵,也不在问话之人面前端着往日的冰冷架子,而是略微耷拉了眉眼,有几分无语。 “还能怎么样,吃狗粮吃到饱呗。”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82节 好事神仙仿佛看不出她一副被他人恩爱刺激到的模样,看热闹不嫌事大,又问:“吃就吃呗。那你是不是能对你师父蹬鼻子上脸了啊?我看周云辜对杳杳可是千依百顺。好端端一位冷傲的神君,在心上人面前原来也是这般没有架子的,啧啧,真叫人感叹啊。” “蹬鼻子上脸?”余辞却是冷笑一声,“呵,是我连对我那好友偶尔上点嘴脸都不得行了。护得紧呐。” 好事的神仙一副“嗑到了嗑到了”的神色,瞧着没心没肺的,似乎同她的悲喜全然不相通。 好事的神仙是司年轮。 余辞咬咬牙,决定主动出击,告别吃狗粮,争做产狗粮者。 三、《神仙喜欢谁是不需要有理由的》我是余辞。 在我又一次被好友杳杳同我师尊的相处晃到眼睛后,我便不想再跟他们扎堆了——至少是在我也得偿所愿之前。 无语。我宁愿找人打一架。 而我能找到谁呢?只能找到司年轮。 可我不想同司年轮打架。 他太弱了,不堪一击,怕他受伤。 我握着我的落华剑,想起师父曾教过,最凌厉的剑意必定出自最朴实的招式。 灵光一闪。 既然直截了当如此有效,那么感情上的问题是否也可以如此? 我决定学杳杳,打一发直球。 拜托——打直球能搞定我那天底下第一难搞的师父耶。难不成还搞不定区区一个司年轮? 我找到他,喊了他的名字,一鼓作气对他道—— 司年轮,我喜欢你。 司年轮脸上却好像受了惊吓似的,连连后退了几步。 他声音都在颤抖。 拜托,难道我很可怕? 他说,你你你怎么喜欢我啊?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说,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喜欢是天上天下最麻烦的事儿—— 他的问题实在没有意义。 我说,神仙喜欢谁是不需要有理由的。 他却摇摇头,说我蛮不讲理,转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还将门锁上。 我想不明白。他不是挺喜欢跟我呆在一处的吗? 我知道他最先开始有点儿怕我,他说我冷冰冰的模样吓人。 可我冷冰冰也不是想吓唬他呀。 现在好像轮到我失恋了。 怎么,是世道需要靠人失恋才能维持平衡吗? 四、《神女的请托》 西天神女有事造访迷梦泽,却扑了个空。 问了一遭才知道,杳杳随周云辜下界游玩去了。 门口还碰上了同样扑了个空的司命仙君司年轮。 司年轮是个自来熟,抱着胳膊同她闲聊搭话:“你说这天上地下,恩恩爱爱的神仙也不是没有。就他俩每每约个会非要跑去凡人界才开心,完完全全是神仙里的异类。” 说得正起兴,被陪在一旁的余辞用胳膊肘撞了撞。 司年轮原本觉得莫名。 他顺着余辞的眼光,这才发现,西天神女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瞧着不是很好。 西天神女为情所困,很是落寞。 她一直守在门前,等杳杳回来,向她求助。 “你能帮我造一个梦吗?” 杳杳神色有些为难。 “那个,我现在是天界头一号的感性神仙,不太好再入神仙的梦了。尤其你那段故事,想想就叫人伤心,真要我身临你的梦境深处,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一旁守着准备看热闹的余辞并着司年轮:“……” 神仙界谁不知道杳杳曾经是头一号的懵懂且无情,如今走了一遭凡世,泡了位孤高的神君回来不说,如今竟还变得如此感性了。这一开窍是不是直接开到底了? 西天神女却道:“不,不是像之前一样,叫你去帮我看清梦里的东西了。” 杳杳挑了挑眉,止住了将要离开的步伐。 