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医成凰》 第001章 神医重生 永州府地处湖广,冬日虽然湿冷却鲜少有雪。 今年却反常,入冬后接连下了好几场雪。 先前的宿雪未消,新雪又开始簌簌飘落,被朔风卷到半空,呼啸着打旋儿。 雪霰子扑打在沈府紧闭的大门上,然后无力地落在青砖地上,渐渐在府门口又积起一寸多厚。 沈府后宅,沈天舒靠坐在床头,呛了冰水的喉咙生疼,脑袋也持续胀痛,不太清明。 她想不通,自己明明是被人一剑穿心刺死当场,为何再睁眼竟变成沈府落水的大姑娘沈天舒。 “大姑娘,该吃药了。” 继母许氏派来的郭嬷嬷站在床边,端着药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 闻着一阵阵飘来浓郁的曼陀罗花气味,沈天舒厌恶地阖上眼睛。 这分量下得之重,怕是连熊都能迷晕。 郭嬷嬷是奉夫人之命来的,原以为是个轻省差事,没想到平时逆来顺受的大姑娘今日竟如此硬气,语气越发不善:“昨日园子里的事儿,的确是表少爷吃了酒闹的乌龙,大姑娘虽说不幸落水,好在婆子们救得及时,并无大碍。 “老奴斗胆说句僭越的话,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夫人也已经罚表少爷闭门思过,大姑娘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抬抬手放过去算了。名声那种东西,表少爷从未在乎过,若是闹将开来,最终受损的还不是大姑娘您的清誉?” 沈天舒被她说得愈发头痛,却还是轻易抓到了对方话语中的破绽,眼皮抬也不抬地反击:“郭嬷嬷这话当真好笑,既然是表哥吃醉酒不小心把我推落湖中,即便传扬开来,于谁的名声有碍?又损了谁的清誉?” 郭嬷嬷被反问得无言以对,没想到平日性子最软的大姑娘一旦固执起来,竟然会这么难搞。 不过想来也是,表少爷可是远近闻名的浪荡公子,经史子集样样稀松,吃喝嫖赌却无一不精,一年到头住在青楼楚馆的日子比在家还多。 那日他喝了不少酒,也不知被哪个挨千刀的下人教唆,把大姑娘堵在湖心亭意图轻薄,以为这样便能求娶回家。 但凡是个好人家的姑娘,都受不了这样的折辱,更不要说大姑娘这个永州府出名的美人儿了。 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平日三针扎不出一声疼的大姑娘,竟然有胆子投湖自尽。 好在人被救回来了,不然…… 郭嬷嬷心里清楚,这事儿绝不能拖到老爷回来。 她的语气又强硬了几分道:“姑娘还是先趁热喝药吧。” “你有功夫一天三顿地来劝我吃药,倒不如给我送些银丝炭来,这么冷的天儿,屋里连个炭盆儿都没有,别说是我这刚落水的人,就是好端端的人也受不住。” “大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夫人苛待了姑娘?”郭嬷嬷闻言双目瞪得浑圆,也难为她是怎么撑起满是褶子的上眼皮,“俗话说得好,生恩不如养恩大,夫人过门的时候,大姑娘才刚满周岁,这么多年下来,夫人对您可以说是视如己出,连老爷都多次称赞夫人贤良,这样的情谊,跟亲娘又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如今并非夫人扣着银丝炭不发,不过是这些日子一直下雪,官道都堵了,城外的炭车都进不来,如今府里谁都没得用,大姑娘且等几日吧。” “我让你给我送点银丝炭来,府上没有就说没有,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做什么?”沈天舒突然抬眼看向郭嬷嬷,“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难道是想趁机离间我与母亲的感情不成?” 沈天舒天生一双杏眼,平日配上纯善的眼神,显得十分天真无邪。 但今日这双眼睛,却冰冷深邃如寒潭,看得郭嬷嬷都忍不住有点儿心虚。 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继续劝沈天舒喝药,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回去怎么跟沈夫人告状。 “拿走,我闻着就恶心。”沈天舒一点儿也不想配合,抬手推开药碗,“我没病,只是心里头不大舒坦。嬷嬷帮我跟母亲说一声,我想去寺里住几日,清净清净。” 郭嬷嬷闻言也懒得再劝,心道大姑娘怕是想躲开表少爷,等老爷回来再做打算,只是不知夫人是否肯放她出府了。 待人走后,沈天舒重新躺下,裹紧了被子。 永州的冬天又湿又冷,没有炭盆着实太过难熬。 当天夜里,她就发起高热。 梦里,她回到熟悉的家中,回到刻骨难忘的那一日。 几十名黑衣人手持利刃闯入姜家,逢人便砍。 血腥味瞬间遮蔽住满园药香,到处都是尖叫哀鸣,窗外还隐约映出火光。 鲜血染红了地面的青石板,院里横七竖八满是尸首。 她躲在哥嫂卧房的大衣柜里,怀里抱着不满周岁的侄女。 孩子小小软软的一团,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待在熟悉的怀抱里,含着手指睡得香甜。 她满脸泪水,紧咬下唇,捂着孩子的耳朵和嘴,只盼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最终,柜门还是被人打开,遮挡住身影的衣服被利剑划得七零八落…… 怀里的孩子被惊醒,蹬着腿哇哇大哭。 她跪求歹徒放过孩子,话未说完就被一剑穿心! 那个瞬间,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放缓了速度—— 她看到哥嫂横尸门口,死不瞑目。 嫂子平日那双风情万种的丹凤眼,此时瞪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惊惧。 她看到贴身丫鬟和嬷嬷层层扑上来护住孩子,又一个接一个地丢了性命,滚热的鲜血洒了她一头一脸。 她还看到,一个黑衣人手提染血长剑从门外进来,冰冷的黑眸里映着血色。 黑衣人眉心紧蹙,快步朝她走来,越走越近,近得让她眼神涣散之际还看清了他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然后呢?孩子呢? 祖父和爹娘怎么样了? 沈天舒整个人都烧糊涂了,鼻端萦绕的全是浓重的血腥味,梦境中强烈的真实感和痛苦的回忆让她泪流满面,四肢抽搐蜷缩。 小丫鬟明玉出去换水,回来见她这样,吓得丢开水盆,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姑娘,您到底是怎么了?老爷还不回来,您又跟变了个人似的,夫人、夫人还……呜……” 她今年才十四岁,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这几日一直尽力憋着,此时却终于忍不住了。 明玉的哭声惊醒了噩梦中的沈天舒,但对方的疑问,她却无法给出答案。 她本应是皇上破例亲封的高阳郡主、百姓们交口称赞的女神医姜潼。 明明是在家中惨遭歹人灭门,为何一睁眼竟变成永州知府家的嫡长女沈天舒? 姜家现在如何,家里人是死是活?自己死前看到那双眼睛究竟是谁? 无数个疑问在脑中翻滚,她花了一天时间仍未想明白,究竟前生是梦,还是今生虚幻? 沈天舒哑着嗓子开口:“明玉,你可知道……大齐最有名的大夫是谁?” 第002章 暗中尾随 “大夫?”明玉脸上还挂着眼泪,以为沈天舒不舒服想请大夫,踟蹰道,“可、可是这大半夜的,大门二门都落锁了,要开门只能去找夫人……姑娘,奴婢给您换个冰帕子,咱们再忍忍,天一亮奴婢就去求夫人……” 沈天舒摇头表示不用,又问:“你可听说过杏林世家姜家?或是神医姜濉?” “姑娘,您可千万别胡思乱想,您就是落水着凉,回头吃两剂药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去找什么神医……” 沈天舒并没有听出明玉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颤抖,心里忍不住有些失望,却又不敢再多问,生怕惹人怀疑。 想来明玉不过是个深宅女眷身旁的丫鬟,年纪又小,不知道也是正常。 沈天舒精神实在不济,说了几句话就又昏沉沉地睡去,直到东边泛白,热度稍退,她才转醒,还未睁开眼,就听明玉正伏在床边低声哭泣。 “明玉?”沈天舒声音沙哑疲惫。 “姑娘,奴婢在。”明玉赶紧抹了把眼泪,上前扶起沈天舒,喂了半杯温水给她。 “出什么事了?” 明玉放下水杯,犹豫半晌才声如蚊蝇地说:“奴婢见姑娘烧得厉害,等不及天亮就去求夫人,想请个大夫过府给姑娘看看。结、结果郭嬷嬷出来说,夫人身子不爽利,起不来身,但昨晚已经允了姑娘要去寺里祈福的事儿,所以一早就要人备车送姑娘去东华寺……” “东华寺?”听说能够出府,沈天舒顿时来了精神,原本半阖的杏眼彻底睁开了。 明玉却误会了她的意思,眼圈儿瞬间又红了,抽噎起来。 “东华寺那么远,平时去都要在途中找地方投宿一晚,如今外头积雪厚得没脚踝,大冷天舟车劳顿的,姑娘还发着烧,这不是要把人往死里逼么!” 沈天舒却并不这么想,她心里激动得快要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如今身处沈府,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她做事诸多不便。 如果能去出城去东华寺,途中说不定可以找到逃离的机会。 虽然家人很可能都已不在,姜府也很可能已被烧成灰烬,她现在又病得浑身无力,但就算是爬,她也要爬回家看一眼。 一想到姜家,沈天舒本就满是病容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明玉看着难过,又开始低头抹眼泪。 “我有点饿了,想喝粥,你去让后厨弄点儿小米,熬得稠一点,再配两碟爽口的小菜。” 明玉一听姑娘竟主动要求吃东西了,登时高兴得顾不上别的,连声答应,擦干脸上的泪痕,急忙往后厨去了。 待她走后,沈天舒起身下地,拖着有些酸软无力的身子,在房间内四处翻找起来。 没有银票,没有户册,只有些珠宝首饰。 奇怪的是,箱子里竟然还有些医书,书脊泛黄,边缘也有些卷翘,有被人多次翻看过的痕迹。 沈天舒随意抽出一本翻开,发现字里行间竟还有批注,而且还言之有物,可见是认真看过的。 难不成原主也对医术感兴趣? 不过沈天舒此时也无心探究这些,她放着妆台上的东西没动,将箱子、匣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玉佩、玉镯、金簪、银饰、银票……值钱又方便带走的都不放过。 能戴的就戴上,不能戴的就用帕子裹着系在双腿脚踝处,将长布袜穿在外面,再用亵裤盖住。 原主本来就瘦,如此一来,从外面根本看不出端倪。 明玉很快提着食盒回来,伺候沈天舒用过早饭,还不等给她梳妆打扮,郭嬷嬷就过来催了。 “姑娘,马车已经备好,老奴来看看您这边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 “马上就好。”沈天舒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却并不着急,她端坐在妆台前,看向面前的铜镜。 这还是她醒后头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 虽然因为生病面色苍白,嘴唇也干得起皮,但是镜中的少女,眉黛春山,秋水剪瞳,美得好似独占了上天的全部宠爱一般,让人见之忘俗。 她前世不过是中人之姿,比起娇美,反倒更加英气勃勃一些。 是以祖父还时常开玩笑,说她该是个男儿身,却投错了胎。 沈天舒抬手轻抚上脸颊,心下暗叹,生得这样一幅好容貌,出门在外可不怎么安全啊! 明玉手脚麻利地给沈天舒梳好发髻,插戴好头饰,正打算开始上妆,就被拦住了。 “妆就不必了,就这样吧。”沈天舒说着起身,趁明月转身,抬手在桌面抹过,将早就看好的桃花粉和胭脂偷偷揣入袖中。 明玉并未发觉,帮沈天舒戴好帷帽,扶着她跟在郭嬷嬷身后,从侧门出府,马车和随行人员都已经在门口候着。 主仆二人上车后,沈天舒就开始闭目养神,心里却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无论如何,也要先回家看一眼,说不定还有人活着。 哪怕只是一个学徒,或者是一个仆妇…… 这是如今唯一支撑着她、让她免于崩溃的想法了。 她甚至都不敢想,如果回到家里,看到的只有满地焦土,她该如何是好。 为了缓解心里的焦虑,沈天舒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脱离沈家的控制,脱离之后又如何顺利回家。 与原主不同,她从来都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少女。 她自幼便跟随祖父外出行医,及笄之前就已经走遍多半个大齐。 成年后,祖父日渐年迈,她又因治好了太后的旧疾名声骤起,渐渐开始独自带人出门问诊、采药,期间自然也多次遇到危险,好在屡屡化险为夷,因此积累了不少江湖经验和自保能力。 她不是天真烂漫的闺阁少女,也知道每个城市都有隐在水面下的黑暗一面。 只要有钱,找对门路,无论是官凭路引还是户册户籍,她完全有能力办得妥妥当当。 然而,沈天舒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的马车驶出城门不久,有两辆将沈府徽记遮盖住的马车,也紧跟在她后面出了城门。 第003章 登徒浪子 雪后山路难行,即便车夫勉强赶路,最后依旧没能赶到可以投宿的村镇,最终不得不在半山腰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停车过夜。 “姑娘,这里太危险了吧?”明玉胆小,看着黑黢黢的四周担忧不已。 “这边都是盘山路,连夜赶路更加危险,一个弄不好连车带人都会翻下山去。” 虽然身处四下透风的马车上,但是沈天舒却觉得比在沈府舒服多了。 这样在车中留宿的生活,不由让她想到了自己还是姜潼的时候。 “这边离城里不远,山上有村镇也有寺庙,应该不会有大型猛兽,放心吧。” “猛兽……”明玉听了更加心里打颤。 “不会有事的,天一亮咱们就走。” 明玉烧了壶水,主仆二人就着热茶吃了些点心,便早早睡下。 明玉昨天伺候发热的沈天舒,一宿没有合眼,又在车上颠簸了一天,早就累得不轻。 虽然心里害怕,躺下之后还是很快进入梦乡,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沈天舒却睡意全无,一直静待逃跑的时机。 外面却忽然响起了车轮的辘辘声。 沈天舒悄悄将车窗推开一道小缝向外查看,借着篝火发出的光亮,她看到两辆马车停在路边,一位四十出头的贵妇人跟一名年轻男子分别下车。 沈府的车夫却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反倒躬身向二人行礼问安,随后就快步离开了。 沈天舒暗叫不好,反手拔下一根金簪紧紧攥着,伸手将睡梦中的明玉推醒,不等她出声就先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明玉被吓得魂飞魄散,就听有人贴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出声,外面有人。” 明玉听出是沈天舒的声音,稍稍安心之后又被她话里的未尽之意吓得瞪圆了眼睛。 沈天舒见她真的清醒过来,不会再胡乱出声了,这才将手放开,又贴上车窗观察外面的情况。 山中的夜,万籁俱寂,夜风将山路上两个人的话清晰的吹入沈天舒耳中。 “姑母,这回真稳妥了?不会再有什么差错吧?上回可吓我一跳,大冬天的她竟敢投湖,得亏救起来了,不然姑父回来可不好交代。” 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听着年纪不大,但是内里空虚,没有底气。 若非打娘胎里就带着病出生,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毅豪,放心,姑母这回都安排好了,今晚只要你破了那小蹄子的身,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到时候就算你姑父回来,也得乖乖把人嫁给你!她娘给她留下那么多嫁妆,到时候还不都是你的。” 半夜而来的两个人,正是沈夫人许氏跟她的娘家侄子许毅豪。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沈天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可惜,可怜的沈大姑娘早就在毅然投湖之时魂归地府。 如今在这身子里的人,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之辈。 沈天舒心下默念,不知为何占用了你的身体,但是放心,等我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完,一定会替你报仇的。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先躲过眼前的危机。 沈天舒正在考虑该如何脱身,一旁的明玉却伸手过来开始解她的衣带。 沈天舒一惊:“你干什么?” 难不成自己看走眼,明玉也早就被沈夫人收买了? 沈天舒将手中金簪对准明玉颈侧,正准备动手,怀里却被塞入一团衣裳。 “姑娘,委屈您先换上奴婢的衣裳,找机会逃走,奴婢尽量帮您拖住时间。”明玉说话间已经带上了更咽。 刚才那些话,沈天舒听得清楚,同在车内的明玉自然也都听到了。 她明知道留下来会面对什么,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要帮沈天舒挡这一劫。 明玉穿好沈天舒的衣裳,扭头见她还在发呆,又忙用颤抖的手帮她穿上自己的外衣。 “姑娘,奴、奴婢今后怕是没那个命继续伺候您了,只求您能平平安安的……只要老爷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沈天舒原本对明玉并无感情,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姜家的人和事。 但此时,明玉毅然献身的态度,却让她想到当初拼死挡在她面前的丫鬟和嬷嬷们。 “姑娘,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车外之人咯吱咯吱踩着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手脚并用地把沈天舒往外推。 沈天舒此时却已经有了决断。 她伸手抹去明玉脸颊上的泪,低声道:“别怕,你听我的,不会有事的。” 沈天舒贴在明玉耳边低声交代几句,取出帷帽扣在明玉头上,扯过棉被将人裹严实,然后自己钻到车厢后面躲了起来。 此时,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明玉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要保护姑娘,一定要保护姑娘! “表妹?”许毅豪抬手推开车厢门,看到明玉之后立刻笑起来,“在车里还戴什么帷帽啊!” 他说着抬腿上车,伸手就要去掀帷帽。 明玉记着沈天舒刚才交代的话,急忙闪身往后躲开。 她这一躲,正好让开了地方。 许毅豪立刻矮身钻进车内,淫笑着说:“表妹这是在邀请我进来么?” “别……”明玉虽然存了要牺牲自己保全沈天舒的念头,但是面对许毅豪的步步逼近,还是吓得直往后躲。 沈天舒缩在车厢后部,借着窗外的月光注视着许毅豪的一举一动。 许毅豪隔着被子抓住明玉的脚踝,用力把人往自己身下拉。 “别……”明玉终于想起之前沈天舒的交代,捏着嗓子道,“表哥你衣服上寒气太重,我、我身子还没好,怕冷……” “那表哥就把衣服脱了可好?嘿嘿,放心,一会儿就叫你暖和起来!”许毅豪没想到美人儿今天居然这么配合,精|虫上脑,根本顾不得多想,飞快地把自己脱了个赤膊。 沈天舒捏紧金簪,屏气凝神,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许毅豪一只手已经将外裤解开,另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掀翻帷帽。 若是看不到沈天舒那张绝色的脸,这趣味怕是就要少了大半。 “你不是沈天舒!”借着月光,许毅豪看到的却是明玉满是泪水的脸,顿时没了兴致,直起身子咬牙切齿道,“又让那个小婊子跑了!” 沈天舒等的就是此时! 她手持金簪,飞快刺入许毅豪脐下两寸的石门穴。 许毅豪哼都没哼出来半声,就一头栽倒在明玉身上。 明玉也终于绷不住了,控制不住地发出凄厉的尖叫…… 转弯处马车内的沈夫人听见叫声,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快感。 叫吧,荒山野岭,你就是把自己叫哑了,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她忍了十几年,装了十几年,如今终于能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除掉了。 看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上,今后还能不能再露出让人看了就恶心的天真表情。 第004章 乔装改扮 沈天舒一把推开许毅豪,拉着还在惊恐之中的明玉下了马车。 “姑、姑娘,表少爷不、不会有事吧?”明玉不知道沈天舒做了什么,还以为她用金簪把许毅豪给杀了,自己吓得直哆嗦还拼命护着她,“姑娘别怕,有什么事您就推到奴婢身上……” “放心吧,死不了。”沈天舒闻言,唇角难得勾起一抹带着温暖的弧度。 “太好了,死不了就好。”明玉长舒一口气。 沈天舒扭头看向马车,透过虚掩的车门隐约能看到许毅豪的身影。 死不了就好么? 倒也未必。 对许毅豪这种花花公子来说,醒来之后也许会觉得生不如死吧! 沈天舒唇角的温度尽去,化为一抹冷笑。 为了方便许毅豪行事,沈夫人把所有人都支开了,此时正好方便两个人逃跑。 沈天舒根据记忆快速分析了一下地形。 许氏带人在前方转外处守着,上山肯定是行不通了。 如果顺着盘山路往下走,一旦被对方发觉,也很快就能追上来。 她最终将目光转向路边的山崖,扭头问明玉:“你想留下来还是跟我走?” “姑娘,奴婢当然是跟着您啊!”明玉吓了一跳,“您千万别丢下奴婢一个人啊!。” “跟着我走可就要吃苦了。” “奴婢不怕吃苦!” “那好。”沈天舒指着路边的山崖,“咱们首先得从这里爬下去。” “爬、爬下去?”明玉探头往下看了看,下面黑咕隆咚地也不知道有多高。 沈天舒却已经行动起来,她把车上的锦被扯下来,扒掉被罩撕成宽条,一根根接起来,连成一根长绳。 她双臂用力拉扯几下,发觉还算结实,将一端系在明玉的腰间,另一端从一棵大树上绕过,再勒在自己手中。 “你先下去!”沈天舒不顾明玉的反对,先把她推到山崖边,哄骗道,“你先去给我探探路,到了下面之后,如果安全的话,你就找个大树把绳子系紧,扯三下绳子给我信号。” 今晚经历的事情太多,明玉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轻易就被说服,开始磕磕绊绊地往下爬。 爬到半截明玉发现,每一次自己脱手或是踩空,都会被腰间的长绳稳住身形。 她这才明白过来,沈天舒哪里是要她探路,分明是把更安全的一条路让给了她。 但她此时不上不下,别无他法,只能含着眼泪继续往下爬。 沈天舒将绳子绕在腰间,又交叉缠在双手上,死命拉住,一点点地往下放,心里默默计算着绳子放出去的长短。、 原本绷紧的绳子突然松下来,不多时,下面传来了三下晃动。 沈天舒扯扯绳子,发现的确系牢了,这才将绳子绕过大树,另一端系在腰间,顺着山崖开始往下爬。 她以前跟着祖父姜濉天南海北地跑,上山下河地寻找珍稀药材,攀爬山崖的事儿可是没少做。 但此处山体陡峭,满地积雪,根本看不清落脚的地方,只能一点点试探着来。 摸黑爬山崖本就十分危险,这副身体的底子也不怎么好,如今刚巧又在病中,手脚酸软,行动起来更是艰难,好几次差点儿踩空滚下山去。 但崖上有虎视眈眈的继母和淫贼,她又心心念念要回姜家,完全没有任何退路。 沈天舒努力抓住一切能够提供助力的树枝和杂草,手指死死抠住山崖上的石缝,小心试探着落脚的地方。 指尖渐渐血肉模糊,积雪上留下点点血红…… 好在上天眷顾,虽然小伤不断,但她终于还是顺利爬下了山崖。 明玉在黑暗中等了许久,听见扑通一声,立刻哭着扑上来,压低声音问:“姑娘,您没事儿吧?有没有受伤?” “没事。”沈天舒努力平复着呼吸,她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奈何手脚都已经累得不听使唤,只得低声指挥明玉,“你去把绳子扯下来埋在雪里,找个偏僻点的地方埋,别被人发现,我、我歇一会儿咱们就走。” 等明玉把一切痕迹收拾干净之后,沈天舒也终于歇过气儿来。 她怕许氏发现不对追上来,所以不敢大咧咧地沿着山路走,拉着明玉钻进路旁树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积雪往山下走。 二人遇到岔路就弄乱痕迹,赶紧拐弯,希望能最大程度地避开沈家接下来的搜寻。 受伤的手指开始还有些丝丝拉拉地疼,但很快就被冻得没了知觉。 夹棉的绣花鞋无法御寒,软薄的鞋底平日里踩着的都是地毯,最差也是平整的青石板,根本不适合走山路。 沈天舒脚底被硌得生疼,没多久也冻麻木了,体力更是在飞快地消耗中。 双腿沉得好似有人在积雪里抓着她拼命往下扯一样,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抬得起来,然后勉强向前迈一小步。 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从午夜一直走到天明,又累又困,才终于走到一个山脚小镇,看到了房屋和袅袅炊烟。 此时明玉才看见沈天舒手上的伤,急得眼圈儿发红,急着要找医馆。 沈天舒却拦住她,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掏出怀里的桃花粉和胭脂,用雪水调和之后,用指腹飞快涂抹,很快便在自己左眼和左脸上画出一大片红色的胎记。 她以前自己出门经常这样,手法十分娴熟,很快就做好了伪装。 明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天舒做好伪装之后,再从帷帽上拆下一片薄纱挡住大半张脸,低声嘱咐道:“你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走。” “姑娘,您……”明玉不安地挪动着身子 沈天舒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独自一人走进镇子。 薄纱根本挡不住她脸上骇人的红色胎记,许多迎面走来的人看到她都会下意识地绕开。 好在镇子不大,沈天舒很快就找到了成衣铺。 她先给自己换了身衣裳,又买了一身给明玉,把头发简单梳成已婚女子的模样,付钱的时候才打听道:“东家娘子,请问这里离永州府还有多远?” “小娘子要去永州府啊?那可还远呢!”看在沈天舒付钱痛快的份儿上,东家娘子倒是热心,“若是平时翻山过去,雇个驴车走上两天差不多也就到了。可是今年这么大的雪,山路难行,要去永州府就得走官道,怕是得走上五六天才行。” “多谢东家娘子指点。”沈天舒闻言心下稍安。 之前在山上,沈夫人为了方便许毅豪行事,只带了车夫,并未带家丁衙役,即便想派人来追自己,也得先回府才能安排。 沈天舒一路全靠要回姜家这股心气儿撑着,其实身体上早已不堪重负。 虽然心急赶路,但身为医者,她明白自己此时状态有多糟糕,必须充分利用这个时间差,找个地方休整一番才行。 第005章 偶遇庸医 镇上医馆挂着邵氏的招幌,面积不大,临街只有两间屋子,一间问诊,一间抓药。 换好衣服的主仆二人刚走到医馆门口,一辆马车疾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门口,车内乱作一团,隐约还有小孩子的哭声。 “老夫人不要着急,我这就叫人去抓药。” 第二辆马车内跳下来一个药童,撒腿就往医馆里跑,把沈天舒撞了个趔趄。 但他别说道歉了,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 “哎呀!”明玉赶紧扶住沈天舒,不满道,“这人怎么横冲直撞的。” 还不等沈天舒说话,头辆马车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沈天舒循声看向车内,只见一通体富贵的老妇坐在车内,双目上却好似覆有一层白膜,眼神空洞无神,看起来好像红光满面,其实细看却颇为憔悴。 沈天舒虽然没有诊脉,但是根据经验简单判断,大概率是急火攻心引发了眼疾,应该并不严重。 老妇怀内抱一女童,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一双丹凤眼却十分灵动。 她眼尾还挂着刚哭过的红痕,此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天舒道:“老祖宗,天冬撞到一位娘子。” 车内一年轻丫鬟忙躬身冲沈天舒行礼道:“小娘子,我们老夫人突发急症,家中药童太过心急,我替他给您赔不是了。” “不妨事。”沈天舒见多了心急火燎的病人和大夫,并不以为忤。 但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却见老夫人的面色忽然由红转白,短短一瞬又恢复成之前的红光满面。 若非沈天舒对自己的眼力有自信,几乎都要以为刚才出现了幻觉。 沈天舒微微皱眉,但见对方车马豪华,随行还带着大夫,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把? 自己身上一大摊子烂事儿,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沈天舒拉着明玉走入药铺,就听天冬正趴在柜台前语速飞快地说:“……抓一副岑连退翳汤,再加大黄一钱,赤芍两钱。药材都捡最好的抓,不用给我们省钱。” 一听这方子,沈天舒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步问:“这位小哥,敢问这药方,可是抓给外头车上的老夫人吃的?” 天冬循声看向沈天舒,被她脸上的胎记吓了一跳,当即皱起眉头,语带嫌弃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关你屁事,没看我正忙着呢么?” “你这人什么毛病,刚才撞了人也不道歉,现在说话还这么难听……” 明玉气得都快冒烟了,只恨自己嘴笨不会跟人吵架。 自家姑娘虽然在家经常被夫人欺负苛待,但是再怎么说也是知府大人家的嫡长女,如何能叫人这般折辱。 沈天舒也对天冬的态度颇为不满,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既然让她碰上了,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我并无恶意,不知可否告知开方之人,借一步说话。” “怎么,就凭你,还想见我师父?”天冬一说到自家师傅,下巴都快抬得比头顶还高,“也不看你配不配!” 说话间,药铺学徒已经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药材,递给天冬道:“一共三百五十文。” 眼见天冬交了钱要走,沈天舒不得不上前,一把按住药包:“那就请转告你师父,胡乱吃药是要出事的!” “呸呸呸,你这是咒谁呢?你可知道我师父是什么人?说出来吓死你,我师父……”天冬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吞了回去,“我师父行医多年,从来就没出过问题。” 话音未落,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子从外面走进来,皱眉斥道:“天冬,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不知道老夫人还在等着用药么?” 天冬牙尖嘴利,倒打一耙,几句话把沈天舒说成个恶妇。 “小娘子,我们急着要去熬药救人,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你再拦着我才是要出人命了!”山羊胡不愿失了身份,从袖中掏出一串铜板丢给沈天舒,“这些钱拿去,休要再胡搅蛮缠。” 沈天舒被铜板砸了个正着,后退两步才稳住身子,一时间有些发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当做找茬儿骗钱的街头混混了? 明玉在旁边气得脸都红了,想把铜板捡起来丢回山羊胡的脸上,却又怕被人误会自己嫌钱少,一时间犹豫不决。 只听沈天舒冷冷开口道:“只可惜你这方子,想救人怕是有些难,害人说不定倒是一害一个准。” 山羊胡本来都要走了,险些被沈天舒这话气了个仰倒。 “刚刚在门外与老夫人有一面之缘,以我之见,老夫人之目疾并非实火,而是虚火所致,这一剂重药下去,怕是要出大事的,还望您能够仔细辨证,以免误诊了病情。” 沈天舒自幼跟着祖父学医,诗词歌赋还不会背就先会背医书,家里许多比她年长的学徒都要遵她一声大师姐。 年少扬名之后,所到之处更是人人尊敬赞誉。 所以沈天舒并不自知,但是她一说起老本行,就难免带出旧日的口吻和气势。 山羊胡没想到沈天舒真懂医理,几句话说得还挺切中要害,最后两句话竟与他师父常年挂在嘴边的唠叨十分神似。 但老夫人此乃旧疾,他对自己的诊断十分自信,根本不把沈天舒的话放在心上,反倒因她笃定的语气和态度气炸了肺。 “一派胡言!原本看你是女流之辈,年轻不懂事,不想与你计较,谁知你口气倒是不小!一未诊脉,二未问症,只看了眼面色,不知从哪里背了几句医理,居然有胆子教训起别人来了?我开始行医的时候,你怕是毛还没长齐呢!” “喂,你好歹也是个大夫,年纪也不小了,说话就说话,嘴里放干净些!”明玉虽然也不明白沈天舒要做什么,但却不妨碍她坚定地站在自家姑娘这边,双眼圆睁地瞪着陈大夫,就像在看一个登徒子。 山羊胡|平时训徒弟训惯了,话一出口就已觉出不妥,再被明玉一顿指责,脸上更是臊得通红。 “我行医十余载,一直永铭师诲,临深履薄,不敢说妙手回春、医人无数,却敢拍着胸脯说,我陈某上对得起天地君亲师,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小娘子,我劝你还是让路为好!” 此时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越来越多,陈大夫不愿再多耽搁,一把抓起药包,分开众人便朝外走。 沈天舒知道陈大夫这边怕是说不通了,但还是快步追了出去,几句话简单对车内的老夫人表明详情。 “小娘子,多谢你的好意,不过陈大夫在我府上任职多年,我这毛病也是旧疾,一直都是经他之手治疗,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 对方这话说得已经很明显了,沈天舒如果再纠缠下去,未免显得太不识好歹。 陈大夫矜持地微微抬起下巴,为自己深得老夫人的信任而得意,用眼角余光瞥了沈天舒一眼,冷哼道:“听到没有,还不让路?” 围观的百姓也七嘴八舌地议论,大都是说沈天舒胡搅蛮缠,自不量力。 毕竟跟留着山羊胡、看着就颇为成熟稳重的陈大夫比起来,她无论是年纪还是性别,都难以取信于人。 沈天舒目露悲悯地看了眼车内的老夫人,撇开陈大夫不理,对车内的丫鬟道:“服药后一旦情况不对,两个时辰内还有得救。倘若耽搁久了,怕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沈天舒这番话登时引起老妇身边仆从们的不满,但估计平时在家规矩森严,所以没人敢随意开口,只能对她怒目而视。 若是眼神能杀人,她估计就得血溅当场了。 第006章 这个主我来做 车队很快离开,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坐堂大夫走出来,冲沈天舒笑笑道:“小娘子,进来我给你上点药吧。” 邵大夫给沈天舒清理干净指尖的伤口,然后用洒了伤药的布条一个个包起来。 “小娘子似乎颇通医理,不知是家中有人行医还是得投名师啊?” “我……”沈天舒刚想说自家世代行医,突然思及自己早已不是姜潼,心口骤然剧恸,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眼圈儿也忍不住红了。 谁知一旁的明玉却道:“我家姑娘的外太公曾任宫中御医,夫人在世时也喜读医书,颇通医理。” “果真是家学渊源,失敬失敬。”邵大夫一听家中竟然出过御医,也有些吃惊,态度也更加尊敬起来。 沈天舒没想到原身的外祖家竟然还有这样的背景,难怪之前自己在房中看到有许多医书。 邵大夫给沈天舒处理好伤口之后,又道:“后面院里有几间屋子,平时用来给病人住的,还算干净,小娘子若是不嫌弃,可以去休息一下。” 沈天舒思忖片刻,觉得住在医馆应该比客栈更隐蔽一些,便点点头,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然后卷起袖子,主动将手腕搁在对方的脉枕上。 “我这两日自觉恶寒发热,骨节酸痛,还请邵大夫帮忙抓副药吃。” 邵大夫诊脉过后,并没急着开方,反倒试探着问沈天舒道:“小娘子以为该用什么药合适?” “麻黄汤,另加苍术、薏苡仁,不知可否稳妥,还请邵大夫指教。” 邵大夫听得连连点头,沈天舒舌苔薄白,脉浮紧,为外感风寒,用麻黄汤刚好对症。 骨节酸痛,应是湿邪所致,加苍术、薏苡仁以祛风除湿。 他此时终于相信,沈天舒即便不是行内人,也肯定是懂行之人。 “就按小娘子说的抓药。”邵大夫冲药柜那边的学徒招呼一声,“赶紧熬好给小娘子送过去。” 后院客房不大,但好在还算干净整洁。 南窗下是个小土炕,上头铺着半旧的炕席。 炕梢摆着一口木箱,里面放着铺盖。 剩余的地方就已经不多了,靠墙摆了两把椅子和一张小方桌,就只剩下一条将将能过人的宽度了。 明玉让沈天舒在桌边坐下,自己去借了抹布打了水,手脚麻利地脱鞋上炕,先把炕席擦拭两遍,然后从箱子里取出铺盖开始铺炕, “姑娘,您可真厉害,家里那么多医书真没白看。”明玉手上干着活,嘴里也闲不住,“若是夫人在世知道,肯定会很高兴的。奴婢听娘说,夫人以前最爱看医书,医术也很好,院子里那些个丫鬟嬷嬷们不舒服,都不出去找大夫,而是来求夫人给开方子呢!” 明玉将炕上铺好之后,又出去重新打了热水,进来伺候沈天舒洗脸洗手,之前被大夫诊脉碰过的手腕,被她翻来覆去洗了好几遍。 “其实姑娘自己就知道该用什么药,何必还要再让那大夫诊脉。” 明玉早就习惯了自家姑娘的沉默寡言,即便沈天舒没有回应,依旧自顾自地说话。 “这是规矩。”沈天舒却意外地开口。 明玉诧异地抬头看向自家姑娘。 沈天舒继续解释道:“咱们要在人家的医馆暂时休息,就不能自己开方抓药,否则一来是对主家的不尊重,二来万一真吃出问题,你说这责任该归谁?” 明玉半懂不懂地点点头,旋即又有点担忧道:“姑娘,咱们就这样跑出来,衣裳行李什么都没有,官凭路引也没带,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放心吧,我身上还有银子,走前还带了些银票,够咱们用了。” “那就好!”明玉听沈天舒这么说,立刻担忧尽去,却不知沈天舒这句“够用”所指的时间,完全不是她所以为的、等到老爷回家就好了那么简单。