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毒》 序、终幕 序、终幕 空气十分冰冷,心脏跳动的频率已凌乱到连呼吸也跟不上,好像剎那间我将会跌倒在地,看着灰色天空死去;但却又像获得上天赐予的恩惠,氧气用力灌入我疲惫不堪的肺,给我继续往前急奔的力气。 穿过人潮、拐入小巷,怀抱在胸口的一颗苹果掉在被雨淋湿的马路上,我内心的不捨与理性交杂,最后将之视为理应丢弃的物件,这么一来才可以更加义无反顾的前进。 我的精神非常亢奋,逃亡的不安早被刺激及新鲜感所取代,因为再过不久,即将得到的结果就会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是逃亡者,只是个离家出走的高二女孩。 不过,就算我将自己比喻成逃亡者,游走在天马行空的想像中,但追求的东西仍没有改变。我依然渴求上天真的可以让我在到达秘密藏身处后对自己展露微笑,赋予我全新的人生。 然后在今天,我将脱离纠缠在我身上多年的「遗毒」。 如刚才所说,我在从超商跑出途中掉了一颗可能是一天粮食的苹果。如果我没有记错,在口袋内的皮夹还有几张蓝色大钞。即使这不影响预估的计画,但遗落苹果仍让我小小后悔,那颗苹果也犹如我最后的不捨。 这「几天内」若是被熟人发现,一切终将付诸流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衝动,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化成行动,促使我迈出实行的脚步。 相信学校的老师跟同学们一定可以理解的,因为成绩如同我的行为保证,即使它不能洗清我的翘课污名,但为了「亲人逝去」而缺勤的说法是格外有说服力的。 父亲肯定也会这么认同吧?毕竟他也是因为母亲的死,而伤心欲绝的人。 我喘着大气,终于回到这几天的遮风避雨处,身上制服因雨水浇淋全沾黏在皮肤上,身下的裙子更因吸水显得沉重。我赶紧将藏身处的入口掀开,一股脑儿把买来的粮食丢入其中,同时点燃蜡烛,接着整个人像头冬眠的熊鑽入树洞,躲避外头的寒冷。 这里是市区边缘杳无人烟的地带,一座藏在树丛里被火焚烧过的废弃荒庙。庙因被烧毁的关係已看不出原本的肃穆,如同有着恐怖传说的谣传地点。 荒庙规模不大,约莫只有一间教室大小,神像可能在某次火灾中被烧毁或是被信眾带走了,外头还有一座横躺在地的金炉,里头的香灰撒落满地。 这里谣传是许多游民的栖身之所,但几天下来别说是游民了,我可是连隻猫狗都没有看见。 也有可能这里曾传说闹鬼的缘故吧?不过,如此一来也让我的行事更加方便。对了,也正因为事先调查此处地处偏僻又无人敢靠近,我才会选择这里做为「计画」执行地点。 外头依旧下着雨,不过似乎转小了,不知道刚才过程中有没有被熟人撞见? 这附近唯一能提供我过活粮食的地方,就只有那间掛着蓝白色招牌的卖场了。虽然这里什么都没有,却反而让我感觉比在家还要温暖,更有安全感。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但这前所未有的自由使我感到幸福,就算我知道这场梦迟早会迎来终点,然而它却又是如此的令人无法自拔。 如果偶而的牺牲、偶而的疯狂能让自己的身心得到解放,那我也终于可以理解在某些故事与新闻报导中,被当成主角的异类内心感受是如何了。那真的是只有当事人才可心领神会的。 人一定都渴望自己能迎来让所有束缚灰飞烟灭的那天吧?不然,总有一天会崩溃的。 突然,我笑到不能自己,躺在地上捲缩起身子,并不是因自我领悟的反应,而是在检视我自己的过去后感到可笑。 一想到发现一切谎言与真相后,我便有种至今为止的短暂人生,一直身处在虚假之中的愤怒。 为了摆脱过往身世创造全新的自己,这真是太可笑也太有趣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全身热了起来,有种自己正是为了这一刻的解放而活的。全身宛如为了这一刻而颤抖。它们似乎也在庆祝我的重生一样,但我仍发现几行眼泪滑过脸颊。 当然这不是感伤,而是累积许久的压抑情感终于获得释放。 以及,即将迎来告别「唯一至亲」时刻的感触。 那几张蓝色大钞代表我流逝的时间,我给自己踌躇、思考、准备计画的最后五天时效,就如同现在我握紧的手,握紧刚爬过我身旁老鼠的手。 瞬间,就可以决定生命的生死,生命是如此脆弱不堪的事物。如此珍贵的生命,却比不上几张无机物的价值。 接着我察觉有声音接近,同时手中的生命也就此沉默。 兴奋又吃惊的我坐直身子,将眼睛凑向墙壁洞口。木板间的缝隙足以让我一目了然外头的动静。雨这时已停歇,万物归于寧静。 身上的汗水跟雨水我已分不清,突然一道有如鬼魅的身影滑入荒庙,另外一抹弯腰驼背的黑影也从后方悄然而至。 可以看到被雨水淋湿的后者有些狼狈,对这一幕我也夹杂感伤与不捨的心情,但却比不上我逐渐攀上心头的亢奋。 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将尘埃落定,而我也将迎接「重生」。 一、邻居 一、邻居 那时候我才国中,记得那一年从电视新闻跟大人嘴里常听到的莫过于就是「金融海啸」、「景气不佳」、「雷曼兄弟」等,我所陌生的词汇。虽然年纪尚小,但仍隐约感觉社会风气正在改变。 家中生活似乎没有因此出现变化,但过去时常找父亲泡茶的塑胶工厂老闆,听说却在某一夜突然全家消失,工厂原址不久后还变成了停车场,对我而言那自然是比起卡通、玩乐还不重要的事,不过当时双亲在谈及此事时,有将前面的那些名词与那位工厂老闆一同提及,随着年纪增长后才知道两者的关联。 而那一年原本在国外经商的邻居叔叔也突然回国了,我与久违的他在家门前相遇。 他叫住刚从学校放学正准备进屋的我,似乎为我的成长感到讶异。 对这么一个许久不见又突然叫住自己的邻居,我下意识地起了戒心。毕竟不管是学校还是父母的叮嚀,面对外人总得保持警戒。 隔壁远从异乡回国的叔叔究竟是不是陌生人,说真的,那时候的我没有很明确的认知,只记得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小学二年级的夏天。 一定有人对我为何可以对这段记忆如此深刻的留在脑中感到疑问吧?这是当然的,因为首先我对这位叔叔有着「身上有着腐臭加上淡淡的菸草烧焦味」,以及在其手腕上的青色鬼头刺青,这两者深刻的印象。 说真的,即使是上了国中的我还是不解这两种突兀且根本不可能融合在一块儿的味道,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但在又过了几年后,也是我再次与他第三次碰面的那天我才明白,无论是什么样的是非善恶都潜藏着灰色地带,就连「气味」也是。 所以,人的道德心才会永远无法贯彻,毕竟始终存在曖昧模糊的空间。 之后的高中时期,我与「学长」的关係也是这样吧? 届时我还真为过去还是小学二年级的自己,对叔叔身上味道感到不解感到可笑。 而当年对叔叔的其他记忆点除了气味令我印象深刻外,另外还有他当时身旁随行了一名女子。 该名女子相当年轻,年幼的我无法区别界于在哪个年龄范围。现在看来大概是在二十多岁出头吧? 对我打招呼的这位姊姊相当和蔼可亲,但那天却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当我再次听见她的声音时,已是当晚接近深夜时分。 当晚,我听见隔壁邻居传来玻璃摔碎,桌椅被激烈拉动倒地的碰撞声响,还有叔叔、阿姨的争吵,其中也夹杂了那名姊姊的尖叫。 ※ 时光飞梭到了「金融海啸」这年,那位姊姊自那晚后就没有再出现。这一年帮忙归国叔叔将行李搬进家中的人也不是她,而是叔叔的元配,始终住在隔壁那栋被树影垄罩的阴暗楼房内的阿姨。也因为叔叔的归来,令我不自觉得想起多年前他们三人争吵的那晚。 我也很清楚的记得当晚之后,爸妈就要我不许再提起那件事。 不过很快我就从街坊邻居那里得知,那个姊姊是赖叔叔带回的外遇对象。 当天晚上的争吵,就如同电视剧中常出现的丈夫带着小三回家,元配想宣示主权发生的情节吧? 而在那天后,我不只再也没见到那位姊姊,同时也从其他邻居那里得知格天叔叔就离家出国的消息。那这几年来膝下无而女的阿姨又是怎么排解寂寞的呢? 当时的我似乎把问题想得太深入了,竟还探讨起邻居阿姨的心理状况。如果以同样的小学生心理,只会好奇那场「正室争夺战」到底谁是赢家吧? 或许谁都不是赢家。若以当时来看,阿姨肯定是最大的输家,因为最后被留下的只有她。 只是,如果以叔叔再次回到这里与阿姨的亲密互动来看,似乎又不是如此了。 果然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二元论。 毋庸置疑,那个姊姊是叔叔一时的取乐对象。 然而,无论是阿姨还是叔叔,我对他们是彻底的陌生,所以当我于上了国中遇到前来与自己打招呼归国叔叔定义成陌生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自那一天离开,如今再次回国的赖叔叔一边向我问好,一边上下打量起我来,欣喜我的成长还有外表的转变。他似乎认为我在学校应该有不少追求者,多年后想起当时这段过程的我不免感到噁心。 小小的国中女生是能招蜂引蝶到什么程度?但那时的我却似乎为了这些话开心了许久,连晚餐也意外的能吞下第二碗饭。不过,对这名陌生男人我依旧充满戒心。 因为那股味道没有消除;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更重了。 当下出现在我脑中的只有「雪茄」还有「死老鼠」这样的联想。 说真的,当时的我不晓得,为什么一名归国男子身上会有这种味道,难道身旁的人都不会在意这名身穿褐色西装,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身上不是熟悉的古龙水香味,而是这种古怪的气味吗?难道阿姨都没有发现? 打招呼后,赖叔叔没有多说什么,看来他还正为刚回国的种种事务忙碌着。 不过,最后当他又回头问了我一些有关学业及家中现况后,脸色却突然一沉的转回住处,此时我才发现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身后,吓了我好大一跳。 接着母亲搂住我的肩膀,除了面带微笑的带我走入家门,却也留下一句我当时不太能理解的一句话:「小心点,小珺。」 我带着疑惑与被叔叔称讚后仍算开心的心情,持续到当晚的饭局结束。 直到与家人一同看着永远播不完的乡土连续剧,爸爸在接到一通电话后,脸色凝重地走至我们面前。 「隔壁的赖叔叔跟阿姨约我们这週末一起烤肉,说是要和我们一同庆祝相隔多年再次归国所举办的。」 「啊!只约了我们吗?」妈一脸纳闷,拿着盛装点心碟盘的手僵在半空中。 父亲点点头后语气转为高亢,但明显看得出不太自然:「是啊!这么多年来,他们也只跟我们有来往,因为邻居们似乎知道赖太太的性格和她丈夫的人品,所以不常和他们有互动呢!另一方面,似乎也是因为恰巧今天碰到了小珺。」 原来爸妈跟叔叔他们有私交?没想到对叔叔他们真正感到陌生的只有我一人。 「如何?妈妈,要去吗?」 不知为何,我隐约从父亲的言谈中,嗅到早就决定好的答案,且赤裸暴露在名为询问的言表之上。 母亲听完这些话后缓缓放下手中碟盘,走入厨房打开水龙头。敏锐的我察觉她的异状,但这也是傍晚时,因听到那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才让我有这种联想,不知道父亲是不是也察觉到了。 但如果就连父亲也都知道那家人有问题,为什么还要接受这场邀约呢? 当时我的疑惑自叔叔再次跟我碰面后,像一种不知名的毒晕了开来,而母亲接下来的话更使催化了它,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点点头,露出她的温柔微笑,双手放在流理台上,宛如毕恭毕敬的女侍回答主人的问题:「好的,爸爸。」 二、双宴 二、双宴 大家都是这么说她的。 「她会明知道赖田成有老婆还决定跟对方在一起,不是看上他的钱,不然是为了什么?只要是知道他的人,有谁不知道他在外国经商之馀的那些四处拈花惹草事蹟。恐怕即使是他的妻子,当初也是因为这样才跟他在一起的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记得最初听到这句话是从父亲口中,于我即将升上小学三年级前的暑假。 家中面对庭院的落地窗前是我最喜欢的地方,早在暑假第一天就把所有作业写完的我,是最有资格躺在该处享受阳光的人。但开学后我也因这样的举动付出代价,记得「非洲人」这个绰号跟了我好一阵子。 邱冠仁,我的父亲,这名脸上常掛着神秘微笑的男人,早上准时出门,傍晚准时下班,总是在我从公园意犹未尽的跑回家前,就坐在饭桌前吃着母亲为他准备的晚餐,双眼紧盯着电视新闻。 那时候的暑假一到假日,父亲也常会逼我带上钓竿跟他去钓鱼,直到一次被鱼塭主人追赶我才知道一直都干着盗钓的行径。不过,他们家的鱼确实也蛮好吃的。之后我们记取了之前经验,不断改变地点,直到我们找到一座确定是野外的池塘后才固定下来。 之后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是名邮局内勤人员,也就是所谓的公务员。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我才慢慢熟悉这个男人。 与父亲在钓鱼期间我们更有聊天的机会了。 我也开始知晓父亲藏在心中的话,还有他过去的孩童时光、重要回忆,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一些无法在眾人面前说出的事。 「大家都是这么说她的。」 忘了在哪一天,父亲提到了那名女子,也就是隔壁赖叔叔三个月前带回来,结果引发夜半争吵的那名年轻女子,曾与我有一面之缘的漂亮姊姊。 父亲说自己跟我一样,只见过那个姊姊一次,即是发生「正室争夺战」的当天傍晚,但父亲对姊姊的说法却令我感到疑惑。 他是个敏锐的男人,很快就猜出我的心思,便立即明说那名女子是赖叔叔带回来的小三,也就是在外面结识的情人;更爆出令人料想不到的軼闻,提出要入住赖叔叔家要求的人是那位姊姊。 这时候的我根本就对所谓婚姻的第三者感到懵懂。 「爸,你怎么可以这么肯定?」我拉起钓饵,再次失望的将它甩回池中,其实饵早已失去踪跡,将钓饵甩回变成了谈话之馀的下意识动作。 「如果是男方提出要带回家中宣告正室是谁的话,那今天提行李坐计程车离开的就是阿姨了吧?所以要说赖叔叔是因为那位姊姊才回家的也不为过。」父亲将脸埋进草帽帽沿,整个人躺在躺椅,在树荫下好不悠哉。 「但姊姊就真的是为了钱才挑战阿姨吗?」 我歪了一下头,一时还无法理解父亲的意思。即使知道姊姊无非是破坏婚姻的第三者,却尚未理解第三者真的只会单纯为了钱而接近男人吗? 父亲随即以食指与拇指圈出一个ok手势,笑着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这么回事!以后长大,你就会明白了。」 年纪尚小的我即使无法体会,但一想到自己以后也有可能身陷钱财诱惑中,不免也担忧了起来。 「但赖叔叔最后还是选择离开阿姨啊……不过还是看得出他仍抱有玩心。恐怕要等到山穷水尽才会再回来了吧?」 「爸,今天你是在玩猜谜游戏吗?感觉你好像在说很久以后的事。」我再次拉起钓竿,这次很可惜的让一条大鱼溜走了。 「只要是男生一定都喜欢年轻女人,为了享受一时的刺激,当然有些也可能是真心的。只是看在赖叔叔的作为似乎不属于后者。」父亲坐起身来,笑着继续说道:「看看那个姊姊的年龄吧!想必跟元配相差有十几来岁有的,更不用说旁人眼中观感是怎样。你想想看,难道叔叔就不会怀疑这个姊姊是为了什么而来吗?再回到年纪问题,赖叔叔今天会带一个年轻女子回家,假如他是认真的,那还好说,但外遇这种东西就像『毒』一样会使人上癮的,有了第一次,绝对就会有第二次,更不用说早有『对方是为了钱』这个先入为主的认知,这也算是有钱人的悲哀吧?」 眼前的草帽男叹了口气,好像在埋怨自己的背景一样。 「感觉老爸你很有经验的样子?」我挑眉盯着父亲,无非只是想捉弄他一番,虽然对方的话不乏有我感到陌生的词汇。 毒,那真的是会让人无法自拔的东西吗? 当时我有从教科书上得知,那是极其危险的物品。人们真的寧愿牺牲自己,宛如飞蛾扑火去接触它,即使身陷泥沼也在所不惜吗? 果然未经歷练与接触社会黑暗面的孩童就是如此天真呢。 另外,所谓的外遇,真的就是如此吗? ──爸形容的这般巧妙,彷彿跟亲身经歷过没有两样,难道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过往吗? 父亲在听完我的疑问后,笑了约莫有三分鐘之久,但我也不是第一次有自己被小看的感觉了,但实际上是他指出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接着父亲转述其他街坊邻居对赖家闹剧评头论足的说法,其中最常出现的字眼仍然是「钱」。 但我却也同时听到了让年纪还小的我隐约感到不安且陌生的名词。 「听说那女人死了,原因是吸食过多大麻出现严重幻觉而发疯,最后走上马路被车撞死了。」 「死亡」这两字的出现宛如回声般在我脑中繚绕。可能是一时无法接受一个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姊姊突然去世的消息,莫名的寒颤突然袭来。 但同时我也认识到了一个新名词──大麻。 它是毒品,会让人上癮的毒,在那个与父亲对谈的下午,我将它深深牢记,并劝诫自己,这辈子绝对不可接触这个东西,即使之后我仍因阴错阳差之下「不幸接触了它」。 只不过父亲并不知道,此时的我于脑中所浮现的「某个场景」,即使当下我仍觉得那一幕,不过是我的梦境。 * 两个家庭的烤肉联欢会如期举行,只是随着赖叔叔的回归后,我总会想起多年前的小学三年级前的暑假,父亲所说的那段关于赖家「故事」。 「当时我的外遇对象……」赖叔叔在说起这段往事时,不免留意不远处正与母亲聊天的赖阿姨,刻意压低声音,但却丝毫不把我也在旁边这件事考虑进去。 「你是说因为吸毒意外去世,你当时带回家的年轻女子?」 见叔叔点点头后用手搔着鬍渣,我不经意从他露出衬衫袖口的手腕上看见了青色鬼头刺青。 「毫无疑问,她失踪后,我曾经被警方怀疑了一阵子,当时那女子遗留下来的唯一弟弟也对这件事穷追不捨。」 「所以你即使想逃回家也没办法,只能选择先避风头吗?真是完全不考虑自己内人的感受。」父亲虽然脸上笑着,但我察觉得到他语中所带有的厌恶。 毕竟,这时候的父亲并非完全对真像不知情。 两个男人笑着,言谈之下却也同时正进行着角力。 然后,赖叔叔继续带着炫耀语气说道。 「我跟那女人只是玩玩而已……」 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 「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你接下来是不是准备跟我说,她是从你那边取得大麻的?」父亲笑得更大声了,这一次引来不妈妈和赖阿姨的注意,但她们并没有发现丈夫们正在谈论禁忌话题。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呢,你知道我有在国外经商吧?」没想到赖叔叔竟然也就这样承认了,即使那张阴险的笑脸根本无法读出真假,父亲也没有就这一点下去深究。 「真是曖昧的答案啊……」父亲表现出嗤之以鼻。「我知道啊,所以最近因为金融海啸,夹着尾巴跑回来了吗?」 「的确。不瞒你说,我的商品要重新在国内贩卖,虽然还得小心佈局跟评估。」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父亲似笑非笑的说,几乎是把眼前这男人给看穿似的。 「玩火可是会自焚的,不管你在卖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可以假设根本就是大麻,也就是『毒品』啦!你的外遇对象说是被你玩死的也不为过。今天你来跟我说这些,难道就不怕我出卖你吗?就算你是带着这种半开玩笑语气说的,但我出去到处乱讲还是会受到专注的喔!还有,我记得,我们似乎不太熟吧?」 此时气氛突然微妙了起来,即使只是国中生的我,也隐约萌生回避念头,但却被赖叔叔的锐利目光给阻止,搞得我只能向远处的阿姨还有母亲透过眼神拋出求救讯号。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归国男子不到一秒又恢復笑容,那是跟父亲一样深藏不漏的笑容,彷彿下一秒他将穷图匕现,给父亲致命一击。 「我知道了。」 只是我没想到最后却只见原本还带有鄙视笑意的父亲反而脸色一沉,了然于心的如此回应道。 立场,翻转了? 三、死夜 三、死夜 邱品珺,是我的本名。 市立高中二年级的资优生。 长相甜美、成绩优异,有人人称羡的异性缘,却又不会招来同性的忌妒,可说是才貌兼具的完美女孩。 那些将我捧为万人迷并赋予完美称号的种种称讚,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虽然我个人不讨厌受人抬举,但也不认为一切该是理所当然。 纵使那确实也是我刻意包裹在外的形象。 没有人不喜欢受人称讚,我甚至认为,所谓的谦逊不过是人类需要在群体社会中生存下去的「作为」。 不过,我倒是还蛮喜欢被称作「聪明」的女孩子的。 虽然现在崇尚两性平等,女性地位也跟过去有所不同,但歧视与物化还是时常出现在眼所能及之处。即使我还没进入职场,但在学校这小型社会就开始能感受出男女之间的差异了。 每次一想到脑海里异性垂涎的眼神投射在我身上时,都会不禁令我感到嗤之以鼻;我能理解那是生物天生受基因驱使的本能,嗤之以鼻则是本就「近乎」身负「吸引力要件」的雌性对「被物化」的抗拒,继而使雌雄在社会化上有着不公平的差别待遇。 不过就理性面上,我认为凸显各自雌雄特性上的表现其实是公平的,所以天生的男女生物面向,是最不该用在探讨平均两性权力与责任的说词。 