对方便继续道:“我想要一个没有他的梦。” 似乎怕她不答应,向来温柔高贵的神女急红了眼眶,对她开价:“你想要什么报酬都可以,我那儿最珍贵的东西任凭你挑。” 杳杳想了想,却道: “我记得你的西天界盛产一种好材料,叫什么来着。”她似乎是在回想着,“啊,是叫昆仑玉来着吧?” 西天神女有些没反应过来。 余辞跟剑打交道,对诸般仙材都熟悉得很,一听就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吧,杳杳。那玩意儿最不值钱了,拿去雕假山都嫌费事儿,你还专程讨要?” “是呀,”上门求助的神女也回过神来,道:“那玩意儿不过寻常。你不必顾及我,看上什么尽管同我讨要便是。” 杳杳却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不,我就要那个。烦请神女帮我挑一块儿最好的——巴掌大的玉心便够了。” 不顾旁人欲言又止神色,她若有所思道:“周云辜的剑上还差个剑坠儿。唔,我得给他做一个。” 五、《剑坠》 杳杳从西天神女那儿捧回了自己想要的昆仑玉的玉心,喜滋滋地拿了刻刀,整日整日地坐在迷梦泽里打磨着。 司年轮上门讨八卦听,见杳杳自顾自玩着玉石,不怎么搭理他。 他便凑上前去,好奇道: “你用神力去打磨啊。随心所欲的,想打成什么样就能打成什么样,省事多了。你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去?” 杳杳头也不抬,只摇头。 “不行。得亲手一点点儿地去磋磨,才能将心意全部放进去。” 司年轮还想说话。 杳杳又道:“不懂就一边儿呆着去,别烦。” 话毕她又是摇头,心想神仙还真是不懂浪漫。 全然没把自己也当个神仙。 司年轮被噎了一噎,仍旧忍不住上赶着犯嫌。 “怎么?当了一世的凡人就叛变了。觉得凡人好啊?那你再下界当一回呗!” 杳杳闻言却抬起头,认真看过来,若有所思。 “也不是不可以啊。不过得叫上周云辜陪我……”说着眼睛还真亮了亮,“之前说好的一世姻缘没有得到圆满,不如正好,你再替我俩谱一个,就当补偿了。” 她连手上的雕工都搁下了,露出一点儿欣喜而满意的笑,拍了拍司年轮的肩头。 “真不错。就这样说定啦!” “……?……!?” 司年轮:呆滞,迷茫;弱小,可怜。 他又摊上麻烦的活儿了。 临行前杳杳还叮嘱他道:“这次你可看牢了,谨守你的职责哈。留意你的口碑,拜托整点儿靠谱的命格。” 司年轮吐血。 没有小祖宗您在里头嚯嚯,哪还能有这一重担忧啊? 最终司年轮还是任劳任怨地接下了这份差事。 司年轮:呵呵,我是大冤种。 六、《定制业务》 自打那以后,原本只掌管凡人命格的轮回台多了项隐藏业务—— 替想要下界历练的神仙们谱命。 而最近一位找上门来的,是司年轮的老熟人玄炽。 玄炽仍旧是那副懒散模样,一头耀眼的红毛都好似随着主人低落的心情而显得黯淡了些许。 司年轮啧啧感叹。 又是一个为情所苦的。 所以他说什么来着? 喜欢是这个世上最最最麻烦的事儿了,没有之一。 他却突然想起,余辞好久没有来找过自己了。 平心而论,她最初确实瞧着冷冰冰的,不好相处极了,还总让他想起那位让他又惧又怕的高冷神尊;只是现如今,两位爱冷脸的剑君好似都跌下了神坛,一个追着心上人,日日都是恨不得给对方摘星星摘月亮的温柔,一个则露出内里的柔软,变得温柔可亲。 他不得不承认,余辞的确是个内心有些柔软的人。 而这样的柔软放在用冷脸武装自己的她身上更显得可爱。 唉,怎么不来找自己了呢?不是说喜欢吗?她瞧着也不像个满嘴胡言乱语说说就完事的人啊。 人家是个正经人。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83节 玄炽半晌没说话,司年轮就也自顾自沉浸在小心思里,自己还未曾发觉。 