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沈天舒对明玉的忠心已经毫无怀疑,但对方到底年幼,她不打算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只道:“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之后可能还有的累呢!” 明玉先是不解,然后才想起之前姑娘给人撂下的话,心道,人家还真能回来找姑娘看病不成? 沈天舒逃离了沈家,觉得自己离姜家又进了一步,加上之前也着实累得狠了,挨上枕头便睡着了,这一觉倒也睡得踏实,直到下午才被外头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明玉出去应门后很快回来,一脸恍惚地说:“姑娘,早晨那家人还真回来了,说是老夫人要不行了,门外跪了两个丫鬟,求您赶紧去给看看。” 沈天舒早就料到如此,一点儿也不惊讶,起身将胎记补了补颜色,这才戴好帷帽出去。 医馆内此时乱作一团,老太太躺在临时搭成的诊床上,面色青白,舌吐唇外,不能回缩,人已经没有了意识。 邵大夫正在诊脉,面色不怎么好看,就差把一筹莫展写在脸上了。 看到沈天舒,邵大夫立刻招手道:“小娘子,你快过来给看看。” 他如今是真心好奇了,想知道沈天舒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小娘子,求求你,救救我家老祖宗吧!”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们跪了一地,苦苦哀求。 陈大夫急得满头大汗,只是半天未见,嘴角竟起了一排燎泡。 虽然他已经无计可施,但却依旧不信沈天舒,兀自上前阻拦道:“彩鸾姑娘,你怎么能随便相信一个山野村妇的话!” 沈天舒闻言挑眉,得,自己如今从小混混变成山野村妇了。 彩鸾咬牙切齿地看向陈大夫,怒道:“你一剂药下去,老祖宗就成这样了,我还没工夫找你算账呢,你竟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老祖宗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全家的命都不够赔的!” 陈大夫额头上的汗冒得更厉害了,却依旧咬牙坚持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少爷,少爷很快就会带刘大夫前来,只需再等等即可。彩鸾姑娘,兹事体大,这个主可不能乱做!” 彩鸾闻言有些犹豫,但她记得清清楚楚,之前这位小娘子说过,若是出事,两个时辰内还有得救。 而从这里到武昌府,无论如何快马加鞭,也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走一个来回。 她心一横,咬牙刚想说出了事自己负责,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这个主我来做!” 第007章 施以援手 “姑娘怎么自己跑出来了。”立刻有小丫鬟一脸紧张地从后面追上来,柔声劝道,“跟奴婢回车里去好不好?” “小娘子,你能救老祖宗是不是?” 小姑娘甩开丫鬟上前,一把抱住沈天舒的腿,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那双好看的丹凤眼此时又红又肿,想必已经哭了许久。 沈天舒刚要开口答应,却听天冬在一旁开口道:“就算是病急乱投医,也得看好投的是什么医才行。这乡野村妇若真有那本事,怎么不先把自己的脸治一治!” 天冬此言一出,屋内众人哗然。 “闭嘴!”用容貌缺陷攻击别人,连陈大夫这样看沈天舒不顺眼的人,都觉得太过分了。 屋内众人的目光去又因为这句话,不由自主地集中到沈天舒脸上。 这小娘子一双眼睛生得十分不错,但是巴掌大的红色胎记几乎盖住了半边脸,连面纱都遮掩不住,着实可惜了。 小姑娘却丝毫没有被沈天舒脸上的胎记所吓退,依旧仰头看着她,语气十分坚定地说:“哥哥说过,我是主子,所以我说的话,你们都必须得听!” 她说着又抬头看向沈天舒,声音更咽地说:“小娘子,求你,你快让老祖宗醒过来吧。” 沈天舒伸手揉揉小姑娘的头顶,轻轻将她塞进一旁丫鬟的怀里,解开手指上的布条,到老夫人身边略一诊脉,旋即回身走到桌旁道:“邵大夫,借纸笔一用。” 邵大夫忙铺纸研墨,让沈天舒开方,他抻长脖子在一旁看着。 “这是通脉四逆汤?去桔梗加人参二钱半……”邵大夫捋着胡子,一时间有些不解其意。 “是,老夫人寒下损伤真阳,阳气暴脱,需速投温补,希冀能够挽回。”沈天舒说话间已经将药方写好,交给一旁的学徒道,“劳烦尽快抓药煎药,上作一服,水二钟,煎至一钟即可。” 老夫人这边的丫鬟们虽然慌乱,却也能看出平日训练有素,在学徒抓药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将药炉、药吊子全都准备好了。 不到半个时辰,药便煎好了,但是老夫人此时却根本无法下咽,喂进去的药全都顺着嘴角流出去了。 见此情形,小姑娘连带几个丫鬟俱是面露凄色,就差跪地痛哭了。 陈大夫在旁边看着,心里头也七上八下的。 他希望老夫人安然无恙,暗地里却又不愿老夫人就这样醒过来。 他的确诊错了脉、用错了药,但若真被这个小娘子把人治好,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在这行混下去? 沈天舒再次上前诊脉,皱眉道:“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不过还有一线希望。” 彩鸾闻言立刻道:“小娘子,只要能救得了我家老夫人,不管您要什么,我们都会尽量满足您的。” “先不说这些。”沈天舒摆摆手,扭头道,“邵大夫,麻烦您给准备一下艾灸用物。” “劳烦邵大夫了。”彩鸾出手就是一小锭银子,白花花地放在医馆的柜台上,柜台后头学徒看得眼睛都直了。 邵大夫早就看出这是自己惹不得的大人物,一直听任吩咐,此时看到银子,态度更加配合,很快就把艾灸之物准备妥当。 时下所用的艾柱,多以圆锥形为主,大小约3分左右,谓之一壮。 沈天舒叫人拉起帐帘,又让彩鸾过来帮忙,解开老夫人的衣裳,反复艾灸气海、关元二穴。 艾柱用掉四五壮之后,老夫人一直吐在外面无法收回的舌头终于缩回去了,人虽然还不甚清醒,但已然能看出来转醒的迹象。 “赶紧喂药。” 沈天舒一声吩咐,彩鸾赶紧把温在炉上的药端过来,试探着喂给老夫人。 “喂进去了,药喂进去了!”彩鸾简直要喜极而泣,端着药碗的手都在颤抖。 邵大夫见情况有所好转,便试探着上前问:“医馆屋里不够暖和,若是不嫌弃,不如将老夫人挪到后院正房,那边比这里暖和,也更方便些。” 彩鸾闻言并不急着做决定,先抬头看向沈天舒。 沈天舒微微皱眉,此时挪动,怕是不太稳妥。 但是医馆临街这两间房,并没有炕或者是火墙,只有一个小煤炉子,的确有些寒气逼人。 两相权衡之下,她点头道:“虽然挪动也有风险,但是现在天色渐晚,这边只会越来越冷,更不利于老夫人恢复。大家挪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动作尽量轻一些,慢一些。邵大夫,请再取些艾柱过来以防万一。” 果然不出沈天舒所料,人刚挪进屋就又厥过去了。 沈天舒顾不得劳累,立刻再灸气海和关元二穴,数壮之后,人才再次转醒。 “再喂一碗药。” 沈天舒手指本就有伤,此时不断诊脉和艾灸,伤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注意力一直高度集中也颇耗费精力,所以趁着彩鸾喂药的空档,她赶紧闭目休息了一会儿。 一碗药都喂下去之后,彩鸾轻声问:“小娘子,还要再艾灸么?” 沈天舒强打起精神再次诊脉后,摇摇头道:“暂时先不用了,老夫人脉象有所好转,先观察看看。” 彩鸾见老夫人的确面色好转,呼吸也比之前平稳许多,一颗心暂时放了下来。 小姑娘之前一直惦记老夫人的病情,但到底年纪太小,早就熬不住了,此时正在丫鬟怀里睡着。 病情随时有可能反复,沈天舒不敢离开,只能一直守在床头。 直到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老夫人的面色越发好转,呼吸也趋于平稳。 沈天舒松了口气,这道鬼门关,总算是迈过来了。 她刚阖上眼睛准备休息片刻,就听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爷,老祖宗就在屋里。”彩鸾的声音清亮,十分好分辨。 “老祖宗现在怎么样了?”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后半夜一直都很稳定,那位小娘子说,若是等到天亮都没有反复,应该就没有大碍了,后续只要再吃药滋养即可。” 彩鸾亲眼看着沈天舒两次将老夫人从危险之中拉回来,此时对她满心都是信任和感激。 年轻男子却不置可否,只道:“我接了刘大夫过来,先让他看看。”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推开,冬夜的寒风也随之灌入房中。 沈天舒被夜风一吹,睡意消散了几分,抬头看向门口。 进来之人却让她睡意顿消,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第008章 一颗红痣 进门之人乌发童颜,打眼一看像是三十出头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已经年逾五旬,竟是她祖父姜濉的徒弟之一——刘旭琨。 湖广、御医,这两个线索串联在一起,身后老夫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湖广乃瑞亲王封地,十年前,瑞亲王出京前往封地之时,请旨将生母丰荣太妃接出宫颐养天年。 皇上感念瑞亲王孝心,欣然应允,不但赏赐金银珠宝珍贵药材若干,还特赐一名正五品御医随行,以看顾太妃身体,那人便是刘旭琨。 刘旭琨进屋直奔老夫人床边,细细诊脉之后,翻开眼皮看过又轻掰下巴查看舌苔,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沈天舒。” “在下刘旭琨,这位小娘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沈天舒看着刘旭琨,在这种情况下得见故人,真是让她百感交集。 她细细观察刘旭琨,对方虽然面色憔悴,但并无任何悲痛之色,想来陪都那边的消息,应该还没那么快传到湖广来。 沈天舒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明玉忙倒了杯水递给自家姑娘,又道:“我们姑娘守了老夫人一夜,许是太累了,刘大夫莫怪。” “是刘某唐突了。”刘旭琨虽然身为御医,态度却比陈大夫温和许多。 “无妨。”沈天舒喝了两口水,平复心情,低声道,“在下姓潼,潼滃蔚荟的潼,刘大夫可以唤我潼娘子。” 当着刘旭琨的面,她不敢说自己姓姜,却也不想说自己姓沈。 潼这个字,是祖父给她起的名,跟了她二十多年,如今刚好拿来做姓。 刘旭琨闻言一愣,抬眼看向沈天舒,不动声色地说:“这个姓可是少见啊!” 见沈天舒不答话,他便识趣地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直接切入主题问:“不知潼娘子可否将昨天的情况详细说说?”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越来越亮,熹微的晨光将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照在窗纸上,应该就是刚才说话的年轻男子。 沈天舒如今已经猜出老夫人的身份,刚才又听彩鸾称其为少爷。 那么这位年轻男子,即便不是王世子,也该是位郡王。 只是不知为何不进屋来,反倒要在外面偷听。 沈天舒心下思忖,自己既然机缘巧合救了丰荣太妃之命,说不定能以此向王府要求一套官凭路引,肯定会比自己去黑市交易更加安全。 一旁的陈大夫见她没说话,便迫不及待地抢先道:“刘大夫,老夫人前几日在寺中礼佛之时,便有些气短、呼吸迫促、口鼻偶有出血、口燥齿浮、脉浮大,私以为是因大雪耽搁行程无法下山以至急火攻心所致,因老夫人不愿吃药,所以便安排清淡饮食,多饮绿豆水以清热泻火。 “谁知老夫人前天夜里病情突然加重,视物不清,眼生白翳,不得不连夜驱车下山,到镇上抓了一副岑连退翳汤,辅以大黄、赤芍下之,谁知老夫人饮药一盏便晕过去……学生、学生学艺不精,着实汗颜……” 沈天舒此时打定要借王府之力脱离湖广的念头,自然要好好表现,当即打断陈大夫的话,毫不掩饰锋芒地径直道:“老夫人年迈,本就有血虚之症,偶患目疾,陈大夫只看眼内成翳、视物不清、面红耳赤、二便不利之表象,便以为是实火所致,妄投清泻,益耗真阳,故使老夫人阳气暴脱以至肢厥脉伏。 “实则老夫人时而面红如妆,游移不定,正是虚阳浮越使然,犹如戴阳,乃体内阴寒过剩、将阳气阻隔于外所致,所以才会出现真寒假热之症。” 刘旭琨听得双眼放光,没想到这位潼娘子竟是有真本事的,一番话说得有条有理,最难得的是辨证思路十分清晰。 “所以你用了四逆汤?” “是,老夫人刚送过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十分严重,我先用艾柱灸气海、关元二穴,再配合通脉四逆汤,温补阳气,始得回转……” 沈天舒越说越顺畅,尤其当着刘旭琨的面,让她恍若回到小时候,在祖父、师伯、师叔们面前辨证对答的时候。 刘旭琨也不免有些恍惚,他敢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位潼娘子,但是不知为何,对方给他带来的感觉却有些熟悉。 他一开口就忍不住带上了考校之意:“那依潼娘子之见,接下来该如何用药?” “老夫人如今已经脱离危险,不出一个时辰应该就会苏醒,接下来可用滋肾生肝药剂滋补,如左归饮,病愈之时目亦可明。” “你年纪轻轻在医术上就有此造诣,实属难得!”刘旭琨听得连连点头,沉吟片刻突然用极低的声音道,“倒有些像刘某的一位故人。” 沈天舒听得心头猛然一震,抬头看向刘旭琨。 但是刘旭琨却已经扭头训斥陈大夫道:“这次我有事没能跟随老夫人左右,原本觉得你踏实稳重,才派你随老夫人出门,谁知你竟险些闯下滔天大祸。 “真寒假热之症有时的确难以分辨,但老夫人年迈体弱,怎么能用大黄这样的猛药?一旦伤了根本如何是好?这次多亏这位小娘子妙手回春,保得老夫人安然无恙,不然等我赶来,老夫人怕是也回天乏术,到时候把你千刀万剐了也难赎其罪!” 刘旭琨骂得很重,但其实却透露出要保他的意思,打算把问题落在难以分辨,用药不慎上头。 陈大夫听出刘大夫的言下之意,登时松了口气,连声道:“都怪学生学艺不精,辨证不明……” 沈天舒却不想给这种刚愎自用的庸医任何机会,直接揭穿道:“陈大夫,你到现在都不敢面对自己真正犯下的错么?刘大夫心存宽宥,以善眼看人,你就当真敢这样生受了不成?” “我……”当着刘旭琨的面,被一个年轻小娘子这样说,陈大夫脸上哪里挂得住,但事实摆在眼前,他又无力反驳。 “怎么,其中难道还另有内情?”刘旭琨皱眉问。 “虚实不分,辨证不明,的确是学艺不精,但只能算庸,算不得恶。可昨天我明明提醒过你,老夫人是虚火而非实火,你却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固执己见,不肯再次辨证,胡乱用药,名曰治病,实为取命。” 沈天舒每说一句,陈大夫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他的头慢慢垂了下去,汗珠顺着额角不断地滴落。 看到这情形,刘旭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还不等他开口,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说得好!庸医不可用,恶医更加不可姑息!” 一直在门外听着的年轻男子走进门来。 男子生得十分俊美,但是周身的气势却让这份俊美多了几分摄人的凌厉。 “爷……”陈大夫并不知道有人在外一直听着,此时看到来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下牙打颤,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男子向沈天舒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大步走到床边,探身查看着老夫人的情况。 沈天舒骤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 男子偏头时,刚巧露出眼尾一颗红痣。 米粒大的鲜红小痣,藏在眼角鬓边。 如点睛之笔,将男子的俊美衬托得更加惊心动魄。 落入沈天舒眼中,却瞬间惊起漫天血污。 第009章 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这眉眼,这红痣,跟她“死前”看到的那人一模一样。 沈天舒心下默算,自己醒来已经三天了,这些时间已经足够他快马加鞭从应天府赶回来了。 她的呼吸忍不住慢慢急促起来,看着对方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潼娘子,这位是我家公子,赶过来看老夫人的。”彩鸾见多了被自家主子迷住的女子,生怕这位潼娘子会惹了主子不悦,急忙开口唤回沈天舒的注意力。 沈天舒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别人,深呼吸几下,勉强压下心底疯狂翻涌的滔天恨意,脚下却不受控制地缓慢朝炕头的桌子挪去。 她记得桌上摆着一个针线笸箩,一柄银光闪闪的剪子斜插在其中。 年轻男子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沈天舒身上,只是礼貌性地微微颔首,紧接着就去探查老夫人的情况,见人面色红润,呼吸也平稳下来,心下稍安,这才转过身来。 他没有因为沈天舒面上遮挡不住的大片红色胎记而面露异色,反倒态度诚恳,语带感激地说:“在下厉子安,这次生病的是我的祖母,多谢潼娘子出手搭救……” 沈天舒虽然并未见过厉子安,但是她前世经常出入宫廷,对这位瑞王府的王世子有所耳闻,这也从另一方面印证了她之前对老妇人身份的猜测。 但是她完全想不通,身为瑞王府王世子的厉子安,怎么会跟自家的灭门案扯上关系。 “……潼娘子身为女子,年纪轻轻医术就这般了得,思路清晰,辨证准确,着实难得。遍寻整个大齐,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位能够比肩的了。” “公子谬赞,小女不过是闲暇无事,多读了几本医书,如何敢当这般赞誉。据我所知,姜潼姜神医也是女儿身,年仅二十就已经名扬天下了……” 沈天舒说话的时候心都在抖,眼睛却死死盯着厉子安,看他会作何反应。 她的右手背在身后,死死攥着剪刀,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剖开厉子安的胸膛,挖出他的心,看一看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怎么能在听到姜家的时候只是微微怔楞? 怎么能在双手沾满鲜血后还毫无愧疚之色。 沈天舒眼睛都红了,嘴唇微微颤抖,握着剪子的手却十分稳。 她自小学医,对人体内脏器的位置熟悉到不行。 即便隔着衣服,她也知道如何避开肋骨,将剪子直接刺入厉子安的心脏,能够确保他当场死亡,不会有任何回天之力。 沈天舒正准备动手,却听厉子安语气沉痛地说:“的确,姜家世代行医,姜老神医之名天下皆知,姜娘子更是年少出名,许多人都以为她会把姜家带上一个新的巅峰,只可惜,三年前那场灭门惨案……” “你说什么?三年前?”沈天舒眼睛骤然睁大,手里的剪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三年前的灭门惨案?” “是啊,怎么了?”厉子安用眼角余光扫过地上的剪子,瞳孔微微收缩,袖中的匕首也滑落入手,浑身的肌肉都警戒起来,面上却丝毫不显,语气依旧平稳亲切,“姜家惨案天下皆知,前几日正是三年祭,许多人从全国各地赶去祭拜,没想到潼娘子竟然不知此事?说起来,姜娘子名叫姜潼,小娘子姓潼,倒是有些缘分呢!” 沈天舒脑中一片轰鸣,双眼茫然无神。 她能看到厉子安的嘴还在开合,却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 三年? 已经三年了么? 自己不过眼睛一闭再一睁,竟然就已经过去了三年? 祖父、父母、哥嫂和小侄女,竟然都已经在黄土之下埋了三年,自己却还毫不知情地苟活于世,竟然还想回家看看…… 可如今,天地之大,哪里还有自己的家? 沈天舒单薄的身子晃了几下,最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委顿在地。 “姑娘!”明玉之前被厉子安的人挤到屋角去了,看着沈天舒昏倒,却无法第一时间去她身边,急得只能大叫。 厉子安见人在眼前倒下了,条件反射地伸手揽住沈天舒的腰,一把接住。 怀里的人单薄柔弱,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厉子安没想到沈天舒竟这样瘦,宽大衣袍下的腰格外纤细,他单臂就可以完全圈住。 沈天舒脸上的面纱被蹭落一侧,露出白皙的脸庞,浅粉色的樱唇早已被她自己咬得伤痕累累,渗出点点血珠。 红痕从眉弓一直向下延续到唇角,几乎遮蔽住了半张脸。 饶是如此,却还是无法遮掩她的美貌。 厉子安伸出手指,在沈天舒脸上轻轻摩挲两下。 他用后背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帮沈天舒把面纱挂好,这才伸手勾住她的腿弯,把人抱起来放到炕上。 到底是祖母的救命恩人,总不能让人躺在地上不管。 “刘大夫,麻烦您过来给潼娘子看看。” 被堵在后面急得跳脚的明玉终于跟着刘旭琨挤过来,扑到沈天舒身边守着。 刘旭琨诊脉后道:“潼娘子本就风寒发热,又劳累过度,心神激荡之下,血气上涌而昏厥过去。若是想让人转醒,只需轻施数针,但是最要紧的还是要稳定情绪,好生将养才行。” “祖母和潼娘子这边就都劳烦刘大夫照顾了。”厉子安说罢,转身往外走,对守在外面的侍卫道,“着人将马车备好,待老夫人病情稳定就立刻回府。” 侍卫领命离开,厉子安站在院中,抬起右手,刚看清自己指尖蹭上的薄红,就听到一个稚嫩中带着哭腔的声音。 “大哥——” 小姑娘张着双臂,如归林小鸟般扑入厉子安怀里,嘴巴一瘪就忍不住抽噎起来,“大哥,你怎么才来,老祖宗病得那样厉害,我、我都快吓死了……” “我都听彩鸾说了,这次子菡做得很好!”厉子安俯身抱起厉子菡,帮她拭去脸上的泪珠,耐心地哄道,“等回府之后,大哥一定好好奖励你。” “不是我做得好,是潼娘子做得好!”厉子菡虽然年幼,但是说话却有板有眼,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厉子安闻言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轻捻动手指,感受着指尖萦绕的脂粉感。 这位潼娘子,怕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第010章 咱们回沈家! 沈天舒再次醒过来,已经换了住处。 身下柔软温暖,身上盖的是锦缎面的羽被。 烛光透过满绣的帘帐照进来,变得十分朦胧微弱,一点儿都不刺眼。 沈天舒不知道自己是被换了地方,还是又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也无暇去想自身的安危。 她满脑子都是晕倒前厉子安的那句话,比当初刚在沈府醒来时还要绝望。 三年祭! 坟冢里埋的都是她的骨血亲人! 沈天舒用力按住胸口,虽然此时完好无损,却比被人一剑贯穿时还要痛,还要冷…… 难怪当初她向明玉询问姜家的时候,明玉的表情那么一言难尽。 可笑自己当时还以为明玉身处深宅没什么见识,当时若是能多问上两句,说不定早就得知内情了。 她更恨自己这副身子不争气,竟在关键时候情绪起伏直接晕过去了,没能动手杀了厉子安,错过了对方最没有防备的时机。 以厉子安的身份,杀他的机会绝对不好找,这次错过了,下次再想动手,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床帐被人轻轻掀开,明玉一脸愁容,正准备看看沈天舒的情况,见她竟然已经转醒,此时正睁着眼睛盯着帐顶发呆。 “姑娘,您终于醒了。”明玉喜极而泣,最近几天对她来说,可着实太刺激也太煎熬了。 尤其是沈天舒晕倒之后,她生怕姑娘身份败露,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将厉子安安排来的人都拒之门外。 她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以前跟在原主身边,一年到头连出府的机会都少得可怜,哪里经过这样的大事儿。 沈天舒若是再不醒过来,她真的就快要撑不住了。 “这是哪儿啊?”沈天舒环顾四周,见房内布置低调奢华,十分精美。 她前世见多了公侯王府,能看出这房间绝对是按照王府标准布置的,却又觉得厉子安应该不会贸然把自己带回瑞王府。 果不其然,只听明玉道:“这儿是武昌府城郊,厉家别院,那个厉公子把老夫人和您都安排在这里养病。 “奴婢先帮您洗洗脸,您把脸上的胎记重新补一补,奴婢再去请刘大夫来给您看看。” 得知一切已经过去三年之后,沈天舒再见到刘旭琨,看着他已经有些花白的鬓角,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潼娘子,你如今休息足了,暂时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你自己懂医,应该也清楚,你身体底子不太好,有条件的话,还是应该好生调养一下才是,你如今年轻,调理起来也更容易一些,若是置之不理,时间久了拖出大毛病可就不好了……” 听着刘旭琨如长辈般的谆谆叮嘱,沈天舒情绪险些失控,强忍半天,还是红了眼圈。 刘旭琨从进屋开始便一直在察言观色,见沈天舒这样,越发放温和了态度道:“这次多亏了你才救了老夫人,少爷以及我们阖府上下都十分感激你,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或是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一定要开口,我们会尽力帮你的。” 沈天舒闻言却只是轻轻摇头道:“医者仁心,当日即便不是老夫人,是其他任何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的,所以感谢什么的,真的没有必要。 “如果可以的话,只希望能够让我们主仆在这里多借住几日,等我身体好一些了,我们会自行离开的。” “潼娘子这话就说得太见外了,请千万不要客气,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住,住多久都没问题的。”刘旭琨道,“少爷在院子里给你安排了两个丫鬟,有什么粗活重活吩咐她们去做便是。” “对了,还有一事,想要麻烦刘大夫。”沈天舒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潼娘子但说无妨。” “不知道别院这边有没有可以抓药的地方?还是需要开了方子叫人去城里医馆抓?我想给自己抓点药吃。” “自然,别院这里就有药房,潼娘子可以叫丫鬟带你去,也可以开了方子叫丫鬟送去药方抓药,药房那边有药童轮流值守,无论什么时辰都有人在的。”刘旭琨一听只是抓药,登时神色一松道,“不过这边只是老夫人日常修养的别院,所以药材也是以常用药为主,若是需要什么药房没有的药,潼娘子也不要客气,写了单子叫人给我就是,我会安排的。” “多谢刘大夫。”看着刘旭琨起身时微微费力的模样,加上之前在刘旭琨身上闻到的淡淡药味,沈天舒眸光微闪道,“刘大夫自己也要多保重身体,我看您的右腿似乎受过伤?湖广冬日湿冷,今年尤慎,怕是不太好过吧?” “潼娘子好眼力,我今年秋天上山采药,不当心扭伤了膝盖,年纪大了,至今还没好利索,经常酸痛不已每天都得敷药,也麻烦得很。” “原来如此,筋骨损伤本就难好,又伤在膝盖这样重要的位置,尽量还是静养为好,酸痛的话,二乌散外敷应该会有些效用。”沈天舒说罢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不好意思,您本就是大夫,我还当着您的面说这些,当真是班门弄斧了。” “潼娘子不必过谦,我如今用的正是二乌散,不过是年纪大了,恢复得慢罢了。” 刘旭琨没想到沈天舒连外伤也懂,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什么脸上有胎记的年轻女大夫,这才满心疑惑地告辞离开。 他一边往外走,心里一边忍不住想,这位潼娘子,年纪轻轻不仅眼力佳,而且辨证清晰、医术精湛,甚至比一般三四十岁的大夫还更有经验。 这不仅难得,而且也透露出来不少信息。 医术与做学问不同,除了闭门读书之外,多积累经验有时候更为重要。 但是他从未在业内听说过潼娘子的名号,着实有些奇怪,也难怪世子爷不放心,让自己对她多加留意和试探。 送走刘旭琨之后,很快就有人来给主仆二人送上了晚饭。 鸡丝粳米粥,枣泥山药糕,配上几碟精致开胃的小菜,都是适合沈天舒如今吃的,足见主人家准备的精心。 “一起吃吧,你这两日也累坏了。”沈天舒招呼明玉。 明玉推辞不过,最后便偏身搭边儿坐在绣墩上,说是一起吃饭,其实她自己根本没吃多少,基本都在照顾沈天舒用餐。 沈天舒也不强求,只是加快了自己吃饭的速度。 待沈天舒吃饱放下筷子,明玉果然飞快把剩下的粥和点心一扫而空,然后一边收拾碗碟一边担忧地问:“姑娘,您接下来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这里暂时能供咱们落脚,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接下来咱们去哪里?要不然咱们回杨家去?” 沈天舒正在写药方,闻言手下一顿,杨家是原主的外家,却并非她的亲人。 她抬头看向黑黢黢的窗外,沉声道:“咱们回沈家!” 第011章 再见厉子安 厉子安在书房听了下面人的汇报,又看了看桌上一字排开的几张药方,问坐在对面的刘旭琨。 “刘大人,您看这几张药方可有什么不妥?” 刘旭琨摇摇头道:“并无不妥,很对症,开的也都是常用药,之所以几乎每天都有细微的不同,应该是她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做出的调整。还有一份外伤跌打用药,她做好还让丫鬟给微臣送了一份,十分好用。而且她每次都是将药方交给北苑的丫鬟,由丫鬟送去药房抓药,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潼娘子的来历成谜,但是老夫人突然急病是意外,根本不可能有人早有准备地在半路等着。如果世子爷还有疑问的话,微臣叫人把她煎药之后的药渣拿来查查?” 刘旭琨虽然没把话挑明了说,但他的意思十分明确,觉得厉子安这次有些怀疑过头了。 “倒也不必如此。”厉子安摇摇头。 毕竟只从对方脸颊上的伪装以及手中握着剪子这两点,根本无法认定她是另有所图。 更有可能只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出门在外的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厉子安忍不住又搓了搓手指,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是指尖却好像还残留着对方脸颊柔嫩的触感和脂粉的滑腻。 “来人。”厉子安问,“潼娘子此刻在青云院么?” “回世子爷,潼娘子今日被太妃娘娘请去说话了。” 厉子安闻言立刻起身道:“我过去看看。” …… 沈天舒虽然对明玉说自己要回沈家,但是接下来的几天却好像安心在别院住下来了一样,丝毫不提回家的事儿。 除了每天写好药方让别院的丫鬟去帮忙抓药,回来之后自己熬着吃用,她从不出门,更没有任何不合适的举动。 刘旭琨中途又来过一次,她还找对方借了两本医书翻看,在房里待得越发自在,好像真是单纯留在这里养身体一样。 不过清闲的日子刚过了几天,主院那边就来人了,说老夫人眼内白翳终于褪去,请潼娘子过去叙话。 明玉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对此不免颇有些微词。 “这个厉家看着是个大户人家,没想到做事也这般不懂礼数,姑娘救了他们家老太太的性命,都累得晕倒了。如今她们老夫人好了,就算不亲自前来感谢,也没有把姑娘随意召唤过去的道理。” “人家到底是长辈,都是已经能做我祖母的年纪了,如今还在病中,咱们过去一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天舒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明玉却不知,她也不好挑明了说。 她对着镜子给自己化妆,之前太过匆忙没有办法,她最近重新调和了一下桃花粉和胭脂,加了几味药材进去,使得颜色更加持久,不易脱落,需要用特制的药水才能擦掉,梳妆起来就方便了许多。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明玉还是忍不住替她委屈道:“姑娘就是性子太好,才总会被人欺负。” “以后不会了。”沈天舒看着镜子里还略有些陌生的面孔,目光坚定地说。 丰荣太妃住在主院正房的东暖阁内养病。 沈天舒以前虽然没有见过她,但也对其有所耳闻。 丰荣太妃是世家大族嫡长女出身,身份高贵,入宫便直接封嫔,诞下瑞王后很快就被封妃,在后宫中多年屹立不倒,还为瑞王争取到了湖广这片富饶的封地,可见其不仅仅有背景,也是个颇有手腕的女人。 先皇故去之后,丰荣太妃便被瑞王接出宫到封地养老,日子过得可比宫里滋润多了。 所以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而且气质更好。 “潼娘子,这次真是多亏你了。”丰荣太妃见沈天舒来了,急忙把人招呼到自己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笑得格外慈祥道,“若不是你,我这一把老骨头,怕是就要死在外头了。” “是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沈天舒前世经常入宫陪伴太后左右,深知这些深居后宫的女眷们喜欢什么样的,所以与丰荣太妃说起话来游刃有余,句句都说到对方的心坎儿里。 丰荣太妃本就因为沈天舒救了自己对她颇有好感,聊了几句闲话之后,越发被哄得合不拢嘴。 “潼娘子,前几日你身子不好,我也没好意思搅扰你,今日既然过来了,就再帮我把把脉。”丰荣太妃提出要求。 沈天舒闻言颇有些为难道:“刘大夫医术高明,比我强多了,有他帮老夫人调理,哪里还用得着我……” “那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丰荣太妃坚持道。 见丰荣太妃固执地伸出手等着自己,沈天舒只得上前帮她诊脉。 “如今老夫人眼内白翳已褪,脉象已无大碍,只是这次用错药妄耗不少阳气,接下来还得以滋阴养肾为主,好生调养才是。” “刘大夫也是这样说的。”丰荣太妃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失望,“我就是不耐烦喝那些个苦药汤子。” “刘大夫经验丰富,对您的身体情况也比别人更加了解,老夫人还是要遵从医嘱为好。”沈天舒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等老夫人的病情稳定之后,也未必非要靠吃药来滋阴养肾,长期的调养身体,还是应该以食补为主,虽然见效没有吃药那么快,却也能减少吃药对人心情的影响和肠胃的刺激。 “像您这样的身体情况,日常可以叫人备一些九转芝麻丸,山药糕等当做小点心,早饭的时候可以煮黑米粥,叫人磨黑豆豆浆,熬莲子粥等,每天午膳或是晚膳时候,可以加一道黑鱼汤、乌骨鸡汤,或是板栗炖鸡,这些都是滋阴补肾的好东西。俗话说得好,药食同源,食补虽然效果有些慢,但是更容易坚持下去。” “还是你说话中听。”丰荣太妃登时高兴起来,“那些大夫都恨不得给人多开药,一天三顿地喝,喝得我嘴巴犯苦,吃饭都没滋没味的。偏生子安那孩子就信大夫的话,天天看着我吃药,一点儿都不知道变通。等会儿我叫他过来,你把刚才那些话好生跟他讲一讲。” 厉子安果然一直都在别院没有离开,沈天舒的心跳忍不住有点加快。 丰荣太妃这边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众丫鬟行礼问安的声音。 一个身高腿长的身影从外面大步走进来,边走还边笑着说:“老祖宗,您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了?” 来人正是厉子安。 沈天舒忙起身见礼,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经悄悄攥紧。 第012章 难言之隐 “说你坏话还用在背后说?这会儿还不到喝药的时辰,你怎么过来了?” 丰荣太妃嘴上这么说,但是表情却是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足见她对厉子安的喜爱。 “瞧您这话说得,您若是肯乖乖吃药,我也用不着专挑每天吃药的时候过来哄您了!” 厉子安大马金刀地往旁边一坐。 “我又不是子菡,还用你哄?”丰荣太妃立刻用沈天舒刚才说的话去反驳孙子,“潼娘子都说了,像我这样的,食补比药补要好,不信你问潼娘子。” 厉子安投向沈天舒的目光登时犀利起来,默默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解释。 “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沈天舒刚才只是顺着太妃爱听的说,此时面对厉子安,就必须要说出几分道理来才行,“而且人随着年纪增长,各个脏腑的功能也会慢慢减退,就好比老年人一般都喜欢吃烂软易消化的东西,除了因为牙齿问题,跟肠胃功能的减退也有很大的关系。 “再温和的汤药,喝下去对胃肠其实都是有一定刺激作用的,尤其像老夫人这样,从心里也抵触吃药的,时间长了肯定更加影响她的食欲。 “进食变少,肠胃又受汤药刺激不能正常运转,长此以往对身体反倒没有好处,身体汲取的养分不足,慢慢也会让人变得虚弱。而肠胃一旦出了问题,以后无论是再食补还是再吃药,都会变得更加难以吸收,难免陷入恶性循环。 “所以我觉得,像老夫人这样的情况,如今既然眼内白翳已退,接下来还是食补比药疗更好。” 厉子安刚开始对沈天舒的言论并不以为然,他一直信奉有病就要吃药的道理,但是听她一番话说下来,竟然莫名有种她说得很有道理,自己就快被她说服的感觉。 他扭头朝身后的刘旭琨征求意见:“刘大夫,您怎么看?” 刘旭琨点头道:“潼娘子说得很有道理,我这几日也注意到,老夫人有点食欲不振,进食比往常要少,正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用药。” 厉子安神色一凛,看向屋内下人厉声问:“老祖宗最近食欲不振怎么没人告诉我?” 屋里的丫鬟们吓得扑通通跪了一地。 丰荣太妃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道:“是我不让她们说的,你有什么脾气就冲我来,在我房里凶什么凶!” 