仔细想想,即使人类常说不要重蹈覆辙,必须拋开错误的歷史,才能有崭新的未来,但这种有如精神论的论点,却又跟现代人被过去传统思想堆叠而起的堡垒產生强烈矛盾。 我知道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更不会有未来,但人是永远学不会教训的生物。 老鼠也知道暗道走多一定会碰到陷阱,所以才会有杀不完的鼠害。好吧!把人跟动物相比确实不宜,但人就真的非得跟动物相比时,才会晓得自己跟牠们有所不同或根本相同。 讲多了。现在的我再次以第一名之姿写完考卷,趴在靠窗的座位桌子上,俯望蓝天白云下的操场情景。 学长也在,他奔驰在艷阳高照的跑道上,是一位虽然称不上喜欢,但确实在我内心佔有一席之地的男孩。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完美,才让我对他这么有兴趣呢。 看着学长就像看着自己一样,他是我的对照,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 他的完美是眾人所认可。他的人格魅力几乎与我相同,所以我才想深入探讨那完美外衣底下面貌,可能我也想在这之中找出一些对方不为人知的缺陷吧? 我不是想陷此人于不义,只是好奇,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同学跟爸妈眼中的完美女孩时,他们会是什么表情?假如学长在完美外衣下其实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时,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老实说,想到这些我就不由得感到兴奋、全身颤抖。 我不认为自己存有某种病态价值观,不过一想到此,便感觉自己其实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这使我感到真实。 我不是超凡脱俗的神仙,只不过是被人类的丑陋、劣根性、傲慢、矛盾等复杂认知塑造出来的希望形象罢了。 一直以来,我们都被习以为常与光鲜亮丽的事物所矇蔽,而在名为邱品郡完美的梦中,只要我一入睡,就会被带到「那一晚」的记忆场景,届时我那想抹去的另一面便会出现。彷彿那个过去、那晚当下的自己,所体验到、感觉到、察觉到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我。 那一晚正是赖叔叔带回姊姊的夜晚。没错,邻居们日后广为流传的「正室争夺战」的那一晚。 这一晚的「梦」可说是我内心深处的秘密,只是爸妈却也是唯一知道我那晚所看到的场景并非是梦的知情者。 也因为隔天晚上爸妈在客厅里的对话,才使我察觉那是真实发生的事,而非梦境。 他们知道我前一晚看到了什么。 姊姊消失后的隔天晚上,我因内急起床上厕所,就在我好奇客厅为何还亮着灯,穿过走廊时,我听闻母亲歇斯底里的哭闹,父亲也难得上演情绪化的反应,因此,我竖起耳朵想要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谈话内容令人吃惊,只是我没有听到最后,因为当时我突然一阵太阳穴抽痛,最后只能像夹着尾巴的狗儿跑到爸妈房间,翻出并吃下母亲一直放在抽屉里的「药物」后回房入睡。 只是当时我没有注意到,当下食用的药物隐约有着与赖叔叔身上同样的气味,腐臭与菸草烧焦夹杂在一起的味道,并且食用有一股飘飘然的迷幻感袭来,整个人宛如腾空飞起一般。 而隔天一觉醒来看到被自己丢在床边的药包后我才明白,原来昨晚也不是梦境,是再真实不过的现实。 正室争夺战与父母对谈的两个夜晚,两个秘密阴错阳差的出现连结,如今想起来真是格外讽刺。 父亲与母亲隔天夜里的焦躁,夜半邻居围墙后传来的金属与软土接触的声响,以及当下身后深沉的脚步声伴随鼻息间的冰凉感袭来后的昏迷,挥散不去的尸臭味,还有……裸露在土堆之上的那隻苍白纤细的手。 那是姊姊的手。 姊姊与阿姨争吵的声音就像隔天晚上母亲发出的那阵歇斯底里,最后突然安静。 那一晚,姊姊被埋入土中,即使我年纪还小,但也看过不少书籍跟电视节目,推断也只有死人会被掩入土堆之下了。 所以在那之后,也就是父亲常带着我钓鱼,一起共享秘密的那段期间,我内心其实都在偷笑,他所说的「姊姊是因为吸毒过量,意外被车撞死」的传闻不过是个骗小孩的谎言。 而那晚鼻息间的冰凉感、那股味道,致使我昏迷的东西即是酒精。 另外,用它迷昏我的正是母亲,而父亲也是我目击姊姊被埋入土中后,致使我陷入昏迷的共犯。 之后,他们两人果然不再谈论到那一晚的事,也告诫我不许再提及。 至于母亲迷昏我这件事,是直到我上了国中后才联想到的可能。 虽然在那之后我没有因一场「恶梦」就报警,估计那时才小学二年级的我即使想要向警方坦承,也会被双亲阻止或不被採信吧?但警方仍在姊姊失踪不久后找上门来。问的当然是我们近期是否见过对方,或是过去与死者的交集等等…… 记得警察拜访是在姊姊失踪后的第四天傍晚,该天正逢假日,我首次与父亲带着两篮大丰收鱼获回家的时候。 而在老爸被问话同时,我的眼角馀光则看到了那天晚上,那道拿着铲子埋尸的其中一个身影,杀害姊姊的嫌疑犯。 但当时的我却不敢转过头去与她对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颤慄」。 那几乎要将我压垮在地,使我全身冷汗直流的压迫感令我感到性命遭到威胁与监视,在警察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女人的身影就站在隔壁白色楼房二楼的窗边,是赖叔叔的正室。 我看见赖阿姨躲在红色窗帘后方,只露出半张苍白脸孔,将冰冷、空洞与恫吓融入望穿我背脊的目光,彷彿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那一天,我感觉「死亡」离我好近。 四、焰地狱中的修罗 四、焰地狱中的修罗 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曾在市内某间大型私人医疗机构任职,资歷据说仅次于护士长。 大量的人员流动率使她很快便以年资递补空缺升迁,其中当然也不乏母亲本就具备的优异工作能力,使她实至名归且负有资格。 母亲并不是为了当名家庭主妇才辞掉护士工作的,而是因某场意外才让她离开医院的。 那时她与父亲已经结婚,而那件发生在她所任职医院,使其顺势辞去工作的重大事件,是在两人婚后的第六年发生。 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恐怖炸弹事件」。 据母亲描述,当天她没有上班,所以到医院是为了身体检查,至于是有关哪方面的检查母亲并没有明述。 在听她提及此事时,我只感觉她似乎有意隐瞒这那其中原因,但当时年幼的我却也无心知道母亲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得在假日回到医院,甚至让她碰上那起事件,只知道再过几分鐘自己喜欢的卡通节目就要开播了。 而在姊姊消失后的隔天晚上我才知道,原来母亲赴院这件事与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那是一直以来看似美好的我们家,崩坏的「起始」。 那天母亲在父亲陪同下,约莫下午到达医院,但却在一场爆炸发生后,迎来天翻地覆的动盪。 引爆炸弹的是一对夫妇。他们自大门口走入医院,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所以也让他们带来的自製小型炸弹轻易的被放置在医院一楼大厅等候区的座椅下;接着他们便离开现场,利用远程遥控引爆炸弹,致使大厅瞬间伤亡惨重。 虽然当时在别栋楼层的双亲没有立刻被捲入其中,但却也很快在人潮逃窜时得知医院遭人引爆炸弹。 就在两人知晓这惊人状况准备离开时,一阵天摇地动袭来,他们看到了不远的走廊转角处猛然出现火光,然后便是紧接而至的热流与衝击,将所有在场的人震倒在地。 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该夫妇随着一边移动到其他楼栋,也跟着在不同地方引爆炸弹,顿时父亲与母亲才惊恐的意识到死亡随时都可能会触及到自己。 慌乱中,哀号及惨叫不绝于耳,更不用说四处散佈着大片鲜血及支离破碎的尸体多么怵目惊心。 他们两人跨过种种阻碍,忍住胃不断翻搅袭来的噁心感,在烟雾迷漫的残破长廊找寻能够引导到出口的正确方向,然而这鲁莽的行动,却也使他们差点迎面遇上那对夫妇。 「从不远处就可以看见两道身影越来越近,他们一身黑色长裤及外套、面无表情,彷彿他们能望穿眼前的烟雾看到我们一样。当时我们也只能逃命,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人武器。」 母亲在回想这段往事时彷彿还心有馀悸,但很幸运的她与父亲随即躲入一间房内,闪过犯嫌夫妇。待他们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躲入了妇產科附设的育婴房中。 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母亲暗骂值班人员拋弃无辜的孩子只顾自己逃命,因为此时里头尚有一两名婴孩,正躺在保温箱中。 母亲的心悬在半空,想着若是这些刚出生的婴孩遭遇那对疯子的伤害,或被当成肉票那将是多么可怕。于是她赶紧拉下百叶窗,与父亲决议执行拯救行动,即使是在那不安与绝望的氛围之下。 之后,犯嫌很快便遭到警察围捕,其中丈夫在过程中被当场击毙,而这场恐怖事件也造成了母亲所任职的医院巨大损失。 据说是犯嫌夫妇准备离开现场赶往另外一间医院故技重施时,当场被到来的警方包围,其中因丈夫拿起炸弹作势反抗,才会被当场击毙。 这一起炸弹攻击,之后也在新闻与各大媒体中持续了一段时间的热议。 除了该夫妇实是为了抢劫医院钱财,才计画这场调虎离山大计;其中亦有人喘测不排除有熟悉医院内部的员工协助,但这些猜测很快便被警方查出的夫妇背景所推翻,因为他们并非医院员工、熟悉医院,甚至是有相关人脉的人物,即使之后最初的调虎离山计仍持续被讨论了一段时间。 这也是覬覦大型医院的收入是人们最容易联想到的可能,只是这无法解释为何该夫妇如失控般的用炸弹残杀无辜的民眾。 毕竟假如是为了钱财,这些人都还有成为威胁医院的肉票价值。 然而,这层猜想之后就遭到独活下来的女犯嫌推翻。 至于为何想以无差别炸弹引爆伤人,他们则给了令人不解与寒颤的说法。 「因为我们看到了『天堂』。那座纯白又充满神圣的天堂,在我们踏入时就彻底感受到自己是多么与眾不同。没错,那个时候我们吸完最后一包大麻,正带着炸弹四处寻找可以下手的地点,不像媒体所说的有考量到什么,我们只是在找寻能让我们脱离现实的场所罢了! 我们知道自己註定永远都得活在痛苦轮回的泥沼中,所以也不奢望自己能够获得原谅;但当我们发现病患们的痛苦,全都可以因为医治而康復身心时,我们便有了那里正是人们心中理想的救赎天堂的感觉。 但是、但是呢……在这座天堂中仍存在着阶级意识,进入『毒物地狱』中的人是没有资格进入那里的,因为我们会先受到炼狱的惩罚,我们必须经歷戒毒时期的痛苦与折磨,然后被銬上手銬,最后关入牢笼。这就是我们一直所不解,同样是为了生存渴求获得救赎、脱离苦痛,为何自己最后却会是这种下场? 在贫穷、痛苦的环境中挣扎的我们,只不过想跟上帝借来些许脱离现实的时间,麻痺早伤痕累累的灵魂,唤回对生命的热爱,但是这些奢求却反而让我们成了社会的异类。我们只能对毒物所带来脱离现实的快感深深着迷,所以对我们来说……那里也是地狱,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堂;而人类世界则是无法摆脱的炼狱! 遗憾的是……想要一切重新开始,就必须做出牺牲,对吧?,哈哈哈哈哈!我是在帮活在虚假的天堂幻象中的人们寻求解脱啊!让他们见识我们眼中的残酷地狱,一起感受这个社会的荒谬! 毒品让我们学到对希望渴求的真諦,无法触及的快乐。为什么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我们,仍得遵循那些权贵所订出的游戏规则,没办法从这会持续带来苦痛的躯壳中解脱呢?人们为什么总是无法清醒,认为总有一天这个社会会带给自己公平与希望呢?」 混乱的言行,透漏着犯人的疯狂,对宗教教义的扭曲,表现出人生观的脱轨。 该名女犯嫌至今仍未出狱,即使逃过了死刑,但被隔离于社会之外,无期徒刑反而成了她新的牢笼;而母亲也在那之后离开了自己工作多年的地方,成为一名专职主妇。 之后社会大眾才知道,犯嫌夫妇是工厂经营失败,被高利贷压到喘不过气的电子机械设备製造代工商。因上游公司恶性倒闭,使得自己也落得破產命运。加上投资眼光的不精准,让想再次致富的他们陷入更深的泥沼。 员工的欠薪问题、生活开销、违约金等等,迫使他们步入修罗,最后更遗下一对儿女在遥远的南部亲戚家。 他们利用自身专业与自行摸索製造出炸弹,用剩馀的钱购入大麻与武器,想要抢下又或者如他们所说的,仅是想拆穿他们眼中虚假净土的真面目。 最终,透过自己的手,创造出真切无比的地狱。 五、完美下的窥探 五、完美下的窥探 一脸清秀、身材高挑、成绩优异,运动也丝毫不逊色,这是校内绝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在眾多爱慕者中,甚至有人称其为接近完美的男人,他的举手投足间都格外受到关注。 高中入学没多久后,我很快就得知校内有这么一名风云人物,但这种现象似乎早已是每间学校的既定惯例。 群体社会中理所当然会有特别优异的人物存在。 我也常在想,假如是名顏面伤残或残疾之人,有着眾人无法攀及的成就或表现时,那这个人究竟会成为眾人崇拜的对象,还是唯恐不及的异类? 人们之所以做出排挤行为,多数皆因该对象和自己以及眾人的世俗认知有所差异,才產生了不去理解也不愿接受的忌妒和恐惧。 校园生活如同社会的缩影,在心智未成熟之下,排挤效应时常没有底线般的上演。 可笑的是,即使漠然以对、不表示立场,也很有可能会成为被排挤的对象之一,除非这个人有难以撼动的魅力及影响力。 不屈服多数暴力,就如同触碰群体法则的逆鳞,这种现象不该存在。以致于为了和谐与自保,人们势必得披上同化的外衣。这件外衣并不好看,却可以保护自己不沦为猎物。 这种文化不会随着人类文明的进步有所改变。弱肉强食的噬血本能早设定在我们的基因中,它一直都驱使着自称万物之灵的我们这群人格化「生物」。 青少年很少会设身处地去了解跟拯救被排挤的对象,更常见为了排挤而排挤。假如施加行为者所找得到的认同者越多,旁观者往往也不是陪笑几句就能打马虎过去了,届时势必也得付诸相同行动才会获得认同,获得被邀请加入群体的资格。 我们班上也有被霸凌的弱势族群,只是通常我表现得不以为意。 我早就认知到这种态度是位于金字塔顶端的人物特权。 太过于信任、依赖别人,只会换来谎言与伤害,这一点我领教过了,所以将自己包装成完美的高中生成了我入学后的圭臬,因此也才有了现在的地位。但却又不可否认,我的确也有情感上的缺陷,这与我那被「谎言」与「恶梦」围绕的过去息息相关。 所以从入学开始就不断塑造完美形象的我有着一定的影响力。即使我没有表态,大多数人也不认为我会是属弱势人马的那一方。 我不讨厌被崇拜的感觉,但仍认为欺凌这件事没有意义,更是折损自我人格的表现。 人受教化后,就不该与禽兽类比。既然无法做到让对方彻底消失,那这种凌迟目标对象的行为,往往也只会换来另一方对自己的憎恨罢了。 与其为自己埋下一颗不定时炸弹,不如认真过生活、用心在课业上来得实际。 以上这些单纯仅是我邱品郡的个人看法,它也将与我的所作所为有着难以割捨的关联,但在那之前,我还是先把目光拉回与学长的关係上。 校园中两名身分地位相似的人,对对方產生好奇而互相吸引似乎也成了既定公式,所以当我与他在同个社团相遇时,成了像是註定好的结果。 但真可能是这样吗?说穿了,造就这个结果也不过是我的刻意安排,不然我还真的对以男社员为倾向的电子与机械设备应用社团毫无兴趣。 前面我有提过了,对于学长完美外衣下的真实,我可是相当好奇的,这也是我找寻刺激又会令我感到亢奋的嗜好。 同为风云人物,两人逐渐从陌生到熟识对我没有难处。无论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若有似无的作为,彼此确实也都达到目的了。 对完美事物有探究兴趣的我,之后也跟这名近乎完美的男孩开始交往;但因为公开的八卦往往是最容易孳生谣言的题材,所以我们达成了共识,选择不公开两人交往的事。 但「邱品郡似乎是对李仪贤有兴趣,才会加入这么男性化的社团的」的谣言仍是在校园内传得沸沸扬扬;这当然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我也相信只要不正面回应或承认,就永远会是个罗生门。 既然谣言不会停止,那何必花费力气去澄清跟动气呢? 只是我相信神秘的事物无论对任何人都是极具吸引力的,就像我和学长对彼此的态度一样,而我选择了亲手得到它,并且渴望「挖掘」它。 这样的生活,老实说,有趣极了。 随着我对这名男孩的关係加深,我也逐渐知晓对方的内心秘密。 那是每个人都不愿被随意窥探的部分,但我得承认自己对于探究秘密这件事深深着迷。 无论是赖叔叔与赖阿姨,父亲和母亲,即使我秉持自身的完美形象,却也矛盾的相信不管任何事都不可能真正完美。 也是在我不小心于「正室争夺战」隔夜从父母那里听到那「使我吃惊的谈话内容」后,才开始对探究深层事物感到兴趣。 学长住在亲戚家中,年幼时就失去双亲,他剩下的唯一亲人就只有大他九岁的姊姊。 姊姊对自己的父母保有记忆,这一点令学长十分羡慕。 因为自学长懂事以来,他的生活就与亲戚息息相关,对于自己的父母,亲戚们有如被下达封口令般,总是草草带过,完全无法从他们口中得知任何双亲的轮廓,即使是唯一的姊姊也对此守口如瓶、不愿多谈。 学长的姊姊在个性上与他有很大的不同。 他的姊姊虽然给人冷静、谨慎的印象,但其实很容易因情绪化跟一时衝动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据学长说,即使是学校的厕所玻璃,她也可以不顾手受伤将它打破,就为了一时情绪的抒发。 他的姊姊在高中毕业后就没有继续升学,选择进入职场就业。 过去家中的贫穷生活是她不想再经歷的噩梦。亲戚的抚养并不会让他们感受到原生家庭的温暖。毕竟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他们被当成累赘的事实。 也因此,让学长的姊姊有了想靠自己生存下去的决心,所以在十八岁那年就选择离家独立。 即使亲戚在有关他们父母方面的事坚守保密原则,但学长仍在升上国中后,从自己的姊姊那里得知了真相。 六、蚕食馀烬的青鬼 六、蚕食馀烬的青鬼 学长的双亲是曾犯下重大事件的嫌犯,而那起重大事件正是多年前的「无差别医院炸弹恐怖攻击事件」。 父亲在那场事件中被警方击毙,而母亲仍被管束治疗中。由于被认定为重度精神异常,至今仍须经医院评估后才可见客。 学长对此惊愕莫名,也终于知道为何亲戚视他们为累赘,且绝口不谈双亲之事了。 他也透过姊姊得知,原来李家过去真有一段大起大落的日子,所以才导致这场悲剧的发生;他们姊弟俩的人生更就此有了不一样的转变。 其双亲跟上电子机械设备製造產业代工浪潮,赚取时空背景下的可观红利,最后却也被金钱这头魔鬼给捨弃。 工厂的倒闭令他们失去清晰的双目、灵敏的双耳,使得他们从「修罗道」中寻求解套,即使犯罪动机还外界冷嘲热讽为脱罪之词。 毒,成了学长双亲的最终精神依託,却也使他们精神错乱,甚至更亲手製造出「现实地狱」,悲剧后遗下了一对儿女。 学长和他的姊姊就像我一样,想摆脱沾染上污点的人生,只是与我不同在于,即使他看起来近乎完美,实际内心脆弱又孤独。 他渴望能遇到一个能包容自己过去,能够给予自己喘息空间的人,并得到自幼就缺乏的温暖。 而我也就这样顺势向他透漏了至今为止的短暂人生中的「戏剧性过程」。 隔壁邻居的争吵、深夜的梦靨,夜里父母的言谈,名为烤肉聚会的鸿门宴,被「共生之毒」侵害的我们这些人的真实样貌。 随着话题展开,两人的情绪在我那几坪大的小小房间内逐渐高涨。 学长的怯弱、无助在卸下武装后表露无遗,毫无疑问,我将成为他最主要的精神依託。 他亲吻我的脸颊,双手开始在我的身上游移,我们解开身上一层层的束缚,寻求肉体与精神上的刺激,让自己短暂沉溺在情迷意乱的虚空之中。 话语在不知不觉间发酵,我们的关係出现了转变,我也因此再次感受到命运的捉弄。 「记得姊姊最后失踪前有跟我说过,她爱上某个男人,即使对方身上有她不喜欢的味道。 据她说,那是像尸臭和菸草烧焦混杂在一起的味道,但为了摆脱贫穷,她知道这是最快的途径。 她放弃了按部就班,因为在这个社会,那几乎成了没有希望的代名词。 那个男人宣称自己在国外经商,一表人才且西装笔挺,似乎还开着他的百万名车,载姊姊回到那有着自己厌倦的妻子的家,她将理所当然的成为家中的一份子。 那个男人说他的妻子是被双亲拋弃的弃子,所以根本无处可去。在失去孩子后更被自己父亲断了金援,所以想找个机会休掉对方。 只是姊姊似乎不在意这些,为了钱,她甚至可以去破坏别人的家庭。 或许对什么事都认为必须贯彻的姊姊,道德束缚也无法改变她扭曲价值观下的执着。」 馀烬过后,学长回忆最后姊姊对自己说过的话,躺在床铺上,以怀念的口吻说道。 「姊姊还说,和她交往的男人身上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刺青,虽然她觉得那个『青色鬼头』刺青根本毫无美感……」 学长说着说着,漠然泪如雨下。即使他用手掌覆盖住脸庞,依旧阻挡不了他的崩溃。 「我真的……无法原谅那夺走我唯一亲人的王八男人!」 哭泣声充斥房内,我没有给出任何矫情的安慰话语,仅是吻了他、拥抱他。所有现实事物彷彿被按下了暂停键,但我们两人之间的时间齿轮,此时才真正的完全咬合并开始转动。 宣洩之后,我悄悄关上门,来到母亲房内,找寻年幼时使我精神感到愉悦,暂时脱离现实痛苦的「药物」,也是「正室争夺战」的隔晚帮助我摆脱突如其来头痛,带来飘然体感的解药。 