直到玄炽叹了一口气,他才想起来,还有人上门造访呢。 他看向对方,凭着交情,想来应当关心一二,便道:“怎么了?又有什么需要我排忧解难的吗?别客气,直说!” 玄炽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又一眼。 看得司年轮有些发毛。 玄炽这才开口道: “帮我造个命谱吧,我好像被情劫所困,想下界历练历练,散散心。” 司年轮“啊”了一声,又“啊”了一声。 “不对啊。你这个情况咱也知道……你真觉得想不开了,直接去讨一碗无忧水断情绝爱,或者找个能洗去记忆的神仙帮你洗涤洗涤开解开解——啊,我不是叫你去找杳杳帮忙哈,你这个情况当然不能找她了。” 玄炽低垂了眉眼,不欲吭声。 司年轮反应过来,吞吞吐吐: “不、不是吧……所以你是不想忘?你还没死心啊?” 这回终于换来玄炽一声低落的“嗯”。 司年轮无语凝噎。 喂,快醒醒—— 你喜欢的那位神仙啊,估计这辈子都没功夫回头看你一眼了。 七、《镜子的独白》 杳杳确实没功夫。 原来寿元无尽的神仙谈起恋爱来也是不会腻的。 镜子在她怀里嗡嗡作响,她都不太想管。 镜子(气到想死ver.): 我,迷梦镜,工作很累?_>. 出差不给差旅费,放我吃几十年灰。 随随便便就把我扔给谁,怒!ˋ_ˊ# 欺负我自己不会飞。 我里头装着两位神仙的心结,偶尔被用来视频聊天,在梦里还要常驻客串观光景点。 ——景点里饲养了异兽时不时拉出来溜(指黑不溜秋的丑八怪坏东西混沌兽) 呕。 不要什么都往我怀里兜! 拜托,下次请不要用完我就丢>< 呜呜呜呜我怕黑tat 再这样我就要申请下岗。 申请下岗!听见没?! 杳杳:(终于拿出来看一眼镜子,反手扣住) 谈恋爱ing,没空听,勿cue。 八、《神祀节》 杳杳后来确实忙着谈恋爱。 纵使她在凡界没有记忆,仍旧活得像极了她自己,纯善、漂亮,没有忧虑。 而司年轮一时兴起,去查探他二人的情形,看见下界的杳杳同周云辜在人间的神祀节上相遇,难得想起这一茬来。 是的,这个节日还是他当初给捏的。 初衷全然是因为—— 帮着一位避世不出的高深神君下凡历劫十世,是他帮衬着干过的最大一桩事,叫他觉着有几分壮阔,从而生出了这一点儿小小的恶趣味。 他做得小心,毕竟怕真有同样隐居的闲散神仙好奇去查探,从而暴露了神君下凡历劫这一桩要事,故意将讯息传得模糊而隐晦。 因而当凡间人对神祀节议论纷纷没个定论之时,始作俑者司年轮却得意极了。 他们有人猜这是神仙的诞辰,有人猜这是神仙降临人世的日子,也有人猜这实则是神仙的忌日—— 他们肯定想不到吧?这三个猜测其实都是对的。 他安排在凡人界轮回十世的周云辜在这一日生,又在这一日死,一世复一世,仿佛趟着命运的河。 司年轮饶有兴致看着,看到他们从神祀节过到乞巧节,乞巧过完了还有中秋重阳,一年轮上一遭,年后又是元宵灯会。 没想到自己当初那点儿恶趣味,全然是多给了他们一个过节约会的由头。 看着他们心无旁骛地相知相爱,一同赏花赏月,共度佳节,他倏然间觉得酸死了。 下一秒他生出一个莫名想法。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也下凡体验一番呢? 如果要给自己找个人陪的话,那他想要余辞陪他。 来不及被自己的念头惊到,他立马就丧了气。 差点忘了,自己是司命神君,根本脱不开身唉。 作者有话要说: 给古言预收《娇纵美人她肆意妄为》求个收藏~030 专一腹黑世子x前厌男后粘人小作精 sc,先婚后爱 褚府用金堆玉砌娇养出京城第一美人。 美人以扇遮面,只露一双含笑的眸,无数才子便醉倒在她的眼波里。 世人却不知,千娇万宠是褚府的愧疚弥补,美艳动人则是她褚瑶华最厌弃的评价。而娇纵二字,便是她为自己武装起的保护色。 褚瑶华生得美,家世好,到了年纪理应被说亲之人踏破门槛。 