厉子安顿时没了脾气,只得道:“那就劳烦刘大夫了,帮着写几道食疗菜谱,交给后厨让他们照着做。” 丰荣太妃闻言立刻不乐意道:“这是人家潼娘子提出来的,要写也该让潼娘子写才是。” 沈天舒忙起身道:“老夫人,刘大夫经验丰富,对于食疗肯定比我了解得更加透彻。其实我今日过来,主要是想向老夫人辞行的。” “怎么这么着急要走?是这里住的不舒心么?还是下人们对你不敬?” “没有,府上众人都对我极好,吃穿住无一不精,只是我已经在府上叨扰多日了,如今身体也好了许多,实在不该再继续打扰了。” “你若是没有什么去处,倒不如就留下来,以后专门帮我调养身体如何?” 许是因为当初死里逃生的时候,一直是沈天舒守在她的身边,所以丰荣太妃对沈天舒十分信任,也有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亲近感。 所以她也没跟厉子安商量,便直接开口挽留沈天舒。 厉子安闻言心里一惊,这位潼娘子来历不明,王府怎么能留下这样的人,更何况是留在老祖宗身边。 好在沈天舒并没有答应下来,摇头婉拒道:“我此番出门,其实是想去应天府求姜神医开方救人的,谁知那天从厉公子口中得知,姜家竟然已经……” 她说着红了眼圈儿,低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我这几年一直在家侍疾,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不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已经无法再去向姜家求助,我也只好先回家再另做打算了。” 刘旭琨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敢问潼娘子可是与姜家有旧?” 沈天舒垂眸道:“我家久居深山,五年前,姜潼姜神医游历到湖广,进山采药受伤,曾在我家借住数日,见我喜读医书,所以常常点拨于我,令我受益良多。 “这几年家人有病在身,我想尽办法也不见效,便打算厚着脸皮登门向姜神医求助,谁知……” “阿潼五年前的确去过湖广,因为采药受伤所以不得不借住在一户人家养伤。”刘旭琨有些激动地确认道。 厉子安却依旧心怀警觉地问:“敢问姜神医当时是受了什么伤?” 沈天舒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右腿膝盖严重扭伤,养了足足两个月才好利索。” 原主生得一双杏眼,但是配上她此时的眼神,却丝毫不显得天真清纯,反倒有种将人一眼看透的犀利。 厉子安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不太得劲儿,竟生出几分自己不该这样一直怀疑别人的念头。 “不错,的确是这样!”刘旭琨越发确信,当初姜潼受伤之事,只有家里人知晓,并未向外宣扬,沈天舒如果不是当事人,绝不可能知道得这样详细,“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遇到跟阿潼的故交,当真是……” 沈天舒诧异地看向刘旭琨,问:“刘大夫也认识姜神医么?” “我师从于阿潼的祖父,几乎可以说是看着阿潼长大的,她要唤我一声师伯的。”刘旭琨道,“你家人是什么情况,如果不嫌弃可以跟我说说,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真的?”沈天舒双眸一亮,但是又有些说不出的犹豫,甚至连眼尾和耳垂都肉眼可见地泛起红晕,“我家人的病……不知可否借纸笔一用?” “当然,咱们去我的书房详聊,不要在这里打扰老夫人休息了。” 来到书房,沈天舒便开始奋笔疾书。 刘旭琨与好奇跟来的厉子安一边等待一边喝茶。 半晌后,刘旭琨拿到沈天舒写好的笺纸,一看内容登时就愣住了。 难怪沈天舒刚才一脸难以启齿的模样,笺纸上面赫然写着——男,十九岁,意外伤及石门,致阳|痿不举……后面详细写了症状,还罗列出几个已经尝试过的药方。 刘旭琨身为医者,对各种毛病见的多了,倒也还算镇定。 反倒是凑在刘旭琨身后偷看的厉子安,此时止不住地尴尬,努力移开视线,不好意思去看沈天舒。 沈天舒抓到机会,小指轻拂,将早就藏于指甲内的药粉分毫不差地弹入厉子安的茶碗内。 第013章 死罪暂免,活罪难逃 刘旭琨细细看过医案后,眉头紧锁。 这份医案写得清楚明白,辨证思路也没有问题,方子开的也对证,几次更换方子也都有理有据,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凝神苦思了许久,才终于灵光一闪,开口问:“潼娘子,你可知道,病人受伤之时是什么季节,当天是什么天气?” 沈天舒闻言心中赞叹,真不愧是祖父的得意门生,一下子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不过她面上却一脸不明所以地说:“是冬天,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就跟前几天的差不多,因为湖广鲜少下雪,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不过这跟病症有什么关系么?” “这就对了!”刘旭琨猛地一拍桌子道,“石门穴募集三焦经气血,为任脉之气出入之门户,乃任脉水湿之关卡,伤及石门的时候是冬季,下大雪,寒气入穴,阻断关卡,气血不通,水湿不畅,自然阳|痿不举。” 沈天舒露出惊喜的神色,兴奋道:“若是如此,便该先泄后补。” “或补之灸之。”刘旭琨拿着沈天舒写好的纸翻来覆去地看,“这个病例也很有参考价值啊!若不是潼娘子将其他法子都用尽了,我一时半会怕是也想不到这一点上去。” 两个人交流医术,厉子安插不进话,却也不走,坐在一旁喝茶围观。 “病症问题是刘大夫看出来的,还请刘大夫帮忙开个方子吧!”沈天舒趁机提出要求。 刘旭琨却有些犹豫,童家有规矩,无论亲传还是外姓弟子,没有亲自见过病人,亲自诊脉,是不能随便开方子的。 沈天舒似乎看出了刘旭琨的为难,便退了一步道:“那不知能不能请刘大夫帮忙将辨证思路写一下,我回去也好再找大夫一起细细参详。不然我人微言轻,即便说了,也不一定能引起大夫的重视。” 有了前面一个让人为难的要求做对比,这个要求就显得十分合理。 这也是大夫之间交流的一种办法,毕竟交通不便,很多病人如果病情危重,根本没办法长途奔波,去很远的地方求医问药。 所以遇到疑难杂症,很多大夫之间就会互相传递医案,看过的人也会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想法和思考,互相启发。 原本沈天舒既不是大夫,也没有明确的师承谱系,是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的。 但是一来她救了太妃,让刘旭琨对她刮目相看;二来她先提出让刘旭琨开方,使他为难,然后再主动退一步,让第二个要求看起来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果然刘旭琨这次没有半分犹豫,另取一张纸,详细写下了自己对这份医案的看法,建议如何辨证和治疗,最后落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印鉴。 沈天舒一脸如获至宝,接过来细细看了一遍,小心折好收起来,冲刘旭琨深施一礼道:“多谢刘大夫施以援手。” “潼娘子真是太客气了,比起潼娘子救了老夫人之举,实在是不足挂齿。” 沈天舒谢过刘旭琨,顺势告辞离开。 走前看到厉子安已经喝得见底儿的茶碗,眼底不由闪过一抹喜色。 这药粉是当年姜家的一份禁方,被祖父姜濉锁在自己房间的暗格内,据说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 当年这份药方被研制出来,是治疗风湿骨病的,刚开始的确颇有疗效,但是病人却基本都在一年之内身亡,前半年还只是轻微的小病小痛,后半年就会越来越痛苦,而且很难查出原因,最后基本都在痛苦中过世。 这几日,沈天舒用抓回来的各种药慢慢研磨配置,将原本的药方进行改动,做成了无色无味的药粉,做好之后就一直藏在指甲中,静静地等待时机。 第一次看到厉子安的时候,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拼上自己这条命,也要杀了他给家人报仇。 但是得知姜家灭门案已经过去三年之后,她经过最初的悲痛欲绝,重新冷静下来又往深处想了许多。 自家与厉子安无冤无仇,他为何会突然下此杀手? 这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是否还有幕后主使?其他参与此事的人如今又在何处? 沈天舒觉得,既然老天爷让她得以苟活于世,定是要让她查出当年灭门案的真相,还家人一个公道…… 她盯着厉子安眼角的红痣,心下暗道,暂且留你一条狗命,待我查出真相,再了结你也不迟! 只不过死罪暂免,活罪难逃。 你既参与了此事,那就好好尝尝这慢性毒药之苦吧! 目送沈天舒离开之后,厉子安眯起眼睛,道:“也不知生病之人与潼娘子究竟是何关系。” 刘旭琨道:“病人年方十九,不是夫君想必就是兄弟了,潼娘子一直做妇人装扮,想来很有可能是夫君吧!” 厉子安却飞快反驳道:“她之前说过,这几年都在家照顾病人,若是夫君,几年前才几岁?成亲未免也太早了吧?” 刘旭琨闻言抬头看向厉子安,捋捋胡子,意味深长地说:“世子爷觉得是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厉子安闻言,伸向茶壶的手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来,语气却十分冷淡地道:“刘大夫想多了,我只是想,她既然得过姜神医的指点,会不会对父亲的病有所帮助。” 刘旭琨闻言眸光闪烁,摇头道:“王爷的病,只有姜家的祖传神针能救。且不说潼儿不可能将祖传神针教给外人。退一万步说,即便想教,潼儿在外借住养伤,满打满算也不足两个月。这么短的时间里,潼娘子就算再天赋异禀,也决计不可能学会的。” 厉子安面色还是沉了下去,心情也跟着跌落谷底。 瑞王自三年前头部受伤后,至今昏迷不醒。 这三年时间里,厉子安遍寻大齐境内名医,重金收购各种名贵药材,却始终不见有效。 刘旭琨只说姜家祖传金针可救,可姜家早就被满门尽屠,唯一的幸存者是个襁褓中的奶娃娃。 这岂不是说,父亲就只能等死了么? 第014章 好你个沈天舒! 永州府,沈家。 许氏病恹恹地歪靠在软塌上,一反平日精致完美的模样,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满是青痕,面色发黄,毫无气色可言,嘴角起了一溜儿水泡,有的已经破了,浓水血水凝在表面,格外狼狈。 郭嬷嬷轻轻帮她揉着太阳穴,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心疼道:“夫人,您还是睡会儿吧,瞧瞧这几天熬得,人都不成样子了,过几日老爷就要回来了,看到您这样可如何是好!” 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这事儿,许氏更加头痛。 许毅豪的身体已经让她十分担心,偏偏沈天舒也失踪十来天了,音信皆无,若是老爷回来之前还找不到人,她都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么?还没找到?一群废物!她一个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荒山野岭能跑到哪里去?就算是摔下山崖摔死了或是被野兽咬死了,也该把尸首找回来吧?” 话音未落,一个小丫鬟快步进屋道:“夫人,表少爷醒了,又开始摔东西,还说咱们这儿的大夫都不行,闹着要回家……” 许氏一听也顾不得自己不舒服,赶紧起身往跨院去,边走边扯着帕子抹眼泪。 “连换了几个大夫都不见效,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许氏这些日子辗转难眠、嘴上起泡,自然不是因为沈天舒丢了,而是自打那日被沈天舒捅伤之后,许毅豪回来就突然不举了。 这下不仅吓坏了许毅豪,更把许氏惊得魂不附体。 许家几代都是一脉单传,许毅豪可是家里的独苗儿,全家人的宝贝疙瘩,倘若真在这方面有个什么好歹,岂不等于断了许家的香火? 许氏将找沈天舒的事儿交代下去,自己则到处遍请名医,只要大夫说有用,甭管虎鞭还是鹿鞭,丝毫不吝啬银钱地往家里买。 可这一转眼都十多天过去了,当地有名的大夫全都请了个遍,艾灸、针灸、吃药、食补轮番上阵,却还是丝毫不见好转。 “哐啷——” 许毅豪不知第多少次摔了药碗,声嘶力竭地怒吼:“滚,都给爷滚!备车!爷要回家!” 刚进跨院就听到屋里砸东西的声音,许氏急得几乎掉下泪来,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忍不住对郭嬷嬷道:“这可如何是好,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 许毅豪若是就这样回家,娘家爹娘哥嫂都不会放过她的! “夫人,永州府内知名的大夫都请过了,还是不见效,实在不行就只能打发人去武昌府请了。” “庸医,都是庸医!”许氏气得浑身发抖,“一个个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用都没有!” 屋里,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满地碎瓷片,半点儿声音都没有。 这些日子天天如此,她们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一个小小的知府衙门后宅。 表少爷的“病”,在下人中其实早就传遍了——站不起来了。 对于男人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打击,怕是比没了胳膊腿儿还让人难以接受。 表少爷本就是个不安分的,许氏院里的人都知道,当初他之所以过来投奔夫人,就是在老家玩女人玩出事儿了,被许家人送过来暂且避一避风头。 谁知他丝毫不见收敛,在沈府住了不足半月,已经在许氏的纵容下睡了好几个丫鬟,被他轻薄调|戏过的更不知多少,最后竟还恬不知耻地把主意打到大姑娘身上。 可以说,整个儿沈府后院,除了许氏是真情实意地为他担心之外,其余人基本都觉得他是遭报应了。 现世现报,罪有应得的那种。 许氏快步进屋,绕开满地的碎瓷片,凑近床边,一把拉住许毅豪的手,哭着道:“毅豪,你别着急,姑母这就打发人去武昌府请名医了,肯定能把你治好的。 “而且老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这事儿,急不得的,你再多住几日,养好了身子再回家也不迟,你说是不是?” 许毅豪听到武昌府,突然想起什么,提高声音道:“对啊,武昌瑞王府不是有一位御医么?听说还是当年姜神医的徒弟!” 他说到这里两眼放光,仿佛觉得自己雄风再起有望,一把抓住许氏的胳膊,急切道:“姑母,你快叫人请御医来给我看看,御医肯定比别的大夫有本事!咱们多给银子不就是了!” “……”许氏闻言张了张嘴,却满嘴苦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自然知道瑞王府的刘旭琨刘御医,但这是银子的事儿么? 无论瑞王府还是刘御医,是她有本事能搭得上话的么? 更别说是请到家里来给许毅豪看病了。 许毅豪这几日本就喜怒无常,此时看许氏支支吾吾态度不明,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巴掌呼在许氏脸上骂道:“怎么,不舍得花钱还是不愿意去走关系?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让我好起来,是不是!” 许氏被他打得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又气又急,挣扎几下竟都没能重新坐起身来。 “表少爷!”郭嬷嬷惊声尖叫,扑上去扶起许氏,“你怎么能对夫人动手!” “我动手怎么了,这还是轻的!”许毅豪一脸阴狠地盯着许氏,咆哮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都要刘御医给我看病!否则——如果我治好了还则罢了,若是治不好……以后还想回娘家?你就只当自己没有娘家吧!” 许氏哭得上不来气,被郭嬷嬷一路扶回正房。 许毅豪那一巴掌半点儿没有惜力,几十步远的路走过来,许氏的半边脸就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 郭嬷嬷一边拧帕子给许氏敷脸,一边忍不住道:“夫人,不是老奴僭越,表少爷这次真是太过分了些。不管怎么说,您是长辈,他受伤也不是您的错,您这些天给他请医问药,急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他半点儿不记您的好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出言不逊,还对您动手……” “唉,他还只是个孩子!”许氏丝毫不怪许毅豪,反倒忍不住替他辩解道,“其实他平时对我还是很尊重的,只是突然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他才多大啊,心里太慌了才会这样的……” 许氏都这样说了,郭嬷嬷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夫人。”贴身丫鬟含巧打破了屋内略有些尴尬的沉默,她拿着一封信快步进来道,“刚才门外有人来送信,一定要交给夫人过目,说里头是能治好表少爷的灵丹妙药。” “赶紧拿来!” 若是搁在平常,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许氏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此时却也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许氏一把抓过信撕开,抽出里面薄薄的两张信纸,一张上面写着她看不懂的医理,但是下面落款却签着刘旭琨的名字,还有印鉴。 这简直就是人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 许氏以为另外一张肯定是药方,激动得手都在抖,慌忙展开,却见上面写着:“若想救人,明日辰时,带人来东兴客栈,风风光光接我回家。” 许氏低头一看落款,气得将手中信纸用力揉成一团,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沈天舒!” 第015章 咽不下这口气 许氏拿到纸条,自然不可能尽信,立刻叫人将华安堂的宫立华请来府中询问。 宫立华当年只是个游方郎中,机缘巧合在荒郊野外救过许氏一次,便得了许氏的信任,在永州府站稳了脚跟,开起了华安堂。 背靠许氏这颗大树,加上也的确有两把刷子,宫立华很快就成了永州府最有名的大夫,华安堂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许毅豪出事之后,许氏第一个派人去请的便是宫立华,只不过他当时又是施针又是开药,还卖给许氏一支高价的虎鞭,最终却都无济于事,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如今沈府家丁突然又登门来请,宫立华心里也是有点儿嘀咕,也不知是许毅豪的病情有了好转,还是又恶化了,但也片刻不敢耽搁,赶紧提着药箱来了。 到了沈府之后,宫立华却没有被带到许毅豪床前,而是被安置在花厅喝茶,不多时便听见屏风后面有脚步声。 听得丫鬟说沈夫人到,宫立华忙起身问好。 “见过沈夫人。” “宫大夫不用客气。”许氏道,“今日请宫大夫过府,主要是想让您帮忙过过目,这份医案究竟是真是假。” 许氏说罢,一旁的丫鬟立刻捧起托盘走到宫立华面前。 宫立华拿起盘中的医案,下意识地先去看下面的落款和印鉴,紧接着再细看字迹。 看过之后,宫立华立刻坐直了身子,由单手拿笺变为双手捧着。 “这……”他捧着医案的手都在轻轻颤抖,“这是刘御医的亲笔啊!” 宫立华没想到,沈家竟然还有这样的门路,能请到刘御医看病案,写辨证。 只是不知为何沈夫人还要怀疑东西的可信度,难不成是花钱从别处买来的? 他本就知道许毅豪的病情,上次灰溜溜回家之后,也时常自己推敲,却始终难以勘破,此时细看内容,简直茅塞顿开,忍不住连连击掌称赞:“真不愧是童神医的高徒,不愧是御医出身!这思路,这辨证,真是绝了!” 许氏闻言心头一喜,忙问:“宫大夫,这真是刘旭琨刘御医的亲笔?” 宫立华又细细看了两遍道:“应该没错,能从这样小处发现问题并且展开辨证,非一般人能力所及,即便不是刘御医,也绝对是杏林高手。” 许氏听得心急,郭嬷嬷忙替她发问:“宫大夫,您倒是给个准话啊!是还不是?” 宫立华虽然觉得没有问题,却也不敢草率结论,思忖片刻道:“老夫当年遇到一位病人,病症十分奇特,曾试着写过医案送至瑞王府,求刘御医过目,当时幸得刘御医指点,家中还留有这份医案,不如叫小徒取来,对照一看便知真伪。” “来人,备车,快去快回。” 永州府本就不大,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宫立华的徒弟便带着他的宝贝医案来了。 医案被装在紫檀木做成的匣子里,开口处还挂着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锁,足见其重视程度,传家宝也不过如此了吧! 宫立华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木匣,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张纸,两相比较起字体和印鉴,最后点头道:“这份的确是刘御医的亲笔医案,恭喜沈夫人,令侄的病痊愈有望。” 许氏大喜过望,紧接着问:“不知宫大夫根据这份医案,能否开出药方来呢?” 她虽然迫切想让许毅豪好起来,却不想被沈天舒用一张药方轻易地拿捏住。 宫立华闻言却是一愣,紧接着连连推拒道:“不敢不敢,实在不是老朽不肯为夫人出力,只是即便有刘御医的医案珠玉在前,用药一事,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老朽学艺不精,实在不敢班门弄斧啊!” 无奈送走宫立华,许氏对着出自刘旭琨亲笔的医案犯了愁。 按照沈天舒的要求去接她?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不去? 连宫立华都不敢随便开方,就算再找到敢开方的大夫,能信得过么? 许氏陷入两难之地,气道:“也不知这死丫头从哪儿拿到的刘御医的医案!” 郭嬷嬷却若有所思道:“夫人,老奴曾经听沈府的老人儿说过,大姑娘生母刘氏的娘家便世代行医,好像还曾出过御医,说不定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关系在其中吧?” 许氏之前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当时全部心思都在辨别医案真假上头了,竟没有细想。 此时被郭嬷嬷一句话提醒,忽地惊出一声冷汗道:“不对啊!她离家这么长时间,是如何知道毅豪是什么毛病的?难不成,毅豪如今之所以这般,都是因为被她扎了那一下?” 郭嬷嬷却并不觉得沈天舒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否则当初还用得着投湖? “夫人,老奴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府上前前后后,至少请了不下十个大夫,虽然都给了银子封口,但是这种高门大院里的隐私事儿,又是这么个不好言说的毛病,哪里真瞒得住?私底下早就被当做谈资传开了,只是大家碍着老爷的官威,都不敢拿到明面上说罢了。 “大姑娘若是连刘御医那边都能找到门路,想知道表少爷是什么毛病,还不是易如反掌。” 许氏一想,也觉郭嬷嬷这话有理。 她之所以一直拖着不想派人去武昌府请大夫,也正是担心事情传扬出去。 永州府好歹还算自家地盘,离娘家也远一些,若是连武昌府都传开了,许家得到消息也就是几天工夫的事儿了。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还真要让我低头去求那个死丫头?” 许氏不甘心地攥紧拳头,“咔吧”一声,养了许久的指甲应声而断。 郭嬷嬷忙劝道:“夫人,如今还是要以表少爷的身体为重,您跟大姑娘较劲,万一耽搁久了延误了病情,于她又会有什么妨碍?最后吃亏的还不是您和表少爷? “至于大姑娘,如今她在外头,才是隐患,只要把人弄回家来,到时候要搓圆还是捏扁,还不是看夫人您高兴?” 许氏虽然心里还是觉得憋屈,但是正如郭嬷嬷所说,拖久了吃亏的还是自己,许毅豪那边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家都要被闹翻天了。 她咬牙道:“那我就给她一次脸,先把人弄回来再说,不然过些日子老爷回来也不好交代!” 郭嬷嬷知道许氏不甘心,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凑近许氏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许氏闻言立刻露出笑容,起身道:“还是你有法子,就这么着,明个儿一早,我亲自去接她!她不是想出风头么,我就让她好好出出这个风头!” 郭嬷嬷笑出一脸褶子道:“夫人操持家里家外这么多事儿,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老奴一心向着夫人,自然要替夫人着想。” “走,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毅豪。”许氏脸上的红肿未消,就忙不迭地给许毅豪报喜去了。 第016章 端的一副母慈女孝 永州府作为交通要塞,是连通湖广和广西、粤西的要道,常年人车往来,格外热闹。 东兴客栈作为永州府最大的客栈,每天门庭若市,接待着南来北往、东行西走的各地客人。 这天一大早,三辆饰有青幔、绣带的青油顶骡车停在客栈门口。 这般气派的车,可不是寻常商贾百姓能够受用的,只有四五品官员才能得用。 眼尖的人看到马车上沈府的徽记,知道是知府衙门的车,立刻远远地避开,免得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只是大家心里也忍不住好奇,这么多车一大早停在这里要做什么? 很快,两个婆子从后面的平头小车下来,一个摆好踏脚,一个掀起斜纹提花的车帘。 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先行下车,然后转身又从车内扶出一位衣饰华丽的妇人。 正是许氏和郭嬷嬷。 郭嬷嬷道:“夫人,这儿就是东兴客栈,咱们赶紧进去吧,莫让大姑娘等急了。” 周围人一听这话,登时都竖起了耳朵。 虽然大家都未曾得见过,但是沈大人在永州府任上已有五年,沈大姑娘美貌的名声可早就透过深墙大院传到外面来了。 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跑到客栈投宿,家里居然还要大张旗鼓来接?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吊得老高。 郭嬷嬷用余光瞟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顿时更来劲儿了,走到柜台前扬声问:“掌柜的,我们家姑娘在哪个房间?赶紧报上来,我们可没工夫跟你耽搁!” 还不等掌柜的说话,就听楼梯上有人道:“家仆粗鲁无礼,疏于管教,在这里先给大家告罪了。” 来人语气柔和,声音更是婉转动听,让听的人都觉如沐春风。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从郭嬷嬷身上移开,齐刷刷地投向二楼。 只见一位头戴帷帽的妙龄少女,被丫鬟扶着,缓缓移步下楼。 虽然有帷帽遮挡,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身姿绰约,举手投足间尽显仪态。 上来就被沈天舒来了句粗鲁无礼、疏于管教,许氏主仆二人都有一瞬没忍住黑了脸。 郭嬷嬷反应更快一些,立刻又堆出满脸笑容,三步并作两步,抢着上楼,伸手就要扶沈天舒。 “大姑娘,您这一走十几日,可把夫人给急坏了,天天吃不下睡不着地惦记您!这不,一听说您在客栈住着,早饭都没顾上吃就赶紧叫人备车来接您!” 沈天舒脚下一顿,让郭嬷嬷的手落了个空。 她淡淡扫过郭嬷嬷那张堆满褶子的脸,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但想当众坏她名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永州冬天素来甚少下雪,今年却接连大雪,成灾成患,父亲偏又因公外出。我只恨自己身为女儿家,不能替父分忧,这才于十几日前禀报母亲,亲自去城郊寺中为百姓祈福,希望能尽一份微薄的心力。” 今年湖广雪灾的确严重,几乎可以说是本朝有记载以来最严重的雪灾,受灾百姓不知凡几,客栈中也有不少因为官道积雪严重、无法继续成行而被滞留永州的客人。 十几天前正是风雪最集中的时候,沈天舒身为千金大小姐,却不辞辛苦,顶风冒雪地亲自去寺中为百姓祈福,众人听了都觉心里十分熨贴。 明玉察觉到沈天舒的手在自己手腕上轻叩两下,立刻按照她之前教过的说:“阿弥陀佛,多亏菩萨心慈,不忍心看百姓受苦,姑娘在寺中刚抄了一日经书,雪就小了许多,及至第三天就彻底停了,至今没有再下。 “只是山路湿滑难行,尤其下山更加不易,姑娘即便归心似箭,也不得不暂时按捺,待山路刚能供马车通行,姑娘就立刻叫人备车回家 “没想到好几处有落石拦路,这才耽搁了时辰,紧赶慢赶,将将在关城门之前进城,没有露宿荒外。谁知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里外竟都落了锁。 “我们姑娘想着,兴许是老爷不在家,夫人为了门禁森严,特意将锁门时辰提前了。这若是敲门,势必要惊动一大家子人,这才决定在客栈留宿一晚。今日片刻不敢耽搁,早早儿打发奴婢回府送信儿呢!” 对明玉的表现,沈天舒还算满意,虽然还有些许不明显的僵硬,但是这么一大套话都完完整整说下来了,情绪拿捏也还算到位。 这小丫头虽然平时显得有些畏畏缩缩,但是忠心护主,也有灵气儿,好好调|教一番,应该会是自己的得力帮手。 郭嬷嬷皱眉道:“没规矩,主子说话,有你插话的份儿么!” 沈天舒没理会郭嬷嬷,将目光投向一直站在那边没说话的许氏。 许氏只感觉沈天舒的目光犀利地穿过帷帽,带着威胁地落在自己身上,让她隐隐感觉有些不好。 果然,沈天舒微微垂下头,声音也低沉下去道:“是女儿思虑不周,累得母亲担心,还望母亲不要迁怒明玉,回府之后女儿愿自禁足于院中,抄经礼佛,修身养性。” 许氏顿觉客栈内大部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有质疑,有指责…… 她瞪了郭嬷嬷一眼,额角隐隐开始渗出汗来。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喊:“沈大姑娘去寺中是替百姓祈福,昨晚临时投宿客栈,也是不想半夜惊扰长辈,这样的好姑娘上哪儿去找,沈夫人你就饶过她这次吧!” 有了一个人起头,其他人登时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其实说起来,沈大姑娘好像也没犯什么错吧?” “沈大姑娘,谢谢你替民祈福,你一定会有福报的!” 人都有从众心理,喊的人多了,围观众人便都被带得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替沈天舒说话。 此时,除非叫衙役进来拿人,否则场面已经不是许氏能够控制的了。 不过她还算有理智尚存,知道一旦这样做,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但会让沈大人的官誉受损,也会破坏她对外一直伪装出来的温柔贤良形象。 “瞧你这话说的。”许氏此时也只能把郭嬷嬷推出去道,“郭嬷嬷上了年纪,说话做事多有不妥,也是我管教不严,回去一定好好罚她!” 郭嬷嬷识趣地连声告罪,退到一旁。 沈天舒这才缓步走下楼梯,来到许氏身边,屈膝行了一礼道:“让母亲费心了。” “咱们母女之间哪里用得着这般客气,赶紧回家吧!”许氏假笑着伸手将人扶起,听着周围百姓的恭维,端的一副母慈女孝。 第017章 回回这样谁受得了? “药方拿来!” 坐车回到沈府,许氏立刻就变了嘴脸。 “母亲,真是对不住,药方被我记在脑子里了,实在没法子‘拿’出来给您看,不过还请母亲放心,我会每日配好药让明玉送过去的。”看着许氏瞬间变黑的脸色,沈天舒又补充道,“当然,我是说在没有人打扰我的前提下,否则一个不小心害我把药方忘了,或是记岔了,那吃错了药,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天舒说完转身要走,却听许氏道:“你休要欺人太甚!” 她猛地转身看向许氏,一步步走近,压低声音道:“母亲,究竟是谁欺人太甚?原本我为了父亲,为了家庭和睦,一直敬你、忍你,可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母亲该不会连自己都信了,真当我是去庙里祈福了吧? “我知道,这件事无凭无据,我说出来也毫无用处,只会平白污了自己的名声。但是人在做天在看,已经有人遭了报应,母亲与其为他人着急上火,不如还是多多保重自身为好!” 许氏被说的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脚下连连后退,被郭嬷嬷搀扶一把才稳住身形。 沈天舒说罢,带着明玉扬长而去。 独留许氏站在原地咬碎一口银牙。 郭嬷嬷低声问:“夫人,难道就由着大姑娘这样嚣张不成?” 许氏恨声道:“如今毅豪的病还要着落在她身上,等毅豪好起来,看她还能嚣张几日!” 沈天舒回到自己的双棠院,屋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十几天没人打扫,家具上都落了一层薄灰。 明玉很快端来炭盆,手脚麻利地将软榻上收拾干净,伺候沈天舒更衣,把她安顿好再去收拾其他地方。 沈天舒换上家常的衣裳,脱了鞋,舒舒服服地靠在软榻上,看着满屋子忙活擦拭收拾的明玉,皱眉问:“屋里其他人呢?” 身为沈府嫡长女,沈天舒院里自然不可能只有明玉一个丫鬟。 她以为先前之所以没人,是被许氏想法子调走,好方便许毅豪行事。 可如今事儿都过去了,人却还都不见回来。 屋里屋外这么多事儿,只明玉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姑娘,杨嬷嬷家中有事,告假回老家去了,如今还没回来。明珠、敏儿和曼儿都因为姑娘落水被夫人处置了。明珠叫家人领回去配了小厮,敏儿和曼儿都被发卖了。只有奴婢那日正好赶上休息,回家去了不在府中,所以才得以留下继续伺候姑娘。” 沈天舒闻言不由冷哼一声,许氏特意趁原主身边嬷嬷和最忠心的大丫鬟不在的时候干这种事儿,剩下的三个人恐怕都没那么清白,至少也做了将原主引到院中假山旁、在许毅豪意图不轨的时候视而不见之类叛主的事儿。 偏生许毅豪没能得逞,原主又落水出事,许氏便急着把三个人打发了,想必也是怕走漏了消息。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留下一堆钉子在身边,还要她费心提防。 “你家里人最近可都还好?” 沈天舒随口丢出个话题,明玉这个小话痨,立刻就顺着往下说起来。 “有劳姑娘惦记,家里都好,我爹的腿伤养得差不多了,如今已经能做点力所能及的轻活儿了。大哥还是常年在外奔波,给人赶车。二哥多亏当初念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前两个月开始跟人学着做账房先生,虽然暂时赚得不多,但是往长远了看,比大哥有前途得多……” 沈天舒心下却在暗自盘算,她如今手中无人可用,如果明玉的家里人靠谱的话,收归己用也是可以的。 自从知道姜家出事已经三年之后,她就萌生了要回沈家的念头。 倒不是因为自己在外生计艰难,她有一身医术,随便做点儿什么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但若想查出当年真相,为家人报仇,沈家大姑娘的身份,却能给她带来更多帮助。 沈父沈仲磊出身太原沈氏,虽说不是累世公卿的阀阅世家,却是本朝新贵。 沈本就是当地大姓,本家这一支又从太祖皇帝未发迹时便跟随左右,为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家族因此发迹。 沈仲磊在永州府任知府已近五年,根据家中送来的消息,他第一次考绩为右,三年再考若还是优,家里就能帮他活动一二,升迁调职。 有这样的家世做靠山,查起当年旧案,肯定比她单打独斗来得事半功倍。 沈天舒正在盘算自己该从何处入手,门外就响起郭嬷嬷的声音:“大姑娘,夫人打发老奴来取药。” 沈天舒示意明玉放人进来。 郭嬷嬷可能是被许氏训过,这次进屋后态度十分客气,给沈天舒行礼后,问:“不知药材可准备好了?” 沈天舒不紧不慢地说:“嬷嬷也看到了,我屋里如今只有明玉一人可用,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屋子都没收拾完,哪里有功夫去做旁的事,等明玉把屋里收拾完了,我便立刻叫她出去抓药。” 郭嬷嬷赔笑道:“都是老奴的错,之前夫人就交代过,让老奴给姑娘把下人配齐了,老奴上了年纪,竟混给忘了,当真该死,这就去给姑娘安排。” “安排就不必了。”沈天舒摇头道,“永州府到底不比老家,父亲当初上任时,拢共才带过来那么几家子下人,根本不够分的。倒不如直接找个人牙子来,我买两个人随便用用就是了。” 府里的家生子,一家子前途性命都捏在许氏手里,这样的人沈天舒如何敢用? 倒不如现买几个回来,好歹安心。 事不会做可以教,人心歪了却很难再掰回来。 府里添人这么大的事儿,郭嬷嬷不敢随意做主,不得不去回禀许氏。 许氏气得摔了手里的斗彩茶盅,怒道:“小蹄子,这是用药方拿捏我呢!你且叫人跟着明玉,我倒要看看她能抓回来什么药!” 明玉拿着沈天舒给她列的单子直奔寿安堂抓药,过了许久才提着大包小包地出来。 一路跟着明玉的官差立刻闪身进了药铺,拿起腰牌往柜台上一放,问:“刚才那个小丫头都抓了什么药,每种药抓了多少,还记得么!” 药童一看是府衙的腰牌,不敢怠慢,得亏他记性好,摊开纸笔,很快就把明玉要的三十几味药并重量都写得清清楚楚。 官差虽然不懂医理,却也觉得这么多药有点蹊跷,再三跟掌柜确认无误之后,才道:“照着这个一模一样抓一遍给我。” 将药送回沈府的时候,宫立华已经在花厅候着了,一包包打开看过药材之后,不免露出为难的神色道:“沈夫人,这些药材绝不可能是同一副药,这儿还有十八反在其中,该不会是药铺的伙计弄错了吧?” 许氏其实早就想到了,沈天舒既然不给自己药方,抓药的时候不可能没有防备。 但听得宫立华这样说,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几日处处被沈天舒牵着鼻子走,实在太憋屈了。 自打嫁入沈家,她还没受过这样的气。 郭嬷嬷小心翼翼地问:“夫人,眼下该如何是好?” “还问什么如何是好,你说该如何是好?”