果不其然,我在同样的抽屉角落找到了它,它散发着与叔叔身上同样的气味,宛如要宣扬自己存在感十足。 * 令人烦躁的梅雨季节再度到来,同时也是相多隔年后警察再度来访的日子。这次他们依旧把目标放在隔壁的赖家。 赖阿姨仍住在那里,而赖叔叔则在今年四月某天夜里出门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对我而言,这是赖叔叔的第二次消失。 这个讯息是从住在对面的王阿姨口中得知的。她与附近几名太太就如同社区内的新闻播报台,每天都在找寻惊奇事物。 虽然至今我还是不知道,但似乎也不用知道,为何王阿姨可以知道斜对面人家的男主人于某日夜失去行踪,这种宛如鬼片或犯罪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情节。 不过与国小时不同,现下已是高二生的我,并不认为叔叔的深夜离家是一桩不现实的梦境。 只是,从今年四月开始,赖叔叔就真的没有再出现过了。 也于五月的现在,警察从赖家意外找出两具尸体后,关于赖阿姨的身家背景逐渐明朗,顿时也为几年来赖阿姨的行为给出合理解释。 不过,赖阿姨过去曾是某间大型私人医疗机构千金,这个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身家背景,基本上早就广为人知了吧? 只是,若不是因为某种契机,我根本也不会知道赖阿姨身分,而那个契机正是那年年轻姊姊消失后,当时警察勤走赖家开始的。 在赖家夫妇深夜将年轻姊姊埋入庭院的「恶梦」出现之后。 想必那天晚上爸妈也跟我一样在听闻隔壁吵架动静后才醒来的吧?但我却也透过隔天夜里听到的他们对话,知晓了为何前一晚自己必须得提前退场。 只是害怕作为目击者的我被兇手发现,引来灭口杀机的预防措施吗? 可惜,这个单纯想法却在隔天便粉碎彻底,因为当晚我才知道自己被母亲「迷昏」的这个动作隐藏了更深一层的含意,同时也令那之后阿姨在二楼房间偷看我们的冰冷眼神,有了合理解释。 七、不被祝福的魔女 七、不被祝福的魔女 「正宫争夺战」的隔天晚上,爸妈在客厅里争执着,那同时也是我对于自己所认知的世界所有一切,开始滋生出怀疑与憎恨的幼苗的起始。 「小郡她……绝对不可以让她知道!她的年纪还小,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是指为了避免她们接触,不惜也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这也是怀疑对方可能知道那件事打下的预防针?」 「但我们确实也握有昨天晚上看到的『埋尸筹码』,不是吗?说不定往后可以派上用场。」 「确实是这样呢。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你和我其中一人也绝对得活下去!小郡是我们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若受到他们威胁,我们就反过来威胁要把他们杀人埋尸的秘密告知警察!」 「但我们的威胁对他们真的有用吗?我……」 「老婆,小郡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你果然已经查到了吗?」 「对,所有人都还不知道她是那间私人医疗机构的千金。要不是那群三姑六婆绘声绘影的谈论,对这名古怪的邻居我还真不想管太多;只是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因果巧合……」 年轻姊姊消失后的隔天晚上,碰巧起床如厕的我,得知了这戏剧般的事实。而那间医疗机构,正是之后我从母亲口中听来的恐怖炸弹事件经歷中,那间她过去曾服务的医院。 「多年前你离开的那间医院,竟然是隔壁那个性古怪女人的父亲开的,而且他们最后也早就发现了,在那次事件中,失去的不光只有资產及人们伤亡这么简单,还有郭雅筠寄在那间医院里的亲生女儿,也就是隔壁这家姓赖的小孩!」 只是,这段在年幼的我脑中留下印象的记忆,直到国中毕业前夕,我才知道母亲离开的那间医院是当时已扩大规模的该私人医疗机构的前身。 我也因此醒悟,原来赖阿姨在我与父亲钓鱼回家,也就是警方首次因为学长姊姊的失踪拜访我们家的那天傍晚,自二楼投射而来的眼神并不是针对我,而是身旁的父亲。 她肯定知道埋尸之夜,究竟被爸妈目击到了,而我对她来讲根本不构成威胁,反而还能成为她的助力之一。 没错,我反而被当成赖阿姨,也就是郭雅筠掐住爸妈脖子的筹码,也是爸妈那晚所谈论到,他们的最后防线,关于我的「秘密」。 那道眼神,肯定也夹杂她知道一切的讯息。 这也是我国中时,叔叔那天烤肉对父亲所提出的「交易」。 只不过,其实双方的筹码并不对等,因为赖叔叔,也就是赖田成这男人,还握有另外一个只有他个人才知道,关于母亲的祕密。 然而那名握有我们家两大祕密的男人,竟然就在今年四月后彻底失踪了。若要想到这中间的关联,那确实会使人联想到那极其颤慄的「可能」。 所以我将赖叔叔的失踪,连结到父亲身上。 我相信叔叔的消失跟他绝对脱不了关係,那绝对也是多年来身处地狱的解脱。 当然,与赖家有关,过去到现在的一男一女几年内相继失踪,就连街坊邻居都开始做出臆测了,怎么可能警察会不明白其中玄机呢?果不其然,当警方五月再走访赖家时,找出了两具女性尸体,可惜的是,赖田成依旧下落不明。 只是,郭雅筠现在竟然也已经不在那里了。 警方在赖家庭院中找到一具骸骨、一具尸体,顿时寧静的社区掀起极大波澜。 事后诸葛的三姑六婆们也纷纷扮起侦探,顾不得已到了晚餐时间,仍在赖家门前高谈阔论。 而赖家多年来不为人知的家务事与夫妻失和内幕,也随着两具尸体被发现,迅速不脛而走,大致的内容是这样的: 赖家的女主人曾是国内某间大型私立医疗机构总裁的千金,但个性阴沉且固执,长期下来终于让丈夫再也无法忍受,带了外遇对象回家。女主人虽然可怜,但似乎也有令人可恨之处。 赖家的男主人常往返国内外,也是名爱拈花惹草的男人,且还私下经营贩卖大麻的非法生意。 两人曾经有过孩子,但孩子失踪了。因为此事,就此让赖家夫妇的关係跌到谷底。 而当初就因自己女儿的执迷不悟、情迷意乱下怀上无赖的孩子,身为企业经营者又喜好面子的郭雅筠父亲,终于在失去孙子女儿仍不愿离开那名无赖情况下,让他对女儿的稍稍释然转为震怒,决定就此断绝对方金援,也同时与断绝父女关係,赖家就此彻底分崩离析。 打从一开始,千金的父亲就不赞同这场婚事,认为男方的个性轻佻、放荡,做事不循正派,常常以偏门手段牟取利益;但这些说法却被自己女儿全盘否定,指出对方给了她丢失许久的温暖,摆脱被冷落的孤独。 而千金的决定,也明确说明了其对「原生家庭」的否定。不过追根究底让她堕入地狱的原因,仍然是情人过于盲目的爱。 「我们之间,算是有爱情存在吗?」 记得学长在与我交往后曾问过这句话,当时我只是笑而不语,既没否定也没肯定。 仅是高中生的我们又懂多少爱呢?就连现代社会中的成熟男女,依然无法在爱情中找到解答吧? 假如爱情真是这么美好又好懂的话,世界或许早就和平了。但这虚无飘渺的感觉,也只是多巴胺的催化反应。 所谓的「美好」是由多少伤痕与欺骗建构而起的假象,自身感受到的真切情感又真的能够长长久久吗? 如同当年学长的双亲所说的一样,他们与常人之间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现实的绝望让他们终于发现所有搅和在一起的虚像,之后赤裸裸的真实招致疯狂的到来。 没有任何事物是绝对美好的,谁也不能去无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中不存有任何的目的性。 假如「互利共生」是人与人之间的主要联系,那么诸多美好的形容也仅是人类基于多巴胺的催化下,自欺欺人的说法吧?。 所以那时我只是轻轻回答学长,这位曾经在我心中的完美男人。 「如果可以证实爱情是真的存在,那学长肯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如同谣言一样,直到被证实的那一瞬间,才可以说它是真的。 赖叔叔是为了钱接近赖家的千金吗?依目前所知道的,这个假设其实早已证实,只是赖阿姨心中对爱情憧憬的美梦,直到她的丈夫带了外遇对象回家的那一刻才真正彻底粉碎,只是所谓的粉碎并不代表绝望,所以这些年来她依旧没有放弃吧? 毕竟,她也没有退路了。 话又说回来,假如爱情真存有目的,那阿姨又是为了什么才放弃一切的呢? 如果是想要拥有家庭温暖,那她所追求的应该就是亲情与爱情吧? 只是十几年前失踪至今的孩子仍未找到,这对夫妻心中到底又会是什么想法呢?会不会有那么瞬间想起他,想要靠自己找到那个孩子呢? 阿姨因为失去爱情、亲情与孩子,所以精神彻底瓦解,才多年来把自己关在屋内的吗? 只是在知道赖家的真正内幕前,这些年来,我就已经暗自从那晚爸妈的对话中整理出一种假设,那就是── 郭雅筠由于天生体弱多病,根本就是难以受孕的体质,十几年前的孩子是她和赖田成好不容易得到的结晶,结果却还是失去了。 以至于想再求得一子却不断失败的赖叔叔最终感到厌烦,开始往外寻求慰藉。 然而,自始自终,赖田成根本就没打算和郭雅筠走到最后,甚至诞下小孩。那个小孩的出现,不过是这位赖姓男子激情过后的意外產物,该小孩的失踪,反而换来他的解套。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找回自己的孩子根本也已经没有意义,只会为郭雅筠往后的人生带来痛苦罢了。 这个孩子对她来说,是不被祝福的魔女般的存在,此刻更像是一种诅咒。 只是,有一件事,却也是在这几年间我发现的,也因为这个发现,验证了我的的确确不是邱家的亲生女儿。 那一刻,我似乎也从某种束缚中解脱一样,从自那一晚后,一直沉积在心中的怀疑与自我欺骗中获得解脱。 然后,那颗夹杂怀疑与憎恨的幼苗,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壮大到出乎我意料的程度。 那些茂密的树枝,犹如在我内心盘根错节的蛛网,同时也是完美女孩──邱品郡诞生的「孵化场」。 而那件事正是与当初我所假设的其中一个可能性重叠,却有部分地方改变了。 因为不会受孕的,是母亲。 如今,她却是从赖家中被发现的第二具尸体。 八、我的家人就死在隔壁 八、我的家人就死在隔壁 警方搜寻了赖家每个角落。 食用过的晚餐,电视、家具及物品摆放等种种跡象都显示赖阿姨……也就是「郭雅筠」是在匆忙情况下离家的,甚至连行李都没有带上。警方最终除了在赖家庭院的土坑中找到学长姊姊的骨骸外,还意外发现了另外一具尸体。 他们在赖家楼栋后方厨房墙壁与庭院围墙相隔不到半公尺的狭小缝隙中,找到了一具用黑色垃圾袋所包裹,因强力挤压身体多处骨折早已不成人形女尸。 警方研判间接死因为颈动脉被划开导致的失血过多,致命伤为心窝处被刺入的三刀。 他们进一步推出死者先是被划开颈动脉,兇手在对方仍强烈挣扎下又朝死者胸口刺下三刀;但这些都没有造成死者的立即死亡,从尸体扭曲的神情可以看出,死者是在绝望与痛苦至极的情况下嚥气的。 另外从尸体状况来看,死者死亡时间还未超过三天。尸体已经肿胀、组织软化,被尸斑覆盖并发出恶臭,要不是近几天由于连日梅雨冲淡了尸臭味,不然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 而且看得出来是在很匆忙的情况下兇手才会如此草草藏尸,这一点也变成了警方推定郭雅筠从自家失踪的重要依据。 重点是,那具悲惨的尸体,正是三天前离家后便没有再回来的──我的母亲。 赖家庭院一时间出现两具女尸,顿时跃上新闻头条。 男主人从四月开始就失去行踪,至于女主人郭雅筠具体的失踪时间尚不清楚,警方研判是在母亲失踪后的第二天深夜。 不过警方也认为很快就能得出答案,毕竟即使平常就鲜少外出的落魄千金不会特别受人关注,但现在可是每个路口都有监视器的时代。 虽然仍有人作证在尸体发现前一天曾发现郭雅筠曾出现在庭院一角,而这个证词倒正好与郭雅筠的失踪时间上巧妙连结。 而给出这个目击证词的人是父亲,他也是母亲失踪的报案人,也因此,警方才会这么快又造访赖家,并找出两具尸体。 父亲是在母亲失踪的第二天下班回家的晚上才报警的,在此之前我和他已试过各种方法联系母亲、亲友,甚至是那一天我乾脆就请假在家等母亲的消息,内心还期盼着她说不定就这样一脸无事的回家。 然而,事实却是残酷的,但更残酷的是,我的家人就死在隔壁,始终没有人发现这件事。 毫无疑问,杀死母亲的兇手就是早不见人影的郭雅筠,也就是我另外一个母亲。 警方之后也表示赖家厨房疑似少了一把长菜刀,研判郭雅筠就是利用那把刀刺死母亲的。 这个真相太过骇人、过于震撼,就连无论是内外在都刻意包装得很完美的我,也不禁全身颤抖地不停流下泪水。 悲伤、愤怒、怨恨、后悔等诸多复杂情绪宛如要跟我算总帐一样,它们使我几乎快一蹶不振;在发现尸体的那天,我只能全身瘫软在父亲怀中,就连哭声都发不出。 那是一种就像是被铅球打中胸口般的痛处;使人喘不过气,掉入深水般的痛苦;我好像要死了,但却是生不如死。 双手想要拼命抓住什么,却只能抓皱紧抱着我的父亲的衬衫。 我瞪大双眼,视线模糊,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视线所及之处有哪些人,是那群用着同情眼神看着我的警方与医护人员。 我隐约能看到他们因为我扭曲的可怕神情不经意的退却,极度悲伤的我反而成了生人勿近的怪物般,所以我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换位思考跟感同身受。 「同情」莫过于是最虚假的讽刺。 这群局外人彷彿透过言行正讽刺的跟我讲说:他们不会变成像我一样、不愿变成跟我一样、我是好可怜的孩子、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惨事,还有── 那其实不关他们的事,但他们必须让我知道他们是愿意帮助我的大人。 是不会冷眼旁观的大人;是懂得我处境的大人! 我早就看出这一点了,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个世界是这样了。 在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生的那时候, 在我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家庭的那时候, 在我等不到亲生父母来找我的那时候, 在我知道自己的养父母是如此卑劣的那时候! 所以我必须靠自己掌握决定权,使自己不再被那些愚蠢的世俗道理跟缺陷情感所左右,不让自己变成那些噁心至极的大人。 因此,我必须从最初就训练出不为所动的情感,隐藏真正的内心,使我在他人看来是接近完美无缺的存在,这样我也才能拥有足以左右他人的特权。 我不能软弱、不能让包装功亏一簣,即使我和学长没什么两样,内心仅有虚假空虚的温暖,身旁是谎言筑起的城墙,但我仍随时担心受怕,这样如走钢索的生活是否迟早会迎来悲剧。 然后悲剧发生后我就会受到同情,我的真实一面会被揭露,接着我就必须循着被塑造出来的弱者形象,慢慢变成正向坚强的人。 这不又是被他人期待、受到左右的人生吗? 那样比偽装自己还要疲累,因为那说明着我不再拥有退路,赤裸裸的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殊不知那一道道同情的目光,犹如我脚下踩踏的业火。 所以我的亲生母亲才会那么做,对吧?她杀了我的养母。 最终,失去一切的她,选择摧毁滋养我的温巢,准备带着我一起下地狱;不,是带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就因为她后悔了,她后悔了这么多年来的选择。 然后,其他人也该死要跟她一起受罪。 甚至让我早就对她的心死,转为憎恨。 恐怕她是这样想的吧? ──既然我回到她身边会让她失去心爱的人,那如今她心爱的人已经消逝,我似乎也没有资格再拥有幸福了。 即使那是我和她一致认为的虚假幸福。 我的翅膀即将茁壮,却在这个时候惨遭扼杀。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任性、固执、死心眼、善妒、愚蠢。 我……是不是其实也是那样呢? 即使我的偽装令我自己也感到意外的崩塌,然而,父亲更是悲慟不已,整个人也哭倒在地。 现在的他已和多年前完全不同,这样的打击令他苍老许多。他指出对母亲的死无法做出预防感到愧疚不已。 之后几天他没有去上班,自暴自弃的将自己关在家中;不时丢摔物品或是歇斯底里的发出怪叫,不然就是一人关在房内啜泣。 同样悲伤的我是他唯一剩下的至亲,只是我的安慰显然毫无效果,甚至……更像是使父亲状况更加恶化的毒药。 直到母亲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三天,我原本就已快一蹶不振的心,也终于随父亲说出的话就此死去,迫使我不得不像想急寻不会溺毙的汪洋浮木般,找来了学长。 即使我在他的面前,仍无法真正卸下完美的偽装。 但现在,我需要他。 对吧?父亲,就像您对我说的那些话一样,所谓我和您之间的亲情,也在那一天到此为止了,毕竟我邱品郡本来就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小郡,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无论是你母亲,还是你的……生母也是。一切的诅咒,多年来缠绕在我们两家人之间的共生之毒也就此解除了。 对不起,当年因为我和你妈的一念之差,带给你背负深沉黑幕的人生,而它如今终于也反噬到了我们身上,还有……你真正的母亲身上。是啊……所有的悲剧只会衍生出更多悲剧,根本就不是视而不见就会迎来柳暗花明的。」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并非情感,而是「共生关係」,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然而,我最终还是彻底的心碎,甚至再一次的心死。 最终父亲也和我的生父一样吧?当与另一半丧失了某种连结,一切关係就如同脆弱的泡沫一般,破灭之后现出原形,而泡沫之中本来就无一物。 最终我也和我的生母一样吧?即使知道美好背后的残酷真实,仍想将自己置于童话般的世界中,直到最后才惊觉马车是一颗腐烂的南瓜,脚受伤流血时才脱去那本就用不合脚的普通皮革充当的虚假玻璃鞋。 我跟她果然是亲生母女呢。 而隐藏在两家之间的多年秘密,之后也在我随警察製作笔录时一一拉上檯面。 但是,我没有告诉他们,关于我邱品郡并不是邱家女主人亲生女儿这件事,父亲也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及此事。 因为为了「计画」,我决定先隐瞒这个真相。 我不能让计画存在任何一点可能出差错的因子,同时,我和学长也很在意赖田成……我的生父的下落。 我敢肯定,父亲一定知道他在哪里。 只是现在的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所以,我打算先让他如我当年解决掉突发性头疼时,使用母亲藏起来的「那个东西」。 那也是,我的生父掐住父亲的另一个把柄。关于母亲的秘密。 九、血肉果实 九、血肉果实 之后警方对郭雅筠下达了通缉令。 多年前目击邻居深夜埋尸的证词,跟着学长姊姊的尸骨被发现的现在,成了既定事实。 仔细算起,这从我国小二年级到现在的高二足足跨越八年的秘密,也终于让它结出应有的果实了。 这颗果实褪去那深蓝色的外皮,如今露出如人类皮肉组织般的鲜红。 它的果核出自生母之手,辗转在邱家、赖家,还有学长的原生家庭李家之间的妄念、爱恨情仇与因果滋养灌溉下成为一颗外表艷丽,咬下去鲜血满溢的果实。 如今它寻根般的回到我的生母郭雅筠手中,化成那把被她带离现场,杀害我养母的凶器菜刀,并在警方根据她那孤僻、偏执、抑鬱的人格侧写下,被视为一颗不定时炸弹,迅速下达了通缉令。 只是警方尚不知道郭雅筠是怎么事先察觉,先行一步匆忙离开赖家的。 所以几天下来,他们如火如荼的展开搜索行动。 调阅住家附近的路口监视器、询问目击者,并且调查与之熟识的相关人员。这也理所当然的将目光落到郭雅筠的原生家庭上,也就是那间大型私人医疗机构的创办人家族。 于是在这起双尸命案延烧了近三天后,郭雅筠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出面了。 电视新闻硕大的字幕写着「国内某私人医疗机构董事公开记者会」。 可以看到坐在架满各家媒体麦克风的桌子正中央,坐着一名年已八十、满头白发,脸上尽是皱纹的老人。 只见他先向社会大眾致上歉意,深深一鞠躬后,便开始说明犯下杀人埋尸案的亲生女儿早就与自己断绝父女关係。 他的双眼在早就拟好的声明稿上逐字游移,神情极其严肃,一字一句彷彿都落下愤怒与沉痛的力道。然后在他接着澄清自己没有如网路舆论所猜想藏匿郭雅筠,并指出会向散播不实谣言的媒体与网友提告,眾人以为记者会即将来到尾声时,这名老人突然站起身来,双手用力拍向桌子,接着用那沙哑乾瘪的嗓音,发出怒吼。 以身为仅存仍有血缘关係的父亲,又或者是基于多少还残留的亲族情谊,发出沉痛喊话。 「雅筠,别再躲了!快出来自首吧!假如你还当自己曾经是郭家人,我的女儿的话!」 这的确是我意想不到的发展。可是我的祖父不觉得自己的举措充满了虚偽吗? 我相信不光只有我有这种感觉。事实上,大眾舆论也偏向郭董事长是为了保全自己的事业跟影响力,才不得不亲上火线开这场记者会的。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好去讨论的事。无论是真的存有什么样的目的或是真挚的动机,只要涉入社会跟权势这样的大染缸中,就彷彿于身上被烙上了原罪,那也是身为群体生物又富有知性的人类与生俱来必须背负的生存代价。还只是高中生的我对这样的道理也不感到陌生,不然我为什么必须将自己包装得如此完美呢? 