只可惜她娇纵声名在外,无人敢求娶。 殊不知这恰恰合了褚瑶华的意。 * 只可惜一场春日湖畔的赏花宴上,褚瑶华意外招惹了那位风流意气的江小侯爷。 别的姑娘见了江小侯爷,蜜蜂见了花一样往上凑,偏偏她褚瑶华寻了种种理由,敬而远之。 江瑾年“啪”地合上扇,笑得玩味。 有趣。 月余,一纸诏令送进了褚府,将褚瑶华定给了定北侯府做世子夫人。 * 褚瑶华不敢违抗圣人的令,但得罪得罪这位从天而降的便宜夫君嘛,她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出嫁前夜,褚瑶华端坐镜前,弯着眉眼给自己贴了满脸的麻子。 陪侍的喜娘丫鬟皆苦了脸,却无人敢拦。 * 江瑾年其人,既有照人风姿,又有滔天权势,是宣京一众闺秀的春闺梦中人。 偏偏他英年早婚,娶了褚家的娇纵美人,叫人扼腕。 新婚夜,红盖头下的新嫁娘顶着满脸狼藉,他却视若无睹,微凉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庞。 指腹擦过新娘细白却布满斑点的脸庞,带下一块儿没有沾牢的“麻子”,江瑾年却不甚在意,缓缓开口。 “听闻褚小姐娴雅端方,德才兼备。我还纳闷,为何无人求娶?原是毁了容貌。” 褚瑶华原本打了满腹的稿,势必要叫新婚郎君厌弃她,不敢近她的身,却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哑口。 ……娴雅端方,德才兼备?他是否认错了人。 * 新嫁入定北侯府的世子夫人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要取闹。 偏偏她上头有人罩着,任由她肆意妄为。 除了一件事。 提起为世子纳妾这桩事,褚瑶华欢天喜地,认真为他挑选筹谋,只为解她靠近异性就犯怵的忧。 总之她顶着声名赫赫的一个褚姓,哪怕不得夫君宠爱,也不至于被人看轻。 褚瑶华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正响,却被世子冷脸拉进房里。 “这么盼望我开枝散叶?不如夫人尽尽职责,先跟我把房圆了。” 褚瑶华睁大眼,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如今竟然不畏惧男性的靠近,只下意识偏头问了一句:“非我不可?” 江瑾年垂眸敛去眼底翻涌的情意,贴着她的脸,似是玩笑。 “嗯,非你不可。” 第86章 番外 在外端着孤高清冷架子的女剑君余辞爱看话本子。 这一桩事并没有多少神仙知晓。 我用梦境泡神君 第84节 起初司年轮也是不知晓的。 纵使他同杳杳颇有些交情, 而余辞又是杳杳的好友,他起先同余辞是全然不熟的。 最先开始是杳杳总上门来,找他借阅那些闲来无事整理出来的凡人故事;后来有一次闲聊起来, 司年轮难得在几位好友面前作了一番感叹, 还问杳杳看完那一册故事, 是否也这般觉得。 杳杳当时茫然极了。 她一口云崖仙露方抿进口里, 还没来得及咽下,争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鼓着脸将茶水咽下, 开口道:“啥?我没看过啊, 问我做什么。” 司年轮无语半晌,问她: “那你每回都从我这儿顺那么多用废掉的命格谱子走, 说是拿去当话本看——” 杳杳口快, 理所应当道:“又不是给我自己看的。是余辞爱看。” 一旁的余辞便来不及捂住她的嘴。 原来面上冷冷的女剑君实则有着满腔柔情,爱看话本子,也会因为听了动人的爱情故事而落泪。 这件事便不再是秘密。 司年轮当时打量了余辞好几眼, 见她似乎通红了耳尖, 面上却仍然端方整肃。 他摇摇头,这不仍旧是个冰碴子吗,同她那倒霉师父一样。 后来,杳杳误打误撞将下了凡的大冰碴子捂热捂化了, 余辞这位他心中的小冰碴子却主动贴上来想要捂他。 