许氏满腔怒火都冲着郭嬷嬷去了,“去找人牙子,她要买几个就给她买几个!” 人牙子前脚被领进双棠院,后脚明玉就提着食盒,送来大半碗黑黝黝的汤药。 “姑娘说了,这药每日两剂,晚上奴婢再来送药!” 许氏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不知沈天舒晚上又会有什么新的要求。 一天两剂,也不知要吃多久,回回这样谁受得了? 第018章 包在老奴身上 魏婆子是永州府有名的人牙子,做了半辈子这个营生。 她这回一共带来二十个小丫头,垂头垂手地站了一地。 “都抬起头来,给沈大姑娘看看!” “有识字的么?”沈天舒问。 “有,有!”魏婆子很快抓出两个人道,“这个十二岁,识得几个字,会打算盘会记账。这个十三岁,小时候家里日子不错,跟着女先生学过几年,不但识字,还能读话本给您解闷儿。” 她说完转身又从最后拉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子道:“这个就更厉害了,原先家里是开医馆的,后来她爹治死了人,铺子被人砸了,家里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就把她给卖了,这可是个绝顶的好人才,若不是府上姑娘要挑丫鬟,寻常人家我可不舍得把她带来呢!” 明玉闻言撇嘴道:“你少唬我们姑娘,她这年纪,都得有十五六了,你这是砸在手里卖不出去的吧?” 虽然明玉猜中了大半,但魏婆子在永州府做人牙子大半辈子了,哪里会被个小丫头怼住。 “我魏婆子在永州府做人牙子这么多年,名声和面子还是要的,哪里敢做糊弄人的事儿! “这丫头就是长得个儿高,今年才刚十五,我说她是个人才,可绝不是糊弄大姑娘,她不但会分辨药材,还会做药膳,配各种养颜方子,还有什么沐浴净身的香丸、泡脚的药包,她全都能做,比一般丫鬟有用多了!” 沈天舒考校了三人几句,对后面这两个比较满意,示意明玉过去细看看。 明玉平时在沈天舒面前像个孩子似的,如今在这帮小丫头面前,却瞬间有了大丫鬟的气势。 她盘问了二人的籍贯,家中情况,身体情况,甚至连可出过天花水痘都细细问了,趁机还观察了二人的指甲、耳后等地方,看着两个人对答都有板有眼,也很是干净利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天舒道:“这两个留下吧,再挑个针线好的,然后留两个小丫头就是了。” 五个丫鬟,很快就都挑出来了。 沈天舒眼皮都不抬地说:“有劳郭嬷嬷了。” 郭嬷嬷勉强扯出个笑容道:“这都是老奴该做的,回头老奴叫人过府给这几个丫头量体裁衣,大姑娘就放心吧!” 见沈天舒点头表示满意,郭嬷嬷一刻也不想多待,赶紧领着魏婆子去账房支银子去了。 沈天舒看着下头跪成一排的五个丫鬟。 年纪最大的那个身材纤瘦高挑,瓜子脸,眉峰较高,眼角微挑,下颌尖瘦,此时正一脸委屈隐忍。 她见沈天舒看向自己,忍不住小声分辩道:“我爹是被冤枉的,他没医死人!是那些人仗着权势不讲理……” 明玉斥道:“主子还没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儿么?魏婆子怎么教的人?趁着人还没走远,赶紧叫她回来把人领走了去!” “奴婢知道错了,是奴婢不懂规矩,求姑娘和明玉姐姐原谅这一回。” 对方闻言吓得立刻跪下请罪,她之所以等魏婆子走了才敢说这话,就是因为被打怕了。 明玉之前说得没错,以她的年纪,卖去别人家做丫鬟着实太大了,一般人家都喜欢要十岁到十二岁的,买回去好调|教,让大丫鬟或是嬷嬷们带上两年,十三四岁正好进屋伺候主子。 若不是她配了一些泡脚的药粉,让魏婆子的腿疼有所缓解,觉得她这手本事还算有用,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早就被卖给老男人做通房小妾去了。 如果此时被退回去,那魏婆子肯定不会再留她了。 沈天舒用眼神止住了还想再说什么的明玉,道:“先留下看看吧,若是不好再卖出去就是了。” 她现在也是没办法,手里实在无人可用。 而且规矩可以慢慢教,读书识字什么的,可不是几天工夫能教出来的,尤其这丫头还懂些医理药理,若真是个好材料,调教出来能给她省不少力。 “你就叫明卉吧,我这儿有张方子,后面小厨房里有药材,你去按着方子抓药熬药,会做吧?” “会,多谢姑娘,奴婢一定好好做事。”明卉双手接过方子,应声下去。 有了这么一出,剩下的几个人头垂得更低了,连跪姿都更规矩了些。 另外一个识字的小姑娘面皮白嫩,圆脸圆眼,生得十分讨人喜欢。 “你就叫明妍吧,以后就跟着明玉学做事。” 魏婆子送来的丫鬟,都是已经进过她粗略调|教过的,大面儿上的规矩都还是明白的。 明妍一听这话,知道是沈天舒抬举自己,跟在明玉身边学,就相当于让她进屋做丫鬟了,圆圆的大眼睛登时笑弯成一条缝。 “奴婢多谢姑娘信任,一定好好做事,好好跟明玉姐姐学规矩。” 明妍给沈天舒磕头之后,起身又冲明玉施了一礼道:“明玉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还望姐姐教我。” 这倒是个会来事儿的。 沈天舒又指着女红好的丫鬟道:“你就叫明绣吧,最近屋里也没什么活计,你先绣个帕子来给我看看!” 剩下两个小丫头都是十二岁,一个叫蕊儿,一个叫觅儿,一并交给明玉管着,都先留在外面做粗使丫鬟,等以后年纪大点儿,事情做得好了,再找机会往屋里升。 这边送走魏婆子之后,郭嬷嬷回去忍不住跟许氏嘀咕:“夫人,大姑娘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竟跟换了个人似的,她那一双眼睛扫过来,老奴就觉得心肝儿颤,该不会是荒郊野外鬼上身了吧?” “混说什么!”许氏被她说得一个激灵,不过很快又面露喜色道,“我跟你说,那碗药喝下去还真有效果,我刚才去看毅豪,他说之前治来治去什么感觉都没有,这次吃了药却有点儿热乎乎的了!” 郭嬷嬷立刻道:“哎呀,这是好事儿啊!看来大姑娘没唬咱们,这药方肯定是刘御医开的。” “可不是么!”许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毅豪能赶紧好起来。” 郭嬷嬷闻言眼珠子转了几圈,凑到许氏身旁低声道:“夫人,今个儿选丫鬟,大姑娘留了一个以前家里开药铺,自己也懂点儿药材的丫头,您说,她会不会把熬药的事儿交给她来做啊?” “找丫鬟熬药怎么了,难不成之前的药会是她自己熬的?还不是明玉……”许氏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后领会到郭嬷嬷的言外之意,猛地一拍桌子道,“对啊,明玉那丫头冥顽不灵,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对她忠心耿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果能弄来药方,我给你家孙子放籍。” 一听到放籍,郭嬷嬷眼睛都亮了,连声道:“夫人放心,这事儿包在老奴身上。” 第019章 威逼利诱 郭嬷嬷是许氏的陪嫁嬷嬷,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许氏手里捏着。 儿子女儿倒也罢了,都没什么出息。 好歹靠着郭嬷嬷在许氏面前得宠,如今一个个儿都被安排在了肥缺儿上头,足够他们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了。 原本一家子人都没什么远大志向,背靠许氏这棵大树,过得都挺舒坦。 偏生小孙子于天皓,像是一只落在鸡窝里的金凤凰,生得聪明伶俐,跟在沈家独苗沈元麟身旁做书童,学得比正主还快,简直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天生就是读书的材料。 郭嬷嬷自那时起,便多了个心病。 一边百般叮嘱孙子一定要懂得藏拙,在外决计不可显得比少爷学得还快,一边又开始为孙子的前途各种谋划。 如今许氏突然松口说可以给于天皓放籍,郭嬷嬷简直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她看来,几个刚买进门的小丫头要能耐没能耐,要城府没城府,只要诱之以利,胁之以威,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带着裁缝登门,准备给新来的几个丫鬟量体裁衣,没成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沈天舒借口身体不适,让她改日再来。 转天再去,又被拦在门外,说必须是双庆坊的人才行。 郭嬷嬷只当沈天舒如今是药方在手,拿起乔来,并没太往心里去。 她这会儿只要一想到小孙子以后能参加科举,光宗耀祖,心里就火热火热的,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第三天,郭嬷嬷带着双庆坊的黄师傅和郭绣娘登门,终于被放进去了。 沈天舒这几天沉迷在书房收拾原主留下的几大箱医书。 她在箱子里发现不少本她前世也没见过的医书,有前朝孤本,也有手抄的医案集子,还有一些原主外祖父的医案和手稿。 沈天舒简直如获至宝,经常收拾到一半就捧着本医案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这会儿又捧着几页医案看得爱不释手。 明玉进屋见此情形,挥手打发两个小丫头出去道:“你们先出去量体裁衣,我在这儿伺候姑娘。” 蕊儿和觅儿经过明玉几天的调教,如今表面上已经比较有模有样了。 两个人给沈天舒行礼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书房。 明玉这才上前,轻声对沈天舒道:“姑娘,果然不出您所料,郭嬷嬷带了裁缝进来,自个儿便借口要出恭,绕路往后面小厨房去了。” 沈天舒将手中医案翻了一页,头也不抬地说:“你去盯着点儿,正好看看明卉这丫头如何,当不当用。” 此时后面小厨房只有明卉一个人,蹲在药吊子旁边,用蒲扇轻轻扇着风。 灶底的火舔舐|着药吊子,映红了明卉的小脸儿。 这是她从小在家做惯了的事儿,非但不觉得辛苦,反倒还有几分怀念。 郭嬷嬷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厨房门口,眼睛飞快地在屋里扫视一圈,看到一旁条案上摆着二三十个打开的油纸包,里面都是各种她或认得或不认得的药材。 明卉听到声音,起身查看,见是郭嬷嬷,忙问了好,又问:“嬷嬷过来可是有事?” 郭嬷嬷一双鹰眼早就把厨房角角落落都看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形似药方的东西,不得不撑起笑脸道:“我今个儿带裁缝过来给你们量尺寸,好去做衣裳,我看别的丫鬟都在,单不见你,所以过来看看。” 她说着上前一把拉住明卉的手,右手更是直接抚上她的脸颊道:“大冬景天儿的,手这么冷,脸上却烤得火热,这样最容易生病了!让你在厨房做这种粗使婆子的活计,真是白瞎你这样的模样人品了。” 郭嬷嬷不过是用自己惯常的方式示好,明卉却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要知道,魏婆子可不单单卖年轻的小丫鬟,什么被发卖的通房、妾室、歌女、罪官家眷,她都有经手涉猎。 明卉比其他小丫头年长两三岁,考虑的也比她们深远,时常去找这些人,帮她们看点儿小毛病,换得一些高门大户里不能为外人所道的经验。 是以她听得这话,完全不觉得是关心,心里反倒警铃大作,只当郭嬷嬷是在为自家儿孙踅摸媳妇儿。 像沈家这种深宅大院,即便是家生子,只要有出息受器重,亲事都用不着发愁。 若是男方家里上赶着把女方夸上天,那肯定不是残疾就是痴傻。 明卉吓得后退两步躲开郭嬷嬷的手,语速飞快地说:“奴婢有幸能被姑娘选中,就已经是感激涕零,且不说熬药根本不是苦活儿,即便是再苦再累,奴婢也愿意。” “其实昨个儿若不是大姑娘先相中你,我原是想把你留下,搁在夫人身边儿的……” 明卉此时满脑子都是当初那些通房妾室给她讲的各种套路,郭嬷嬷说得每一句话,似乎都能在其中找到相对应的模板。 “多谢嬷嬷抬爱,可奴婢如今已经是大姑娘屋里的人了,自然不好再去伺候夫人……”明卉说着,着急回头去看火。 药已经快要熬好了,此时若是不加注意,很容易就熬干了药汤。 谁知郭嬷嬷竟然又锲而不舍地缠上来道:“只要你愿意,这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儿?难道大姑娘会为了一个新买回来的丫鬟跟夫人过不去么? “你刚进府不清楚情况,夫人身边儿伺候的人多了去了,你若是过去,就单管给夫人配面脂、澡豆、泡澡泡脚的药包什么的,而且粗活重活都有粗使丫头来做。到时候你那日子,过得可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要滋润。” 明卉越听心下疑惑越深,自己昨个儿才刚进府,根本都没见过夫人,为何夫人会这般想要自己过去? 她想着,不由得狐疑地抬头看向郭嬷嬷。 夫人身边的人,她就只接触过这一个,定是她从中捣鬼。 郭嬷嬷见她看向自己,还道是自己把她说动心了,立刻满脸堆笑,越发卖力气地道:“只要你把大姑娘让你熬药的药方交出来,我敢保证,今个儿就让夫人把你要过去,你看如何?” “呵!”明卉冷笑一声,她爹当年就是被人在药里动了手脚陷害的,她这辈子最不齿的就是这样的人,“我刚还想不通,明明我在魏大娘手里就是个卖不出去的赔钱货,好不容易承蒙大姑娘不嫌弃,才将我留下,这怎么一眨眼竟变成香饽饽了,原来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郭嬷嬷发觉明卉的反应跟自己预想的截然不同,终于收敛起笑容,直起腰来,翻脸比翻书还快,开口便威吓道:“死丫头,你别以为有了大姑娘做靠山,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你想想清楚,沈府当家的是夫人,可不是大姑娘!” 明卉气得小脸涨红,怒道:“呸,你把我当什么人!我从记事起我爹就教我,医者首先要心正,其次才是医术,如今虽然我家道中落,被发卖为奴,可父亲的教诲从不敢忘。大姑娘信得过我,将给她熬补药的差事交给我,今日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否则你休想对大姑娘的药动手脚!” “你、你是在给大姑娘熬补药?”郭嬷嬷整个人都傻了眼。 第020章 郭嬷嬷不能留 “啪!啪!啪!”小厨房门口传来鼓掌声。 郭嬷嬷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便看见沈天舒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大姑娘……” “我今个儿才刚知道,原来我竟连自己房里一个新买的丫鬟都管不了,还要劳烦夫人把手伸到我房里来帮我管?” “不是……”郭嬷嬷没由来地一阵心慌。 她对明卉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不担心对方会告知沈天舒,反正一家之言,毫无对证,许氏自然会护着她。 谁知被沈天舒抓个正着不说,她身后竟还跟着双庆坊的黄师傅和郭绣娘。 这下可好,连人证都有了? 郭嬷嬷看看明卉,再看看沈天舒,猛然会意过来,惊怒道:“大姑娘,您、您算计老奴!” “郭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天舒挑眉问,“郭嬷嬷一大早主动带着黄师傅和郭绣娘过来,自个儿却假借出恭跑到小厨房来挖我的墙角,我倒想听听,我是怎么算计嬷嬷的?” “这……”郭嬷嬷一时语塞。 沈天舒这话说得没错,来是她要来的,人也是她带来的…… 郭嬷嬷正绞尽脑汁地想再狡辩一二,沈天舒却一摆手道:“罢了,我也不想听你狡辩,有什么话到母亲面前说去!” 她说罢转身道:“真是对不住,都是家丑,但还是要劳烦二位,跟我们一起去一趟了。” 黄师傅和郭绣娘也没想明白,自己不过是来给一个丫鬟量尺寸,怎么就变成要去沈夫人面前作证了? 郭嬷嬷倒是心下窃喜,心想许氏肯定会回护自己的,到时候胡乱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大不了被训几句也就遮掩过去了。 许氏正在房中小憩,看着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原本刚好了两天的头忍不住又开始跳痛,她越过沈天舒直接问郭嬷嬷道:“不是说给丫鬟做衣裳么,这又怎么了?你又惹天舒生气了?” “母亲。还是我来说吧。”沈天舒十分规矩地行了个礼,也不等许氏允许便继续道,“郭嬷嬷带人去给丫鬟量体裁衣,其他几个丫鬟很快就量好了,只剩明卉一个在后面看着熬药。 “正好我想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便带着黄师傅和郭绣娘一并去小厨房,想着早点量完她们也好回去做事,别耽误了人家生意,便叫上二人一道过去,谁知道去了竟听见……” 沈天舒说到这里,扯出帕子擦拭着眼角,小声啜泣起来。 许氏听了沈天舒的话,再看到郭嬷嬷垂头耷脑的样子,哪里还会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想必是郭嬷嬷找明卉询问药方的事儿被沈天舒听见了,但她还是要装作自己不明白的样子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带着人去小厨房,居然听到郭嬷嬷在里面对我房里的丫鬟说些抹黑母亲的话!”沈天舒声调微微提高,一脸地愤愤不平,“郭嬷嬷不但说什么‘沈府当家的是夫人,可不是大姑娘”,还说只要母亲一句话,就可以把我房里的丫鬟要过来。 “大家都知道,母亲身边想要什么伺候的人没有,怎么可能贪图我房里一个刚买回来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鬟!郭嬷嬷这话不仅仅是在抹黑母亲,分明还想要离间母亲与我的关系,想要达到她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许氏没想到沈天舒决口不提药方的事儿,反倒另辟蹊径,寻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脸上的假笑都快要维持不住了,咬牙道:“这里头该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郭嬷嬷是我的陪嫁嬷嬷,跟在我身边十几年,你们几个都是郭嬷嬷看着长大的,她好端端的在外面抹黑我做什么!” “是啊,夫人,老奴冤枉,老奴对夫人的忠心,天地可表啊!”郭嬷嬷见状不好,急忙跪下向许氏求助。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沈天舒义愤填膺,“这些话,可不单我自己听到,黄师傅和郭绣娘也都一并听到了,母亲若是不信,不如问问她们?” 黄师傅和郭绣娘根本不想搀和到这种事情中来,但是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能顺着沈天舒的话点了点头。 郭嬷嬷语塞,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仰起头,求助地看着许氏。 “罢了,不用问了,一家人还用得着什么作证不作证的,我还能不信你么!” 许氏当然知道郭嬷嬷肯定说了那些话,说不定还有更不堪的,若是细问,岂不当众把郭嬷嬷的罪名给坐实了。 “多谢母亲,那如何处置郭嬷嬷,就请母亲定夺吧!” 看着沈天舒一脸等着自己裁决的模样,许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如今当着外人的面,郭嬷嬷又的确说了那些话,她若是不作处置,不到下午,沈夫人连自个儿陪嫁嬷嬷都管不住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儿永州府。 还不等她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策,忽听得外间响起脚步声。 “老爷回来了!”门口的小丫鬟也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一边挑帘子一边大声通传。 “喊什么喊!”沈仲磊不悦地白了丫鬟一眼,大步进屋。 小丫鬟吓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许氏也惊讶地起身道:“老爷回来了,怎么没提前着人给家里送个信儿?” “本该三天后到的,有点急事所以赶夜路回来的,还没到城门口就把回来送信儿的人追上了。”沈仲磊进屋,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郭嬷嬷问,“一大早这是闹什么呢?” “父亲此番出门,一路辛苦了。”沈天舒对沈仲磊的主线毫不意外,上前行礼后,三言两语就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 沈仲磊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道:“这样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下人还留着做什么,平白坏了府里的风气!” 他说罢看许氏一眼,想了想又道:“既然是夫人的陪嫁嬷嬷,那就打发到庄子上养老去吧,府里是决计不能留了。” 许氏原本准备先罚得狠一点儿,堵住沈天舒和外人的嘴,大不了等回头自己再给补上,总不会让郭嬷嬷吃亏便是了。。 谁知沈仲磊突然回来,横插一杠子,这事儿可就不太好办了。 郭嬷嬷更是吓得肝胆俱裂,自己若是真被打发去庄子上养老,远离许氏身边,即便短时间内,许氏还能顾念旧情,对自己的家人多加照顾,可时间长了,她身边总会再有得宠之人出现,到时候,自己一家可就真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跶了。 最要紧的,自家孙儿的前途,说不定也要就此断送了。 许氏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夫妻十几年,她是深知沈仲磊的性子的。此时只看神情便知他心里有事,不敢再触他霉头。 她偷偷给郭氏使了个眼色道:“一切听老爷的,都下去吧,别跟这儿碍手碍脚的了。” 屋里人都走了之后,许氏才关切地问:“怎么一回来就眉头紧锁,难不成是这次的公事不顺利?” “公事倒是顺利。”沈仲磊摇头道,“只是回程的路上,正好碰到当年在书院的同窗赵衢赵兄,他拖家带口回京述职,谁知途中赵老夫人竟突然病重,沿途一路请医问药也不见好转,反倒越来越不好。眼看耽搁不得,只能带着家眷跟我一道回来,刚一进城就先把赵家人送到华安堂了,我回来换身衣服也得赶紧再去看看。” 一听说人送到华安堂了,许氏心里不免有些打鼓,这次许毅豪的事儿,让她对宫立华的实力产生了些微的怀疑。 沈天舒出了正房,带着明玉绕到侧面的窗下,刚好将二人在屋内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她听罢低声对明玉吩咐道:“你今天去华安堂抓药,顺便打探一下,看这位老夫人究竟是什么毛病。” 第021章 绝不简单 明玉出门后,没有直奔华安堂,而是先回了趟家。 大哥邱军前几日刚跑完一趟活儿回家,这几日没事做,正在内间床上呼呼大睡,嫂子柳氏在外间窗边做针线活,看到明玉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下地道:“妹妹回来了。” 明玉掏出二两银子塞给柳氏。 柳氏被吓了一跳道:“你大哥这次出去赚了钱回来,家里够花了,不用妹妹再补贴咱们了。” 邱军被说话声吵醒,看到银子也道:“是啊,虽说府里管吃管住还给月钱,但你想攒二两银子也得好几个月呢!如今爹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跟你二哥也都有着落了,你的钱就自个儿存着,以后给自己压箱底儿吧!” “这可不是我给家里的,是因为大哥帮我们姑娘办事,姑娘赏给大哥的。” 柳氏闻言立刻扭头看向邱军,心道这人回来之后就天天在家睡家,也没见他干什么正经事儿,怎么还不声不响赚了二两银子? “沈大姑娘也太大方了,不过是帮着打听了点儿消息而已。”邱军倒是知道是什么事儿,但那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居然能得这么多赏银,着实还有点儿不敢相信。 “你这消息帮上姑娘的忙了,安心收着便是了。”明玉笑眯眯,心情极好地说。 郭嬷嬷可是许氏身旁的狗头军师,以前就没少欺负双棠院的人,如今借着沈仲磊的手把人弄走了,而且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再回来了,明玉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 “大哥,姑娘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帮她做事,别的不敢说,至少肯定比你如今赚得多,事情应该也轻快许多。” “这?” 邱军夫妻俩对视一眼。 柳氏笑着上前将明玉拉到一旁坐下道:“好妹妹,你大哥比不得老二,大字不识一个,他除了赶车也不会别的什么,大姑娘难道还缺车夫不成?” “的确是要大哥做车夫,不过主要还是像这次这般,帮着打听一些城里的消息。”明玉道,“我们姑娘看中的是咱们家人老实本分。” “若是这样,那我倒还能胜任。”邱军眼里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给沈天舒做车夫,挣得多不多且不说,不用一趟活就出去跑几个月,也能多看顾看顾家里。 “哥嫂,你们是我家里人,我也不跟你们来虚的。”明玉推心置腹地说,“我们姑娘人好大方不缺钱,缺的就是信得过的手下人。大哥如今出去跑车,一走就是三五个月,不能照顾家里还事小,主要是天南海北的跑太危险,你在这边给大姑娘做几年事,攒下的钱足够开个小买卖跟嫂子过好日子了,就算做不好,最差不过再回去跑车,又能有什么损失?” 柳氏扭头看向邱军道:“妹妹这话说得有理,你觉得呢?” “承蒙大姑娘看得起,那我就试试看呗!”邱军抬手挠挠头,媳妇都答应了,他还有啥说的。 明玉闻言正色道:“大哥,虽然我们姑娘人美心善,但咱们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第一,姑娘交代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乱打听;第二,管住嘴,姑娘的事儿,别说是外人,就算是家里人,哪怕是我问你,你也不能随便透露半句……” 柳氏闻言道:“那妹妹可真是找对人了,你大哥那个嘴严的,跟锯了口的葫芦似的,只要他不想说的事儿,谁都问不出来!” 邱军也道:“妹妹放心吧,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么,我打小儿就不是那种爱嚼舌根传话的人。” “那好,既然大哥同意了,那姑娘刚好有件事交给你去打听。 柳氏闻言识趣地起身道:“你们聊着,我去娘屋里看看两个孩子醒了没。” 等柳氏走了,明玉才道:“这次跟着我家大人一起回来的那户人家,大哥出去打听打听,各方面的消息都行,最好能打探出来对方老太太是什么毛病,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了。” 邱军下意识地问:“大姑娘打听这些做什么?” “大哥!”明玉俏脸一板,“合着我刚才都白说了是吧?” “我这不是顺嘴了么,不问不问,记住了。”邱军笑着讨饶,“我送妹妹回去,然后就去找人打听。” 傍晚,明玉去许毅豪院里送药,耽搁了许久才回来。 她一回来对屋里几个人道:“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在这儿伺候姑娘,你们吃完了再来换我。” 待几个丫鬟都离开之后,明玉才上前笑着说:“姑娘真是神机妙算,奴婢白有个哥哥靠跑车为生,竟都不知道车夫之间还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 “看来是打听出眉目来了?”沈天舒放下手里的医书,看向明玉道,“车夫之间,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哪怕不认识,只要是同行就很容易生出亲切感,路途中坐在一起抽一袋烟,闲谈之间也能无意中流露出不少别人想知道的信息来。” “可不是么!华安堂那边中午就闭门谢客了,里面的消息着实打探不到,奴婢哥哥在同行里找到一个那家临时雇佣的车夫,这才打探到了一些消息。” 明玉将刚才从邱军口中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给沈天舒。 “这位赵大人乃是成都府知府,这次拖家带口地出行,是因为政绩突出,被皇上钦点回京述职,大家都说赵大人这次升迁在望,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赵老夫人,原本就有些痰咳病,那位车夫说,平时总能听到她在车里咳嗽。后来路上突然下雪,车队不得不找到最近的镇子歇了两天。镇上客栈破旧,老夫人一不小心染了风寒,当时便找了大夫来看,谁知也不见效,反倒越来越严重。 “赵大人不敢耽搁,让行李车和奴仆在后面慢慢走,自己带着几辆车冒雪往湖广赶,半路正好遇到老爷回家,既然有同窗之谊,想必老爷便带着他们一起回永州来了。” 沈天舒仔细听着明玉话里描述病症的内容,手指下意识地在桌上轻轻弹动。 素有痰咳病又染风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正常来说,应该不至于越来越严重才是。 难不成是因为年迈体弱? 沈天舒的手指又轻轻在桌面上弹动了几下,考虑自己该想个什么法子接触到病人。 宫立华都束手无策的病人,对她来说可是个在永州府扬名的好机会。 就在沈天舒思考该如何给自己找机会的时候,从永州府回到瑞亲王府的侍卫正跪在厉子安面前请罪。 “属下有辱使命,将潼娘子跟丢了。” 厉子安眸中寒光一闪,厉声问:“一对毫无功夫在身的普通女眷,你都能跟丢?” 侍卫一脸愧色道:“潼娘子在永州府投宿,属下一夜未睡地守着,但是次日早晨,永州府衙却突然来人接沈家大姑娘回府,当时引起了一阵骚乱,客栈里也闹哄哄的,属下一时大意,再回去找人的时候,才知道潼娘子已经离开了。” “自己下去领罚!” 侍卫告罪而去,厉子安心里却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这个潼娘子,绝非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第022章 此必是病,而非孕也! 沈仲磊跟赵衢当年在东陵书院同窗五载,本就私交甚笃,后来又同一年考取进士,成为同僚,更比其他同窗之间多了几分亲厚。 赵衢文章写得漂亮,一手字更是清俊不凡,殿试的时候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 但是赵家只是寻常的乡间富户,没有任何根基背景,很快就被分到成都知府这样一个别人避之不及的空缺上去。 川蜀匪患严重,邻近的乌斯藏诸部也不安分,民生更是艰难,上一任成都知府更是直接死在了任上,朝中许多人都不看好赵衢。 谁知道赵衢赴任六年至今,平匪患,开设互市,宣扬教化,鼓励农耕,几年时间将辖下治理得焕然一新。 原本按照大齐对外官的考核,三年一考,三考为满。 但是赵衢一无后台,二无门路,仅仅六年就被召回京城述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如今是政绩在手,升迁有望。 看着鬓边都已经有了白发的赵衢,明明不到四十的人,看起来却像年近五旬,哪里还有当年俊俏探花郎的模样,沈仲磊知道他这六年过的肯定十分不易。 如今眼看通天大道已经踩在脚下,谁知赵母竟突然病倒,瞬间好事变坏事。 尤其到了永州府之后,宫立华给病人诊脉开药之后,赵老夫人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开始谵语、幻听幻视,抓着儿子的手,口口声声喊的却是早已过世丈夫的名字。 赵衢悲痛欲绝,却又无计可施,已经六神无主,开始考虑要不要给母亲准备寿衣寿材了。 沈仲磊更是自责不已,命人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广求名医。 告示上的奖励是一百两银子,已经足够让人动心了,更不要说还可以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脸。 永州府的同行,谁不知道宫立华原本只是个游方郎中,不过因为机缘巧合得了知府夫人的看重,短短几年时间就名声大振,名利双收。 有这样成功的例子摆在眼前,谁不想来试试自己能不能也爬上这登天梯。 所以一上午时间,就已经来了十几个毛遂自荐的人。 偏生要么跟宫立华的诊断一致,要么就干脆乱说一通,不但没有一个靠谱的,反倒将人折腾得够呛。 就在沈仲磊跟赵衢二人相顾无言,一室悲惶之际,药童跑进来道:“沈大人,外面来了位年轻小娘子自荐给赵夫人看病。” 赵衢闻言心下更是伤心,怒道:“本官如今已经沦落到什么人都能随便登门戏弄的地步了么?” 沈仲磊吹眉毛瞪眼睛地斥道:“上午好几个有经验的大夫都铩羽而归,年轻小娘子能有什么本事?就算她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医,又能有几分本事?你师父本事不济,如今连徒弟也都开始脑子不清楚了么?” “是!是!小的这就打发了她去。”药童被吓得屁滚尿流,急忙快步出去,对戴着帷帽的沈天舒道,“这位小娘子,对不住了,您还是请回吧!” 他说罢,将刚才收的一小块银角子还给沈天舒身后的明玉。 沈天舒闻言皱眉,知道自己这是被小瞧了。 “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老爷就在里头,若是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明玉忍不住小声劝着沈天舒。 沈天舒却不愿放弃这次绝佳的机会,轻声道:“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他发现不了。” 明玉刚准备再劝一劝,就听后面有人吆喝道:“让一让,都让一让,有病人!” 原本在华安堂门口围观众人纷纷挪动脚步,乱糟糟地留出一条路,让后面的人进来。 虽然嘴上说着有病人,但为首的老翁却是一脸喜色。 他后面跟着两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扶着一名老妪。 两名妇人和老妪却跟老翁不同,非但全无喜色,反倒都低垂着头,似乎羞于见人。 众人细看那老妪,顿时一惊。 看她须发皆白应该六七十岁模样了,却腹大如怀胎六月,双手捧着肚子,被人扶着,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问:“这把年纪,竟是有孕在身不成?” 老翁闻言立刻面露得色,道:“六个月前,内人在院中葡萄树下乘凉,梦到观音托子,两个月后,便开始晨起泛恶欲吐,嗜酸嗜睡,可不正是有孕之兆,如今有孕六月有余,已有胎动之感。” 围观百姓闻言顿时炸开了锅,年近七旬还能怀孕生子?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 老翁见状更来劲儿了,笑着扬声道:“我严某人一生虽说没有做什么修桥铺路的大善举,却也一直与人为善,乐于助人,如今老了竟得观音送子,实乃一大喜事啊!” “从未见过这把年纪还能生孩子的,怕不是有什么别的毛病吧?” “人家都说了是观音送子,别说七十岁了,就算八十岁,只要观音显灵就行!” 人群中很快就有人因此争执起来。 一旁也有有人好心提醒道:“老翁,华安堂今日关门谢客,你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老翁闻言皱眉道:“好端端的怎么关门了?内人自从前些日子开始胎动,就不时觉得窜动过甚,腹痛腰酸,今日特意来华安堂看看,打算开点儿安胎药回去呢!” 沈天舒打从刚才就在细细观察老妇人的情况,见她不时面露痛苦,手也会不自觉地去揉弄肚子,显然是很不舒服。 此时听了老翁的话,她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年近七旬,月事早绝,如何有孕?”沈天舒扬声道,“此必是病,而非孕也!” 沈天舒一开口,跟在她身后的明玉登时被吓了一跳,姑娘的声音怎么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 难怪姑娘根本不担心会被老爷认出来,明玉忍不住心下激动,真不知道姑娘到底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本事! 其余人也都惊讶地看向沈天舒,这不刚刚被沈大人拒之门外的小娘子么? 怎么,还不服气? 老翁更是满脸怒容,指着沈天舒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休得胡言!” 第023章 口出狂言 外面的喧闹声已经引起华安堂里的注意,沈天舒看到宫立华和沈仲磊身旁的小厮墨泽也从后面出来,远远站着看着。 沈天舒直接问老妪道:“敢问这位老夫人,您此番的‘胎动’,可是腹中不时气窜之感?有时窜动过甚,还会腹痛腰酸?” “正是,这位小娘子如何得知?”老妪惊讶地看向沈天舒。 “老夫人可否让我诊一诊脉?”沈天舒询问。 老妪倒是很好说话,伸出右手。 沈天舒诊脉后更加确定,言之凿凿地说:“此乃气臌之症,而非有孕。” 老翁闻言立刻不服反驳道:“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没觉得是有孕,也曾吃过理气药物,却丝毫不见效,反倒是取艾叶煎汤、红糖鸡蛋服食则痛止,内人还有晨起干呕、嗜酸嗜睡之症,难道也是气臌?” “老丈如若不信,买三钱川穹煎汤服下,大腹立消。” 此言一出,非但老翁不信,连宫立华都皱起了眉头。 虽然川穹的确有行气开郁的功效,但是他行医几十载,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 这位小娘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敢在华安堂门外口出狂言? 老妪却面露喜色道:“我一辈子育有三子一女,我自己也觉得并非胎动,偏巧当初做了个观音送子的梦,老头子就非要说是有孕,其实这半年来,我着实辛苦难过,小娘子刚才将我的病症说得分毫不差,我愿意试试她说的方子。” 宫立华闻言终于忍不住,上前几步,面露不悦道:“这里是我华安堂,你们若是想试,还请另寻地方……” 他话音未落,突然后面门帘一掀,沈仲磊走出来道:“且慢。” 沈仲磊走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天舒。 沈天舒镇定自若,她这次在帷帽上增加了一层薄纱,从里面看外面还可以,外面想看里面却是如坠云雾,根本看不清她的容貌。 明玉却没有沈天舒这份定力,看到沈仲磊离自己这么近,简直手软脚软,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仲磊问宫立华道:“宫大夫以为如何?” “太荒唐了!”宫立华义愤填膺道,“简直是闹着玩!