对既定事物、法则,不可跳脱的生存手段去做批判是很愚蠢的一件事。假如你没办法去做任何改变的话,充其量也只是狗吠火车,喊一喊让自己抒发心情罢了。 只是我不认为这样的批判是错的。虽然它确实是愚蠢,而且这样的愚蠢光是自己就能察觉。 发现自己愚蠢不是坏事,但没有修正演变成坏就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老实说,学长的双亲也适用在这个道理上;不对,包括我的亲生双亲、养父母都适用,天底下为生存痛苦挣扎的人们都可以囊括在内。 然而这些与我切身相关的人却又将愚行转变成「坏」,这也是我前面提到为什么那颗果实会成长茁壮到这种程度的原因。 而我呢?我当然不认为自己不曾犯下愚行;恐怕在旁人看来我魅惑学长也算是一种坏的表现,因此我不否认自己也是无药可救。我早就坏得彻底,在这八年期间。 只是我也很清楚,要让这样的坏根停止蔓延,我得将使我变成魔女的诅咒给拔除掉,所以我选了学长成为誓死捍卫我的忠诚骑士。 或许他隐约也对我感到愧疚吧?毕竟如果要说果核是由我的生母种下,那么这一切因果的始作俑者就是学长──李仪贤的双亲所造成。 所以李家不能就这样扮演被社会迫害的可怜角色,全身而退的走下台。 也正因为我和学长背后那层巧妙的因缘,上天才会安排我们两人相遇,对吧? 这是否也算是他口中所谓的「爱情」呢?命中注定的爱情,呵呵…… 因此我制定了「计画」,必须将我体内与这些人有关的坏根拔除的计画。 当然此计画也包含修正我的人生蓝图这件事。 而我跟警方的作为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异,便是抓住郭雅筠这一颗不定时炸弹。没错,她是我的生母,但如今只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要不是等着她来炸伤自己,就是尽早除之而后快,毕竟她也早就夺走我的一切了。 一想到之后她出狱后我人生将再次迎来的惨况,我就有如回到埋尸夜的恶梦中,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女人不能留。 也因为她的关係,我的最后一名亲人也被夺走了。这正是为什么我会说她夺走了我的一切,那属于我不曾从她和生父那边得到过的一切。 即使那是虚假的谎言所构筑而成,然而,却仍是无比真切。 在祖父开记者会的前一天,那天下午,我的生父,赖田成的尸体被找到了。没错,就是在这如此巧妙的时间点。 警方在市区近郊的户外池塘中找到了赖田成的尸体。 赖田成的尸体被发现时已腐烂到近乎面目全非。尸身在被鱼群啃食、水中细菌分解下变得不完整。经过鑑定和齿痕比对后,确定正是自今年四月后就不见人影的赖家男主人。 这也让我怀疑赖田成的死与自己养父有关的猜想得以获得证实。 而之前之所以我会很肯定自己生父的死是与自己的养父有关,则是要回到我还在读国中,也就是赖田永回国后,两家一起举行烤肉宴会的那天。 「小郡,似乎和我妻子长得有点像呢……邱俊茗先生,你不这么觉得吗?」 邱俊茗是养父的姓名,那一天这两个男人趁着妻子不在身边,却丝毫不在意我在旁的情况下,由我生父首先提及自己跟学长的姊姊只是玩玩,以及在国外经营贩毒事业失败,刚好随金融海啸回国这些话题后,突然切入要与养父「做个交易」,接着便又是提及我和郭雅筠长得相像这一点。 这也是敏锐的父亲会先顺着对方的意,答应「交易」的原因。 当然,那时候的我不是不知道自己是那个人渣的亲生女儿,只是还不想,更是一点也不想承认而已。 不过,我的养父当时并不知道埋尸夜的隔天我听过他们夫妻俩的谈话,所以他一时神情严肃的要我先回避。 然后我也在随着脚步走远过程中,隐约听到赖田永提及「大麻」、「你的妻子」这些关键字。 当下我并未将这些字眼与过去某些片段做连结,而是在今年四月赖田永失踪后,我才将它和埋尸夜隔天的双亲谈话连结在一起。 不对,应该说,是跟那时我因为突发性头痛,从母亲抽屉中取出的药物做出了联系。 毫无疑问,邱俊茗遭到赖田永的威胁了。 所谓的「交易」正是埋尸、邱品郡是赖家亲生女儿,以及母亲的药物,双方在这不对等的筹码下商讨出的结果,也是这两人私下谱出的共生之毒。 而且这个毒最终还成为两家人演变成如今惨况的其中关键。 然后,还记得警方发现我生父尸体这件事吧? 警方虽然那时还没从我口中另外得知那天烤肉会两人谈话的细节,我也因为过于震惊,尚未主动提供这方面的片段,不过,他们很快就嗅出这整起事件似乎不太单纯。 于是当天晚上,警方人马便来到我们家,指出想找我的养父谈谈。 那时候我才刚从筹备「计画」的地点回家,一来到家门口便看到黑压压的人马聚集在那。 只是没想到,当我随着警方入内后,才发现父亲早已面部扭曲、口吐白沫,双手紧抓住自己的脖子气绝多时。 就这样,我失去了所有,失去了最后一名「家人」。 十、童话死亡后的狂喜 十、童话死亡后的狂喜 我知道我的养父在两家的烤肉宴后就开始在心中悄悄下了某个决定,就跟那一年他们夫妻俩在医院决定偷走我,偷走我的生母郭雅筠的女儿时一样。 然后养父的暗自决定,在多年后的现在,今年四月实行了。 今年四月我的生父赖田永落入池塘的那天,也就此使他终于脱离了我生父长期以来的勒索,摆脱了纠缠在他身上的毒物。 这个毒是两人以彼此秘密共织而出的「共生之毒」,若继续养护这颗毒株,养父只会沉沦在谎言与金钱换来的虚假平和光景之中,只是那不过是精神感官上的自我蒙蔽,继续下去依然会换来伤害。 但假如想摆脱毒株,势必就得离开虚假平和的光景,迎来玉石俱焚的毁灭,赔上至今努力构筑的一切,歷经戒毒般的痛苦过程。 不对,那是比起戒毒需付出的惨痛代价。许多的宝贵事物跟时间都是不可能重来的,遭受外界的指摘绝对会比单纯的吸毒者更无法换取同情。 精神与记忆中的毒会伴随一生,也会摧毁一生,甚至是赔上关联之人的人生。可悲的是,珍惜这一切的人所受的伤害永远比那些什么都不在乎、没什么好失去的人来得大。 这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公平。这也是因为珍贵之物得来不易的关係。以至于魔鬼才会跟上帝做了永恆的赌约──蛊惑跟考验人类的心智。 讽刺的是,掠夺总是比守护来得容易。 我的生父即是那蛊惑人性的魔鬼。 除了外表,他没有任何称得上像是人类的特性。而且即使是在玉石俱焚的情况下,相信之后仍可活得轻松自在。 他是对其他受到伤害之人蛮不在乎的人渣,这些早在他对我的生母和我的态度上看出来了。 我的养父为了守护当年因一念之差获得的「珍贵之物」,变成了脆弱的人类;但至少比起赖田永还像个人。 只可惜,他和他的妻子偷来了魔鬼的孩子,在魔鬼盯上他们后被逼上绝路,不得不回归其原本的姿态。 又或者说,为了战胜共生之毒,他被迫也须回归成非人之姿;唯有如此,他才能杀掉那头折磨自己的「青鬼」。 这颗「共生之毒」的一体两面如同大麻般。 它是我的生父所贩卖的毒物,学长双亲上癮的毒物,还有── 也是我的养母私下服用,用来安定不安心神及舒缓忧虑的毒物。 她长期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应该说,自从得到我之后。 我想养父可不是笨蛋,在我成为他们的女儿后,早就查觉到自己妻子不知从何开始有了使用大麻的习惯。 不过烤肉宴那天得知母亲长期使用的毒物竟是来自我的生父,可以想见当下受到的震撼绝不亚于发现对方使用大麻的那一刻。 究竟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私下交易呢?难道我的生母真会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这不免让我回想烤肉宴当天我的养母和生母在另一头到底都在聊些什么,会不会也正上演另一场秘密之间的角力? 不过,如今再去想那不可考究的记忆似乎已没有意义。 至少我和警方很肯定最后这两个女人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争执,才以至于其中一人被残忍杀害。 即使当年我的两个母亲真的只是间话家常,但在今年,从母亲主动私下拜访我的生母这个行为来看,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单纯。 可惜的是,在警方查出前,我对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早有了一定程度的把握。 而为何会提到养母是主动私下拜访郭雅筠的,则是因为那是警方调查了我们住家附近监视器画面得出的结果。 监视器画面调阅结果出炉是我的养父尸体被发现那天晚上。 虽然在与警方一起发现服用「氰化钾」自杀的养父当下,我早因其在母亲尸体被发现后所说的那些所有人都获得自由的话而心死,但我依旧表现出震撼。 这是一定的。因为养父的死,也意味着我邱品郡的「虚假童话」的告终。 只是我想说,面对他的自杀,我其实多少不感到意外。 因为在紧接着警方于屋内发现他私购药物的单据与电脑纪录,证明了我对养父早晚会这么做的预感并非只是妄想。 可想而知,母亲的死是促成他终结自己性命的关键,所以那天他也才会对我说出那些令我心死,终结邱家幸福童话的宣言。 也是在这时候,警方将监视器的调查结果向我供出。 看得出来这群大人为了避免我心情更受到刺激,很小心的歛选字句,然后对我不发一语、未落一滴眼泪的行为擅自解读成是心神受创的结果。过程中,我甚至耳闻他们准备为我安排心理疗程。 果然不管是哪个时代的大人总是爱自作主张,把自认为最好的安排放到小孩身上呢。 接着,他们也在我们家中找出了母亲长期使用,藏在房间抽屉中自赖田永那里取得的「大麻」。 虽然比我知道两家相杀的内幕时间点来了稍晚一些,但此时警方也总算拼凑出事件全貌。 这当然也是他们为何这天要来拜访父亲的主因。 「果然邱俊茗如我们所想的,是杀害赖田成的兇手。这封遗书内容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他提到赖田永以私下有和黄玉芬交易大麻,长期勒索自己的钱财,最终受不了,在四月以钓鱼为邀约,将对方强行灌入池塘溺死。」 「所以郭雅筠在得知自己丈夫是被邱俊茗杀害后,那一天才会邀请黄玉芬到她家并下手的吗?」 「这样就能串起两家之间的命案关係了。当然,两家之间的秘密可不只这些,还记得另一具女性遗骨吧?那个女孩不是有说当年烤肉宴上,赖家早就察觉埋尸经过被发现了吗?这么看来,应该是彼此都有做出勒索和威胁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发现双方的秘密条件并不对等,对吧?警察叔叔们。 跟当年一样,为何大人总是不会回避小孩,说些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可以记住跟理解的话呢?也可能是考虑到我还正处受惊吓中,所以对同在现场的他们的话不会听进去太多? 顺便一提,黄玉芬正是我的养母;是被我的生母杀害的可怜人,无法身孕而铸下大错的女人,为了平復内心罪恶感与不安,早就不惜与魔鬼进行大麻交易的犯罪者。 警方果然很快就感觉到遗书非但没有把所有实情写出。在两家人的「秘密」失衡上,显露出一丝违和感。 不过,我却也庆幸养父没有写出多馀的内容;比如关于我的身分这件事,这对我的「计画」十分重要。 以及,写下更多对我的歉意与对母亲的弔念。 那些说实在的,也没有必要了。正如他生前所说,所有人都自由了。 再者,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显得做作又多馀。 从养父早就购入氰化钾来看,想必他在杀掉赖田永后就预知这一天的到来了吧? 他预料到警方迟早会找上门,还是说,是关于自己妻子迟早会遭到报復呢? 真是自私呢……结果无论是谁都是这样的自作主张,就像学长的双亲一样,这群大人遗留下了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话说回来,我也不算是邱家的真正亲族,这是否就是养父没有在遗书中提到我原因呢? ──又或者,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 想到此,我真想放声大笑。 即使是童话破灭的现在,我仍以为自己是该被守护的灰姑娘,简直跟我的生母没什么两样。 我果然是郭雅筠的亲生女儿啊! 所以我根本就不是什么灰姑娘,而是眾人所畏惧、排斥的魔女。 但我相信随着继续追查下去,秘密还是很快就会被揭穿的。因此,「计画」实行的时机已经到来,我也早和学长安排妥当。 即使父亲的死令我小小感到意外,然而,那也不过是蛛网上的微小震盪,激不起任何带来危机的涟漪。 被缠上蛛网上的猎物,只有等待被吞下肚或是遗弃的命运,一切都有如蜘蛛等待许久,自动送上门的甜美果实。 我想,既然警方已经调出监视器影像,那大概也发现郭雅筠在离开赖家前,当天深夜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了吧? 那时,有架带着「终幕」预告的纸飞机,它趁着深夜短暂的雨歇,飞过埋藏尸骨庭院,降落在走出家门的郭雅筠跟前。 而将它送出的正是其亲生女儿,也就是我,邱品郡。 然后,当天深夜郭雅筠消失了,在我的养母遇害的隔天当晚。理所当然,隔日早上警方上门时才找不到她的身影。 化成纸飞机的深夜信件内容所提及的是我早于警方之前,我自己所想出,对方杀害黄玉芬的经过和动机。 里面提到为什么我的养母会跑去赖家被她所杀的原因,警方从养父遗书中得知黄玉芬和赖田永私下交易大麻一事,赖田永勒索邱俊茗,还有赖田永可能被邱俊茗杀害等。 我指出,正是因为上述这些原因,郭雅筠才会找上我的养母,想要把一切问个清楚;只是两人在过程中起了口角,长期累积下来的恩怨也因此爆发,其中一人因此丧命。 这时候的我其实还不确定赖田永是真的被养父所杀。就像我前面所说的,是还停留在推敲方面。 另外,纸飞机信中还写到一点,那也是诱导郭雅筠──我的生母,前往「计画地点」的关键字句。 我可以预想到,对方绝对会因那些字句充满期待。同时我也警告她,若是再不逃,警方很快就会找上门了。这就是为何她能抓准时机连夜消失的缘由。 只是接下来就有点麻烦了;因为随着养母尸体、学长姊姊的尸骨被警方找出,我势必得在所有大人面前演出极其悲痛的受害者女儿形象。 如此一来,他们才不会发现在黄玉芬失踪当天晚上,我其实早就从二楼房间看到,被塞在赖家厨房后方与庭院围墙缝隙之间的养母了。 那隻不小心掉出黑色垃圾袋的灰白细长手臂,就像「正宫争夺战」那夜裸露出土堆,学长姊姊的灰白手臂一样,自我脑中带出那代表一切初始的恶梦。 掉出黑色垃圾袋的灰白手臂是养母的手,即使夜色昏暗,我也不可能认错的。毕竟这么多年来,呵护我长大成人的,正是那双为我带来母爱的手。 同时间,我也回想起警方初到赖家找寻学长姊姊行踪那天,郭雅筠自二楼房间窥看我的视线。 这一刻,我变成了当年的她,角色对换般的俯视着深夜踏出家门,踏出那座成就其身分地位的血色城堡的她。 真是极其讽刺。 也就是说,「计画」的成形是相当快速,更可说是基于我一时衝动所促成。 但这样又有何不好呢?我人生的坏根终究是得拔除的。 所以就趁着隔天警察和父亲,所有大人都在场的时候……让我透过上演痛哭,同时释放内心的狂喜,好好宣洩一番吧! 十一、致唯一的您 十一、致唯一的您 妈,我早就知道一切内幕了,自小学二年级你和爸掩埋那个姊姊的尸体的隔天就知道了,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只把它当成南柯一梦,事实上我也希望那是南柯一梦,毕竟谁会希望自己的双亲是杀人兇手呢?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我似乎也无法自我欺骗的想要获得原生家庭的疼爱般,等待着你们与我相认。即使我知道届时将为两个家庭带来伤害,但那些都比欺骗与谎言构筑而起的脆弱来得真实。 结果事实上是我的冀望始终没有实现,而我也就这样麻木不仁般的沉溺在你们所无法给我的富足环境中成长;殊不知,两家在巧合与命运的安排下,不断累积下浴火燎原的祸根,几年来也逐一爆发了。 我知道一切都是从爸开始,从那一年爸回国邀请我们参加的烤肉宴开始。火苗与血肉果实的幼苗也从那时候起迅速壮大,因而替如今的悲剧埋下因子。 虽然您肯定不想听到我这么说,又或者您本来也就知道只是选择视而不见,爸就是这个社会上所称的「人渣」,无论是在与您的关係上、对我的态度上,还是用在其他人的手段上。 但如今这些似乎也不再重要了,一切已尘埃落定,所有爱恨情仇即将落下帷幕,我们都将自由了,而我也终于从多年来为何不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所接受中释怀,决定重新面对现实。 毕竟此刻的现实更像是从一场长梦中醒来。直到我的养母逝去,我才理解到没有永远的梦境。无论是美梦还是恶梦,终究是虚幻飘渺的幻象,总有一天我们都是要从中清醒的。 如今我确实也清醒了,就像您一样,所以你也想带着我一起回到真正的世界。这一切的确也如我们所愿,只是过程充满了艰辛,结局充满了血腥。 您发现了爸因恣肆以两家人的秘密作为勒索我养父的筹码,终究遭到了反噬,使得您一心一意辛苦构筑的童话丢失了最后回光返照的可能。因而您更以知道许久的秘密作为威胁,杀了我的养母。 我想,您甚至早就发现自己的丈夫竟然在更早以前就与我的养母私下进行大麻交易了吧? 或许真是这样,也可能是我的妄想,不过您有千百种想要杀掉我养母的理由,无论如何我都是可以谅解的。 人要真正去接受现实,的确如戒毒般要歷经痛苦的过程呢,失去所有的我的人生也即将被重新改写,我所建构的虚幻,极短人生的故事也将被抽换,一切都要拜您所赐。 不过我并不怨恨您,我的母亲。毕竟始作俑者是我的生父,不是您,对吧? 当然,我的养父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我们母女才是这一切最可怜的受害者。 同身为受害者又流着相同血液的我,无非是最能理解您的痛处的唯一亲人了。 即使我的存在就像会令您与心爱之人分离的诅咒般,可是现在爸也已经不在了,我们更是不用去拘泥纠结了,剩下要担心的就只是我们母女俩该如何重新修补彼此的关係。 我们不该是互相惧怕、互相伤害、互相憎恨的关係,对吧?所以您此时此刻只要考虑如何在被警察抓捕到前保全自身的自由,又或者您想就这样一辈子逃避下去,我想作为成人的您总知道如何做取捨的。 但身为您女儿的我倒不想「第一次」的重逢是在看守所或是狱中的会面上。您也知道在那样的场合我们是很难完全敞开心去畅所欲言的。 所以为了能小小延长您保有自由身的时间,也算是争取到我们能自由相处的时间,我有请信得过的友人安排好一处杳无人烟的安身之所。 当然,如我前面所说,若是您想就此继续逃避下去,那里或许也能作为您往后的栖身处,但我知道绝对不可能长久的,特别是在这种资讯流通迅速、监视器满街跑的时代。 因此,也想要让您了解一下,身为想要与您私下见面的亲生女儿的我是冒着多大的风险在进行这件事。以至于我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利用路口监视器拍不到的死角,从我所在的二楼房间用如此拙劣又不正式的方法,将这封信送到您手中。 假如您有透过二楼的房间获知我从房内给出的暗示,理应会很顺利的在庭院中找到这封变成纸飞机的可笑短信。虽然它的外观看起来可笑,可是内容都是我的真心话所构筑成的,请您别真的笑出声来。 但假如这封信没有如愿飞到庭院我也认为是上天的旨意吧?届时就当我们今世无缘再续母女的缘分,一切到此为止,我也另有自己的打算。 不过,假如您已经读到这里了,就代表我们缘分还在,所以我希望接下来您能好好掩盖自己的行踪,在这几天内到达我们为您准备的「藏身处」。 那是一座在郊外杳无人烟的废弃许久的庙宇。是那位友人所熟知,也没有人会进入甚至是经过,传闻中「闹鬼的荒庙」。 不过事已至此,到底还有什么还比鬼还可怕的呢?想必您也很清楚,人是比鬼还要可怕且可恶千百万倍的存在。 假如您于藏身的这段期间不幸被人撞见了也不要过于吃惊,又或者给自己刀下添增一道亡魂,这对彼此而言都是最不好的结果。 如果真的遇到这种状况,请听您女儿的话,就此束手就擒吧!那意味着赎罪的时机已到,而非继续让罪恶如滚雪球般变成纠缠一辈子的厄毒。 难道身为人的苦难还不够多吗?是吧?我的母亲。 而为了让您能顺利等到我的到来,我会在那里头安置一些粮食。 以我目前手头上的金援跟能想到的大概也只有这样了。还有,我得再次重申自己没有要协助您逃亡的意思,所以我只想就这样提供最低限度的协助。 另外,考虑到时间拖长对彼此都不利,请您在那里等我五天。就算您没有出现,我也会在那里等待相同的天数。 然后等到我们在这短暂又久违的重逢中释然跟宣洩后,身为您女儿的我希望您能够自首。 我由衷恳切的请求您这么做。 当然,我这封信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心话,所以我也不会就这样把自己的母亲给卖了。如果一切顺利,这五天恐怕都会是我们人生中最难忘的五天,也算是歷经这些年的苦难后最安定、自由的五天吧? 呵呵……其实我也不晓得呢,说不定是我想得太天真了,天真到以为事到如今您还会在乎我这宛如魔女般的女儿。看到这封信内容的您绝对会有这种想法吧? 毕竟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十七岁少女会给出的安排还有会写出的内容呢。 总之,我希望妈您能感受到我的真心跟用心,期盼我们真的能好好见上一面。 即使我们重逢的地方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城堡或正式场所,但不觉得那座被火焚烧过的荒庙更符合我们如今从不幸中力图振作的处境吗? 虽然这的确又是我天真的自以为是呢。 反正我有好多话想要告诉您也想问您,就请您再给自己也给您的女儿一次机会吧! 我由衷、恳切的,期盼着您的出现。 下面一张信纸是那座荒庙所在处,是我用拙劣的画技画出的地图,希望您可以看得懂。 您的女儿,赖品郡。 