那段时间, 杳杳忙于奔波在凡人界, 追着周云辜的转世一轮轮地跑, 司年轮便要替任性的小祖宗收拾烂摊子, 将总想去探望杳杳近况的余辞拦上一拦。 他们因而熟络了许多。 司年轮这才发现,原来余辞内里实则是个很柔软的小姑娘, 只是跟着她那位师父学剑,将端架子的功夫也一并学了来,端得久了便成了她这副冷冰冰的外表,实则她最是外冷内暖,分外好说话的一个人。 他素日里没个正形,其实反而有几分骨子里的通透。 因而当余辞愈发爱黏着他时,他一边觉得同她相处十分愉快,一边却又不想将自己置身于情爱之中。 可当对方真的找上门来,同他直诉自己的心意时,他却慌了神。 他落荒而逃,看似是因为避之不及,其实实则是因为他再不跑,兴许就要出卖自己的本心了。 可他跑完就后悔了。 余辞却再也没上门来找过他。 司年轮惆怅得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几位神仙之间,被杳杳带起了一遇到忧愁烦心事儿就喝上几坛的风气。 杳杳拎着酒坛找上门的次数最多,且通常集中在周云辜每一次转世后;杳杳喝完重整心态兴冲冲下界去找周云辜了,就轮到玄炽喝。 他们通常都爱找司年轮喝。司年轮话多,人乐呵,喝酒嘛,总得找点乐子看看不是。 可这一回却是余辞拉着杳杳喝。 恰逢夜间,云雾海上有莹白的月光洒下,柔软却不带温度。 余辞抿了一口酒,嘟囔了一句。 “真凉啊。” 杳杳默了默,只在一旁抱着酒坛子,问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余辞白她一眼,没什么好气: “为情所困,看不出来啊?” “你现在怎么神态言行都同那个半吊子司年轮越来越像了。”杳杳嫌弃地戳了戳她,这才又问道:“你为谁啊?为司年轮?” 余辞闷闷地不吭声,权作默认。 杳杳见她今日格外沉闷,便主动一些,又道:“我瞧着你俩相处得挺好呀?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伤心。” 余辞顿了顿,神色有些茫然,两颊上是被酒晕出来的红。 “我同他表白了。”她说,“然后司年轮他跑了。” 杳杳惊奇地睁大了眼。 余辞跑去同司年轮表白也就算了,司年轮竟然临时跑路了? 她一时觉得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你看,同我不熟的时候,你们都说我性子冷;后来你们又说我师父他性子冷。”余辞还在说着,停下来打了个酒嗝儿,又继续道:“可是我看着啊,你,还有司年轮,你们的心肠才是真的冷。” 杳杳闻言拧眉不服:“你以前这么说我我倒没什么好反驳的,现在怎么还要扯上我——” 她不过辩驳了一瞬,还是将话题绕回来,顺着余辞的话分析道:“不过要我说,司年轮那人确实没心没肺的。你啊,你却是个心中一片纯粹澄明的,就像那皎白的月光——可是像月光,却捂不热他心肠的。” 余辞被她难得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说得愣愣。 她做出这种愣愣表情时,往日里凛冽冷肃的眉眼就透露出几分柔和来。 “那要你说,我究竟应该如何呢?” 杳杳此时对司年轮这般做派分外不齿,想也不想就道:“要我说,这个人不行,你就换个人捂。” 都是司年轮的错。 余辞闻言却敛了眉眼。 一旦喜欢上一个谁,说放弃又哪有那么容易呢。 只是她再也提不起兴头去找司年轮了。 就这样吧。 神仙的日子过得惬意,岁月的流逝就也不那么被他们看重。 只是杳杳突然想起来一桩事,拎着周云辜就去了轮回台找司年轮。 余辞有事要问他二人,犹疑了不过一瞬,便也跟着去了。 杳杳将门拍响。 