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沈天舒问:“宫大夫都没有给病人诊脉,如何就说我的方子是闹着玩?” 沈仲磊道:“那依宫大夫,该如何用药?” 宫立华知道自己之前让赵老夫人的病情更加严重,已经让沈仲磊十分不悦,若非老夫人病重不便挪动,根本就不可能继续留在华安堂。 此时听沈仲磊这样问,他只能上前为老妪诊脉。 不得不说,这位小娘子的诊断还是很准确的,但是宫立华对她的用药却不敢苟同。 他捋髯思索片刻道:“应取白术、茯苓、薏仁、甘草、肉桂、枳壳、人参、神曲、车前子、萝卜子、山药,水煎服,三十剂而愈矣。” 沈仲磊闻言皱眉,不甚满意,比起沈天舒的单方独剂,宫立华这个显然太过求稳,而且要服三十剂,也不能即时见效。 想到这儿,他转头看向沈天舒问:“一剂见效?” 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沈天舒,虽然看不到面孔,但是她身不晃、手不抖,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镇定的气质。 沈仲磊心下暗暗称奇,这位小娘子看着年纪不大,难不成还真有几分能耐? 沈天舒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剂见效,否则任凭处置。” “好!”沈仲磊扬声道,“来人,抓药,煎药。本官看着,就在这儿喝!” 沈仲磊既然发了话,宫立华也无法再反对,亲自去抓了三钱川穹,用水煎药。 药很快就煎好了,老妪不顾老翁的阻拦,当众将药喝下。 片刻后,老妪额头就冒出汗来,弯腰捂着肚子,哎呦哎呦地开始呼痛,腹内汩汩有声。 老翁一脸担忧,快步走到妻子身旁,瞪视着沈天舒道:“若是大人孩子有什么事,我唯你是问,就算有知府大人给你撑腰也没用!” 老妪却一把推开他道:“我、我要去净房!” 药童赶紧带着老妪去后院净房,后面呼啦啦跟了一群人。 老妪快步进屋,很快就听到屋内响起连串的屁声。 虽然味道还没有传到外面,围观的人却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鼻子。 不多时,老妪一脸羞赧却又带着喜色地出来。 众人顾不得味道难闻,全都看向她的腹部。 只见老妪原本鼓胀的腹部已经消下去不少,如今腰身看起来只像是微微发福。 “多谢小娘子!”老妪一把抓住沈天舒的手,连连感谢,“我这几个月真是遭了罪了,看了不少大夫,说什么的都有,吃药也总不见效,死老头子还天天出去张扬,说什么观音送子,七旬有孕,真是臊死人了,连带着儿孙们出门都被人嘲笑,如今终于遇到神医,解了我这半年多的病痛之苦。” “不必客气。”沈天舒这才给老妪诊了一下脉,道,“我再给你写一方,三剂后腹胀全消,好生将养,一个月即可痊愈。” 沈天舒说罢,找宫大夫借了纸笔,很快开了一剂方药。 沈仲磊和宫立华都忍不住过来看沈天舒开方。 宫立华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喃喃自语道:“这是四物汤?加重了川穹的分量,唔,还加了枳壳、木香、香附和乌药?” 沈天舒撂下笔,等着墨迹干涸,道:“川穹乃血中之气药,行气之力不让诸香。” 宫立华神色复杂地看向沈天舒,不得不说:“小娘子医术高超,宫某甚是佩服啊!” 围观百姓闻言一片哗然,竟然连宫大夫都说这位小娘子医术高超,这还不得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 沈仲磊看不懂医方,却被沈天舒的一手字吸引。 她写的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喜欢的簪花小楷,反倒力透纸背,风骨峭峻,自成一派。 “小娘子这一手字,也是颇有功底啊!” 只是有些过于尖锐,不够平和,说不定是有什么心事。 后面这话沈仲磊就不便宣之于口了,毕竟男女有别,又是初次见面,交浅言深万万要不得。 沈天舒之前并没注意,闻言低头看去,也不由得一愣。 她前世自小能拿得住毛笔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祖父练字。 不是为了成什么气候,主要是为了磨练心性。 如今家族突遭巨变,短短二十几天内心情可以说是跌宕起伏,竟对她的字体也产生了影响。 前世她的一手字虽然经常被人说清高孤傲,却也没有如今这般尖锐嶙峋,好似把怨气和恨意都糅杂进一笔一划之中。 沈天舒不去管自己的字体,扬声问:“敢问沈大人,我如今可有资格入内为老夫人看病了?” 第024章 不能治就赶紧滚! 沈仲磊刚才的确存了考校沈天舒的意思,此时被她一个年轻小娘子直接开口点破,不免也有些尴尬。 不过他也没有犹豫,毕竟如今赵老夫人情况十分不好,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位小娘子虽然年轻,但只用单方一味就解了刚才那位老妪的气臌,还能被宫立华赞一句医术高超,想必是有真本事的。 沈天舒怕明玉露馅儿,叫她回车上等,自己跟在沈仲磊身后,后面还跟着不甘心的宫立华,三人一起来到后院正房。 赵衢看着沈天舒,因为看不到她的面孔而微微皱眉,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沈仲磊。 沈仲磊凑近,将刚才外面之事三言两语与他说了个大概。 赵衢心里明白,如今也不是自己挑剔的时候,深吸一口气,虽然依旧皱眉,但还是勉强点点头道:“那便进去试试吧。” 赵老夫人如今被安置在东隔间内,屋里比前面大堂暖和许多,只是许久没有通风,空气中弥漫着杂七杂八的药材味道。 赵老太太虽然年迈,毕竟也是女眷,沈仲磊不方便入内,自然是留在外面。 宫立华身为大夫,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强顶着赵衢不悦的目光跟进内室。 赵衢一屁股坐下,疲惫地将脸埋在掌心,长出一口气,但很快又站起身,走到东隔间的帘幔外听着屋里的动静。 东隔间内,赵衢的妻子郭氏一脸疲惫地守在床边,看到沈天舒进屋,连起身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微微颔首示意。 沈天舒也不在意这些虚礼,直接走到床边去看病人。 她细细打量着床上的病人,虽然最近饱受病痛困扰,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赵老夫人保养得很好,头上没有一根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比较少。 但她此时面色憔悴,嘴唇干裂,身子不时抽动几下,嘴里还说着不着四六的话。 沈天舒没有询问病情,而是先行上前诊脉,却越诊越是疑惑,放下病人的右手,又换到左手再诊了一次。 赵夫人虽然对沈天舒并没抱什么希望,但是看到这样的情形,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天舒将病人的手放回被子下面,问:“赵夫人能详细说一说老夫人的情况么?平时身体如何,这次又是如何染病的么?” “老太太今年六十二了,平时很注重保养,身体一直很好,只是有些轻微的痰咳症罢了,并无什么大毛病。 “此番生病,是因为在路上不小心复得外感,整个人发热、恶寒、口干口苦,胸肋疼痛,还触动了平日的痰咳病,咳嗽气喘,昼夜不得休息。 “老爷当时立刻就去请了大夫,可一路换了几个大夫,吃药施针都不见好转。尤其这次来到永州府,吃过宫大夫开的药,更是越发严重起来,都开始胡言乱语,出现幻觉了,老太太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赵夫人说到这里,眼圈儿一红。 宫立华尴尬地往后挪了挪脚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赵夫人还是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抽出帕子擦起眼泪来。 沈天舒问:“上一次用过的药方可还在?” “在的。”一旁的丫鬟急忙翻出药方交给沈天舒。 沈天舒扫了一眼药方,见上面都是苏子、半夏、沉香、陈皮、北杏一派化痰降气之药,心里就大概有数了,将方子还给丫鬟。 宫立华忍不住开口问:“潼娘子,老夫这方子有什么问题么? “赵老夫人数九隆冬外感寒邪,引发痰喘加剧,痰喘乃是宿疾,外感却是新病,宜应先治新病,愈后方才治疗宿疾。” 宫立华行医多年,虽然如今成名是借了沈夫人的势,但也不是个草包,这些道理他自然明白,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之前一路上,赵大人已经请过好几个大夫了,开的俱是治疗外感之药,却也不见效,所以我才斗胆用了化痰降气之药……” 沈天舒没有接宫立华的话茬,再次向赵夫人确认:“老夫人今年当真六十二岁了?” 赵夫人被问得莫名其妙,难道自己还会在这上面撒谎不成? 她心里头有些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天舒扭头看向刚才递给自己药方的丫鬟问:“你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 “是,奴婢念云。这几年一直服侍老夫人左右。”丫鬟急忙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老夫人如今可还来葵水?” 沈天舒此话一出,屋里屋外的人都惊呆了。 赵夫人和念云都忍不住臊红了脸。 外屋本来也隔着帘幔听着屋里动静的沈仲磊也尴尬地咳嗽一声,背着手走开。 赵衢更是按捺不住,生气地冲进内室,厉声质问沈天舒道:“你、你好端端地问这个做什么!我母亲已经六十二岁了,三个月前刚过的生辰,现在已经病成这样,难道你还要羞辱她么?” 沈天舒对赵衢的暴怒并不意外,正常来说,女性绝|经的年纪,基本是在五十岁前后。 赵老太太今年都已经六十二岁了,又寡居多年,沈天舒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叫人难以理解。 但她没有理会赵衢的话,依旧看向念云,甚至还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就在赵衢暴跳如雷,准备叫人把沈天舒拖出去的时候,念云终于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老夫人的、的确还有葵水,前两年还算稳定,这两年就、就时来时不来的……” 这下轮到赵衢尴尬不已了,他万万没想到,母亲非但只有外貌保养得好,竟然连内里都还保持着这般年轻的状态。 但是好端端的,沈天舒问这个做什么? 赵衢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刚才外间发生的事,这位潼娘子当时是怎么说的? 月事早绝,如何有孕? 那自己母亲至今尚有葵水,难不成是…… 不可能!不可能! 他心里叫着不可能,手脚却已经忍不住开始发凉,又急又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赶紧滚!” 第025章 府城扬名 “赵大人莫急。”沈天舒继续询问念云道,“老夫人之前复发外感之时,是否恰逢葵水?” 念云闻言更是惊讶,忍不住脱口问出:“小娘子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这也能诊脉诊出来么?” 赵衢一颗心登时落了地,母亲生病不到一个月,若是染病时适逢葵水,那就肯定不是自己刚才想的那样。 平白这样怀疑母亲,让赵衢又是愧疚又是羞臊。 但是眼看沈天舒说的竟都一一对上,他忍不住抬头跟夫人对视一眼,二人在彼此的目光中都看到了希冀。 这位小娘子,似乎还真有几分本事的样子。 宫立华此时更是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葵水,自己遗漏的,竟然是葵水! 但是病人都六十多岁,谁又会想到…… 宫立华下意识地在心里为自己辩解,可是一抬头看到沈天舒,立刻就辩解不下去了,自己想不到,却有人能够想到。 赵衢此时的态度跟之前几乎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向沈天舒询问道:“潼娘子,不知道家母之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外感寒邪之时,适逢葵水,血海空虚,外邪趁虚而入,与体内正气相争。先前几位大夫都不知此事,所以自然难以对症用药,宫大夫更是以置热入血室之标不顾,反倒先降气平喘,才导致老夫人谵语幻觉,病入险途……” 宫立华闻言不由得羞愧地低下头去。 赵夫人终于忍不住,替自己也替丈夫问出了二人如今最关心的一个问题:“潼娘子,那婆母之病可还有救?” 赵衢也忙道:“是啊,只要能治好家母,酬谢但凭潼娘子开口。” “酬谢暂且不提。”沈天舒道,“知道病因,治愈自然不难。” 她说着走到外间桌边,摊开纸笔开始写方,写好之后交给宫立华道:“抓药熬药之事就交给宫大夫了。” 宫立华展开药方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小柴胡汤三剂,先解外症,然后以桂苓、甘术、羌辛、味夏治痰喘收功。 沈天舒见他看了半天也没动地方,以为他对自己的方子有疑惑,便开口解释道:“赵老夫人热入血室,应该透邪外出,虽然说是和解少阳,实际是从少阳以解厥阴肝经邪热。” “是啊,柴胡疏解肝气,提举陷入血室之外邪,使之透达而出,黄芩苦寒清热,使半里之热邪得以内清,参、姜、枣扶正、和营卫、鼓邪外出。对于热入血室的轻证和正虚之体,正为得用,妙不可言啊!” 宫立华面露钦佩,心里却是懊恼不已,心下不由埋怨赵家人,若是早说老夫人得病之事正来葵水,自己也不会误诊错诊,让这个不知哪里跑来的潼娘子捡了便宜。 “潼娘子不但心细如发,而且辨证思路清晰,标本缓急之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老夫知道病情再来开方,也没有比此方更适合的了,佩服,佩服!不知潼娘子师承何人,跟娘子一比,老夫当真汗颜啊!”宫立华想从沈天舒口中套出她的来历。 “我的医术乃是家传,宫大夫不必客气。” 沈仲磊着急地催促道:“还不快去抓药熬药,说这些有的没的。” 宫立华急忙下去抓药,亲自看着熬好,将药汁滗入碗中,端过来交给赵夫人,由她一勺一勺喂赵老夫人喝下。 用药对症,自然事半功倍。 一碗药喂下去,没一会儿,赵老夫人的情况就有了好转,不再胡言乱语,呼吸也渐渐平稳。 赵衢面露喜色,心下暗道,得这次说不定真的可以。 果不其然,大半个时辰之后,赵老太太幽幽醒过来,对自己身处的地方十分疑惑。 赵衢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床前,喜极而泣,把这半个月来的担忧和压力全都释放了出来。 沈天舒见赵老夫人有了好转,便从华安堂告辞出来,赵衢红着眼睛快步追了出来。 她进去的时间很久了,但此时华安堂外围观的人却只多不少。 之前因为她一味药治好了老妪半年之久的气臌病,让围观百姓们大开眼界,此时呼朋引伴的招来了更多的人,将华安堂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原本是想看沈天舒如何治好赵老夫人的,谁成想竟看到赵衢刚刚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全都倒吸一口凉气,难道病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沈天舒身上,虽然戴着帷帽看不清她的神色,如今想必也是慌得不行了吧? 就算是大夫,也没有一定要把人治好的道理。 如今人没了,也不能全怪这位小娘子吧? 毕竟是连宫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人。 但是这些话,大家都只敢在心里偷偷地想,谁也不敢说出半个字来。 大家眼瞅着赵衢三步并做两步追上沈天舒,全都在心里为她捏了把汗。 不料却见赵衢冲着沈天舒深揖一礼,语气十分诚恳地说:“多谢潼娘子妙手施救,不知娘子现居何处,待母亲病愈,赵某定当登门拜谢!” 围观众人顿时炸了,这是真的么? 该不会是自己眼睛花了,耳朵也幻听了吧? 赵老夫人的病,宫大夫和上午来的好几位大夫都束手无策,这位潼娘子看起来很是年轻,当真这般有本事? “赵大人不必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谢礼什么的大可不必,如果赵大人实在过意不去,待老夫人痊愈之后,能够给城中养济所捐些善款,用以救济这次在大雪中受难的灾民,小女就感激不尽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沈天舒都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以她的医术,想要日入斗金都不成问题。 她如今急需的,却是她前世最不屑的虚名。 有了名气,才会有更多的病人登门求治,她才能有更多施展腾挪的空间,好方便自己继续行事。 果然,她这话一出,不仅周围百姓沸腾了,就连沈仲磊都露出赞许的神色,立刻着人取出一百两银子,当场就要兑现告示上的承诺。 “这一百两银子,就请沈大人替小女捐给养济院吧,今年雪灾严重,百姓流离失所着实可怜。” 沈天舒反手就将银子捐给了养济院,在众人的一致赞扬声中坐着马车离开。 当天晚上,潼娘子医术高、心肠好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儿永州府。 第026章 齐聚一堂 回家的路上,明玉终于忍不住兴奋地说:“姑娘,您怎么那么厉害?奴婢看到老爷都两脚发软,您居然还能跟老爷对答如流。” 她也不在乎沈天舒回不回应自己,继续道:“这个赵大人看上去倒是个孝顺的好人,难怪他做官也是个好官。” “却也不都因为孝顺。”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明玉眨巴着眼睛看向沈天舒。 “你忘了丁忧。”沈天舒道,“若是赵老夫人过世,赵大人就要回乡丁忧三年,三年时间,已经足够朝中势力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到时候还有谁会记得他这六年的殚精竭虑?” 明玉被她说糊涂了,一脸迷茫地问:“那赵大人到底孝不孝顺呢?” “孝顺自然是孝顺,只是这里面夹杂的事情太多,反倒不那么纯粹了。”沈天舒叹了口气道,“赵大人跟父亲年纪相仿,看着却好似老上十岁,他是个好官,只要秉性不变,无论在什么位置上,都能造福百姓。” 明玉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是听沈天舒说赵衢是个好官,立刻笑逐颜开道:“只要是个好官就行,我就说,姑娘也不可能给坏人看病。” 沈天舒闻言摇头道:“你这丫头,医者治病,还分什么好人坏人。” “反正赵大人是个好人。”明玉笑眯眯地说。 沈天舒跟她说不清楚,但是见她这样单纯地高兴,心情也被带得轻松了几分。 两副药吃完,赵老夫人的病情有了好转,已经趋于稳定,沈仲磊也终于可以安心回家了。 沈仲磊一回府,家里立刻又重新立起规矩来,沈天舒就不得不按照规矩去正房给沈仲磊和许氏请安。 明玉摆出来好几套衣裙让她挑选,沈天舒看得直皱眉:“怎么都是这么花花绿绿的,我记得箱子里有件儿竹青色的夹袄,就穿那个吧!” 原主的衣服多是清淡素雅的颜色,倒是正合她的喜好。 “我的好姑娘,上回因为穿得太素净,刚被夫人训过,您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沈天舒又不是原主,根本就不惧许氏。 更何况,许毅豪的伤还没好,许氏如今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明玉无奈,只得给沈天舒换上白色挑线裙,竹青色夹袄,系好披风,将刚装了炭的手炉塞给她抱着暖手,还不忘回头交代房里的人道:“我陪姑娘去正房请安,你们好生看着屋子,不许瞎玩瞎跑。” 虽然许氏刻薄,但是由于沈仲磊是个刻板讲规矩的人,所以沈府大面儿上的规矩都还是在的。 沈天舒作为嫡长女,住的院子比其他姐妹离正房更近一些,院子也更大一些。 从双棠院出来,穿过一个狭长的小花园,再穿过两道月亮门,便是沈仲磊和许氏所在的正房。 沈天舒沿着廊下朝门口走去,就听得屋里一阵欢声笑语,不时夹杂着沈仲磊声音浑厚的笑声,还真是一派其乐融融。 “真是不愿意做破坏气氛的人。”沈天舒轻声道,“可惜我也没办法呢!” 果然,当门口小丫鬟挑起门帘,沈天舒迈步进屋,屋里的欢笑声登时戛然而止。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沈天舒也不管屋里的气氛如何,上前行礼之后,就自行到沈仲磊下首处坐下,这才抬头朝上面看去。 沈仲磊和许氏坐在榻上,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偎在沈仲磊身旁,正是许氏所出的沈家嫡子沈元麟。 沈元麟长得白白胖胖,跟没有骨头一样紧挨着沈仲磊,不时还撒娇地扭动身体。 沈仲磊显然十分受用,看着儿子的眼神都充满浓浓的爱意。 沈天舒看清沈元麟的长相之后,却眉心微蹙,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是那一抹疑惑转瞬即逝,她还没能抓住,就听到有人尖声道:“大姐,母亲之前不是说过,让你在家不要穿得太素净,年轻女孩子家,就该穿得鲜亮一下,不然别人看着还以为咱家有什么不好的事儿呢! 沈天舒循声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樱红色撒花袄子的女孩,正皱眉看向自己。 她不但衣裳穿得鲜亮,头上更是插金戴银,好似把首饰盒顶在脑袋上了一样,看着就叫人累得慌。 女孩儿偏身跟许氏一起挤在榻上,挽着许氏的胳膊,十分亲热,正是许氏所出的女儿沈云瑶。 另一个站在许氏身后的女孩也忙附和道:“是啊,大姐,母亲这样说也是为了咱们好,那次之后,母亲不还特意叫人开了库房,找了衣料给咱们送过去么。 “你看我今天这身儿就是母亲给我新做的,大姐那边定然也有,却非要穿旧衣,这不是伤母亲的心么!” 这位应声虫,便是妾室平娘所出的庶女沈云蕙,此时跟沈云瑶一唱一和,配合得十分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儿了。 沈天舒将目光投向许氏,笑着说:“我素来喜欢清淡的颜色,比不得两位妹妹活泼,母亲也是知道的。而且母亲又不是小心眼儿的人,怎么会因为一件衣裳就伤心呢?” 许氏跟沈天舒视线相交,只觉得她平静的目光里满是威胁,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道:“你们大姐性子娴静,人也温柔,穿这样淡雅的颜色,正好显得人淡如菊,不是挺好看的么!” 沈云瑶没想到母亲竟突然转换了阵营,帮沈天舒说起话来,眼睛都睁大了几分,诧异地看着许氏。 沈仲磊闻言却抚掌道:“夫人所言极是,雅轩当年就喜好清淡素雅,舒儿这样必是随了她的。” 雅轩,正是原主生母的闺名。 沈天舒用余光打量着沈仲磊,见他神色并无异样,看来并非故意,而是根本不觉自己在继室面前提起原配有何不妥。 许氏放在桌下的手却骤然攥紧,将手中的锦帕揉得不成样子。 虽然原配已经过世十五年,许氏过门也已经有十四年了,但是每当听到沈仲磊用这种语气提起发妻,她心里还是会涌起翻江倒海的嫉妒。 沈云瑶正准备继续在沈仲磊面前装乖,沈仲磊却转向沈天舒问:“我今天在衙门听说你特意去城郊庙中祈求停雪?” “跟父亲为了百姓的奔波操劳比起来,我不过是去京郊庙中祈福,实在不值一提。” “衙门诸位大人都对你交口称赞,夸得为父也觉脸上大大的有光,虽说不是大事,但难得的是你有这份心。”沈仲磊夸完沈天舒,又扭头对那姐妹俩道,“你们俩也不要只知道在家里玩儿,多跟你们大姐学一学,你们若是都能有她一半,我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看着对面两个便宜妹妹投来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沈天舒心下好笑,这个便宜老爹也真是挺有意思。 先是一句话把许氏气了个半死,随后一张嘴又把三个女儿划拨成两个不同的阵营。 也难怪原主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在家却一直被继母和两个妹妹欺负。 第027章 谁敢让我腾院子! 沈仲磊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问题,扭头吩咐许氏道:“对了,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赵衢赵大人的母亲生病之事,你应该也都知道了,多亏遇到潼娘子,如今老夫人已经脱离危险,但是还需要继续吃药将养。 “之前病危不敢挪动,如今人已经清醒过来,再住在华安堂就不合适了。我准备叫人把东边两个跨院收拾出来,让赵家先住进来,等老夫人身子养好了再送他们启程回京。” 这种事其实很正常,在官场上,像沈仲磊跟赵衢这样的多年同窗,其实就算得上是关系亲厚的了,无论是为了同窗情谊还是官场上的相互照应,沈仲磊都不能坐视不理。 更何况赵衢如今官运正旺,眼瞅着就要跑到沈仲磊的前头去了,更是要大力交好的时候。 许氏自然没有意见,笑着说:“老爷放心,我一定叫人尽快收拾出来,赶紧把人接过来,华安堂哪里有咱们自己家住着舒服啊!” 沈仲磊面上登时露出满意的神色。 依偎在沈仲磊身边的沈元麟突然问:“娘,那表哥怎么办?他不是正在东跨院养伤么?” 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沈仲磊皱眉,向许氏投去询问的目光。 沈天舒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沈仲磊走之前就知道许毅豪过来暂住,但是这次回来一直没听到许氏提起,今日一大早,全家人都来了,也没见许毅豪出现,便以为他已经回许家去了。 此时突然听到儿子提起,心里头不免有些不太舒服。 亲戚家的孩子过来小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之前两天他忙于赵老夫人的病情不常在家,没见到也属正常。 但如今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身为晚辈,许毅豪好歹也该露个面,见个礼才对。 而且这件事情上,许氏也很是奇怪,在自己说要将东边两个跨院收拾出来的时候,居然都绝口不提许毅豪的事儿。 许氏感觉到沈仲磊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已经有了疑虑,忙道:“老爷,毅豪那孩子这几日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别人,就让他老老实实在房里待着,没有出来。我看老爷回来之后一直挂心赵老夫人的病情,就没跟您说这件事,免得再给您添一桩烦心事儿。” 沈仲磊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道:“既然毅豪也还病着,怎么好挪动他给赵家让地方,不如还是收拾西边两处院子吧,把平娘和云蕙挪到东边去。” “毅豪是客,东西也少,挪动起来也方便。”许氏忙道,“再说了,云蕙尚且待字闺中,她的房间也不好随便给外人住,还是把毅豪挪到西边院子便是了。” “也好,那夫人就看着安排吧。”沈仲磊见许氏态度十分自然,疑心稍退。 全家一起在正房屋里用过早膳,这才散了各回各处。 沈天舒刚从穿过月亮门,准备回双棠院,就被沈云瑶从后面追了上来。 “沈天舒,别以为你手握药方就可以一直威胁我娘,等表哥的病好了之后,你就没有什么可蹦跶的了!” 沈云瑶从小就没把沈天舒放在眼里,连名字的排字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一家人! 偏生沈仲磊一直对大女儿颇为看重宠爱,这便更让沈云瑶心中不服。 若是没有这个碍眼的人在,自己肯定就能成为父亲最宠爱的女儿。 沈天舒挑眉看向她问:“你知道表哥是什么病?” 沈云瑶瞬间涨红了脸,显然是知道的。 许毅豪的病本就难以启齿,沈云瑶又尚待字闺中,许氏自然不会将事情告诉女儿。 但是宅子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之前许毅豪闹得那么厉害,家里还有谁不知道? 沈云瑶口不择言地反击道:“我不知道表哥是什么病,但我知道你捏着药方不放,一直要挟拿捏我娘,卑鄙无耻,跟你那个短命的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沈天舒的眸光瞬间冰冷下来。 虽然严格来说,沈云瑶说得是原主的娘。 但她既然占了原主的身子活过来,就要承这份情,怎么能任人侮辱。 沈天舒猛地向前走了几步,逼近沈云瑶。 沈云瑶吓得大喊:“你要干什么!” 沈天舒一把扣住沈云瑶的手腕,将人扯到面前,警告道:“你最好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惹我?” 沈云瑶吓得脸都白了,锐利的目光,凶狠的语气,这真的还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废物沈天舒么? 沈天舒勾唇一笑,放低声音问:“如果父亲知道他不在家期间许毅豪的所作所为,再加上他如今的病症,你觉得,父亲会怎么做?” 她声音轻柔有如耳语,听在沈云瑶耳中却宛若惊雷。 沈云瑶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如果父亲知道…… 她从小时就知道,父亲对外祖家不怎么上心,每次涉及外祖家的事儿,母亲面对父亲就不得不伏低做小,当时她还不懂为什么,长大之后才渐渐明白其中缘故。 跟沈家相比,许家家门第太低。 许氏之所以能嫁入沈家,一方面是因为沈仲磊当时还在读书,又是续弦。另一方面是因为许母当时找人搭上了沈家老太太这条线。 沈仲磊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母亲同意的亲事,他自然不会拒绝。 沈家老太太规矩大,许氏刚过门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直到生下沈元麟后才稍有缓和。 如今许家的生计还都要仰仗父亲,若是许毅豪的事被父亲知道,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沈天舒见她想明白了,这才猛地松手,将人甩到一旁,抽出帕子擦擦自己的手,然后将帕子丢给身后的明玉道:“这帕子脏了,拿去烧了吧!” “你……”沈云瑶气得站都站不稳了,被身后的丫鬟扶着才勉强稳住身子,咬牙切齿道,“沈天舒,你行,你最好不要犯到我手里!” 沈天舒丝毫没有把沈云瑶外强中干的威胁放在心上,回到自己院中,见明卉已经熬好汤药,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道:“好了,你去送药吧!” 明卉照往常一样,用食盒提着汤药来到许毅豪住的东跨院。 她左右看看,许氏还没派人过来收拾院子。 明卉提着食盒进屋,许毅豪的贴身丫鬟怜雪迎上来道:“辛苦妹妹了。” “姐姐不必客气,表少爷的情况怎么样了?”明卉一脸关切地问。 “之前一直没什么起色,如今自从换了大姑娘带回来的药方,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只是每次喝过药,小腹都会有一阵疼痛难忍。”怜雪说着,悄悄叹了口气。 怜雪面容憔悴,想必伺候许大少爷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明卉闻言也跟着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看姐姐这脸色,最近都没睡好吧?” “可不是么!” 许毅豪这次是来躲祸的,又是要在沈家住下,许家自然不敢张扬,是以就只给他带了一个小厮一个丫鬟。 他来到沈府之后,直接就把许氏拨给他用的丫鬟给睡了。 如今府内所有丫鬟恨不得绕着东跨院走,怜雪只能一个人伺候许毅豪,连个替换的人都没有。 许毅豪脾气不好,平时非打即骂,许氏对下人也没个好脸儿。 如今难得遇到一个能跟自己聊几句,关心自己的人,怜雪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暖意。 “真是辛苦你了。”明卉一脸同情地握住怜雪的手,“要不我留下帮你收拾一下东西?” 怜雪闻言一愣:“收拾东西?收拾什么东西?” “虽然表少爷只是来做客的,但是当初也带了不少行李,如今又添了冬衣,突然要腾院子,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吧?” “腾院子?”许毅豪站在内间门口,一脸铁青地问,“谁敢让我腾院子!” 第028章 必须进我许家的门! 沈仲磊用过早饭便又去了华安堂,临走前让许氏尽快收拾院子,收拾好了派人去送个信儿,他好将赵家人接过府。 许氏这边正头疼该如何跟许毅豪说这件事,就有婆子气喘吁吁地来报:“夫人,您快去看看吧,表少爷又发脾气了,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 “什么?”许氏猛地站起身,只觉脑袋发晕,身子也跟着晃了几下。 满屋子的丫鬟、媳妇子吓得赶紧冲上来扶。 “夫人!” “您没事儿吧?” “快去请大夫!” 许氏稳住身子,斥道:“胡闹,请什么大夫,生怕脸丢不到外头去是么?” 她说罢又问来报信的婆子:“好端端的这又怎么了?” “表少爷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夫人要让他腾院子,如今气得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说不让他住,别人也甭想住!” 许氏带着人,心急火燎地直奔东跨院,她如今也只能在心下暗自庆幸,多亏沈仲磊已经出门了,不然这事儿都不知该如何交代。 饶是这样想,许氏进门的时候还是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厥过去。 屋里不仅满地碎瓷片子,还有许多碎木片,在堂屋和东屋之间做分隔的多宝阁被砸得七零八落,东屋跟里间相隔的碧纱橱也被踹倒,帘幔、床帐全都被扯下来,甚至连堂屋墙上挂着的古董字画都被扯下来丢在地上,撕破了不说,还被狠狠踩了几脚。 “我的小祖宗,这又是怎么了!”许氏又气又急,但还是先奔着许毅豪去了,“早晨的药吃了么?没伤着自己吧?” 许毅豪大马金刀,坐在堂屋唯一没有被踹翻的椅子上,对许氏的关心报以冷哼。 “姑母,你也用不着假惺惺地装着关心我了,我如今算是看透了,我住在这儿就是惹人嫌弃,病还没好就要逼着我给别人腾地方,等我哪天病好了,还不立刻就要被扫地出门?” “毅豪,你说这话可就是往姑母心上捅刀子呢!”许氏抹着眼泪道,“你是我亲侄儿,我疼你就跟疼元麟是一样的,若不是你姑丈有同僚路过永州府,家中老夫人病重,要借住养伤,姑母怎么可能会让你挪出去?” 许毅豪依旧梗着脖子道:“我看啊,也不用挪来挪去这么麻烦,姑母倒不如直接把药方给我,我搬出去住客栈算了。不然今个儿让我从东跨院搬到西跨院,明个儿说不定又要让我从西跨院搬到后面下人房去了!” 他不提药方还好,一提药方,许氏更是伤心。 一想到自己为了那张药方,就差对沈天舒卑躬屈膝了,最后非但没落个好,反倒还被许毅豪这般对待。 许氏越哭越伤心,着实不似假装。 许毅豪体内刚喝完药的那股子烦躁之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思考片刻道:“姑母想让我搬也行,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许氏闻言,立刻振奋起来,能谈条件就好,对于许毅豪来说,无非就是女人和银子这两样。 如今他身子还没好利索,估计也就是想要银子。 谁知许毅豪却道:“姑母,我要娶沈天舒!” 许氏禁不住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之前为了这点破事儿,都已经闹成这副模样,居然还是色心不死? 还想娶回家?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许毅豪咬牙切齿道:“那日在车上,就是她扎了我一下,才让我……等我好了之后,定饶不了她!” 他见许氏面露犹豫,冷笑道:“姑母慢慢考虑吧,什么时候考虑好了,我什么时候腾院子。至于我从这院子里出去之后,到底是直接回家还是去西跨院住着,就全看姑母的决定了。” 许毅豪说完,一甩袖子回内室躺着去了。 许氏哪里敢许他这样的话,沈天舒的婚事本来就轮不到她做主,就算她能吹动沈仲磊的枕边风,沈家老家还有老夫人在,到时候筹备婚事,六礼都要从老宅走,单这一关她也过不去。 原本她的打算是趁着沈仲磊不在家,让许毅豪直接霸王硬上弓。 事成之后,以沈天舒的性格,吓唬几句她肯定就不敢说什么了。 到时候就算沈仲磊回来,只要说是两个孩子两情相悦,情不自禁……沈仲磊就算生气,也只会更气自己女儿不矜持检点,不可能再给沈天舒另行安排婚事,老宅那边也自有沈仲磊去说服。 到时候沈天舒嫁入许家,非但要带着生母留给她的嫁妆,沈仲磊和沈家老宅也会给她另备嫁妆,那可不是个小数目,至少够许家什么也不做吃上十几二十年的。 谁知道许毅豪这个扶不上墙的,硬是不争气,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对付不了,居然还让自己伤了要害部位。 当初如果许毅豪争气,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碍着名节,沈天舒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可如今人家早就有了防备,一纸药方更是把她拿得死死的。 含巧见许氏表情不停变幻,却始终无法做出决定,便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夫人,您就先答应下来吧,老爷如今还在华安堂等着,这边想要收拾出来,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儿,若是这么僵持下去,万一老爷等得着急回府来看,到时候可什么都瞒不住了!” 许氏心里掂量了半天,也明白只有先把眼前糊弄过去再说其他,至于许毅豪那边,反正现在人还没好利索,徐徐图之也还来得及。 想到这里,许氏擦干脸上的眼泪,重新挂起笑脸进屋道:“毅豪,姑母从来都是一心为你打算,这点难道你还不知道么?如今这不是你姑父刚回来,许多事赶在一起,我也不好有太多动作不是?你如今也不要想那么多,住着安心养伤,等伤养好了,还愁不能抱得美人归么?” 许毅豪被许氏说得心中一动,小腹一热。 但是命|根子却依旧软趴趴地没什么反应,登时如一碰冷水浇下,让他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许毅豪起身冷冷地说:“就算我这辈子都好不了,她也必须进我许家的门!” 第029章 不情之请 许毅豪终于同意搬到西跨院去了,许氏立刻把沈府上下所有人都动员起来收拾屋子。 被砸坏的家具全都搬出去,从库房里再找出来摆上,重新挂起床帐、帘幔,还要重新取东西将多宝阁摆满。 