十二、蜘蛛之丝 十二、蜘蛛之丝 没有什么是比失去所有还要来得可怕了,但更可怕的莫过就是当你拚了命想要抓住那些不愿失去的事物,它仍会像嘲讽你的无力般,在你的眼前无情的溜走。 可怕的反面不会是美好,而是连美好都不存在的绝望。绝望可是连可能带来美好的希望都不存在的。 时至今日,我想无论是我的养父母、原生家庭,甚至于是学长的家人,都有过如此的经歷,所以才会落得最后也得付出自己的生命与人生的代价。 绝望的终点就是终结以及死亡;然而最不公平就在于,要堕入可怕与绝望的地狱总是比得到美好与希望来得简单。 据说祸福相依,但这样的说法其实存在着巨大的漏洞,就跟善恶因果一样。 你永远不会知道上天评断这些祸福善恶的属性标准究竟为何,有些恶果甚至是永远都不可能让你以功德抵过,就这样随着你落到下一世,或者是未来将由你的后代来承担。 所以相信好心会有好报真的只是一种心理安慰。认真去经营的人也应该不是抱持着想要上天堂、抵灾祸的心态,而是坚持让自己的认知作为都处在良善的面相吧? 如此一来心理才算是真正的获得安慰。 因此,才会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即使是群体生物,终究也是由无数个体组成。在这一点上,我反而认同起我的生父赖田永的所作所为了。他或许就是我前面提到的那些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被绝望追杀的人。 不对,应该说,当他察觉到绝望的时候已经是快死的时候了。不过其所作所为并没有因为绝望而有所影响,这点倒是无庸置疑。更别说,他就是为他人带来绝望的那个始作俑者。 在此又一次验证了绝望并非是一种状态,而是像癌细胞般的诅咒,总是在自己没有察觉、出奇不易的出现。 另外也说明了一点,背负绝望的人也会为周遭的人带来绝望。这就是常人所说不要跟负能量很强的人来往的缘故吧? 所以我才决定杀掉自己的生母,郭雅筠。 主要原因已经不须赘述,她的继存绝对会再次带给我陷入死胡同的人生;假如今天换成是我的生父杀害了我的养母,间接害死我的养父,我大概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对,或许我早该这么做了,如此一来,我那虚假却充斥着美好的家也不至于会完全凋零,我的美梦也可以继续下去。 比起生母,我曾经能有其他选择。 我确实也怜悯她的人生,但那终究是她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我。 我说过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无论过去我是否理解这个道理,或是现在才因经歷这些事而有感触,那终究是人的天性。所谓的理解不过是迟来的领悟。 但也不否认有些选择在身不由己的阶段或情况下还是形同无物的,因此才会有迟来的选择、补救、后悔等种种述说不甘的词汇。 不,郭雅筠在这十几年来的岁月里仍有选择的馀地,只是她放弃了,从这里也看出了我和她以及生父的差别。 生父更是早早就做出了选择,在将学长姊姊带回家的那天。 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却不约而同的被绝望给找上,要说郭雅筠是这场绝望剧的核心人物,我想只要是知道我故事的人都不会不认同吧? 因为她也把学长的姊姊给杀了,不是吗? 所以学长也因为失去唯一的亲人,陷入了必须靠着武装完美外壳的人生。 虽然追根究柢是生父对婚姻不忠,以及学长双亲引发的那起恐怖炸弹事件,但我认为一旦发现人生中某条道路陷入了死胡同,真的就不必再续继执着。 即使再痛、再难过,终究需要断绝它、拔除它,捨弃它,不然就是让自己的生命也进入死胡同吧! 但这些都不是替他人的人生带来绝望的藉口跟理由,所以一再犯下错误的郭雅筠是不该被赦免的。我甚至认为,即使是我的养父母也不该被赦免,然而,命运已经先定下了他们的结局。 当然,我相信就算是我这种身上流着骯脏血液的魔女也不该被赦免,在清除掉所有坏根后,我可以任由命运安排,就此随你们所有人而去。 但在此之前,我会继续挣扎,不断在人生的迷宫中找寻出路,直到我迎来被命运判决的时刻。 最后一天,她终于出现了。我的生母,手上沾满绝望之血的女人,郭雅筠。 她于雨停歇的黄昏时刻走入荒废庙堂,而我则躲在斑驳墙扉的后方夹层,盯着一身狼狈又发散出恶臭的她进入其中。 只见她蓬头垢面,脸上沾染着类似血渍的脏污,那身不再纯白的居家连身裙布满了污泥、汗垢,还有暗红色的污痕;脚上穿着过去于烤肉宴上我曾看过的红色娃娃鞋。 她走入荒庙时将原本披在身上的墨绿色外套给脱掉,我对这些日子以来她能躲过警方与监视器的眼线感到讚叹,相信那件外套立下不小功劳。至少我是路人的话,一点也不会想靠近或注视这名像极流浪汉又一身臭的女人。 她躡手躡脚如同闯空门的小偷般,瞪大那双突出的可怕又佈满血丝的眼睛环视不到这几坪大小的荒废庙堂,似乎准备随时拔腿狂奔,深怕这里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直到她发现我利用今天早上所买来并摆在一角的食物与饮品,从这些东西确认我送出的那封信所言不假,才开始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品郡、品郡……」 果然内心的抗拒让她不愿呼出我的姓氏,只是她是不是忘记我的名字也不是出自她和赖田永。 如今她没有直呼我那最初由他们所取的名字,是否也说明当时还在医院保温箱里的我还是无名氏的状态。 也可能是她忘了;又或者……他们夫妻俩也打从心里就不愿承认我这个女儿的存在。 将我当成钱财勒索、情绪勒索、情感勒索的筹码。 算了,如今这些已多说无益。反正我所放下的蜘蛛之丝已经让猎物上鉤。 这条蛛丝宛如是她眼中绝望深渊的希望,同时也是我眼中所谓的救赎。 其实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她都是有着相同的象徵意义。 迎来绝望结局的现在有可能再出现转机吗?或许可能、或许也不可能吧? 而所谓的救赎定义又是如何呢? 对郭雅筠而言的最大救赎就是与我的重逢,找回十几年来丢失的血亲关係,以及她往后的人生重心。 对我的救赎又是如何呢?似乎也跟她没什么两样,只是我也相信不管是我或她,肯定还是会做出另一个使常人感到出乎预料的选择。 毕竟我是郭雅筠的女儿,而她是赖品郡的生母,所以我能够如此肯定。 不得不承认,有很多事物从最初就已经註定好了,就连救赎的定义也是如此。 所以我也终于看到了她最终给出的选择。 隔墙之外,站在夕阳馀暉深蓝与血红交融染上的废墟中央的她,从外套中抽出那把沾染上血渍的兇刀。 随着那把带来绝望诅咒的兇刀出现,其脸上原本略带惧怕又期待的神情,在冷色调的光影衬托下,使她如同夜叉般露出惨淡笑容,等待着被她视为猎物,等在蛛丝尽头胸有成竹的捕食者。 夜叉因为夜色降临貌似也壮大起自己的胆识,呼喊我名字的声音渐渐放大,这同时也是宣告绝望终点到来的信号,死亡降临的诗歌。 只是她不知道,试图爬上蜘蛛之丝的人不只有她一人,渴望获得救赎的另有他人。 所以她的兇刀在她不注意剎那,被那位忽地闯入庙堂,迟来的「另一头青鬼」给夺走,并在她转过身之际,刺入她的腹部。 「我的母亲,体内已空无一物。」 我看着这一幕于墙后淡然地发出低喃,并扯断手上其中一条蜘蛛之丝,看着她堕入黑暗的深渊。 ---------------------------------- 备註: 《蜘蛛之丝》引用自是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蜘蛛之丝》(日语:蜘蛛の糸/くものいと) 故事概要: 印度有一个无恶不作的强盗犍陀多,死后于阿鼻地狱里饱受折磨,不断呼号。释迦佛在极乐世界中看到此景,想起了这个大盗生前,也曾不忍踩死一隻小蜘蛛,也算是善业。刚好宝莲池中有一隻蜘蛛,于是佛祖就轻取一根蜘蛛丝垂下地狱,来救他脱离苦海,但是犍陀多攀爬的时候,因一念之私,把跟他一起爬上来的罪人赶下去,最后蜘蛛丝因为犍陀多的恶念而断裂,犍陀多又坠入原来的地狱去。 十三、骑士精神 十三、骑士精神 「难道你对自己的生母没有任何想说或想问的吗?」 学长在那一晚曾经这么问过我,透过话筒,带出了他的感叹与惋惜。 这一晚稍早我刚透过自己二楼房间的视角,发现了养母那具被塞在赖家厨房后方与围墙之间的悽惨尸体,在经不住内心悲痛、怨恨、癲狂的情绪后,我打给了他,他也是我当下唯一的心灵浮木。 这时候的养父还在为妻子的失踪,报完警后处于失控阶段。 由于两天来察觉住在隔壁的生母行径上的鬼祟,使他止不住猜疑。只是此时对于这份猜疑他只告诉我一人,还未提供给警方,也因为这样,我才进而透过自己从房间观察,意外发现了养母的尸体。 只不过,当下的我因为药物与愤怒的催化,选择不告诉养父自己的发现。 即使只是在臆测阶段,我的养父也早就陷入焦虑、烦躁及歇斯底里的状态,只是我暗中偷偷观察,他依旧坚持不愿使用养母从我生父那取得的大麻来安定心神。 我知道当下的他仍不断在天人交战,数次将伸至主卧房抽屉前的手给收回。 话说回来,「大麻」真的是可以安定心神吗?那就姑且得看每个人对安定心神的定义到底是什么了呢。 就我看来,所谓的让心神安定即是让心境脱离当下的状态,因为该状态带给自己不舒服与痛苦,如同胃痛必须服用胃药一样。 我想,应该没有人认为心情愉快轻松是不舒服跟痛苦的吧?所以基本上那样的状态几乎涵盖了所有可称作为负面的形容,因此,才需要安定。 「安定」这词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即是让某种事物受到控制、回归秩序罢了。 如此一来,为了安定心神,似乎只须服下镇定剂、安眠药或是酒精一类的东西就好了吧?当然,如果仅是程度较小的痛苦,我想以上这些都可以带来不错的效果。 但就像你明明就快要死了,旁边的人却还是只餵给你营养剂并叫你振作一样,这时候还不如打下一剂吗啡让身体立刻忽略「快要死的感觉」,至少比那些如工具书无用的心灵鸡汤有用多了。 虽然终究还是会死,但至少可以不让你感受到面对死的痛苦过程。 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人不是怕死,而是惧怕在进入死亡前的过程。 人是否因为死亡为未知事物才有了恐惧?其实我不这么认为,随便去问一个小学学龄的孩童他们都知道所谓的「死」到底是人变成什么状态,所以人真的对死很陌生或一无所知吗?要说是对死后一无所知我还比较相信。 死,即是有机生物在生理机能上的崩坏与停止。正因为人有灵性才会去想这时候的生命体还会有哪种可能,这不是愚蠢,只不过是不愿意接受死亡这个现实的不甘罢了。 因为痛苦与不甘,讨厌这些与死相关的事物,所以进而将死亡带入「逃避」的情绪。 我个人是这么理解的。恐惧,即是人们对于那些事物感到无力產生的逃避心态。所以人们常言:人必须面对恐惧,事情也将会迎刃而解。 这大概又是我在脑中所留下的某些心灵鸡汤里的隻字片语了吧。 所以简单来讲,要让自己的心神安定光是透过一些道理、哲理去理解问题是不够的。那些东西的确可以为心神带来安定,但是没办法到达「舒适」。越是单纯的安定,迎回痛苦与不甘的时程就会越短,意即距离清醒的弧轴就愈短;因此,「舒适」绝对是能够拉长回到现实的最佳自我催眠手段。我们常见到的工作者劳动一天后只想看影片、什么都不做、唱歌、睡觉或打游戏就类似此类。 这里就可看出为何我没有立即评断「大麻」这种东西对心神的利弊以及是否违法等问题,因为它确实能够在安定心神之馀,并使人脱离负面状态。 好吧,要说它跟其他媒介一样都是逃避现实的手段也不为过。 即使如此,的确也无法掩盖它会带来伤害。 可是,其他的镇定剂、安眠药、酒精不也都会带来伤害身体的副作用吗?而且根据使用的多寡带来的伤害有时还不亚于毒品呢。 毕竟大部分的物品本身就没有什么好坏之分,重点取决在使用者使用的方式。 不过,正因为某些使用者无法掌控自己的行为,才需要道德和法律的约束,进而衍生出普世认知与好坏标准。 这里就简单以同样都使用过「大麻」的学长双亲、我的养母,甚至是我自己就能窥知一二了。 以一个普世认知及法律来定夺事物的好坏,绝对是最轻松又快速的判明方式。言下之意就是包括我在内,使用这个东西的人都不是好傢伙,可是如果是过量使用其他未违法的潜在毒物就是你的个人问题,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认为你违反哪条法律。 除非你伤害到了别人。当然,这里就又回到道德和法律的约束订立,就不赘述了。 因此,我认为我的养父直到最后仍还是很有自己的原则,所以之后他才会认定养母死后已经失去绘製邱家天伦图像的初衷,认为我已经获得自由了,对吧? 只是我真的无法接受虚假童话破灭的事实,所以在发现养母尸体的那一晚我偷拿了抽屉里的大麻,使自己短暂进入超脱现实的迷幻世界。 它可是能够解决我的头疼与痛苦的良药,才不是什么从伊甸园掉落的禁果。 但我的养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坚持自己的原则,所以放纵自己陷入痛不欲生的深渊,也因此连带影响到我。 在我发现养母尸体的这一晚,他转以摔丢家中物品、搥墙等伤人或自伤的举措取代药物来自我麻痺,但我想这些取自我生父的大麻对他来说绝对是剧毒无比的东西,触碰它只会让他想起妻子曾深陷此物的记忆、被金钱勒索的地狱,所以它对他而言是种猛毒。 而我呢,只能在心神又回到短暂现实,即将再次迎来崩溃之际,打电话给学长。 他虽然不比大麻可以带来即时性的舒适,却可称得上是我心灵上的浮木。 即使我多少痛恨将一切事端的始作俑者夫妻的孩子,作为心灵浮木的自己。 这无疑也是迟早得拔除的我身上的坏根,但不可否认他还有一定程度的利用价值。 所以回到一开始,当他在话筒那端问我难道没有什么想跟郭雅筠说的吗?我告诉他:没有。 在此之前他也如同我的忠臣骑士般,听完我于迷幻世界中迅速构思出的计画──除掉郭雅筠的计画,并且答应我为了「赎罪」愿意替我尽一份心力。 我想,在他听到我说没有什么想对生母说的话的时候,肯定还是多少有些震惊的吧?因为那是与我即将送出给郭雅筠的「信」中所说的内容是完全不同的。 他肯定还是会感到震惊的,毕竟我还是知道所谓的忠诚并不代表愚蠢,而是选择相信那并不愚蠢。 相比我,他肯定有许多话想告诉自己的双亲,而我比起他也更有机会,在郭雅筠被警方抓到之前。 他一定觉得我坏得彻底,完全符合魔女这个形象,如同蜘蛛女郎般的恶毒存在。 所以他也很聪明的察觉到我说自己没有什么话要跟郭雅筠说,不过是一时情绪使然与使用药物后的作用。 他很忠诚,却仍保有一丝理智,我不得不承认这时候的我一点也不完美,摧毁了我一直以来树立起的自我人物设定。 但学长他却和我不同,他依旧抱有一厢情愿,认为这不过是人类构造上的缺陷。 虽然在这一点上我反而比他看得更清楚,知道他为什么需要如此自我催眠般地认为,因为谁叫我此时此刻成了他心灵上的唯一救赎,是降下那看似脆弱无比却无比结实的蜘蛛之丝的主人。 如果我也崩坏了,断了两人连携的他恐怕也会像我的生母一样迟早会堕入深渊吧?也如同我的养父。 因此不难看出他试图用最后的理智挽救我,而我确实也在这过程中稍稍的清醒过来,并与他立下约定。 ──如果你的母亲愿意放下屠刀对你道歉,并承诺弥补这些年来的过错,愿意重新修补两人之间的关係的话,那我们都应该给对方一次机会。而那时候,我也不会替你终结她的性命。 我的「骑士」如此对我提出自己的建议,这恐怕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老实说,欲赎罪之人对受害者提出要求这到底是什么道理?但其双亲的错,似乎也不能由他完全承担,对吧? 反正我认为郭雅筠是不可能有那样的馀裕跟心情重新接纳我这个「魔女」的,我相信绝对会是如此。 我的坏恐怕不仅是继承双亲的罪恶血脉,肯定还有塑造完美形象之馀所滋生的傲慢。 但如果我的生母真的有一丝回归成正常人的可能,那或许也不该被我的傲慢所否定,不然我与普通的教唆犯罪者就没有区别了。 我的骑士填补了我一时衝动中的盲点,之后我更是意会到对方这时候的建议是多么重要,甚至可以为故事的结局带来关键的转机。 只是那样的转机最终与郭雅筠的生死无关,因为她做出了最坏的选择,从断掉的蜘蛛之丝掉入深渊。 同时也与学长无关,因为骑士理所当然需要保护公主── 也需要有随时丢掉性命跟被捨弃的心理准备。 十四、魔女的眼泪 十四、魔女的眼泪 一切已然落幕,但我知道现实的另一面即是梦的延续。 人无论是勘溺于现实还是梦境都会迎来行尸走肉,即使是两者的结果都是如自己所愿。 不得不承认,不管追求的结果实现与否,过程能使人感受到的实感比起抵达结果时还要强烈;因此,所谓人生中的每项结果其实都不是结束,而是通往下一段旅程的开端。 心想事成获得的更多是多巴胺分泌出的快感与激情,当习惯了这些,喜新厌旧的人性便会再次隐隐作祟,所以要说这是人无止尽的慾望所驱使也不为过。 毕竟结果如同代表结束,彷彿跟可能性、发展性、必要性彻底绝缘般,也如同走入「死亡」的意象。 没有慾望,生命反而无法凸显出其与无机物之间的差别。 将前述的这些概念套用回现实与梦境上,即是说明人生是必须不断于现实与虚像不断交错替换才能保有鲜度,不管是生老病死、成功或失败,人生其实绝大部分都在追求体验的过程。 所谓的目的当然也很重要,但是最终目的会迎来消失的一天,歷经的过程却不会消失,它会留在你的记忆跟身体中,甚至改变你「原来的目的」或產生「新的目的」。 而这些目的也会带出不同的结果。 我认为,学长于计画实行前对郭雅筠最后结局的建议起了格外重要的影响,但对于我多年来早编织好的「新的梦境」只是衍生出新的一套剧本罢了。 并不是鑽牛角尖或拘泥于自身的一厢情愿不愿意去修改「郭品郡」这个女孩子的现实故事结局,而是我认为结局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它同时也是一种命中註定。 我不是什么非凡人般的存在,更不是拉普拉斯的魔女,这里所指的命中註定也不是放弃对命运的抵抗,是指在我的决定下的命运走向。 但其实将命运作为人生某段道路上的结局形容是很不妥当的,应该说,命运在于对结局的主观评论。 简单来说,就是有人认为自己多灾多难的人生其实是场试炼,即使始终不能达到自己要的目标,却也不枉费这一世的精采人生;但有些人就会觉得这样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场悲剧,趁早自我了解才不会浪费时间继续承受苦难,只盼没有来世或是来世投胎到更好的环境。 会有绝对客观认定某人命运的价值跟意义吗?我想当然还是有的,但最重要还是取决在当事人怎么想吧? 过于拘泥一些隻字片语组合起来的意义其实是没有太大意义的。文字只是工具,是用来表达、保护自己或伤害他人的工具;文字更像是一种对含意与使用它的人烙下的结论,一旦写下了就已成定局。 因此,我的人生,不,或许该这么说,「郭品郡」的命运是场喜剧,我的人生是场闹剧,我的遭遇是场悲剧。 我想如果一个人不把自己的命运当成喜剧,恐怕只会沉入痛苦深渊到无法自拔吧? 人生来即是朝生老病死跟迎接数不清的狗屁倒灶之事,那些微小的美好根本就不足以概括人生的全部,并说明它是美好的,所以自娱娱人多少会让自己好过一点。 而我之所以会称之为喜剧跟闹剧,也是以透过第三者视角给出的评断。 你们肯定觉得我还不到二十岁的短瞬人生就歷经了曲折离奇的灾祸跟纠葛,毫无疑问是场悲剧吧?这自然是取决于外人无法决定我人生走向才会这么认为。 因此,我似乎也不止一次强调过,除了那些我无法掌控的过去,接下来我想要全盘掌握自己的一切,不管是以任何手段。 可是肯定又有人认为我年纪轻轻又能拥有多少的自主呢? 的确,但我想不管之后成年、出社会,进入职场或加入新的家庭,绝对都还是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因此,我想以支配跟影响他人的自主来改变人生境遇。 我早就发现自己具备这样的特质,与生俱来的魔女血液中拥有使人感到惊骇的诅咒,所以我才能让学长成为我的骑士,儘管他没有彻底丧失自我。 不过,我相信他继续这样下去,早晚也会像我生母一样,迎来丧失自我的那天。 这也是为何我说迟早也得除掉他这个坏根的原因。 即使走到现在,除掉郭雅筠的计画源自临时涌起的杀意,但我也为是否留下学长拟定了另外一套剧本。 毕竟,我早看出这个已失去完美光辉滤镜的男人将会成为第二个郭雅筠,走入与我平行的美梦中,最后更有可能拉着我一起毁灭。 学长对我的依赖日渐加深,失去所有至亲的他,认定我是他仅剩的救赎,同时也认为应该向我赎罪,我在他心中成了矛盾的存在,两人之间实质以蛛丝看似脆弱却也因扎实的因果相连着。 从一开始对他的好奇,最后因为讽刺的因果了解到两人宛如註定般的相遇,一般人无疑会认为我和他是上天精心的玩笑,也像是弥补,因而影响对彼此关係上的看待。 学长毫无疑问认定了我,也深信着我和他走到一起是如同真理般的结局。 的确,乍看之下也是如此,只是我从一开始就没那种打算。 看到这里会觉得我是个冷血的女人吗?或许几乎大家都忘记我一开始关注学长是基于在什么样的动机之下了。 也没有什么我早知道他的身分所以故意接近他的心计,如果能够回想起来的话,就会记起当初我接近对方只不过是想要窥探与试探这名「完美个体」的本质。 也就是,我想探究跟我一样披着完美外衣的他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一面还有秘密。 听起来貌似病态,但我不否认这确实是我的最大乐趣。 只不过,因果业障带出了我与他之间背后的巧妙关係,进而走到如今局面罢了。 要说这是意外也是我的失算吗?倒也不见得。 因为生活在谎言下的我,本来就乐于看到那些看似完美人事物的崩坏。虽然我没有恶毒到想把学长搞到身败名裂,或是让他在学校待不下去就是。 然而,喜见完美事物、谎言的崩坏,的确是我做为披着完美外衣的人类这种生物深根固柢的劣性。 我也不知道这是否跟流在我身上的血是否有关,但我想多少还是有的吧?我那个人渣生父不就是如此吗? 所以,我才会选择自始自终躲在庙堂的墙壁后方偷偷窥探着郭雅筠的一举一动;她的情绪波动,还有紧盯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兇刀。 