司年轮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动静,不情不愿地探出一个脑袋来,在看见杳杳身后的余辞后,却倏然亮了眼睛。 只是余辞面上神色淡得很,仿佛又回到了同他不太熟络的那些日子。 司年轮犹疑了片刻还是没有同对方搭话。 “之前跟你说好了的,安排我俩下界那事儿,你有没有做准备啊?” 杳杳的话将他的心神拉了回来。 司年轮苦着脸道:“我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杳杳点头如捣蒜,随后又用怀疑神色看向他:“怎么,难道你很值得信赖吗?” 这一番插科打诨终于将一旁冷眼看着的余辞逗得失笑。 司年轮就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苦了。 他将事情安排妥当,送走了难搞的两尊大神,正舒了一口气,就见余辞仍旧留在原处,眼神微垂望着某一处,似乎正在发呆。 他想了想,还是上前同对方搭话。 “好久不见。” 余辞愣了愣,还是没有继续冷着脸,而是抿唇朝他笑了笑。 “是啊,好久不见。” 气氛又陷入尴尬的沉寂之中。 司年轮莫名觉得心中有些焦急,这份焦急叫他迫切地想要找些话来同眼前的人说,好似只要他再不说话,对面的人就要离开了,然后又不会再来找他。 “唉,我其实还挺羡慕他们偶尔下界玩一玩的。”他其实有些紧张,却故作轻松,“不像我,看过那么多凡人的事,却从来没有真切感受过。” 余辞倒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顺着他的话答:“是啊。我也没有去凡界亲眼瞧过。”她补充道:“……都是从你这儿的话本子里看的。” 司年轮缓缓眨了眨眼。 他觉得眼下的氛围倒还好,叫他觉着那些淤堵了好些日子的隔阂仿佛就要散开来了。 他开口道: “真想寻个机会,我也下界历练一番。” 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在他的心间和唇边辗转,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将之组织起来,递至对面的人。 余辞接口道: “你若想去,我其实可以替你代劳几日你的差事;不过你得将诸般事宜都同我讲仔细了。” 司年轮便愣了愣。 随后他讪笑道:“不必了。” 他其实想问她—— 我想要同你一起去,就像周云辜同杳杳一起一样。 “如此。”余辞点了点头,已经同他告了别,转身便离去了。 司年轮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 后来再一次见到,是余辞主动来寻他。 她不再提起曾经那句被她直截了当宣之于口的话语,就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今,她找上门来,是请他替自己谱一个下界的命格。 是从什么时候起,大大小小的神仙都逃不了下凡历劫这一茬。 也不知道他们从凡间一世究竟悟到了什么,总之轮回台被他们变成了观光游玩的胜地。 司年轮替她谱好了命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她:“你怎么突然也想下界了?” 余辞似乎是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移开目光,道:“想将一些事情想通,去散散心。” 司年轮不再多问。 余辞入轮回的那一刻,他却又飞快的抽出原本谱好了的命格簿子,刷刷添改了几笔,拧眉将姻缘那一块儿全画上了叉,这才舒展开眉眼。 以上这些全部都是司年轮在小聚时喝多了醉仙酿,无意倾吐而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