这些也就罢了,偏生那副被许毅豪弄坏的画找不到替代品。 许氏急得团团转,可这东西也不是随便上街就能买到的,最后不得不亲自去了双棠院。 沈天舒一身家常衣裳,正伏在炕桌上写东西。 她最近闲来无事就在看原主母亲留下的医书和笔记,今日刚好被激发了灵感,正在抓紧时间记录下来。 “姑娘,夫人来了。”蕊儿快步进屋通传道。 明卉闻言不免有点儿瑟缩,她之前听沈天舒的吩咐,去东跨院穿了几句话,十分担心许氏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天舒看不惯她这副模样,斥道:“站直了,怕什么,我既让你去,就不会害你!” 明卉立刻站直身子,努力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天舒啊!”许氏进门,脸上是挂着笑的,亲切得不行。 “母亲。”沈天舒起身迎接,将人让进屋坐下,叫丫鬟去准备茶点。 许氏坐下之后,笑容满面地看着沈天舒道:“天舒啊,我今个儿过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母亲有什么吩咐,着人来说一声不就是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过来。” 许氏哼哼唧唧地有点难以启齿,最后没办法,心一横,牙一咬,道:“天舒,是这么回事儿,东跨院墙上一副字画被下人收拾的时候不当心弄坏了,眼瞅你爹就要将赵大人一家带回来了,墙上光秃秃的着实难看,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个档次的物件儿,不得不到你这儿来了。” “哦,母亲的意思是,想从我娘的嫁妆里拿一副字画过去挂着?” 许氏被她问得脸上一红,却又不得不点头,紧接着强调道:“只是借用一阵子,等客人走了,立刻就给你送回来。” 沈天舒的生母刘氏,祖籍杭州府,是当地的大族,家境十分优渥。 当初嫁到太原府,当真是十里红妆。 嫁妆队伍前头已经进了沈家门,后面的还没进城门。 成担的嫁妆在沈府院子里摆了三天三夜,直到如今,太原府只要一提起风光大嫁,说的都还是十几年前嫁入沈家的刘氏女。 许氏虽然一直眼馋这份已经归入沈天舒名下的嫁妆,但她也是要脸面的人,那种私吞继女嫁妆的事儿,她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一旦传出去,丢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脸,还要连累儿女的婚事和前途。 “母亲真是太见外了,赵大人政绩斐然,如今得了皇上的赏识,正是转眼就要青云直上的,难得咱们有机会可以招待赵大人一家,可以让父亲跟赵大人巩固一下同窗情谊,母亲也可以跟赵老夫人和赵夫人打好关系,今后对咱们家也是多有助益的,只是借一幅字画去挂一挂,又算得了什么呢!” 许氏没想到沈天舒答应的这样痛快,而且简直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虽然沈仲磊一直说,自己跟赵衢的关系极好,但到底也是六七年前的事儿了。 当年关系再好的同窗,走马上任之后相隔千里,时间久了也难免生分,有机会自然要好好巩固一下关系。 而且据沈仲磊说,赵衢此番入京,若是不出意外,应该是能留在京中做官的,自己跟赵老夫人和赵夫人打好关系,到时候说不定可以帮沈云瑶联系一门好亲事。 “明玉。”沈天舒从怀里掏出一把系着红绳的钥匙交给她道,“去库房里间的巷子里,将里面的紫檀匣子拿来。” 不多时,明玉双手捧着一个狭长的匣子进屋。 许氏看着一阵眼热,连装画的匣子都是紫檀木的,里面的画肯定更加名贵。 沈天舒抽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跟明玉一起展开给许氏看。 “母亲,这是前朝著名画家万泉大师的作品。” 许氏听到万泉大师四个字,眼睛都要红了。 这幅画可比被许毅豪弄坏的那副贵多了,而且如今市面上,万泉大师的小幅作品都是千金难求,沈天舒居然一出手就是一副山水画轴。 “母亲觉得这幅可以么?” 沈天舒的话打断了许氏飘散的思维。 “行,当然行!”许氏顾不得那么多,“万泉大师的画都不行的话,那还有谁的能行。” 沈天舒将画卷好放回匣中,交给许氏道:“那母亲可千万把画照看好了,别又让那些个毛手毛脚的下人们给弄坏了。” 许氏讪讪地应了,出了双棠院,抱着画匣直奔东跨院,叫人将画挂在了堂屋内,再左右看看,觉得没有纰漏了,这才赶紧打发人去华安堂给沈仲磊送信儿。 沈仲磊此时都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不过是收拾个院子,又不是多少年没人住的房子,原以为花一个时辰就撑天了。 谁知他到了华安堂,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家里来送信儿的人。 一直等到要吃中午饭了,宫立华小心翼翼地过来问要不要给众人准备午饭。 沈仲磊只觉自己脸上呼呼地发烧,真是丢死人了。 好在这会儿工夫,沈府终于来人,并且还备了马车一起过来接人。 沈仲磊的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几分,道:“家里人做事拖拉,让赵兄见笑了。” “时贤,你这话可真是折煞为兄了。”赵衢连连客气道,“本来就是我突然搅扰,给家里添麻烦了。” 赵家的行李大多都没有拆下来,此时直接送过去便是,将老夫人抬到马车上,留下几个人收拾剩下的东西,便直奔知府衙门而去。 许氏早就在二门处候着,笑着将人迎进东跨院,连声跟赵夫人赔不是道:“下人们笨手笨脚的,收拾屋子耽搁了一点时间,真是太对不住了,后厨已经做好午膳,咱们随时都可以开饭。” 沈仲磊陪着赵衢先行进了堂屋,抬头刚要说话,就被正对面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吸引住视线,整个人呆立当场,想说的话也早就抛到脑后去了。 第030章 我还比不过一幅画 赵衢顺着沈仲磊的目光看过去,惊喜道:“这是万泉大师的真迹?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好的收藏,我得好好欣赏学习一番。” 沈仲磊的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透过画卷,看到了其他的什么。 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陪着赵衢看过屋子之后,陪着一道用过午膳,这才跟许氏一起告辞回到正房院中。 许氏中午是陪着赵夫人一道在内室用的午膳,还见到了赵家的两个女儿,之后还去看了赵老太太,自认为一切都招待得十分妥帖。 回到正房中,还在跟沈仲磊念叨:“如今眼瞅要进腊月了,已经是年根儿下了,总不好让赵家在路上过年,倒不如就把人留下过年算了?正好过几日我准备给家里上下做过年的新衣裳,到时候连赵家的一并预备出来,家里刚好有几匹我弟弟今年秋天从京城带回来的料子,是京中正时兴的,给几个女孩子们裁剪衣裳刚刚好……” 她自己念念叨叨说了半晌,却始终没听到沈仲磊的回应,不免有些奇怪地抬头朝他看去,却正对上沈仲磊一脸怒气的表情。 “老爷……”许氏以为他还在为上午的事儿生气,急忙解释道,“毅豪这次带来的丫鬟毛手毛脚的,之前把多宝阁和碧纱橱撞坏了也一直没说,今个儿知道家里要用东跨院招待客人,这才吓得不行地说了,我急忙差人把房里的多宝阁、碧纱橱什么都换掉,这才耽误了时间……” 谁是沈仲磊生气的根本不是这件事,他一拍桌子问:“那副画是哪里来的?” 许氏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心道难不成刘氏的嫁妆里有什么,沈仲磊也一清二楚? 见许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沈仲磊更加生气道:“当初续弦,母亲说你不错,我之所以同意,就是想着你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应该懂道理会做人,会对舒儿好,你这些年做得到也不错,可如今舒儿眼瞅就要到及笄的年纪,你竟开始打她娘给她留下的嫁妆的主意?” 许氏被训得瞠目结舌,满腹的解释都被沈仲磊最后一句话噎得说不出口,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老爷,我进沈家门十几年了,若是别的什么,我不敢说我做的没有半点儿错漏,总会有些到不到的地方,但您若说我算计天舒的东西,那您可真是冤死我了!” “你还狡辩?”沈仲磊闻言火冒三丈,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面前的椅子道,“那你说说看,那幅万泉大师的画你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去街上买的赝品不成?许玉柔啊许玉柔,你想跟我撒谎还嫩点儿!我告诉你,那幅画当年我不但跟雅轩一起品鉴过,还一起临摹过,别说只过了十几年,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许氏一口老血梗在胸口,实在憋得难受,忍不住发作道:“雅轩雅轩,你心里就只有雅轩!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才是陪了你十几年,给你生儿育女的人,我还比不过一幅画么? “那幅画不过是我为了招待赵大人一家,找天舒借来临时挂一挂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她!你听都不听我解释就指责我,我虽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却也不会做这种事。” 沈仲磊听了许氏的解释,虽然还没去跟沈天舒对证,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许氏平素虽然有些偏心,又太顾着娘家,但是大是大非上,从来还没出过什么岔子。 他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此时意识到自己可能怪错了人,脸上一时也有点挂不住,却又放不下|身段道歉,干脆一甩袖子走人了。 许氏大着胆子发泄了一通,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眼瞅着沈仲磊拂袖而去,自己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最后伏在榻上抽泣不止。 沈仲磊负气出了院子,一时也不知该去哪里,干脆直奔双棠院。 沈天舒本来都已经准备午睡,听说沈仲磊来了,颇有些惊讶,完全没想到他会来得这样快。 她一边起身重新穿戴,一边低声问明玉:“父亲的脸色如何?” “老爷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该不会是夫人又吹了什么枕边风吧?姑娘等会儿还是小心说话为好。” 沈天舒从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找到多少父女相处的片段。 跟家里其他人比起来,沈仲磊对这个长女还算不错,但是他全部心思都放在公事上,鲜少关心后宅的事情,所以父女感情也算不得多好。 “父亲。”沈天舒来到堂屋,果然见沈仲磊的表情不是很好。 不过在见到女儿的瞬间,沈仲磊的神色还是为之舒展了几分。 “舒儿如今越长越像你娘了!”沈仲磊刚刚因为万泉大师的画勾起对亡妻的思念,如今见到女儿,这种感觉更甚,一时间竟觉鼻子发酸。 沈天舒微微垂下头,轻声道:“可惜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实在太小,对母亲都没有什么印象了。” 沈仲磊闻言,立刻陷入回忆之中。 “是啊,你那时候才只有几个月大。那时候我抱着你,守在你娘灵前,恨不得跟着你娘去了,到地底下做一对儿鬼鸳鸯,也好过阴阳两隔,不得相见。 “可是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你突然在我怀里大哭起来。我低头看着你,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你是我跟雅轩的骨肉,你当时还那么小,就已经失去母亲了,我又怎么忍心弃你而去,让你变成孤儿……” 看着沈仲磊眼圈湿润,满脸哀思的模样,沈天舒不由在心里把这个便宜老爹的位置重新往上摆了摆。 当初她在整理库房的时候,发现刘氏留下的嫁妆里,许多书本字画上都留有二人留下的笔迹。 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当初二人新婚燕尔、琴瑟和鸣的美好。 比如她借给许氏的那幅画,背面的装裱纸上,就有沈仲磊跟刘氏当初一起品鉴画作时留下的感慨。 沈天舒之所以将这幅画借给许氏,也存了想试探一下沈仲磊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效果竟然这般立竿见影。 当天,父女俩聊了许久。 第031章 人已找到 几日后,赵老夫人的情况大好,已经可以自己下地稍作活动,也能正常进食了。 赵衢喜出望外,当即拿出一百两银子,连同之前告示上承诺的一百两,一共二百两银子,送到永州府养济院,以感谢潼娘子为自己母亲看病。 去养济院送银子当天,沈仲磊还特意找人敲锣打鼓地宣传了一番。 如此一来,潼娘子医术高超的名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儿永州府,但是偏生谁也不知道潼娘子的来历,也找不到她这个人。 沈天舒此时已经让邱军帮忙在城中物色一处院子,打算买下来作为自己今后看诊的地方。 邱军办事很是得力,很快就选出三处符合沈天舒要求的宅子。 沈天舒抽空出去一一看过,最后选中位处城东仁和大街的一处三进院子,又出高价买下与其一墙之隔、朝另外一边信安大街开门的隔壁宅子,给自己留个离开的退路。 宅子都准备好了,沈天舒却没有着急开始坐堂看诊,而是抽空先去了一趟养济院。 赵衢给养济院捐了二百两银子的热度还未消退,大家便得知潼娘子要来养济院给难民看病。 这天一大早,永州府官办的养济院门口就被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沈仲磊虽未亲至,却也派了差役过来帮忙维持秩序。 沈天舒坐着小轿过来的时候,竟还在人群中看到了宫立华。 宫立华看到沈天舒下轿,急忙越众而出,凑上前道:“潼娘子,宫某今日关了医馆,将所有人都单来,单凭潼娘子调遣。今日所用的所有药材,也都由我们华安堂全部承担,只要您开出药方,就立刻叫人回去抓药。” 他能在永州府开这么大的医馆,也的确是有些钻营本领的。 永州府的养济院是官办的,平时也会有乡绅、商人来捐钱或是送粮送东西。 养济院是前朝一处书院的旧址,占地面积不小,最多的时候曾收留过一千多名难民。 今年因为雪灾,导致有些人流离失所,或是难以维持生计,所以如今养济院住了老老小小一共两百余人。 此时大部分病倒的人,都是风寒,沈天舒一一诊脉,开好药方。 宫立华倒也说话算话,不断派人将药方送回医馆,不多时便抓了药回来,养济堂内很快就飘出清苦的药香。 沈天舒一口气看过十几名病人,起身准备休息一下,忽看到外面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人穿着奇特。 如今已经临近腊月,这人上身却只着一件单衣,还似乎有些燥热。下|身却穿得格外臃肿。 沈天舒走出养济院的大厅,走近这人询问:“这位大叔,您这样上热下寒有多久了?” 被问到的大叔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怔楞。 “郭大叔这毛病得有两年多了。”旁边的人就已经兴奋地帮忙开口道,“潼娘子,这毛病您能治好么?” 沈天舒道:“大叔您进来坐一下,我给您诊诊脉吧。” 这位郭大叔就住在离养济院不远的地方,今日来看热闹的人里,有不少都是他的街坊邻居,对他这两年的毛病也都清楚得很,此时见沈天舒一眼就看出他的问题,全都激动不已。 “老郭,你这是走大运了,还不快进去,让潼娘子给你看看!” “是啊,你别总觉得不影响吃喝干活就不是个事儿,咱们可是老街坊了,眼瞅着你这毛病可是越来越严重,还是尽早让大夫看看为好。” 郭大叔其实根本不知道潼娘子是何许人也,今天过来看热闹,也是跟着邻居们来的。 他这毛病也并非没看过大夫,药也吃了不少,却一直没什么效果,如今也基本处于放弃状态了。 连知名的大夫都没有办法,他对潼娘子就更没什么信心了,但是架不住邻居们一个劲儿地撺掇,终于跟着沈天舒回到屋内。 沈天舒检查了一下发现,这位郭大叔脉浮大,重按无力,舌淡红,苔薄白,果然与她想的一般无二。 “郭大叔,您这毛病可是腰部以下恶寒畏冷,胸背却一直发热汗出?” 郭大叔没想到潼娘子居然一语切中要害,忙道:“正是如此,这两年来,就算是伏天,腿上也得穿个裌裤,晚上必须要盖被才行,冬天更甚,您看我今个儿,腰上缠着护腰、腿上绑着狍子皮的护膝,还穿着棉裤,上身却只穿一件单衣即可,但凡多加一件,就觉得烘热难受,我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啊?还有没有的治啊?” “大叔不必担心,你这是心肾阴虚,水火不济所致,虽然耽搁的时间有些久了,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一剂药服下就能见效。” 这边诊脉辨证之时,今日陪着沈天舒来的明卉已经好奇地凑过来了,正好看到沈天舒取纸笔,写下十味地黄汤的原方。 明卉虽然自幼也懂些医理,却没有沈天舒这般精专,一时看不出其中关窍。 沈天舒便道:“常人心火下降于肾,使肾水不寒,肾水上济于心,使心火不亢,这你应该知道吧?如今病人心肾双虚,心火不降而上热,肾水不升而下寒,此方滋水养肾、引火归元,恰为对症。” 沈天舒说罢,招呼一位药童过来道:“这位大叔不是养济院的人,你带他回医馆抓药吧!” 郭大叔不是养济院的人,华安堂自然也不会免费为他提供药材。 “要自己花钱啊?”郭大叔闻言不免有些犹豫,他可是见之前抓药的都不要钱,这才进来的,若是要花钱,那还不如直接去找宫立华看病。 沈天舒温言解释道:“大叔应该也被这病症困扰多时,这副药不敢说一剂痊愈,却也足够看出效果,可以去试一试,我下午还会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她言尽于此,对方信或不信,她也不能强求。 此时,一名一直在外面围观的男子,终于抽身离开人群,走到僻静无人之处,在字条上写下“人已找到”四个字,然后将卷起的纸条塞进信鸽脚上的竹筒内,封好竹筒,将信鸽抛向空中。 信鸽在空中盘旋一圈儿,辨别方向之后,朝着北偏东的方向振翅飞去。 第032章 神医救命 郭大叔犹豫了许久,最后在问清楚一剂药的价钱之后,终于决定试试看。 抓药这么会儿工夫,已经有邻居跑回去将郭大叔的家人叫了过来。 郭婶子一看打扮就是个干脆利落的女人,到了就直奔屋里,一把拧住郭大叔的耳朵骂道:“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信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的话,你吃过的亏、花出去的冤枉钱还少么?” 她说完转身对沈天舒道:“这位娘子莫要见怪,我也不是说你是骗子,只不过我家男人这病,里里外外已经花了不少钱,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家吧!” 沈天舒还未说话,一旁的官差却已经听不下去了,过来冲郭婶子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位潼娘子之前治好了赵衢赵大人母亲的病,将所得的二百两银子全都捐给了养济堂,今日过来也是义诊,看到你男人身体有恙,想要帮他看病而已,人家分文不取,你们不过出一副药钱,你这样说话可就太不好听了。” 郭婶子闻言翻了个白眼道:“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就算是义诊,也不能逼着别人来看病吧?就算你们是官差,屁股也不能坐得太歪了吧?” 沈天舒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位大叔这样已经两年有余,对生活带来的诸多不便,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不过是一剂药的事儿,药童已经去抓药了,等会儿回来现场熬药,若不见效,药钱我出便是了。” 郭婶子闻言,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依旧有些将信将疑道:“药那东西是能瞎吃的么?若是把人给吃坏了可怎么办,我家就这么一个壮劳力,全家都指着他赚钱吃饭呢!” 明卉闻言气道:“你这婆娘简直是胡搅蛮缠,我们娘子好心帮你男人看病,你不但不感谢,怎么还这么多事儿?” 郭婶子还想在说什么,却被郭大叔一把拉住道:“行了,你就少说几句吧,这些年乱七八糟的药吃的还少么?也不差这一副了。” 旁人看起来郭大叔不过是上热下冷,添减衣物的事儿,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两年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干活也越来越力不从心,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养家了,自己说不定就先垮了。 虽说他也对这位潼娘子没什么了解,但见对方不但有官差保驾护航,还有宫立华宫大夫跟着忙前忙后。 最重要的是,她还敢说让他当众服药,一剂见效。 若非真对自己有信心,怕是不敢说这样的大话。 毕竟病在谁身上谁难受,郭大叔考虑再三,决定还是想试一试。 郭婶子闻言十分生气,却又说不动他,想要转身就走,但是心里到底还是担心,在几个街坊邻居的劝说下,顺着台阶下来道:“我告诉你,这也就是最后一次了,家里都要吃不上饭了,可没有那个闲钱再让你满处败去!” 不多时,华安堂的药童就抓了药回来,从养济堂借了个药吊子,当众就熬起药来。 等待熬药的工夫,沈天舒又给几个养济堂的病号看了病。 汤药熬好之后,药童将药端了上来,等到汤药稍凉,郭大叔咕咚咕咚将药一饮而尽。 药喝下去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大叔身上,等着看这一剂见效究竟如何见效。 一大碗热腾腾的药喝下去,郭大叔刚开始额头还有点微微冒汗,不多时就抱着膀子道:“哎呀,这怎么还突然有点儿凉了。” 旁边有人笑道:“十冬腊月的,你就穿一件单衣,能不凉么?” 郭大叔上身越来越觉得凉,两条腿却渐渐开始热得冒汗。 要知道,打从两年前得了这怪病,他这两条腿,即便是三伏天里,也没觉得这么热过。 郭大叔把腿上绑的狍子皮解下来,裹在上身御寒。 他做完之后一抬头,见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 郭婶子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试探着问:“当家的,你、你现在是个啥感觉?” “就是觉得上头怪冷的,下头穿得太多,有点热……”郭大叔说到这里才猛然回过神来,“我、我这是好了?”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这等怪病,竟然也能一剂见效? 若非周围很多人都是郭大叔的街坊邻居,对他家知根知底,否则简直以为他是潼娘子花钱雇来的托儿了。 郭大叔和郭婶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郭婶子更是羞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声跟沈天舒赔不是道:“潼娘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得罪,您千万不要怪罪,多谢您给我当家的治好病,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郭大叔也连声道谢,道:“都怪我之前总是相信一些游方郎中的话,花了不少钱,把家里也折腾的人仰马翻,却一直都不见好转,老婆子也是被我气极了才会对潼娘子不敬,我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沈天舒道:“这也不能都怪郭婶子,都是庸医害人,才让你们这般草木皆兵的。如今药已经起效,郭大叔赶紧回家换衣裳吧,别病好了又染上风寒,走前记得给华安堂结算药钱。” 郭家夫妇没想到沈天舒这般大度,更是羞愧不已,赶紧掏钱出来给了药钱,连声道谢后才相携离开。 有了这样一段插曲之后,听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宫立华看着这一切,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将小徒弟拉到一旁,凑到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小徒弟连连点头,趁着别人不注意,混入人群中离开了。 沈天舒看到了这一幕,心下暗道,宫立华今日这么主动过来帮忙,果然是藏着别的心思。 她佯装不知,继续义诊。 眼瞅着养济堂内的病人越来越少,宫立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着急起来。 沈天舒给养济堂最后一名病人看完病,写好方子,起身正准备告辞,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 在养济堂门口围观的百姓很快分开,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一名六七岁大小的女童快步跑进来,扑通跪倒在沈天舒面前高喊:“神医救命!” 宫立华站在墙角,不易被人察觉地松了口气,将手揣进两侧袖筒内,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沈天舒当众出丑。 第033章 放你娘的狗屁! 沈天舒一看病人是个小孩子,心里就已经先是一紧。 小孩子的病最为难诊,这是行内所公认的。 一则是因为小孩子的认知有限,表达能力也不如成人,很难将自己的感受正确地表达出来,而父母家人的表达,又通常会有这样那样的误差。 二则是因为小孩子正处于生长发育最为快速的时期,很多情况不能以给成年人看病的经验去判断,极容易误诊、漏诊。 而眼前孩子的情况显然更为紧急,只见她躺在年轻男子怀里,气息微弱,冷汗淋漓,面色萎黄,口|唇发紫,神情更是萎靡呆滞,脖颈无力,随着年轻男子的动作左右晃荡。 围观百姓发出阵阵惊呼,任谁看到这么小的孩子遭受这般折磨,都会于心不忍。 很快,也不知是谁带头,外面开始响起阵阵有节奏的呼喊。 “潼娘子,救救孩子吧!” “潼娘子,救救孩子吧!” …… 就在此时,离得近的人已经闻到一股骚臭之气,竟是孩子抽搐后二便失|禁。 即便周围人并不懂医术,却也隐约知道,这怕是要不行了。 官差见状走过来,低声对沈天舒道:“潼娘子,这孩子怕是不行了,您若是不想插手,我们立刻护送您从后面离开便是。” 此时,一位年轻妇人也终于气喘吁吁地从外面挤进来,登时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沈天舒看着哭作一团的夫妻二人,再看看他们怀里的幼|童,忍不住想起前世的哥嫂和年仅一岁就丧命的侄女。 即便知道这是宫立华设下的圈套,就等着她往里跳,她也终究不忍就此离去。 “潼娘子,如今永州府都说您是神医,妙手回春,求您救救我的铃儿吧!”孩子母亲一把抓住沈天舒的衣襟,拼命给她磕头。 父亲抱着孩子,没办法俯身磕头,但是跪在地上,也是一脸哀求地看着沈天舒。 “先把孩子抱进来,放在床上吧!”沈天舒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应了下来。 养济堂门外欢呼声震天。 宫立华也是眸光一亮。 终于上钩了! 这小娘子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治好了几个人,被大家一吹捧,如今就飘飘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连这目测就知道的必死之症也敢接。 宫立华在心里冷笑一声,到底还是年轻,不知世事险恶,敢来永州府跟我抢生意,就别怪我让你身败名裂地滚出去,这辈子都不敢踏足湖广! 沈天舒将人带入内室,叫人打了两壶热水过来,吩咐明玉帮孩子母亲给孩子擦拭干净,自己将孩子父亲叫到外间详细询问情况。 “不知您如何称呼?”沈天舒递给对方一杯热茶,想要缓解一下对方紧张的情绪,“先跟我说一下孩子的情况好么?” “我叫罗士忠,我女儿罗巧贞,今年七岁,十几天前半夜突然手足抽搐,牙关紧闭,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就抽一次,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晨,双腿突然不能站立,让她自己站着,立刻就扑倒。 “我们带着孩子四处求医问药,但是永州府几大医馆都去过了,又套车去武昌府找大夫,都说病情危急,难以挽救。” 罗士忠说着忍不住又掉下泪来,可见这十几日夫妻俩带着女儿四处求医问药的心酸和焦急。 “我们今天刚从武昌府回来,本来都已经打算回府听天命了,不料突然听说潼娘子医术高超,又正好在养济堂义诊,我们夫妻也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带着孩子过来看看,谁知道……” 沈天舒闻言点头,至于他是听谁说的,不用问,肯定是宫立华搞的鬼。 “孩子以往身体如何?这次是突然发病,还是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我妻子本就体弱多病,不仅早产,而且产后缺奶,孩子虽然是由乳母喂养长大,但是自幼体弱多病,看了不少大夫,都说是先天不足,也一直想办法调养,却总是不见什么效果。” 沈天舒刚想再细问一下发病后这几日的情况,都用了什么药,就听到屋内传来孩子母亲惊慌的哭喊。 二人同时起身跑进屋内,只见孩子手足抽搐,身体反张,面部涨红,几近窒息。 沈天舒急忙上前诊脉,此时孩子已经脉象微弱模糊,呼之不应。 “快去取高丽参和麝香过来。”沈天舒直接越过宫立华,朝一旁的药童吩咐道。 药童却还是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宫立华。 宫立华道:“看我做什么,潼娘子这是在救人,都听潼娘子的吩咐!” 药童飞快地跑出去,罗士忠也紧跟出去道:“我骑马来的,带着你更快一些。”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药童就将高丽参和麝香都取回来了。 沈天舒称出一钱高丽参研磨成粉,又加了一点点麝香在其中,在孩子母亲的帮助下,混着温水给孩子灌了下去。 高丽参的确能大补元气,的确对症,但是又在其中加入麝香,宫立华却着实不解其意。 但是他虽然狐疑,却心下笃定。 对这个孩子而言,无论用什么药,都为时已晚。 即便勉强将人救回来,也会变成痴傻,孩子父母只会更加怨怼,根本不会感谢大夫。 沈天舒此时却已顾不得那么多,将药给孩子服下之后,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孩子依旧四肢抽搐,不见什么好转。 宫立华眸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得意之色。 沈天舒隔着帷帽的纱幔瞥了他一眼,语气沉着地吩咐明卉道:“再称半钱高丽参粉。” 她这次没有添加麝香,将高丽参粉用温水再次给孩子送服下去。 孩子小小的身子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反弓着,四肢仍在不停地抽搐。 孩子母亲已经不忍再看,转身埋头在丈夫怀里低声哭泣。 宫立华终于按捺不住,上前道:“孩子送来时情况已经这样严重,潼娘子即便是神医,也有无力回天之时,孩子夭折的确令人伤心,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呸!放你娘的狗屁!” 宫立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孩子母亲劈头啐了一脸! 第034章 拿住把柄 宫立华六十多岁了,在永州府立足也有三四年了,从未如此当众被人羞辱过,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他的几个徒弟见师父被人羞辱,一股脑地涌上来,撸胳膊挽袖子,咋咋呼呼地就想动手。 罗士忠将妻子挡在身后,挺身而出怒道:“怎么,你们还想动手不成?” 罗夫人被挡在身后,依旧不依不饶地骂道:“你好歹也是个大夫,你的医者仁心呢?潼娘子都还在努力施救,你一把年纪了居然张嘴就说风凉话?告诉你,别说我女儿还没死呢,就算死了,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我今天啐的就是你个为老不尊、为医不仁的狗东西!” 宫立华原本只想让潼娘子出丑,没想到自己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气得面皮紫红,几乎要厥过去。 “你、你这泼妇,老夫念在你……” 宫立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天舒开口打断道:“都别吵了,孩子醒了!” “醒了?”宫立华后半段话被堵在喉咙口,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沈天舒起身让开地方。 夫妻俩激动地扑到床边,看着床上已经不再抽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女儿,两个人简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爹……娘……”罗巧贞声音极小,却代表她的神识已经转为清醒。 两口子看着孩子却又不敢伸手去抱,像是对着一个极易损坏的珍宝。 罗士忠先回过神来,转身扑通一下跪倒在沈天舒面前,连连磕头道:“潼娘子大恩,我罗士忠没齿难忘。” 沈天舒赶紧让开,道:“孩子如今虽然醒过来了,但是并未彻底脱离危险,先抓一副药吃吃看,明天才能见分晓。” 罗士忠闻言面露失望之色,但还是坚持道:“之前我们夫妻带着小女四处求医,病情却一日重过一日,唯有潼娘子用药见效,说到底还是潼娘子医术高超。” 沈天舒摇摇头道:“先不说这些,还是给孩子治病要紧。” 她说着重新给罗巧贞诊脉之后,摊开纸笔,准备开方,落笔前又道:“孩子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本就脾肾两虚。如今重病十余日,气血耗伤殆尽,大汗不止,时时欲脱,天柱骨倒,二便失|禁,肾气败亡。 “即便此番脱困,今后也需要继续滋养,以补其先天不足,不知家中境况如何,能付承担这样的花费?” 宫立华原本见孩子居然真的转醒,整个人都傻眼了,此时听到沈天舒这番话,立刻露出会意的神色。 他行医几十年,这种套话他可是熟得很。 看来刚才沈天舒不过是用什么秘方激发了孩子最后一点精力,几乎等同于回光返照。 此时这番话,不过是在给孩子父母下套,暗示孩子可能会落下长久的毛病,不得不一直吃药调养。 只要孩子父母此时应承下来,今后孩子无论是痴是傻,他们也只能自己捏着鼻子认了。 罗士忠闻言立刻道:“潼娘子,罗某虽然不才,但是多亏祖上庇佑,家境却还不赖,巧贞我们夫妻唯一的孩子,只要对孩子有好处,多少钱我们都愿意承受,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孩子治病。” “那倒也不必。”沈天舒得了罗士忠的保证,很快就写下一副药方,却并没有交给身边的药童,反倒越过他直接交到罗士忠手中道,“你先去抓药,然后按照药方上写的步骤熬药,煎取一大碗浓汁,分五次,每次间隔一个时辰给孩子服下,孩子能否痊愈,明早便能见分晓。” 罗夫人闻言赶紧推了丈夫一把,道:“你快去抓药,别耽搁了。” 她说完又厌恶地瞥了宫立华一眼,补充道:“别去华安堂,去别的医馆抓!” 宫立华在心里努力告诫自己要冷静,但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忍不住冷哼一声道:“老夫行医多年,明白病人家属的急切之心,尤其是孩童有病,父母焦急更甚常人,但是大部分都是病急乱投医之人。 “这位夫人刚才说老夫不知道什么是医者仁心,那老夫就告诉你,什么叫医者仁心。老夫以为的医者仁心,就是顺应天时,不逆天行事,不愚弄病人亲属。 “想必潼娘子没有告诉你们,孩子病得这样严重,即便救活也会落得个痴傻?一辈子无法自立,离不开人伺候,没有半点儿尊严和质量地活着,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神医?你们所说的医者仁心?” “那又如何!”罗夫人此时如同一只护崽的母鸡,浑身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就算巧贞痴傻一辈子,我们罗家也养得起她,用不着你在这儿告诉我们!难道就因为巧贞有可能痴傻,你就要让我放弃我怀胎十月,费尽辛苦生下来的孩子么?你算什么大夫?” “别跟这种人生气了。”罗士忠安抚妻子,“你好好看着巧贞,我速去速回。” 沈天舒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先告辞了,孩子如今情况不是很稳定,我建议你们今晚就留在这里,不要随便挪动了,我明日再来复诊。” “好,好,我们就留在这儿,哪儿都不去!”罗夫人连声道,“潼娘子,您晚上能不能留下,您要多少诊金,我们出双倍给您。” 沈天舒今天已经出来大半天了,再不回去沈府那边就瞒不过去了,无奈摇头道:“我必须要走了,你们晚上切记按时给孩子吃药,无论有什么情况,这五剂药都要服下,我明天争取早点过来。” 罗夫人无奈,只得殷殷叮嘱,让沈天舒千万不要忘记来复诊。 目送沈天舒离开之后,罗夫人狠狠瞪了宫立华一眼,问:“你还不走,等我撵你出去么?” 宫立华刚一出屋,屋门就在他身后被“砰”地摔上,差点儿拍到他的后脑勺。 “真是不知所谓,老夫倒要看看,明早还会有什么奇迹不成!” 沈天舒出了养济堂,上了马车,一路催促邱军,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沈府。 她带着明卉刚进角门,就被沈云瑶堵个正着。 “哟,这不是大姐么?”沈云瑶一脸拿住沈天舒把柄的模样,“如今家中有客,大姐居然一天都不在府中,若是被父亲知道……” 第035章 药王经 “被我知道如何?”沈天舒身后突然传来沈仲磊的声音,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沈云瑶看到沈仲磊,立刻就撒娇地黏上去道:“爹,您回来了?还不是大姐,这几日家里有客她还往外乱跑,中午也不回来吃饭,眼瞅天都黑了才回来。