这是一场测试也是探究,没有什么比亲手沾上鲜血还有平白无故付出自己的生命还来得愚蠢了。 我的生母的死是让我进入另一场新梦境的开端,现实中悲剧遭遇的段落结局;而她欲夺我的性命则是她想从悲剧梦境中醒来所求的结局,只是她最后只能永远沉沦在醒不起来的长梦中,就这样落入轮回。 这场测试与探究的对象也包含学长在内,然后他确实也如自己所允诺,实行了他所答应的承诺并完成我的请求,霎时,我是十分感激的。 却也同时验证了我的担忧跟预感,他再也离不开我了。他将进入有着伊人相伴的美丽梦境,那是与我所盼的全新美梦截然不同的光景。 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仍透出云彩的微弱光芒散发着如深海般的蓝,庙堂内部没有任何光源,仅有沾染郭雅筠鲜血的寒刃,一人趴卧、一人直立的身影,而我在这时候走出藏身处,宛如故人相见般看了学长一眼,同时微微勾勒起嘴角。 我们没有多语,紧接着我蹲下身来查看郭雅筠的气息,果然人不可能如影视作品腹部被捅一刀就丧命。 只见倒在血泊、一身脏污的她见到我后双目瞪如铜铃,显然是对于我的出现感到不可思议,只是我不禁暗笑,我的出现不也是她衷心期盼的吗? 接着她在情绪亢奋没多久后,全身不再抽搐,仅剩微微地颤抖,双目同时流下了眼泪。我相信那并非鱷鱼的眼泪,因此我更加压低身子,想要听她透过自己颤抖的双唇会说出什么。 我仔细聆听着,也努力压抑随那些字词组成的句子而波动的情绪,直到对方不再出声,双眼失去光辉,那张仍未闔上却无声诉说遗憾的唇瓣停下动作。 结束了,却也才刚开始。 「你……哭了。果然,你还是爱着她,对吧?我知道。毕竟她是你无可取代的『唯一至亲』。」 学长见到我的丑态,而我丝毫没有掩饰也没有辩驳,就这样闔上郭雅筠的眼皮,不断地抽泣,全身力气被抽乾似的跌坐在地。 我没有后悔也没有误判,或许正因为这样才让软弱的自己卸下武装,再一次手足无措般取代我的完美人设。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所以我才来了。 我脑中回响着这句生母的最后遗言,这不算是我计画中的脱稿演出,甚至可称之为我进入新梦境的关键钥匙。 因为紧接而来的剧末尾声已经上演,那也是我在学长的建议下准备的「第二套剧本」的结局。 虽然这套剧本跟最初我拟定的计画相差无几,然而,它此时此刻出现了可能性,所以才成了结局完全不同的第二套剧本。 只是要让第二套剧本的结局实现,取决在于我被唤回且残存的「人性面」。 我说过自己会掌控自己的人生还有命运,并透过支配跟影响他人来达到所谓的命中註定。 此刻,即使我大概能推测出在「那个人」到来后,学长会迎接什么样的结果,那样的结局也会让他连进入新梦境的资格都没有…… 但我还是想趁着自己仍被感性与软弱支配的这时候,触发让学长生存下来的可能性。 这也是我作为魔女那讽刺般的柔情展现吧? 我转头望向学长,同时也越过他,注视着已经来到庙前的「那个人」。 十五、人形茧 十五、人形茧 我自人性的贪嗔痴中產下的堕落之卵中诞生,然而这时的我仅是血与肉所组成的肉块,由于不被祝福、不被期待,因此就连神佛基于忌讳授予我生命的那对雌雄生命体,迟迟不愿赐予我人形。 破卵而出的我被半拋弃似的遗留在「人工茧」中,缓慢的生长。我在这颗人工茧中温暖与舒适的环境下成为勉强完整的人类幼儿,这主要也是因建构出茧之人期盼着我的出生,更基于与我流淌一部份关联的血液,才将情感转移到我身上。 「他」并非第一次对幼犊付出呵护情感,儘管无论在商场、医界、权力圈中,他总给人不怒自威、独裁、果决,甚至是冷血的观感,但可以知道其对待自己亲族依旧讲究包容与容忍;即使不至于到无微不至的宠溺,然而,仅有在亲族面前时,这头孤高的「毒虎」才会流洩出一丝接近人类的情感。 不过,若要说其就连对待亲族的所作所为也充满了利益考量,我想一般人也不会否定这样的论点;因为终究活在社会滤镜下的公眾人物,是没办法展现真实且活出自我的。 这一点也同样适用在我和学长身上。 前面提过我和学长为了掩饰真实的自己、遗忘不健全的过往,皆自愿套上完美的外衣。儘管目的各有不同,但就算是身在学校这样的小型社会中,我与他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公眾人物。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成为受到关注的人物,都不能否认随之而来常伴在身的影响力,这是旁人称羡的特权也是代价,更像是一种祝福也是诅咒;既然有了诅咒,它伴随的代价即是带来反噬。 受到公眾滤镜下诞生的变质检视后,将会带来被误解与受抨击的反噬,但基本上也不用做什么,你的身分就足以作为反噬的材料了。 留意反噬是公眾人物难以避免的课题,所以我和他的身分背景在处理上不可不慎,特别是在心智尚未成熟的曖昧族群中生存更得战战兢兢。这可不光是「计画」能否完美执行的关键,同时也是我如何掌控被沾黏在我所构筑而出的蛛网边缘,随时还有逃脱机会的警方的防范手段。 而如今「计画」确实也实现了,那么在与警方的周旋上相对也将变得更加容易。 回到作为公眾人物的「毒虎」,要说是他赋予我最初的人形样貌也不为过,毕竟如前所述,他是除了我生母外,期待我降生的另外一名亲族。 不过,对于生母是否对我的降生曾感到欣慰甚至给予祝福,我想直到死前,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吧? 这就像我曾经提过带有目的性的情感与爱真的就是它能够联系人与人之间关係的本质吗? 如果行为的基础是参杂目的,最终可能连自己也将搞不清楚初衷究竟是什么。 只不过,我可以老实说,根本就没有所谓无垢的情与爱,作为活物是不可能没有任何慾望的。情与爱根本就是人针对自己的行为与心境上的美化,更可以说,正是因为贪嗔痴这样的「三毒」存在,才进而使人类產生了情感,最后让人成为「人」。 我因为原生家庭之毒成为富有生命的容器,然后在毒虎带有期待与情感转移下长成人形,紧接着最后在医院遭遇学长双亲製造出来的业火中,被邱家夫妇赋予了新身分而成为了人。 由于我不被祝福,亦带有原罪般的污血而受到诅咒,同时承受深入骨肉的毒成了魔女;我的体内寄宿着蜘蛛般冷血、噬血与残忍的天性,这样的天性在目击学长姊姊被埋入土中的那晚被唤醒,连同触发我那病态的「窥探慾」。 毒虎无非是让我变成人的关键角色,他定义了我成为人形生命体,儘管在还来不及赋予我身分便丢失了机会。 之后我以「邱品郡」这个身分度过十几个年头,但同时我也是「赖品郡」,即使只有在我送给生母那封信中我才唯一一次认了「赖品郡」这个身分,不过不得否认所谓的身分亦是手段的一环。 这里就完整的与公眾人物及存有目的性的情感作为產生了关联性。 毒虎一直将他当年准备赋予我的「身分」保留至今,他的所作所为皆是考量利益、目的为出发点。 他是我的祖父,或者该称其为外祖父,我的生母郭雅筠的父亲,遭受学长双亲摧残,养母过去曾服务过的大型私人医疗机构的创办人也是当时的负责人。 要说他是全部人物关係网的中心人物,倒不如更像製造出关係载体之人。 但也仅仅是作为载体的运作者,是我蛛网上的其中一颗茧体。 这颗「人工茧」如今已不復有过往孕育我舒适生长环境的温度,如今製造它的祖父成了与我最陌生也最亲近的存在。 最初,他因为我释怀了亲生女儿不理智的行为,其实压根子是不愿接受我这么一名流着人渣毒血的孙女;正因想维系亲族间的关係,甚至是为了不使家族留下污点,才将我带回医院的「保温箱」中。 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这个作为也成了生母与他真正断绝关係的关键。 因为郭雅筠最终还是盲目地选择了自己的爱人,因此祖父才狠心与其断绝关係并截断金流;我也相信,就连我的消失,都可以被他作为强留爱女的手段,遗憾的是他没料想到女儿寧可入住另一座没有未来,在其眼中是座美丽城堡的牢笼。 如今,立场可说是与当年反了过来,毕竟他这次捨弃了自己的女儿,选择接纳了我。 这也是我拥有的第三个身分──郭品郡。 为了自己的事业帝国、权势、影响力,即使已年过八旬,他仍果决的判断郭雅筠已不再具备郭家人的身分资格,甚至视其为危害整个家族的祸害。 所以他将存有目的的情感重心转移到其他郭家兄弟姐妹身上,即使是与我同代的孙辈也被他视为资產的一部份。 这是权势之人守护亲族的方式吗?或许吧……但要说其实是为了自己创立的一切能延续下去,让自己的名字留存史册,其实也合情合理。 我想,他就和我的生母一样,恐怕到死的那一刻也说不清自己的作为是为了什么。 祖父于电视机上对成为杀人犯的郭雅筠喊话真的是为了两人依旧是无法斩断的血亲吗?算了吧,反正也没有正确答案。 假如祖父比警方更快又或者早就知道我是他的孙女,其实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但实际上,不知道是我的原生父母真的守口如瓶,还是祖父始终不愿意承认我,才拖到现在这个时候。 逼得我不得不主动联系他,并将一切全盘托出。 当然,这是我在五天中的某天做出的私自行动,它的确是我撰写的剧本的一部份,在于我须取决他的态度来判断计画的终幕理应如何呈现。 他对郭雅筠是留是捨的态度,基本上不会影响我想除掉她的决心。我说过了,学长才是使我心生动摇的关键。 而祖父似乎仅对我主动找上他感到意外,并未对我的身分感到怀疑,那这里确实也能看出单纯是他多年来不愿承认我罢了。 最后他基于「自身考量」选择接纳我。 说穿了,「郭品郡」这个身分若是被公开或遭有心人士加油添醋,迎来的后果恐怕是他老人家无法承受的。 看下来我的作为很卑鄙对吧?别忘了,我讲过身分、情感与爱都是一种手段、一种目的。 但也不是说这是我为了攀附权势所做的铺垫,而是我想透过知道他对郭雅筠的态度,操弄学长的去留罢了。 试想,祖父在这一天意外撞见学长手上拿着刀,而我神情痛苦且泪流满面的趴在生母身上时,知晓学长身分后的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跟作为呢? 祖父他在听了我「想见郭雅筠最后一面」的计画后,依循我所给他的这一天日期现身了;当然,我可不相信他这么巧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以他的谨慎,肯定目睹了全程吧? 毕竟他在话筒另一端是这么跟我说的。 ──她是郭家的耻辱,我跟她断绝关係时就说明一切了。 不过我还是能嗅出身为父亲的他语气中所隐含的沉痛与不捨。 如今他见到自己的女儿遭受当年摧残自己事业,引爆地狱业火的儿子杀害会是什么感觉呢? 我真的很想要藉此窥探毒虎最真实的一面;然后按照原本的剧本,光是装出彻底受到惊吓而无法言语,学长即会被迫与我分开,顺利让我剷除这日后可能继续纠缠与依赖自己的坏根,同时生活获得保障吧? 但前提是,我的「人性面」没有意外地流泻而出的话。 没错,没有意外的话。 所以我才会说出那些为对方的过错开脱的话。那是作为魔女根本不可能会有举措,也是受到动摇的我拟出的第二套剧本中才会出现的台词。 是作为「郭品郡」才会道出,如寻常相爱的男女才会有的言语。 只是这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一刻我软弱的人性面,却为自己种下了日后遭遇反噬的火种。 即使我知道这灼热如火的反噬之毒,本就是迟早会到来的报应,甚至我认为它…… 才是「郭品郡」这个女人,应该有的结局。 ---------------------------------- 备註: 贪嗔痴为佛教语。贪慾、瞋恚与愚痴三种烦恼亦为人世最剧毒害,故称三毒。 十六、幸福的悲剧 十六、幸福的悲剧 「学长是为了保护我才……才伤到她的!可、可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是我见到祖父到来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入夜后外头的天空还残留幽蓝天光,然而荒废庙堂内部漆黑无光,我看见两道宛如也要融入黑暗的剪影柠立面前,这样的环境与沉默持续着,就连时间也停滞一般。 我的眼睛适应黑暗后,看到一开始察觉身后动静迟迟未转身的学长,此时总算微微侧身。他的身材绝对比一名八旬老人还要高大,可是能明显感受出他的恐惧与惊骇;我的骑士他在与祖父正面对上同时也在缓步退却。 没有发出声音却仍散发出强烈气场的毒虎沉默许久后才跨入庙堂,期间我能感受到他凝视我的视线,即使我无法很清楚看清他的脸。 只不过我并未为此而害怕,虚实情感交织的演技,加上我连日奔波留在身上的疲惫与狼狈,更使我的举措格具真实。 当然,也让我方才道出为学长的开脱之词更加真切。 「李仪贤吗?李家的馀孽啊……」 祖父用沉稳且微慍的口吻缓缓道出学长的姓名,也从语句中带出他对学长的厌恶。更多是如凝视弱小生物般的不屑。 想见老练的他早就整理好情绪,那样淡然冷漠的表现,使我隐隐认同自己与祖父体内流淌着部分相同血液。 也正因为如此,今天他才会出现在这里吧? 此时从话中我才知道他过去就知晓那天重创自己事业的恐怖夫妇,身下的一女一儿。 当然,学长会出现在这里我也早告诉了他,只是并未指出这个人的名字与身分,仅说明为了自身安全不会自行前来;从刚才的话也能听出,学长的身分着实令他意外,虽然也只能透过他的话猜测他话中带有这样的情绪。 「如今你也要夺走我的外孙女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我──」 狼狈又手足无措的骑士踉蹌地撞上一旁摇摇欲坠的庙门,撞击声在这处诡譎空间被意外放大。 然后,祖父将视线转至我身上。 「真是讽刺啊,简直就像因果循环。赖田成当初骗走我蠢到极点的女儿,没想到能作为我和她关係起死回生的你却被你的养父母带走了,而致使这件事发生的就是李家夫妇。 然后宛如要让我的女儿彻底死心,上天安排了第二次机会给了我,让你姊姊缠上赖田成,结果这却也巧妙造就出给我女儿报復的机会,你姊姊被杀了,同时,邱家也因为我女儿崩溃了;只是没想到因果又继续循环到你们身上,你们两人成为了恋人,就像要惩罚我女儿杀掉你姊姊一样,如今又回归到了原点,让你来夺走我的外孙女。」毒虎不疾不徐如此说道,语气始终夹杂着适中的微慍,但仍旧压迫感十足。他在说这些话期间,转头望向学长。 随即目光又落到我身上。 「可是,或许我该庆幸我的外孙女不如我女儿那般愚蠢。」祖父冷笑道,老谋深算的看穿了一切:「警方迟早会查出你的身分,并且将这一切连结到一起,顿时他们认为那些不合理的地方也会明朗,更加补足两家人的行为动机,使你不再是完全清白的角色,恐怕就连我也没办法倖免,儘管我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接着毒虎语气加重,慢慢走近我,并首次看向被他捨弃的愚蠢女儿,我的生母。 「始终作为旁观者的我深深对这些事感到愚蠢,当然,现在我会出现在这里也说明我身为人上人的缺陷,毕竟我还是个有七情六慾的人,所以才会任由自己的外孙女摆布。」 面对祖父的话锋一转,我确实心头一颤,那双锐利目光正斜睨到我身上。 「不管我的怀疑是真是假,就你自己最清楚了。不过,就像註定好了一样,现在我于情于理似乎也不能放着你不管,某种程度上来讲,你也是相当危险的人物啊,我的孙女。」毒虎话说到此,首次显露自己的愤恨,咬牙切齿的开口:「你这身上流着赖田永污血的魔女。」 听到这,我已经大致知道为何他会隻身前来,也勇于隻身前来的原因了,至此,我和学长的结局已然明朗。 只不过,我可不能在这里露出马脚,至少我得好好演出「郭品郡」这个角色,这同时也是为了我往后的「自身安危」设下的预防措施。 「不……学长他是为了我……他、他不是故意的!」 真是难看,没想到被释出的我的「人性面」,又或者也可称用来作为手段的软弱面是多么不堪,逐渐恢復冷面蜘蛛女郎的心理的我甚至略感噁心,但至少我认为,在我「人性面」的流露之下,还是能为骑士减轻所受的「伤害」。 我的确是想切割掉这名已经不再完美的男人,但不至于想完全毁了他。 「外公,你一定要帮学长的忙,帮他告诉警察这件事,是妈想要杀我,他才不小心……」 「我知道,我不会让他背上杀人罪名的,我也没打算以此报復他爸妈做过的事;只不过,我相对的也有一个条件。」祖父又一次地发出冷笑。「既然你认为之后无处可去,想要回归到郭家的话,那你就必须跟这个男的断绝往来。我会保障你的生活,但我顶多只能保障他今天的人生。再说,你们都还未成年,根本也不会留下什么污点。」 不管这头毒虎是否早就看穿我的目的──我想藉由郭家的庇护,断绝与学长的关係,但的确如他所说,如今局面是早就註定好的,在我主动找上他的那一刻。 只是我不认同所谓不会留下污点这些话。这凸显出大人歷经大大小小社会事后的愚蠢。 的确在社会与法律面上我们不会留下污点,甚至会被人忽略掉这样的过往,但是对于身心还在发展阶段的少年少女,这都是会成为落下印记的伤口。 真是可笑,如果真认为那是无关紧要之事,大人为什么还会对那些不需负起法律责任,又或者是那些根本无力改变外表、行为与背景的族群贴上标籤呢? 刚才你不就认为我是流有污秽之血的魔女吗? 你这不过是沾黏在我蛛网上的大型垃圾。 当然,我可不能显露出愤怒,但我想,如果真有那种机会的话,也是可以弄死这个老头的。等到他没有利用价值的那天。 很遗憾的是,现阶段我的确还得靠他达成目的。 「品郡,你……我,我以后见不到你了吗?」 来了,果然学长是没办法接受这种结果的,即使我认为这总比第一套剧本:诬陷学长,进而此他跟自己分开的结果要好上许多。 与此同时,原本潜伏在门外,随祖父而来的警察已鱼贯入内。 果然毒虎留了这一手,不然是不可能贸然隻身前来的。只是他们在进来的时候无不感到吃惊,因为他们应该没预料到郭雅筠会死吧? 那么我多少可以猜到祖父来到这里前的作为以及向警方给出的说词。 他大概指出自己已经掌握到郭雅筠的动向,要警方随自己来此,并在他与郭雅筠周旋时,等待他的暗号或透过某种行为而动作。 从在外埋伏的警方看来,祖父劝戒女儿的过程可说是毫无波澜、相当顺利吧?只是他们也不是笨蛋,时间一久自然嗅出古怪,于是在这时候入庙了。 期间我观察到似乎是带头的警官露出敏锐神色,看向始终纹风不动的毒虎,在这处破败空间中,各个角色都在怀疑彼此。不过我想,警方更多的是认为祖父是冷血无情的父亲。 「不、不要!品郡,我、我们还会见面吗?你可以等我吗?」 学长被警察架起身子,可是他们却不解为何学长会有如此反应,此时我看到祖父正与那名敏略打量他的警官附耳低语,随即警官面色凝重地要其他人带走我和学长。看来祖父遵守了承诺,可是我也得故作无奈与温柔的告诉学长我和他未来的可能性。 让这场俗滥剧彻底落密。 「我不知道……但迟早会吧?」我激动抽泣流下眼泪,夹杂不甘与痛苦的望向学者后转向祖父。「我相信那一天会到来的。学长,在此之前,我们都得好好照顾好自己。」 这一瞬间,学长露出恍然大悟神情,这是我于第二套剧本中的「最后台词」 ,也说明我和他在这个阶段都还只能受制于外在环境跟自身的无力,不得不暂时顺应现况,也唯有这样,我们才有重新相见的那天。 这些话更同时蕴含另一种含意,即是学长现在也没办法给我安定的生活,那不如等到彼此都准备好的那个时候再重逢。 一切以尘埃落定,我们由不得命运跟自身的弱小。我和他都须暂时回到原点,即使那是多么无法令人接受,内心挣扎无比。 现实的无奈与残酷多到数不清,有些美好值得留在记忆中,于内心体会,但……没有再重新体验的必要。 毕竟那些美好是由多少伤痕跟尸骸所堆叠而起的,留在心上的污点、伤痕或许可以忽视,然而,谁又能保证它不会带来另外一场悲剧呢? 由悲剧衍生的关係,更多的是同情与慰藉,在我和学长的身世摊开后,我跟他就不可能仅存有单纯的男女情爱,又或者是说,像我这种人,还能拥有幸福的资格吗? 就连祖父不也认为我的存在只种麻烦吗? 我和学长各自坐上警车,外头却在这个时候下起了雨,我不禁回想这两週以来的种种,还有与学长第一次出现交集的那天,撞见埋尸的那夜,以及与养父母的天伦之乐。 ──一切回到了原点,但同时也来到了终点。 车窗上的雨水就如同我的泪不停流淌,可是,我却也从倒影中看到……自己不自觉嘴角上扬的诡异神情。 十七、《》 十七、《共生毒》 时光飞逝,距离最后一次见到学长已经过去了四年。 四年前,我接连斩除将成为我人生隐忧的坏根,对亲族与男女情感之爱流露的脆弱人性面,食下那充满剧毒、血肉交融的鲜红果实,作为十七年来因果的告终。 我的亲生父母、养父母、学长跟他的家人……这些受到各种妄念与慾望之毒所支配、共生的人们,他们长成我日趋茁壮成熟的手脚,这些「毒」是滋养我蜕变的养分。 即使食下这些毒果伴随痛苦、挣扎、悲伤、愤怒的煎熬,但我仍在其中透过摸索人性促使自己迅速生长,成为能保护自己并操弄蛛网,盘踞在蜘蛛之丝正中央的支配者。那些毒果意外成为我口中鲜甜的果实。 我伸长代表他们各自意志,充满螯毛细长的漆黑腿脚,配合我的口器,持续交织出一圈又一圈的白色涟漪。意外、巧合、命运使猎物们沾黏而上,儘管有人自愿或不愿意,但他们确实入侵了我的领地,他们侵犯甚至威胁我的性命,为此,唯有被我剷除跟食用的结局。 不过,我仍然放过了学长。我得承认身而为人确实不可能有真正的完美。之所以旁人会认为某个对象完美无缺,是因为他们置身的环境过于泥泞跟艰辛,不然就是自身的自卑所导致。 因此,要使自己受到正向瞩目,实际上不会太难;困难的点在于如何于多变的环境与人性中维持自身优势,造就自身的脆弱与受害形象绝对是极佳的手段之一。 当然,我前面提到优势随时都可能受到变动,所以形象过于单一势必迟早会带来人们的观感疲劳,转而变成令人烦躁的负面形象。 放过学长确实是我必要的捨弃方式,更可说是为了往后人生应该要有的选择。只不过这样的决定从表象来看是冷血残酷的。然而造就残酷结局的往往也在于容易失控的情感,无法掌控驱使行动的情感,只会为自己带来不幸。 所以我才选择放过,而不是抹杀掉他。 我承认学长是在因果巧合下,愿意留在蛛网上为我身先士卒的骑士,那么我留下最后的脆弱受害的形象在他心中也算是给予的最大安慰吧? 因为不这么做,我那剧毒致命的一面肯定会再将他推入无底深渊,不对,是我和他都会被拖入深渊。 我和他是如同共生之毒的关係,更认为他所要的情爱不应该是建立在这样的关係上。这十七年来,作为「旁观者」的我已经彻底见识。 或许流有罪恶血脉的我没有资格拥有幸福,但以我的「人性面」来看,学长是不该继续受到我的蛛网纠缠,让命运对彼此的捉弄到此为止。 那些被我视为坏根的事物,它其实不仅会为我带来厄运,其中也包含美好。 没有必要跟不适合的美好可不是美好,是一种负担,而且不是如外界所说的是甜蜜的负担。 或许我也不能一概而论。确实有不少甜蜜的负担可以带来美好,但与其说我害怕它成为负担,更不如说我害怕它会失去。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我认为不如一开始就捨弃,不然就是乾脆不要拥有。 我本来就是从害怕失去中所诞生的意外,严格来讲,我降生后不久就歷经了失去与失而復得,即使那些后来得到的是以犯罪与谎言所推砌而起的一切。 所以我表现出的脆弱人性面不是什么不捨与同情,而是「害怕失去」。 也因为这样,我才想要掌控一切,所以我得被迫早熟摸索这个世界的人事物,提前建构起自己的「世界」。 我在我的「世界」里面不会受到侵犯跟支配,可以一定程度上的保护自己。我甚至认知到运用手腕、资源与人性的重要性,这点无疑与我的生父十分相像。 如果不想要自己的世界被摧毁,就必须建立与外界的正向连结。我的生父正是因为彻底显现自己的阴暗面,最后才会丧失性命,而且连周遭的人都一起被他拖入不幸的深渊。 想将学长拖入不幸的深渊确实是我残酷冷血那一面的愿望,第一套剧本的结局,然而,为了保全自己的世界跟性命,思考过后的我决定遵循学长的建议,让他完成保护我的使命。 如此一来,他也能从中获得满足,即使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一段得抽离我的世界的适应期。正是知道会如此,我才会先主动抽离他的生命。 我可不想再看到自己因为真正的失去,再次展现那软弱、丑陋的模样。 只是四年前的我不知道,名为祝福的分离,竟也会长成另外一株毒果,就算知道那其中是参杂着正向情感。 这四年来我生活在舒适的环境中,当然身旁郭家亲族的冷言冷语,质疑我是为了郭家资源回来的声音没有少过,但其中也不乏同情跟宠溺我的人。 我确实在这几年间品尝到失而復得的亲情,从中感受到未有虚假的关怀,即使我自始自终对那些温柔的人带有戒心。 祖父那天以来对我也是不冷不热,他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所给予的也不会少掉我那份,可以看出只有所有人依照他的剧本演出,就不会受到亏待。 这大概就是他所认知维系人之间关係的手段吧?这确实是资本家的悲哀。不过,似乎大多数人也是以利益交换的方式建立关係呢。 当然,也别以为单以情感建立起的人际关係不会有任何讨还的因子存在,人情债就是这么回事。 拥有情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但不可否认我正是以此为食,巩固着自己的世界。 四年前我刚回归郭家时,迎来一连串的动盪,只是因为有私人医疗机构创办人是自己亲人这样的巨大盾牌,才让我能很快就脱离舆论漩涡。 所有一切都浮上了檯面,赖、邱、郭、李四家的因果在那段时间是人人争相讨论的话题,警方自然也从这样的关係中补足所有人交集上的动机,我宛如置身事外,却也是事件的核心。 也因为我事先隐瞒了自己跟郭雅筠的关係,所以我与生母的重逢成了迫不得已跟情感驱使下的行为,使得警方无从提前阻止我和郭雅筠的接触。 外界一致认为,正是因为是郭品郡念在郭雅筠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才使郭雅筠私下接触我,并要我暗中协助她藏匿,我彻底成了被害者的角色。 「母亲是透过纸条……指示我那么做的,我真的……好害怕。对方要我把那一晚递给我的纸条冲入马桶,并说如果我洩露出去要像杀养母一样杀了我,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自己的母亲是这么可怕的人,只是……我还是认为母亲须受到惩罚,所以才找了学长并告知外公,将它称作是让母亲束手就擒的劝戒计画。我……真的别无选择。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想要杀我……」 在警局内我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这时我依然表现出脆弱且受害的形象,遭逢接连变故的可怜少女。隐忍自己作为赖家亲生女儿秘密多年,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早熟女孩。 这番说词即使没有与祖父事先套好,但也足以解释我们为何会聚集到废弃庙宇。 再说,祖父根本也不知道我真正的「计画」,他更不可能讲出伤及自己的推理跟解释。 他如果指出我似乎别有用心,那只会使他的外在形象重挫,毕竟我是受害者又是他的孙女,他肯定会被贴上冷血企业家的标籤。 如果他解释自己早就知道内幕,那么也会带来不小伤害,变成他想要彻底捨弃我跟自己女儿的恶人。 不受情感所支配的成功企业家,竟然害怕外界的观感与道德审视确实是相当滑稽。祖父没有如我的生父一样彻底展现自己的阴暗面,只是他却也受制于自己拥有的一切,害怕着失去。 可怜的祖父甚至连捨弃坏根的选择都没有,作为握有资源跟权势的社会人,早就被这些坏根给盘根错节,不是一起被世俗的舆论与标准给烧尽,就是被一根细小的螺丝钉给压垮。 拥有越多,身心害怕失去的煎熬就越大,这当然也是每个人都会歷经的过程。 所以之后我该如何支配自己的世界,不至于被太多外在事物所影响,成为我最大的课题。毕竟人不可能独善其身生活的。 事件结束后我离开了原本的学校,至此与学长断了联系。 进入到全新环境的我很自然被当成身心尚未痊癒的可怜女孩,同学跟师长时常围绕着我、关心我,或许这多少也跟我的「新家庭背景」有关。 不过,这样的形象如我前面所说是不能一直展现下去的,所以我很快就从伤痛中振作,并靠着善于掌控人心跟身家背景,成了受瞩目的特殊人士。 进入大学后也是如此,只是我依然时时警惕自己,必须拿捏好完美与不完美的平衡,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完美。 三年后,祖父重新修建了那座荒庙,成了他事业王国中的一项善举,也因为这样的「善举」,为他带来正面声量,更抹除掉那些质疑他冷血拋弃女儿与孙女的标籤,在于此举也包含弔念郭雅筠的用意。 轰动一时的因果凶杀案落下帷幕,仅剩那些对一连串经纬仍感到津津乐道的媒体、自媒体不时拿出来作为主题报导,我更因此受邀接受访谈,在眾人前露面。之后还是大学生的我,也在出版社提议下出了自传。 书名为《共生毒》。 它记录了关于郭品郡的身分转换,自我认知与情感上的挣扎;成人之间对于慾望、利益、谎言、情爱、毒品,诸如此类的「毒」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与无能为力的各种形貌,以及成为在大人博弈间筹码的少女独白记事。 只不过这本书中我对学长的事没有多作着墨。除了我认为未经对方同意,不该随意公开他人隐私,同时我也不想藉此再跟学长发生交集。 书中我隐藏了学长的真实姓名,也诉说对他的感谢。最后更是若有似无的透露出自己尚未走出也还未准备好的讯息,我相信自己的骑士在阅读到那些隻字片语时,肯定能了然于心。 这会是郭品郡的唯一一本书,也是最后一本书。即使之后我有打算以此为业,也不会再以真名出书,所以可以当成这本自传是我与学长的最后书信,之后我会销声匿跡。 没错,我将会销声匿跡。 只是还记得我前面所提到那四年前无意间种下的毒果吧?名为祝福下的分离的毒果。 我没想到,四年后它会重新以世人所熟悉的形式绽放出那充满业火,以及悬掛尸骸的枝枒。 十八、被鬼抓到的人 十八、被鬼抓到的人 虽然回归郭家后因为我的特殊身分,加上祖父始终未赋予我在郭家应该扮演的角色,所以这四年来我在享受郭家的资源之馀,活得还算自在。 我可以猜出日理万机的毒虎在想些什么,就如四年前于荒庙时他对我所说的那些话,我是流有生父污血并操弄蛛网玩弄猎物的魔女,极其所能地利用自己的立场、身分与人性,造就看似因果驱使实为必然的命运,令他不得不接纳我回郭家,直到现在,这头掌控一切的毒虎仍恐惧并警戒着我。 深怕一夕我就会摧毁他所拥有的,就像当初他失去女儿一样。 我相信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认为这是不可能又荒谬的事。郭品郡不过是一个身世曲折,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不幸命运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动摇得了一个拥有庞大医疗事业帝国的老练皇帝? 确实,我也不希望有人这样认为,可惜我无法操控每个人的思维。 老实说,面对这头毒虎,顶多只能透过诱导引导出「多数暴力」来制衡。 「多数暴力」不须蕴藏太多的智慧,它也不是真正充斥武行的暴力行为;现代的多数暴力即为舆论跟声量,不需要蕴藏太多的智慧是指淡化真正的核心目的,让人们不用花费太多时间跟脑力去思考,不,最好是不用去思考更好,藉此达到核心目的。 毕竟现代人光是为了生存就花费掉大半的时间跟力气,谁还有气力去思考那些留白还有内幕呢? 不用思考跟花费力气活着,本来就是最美好轻松的事。 现代化的环境使得接触到的任何知识、常识、八卦,甚至是个人资料都容易许多;正是因为容易,所以方便眾人不需要去思考,相对的这些东西也变得廉价。 特别是那些不属于自己与自己无关,又令人厌恶的事物,这类事物更多是己身无法获得的功成名就。 所以当那些善妒、失意,寻求情绪发洩管道之人抓到见缝插针的机会,便会希望这些事物燃起烽火,直到与这些事物有关的对象和自己内心愤怒的火苗烧尽为止。 反正那些本就不是与我有关的事物,在它又使我厌恶且这么容易被自己接触到的情况下,更是显得毫无价值。 既然一文不值又与我无关,那摧毁它更自然是对我不痛不痒。 毕竟大家也是这么认同的,我顺应多数人的思考就能将自己藏木于林,正因为顺应这样的风向,我就算有错也会被淡化掉。 反正在这所谓崇尚多数的社会,就是由多数人负责,但最终其实谁也都不用负责,对吧? 因此于这样的环境下,要摧毁掉一个人辛苦拥有的一切、一个人的人格、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并不困难,特别又是不少人早看对方不顺眼的前提下,八卦舆论成了这类多数暴力的最佳武器。 懂得与时俱进的祖父想必不会不知道这点,加上我这几年来所累积的公眾形象、个人包装,或许只要放出自己受到郭家人另类对待的小道消息,就足以再次令祖父血压飆高。 但我也清楚这类事物是把双面刃,所以假如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并遇上绝佳时机是不值得出手的。要说我与祖父始终处在互相戒备的立场,的确也是如此。 而前面所提到被赋予在郭家扮演的角色,除了说明仍然掌控郭家这座城池的祖父不愿也不敢将我纳为这个家族中,能带来利益跟助益的角色,或许他也想趁着自己还活着这段时间,思考如何拔除我这个坏根吧? 确实在这种毒虎拿我没办法,而我也暂时无法有把握脱离郭家的情况下,我实在没必要主动付诸四年前就想要将这个始终冷眼旁观的老头弄死的行动。对于还有利用价值的人物,即使刺眼,先留着倒也无妨。 何况,时间终究会站在我这一边。毕竟我会成长,他会老死。等时间一到,这个老头自然就会消失。 纵使这样,我还是在这几年间细细观察,找寻那可以简单扳倒对方的机会。 我并不是对毒虎深痛欲绝,单纯只是认为留下一个知晓我真面目的潜在因子是相当危险的事。 即使看似掌控全局,但若是遗留任何遗害跟潜在因子,最终还是会遭致自己的毁灭;这一点早体现在养育与生下我的家庭。 所以他们都死了。 这个世界是不会为消失的人留有第二次跟辩解机会的,我当然也知道自己是祖父眼中会带来灾厄的潜在因子,只是没有什么比自己是对方没办法除掉又痛恨的对象还要使人折磨了。 如果真的没有一次完美的机会,那么我就作为继续盘据在毒虎内心的心魔折磨他,直到对方痛苦、遗憾的死去。 与此同时,我也得为自己的未来做准备。所以四年来我即使未能直接接触祖父事业的核心事物,但我还是能透过有限的资源,并透过早成为郭家事业体一部分的兄弟姊妹学习一些医学与药物知识,也不排斥吸取经营院所与资源分派的经验。 前者是我个人有意将其作为自己志向的养分。打从在我进入大学前,我就设定好自己的目标,即是成为一名与药物医学相关的专职人员;后者则是作为未来其中一种发展性而铺路。吸取过来人的社会经验,绝大部分还是利大于弊的。 没错,未来我可能成为如养母那般的医护相关人士,又或者成为专业药师,但比起是基于弔念跟缅怀扶养我者做出的选择,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自身对药物的兴趣。 我当然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养母或生父,做出那些贩毒或吸毒的蠢事;只不过,我认为对于这类同样会是双面刃的东西须有一定程度的掌握。 另一方面,则是秉持这样的志向下,也更好利用郭家的资源。至于是否能让祖父对于我这如同归化郭家的行为放下戒心,我认为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还记得他也没有因为我考上知名大学医学院而感到开心;但这样也好,一如既往的仇视彼此对我而言更是一种安定。 因此我现在的身分是具备医科高材生与作家双重身分的半公眾人物,完全体现一名悲惨少女慢慢蜕变成坚强女性的典范。 我在一些人眼中依旧是居心叵测的魔女,但如我前面所说的,「多数暴力」就足以掩盖掉这些声音;我逐渐壮大的名声甚至可以影响到身边事物,其中也包括郭家本身。 虽然郭家与毒虎确实因为我的关係更添光彩,但也别忘记那终究不是他们的东西,而我将一点一滴把属于我的都夺回来。 这是我过去从未设想过的全新人生。 乍看我似乎无法挣脱郭家的牢笼,然而,我根本也不用像当初自己的生母一样,认为全然地摆脱才能获得自己的所爱还有自由。 如果能掌控那些使你痛苦与不幸的事物,不也是一种自由吗? 这样的思维也与我善于操弄人心的特质有关,将原本看似对自己不利的事物反过来利用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没有什么比这样来得有趣了。 我的志向确实或多或少受到养母的影响,看起来也像是一种对郭家的报復心态,但我想,更多是自己想为那些因各种毒物所苦的人们做些什么吧? 我的人格的确有着缺陷,思想更是早跳脱正常人的范畴,可是我不会因此报復整个社会,毕竟自始自终自传里面所提到的单纯是我郭品郡的故事。 相信有不少人会将我的自传作为一个人的心境与人格长成的研究依据,我也相信很快人们就会忘记我那些对于整个社会而言,微不足道的心路歷程。 我不是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的范本,单纯只是想要跳脱被视为不幸诅咒的身分,成为一个不被另眼看待的人。 确实得承认,如今我的身分是自己始料未及的,然而,对于回归郭家会为自己带来的代价我也不是没有设想过;言下之意即为假如如今状况是我无法掌控的,那我不会选择这样的人生剧本。 是啊,从四年前于荒庙现身的数天前,我给出那封「致唯一的她」的信同时,就设想到这样的结果了。 学长的建议只是让他的结局有了改变,其实对我的人生安排没有太大的影响,这点我从一开始就有表明过了。 我成为半个公眾人物并不在计画内,如果可以,我寧愿不要太过招摇,但既然事情发展至此也没什么好抗拒的,除了我可以将其好好利用,另外则是我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美好或残酷,终究会迎来结局。 只不过,我却没有完美掌控好那四年前被悄悄种下的潜在因子,那颗名为祝福下的分离的毒果。 这是我的失算吗?不,我不这么认为。因为这件事的发生并非完全跳脱我的人生剧本,只是我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毕竟我不是神。我的确可以掌控跟影响人心,却终究无法掌控时间。 我有料想到学长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重新现身在我面前,而且绝对会选择有我所在的地方。 可能是如四年前荒庙那般仅有我们俩的偏僻场所、我落单的某个时候,又或者是在稀松平常的某一天,与我相遇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届时我将成为被鬼抓到的人一样,得绞尽脑汁逃离或是选择接受。 那一天或许彼此都准备好了,我的心境也转变了,我们会获得真正无垢的情爱;只是这是极其可笑的奢望,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纯洁无垢的。 当我与对方再见的时候,将会是你追我跑的戏码展开的时候了吧?不然就是……到最后只会有我或他其中一人会留下来的故事结局。 于是那一天他再次出现了,睽违四年的两人相见,只不过是在我实习的郭家某间医院大厅。 就跟那时候学长的双亲与我的养父母置身的场景一样。 十九、无果之梦的结局 十九、无果之梦的结局 当初终曲的表象圆满,实为埋下引子的未完待续。彼此祝福的结局没有迎来美好的冀望,仅有各自平行的独奏,用着伤痕累累的手指,拨动冷硬的琴弦。 我以蛛丝代弦弹奏悲欢交织的命运,自甘堕落又自怜自艾;我一时的感性遗漏置若罔闻的不谐和音,直到它从细小的火星变成怒火燎原。 四年后的现在,学长应约而来,炙热焰曲却也随他而至。 在第一阵爆炸声与人群的哀号尖叫自医院某处传来后,我心中的不安快速成形,隐隐作动的预感爬满全身神经,而后它攀上我的脑随带来某个人于过往记忆中残留的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那张四年前最后留在荒庙中遗憾、不捨、无奈与悲痛的脸孔,一名名字为李仪贤,大我一岁的同校学长的当下神情。 他也是因果所带来的命定之人,愿意守护与为我付出的忠诚骑士,更是最后从蛛网上逃脱的特例。 不,其实学长的结局并不适合以「逃脱」来代称,它也不是我故意放跑的猎物,是我一时在感性与人性的化学作用下所「遗漏的伏笔」。 它更像可有可无的存在,意即即使这个伏笔哪天突然带着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它也不会被称不上意想不到,顶多只会使我產生「原来会这个时候出现啊?」、「原来会变成这样」的恍然大悟。 这是种刻意吗?或许更像种随意吧?任何的随意其实多少参杂着一丝期许,只是因为当下各种内外在的条件限制与无奈才造就了随意的作为。 就像男女情爱一样,往往在曖昧模糊的时候最令人感到甜美与魅力,又因为有时正是某方或双方对于这段感情跟自身因素的不确定,所以才愿意自我催眠般地继续保持下去。 是呢,谁叫清醒往往伴随着痛苦呢?至少在曖昧模糊的阶段就如同吸食大麻或吗啡般的迷乱感。 一旦结局明朗、意识清楚后,就会戒断症的发作,将过往逃避的代价反馈回自己身上,这时候就算藉由更多的自我安慰与催眠,也只是换来更大的苦痛罢了。 我跟学长的结局并不圆满,这点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时间是最佳的解毒剂,情爱仇恨,甚至是世上万物都会被时间稀释,沦为不值一提的事物。就像我对祖父的仇恨也是如此吧?就看是时间先稀释掉我的仇恨之心,还是藉由他生命的告终来使仇恨剧谢幕。 可是受毒物蛊惑之人是不会因为解毒剂而停止对毒物的依赖的,无可救药的日常与人间的贪嗔痴诱发的「毒癮」是直到死亡之前都不可能戒除。 所以沉溺于情爱肉慾之人会一再地浸淫其中,沉溺在权位金钱之中的人也会一再的无法自拔;理所当然,沉溺在愤怒与仇恨中的人,也会因为自我毁灭式的颓丧反而感受到自我。 只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因素沉溺在「毒癮」中都势必有个欲追寻的人事物。沉浸在自我毁灭的颓丧之人,对他们而言,无法实现的理想与永无止尽的嚮往反而会更添这棵毒株的魅力。 为了「无法如愿」而活,继续沉沦在无果的不安与期待,如此一来才能显现过往的付出有着价值;那些价值是能够自我安慰代表自我的全部。正因为始终都在追求无果的路上,所以过往的经歷跟时间变得更是弥足珍贵、独一无二,珍贵无比。 对于无果的追求是建立在不自由上的自由,更具有未知随意的玄幻感。正是无从掌握,才有天马行空的冀望。 然而,一旦从这趟无果旅程中清醒过来,前所未有的剧烈痛苦将会把我们推入地狱。业火灼烧是戒毒的过程,至此,自己再也无法回归梦境,也不愿回归现实。 最终真正获得解放的情感、怒火、仇恨会转变成侵蚀身心的剧毒,迫使你不得不向外宣洩,从外部求得解药。 届时,现实的时间会再次转动,自己的时间反而停驻了,除非解开内心那道结,否则自己将不成人形也无法前进。 时候已经到来,我和学长都必须从无果的长梦中清醒。四年前以祝福为名展开的全新梦境已然收束,毒株已成毒果,它从模糊浪漫的伊甸园掉落,只是最先捡拾起它的是学长。 学长踏过四年来的失落与颓丧铺设成的康庄大道,从自我毁灭的浪潮中上了岸,想必他早已发现祝福底下的谎言,只是始终无法从我们两人始终会走到一起的冀望中醒来,最终期待与现实交错出如鲜血喷溅的炎,令他堕入双亲曾走过的修罗之道。 我得承认是自己铸下这样的过错,即使呈现的结果与时轴仍令我感到讶异。 曖昧模糊的自由、双方最好的安排不过也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是自以为是的我应该迎来的结局。 这样的结局是在名为「郭品郡」的我所写的剧本中会出现的「终幕」。 