今日赵家姐姐还问到大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沈仲磊闻言蹙起眉头,但是并没有直接责怪沈天舒,先询问道:“舒儿,你今天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沈天舒转身取过明玉手中捧着的卷轴,展开道:“我今日去药王庙为赵老夫人祈福,这是求回来的药王经,希望赵老夫人能够早日康复。” 永州府的药王庙,在整个儿湖广地区都十分有名,据传说当年药王菩萨曾在此现过真身,所以香火一直十分鼎盛,想要求得一卷药王经,至少也要在庙中跪上几个时辰才行。 沈仲磊心疼地看着沈天舒疲惫的面色,道:“你这孩子真是太实在了,今个儿一天累坏了吧?” “父亲不必担心。”沈天舒朝沈仲磊展颜一笑,“药王庙就在城中,比城外山寺的条件好多了。” 沈仲磊上前两步,走到沈天舒的身旁道:“走,爹带你去将药王经送给赵老夫人。” 沈云瑶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很快就被父女俩甩在身后,气得忍不住跺脚。 “好你个沈天舒,我就不信抓不到你的把柄!” 东跨院,因为赵老夫人还未痊愈,所以屋里多摆了两个炭盆,温暖如春。 沈天舒进门就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养济院那边条件有效,这一天可把她给冻坏了。 赵衢正坐在堂屋看书,看见沈仲磊进来,急忙起身迎接道:“眼看就要吃晚饭了,时贤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沈仲磊微微错身,将跟在自己身后的沈天舒让出来道:“是我家这闺女,今日特意去城中药王庙给老夫人求了一卷药王经,刚回来就赶着想给老夫人送过来。” 赵衢闻言不由错愕,紧接着看到沈天舒难掩疲惫的面孔,心里又是一阵热乎乎的,赶紧把人往里间让。 “这可怎么好意思。”赵衢说着朝里间走去,“娘,您看,这是沈大姑娘给您求的药王经,这孩子可真是太有心了。” 赵老夫人吃了几天药之后,人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是还有些风寒的症状,并且还有些咳喘,但是已经没有大碍,只需要好生将养即可。 听得儿子这么说,她忙撑着身子坐起来道:“都是我这老婆子不争气,好端端的竟在路上病重,非但险些连累了我儿,还累得沈大人一家也跟着操心。” 沈天舒双手捧着装在布袋中的药王经,递到赵老夫人面前道:“希望老夫人能够早日康复。” 赵老夫人接过来,只见藏蓝色的布袋其实做得十分精致,下面还绣着一个缩小版的药王庙,布袋的扎口也是丝线编出来的系带,解开袋口,取出里面的卷轴,在丫鬟的帮助下展开卷轴。 卷轴一展开,登时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草药味道,闻着就叫人精神一振。 沈天舒解释道:“永州府药王庙中的药王经与别处所用的墨有所不同,都是庙中僧人自己做的,里面加了对身体有好处的药材,而且卷轴上的药香经久不散。” 赵老夫人招手示意沈天舒到自己身边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摸到她双手冰凉,心里更是感动不已。 “瞧把孩子给冻的,手都冰凉冰凉的,今日可真是辛苦你了。” “家父与赵大人是好友,您就跟我的亲祖母是一样的,这本就是晚辈应该做的,若非赵家哥哥和妹妹对永州府不熟,这样孝敬老夫人的事儿哪里还能轮得到我?他们早就抢着去做了。” 沈天舒这话说得讨巧,不但赵老夫人开心不已,连一旁的赵夫人都露出了笑脸。 赵老夫人更是抓着沈天舒不放,摸摸沈天舒的手,有看看她的模样,越看越是喜欢,叹了口气道:“多好的闺女,又漂亮又孝顺,只可惜我孙儿没福气,早早定了亲。” 沈天舒佯装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若非赵公子早早定了亲,她哪里敢拿药王经做借口来帮自己脱身。 万一弄巧成拙,让两家人起了结亲的念头,她找谁说理去? 赵老夫人拉着沈天舒不肯放手,对赵夫人道:“你叫厨子今晚多做几个菜,再添个锅子,叫君容过来陪着沈姑娘吃饭,别来回折腾孩子了,让她先把身子暖和过来再说。” 赵衢见母亲高兴,也道:“那时贤也别回去了,打发人去跟弟妹说一声,今晚她们小姐妹俩一起吃,咱们兄弟也一起喝一杯如何?” “那自然好!”沈仲磊闻言也十分高兴,之前因为赵老太太还在病中,他都没有机会跟赵衢好生叙旧,如今这可不正是机会。 “墨泽,你去跟夫人说一声,今晚我与舒儿就留在这里叨扰赵家了,让她带着孩子们吃吧。” 沈家正房,沈云瑶正在跟许氏抱怨沈仲磊偏心沈天舒,却被许氏反过来训道:“你知道你爹为什么偏心沈天舒?还不是因为她会讨你爹的欢心?她为何大冷天地去药王庙求药王经?难道真的就是为了求赵老太太早日康复?还不是为了在你爹面前讨好卖乖?你啊你,我真是把你给惯坏了,怎么讨好你爹都不会!” 沈云瑶本来就委屈,过来诉苦非但没得到安慰,居然又被教训了一通,气道:“娘既然那么会讨好爹爹,那怎么还跟爹吵架生气了?别以为我不知道,爹这两天可都是睡在平娘房里的!沈云蕙那蹄子,这两天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得意!” 许氏被女儿一语戳中痛处,还不等发作,就见含巧进屋道:“夫人,墨泽来传话,说老爷和大姑娘今晚留在东跨院赵家那边用膳,让夫人带着姑娘和哥儿吃。” “爱回来不回来,我稀罕他回来吃饭!”许氏将手里的绣花撑子丢向门口,“让后厨把鹿宰了,我们娘儿几个自己烤肉吃!” 含巧惊讶道:“夫人,那鹿不是您买回来专门打算做给老爷吃的么?” 许氏赌气道:“他都不回来吃,还给他留着做什么!” 第036章 心里的醋坛子早打翻了 赵君容今年十四岁,是个十分直率活泼的小姑娘。 沈天舒之前就与她见过面,此时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有她在对面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倒也没有什么尴尬气氛。 “沈姐姐,你爹在湖广任职可真好,我们全家跟着我爹去的成都府,那边可乱得很,我爹平时都很少让我出门,出城就更不行了。我在那边待了六年,连城外有什么好玩的都不知道,说出去谁敢信?回去被人问起来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房里有一本关于川蜀的游记,里面对成都府和周围写的很是详细,妹妹若是有兴趣,回头我叫人把游记给你送过来。” 赵君容嘟起嘴巴道:“谢谢沈姐姐,可我最不耐烦看书了。” 沈天舒看她可爱,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道:“那要不这样,你每天下午抽空去我房里,我讲给你听。” “真的么?”赵君容眼睛瞬间亮了,向前倾着身子,凑近沈天舒道,“我可是个实在人,别人跟我客气我也听不出来的,姐姐这么说了,那我可就真的天天去了?” “反正我一个人闲着也不过是看书解闷,你去找我,咱们两个说说笑笑,岂不更好打发时间?不过还是得跟赵夫人打声招呼,别耽误了妹妹的正事儿才好。” “我能有什么正事儿。”赵君容摆摆手道,“我去找姐姐看书,我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也不会说我天天不求上进了!” 赵夫人在房里伺候赵老夫人吃过饭,打算过来看看两个女孩儿相处的如何,走近正好听到女儿最后这两句话,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沈大姑娘若是能让我家这皮猴儿稳当坐下来看书,我可得备重礼好好谢你!” 这边小姐妹俩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竟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模样。 赵夫人见状也不多打扰,又去花厅那边去看赵衢和沈仲磊。 这两个人坐在一起,开始还是叙旧,很快就聊到彼此这几年在任上遇到的事情,在处理政事上有什么心得。 赵夫人在门外听了几句,便没进去打扰,只叮嘱门口的下人道:“如今天冷,酒菜勤换着,可不能吃凉酒冷菜,也劝着点儿,别让他们喝太多了,看回头明天难受。” 下人们连连应诺。 待赵夫人离开之后,屋里的话题很快又发生了变化。 沈仲磊给赵衢斟满一杯酒,问:“赵兄,这次回京,会补个什么职位,心里头可有些眉目了?” 赵衢闻言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我家是什么情况,时贤你还不知道么?京中的消息我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次能在任上做出些功绩,得以提早回京,就已经是万岁爷眷顾,至于之后会落到什么位置上,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如我写信给家里,让我家帮着打探一下?”沈仲磊当初在书院跟赵衢的关系就不错,如今见他一心扑在政事上,对他的前途也十分看好,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巩固这份情谊,请家里帮忙打探一下消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衢一听果然大喜过望,急忙拎起酒壶,给沈仲磊和自己都满上,举杯道:“那我就多谢贤弟了。” “赵兄真是太客气了。” 二人碰杯后,皆一饮而尽。 随着酒劲儿慢慢上来,两个人的话题就渐渐发散开去,什么官场奇闻、坊间八卦,聊到热络处就在喝一杯,聊得兴起更是哈哈大笑。 门口下人也不敢打扰两位老爷的兴致,见着实喝得控制不住了,只得去找赵夫人过来收场。 此时夜已经深了,许氏翻来覆去睡不着。 原本那鹿是她买来准备烤了哄沈仲磊的,今日一生气就叫人提前宰了,晚上又赌气吃了不少。 鹿肉本就属于纯阳之物,又是烤着吃的,吃多了自然燥热难以入眠。 忽听得外头一阵嘈杂之声,她翻身起来,叫当值的丫鬟曼青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曼青出去之后很快就折返回来道:“夫人,是老爷喝醉了酒,婆子们扶着把人送回来了。” 虽然是生气,但是自己的爷们儿,许氏还是关心的,左右自己也没睡着,干脆披了件衣裳往外走,道:“我出去看看,你赶紧去煮一碗醒酒汤端来,老爷喝醉了若是不喝醒酒汤,第二天准会头疼……” “夫人……”曼青张了张嘴,想要拦着许氏,但到底不敢,还是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躬身道,“奴婢这就去煮醒酒汤。” 许氏出了房门才发现,沈仲磊根本还没进院儿,跟几个婆子在门外拉拉扯扯的。 这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许氏一边想一边快步往外走,绕过影壁才听清沈仲磊在说什么。 “你、你们别、别拉我,我、我不、不回去,我、我要、要去平娘房里。” 这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把许氏浇了个透心儿凉。 门外几个婆子已经都看见许氏了,不敢再拉沈仲磊,全都退到一旁,垂手而立,恨不得自己根本没听到沈仲磊刚才那些话。 许氏气急,不怒反笑道:“怎么了,你们没听见老爷的话么?既然老爷要去平娘房里,那还不赶紧伺候老爷过去!不然这大冷天儿的,刚吃过热酒,还在外头拉拉扯扯的,万一染上风寒,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婆子们噤若寒蝉,见许氏丢下沈仲磊转身回去,还把大门关得砰砰作响,不得不上前扶着沈仲磊,把人送到西跨院平娘的房里。 平娘此时都已经歇下,起来应门一看是沈仲磊,不由吓了一跳。 但是许氏能把沈仲磊推出门外,她身为妾室,却没有这样的胆量和立场,只能帮着婆子们把沈仲磊扶进屋安顿好。 不多时,许氏竟还打发丫鬟送来了醒酒汤,更让平娘心中惴惴不安。 她是许氏的陪嫁丫鬟,自然知道许氏的性子。 之前沈仲磊已经在她这儿住了两晚,今日喝醉了还非要过来,许氏哪怕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头的醋坛子肯定早就打翻了。 第037章 有所好转,还是回光返照 沈家后宅一夜里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却暗藏波澜。 养济院里,罗士忠夫妻更是一夜没有合眼地守着女儿。 药汤早就煎好,一直放在药吊子里,每隔一个时辰便加热一下,倒出五分之一喂给女儿喝。 孩子不再抽搐之后,很快就昏昏睡去,吃药十分艰难。 夫妻俩一人抱着孩子,一人用勺子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嘴里喂。 前三碗药喂下去之后,就已经接近子时。 看着依旧昏睡不醒的女儿,罗夫人靠在丈夫肩头,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都怪我身子不争气,让孩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足,不然也不会遭这么多罪,若是诸天神佛有灵,我愿意替女儿遭受所有的病痛,只要能让她好起来就行。” “怎么又哭上了。”罗士忠安抚妻子道,“咱们得往好处看不是?之前那么多大夫都说没救了,如今潼娘子不过用了两味药,孩子就不抽了,之前也清醒了一会儿,今天晚上虽然一直昏睡,但是也没再抽过不是?我觉得这位潼娘子是真有办法的,咱家巧贞肯定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吧!”罗夫人听了丈夫的话,虽然心里的火苗又旺了一些,但是兴许之前潼娘子两味药就让孩子醒过来的效果太好,如今三碗汤药喝下去却未见什么明显的好转,让她忍不住有些失望。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守着女儿,罗夫人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你说,会不会真像宫大夫说的那样,巧贞那会儿就是回光返照,如今已经要不中用了?难怪潼娘子不肯留下来,非说早晨再来复诊,我看她是仗着咱们找不到她,就这样跑了吧?” 这些担心,罗士忠又何曾没有想过,但此时孩子病重不起,妻子已经濒临崩溃,他身为一家之主,除了努力撑住,已经别无他路。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五碗药已经悉数喂给孩子服下。 打从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罗夫人就开始急得在屋里团团打转。 “天都亮了,潼娘子怎么还不来?她不是说今天尽量早点过来么?” 罗士忠心里也很着急,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两口子对着转圈儿,又有什么用呢? 他出去花钱买了一壶热水,回来兑了在铜盆里,沾湿了布巾想去给女儿擦擦身上。 求医问药的这些天来,女儿经常会出虚汗,每天都会打湿好几套衣裳,如今天寒地冻的,得勤换才行。 谁知他正准备伸手给女儿擦脸擦脖子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今天女儿无论是发丝间还是中衣,都还是干干爽爽的。 “巧贞娘,你快来看,闺女昨天晚上都没怎么出汗。” 罗夫人此时已经到了焦虑的顶点,虽然耳朵里听到丈夫在说什么,脑子里却已经没有办法去理解和分许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一下子扑到床边,扯着嗓子哭喊起来:“不出汗了?巧贞?娘的心肝儿啊——” 养济院的房子隔音本就不好,罗夫人在屋里大声哭喊,外面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会吧,那个小姑娘没了?” “昨天看潼娘子医术还不错的样子,不是把老郭都治好了么?” “那你们说咱们今天早晨这药,是喝还是不喝啊?” “这怕啥的,我昨天喝了一碗药,今天起来之后感觉浑身舒坦多了,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是要接着喝的。” “我看还是那小姑娘病的太重,武昌府的大夫都没看好,潼娘子年纪轻轻的,救不过来也是正常。” 养济堂的人正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沈天舒戴着帷帽走进养济院,见十几个人都围在房门外,上前问:“出什么事了?” 众人一见是她,登时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沈天舒不明所以,刚想上前叩门,就被一位大娘拦住。 只听她低声道:“刚才我们听见屋里孩子娘失声痛哭,想着怕不是孩子不好了吧?姑娘,大娘这辈子经过的事儿多,知道有些病是强求不来的,那都是命里带的。 “但是他们小两口年轻,又只有这一个孩子,你昨天给了他们希望,今天若是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只会更难接受,不如你还是回去吧,就当你没过来,我们都不会给你说出去的。” “多谢大娘这样为我着想,不过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也得进去看看才行。” 昨天用西洋参和麝香见效之后,沈天舒对于把罗巧贞救回来就已经有了六成把握,只要昨天夜里,夫妻俩严格按照时间给孩子喂药,就算现在还没醒过来,也不可能再继续恶化。 而以罗士忠夫妻对孩子的在意程度来看,沈天舒相信他们一定会严格遵照医嘱,绝对不敢懈怠。 明卉上前扣门,罗士忠很快就出来应门。 养济堂的房间都是当年学子的寝房,屋里陈设极其简单,门一打开,里面就可以说一览无余。 众人见罗夫人坐在床边啜泣,孩子躺在床上,虽然看不清楚情况,但还是能看到胸口有轻微的起伏。 孩子还活着,门外众人瞬间松了口气。 罗士忠看到沈天舒,简直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她今日既然真的敢来复诊,就说明她对治好女儿有着信心。 罗夫人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看向沈天舒的双眸几乎要放出光来。 “潼娘子,您快来给孩子看看,孩子虽然一晚上都没有再抽了,但是一直昏睡不醒,以往每天都要出不少汗,昨晚也没怎么出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天舒先上前给孩子诊脉,然后扒开眼皮看看,又检查了一下舌苔,这才用丝帕擦着手道:“多汗是因为体虚,大量出汗极易伤及元气,昨晚没有继续出汗,正是因为药剂见效之故。 “至于一直昏睡不醒,睡眠也是人身体自我恢复的一种状态,只要不再抽搐,盗汗,就是好转……” 沈天舒说着说着发现,原本聚精会神听着她说话的两口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都走神了,四只眼睛都死死盯着她身后的床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第038章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沈天舒下意识地转身,只见刚才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罗巧贞,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罗巧贞虽然还是一脸疲态,连抬起眼皮都好似十分费力的样子,却还是费力地开口道:“娘,我饿了!” 罗士忠夫妻俩全都怔楞在当场,最后还是罗夫人先反应过来,扑上去一把将罗巧贞搂进怀里。 “娘的宝儿啊!” 沈天舒提醒罗士忠道:“孩子身体虚弱,最好吃些软烂好消化的东西。” 罗士忠也回过神道:“对,对,我这就去买。” 他说着就要往外跑,被罗夫人叫住,塞给他个荷包道:“你去找个早点铺子,让他们给熬点儿小米粥,要熬出厚厚的米油的那种,然后再蒸个鸡蛋羹,熬粥时间久,鸡蛋羹做好了你先送回来一趟,别给孩子饿坏了。” “好,好。”罗士忠接过荷包,快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十分不舍地回头看着女儿道,“巧贞乖,在忍一会儿,爹去给你买吃的啊!” 罗士忠一开门,先是被门外围着的一群人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满脸喜色地说:“我女儿醒了,醒过来了,还说饿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 此时住在养济院的,一般分为三种人,年迈无人照顾的孤寡老人,年幼被人丢弃的孤儿,再有就是这次雪灾中受难流离失所的百姓。 多亏沈仲磊治下一直十分安定,养济院也一直有好心人捐助善款,让他们能够有容身之所,所以大部分人都是怀着感恩之心。 昨天看到罗巧贞病得那样严重,不少上了年纪的人都挂念着,此时听说孩子醒了,全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之前劝过沈天舒的大妈更是一把拦住罗士忠道:“咱们养济院就有厨房,鸡蛋小米什么的也都有,你给后厨点儿钱,在这儿就给你做了,何必还要大冷天的跑出去买,端回来都凉了。” 罗士忠一听也觉得有理,孩子刚醒,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时间太久。 他匆匆去养济院的后厨,找到管事的说明情况,给了一块银角子。 养济院的人平时半点儿油水都看不到,此时一下子得了笔外财,要求还只是蒸个鸡蛋羹,熬一锅小米粥,乐得嘴巴都要歪了,收下银子连声保证:“您只管放心,我肯定做得干干净净的,做好就给您送过去。” 罗士忠回到房中,见沈天舒正在给孩子诊脉,没敢做声,轻手轻脚地走到妻子身边,给她使了个眼色。 夫妻俩之间的默契不错,罗夫人也相信丈夫肯定把事情安排好了,并没有追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天舒盯着夫妻俩灼灼的目光,仔细给孩子诊脉,又看了舌苔,最后道:“昨晚熬过来了,就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剩下就看如何调养了。” 一听这话,罗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哭倒在罗士忠的怀里。 罗士忠一个大男人也不禁泪湿眼眶,一边默默安抚妻子,一边连声给沈天舒道谢,并询问日后该如何调养。 沈天舒起身,在桌上摊开纸笔,先写了一份方子道:“这个方子,比之昨晚的药稍微减了分量,回去之后在吃六剂,应该便可痊愈。至于日后的调养,等孩子吃完这六剂药,看看情况再给你们拟方子吧。” 罗士忠闻言忙问:“潼娘子,那我们到时候去哪里找您啊?” 罗夫人也道:“潼娘子这么厉害的医术,为何不开个医馆,治病救人?若是手头不宽裕,我们夫妻愿意帮助潼娘子。” “多谢罗夫人了,并非银钱上的问题,不如你们留下地址,到时候我跟你们联系。” 虽然沈天舒连房子都找好了,但此时还不是开医馆的最佳时机,她还却一个契机。 夫妻俩对视一眼,只是留下地址的话,自己这边着实太过被动,只能等着潼娘子联系,万一对方把这件事给忘了…… 但是潼娘子今天一大早就如约前来,加之对方的确救了女儿的命,就算之后联系不上,只要孩子性命无碍,再慢慢调养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罗士忠便走到桌前,将自家地址写下来交给沈天舒道:“那就有劳潼娘子了。” 罗夫人也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上前,放在桌上道:“这是这次的诊费,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们夫妻帮忙的,也请潼娘子尽管开口,不要客气。” 沈天舒没有收钱,声音微微低沉了一些道:“相遇也是缘分,诊金就不必了……” “不是!”沈天舒话还没说完,就被罗夫人打断,她十分气愤地说,“潼娘子,我们抱着女儿过来找您看病,并非是凑巧,而是有人故意引我们过来的。当初我全部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也没细想,如今想来,那么多大夫都看不好巧贞的病,都说活不过三天了,怎么恰好就有人这么好心,把我们引到养济院找您求救?肯定是有人想要害您,却没想到您是有真本事的,竟然真的起死回生,把孩子救过来了。潼娘子您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罗士忠面色也严肃起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潼娘子医术高超,之前还治好了知府悬赏求医的病人,能想到用这一招算计潼娘子的,必定是同行。” “啊!”罗夫人闻言惊呼,“那肯定是……” 她刚想说肯定是宫立华,却见沈天舒伸出一根手指,冲自己摇了摇,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吞了回去。 养济院四处都是耳朵,屋里说点什么话,外面只要想听,基本都能听得清楚,在这里说这件事的确太过轻率了。 “多谢贤伉俪的关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照顾好孩子,不用替我|操心。”沈天舒看看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我必须要走了,记得按时给孩子吃药。” 沈天舒离开养济院,坐上马车之后,明卉才终于忍不住问:“姑娘,罗夫人刚刚要说的人到底是谁啊?” “我治好赵老夫人的病,谁最难堪下不来台?” 明卉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是宫大夫?” 第039章 偷听 此时,华安堂还未到开门的时辰。 宫立华坐在自己平时坐堂的桌子后面,面前的茶水早就凉得没有半点热气儿了。 他正在等消息,心里又忍不住在琢磨潼娘子昨天的用药。 高丽参里面加麝香,竟真把那孩子救醒了,只可惜没看清她加了多少麝香。 正在他琢磨药方的时候,出去打探消息的徒弟尹向磊跑进来道:“师父,那、那个小姑娘……” “急什么,慢慢说!”宫立华行医几十年,虽然也不是没出过错漏,但是对于罗巧贞,他自认为看得很准,非死即痴,总是逃不过的。 尹向磊双手拄着膝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大喊:“师父,那小姑娘醒过来了,而且也没痴傻,醒了之后不但认得爹娘,还喊饿,要吃的呢!” “什么?”宫立华忍不住站起身来,“真的假的,你亲眼所见?” “徒儿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养济堂里许多人都是亲眼见了的,潼娘子一大早就去复诊了,她走后,徒儿还看见罗士忠去后厨端了鸡蛋羹和小米粥进屋喂孩子呢!” 宫立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沉声吩咐道:“潼娘子昨天开的方子拿来给我看看!” 尹向磊耷拉着脑袋道:“师父,潼娘子昨天给罗巧贞开的药方,罗夫人坚持不肯来咱家抓药,是罗士忠去别的药房抓的药,咱们根本不知道啊!” “怎么可能!”宫立华焦躁地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明明连武昌府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让他们带孩子回家了,这个潼娘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连这样的危象也能救回来?” 尹向磊忽然紧张兮兮地问:“师父,这个潼娘子,该不会是巫医吧?您看她每次都神神秘秘的,帷帽遮挡得这么严实,外人丝毫都窥不到她的模样,连她身后的丫鬟也都一样,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巫医个屁!”从赵老夫人到罗巧贞,宫立华是亲眼看着沈天舒诊脉,亲自听潼娘子讲过医理的,罗巧贞这次不敢说,但是赵老夫人那一次,他时候可是细细分析过的。 赵老夫人都六十多岁了,即便平时保养的不错,谁敢想她居然还没绝|经? 潼娘子单凭诊脉,就确定了这一点,继而直切要害地找到了病情一直无法好转的源头。 望、闻、问、切,四个步骤完整正常,绝非巫医的治病手段。 “师父,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尹向磊挠挠头问。 “你继续盯着罗家,暂时好转也不代表什么,且多看几日再说。” 尹向磊离开之后,眼瞅就到了开门的时辰。 华安堂的伙计和药童们也都陆续就位,打开门板准备迎接病人。 医馆平时虽说不上门庭若市,却也鲜少冷清,但今日开门一个多时辰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入内。 唯一一个看似要进来的人,还不等迈过门槛儿,就被旁边的人拉走了。 “快别来华安堂了,当心病没看好反倒还严重了,你还不知道呢?我跟你说啊,华安堂这招牌,怕是要立不住了……” 宫立华在屋内听得额角青筋直跳,起身一甩袖子,只留下两个雇来的大夫,自己回后宅去了。 沈天舒从养济堂复诊出来,先到之前买下的房子里换好衣裳,然后从另外一侧宅子出来,坐车直奔城里最大的书坊,在里面很是消磨了一会儿时间,最后选了几本有趣的游记和杂记,这才打道回府。 用过午饭之后,沈天舒就一边翻着闲书一边等赵君容过来,直等了一个多时辰人才来。 赵君容一进屋就十分委屈道:“我吃过饭就想来的,我娘非说那样会打扰姐姐午睡,硬拘着我不许过来,让我在房里待了一个时辰才放我出来。” 沈天舒放下手里的医书,拉着赵君容到榻边坐下道:“我没有午睡的习惯,你明天可以早点过来。” 明玉端上来早就准备好的茶点,放在小几上。 赵君容直接挥挥手道:“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沈姐姐说话。” 明玉立刻抬头去看沈天舒,见沈天舒微微颔首,这才带着其他丫鬟退了出去。 “沈姐姐,我不是故意使唤你的丫鬟的。”赵君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不等沈天舒说话,她就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册子道,“只不过我这儿有两本好看的话本,是我偷偷藏起来的,带来跟姐姐一起看,这才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不然若是被我娘知道了,我可就惨了。” 沈天舒接过册子一看,顿时笑了。 赵君容藏藏掖掖当宝贝的,正是这几年书坊内十分流行的话本。 刚才沈天舒去书坊买书的时候,伙计也鬼鬼祟祟地问她要不要话本。 这会儿赵君容塞过来的两本,一本叫做“凤求鸾”,一本叫做“一枝浓艳落谁家”,刚巧都在刚才伙计推荐的书里头。 看来永州府的流行,跟成都府也差不太多。 但看前一本还看不出什么,后一本的名字,却着实有些露骨,让人有种内容会比较香|艳的感觉。 沈天舒随手拿起“一枝浓艳落谁家”翻看,赵君容坐在她对面,小嘴儿还在不停地说:“这两本书可是我的宝贝,是我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才背着我娘偷偷藏起来的,沈姐姐,我是真拿你当朋友才给你看的! “我一共看过十几本话本,这两本是其中写的最好的了,凤求鸾里面的沈郎,一枝浓艳落谁家里面的邓秀才,他们两个人都特别好……” 沈天舒只大概一番,就知道了话本的大概内容。 她抬头一看,只见对面的赵君容此时双眸含春,两腮飞红,端得一副女儿思春的模样,也难怪赵夫人不许她看这些东西。 赵君容见沈天舒的心思似乎根本不在书上,眨眨眼睛,奇怪地问:“沈姐姐,怎么了?你不喜欢看话本么?” 里间两个人正在说话,明玉跟几个丫鬟在外间做针线,水也没发现,后窗户旁有人正在偷听,然后趁着没人看见,悄悄地溜走了。 第040章 击碎少女心 沈天舒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看着赵君容眨巴着一对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眼底满是天真澄澈,还是忍不住想提点她几句。 她干脆放下手里的话本,问:“君容,不如你先跟我说说看,你刚才说的这两个人,到底哪里好?” 接触几次下来,沈天舒发现,赵君容在赵夫人面前虽然表现得规规矩矩,但其实本质上就是个小话痨。 沈天舒这么一问,她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从凤求鸾开始讲起。 其实凤求鸾的故事,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落魄小子得遇富家千金,得到资助,最后飞黄腾达还不忘发妻的故事。 只不过话本作者比较会制造悬念,新瓶装老酒,把一个俗套的故事写得一波三折,将落魄小子沈郎写得英俊潇洒,而且情深义重,直戳赵君容这种常年待在深闺的小姑娘内心。 沈天舒十分耐心地听赵君容把话本的内容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问:“那你觉得沈郎哪里好?” 赵君容立刻掰着手指头数道:“他长得好看,生意做得好,能赚钱。” 沈天舒学着她的样子,也掰着手指数道:“他接近刘姑娘目的不纯,一开始看中的便是刘姑娘的家世,诱拐无知少女。他事业有成靠的是妻子的嫁妆,就算有本事也是有限……” 赵君容着急分辨道:“他虽然一开始接近赵姑娘是别有用心,但是他后来肯定是喜欢赵姑娘的,你看他有钱之后依旧不忘发妻。” “男人功成名就不忘发妻是最基本的仁义道德,这又算得上什么优点?”沈天舒打击起小姑娘的粉红心来毫不手软,“新婚燕尔就让妻子变卖嫁妆给他做生意本钱,这样的男人……” 赵君容整个人都被沈天舒说蒙了,噘着嘴都快哭出来了。 沈天舒知道这种话,赵夫人肯定也讲过不知多少次了,赵君容根本听不进去,于是换了个角度问:“你爹有用过你娘的嫁妆么?” 赵君容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之前我爹进学的时候,有一年老家遭了蝗灾,家里银钱不凑手,我娘主动拿出压箱底儿的银子,我爹都分文未动,宁可卖了老家几亩良田周转,也没动我娘的嫁妆……” “那你爹如今当了官,可曾嫌弃你娘家里无权无势?” 赵君容的头更是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自然没有,我爹还经常说,他读书那些年,多亏我娘对他不离不弃,一个人照顾公婆,养育子女,勤俭持家,才让我爹能够心无旁骛的读书科举,说自己一定要当个好官,以后给我娘挣个诰命回来。” 说到这里,赵君容自己也渐渐明白过来沈天舒的意思,她之前被话本里面各种巧妙的语言陷阱和煽情的话语所迷惑,只觉得书中二人的感情简直感天动地,如今被沈天舒用她身边的例子一一点破,她也立刻就明白过来其中的问题所在。 她本来也不是个蠢笨的,第一个故事被这般拆破之后,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第二本书中的故事。 落魄才子邓秀才,借住在远房亲戚郭府,上着人家的家学,不但不埋头苦读,居然还看上了人家的姑娘,勾勾搭搭,私相授受,甚至无媒苟合,跟郭姑娘私定终身,行了云|雨之事,最后拿着姑娘给的私房钱进京赶考。 虽说几年后邓秀才终于金榜题名,风光回乡,迎娶了已经为他未婚生子的郭姑娘。 她之前看的时候,只觉得邓秀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回乡迎娶郭姑娘,让以前看不起他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简直大快人心。 如今却忍不住想,邓秀才一走就是四年多,回来的时候孩子都三岁多了,这四年里,未婚先孕的郭姑娘又遭遇了什么?书里却一个字都没提。 赵君容捂着自己涨红的脸,深深地低下了头,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会对这样的故事心生向往,简直太不知羞耻了。 她一把将话本抢过来揣进怀里,羞愧道:“沈姐姐,我以后再也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沈天舒揉揉小姑娘的头发道:“其实这些话本,拿来解闷看看也没什么,只是你如今年纪太小,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只看着话本里面的人都有圆满的结局,殊不知生活里,兴许也有一样的开头,结尾却往往都不如人意。 “咱们作为女人生在这世上,本来就要面对比男子更多的艰难,一定要擦亮眼睛,看清人心才行。” 沈天舒前世,自幼就跟着祖父走南闯北,看多了世间百态,不愿做一个安于后宅、生儿育女的女人,所以一直不肯议亲。 碍于她医术高超,谁也不敢当面说什么,但是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她又何尝不知。 女人活在世间,但凡想做出点成绩,都要面对比男子多出几倍的困难。 她此时这番话,既是说给赵君容听的,也的确是自己有感而发。 沈天舒回过神来,见赵君容已经被自己说得直打蔫儿了,登时有些不好意思。 “你看我,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本来是叫你过来解闷的,反倒被我说得更闷了。” 赵君容却直接起身绕过小几,一屁股坐在沈天舒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将脸贴在她身上道:“其实有些话,我娘也跟我说过,但我总是听不进去她那些大道理,今天沈姐姐跟我说的这些,我却都听进去了,我知道沈姐姐是为我好,我要是有个像你一样的亲姐姐就好了。” 沈天舒摸摸赵君容的脸,跟沈云瑶和沈云蕙比起来,她也更希望能有一个像赵君容这样脾气率直的妹妹。 赵君容的情绪低落也不过只是一瞬,她自己很快又活泼起来,晃着沈天舒的胳膊抱怨道:“哎呀,要不是我哥已经定亲了,你来给我做嫂子就太好了!” 沈天舒连赵家公子的面儿都没见过,就已经赵家一老一小两次拉郎配了,也是哭笑不得。 “沈姐姐,我走了之后能给你写信么?”赵君容的思维跳跃得很快,一下子又想到离开之后的事儿去了。 “自然可以。”沈天舒话音未落,只听外间屋的座钟发出了报时的声音,明玉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 赵君容十分有眼色地起身道:“沈姐姐,快吃晚饭了,我得回去了,明个儿下午我早点过来。” 第041章 禁足惩罚 送走赵君容之后,明玉就急忙进来给沈天舒梳头、换衣裳。 今个儿是十五,按照沈家一直以来的规矩,是要全家老小一起吃饭的。 