而终幕之前会先歷经「无果之梦」的章节,终章则是「回归原初的蜕变。」 在这个章节我也将如之前所提到的,「我」会销声匿跡,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随着院内各处传来更多的惨叫哀号、火光爆炸,我明白自己已无法逃脱,学长正是为了将我困在这座业火灼烧的城寨才将炸弹安置在各处的。 他想要逼我现身,这是场有计画的引蛇出洞作为。 我很快在混乱中掌握现况,当然也熟知这间医院的任何逃生通道,所以更加明白学长将炸弹安置在这些地方的用意。 火舌与无力的院内灭火机制在医院长廊制衡,我跨过随处可见的尸骸,还有怵目惊心的血池,如同走在与学长同样置身的修罗道上,冷眼旁观这座人间炼狱。 我在某个楼层撞见那些我所熟悉的护士、医生、病人,甚至是郭家的亲族,他们有些奄奄一息或靠或坐的在各个角落,又或者成了一具可怜的尸体,不然就是惊骇的拉住我问我要前往何方。 面对他们,我只能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指出这间医院已经哪里都不安全,当个称职的院内实习人员,指引他们前往可能安全的地点或是在原地稍安勿躁。 有不少人拉起消防栓跟灭火器协助灭火,过程中我也会协助,然后我会很自然的离开现场前往下一个混乱的地点。 就这样辗转迂回,我终于来到那最初也是最终的舞台,医院大厅。 医院大厅桌椅东倒西歪,天花板与日光灯因爆炸而掉落;周遭被火墙与浓烟环绕,许多人躲藏在作为掩体的各处。 唯一能够逃出生天的出口被坍塌的巨石钢筋给堵住,零碎火星于上头窜烧,儘管洒水器没有辜负自己的本分,但仍是效果有限。 在这里我总算见到了那个男人,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柠立于火环广场中央,无言仰望着已不再富丽堂皇的天花板。李仪贤学长已等候我许久,那裸露在全黑装束外的苍白脸上勾勒起嘴角。 「好久不见,品郡,这身打扮很适合你。」 是熟悉又陌生对比四年前显得乾涩低沉的嗓音,学长双颊与眼窝凹陷,唇瓣乾裂,黑眼圈与乱发让他更像遭到弃置的娃娃。 他双手插在连身帽t的口袋中,看起来十分从容。 「学长,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哦?你似乎对我的出现不怎么意外的样子。」 见我没有表现出预期的反应,学长嘴角随即下撇,用财狼般的锐利目光紧盯着我。 「也是,反正今天这样的结果大概也在你的预料中吧?你这魔女。」 听闻对方呼出的关键字我感到不以为然,但我得承认曾经的骑士出现这样的转变着实令我心脏微微刺痛。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这就是你四年来苦思出的答案吗?你也走上跟你父母──」 「闭嘴!郭品郡,别提到我的父母!」学长激动举起右手指向我,咬牙切齿。「真是悲哀,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苦思的结果,也只不过是如你剧本的安排!这几年来你还过得真风生水起啊!你现在也算是半个公眾人物了吧?」 对此我沉默以对,同时冷静观察四周情况,浓烟已经越来越密集,消防警笛也在逐渐逼近,显然现在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在与时间赛跑。 「说话啊!郭品郡,逃回你的家族很安全又舒适对吧?你打从一开始就这么决定了吧?决定跟我切割,好让你可以在受人保护之下不受到我的骚扰。这还真是绝妙的应手,而且是这么赤裸明显,只有那时候被爱情冲昏头的我才没有发现!你竟然连自己外公都计算进去了,你这该死的魔女!」 踏乘业火而来的骑士激动得全身发抖,犹如深怕我忘记自己的罪孽般,再次呼出代表邪恶的冠名。 这样反覆呼唤的结果,加上字里行间所提到的那关键字词,终于触发我身上压抑许久,那无关人性的兇恶。 「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任谁都无法逃脱我这个魔女所结下的蛛网,你们至死为止都将成以『郭品郡』为名的命运玩物,恐怕连死后也会为我所用。」 浓烟已在这期间瀰漫大厅,现场旁观这场演出的观眾惊骇逃窜,成了火与烟迷宫中受困的穷鼠。这些涌上我全身的痛苦、不幸、恐惧与灾厄使我的呢喃转为癲狂,狂喜高亢的嗓音成为炼狱的促音;我嘴角上扬、张开嘴巴,自喉腔鸣唱出尸横火燎的安魂曲。 大厅各处传来倒塌声响,火舌窜烧的炙热劈啪作响,然而我与那个男人之间就像处在脱离现实的虚空。 现场能见度已经使我看不清学长的身影,那苍白的面容被浓烟吞噬,就此我短暂的亢奋平息下来,重新变回凡人并全身瘫软了下来。 我跪坐在地、目光无法对焦,呼吸凌乱,然而嘴巴竟无意识般的喃喃低语,宛如对这一切发出迟来又偽善的弔念。 「不……学长,被爱情冲昏头的不只有你,我想我也是吧?就跟我的两位母亲一样,只是……我不想像她们一样牺牲所有。不……如果不想要牺牲,那一开始就不该拥有,是不是这样就好了?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关係,在背负这样的因果下相遇,或许……或许,对于牺牲……也将会是心甘情愿吧?」 意识逐渐模糊,眼能所及的视野也逐渐缩小,我的身体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整个人彷彿置身毫无生息的虚空之中。 可是,如此脱离掌控的感觉反而使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解脱感,飘然游离的精神卸下了所有束缚,茫然间,我眼前掠过那些所有与我有过交集的人们;编辑、记者、警察、朋友、亲人,然后一股温暖将我包围,下一秒我透过由透明遮罩建构而起的保温箱中,在这最初保护我的「人形茧」里懵懂好奇的环顾周遭,只是这次我闯入了平行时空中,看到了一对健全的男女笑看着我。 这个时空中没有谎言虚构的城堡,也没有所谓的医院恐怖攻击、深夜埋尸与侵蚀身心的毒,我会像个正常的小孩一样成长茁壮,跟同龄的少年少女随着长大成人才踏入阴惨现实的社会。 但在这个时空中我不会怀疑那些环绕在我身旁的美好,至少在尚处懵懂阶段我只会为了放学后要与同学去哪游玩而烦恼,跟家人晚上要聊些什么而期待,面对自己所暗恋之人该如何以更有趣的相处而焦躁。什么生与死、威胁与毒品都会在遥远的那一端,最后普普通通的过完人生,下次睁开眼时又会是在一个陌生场景。 ──无果的结局,留下无数的遗憾,把握住那些微小稀有的幸福与美好,最终在感叹跟释然中死去,这才是圆满的人生吧? 「来生,我将在何处?是能够拥有幸福的人吗?」 弥留之际,我流下泪水,将这疑问化为遗言,也作为「郭品郡」人生的休止符。 「我将销声匿跡」的章节以到末段,定义了郭品郡这个魔女的短暂一生。 我往后倒下,然而却没有如愿,有一股力量将我拥起,拥我入怀之人并于耳旁低语。 那是我所熟悉又陌生,略带乾涩的低沉嗓音;背对火光的业火骑士温柔笑看着我,同时把某个东西放到我手上并紧握。 然后随着他脱口而出的最后一句,白光乍现。 「说什么傻话,人不会有来生的。」 终幕、回归原初的蜕变+后记 终幕、回归原初的蜕变 我再一次的醒来,却不是被雨声唤醒,我首次于静謐的环境中睁眼,遍布天际的阴鬱映入我的眼眸。 独自一人的单人病房即使想要适应也始终觉得空荡,有时我会怀念最初几天耳闻心跳监测仪的无机质声响,虽然对于生命跡象已经恢復稳定的我,它确实没有继续工作的必要;然而它的确能为这里带来一些生气,并证明我活了下来的不幸。 这也是我醒来后不时盘绕在脑中的想法。 两週以来,我醒来的时间很不固定,但无论是上午、下午、晚上,还是深夜,我总会在鼻腔充满雨水与药水的味道同时甦醒。有时外头甚至无雨,我依然也像幻听般耳闻雨声;即使是夜晚,我依旧感觉天际是一片阴鬱。 此也正好呼应我的心情,它连动着那不时盘绕在脑中的不幸想法。 只要一睁开眼,我便会感觉自己就像这间病房般空无一物,又一次的弔念自己的存活,催生不幸的念头。 的确是悲观且跳脱世俗的正常思维,但我想不管是谁也会知道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正常思维,所谓的正常世俗那更像极大数的通俗认知。 如果本就是一心求死、丧失生存意志之人被救活了、因为福分活了下来,这样的结果对那个人而言,难道不是一种不幸? 仔细一想,所谓的悲观与乐观似乎也是基于极大数的整体去定义的一种「该是如何」的代入呢。 这么看来,确实若非当事者就没有资格跟立场去评断对方的行为认知,但也得承认正是有了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才会有故事的诞生。 没有旁观者作为读者与观眾的故事,不过是当事者的独白罢了。 所以仅有我一人的空间里只会有我的个人独白,他人在未进入这里以前的私自揣测并非我的故事,是他们的虚妄。 他们肯定也代表极大数的眾人,认为我的存活是种幸运;我的忧鬱悲观则与他们无关,因为那不是他们的故事。 我很清楚他们一直想要从我身上窥探到任何故事片段,然而正如我前面所说的,现在的我就如同这间病房,里面只会有理所当然应该存在的东西,还有成为风景一部份的我自己。 此时的我连自身独白都觉得莫名,因为它们根本也构筑不成一篇「故事」。 没错,我对于自己的存活就仅是感到不幸,可是这样的认知却是没有来由又莫名其妙的。 与其说是这样的想法使我有了阴鬱的心情,倒不如说,是因为这样的心情,才带出我脑中不幸的想法。 不过,我不感到意外;毕竟刚醒来的时候,我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所以阴鬱的心情我的身体记忆的表现,是我的身体在抗拒「活着」这件事,进而令我感到不幸。 ──我肯定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活下来的打算吧? 肯定是如此,不然我其实也没办法再从空无一物的体内、脑袋中找到其他原因了。 更不用说,要从这些天来,那带着一张张不同表情,自称是我的亲族、朋友,甚至是警察的陌生人中找出答案。 这么看来,我似乎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即使内心多少还是感到抗拒。 潜意识告诉我,记忆中绝不会只有我不想活着的理由,另外也包含让我想继续活着的理由。 也就是说,我的记忆可能是我自己放弃或捨弃的,而这样的捨弃中也包括了「性命」。 既然这样,我确实不用再去追溯那我本就想捨弃的过去,虽然很遗憾最后在死去这部分没有达成。况且我也在想,这件事是否未来会再贯彻。 还有一点,就是重新甦醒后接受「新的自己」会是我的首要难题,无论这个「新的自己」是否有在「过去的我」的剧本栏目中,但只要我有呼吸的一天,我貌似就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 不知道两週前的我是否也是顺从命运之人,然而在想到这两个字时,我的身体却不住颤抖。 这两週以来,我仍透过那些陌生脸孔获得不少关于自己的过去片段,但我们都知道,那些事物对记忆的復甦效果有限,而且我隐约感觉得出他们没有全盘脱出。 即使我丧失记忆,我认为自己仍保有观察周遭人事物的敏锐。那些亲族、朋友,还有警察,就像全都串通好了一样,只会给我无论是我想知道或是不想知道一定范围内的资讯。 也可能他们认为现阶段的我不适合一股脑儿的回收记忆,医生想必也有提醒过他们吧?这从那些警察们不断想从我这里探听出关于「医院恐怖攻击事件」的细节就看得出来,特别是在作案人方面。 我知道自己因为什么事被送到这里。「郭品郡」是我的姓名,我是这间医院背后企业的第三代亲族;父母已双逝,而正在就读某知名大学医学院且于自家医院内实习的我,因而被捲入恐怖攻击。 而使我丧失记忆,同时令我右手臂三度灼伤的《医院恐怖攻击事件》,据说是因一位过度爱恋我的前高中学长所引发。 这位名叫李仪贤的学长,高中时期是电子与机械设备运用的社团成员,过去双亲是电子机械设备的代工商。 由于上游厂商在金融风暴中恶性倒闭,迫使其双亲在工厂倒闭走投无路之下走上吸食毒品自我麻痺,并以自製炸弹攻击医院的修罗道,最终学长的父亲被警察当场击毙,母亲至今还在狱中。 这名学长还有一位姊姊,只不过此刻仍下落不明。谣传因被男人骗财骗色,在无法释怀之下先是杀害情人与其妻,最后自杀。 只是没有想到这位学长却也选择走上了与双亲一样的道路。有着如姊姊一样无法从感情中释怀的毁灭性人格的他,就这样偷出过去双亲工厂遗留下来的器械与原料,製成土製炸弹,又一次的袭击郭家医院。 正因为当时最大的炸弹就放在医院大厅,被学长抓到的我才会遭到火吻,进而在巨大惊吓下丧失记忆。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的祖父,外界称为毒虎的他也因为这件事,一週前突然撒手人寰。 从一週前最后来探访我的亲族举措可以看出,郭家接连遭遇意外人祸,令他们多么心力交瘁;也致使,这週以来病房的空荡冷清。 我的父母双逝、祖父也去世了,另外就连与我有关的高中学长也在爆炸中尸骨无存。我猜自己正是目击那位学长的惨状,才受巨大刺激进而失忆的吧? 当时的我是什么样的状态呢?身上应该是充满学长的血肉,还有右手正被爆炸的火舌吞噬吧? 只是那些人带来的故事片段乍看合理,我仍可从中嗅出不寻常之处,那也是我认为他们没有对我全盘托出的主因。 首先,要是我跟学长距离最大的炸弹这么近,学长也因此尸骨无存了,那我自然不可能能活下来吧? 记得警察有提到,现场仅有我一人存活,其他人不是当场死亡就是到院不治。 要说这是幸运吗?也许真有天选之人这样一说,可是我认为就算上天决定继续折磨我,也不会只给我三度灼伤如此轻微的惩罚。 那我会仅受这种程度的伤估计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学长最后保护了我。 我知道这与他们所言学长攻击医院的主因有所矛盾,只不过,他们却没有发现自己带来的故事中本就有一个不合逻辑的地方,那就是── 如果学长当场死亡,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对方是因为过于迷恋我却未果,才引爆炸弹的呢? 所以他们所带来的故事,在关于学长的动机上应该更多是参杂了他们的「虚妄」。他们认为学长正是过度迷恋我,才直到现在仍穷追不捨,并且选择同归于尽。 好吧,就算真是如此,这个男人最后还是选择保护了我,让我从灾厄中生存下来。 这也是我的「虚妄」吗?我无法否认。同时我也设想,或许就是为了让我往后人生在后悔与痛苦中受折磨,他才救下我的吧? 右手即使能够復原,但也无法保证是否留下伤疤或后遗症,从此外表异于常人以及每当看到伤疤就会回想起血肉纷飞的记忆会如同地狱业火般,凌迟我直到死去。 只是很遗憾的,如今我也只能参杂虚妄如此揣测。关于对方要留给我的最核心痛处,似乎短时间,不,可能永远我也不得而知。 另外就是关于我的父母双逝这一点。我隐约感觉他们的死可能与学长的姊姊有关,基于学长姊姊杀害那对夫妻的这层巧合。 如果真是这样,多少也能理解为何郭家亲族不愿向我坦白了。毕竟谁也不愿意有行为思想偏差的父母,孩子的人格养成,有很大的概率是会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 这么看来,我的双亲似乎是郭家的耻辱,能够就此不再提起无非是再好不过了。 我想其中最有这种感受的莫过于就是祖父了吧?可惜的是,如今他已撒手人寰,就像学长的死一样,一切已埋葬于黑暗中。 而让我感觉他们有所隐瞒的最后一点,即是假如我的父母在自己年纪还小的时候就去世,那去世的时间点应该落在我还未有记忆的年纪,也就是刚出生没多久或是不到五岁以前,所以之后我是在郭家亲族的抚养教育下长大的吗? 对此,始终有股违和感存在,我感觉这些亲族其实对我并不是那么熟稔。我与他们之间就像有道屏障,就算是庆幸我的存活,他们仍对我保持距离。 那段十几年的空白时光,到底又是谁陪伴在我身边呢?那也是郭家人不愿松口的秘密吗? 那位学长是我在这段空白时光中认识的吧?这样的话,不就说明我连那段时光也想要捨弃掉吗? 除此之外,我隐约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如同不幸的化身,所以这些年来我周遭的人事物才会接连遭遇灾厄。假如他们说的故事属实,而且又想与我保持距离,那我其实更像是会带来诅咒的魔女。 也就是说,我会有如今下场,不过是受到因果反噬,它化为学长的血肉在我身上爆裂开来,也令过去「另一个我」就此消逝。 因此,我才会认为自己的存活是种不幸。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是上天想要惩罚我早就写下的剧本。学长最后的仁慈不过是佛陀施予怜悯的蜘蛛之丝,在拉我离开地狱的同时,必须在人间炼狱中修习自省、品尝果报,才能蜕变回原初的无垢之姿。 我丢失了过去的灵魂,重新获得破败的肉体,我得在不完美又丑陋的形貌下继续走完人世的苦行。失去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不过是以另外一种形式伴随在我身后,等待能一点一滴侵蚀我身心的机会,注入「果偿之毒」。 「果偿之毒」会与我共生,孢粒会在我的每次呼吸与血液之中,最后它会在我身上结成新的血肉毒果,届时我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然后在净身熔岩中等待下次转世的机会,踏足在除去三善道的轮回之中。 它是毒也是诅咒,藏匿着无数令人不忍卒睹的真相,许多腥臭腐朽的秘密,却也都是我的一部份。 旁人可能认为我拔除掉它才能重获新生、得到解脱,但我很明白,没有它们,我将连人都不是。 这也是我甦醒后不会立刻寻死,继续呼吸的原因吧? 我想我自己应该就像是蜘蛛,不牢牢巩固住蛛网城池,令全身充满剧毒,就会摔落深渊,或是突然变成弱肉强食中的寻常风景。 我也必须在这由丝线缠绕组成的白色茧中,幻化出自己的人形,好隐藏在人类社会之中。 如今我确实地又从人形茧中甦醒,重拾不幸回归。未来我可能会继续从支离破碎的过往片段中找回旧有的姿态,使其成为现在的我的食粮,使前一个我在死去之后仍为我所用。 或许我也会追究那些秘密与真相,但我想一切也不必强求,就这样顺其自然蜕变成命运造就出的模样。 我会真的就这样顺应命运吗?的确,如果是那样,我可能早就死了。正是因为从中抵抗,我也才会继续拖着这副肉身活下来吧? 然后继续在上天早就写好的剧本中,演出我该演出的角色。那样的剧本似乎是连抵抗都微不足道的。 唯有跳脱人性者才能凌驾在万物的完美之上,那样的完美也是我不能触碰的禁忌,所以我被业火灼伤,遁入平凡。 雨停歇,外头阴鬱的天逐渐染上深沉的霞红,敞开的窗扉倒映出我半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上头一角的蛛丝盘绕缠黏着死尸,我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看了它一眼,随后眺望窗外的风景。 一时之间,数道以我为第一视角的画面掠过眼前── 我在火红业火繚绕的医院大厅,见到那久违、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我看着倒映在沾上雨珠的车窗,自己的诡异笑脸。 我从墙面孔洞后方,窥视外头被夕阳霞光浸染,一名全身充满污秽、披头散发的女人被一名男性夺过刀械,刺入腹部的光景; 我于夜晚的二楼房间,投掷出一架掉落至隔壁邻居庭院的纸飞机; 我站在斜阳西射的白色楼房上,挟带冰冷杀意俯望一对刚回到家的父女; 我身在深夜的庭院中,攀爬上与隔壁人家相隔的围墙,看到两道鬼祟人影,以及一隻裸露在土堆之上,苍白纤细的手臂; 最后我则是透过一面透明遮罩,看着一对正抱起我,身后门口摇曳着攀上白墙的红,脸上写满急迫与慌乱的男女。 这些画面消逝同时,我的背部感觉到一股宛如孩童推动的力道,急忙用手撑住窗櫸,我的脸也因此更加贴近窗面。 接着我宛如原先就被施下暗示驱动右手,自口袋取出那个在我首次甦醒后,出现在床边,因焰火灼烧,仅剩一角的纸张残片。它也是医护人员在为我更换衣物时,恰巧掉落到地上,他们认为应该是我的物品。 它被我举至眼前,任由血红馀暉穿透,上头文字因而更加清晰也渲染出嫣红光晕。 我以指尖轻触那似乎还残留温度的烧焦边缘,任它随风吹落化成不着痕跡的零碎云烟,并轻声唸出那几个勾勒特殊意涵的字眼。 「致……唯一的您?」 与此同时,那倒映在窗面的半张脸庞,嘴角上扬。 轮回几世终苦痛,无常常伴忧愁,有义终无义,无义亦无明,寧无再来生,永盼无来生。 ---------------- 註: 三善道即为「六道轮回」中的天道、人道与阿修罗道。 人因行善、造就善业,故而生赴至三善道。 另外六道中的三恶道係指地狱道、饿鬼道与畜生道。 世人所造恶业若大于善业,即会生至三恶道。 ---------------- 后记: 《共生毒》如一开始简介所提到是一部篇幅中篇规模的社会派犯罪推理小说,整体总结确实也约莫五、六万字,没有超出中篇的范围xddd 比起本人其他作品,是近乎以第一人称加上意识流为主要内文架构。 当然,本作故事的时序交错到最后片段的拼凑也是其一特点,而且基本上都没有跳脱到另外的人物上,最终构成故事闭环。 另外得提到的是,作为意识流派的犯罪推理小说,确实有时候在人物心境描写上有些囉嗦,其中也少不了本人的一些见解跟观点(应该是没有过激跟太偏离世俗认知......),如果多少能带给各位共鸣就好了。这部分若是日后有相似的作品,本人会再斟酌文意深浅以及是否篇幅佔据过多,进而影响节奏进行调整。很感谢喜欢本作、断断续续跳着看,还有一路追下来的各位(深深鞠躬)。 p.s.因为对因果轮回和佛法有些感触,所以除了内容,也顺便把好几个月前写的诗拿回来加到最末段了(茶)。 总之,再次感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