当初在老宅的时候,全家一百来口人,平时都是各吃各的,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这两日一起用晚膳。 沈仲磊带着家人到永州府上任之后,虽然家里人口简单了,但也依旧延续了老宅的规矩。 沈天舒带着明玉来到正房的时候,看见了早晨过来请安时都没见到的沈仲磊和平娘。 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许氏一言不发,沈仲磊自顾自地问着沈元麟的学业。 平娘可怜巴巴地站在角落,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平时一直给沈云瑶当跟屁虫的沈云蕙,今日也垂头耷脑地站在平娘身旁,不敢往气鼓鼓的沈云瑶身边凑。 许氏虽然平时在沈仲磊面前装得大度,但其实阖府上下都知道她是个醋坛子。 她嫁进门后,先收拾掉了原配刘氏给沈仲磊挑的两个通房,等自个儿有孕才从陪嫁里头挑了平娘开脸。 平娘虽然是许氏的陪嫁,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许氏对她也是防备颇多。 除非来月事,否则许氏也不愿意让沈仲磊去平娘房里。 此番二人吵架冷战,沈仲磊一下子在平娘房里睡了几晚,甚至喝醉了也不肯回正房,当着下人的面闹着要去妾室屋里,着实让许氏这个主母没脸。 许氏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见沈天舒进屋,便冷冷地说:“好了,人都到齐,那就开饭吧!” 沈仲磊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不叫毅豪过来一起吃?” 他回来也有些日子了,离开期间家里出的事儿,虽然不能说全都掌握,但是许毅豪不举一事,府内府外都有传言,他想不知道都难。 许氏被戳中痛处,脸上登时就有些挂不住了。 好在沈仲磊并不想当着孩子们的面儿吵架,说这话不过是为了点一点许氏,让她自己心里有数,别揪着一点小事儿不放。 许氏深吸一口气,终于服了软道:“知道老爷爱吃鹿肉,我就叫人买了一头回来,今天晚上有鹿心炖的锅子,还叫厨子特意做的鹿脯肉和鹿茸煲的汤,冬天吃鹿肉最补身子了,老爷多用一些。” 沈仲磊满意地点点头,给面子地没有拆穿许氏昨天已经吃了一顿烤鹿肉的事实。 自打原配故去之后,他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在自个儿的前途上,对妻子的要求就是好生持家,照顾好孩子,不给他添乱。 他知道许氏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大面儿上一直做的都还不错,总体来说还算让他满意。 所以沈仲磊从不惯着她的大毛病,但是也不吝啬于在细微处给她留些面子。 毕竟是当家主母,是孩子们的母亲,该留余地的时候还是要给留余地的。 沈仲磊一直觉得这些年自家后宅之所以能这般安宁稳定,全都有赖于自己抓大放小,张弛有度的原则。 吃饭期间,沈云瑶眼珠子转了几圈,突然笑着冲沈仲磊道:“父亲,您之前说,让我们姐妹有空多去陪陪赵家姑娘,我今个儿下去便打算去找赵姑娘说话,谁知赵姑娘竟不在东跨院,而是去了姐姐房里,没想到赵姑娘跟姐姐的关系竟这么好了。” 沈天舒抬头看了沈云瑶一眼,知道她突然提起这话,肯定还有后手等着自己。 “赵姑娘下午闲来无事,所以来我房里坐坐罢了,妹妹既然知道了,怎么不过来一起说话儿?” “姐姐怎么知道我没去?”沈云瑶眸子里闪动着不善的光,“只是万万没想到,去了之后,隔着窗子竟听姐姐在房里跟赵姑娘聊话本,说什么一枝浓艳落谁家,什么沈郎、邓秀才的。哎呀,我光是听着这些就羞死了,哪里还好意思进屋,只好赶紧回房去了。” 沈天舒闻言微微蹙眉,今天明明几个丫鬟都在,沈云瑶偷偷摸进来偷听居然都没被发现,手底下这几个人,还是太没经验了,得尽快调|教出来才行。 一番话说得沈仲磊和许氏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沈天舒身上。 沈云瑶忍不住心下暗喜,这回看沈天舒还有什么法子给自己辩解。 许氏已然板起脸责问道:“天舒,这是怎么回事?你也是个大姑娘了,身为家中的长姐,更该以身作则才是,怎么能偷着看这种东西?自己看还不说,还要带着赵姑娘一起看?人家好端端的姑娘,若是被你给带坏了,让我们如何跟赵家交代?” 这话说的,竟是直接给沈天舒定罪了,甚至还给她扣了个带坏别人家姑娘的罪名。 沈仲磊虽然身为知府,但对坊间流传的话本也是有所了解的。 主要是因为永州府前两年,有一位爱看话本的大家闺秀,后来竟学着话本上的故事,跟一个穷秀才私奔了。 当时这件事闹得十分之大,在城中影响极其不好。 为此,官府还专门整治过一次书坊。 所以在沈仲磊的印象中,那些个情情爱爱的话本,可都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他可不想自家女儿看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更不要说还带着别人家的孩子一起看。 他放下筷子,皱眉问:“舒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话本是赵君容带来的,但是沈天舒并不想把事情推到她身上,万一被赵夫人知道了,肯定是要罚她的。 “大姐不说话,怕不是就默认了吧?”沈云瑶忍不住得意起来。 要知道,自打这次沈仲磊回来,她就还没从沈天舒身上占到过便宜。 如今终于将沈天舒说得哑口无言,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沈仲磊见沈天舒不说话,颇为失望地摇摇头道:“舒儿,爹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几日|你便在自己房里禁足,将女诫抄写十遍方可出门。” 沈天舒闻言没有分辩,躬身领了罚。 吃过晚膳回到自己房中,明玉一边帮沈天舒找出女诫,一边忍不住为她叫屈道:“姑娘平日里看的都是医书,哪里知道什么话本,明明是赵姑娘……” “行了,别说了。”沈天舒制止明玉道,“君容比我年幼,又是客人,怎么能将事情推到她的头上,不过是女诫,多写几遍只当练字了。” “可是二姑娘故意这样说,岂不破坏了姑娘在老爷心目中的形象?” 沈天舒挑了一支毛笔,凑到眼前,用指尖轻轻拈去浮毛,好整以暇地说:“急什么,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第042章 亲自去永州府会会她 沈天舒挑灯不紧不慢地抄写着女诫,远在武昌的瑞亲王府内,厉子安正在灯下看信。 还有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坐在书桌对面。 此人身着白色直身,披着墨绿底宝相花妆花缎的披风,洁白的狐皮领子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倒衬得他面白如玉,目若灿星。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环,静静地等着厉子安看信,在烛光的映照下,分不清他的手指和玉环究竟那个更加白皙莹润。 信上事无巨细写着潼娘子这些日子以来的一举一动,先是救了赵衢的母亲,然后又去养济堂义诊,还碰巧救了罗士忠的女儿。 年轻男子一直关注着厉子安,见他的视线渐渐挪到信纸结尾部分时,忍不住道:“这个赵衢,就是我上次跟世子爷说过的成都府知府,如今被提前召回京城述职,想必是要得重用了。据我了解,他在成都府这六年,的确是个实干家,而且还不是一味傻干的,脑子也挺灵活,若是能……” 然而不等他说完,厉子安就已经忍不住摇头。 “皇上对父亲本就忌惮,直到这几年父亲病倒之后才放松了些,赵衢的政绩已经引起皇上的注意,咱们不能再插手要人了。” 先帝子女亲缘单薄,虽说后宫嫔妃们生下的皇子并不少,但是最终平安长大的皇子一共只有四位。 皇长子厉炜祥,生母位分低微,自己更是软弱无能,无论在宫中还是在朝中,都没有什么存在感,成年出宫立府之后被封为和亲王,连封地都没有,至今一直在陪都应天府生活。 当今圣上厉炜衡与瑞亲王厉炜韬同年,前后脚出生,生辰只差了三天。 虽说厉炜衡是嫡出,瑞亲王厉炜韬的生母丰荣太妃当年不过只是荣嫔,生下皇子后才晋升妃位。 但是后宫险恶,除了大皇子厉炜祥母亲地位低微毫无竞争力之外,厉炜韬是唯一不是嫡子却平安长大的皇子,足以说明其母手段之高。 厉炜衡与厉炜韬年纪相当,一同读书进学,无论是成绩还是骑射,都免不了被人拿出来比较,自幼就是竞争对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很难亲近得起来。 直到几年后,皇后又诞下幼子厉炜晟,也就是如今的仁亲王,才总算觉得自己位置稳固,稍稍放松了对荣妃的忌惮。 但是厉炜衡与厉炜韬之间的兄弟之情,却已经很难再弥合了。 即便后来厉炜衡顺利继位,却依旧对这位异母弟弟格外忌惮。 三年前,瑞亲王头部受伤,整个人没有其他任何异状,却一直昏迷不醒。 不仅刘旭琨束手无策,瑞王府广寻名医也不见任何起色。 当时,厉子安怀揣着刘旭琨的亲笔信,亲自带人去姜家登门求助,谁知竟遇到一伙黑衣人血洗姜家。 如今姜家血案已经过去三年,瑞亲王也在床上躺了三年。 即便下人们一直精心伺候,却也只是将他衰弱的速度放慢了一些罢了。 眼看着父亲跟三年前比,简直瘦弱得不成样子,厉子安的心里天天都犹如油煎一般。 但是这个潼娘子,虽然医术高超,却出现得太过巧合,他实在不敢贸然信任。 厉子安把信又扫了一遍,放下信纸问:“这个罗士忠,可是荆州罗氏的分支?” 年轻男子点头道:“罗士忠的确是荆州罗氏出身,不过并非分支,而是嫡系。他是如今罗家宗主罗敬源的幼子。当年因为不满家里安排的婚事,罗士忠孤身一人离家来到永州府打拼,自己做主娶了如今的夫人,而后有了女儿罗巧贞。 “虽说当初是跟家里闹翻出来的,但到底是幼子,罗家老太太对他多有偏疼。自打有了女儿罗巧贞,罗士忠跟家中关系就有所缓和,不但多有书信往来,生意上也借了不少力,只是罗敬源生气儿子不听家中安排,娶妻也未经过家中允许,一直不肯松口,罗士忠这才没能回荆州,依旧在永州府生活。” 厉子安闻言冷笑一声道:“先是祖母,而后是今年政绩最佳的赵衢,之后又是罗家幼子……她看病倒真会挑人,给我把人盯紧了,我要知道她在永州府的一举一动,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年轻男子闻言,放下手中玉环问:“世子爷怎么对潼娘子这般感兴趣?就算她医术高超,也不可能高过刘御医去。” 厉子安揉揉眉心道:“京中一直能得到府中的消息,我已经将上下梳理过几遍了,依然抓不到这个内鬼……” 年轻男子面露震惊之色,手指又不由自主地扣紧玉环,问:“世子爷是怀疑刘御医?” “刘御医到湖广,差不多也有十年时间了,虽然对太妃的身体一直照顾有加,但到底是宫中派来的人,我不得不防。”厉子安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上半身立刻隐入烛火无法笼罩入内的阴影中,“所以这个潼娘子,必须把人给我盯紧了,她跟姜家有故,医术又这样好,说不定会跟姜家有更深的牵连。” 年轻男子闻言长叹口气,道:“可惜当年咱们晚了一步,若是能将姜潼姜神医救下来,王爷的病说不定也早就有救了。” “姜潼,潼娘子,你说她们之间会不会真有什么联系?”厉子安摩挲着手指问。 “世子爷,当年姜家出事,我是亲眼看着所有人被收尸下葬的,阖府上下,唯一的幸存者就是那名婴儿。”年轻男子连连摇头,“姜潼绝不可能还活着。” 厉子安抬手揉揉眉心道:“我知道,我也不过是……唉,父王病倒已经三年多了,我实在是……” “王爷素来乐善好施,爱民如子,诸天神佛都会保佑王爷尽快醒过来的。”年轻男子起身道,“世子爷还是要多注意休息,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潼娘子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亲自去永州府会会她。” 厉子安下意识地又搓搓手指,犹豫片刻点头道:“我走不开,你去看看也好,当心别打草惊蛇。” 第043章 你别冲动 沈天舒并不知道已经被厉子安怀疑上了,她一夜好眠,第二天起来之后,继续不紧不慢地抄着女诫。 她如今换了一具身体,却还习惯地写着前世的字体,太容易露馅儿,还是得把原主的字迹好生练熟才好。 前世,她自幼就经常抄写医书。 背错了就抄一遍,多抄几遍自然就记牢了,这是祖父一直以来所信奉的教育方法。 她小时候也觉得这是件苦差事,但是等长大后不再受罚,她却又似乎爱上了抄书的感觉。 或者说爱上那种全神贯注,不去思考其他事情的感觉。 这有助于她放空大脑,有时候甚至能帮她打开思路,获得灵感。 就在沈天舒渐渐开始沉浸到抄写之中的时候,却总有人见不得她清净。 觅儿在门外大声问好:“奴婢见过二姑娘,见过三姑娘。” 沈云瑶不悦地白了觅儿一眼道:“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们又不是山匪,用得着你扯着嗓子给你主子报信儿?” 觅儿牢记明玉之前交代过的,既不辩解也不回嘴,只是默默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屋。 沈云瑶也懒得跟个小丫头计较,冷哼一声迈步进屋。 明玉此时已经从书房迎出来,笑着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二姑娘,见过三姑娘,这么大冷的天儿,二位姑娘还想着来看我家姑娘,当真是有心了。” 有心的确是有心,只是不知道有的是什么心了。 沈云瑶得意得都快翘尾巴了,笑眯眯地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今日准备约赵姑娘出去逛逛,特意过来问问姐姐,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我回来的时候帮姐姐带回来。毕竟姐姐如今被父亲禁足,想出门也出不去,丫鬟们买的东西也未必合姐姐的心意,姐姐你说是不是?” “既然妹妹这么说了,那就有劳妹妹了。”沈天舒连客气都没客气一句,直接另外拿了一张纸,列了几样自己用惯了的毛笔、墨锭和宣纸,写好递给沈云瑶。 沈云瑶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讽刺沈天舒的话,却被她当真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接。 沈天舒见状微微挑眉,问:“怎么,妹妹不是要帮我买东西么?算了,还是不劳烦妹妹,让明玉跑一趟就是了。” 沈云瑶被沈天舒这话气得,原本漂亮的脸蛋儿都有点扭曲了。 这是拿她当丫鬟使唤了不成? 她却根本不想想,刚才分明是她自己主动说要帮人买东西的。 沈云瑶在双棠院没讨到便宜,气哼哼地带着沈云蕙去东跨院找赵君容。 赵夫人见是沈家的姑娘来了,十分热情地将人领到赵君容的房中,一边吩咐丫鬟上茶点,一边道:“我们家君容前几年在成都府,也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没想到如今到了永州府,竟有好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姐妹。” 沈云瑶在外人面前素来会装模作样,弯眼笑出一双酒窝,甜甜地说:“赵伯母,我是来找赵妹妹一起出去逛逛的,晚饭前再回来行不行?” 她说完这话也不等赵夫人开口,就忙细细解释道:“城里有一家专门招待女眷的园子,里面的菜做得不错,城里各家的夫人、姑娘们都爱去那儿,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能听女先生说书,或是听个曲儿什么的。我已经叫人备好骡车,还带着丫鬟、婆子还有家丁,肯定不会出事的。” 这话说得格外周到,几乎将长辈担心的点全都考虑周全了,沈云瑶以为赵夫人肯定会满口答应。 不料却见赵夫人竟微微有些迟疑。 别的倒也罢了,主要是还有女先生说书,这一点着实让赵夫人有些头疼。 自家这闺女什么都好,就许是在家拘得紧了,格外喜欢那些个不叫人学好的话本。 平时在家偷着看也就罢了,这还要出去听人说? 不过还不等赵夫人开口,赵君容就已经婉拒道:“多谢沈二姐姐的好意,但是我已经跟沈姐姐约好,下午要去跟她一道看书,所以不能跟二姐姐出门了。” 沈云瑶闻言猛地攥紧拳头,捏紧手里的丝帕,又是沈天舒。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想要发脾气的冲动,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可、可是,就是因为大姐今天不能招待赵妹妹了,所以我才来约妹妹出门的。” 赵君容睁大眼睛问:“沈姐姐为什么不能招待我了?我们昨天下午明明都说好了。” 沈云瑶悄悄瞥了赵夫人一眼,犹犹豫豫地说:“就、就是因为昨天下午,大姐带着你一起看话本,被我爹知道了,所以罚大姐在房里禁足,抄写女诫,所以……” 赵夫人一听话本两个字,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心道,沈家大姑娘看起来挺稳重懂事的一个人,难道也喜欢看那些个不着调的东西不成? 若真是如此,那以后可不能让女儿再跟她一起玩儿了。 谁知赵君容听了这话,整个人差点儿跳起来。 “你胡说!”她气鼓鼓地看着沈云瑶,“昨天房里只有我和沈姐姐两个人,沈大人如何知道我们在房里做什么了?” “额……”沈云瑶被问得语塞。 沈云蕙忙帮着描补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许是听大姐房里丫鬟们说的吧!” 赵君容虽然性子天真浪漫,却并不是个傻子。 她瞪着沈云瑶和沈云蕙,质问道:“那沈姐姐房里的丫鬟有没有说,昨天的话本是我带去的,沈姐姐还给我讲了许多道理,告诉我话本里那些东西都不可信,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不但事情于理不合,而且那些男人也都是不安好心。如果当真遇到话本里写的那种男人,一定要跟爹娘说,然后离他越远越好!” 沈云瑶整个人都被问傻了,她当时只听到两个人讨论话本,就以为捉住了沈天舒的错处,也怕待久了被人发现,所以就匆匆走了,谁知道后面竟然会是这样的发展? 赵夫人却听得一脸惊喜,要知道,这些话自己平时简直是掰开揉碎了讲,女儿却始终听不进去,如今沈天舒不过说了一回,竟就让她往心里去了? “不行,我要去找沈大人,把事情说清楚,不能让他平白冤枉沈姐姐!” 赵君容起身,抓起架子上的披风就往外走。 沈云瑶吓得一把拦住她道:“赵、赵妹妹你别冲动,我爹这会儿在衙门处理公事呢!” 第044章 出什么事了? 赵君容瞪着沈云瑶道:“沈二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让沈大人知道真相,宁愿让沈姐姐含冤受罚么? 沈云瑶被她说得无言以对,却又不敢放她去找沈仲磊。 赵夫人伸手拉住女儿道:“君容,不许胡闹!沈大人公务繁忙,你去添什么乱!” “但是……”赵君容气得直跺脚道,“本来就是我的错,如今还让沈姐姐替我背黑锅,那,那我去帮沈姐姐抄女诫算了!” 赵夫人给女儿使了个眼色,道:“你先回屋去。” 赵君容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看到母亲的神情,悻悻地闭上嘴,瞪了沈云瑶一眼,转身甩手进屋了。 赵夫人一把拉住沈云瑶的手,柔声道:“君容这孩子,都是让我给惯坏了,你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真是枉费你今天想带她出去玩的一片诚心,回头我好好说她。等过几天我做东,请你们一起出去玩,今个儿实在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了。” “赵伯母真是太客气了,赵妹妹只是真性情罢了,我过几日再来找她出去玩也是一样的,伯母可千万不要说妹妹。” 赵夫人亲自将沈云瑶和沈云蕙送出东跨院,目送她们走远之后,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她回到房中,见赵君容正在地上打转,沉着脸道:“你过来,把昨天下午的事儿,一五一十跟我说清楚!” 赵君容蹭到赵夫人面前,把昨天下午的事儿复述了一遍。 她本来就记性好,又话痨,几乎把沈天舒说的每句话都重复出来,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 赵夫人越听越觉得沈天舒这人通透,明白道理,难得的是她有本事不引起赵君容反感地把道理给她讲明白。 人家几句话,比她这两年磨破嘴皮子说的都管用。 而且更难得的是,沈天舒宁可被罚抄书、被禁足,都没有把赵君容说出去。 单凭这一点,赵夫人就对沈天舒特别有好感。 她伸手道:“书呢?” 赵君容蔫头耷脑地说:“被沈姐姐没收了。” “怎么,你还不服气么?”赵夫人问。 赵君容连忙摇头道:“没有,我要是不服气,也不会今天还想去找沈姐姐了。” 她说着整个人都贴到赵夫人身上,扭来扭去道:“娘,我知道你以前总说我,都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越说我,我就越想偷着看。可沈姐姐跟我说这些,我就更能听得进去似的,我是真的知道话本不能当真了,你想办法帮帮沈姐姐吧!” “难得遇到个能管住你的好姑娘,我自然不能让她替你背了黑锅!” “真的?”赵君容登时开心起来,好听的话不要钱地往外倒,“我就知道娘你最好了,你最疼我了,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的确有法子,但是少不得要委屈一下你房里的映秋了。” 映秋是赵君容的贴身丫鬟,主仆关系一直很好。 赵君容回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映秋,咬着下唇,期期艾艾地问:“要、要怎么委屈她啊?这件事跟她又没有关系……” “你若是舍不得那就算了。”赵夫人说着起身要走。 映秋主动上前道:“夫人,奴婢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奴婢知道,沈大姑娘是真心为咱们姑娘好的,只要能帮得上沈大姑娘,让奴婢做什么都不委屈。” 赵夫人站定,扭头看向赵君容。 赵君容看看映秋,又想想被禁足还要抄书的沈天舒,终于咬牙道:“映秋,这次是我的错,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回头我都会加倍补偿你的。” 她说完,扭头看向赵夫人,满眼都是乞求的神色。 赵夫人这才转身回来,一边吩咐人打开箱笼,找出两匹从成都府带回来的上好锦缎。 一边打发人出去买点心,还点名要城里最有名的桂香斋的点心。 最后跟自己的贴身丫鬟惜芹嘀咕了几句。 惜芹也很快就领命出去了。 赵君容着急道:“娘,多拿几匹锦缎不行么?还去买什么点心啊,这一来一回多浪费时间!” 赵夫人白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要不你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要不你就自己来?” 赵君容立刻不敢再多话了,只能在屋里打转,焦急地等着买点心的人回来。 桂香斋的点心每天都供不应求,经常排着长队,等下人将点心买回来,都已经临近午膳时间了。 赵夫人这才叫人捧着东西,自己带着赵君容去正房见许氏。 许氏一听赵夫人带着女儿来拜访,虽然奇怪怎么赶在快吃饭的时候来,却还是迎出去将人请进屋里,笑着说:“怪道早晨我房里的水仙花儿开了许多,原来是有贵客登门,嫂夫人快快请进,里头暖和,咱们进去说话儿。” 赵夫人进屋先叫人把东西捧上来。 “嫂夫人这是做什么,过来就过来,怎么还带东西啊?” 赵夫人一脸陈恳地说:“弟妹,我今日是特地登门道歉的。” 许氏更是一头雾水,嘴上却还是道:“嫂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把我搞糊涂了,好端端的道什么歉啊?” “唉,还不都是我这个不省心的闺女,连自己房里的下人都管不好。”许氏说着瞪了映秋一眼,“你自己来说!” 映秋闻言上前,扑通一声跪在许氏脚前。 “嫂夫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许氏被吓了一跳。 “沈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我们姑娘跟沈家大姑娘约好昨个儿下午一起看书说话儿,姑娘一大早就打发奴婢出去买几本时兴的书回来,想着可以跟沈大姑娘一起看。 “但是奴婢不识字,也不懂这些书本文章,到了书坊,只问伙计说要买两本最时兴的,给姑娘们看的书,谁知那伙计竟就给奴婢拿了两本话本……” 许氏听到这里,哪里还会不明白赵夫人的来意。 但让她想不通的是,赵夫人好端端的为何会替沈天舒出头。 就在她还没想好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沈仲磊一挑门帘子进来道:“叫人多备几道好菜,今个儿赵兄找出来一瓶陈酿,我们两个得好生……” 沈仲磊的话没说完,看到屋里这架势,一脸疑惑地看向许氏问:“出什么事了?” 第045章 是不是有些失败? 当着赵夫人和赵君容的面,许氏连替沈云瑶遮掩一下都做不到,只能任由赵夫人跟映秋上演了一出,丫鬟误买话本,沈天舒教导赵君容学好的戏码给沈仲磊看。 映秋也是个狠角色,当场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四记耳光。 她自个儿下手毫不留情,四个巴掌打完,脸颊立时红肿起来。 许氏明知道她们是在做戏,却还不得不开口替映秋求情道:“不过是个不识字的丫鬟,她又懂得什么,想来也是无心之失。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嫂夫人就别生气了。” “我哪里是生这丫鬟的气,只是听说她粗心办错事,最后竟害得天舒那孩子禁足受罚,我自然坐不住了,也顾不得正在饭点儿上,着急带着人来把事儿说清楚。” 沈仲磊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心下自然明白了是沈云瑶在搞事情,趁人不注意瞪了许氏一眼,然后又略带埋怨地道:“天舒这丫头也真是的,昨个儿怎么不把事儿说清楚呢!我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赵夫人既然替沈天舒出了这个头,做戏自然就要做全套,道:“要我看,这才是沈大姑娘厚道的地方,我家君容是客,又比她年纪小,她定是怕这件事传出去,对君容的名声有碍,才自个儿把事儿担下了。” 赵君容也忙道:“虽然是我的丫鬟犯的错,但也是我疏忽大意、管教不严所致,自然不能让沈姐姐替我受罚,如果沈大人一定要罚姐姐的话,那我愿意跟姐姐一起领罚。” 沈仲磊自然不可能连赵君容一起罚,闻言立刻道:“这件事都是丫鬟的错,丫鬟也自个儿掌嘴领罚了,天舒非但无错,反倒还有教导和爱护妹妹之功,自然不用继续受罚。你勇于承担责任,也是个好孩子。她都不用受罚,你自然也不用跟着受罚了。” 赵君容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冲沈仲磊轻施一礼道:“谢谢沈大人,那我这就去告诉沈姐姐这个好消息。” 她说罢,轻提裙摆就先行离开了。 赵夫人不好意思道:“这孩子,真是太失礼了。” 沈仲磊摆摆手道:“嫂夫人此言差矣,君容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家里又没有外人,正该这样随性才好。” “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那我就回去了。”赵夫人说着准备起身告辞。 许氏忙出言挽留道:“嫂夫人既然过来了,就别急着走了,让他们兄弟俩自去喝酒说话,咱们两个就在这儿清清静静地吃多好?之前碍着老太太身子还没大好,也不好意思去搅扰你,今个儿难得你过来,我可不能再放过这个跟嫂夫人亲近说体己话的机会了。” “这话说得有理。”沈仲磊说着扭头看向赵衢道,“赵兄也说句话,咱们不能光顾着自己和孩子们亲近,也得让她们两个多亲近才行。” 赵衢今个儿突然去衙门找沈仲磊,自然是因为赵夫人派人去给她送信儿,让他将人从衙门拐回家来,为的就是要当着沈仲磊的面帮沈天舒澄清。 他也知道自家夫人并不待见许氏,但是主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再拒绝也实在找不到借口,只能顶着自家夫人满是抗拒的目光,替她答应下来。 赵夫人其实早也料到最后会是这样,只是没想到赵君容那臭丫头溜得倒快,单把她自个儿留下吃这顿尴尬无比的午饭。 赵君容得了沈仲磊的话,出了正房,一刻都没耽误地直奔双棠院,进门就嚷道:“沈姐姐,你不用抄书也不用禁足了!” 明玉本来正在书房研磨,伺候沈天舒抄女诫,突然听到这话,登时喜出望外地看向沈天舒,小声道:“姑娘,你怎么这样料事如神啊?” 还不等沈天舒说话,赵君容就已经进屋,跑到她旁边,叽叽咕咕地说起刚才在正房院里的事儿。 赵君容讲完,接过明玉递给她的温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这才将视线转向沈天舒房里的几个丫鬟,沉着脸问:“你们说,昨天的事儿,到底是谁说出去的?” 她自觉经过这件事,自己跟沈天舒就已经属于自己人了,所以责问起沈天舒房里的丫鬟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沈天舒开口给丫鬟们解围道:“不是她们的事儿,书房里冷,咱们有什么话回房再说。” 赵君容快步走过来脑门都已经微微冒汗,进屋后披风也没脱,所以并不觉得,但是听到沈天舒说冷,立刻去摸她的手,果然触手冰凉,想必是刚才抄女诫时冻的。 “沈姐姐……”虽说母亲为了保全她的名声,将事情全都推到映秋身上,但是赵君容自己心里清楚,这件事完完全全就是自己闯下的祸,所以此时看到沈天舒,她又是内疚又是心疼,眼泪都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哎呦,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是我叫她们撤了两个炭盆出去,不然屋里太热写起字来心浮气躁。” 左右也不用抄书了,沈天舒忙哄着赵君容回了东屋。 果然一进正房屋里,顿时就有种温暖如春的额感觉。 赵君容解下披风,一屁股坐在软榻上道:“若不是姐姐房里的丫鬟,那会是谁?” 虽说根本没把沈云瑶当妹妹,但沈天舒也没有将家丑外扬的习惯。 沈天舒拍拍赵君容的肩膀,道:“事情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横生枝节了,这件事也怪我院子里的丫鬟们太不小心了,给她们长长记性。” 赵君容不好意思追问,但是这个疙瘩一直在心里解不开,只好回去问赵夫人。 “你以后多跟沈大姑娘亲近,离沈家另外两个姑娘远点儿就是了。” 赵君容睁大眼睛,一脸惊讶地问:“是沈云瑶和沈云蕙?娘,你怎么知道的?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坏?沈大人知道么?” 赵夫人看着自家什么心思都藏不住、想什么全都挂在脸上的女儿,再想到沈仲磊中午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对女儿的教育是不是有些失败? 第046章 表哥帮你,怎么样? 当天晚上,沈仲磊关起门狠狠将沈云瑶批评了一顿,连带着许氏也跟着吃了一顿挂落。 最后罚沈云瑶禁足一个月,抄二十遍女诫。 沈云瑶几乎要气炸了。 一个月?等她解了禁足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快过小年儿了。 她注定要错过年前城里所有的宴会和活动。 “凭什么!凭什么沈天舒犯错,爹就只罚她抄十遍女诫,连禁足都没说要多久,随时都可以把她放出去。如今到了我这里,一下子就禁足一个月,他怎么不说让我年前都在家里禁足算了!” 沈云瑶抓狂地将软榻上的引枕、靠垫扔了一地,冲许氏哭喊发泄。 “年前好几家的姑娘都要摆酒宴客,我连请柬都已经收了好几张,衣裳首饰都准备好了,现在怎么办?难道要我都推掉么?我的脸面不要了么?到时候叫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 “我也是他的亲闺女,我在他眼里怎么就总是不如沈天舒?” 沈云瑶最后这话,狠狠戳中了许氏心底的痛处。 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泪流满面道:“都是娘没本事,连个死人都比不过,让你也处处跟着娘受委屈。” 沈云瑶却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沈天舒,当初装得又憨又傻,天天把吃亏当占便宜。咱们被她装模作样耍了这么多年,如今她竟像是找到什么依仗,一下子拽起来了,这个家里除了爹,她如今还把谁放在眼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许氏听着沈云瑶的话,一下子想起之前郭嬷嬷说过的话。 沈天舒离家那段时间,究竟是如何搭上刘御医这个关系的,至今都还是个迷。 她扯出帕子给沈云瑶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哄她道:“好孩子,你先装装样子,在家里老实待着抄书,回头等你爹的气消了,娘再去给你求情,保证你能去参加宴请,好不好?” 沈云瑶这会儿也闹累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委委屈屈地应下。 许氏出了沈云瑶的院子,却并没有急着回正房,一边朝园子里走去,一边问身后的含巧。 “我记得郭嬷嬷的女儿还在府里当差?” “夫人记得没错儿,于娟在后厨当个小管事,上次老爷只发落了郭嬷嬷,并没有牵扯她的家人。” “你去后厨,说我饿了,让人做份宵夜。” 含巧会意地下去了,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身形有些发福的妇人就一脸紧张地进了园子,正是郭嬷嬷的女儿于娟。 冬天夜里,后花园冷清得连只耗子都没有。 于娟很快就找到站在假山旁边的许氏,上前扑通就跪倒在地,小声道:“奴婢见过夫人,奴婢娘在家天天想夫人,念夫人,眼睛都快哭瞎了。” “做了这么多年主仆,你娘一去庄子上,我这身边也跟少了点儿什么似的,空落落的。” 许氏这话倒也不假,只不过她想念郭嬷嬷,却不全是因为多年的主仆情谊,更重要的是郭嬷嬷能在旁帮她出些主意。 如今她有什么事,却只能跟含巧商量。 含巧虽说还算聪明伶俐,但到底年轻,不如年长的人经过的事儿多,有阅历有经验。 不过如今许氏也想明白了,郭嬷嬷虽然不在自己身边伺候了,但是她在外头活动起来却也更自由了,自己有什么事,正好可以让她帮着打探打探,查一查了。 “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后天上午,在我最常去的茶楼雅间等我,她自然就知道了。” 于娟一听这话,心里的欢喜之情几乎要溢出来,夫人这是又要重用自家老娘了? “夫人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妥的,除了我娘,绝不让第三个人知道。” 许氏满意地带着丫鬟走了,留下于娟一个人在冰冷的后花园里激动得满面红光。 要知道,自打郭嬷嬷被罚去庄子上,她在后厨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都快被其他人踩到头顶上来了。 虽然不知道夫人怎么突然又想起自家老娘来了,但是于娟明白,只要老娘在夫人面前没失宠,自己早晚能把最近受的气双倍奉还给那群势利眼。 许氏这边盘算着让郭嬷嬷去打探一下沈天舒外家最近的动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许久不肯出门见人的许毅豪,此时却一个下人不带,摸黑躲开了巡夜的婆子,去敲响了沈云瑶的院门。 “表哥?”沈云瑶本来都已经躺下了,听到丫鬟来报,又重新洗了脸,穿了件半旧的家常袄子出来,“外头这么冷,表哥有什么事,打发个丫鬟来说一声不就是了,怎么还自己过来了。” 许毅豪环顾周围,想让沈云瑶挥退丫鬟,但是虽说是表兄妹,毕竟男女有别,最后还是让她留下了一个贴身丫鬟。 自从上次许氏带许毅豪出门回来,就说许毅豪病了,之后沈云瑶就一直没再见过许毅豪。 如今见他人比之前瘦了不少,面部轮廓都更加锐利了,神色略有些憔悴,原本一双总是色眯眯的眼睛,如今竟然也开始闪着阴狠的光,沈云瑶心里就有点止不住地害怕。 沈云瑶悄悄抓紧椅子扶手问:“表哥,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这样怪吓人的。” 许毅豪也在打量沈云瑶,见她双目红肿,声音也有些沙哑,冷笑一声问:“听说你被禁足了?看来又哭又闹折腾了一通也没用是吧?” 沈云瑶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道:“表哥大半夜过来,难不成就是来看我笑话的么?那表哥还是请回吧!” “你这般沉不住气,又没脑子,也难怪斗不过沈天舒!”许毅豪继续往沈云瑶的肺管子上戳。 “你……”沈云瑶气得直接起身送客道,“天色已经晚了,表哥来我房中都已经于礼不合了,你若非逼我闹起来,我爹想必是会站在我这边的。” “你也不必姑父来吓唬我。”许毅豪刺激得沈云瑶变了脸色之后,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只想告诉你,对付沈天舒,你那些闺中女儿家的小打小闹,根本伤不到她分毫。你若真想出气,表哥帮你,怎么样?” 第047章 吃!必须吃! 沈云瑶被禁足之后,沈云蕙一个人根本扑腾不出什么水花,沈府立刻平静下来。 没有人经常在耳边阴阳怪气,沈天舒也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她算着罗巧贞的药应该吃完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出门,到买的院子里换好衣服,去罗家复诊。 罗士忠之前说家境不错,的确没有夸大,他留给沈天舒的地址,正是永州府富商云集的城西昌泰大街。 沈天舒如约登门,让罗士忠夫妇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忙把人往屋里请。 看着罗士忠夫妇的面色,沈天舒道:“看来令嫒应该已经好多了吧?” “是啊,这一切都多亏了潼娘子!”罗夫人喜笑颜开,虽然依旧有些疲惫之色,前几日眉宇间的晦暗早就一扫而空,“自打那日潼娘子先行离开后,我们夫妻又在养济院住了一日,见巧贞的情况稳定没有反复了,这才带她回家。 “您给开的六付药昨个儿正好吃完,孩子如今看着一切都好,虽然比不得其他同龄人,但是跟她自个儿生病之前已经没什么两样了。” 她这话说得轻松,但是只有夫妻俩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战战兢兢过来的。 虽然沈天舒已经说孩子没有大碍,但是他俩并不懂医,又被之前凶猛的病情吓到,生怕孩子再有什么反复。 即便回家之后已经有下人伺候,却还是轮流休息,至少有一个人一直守着孩子。 好在随着一天天吃药,孩子的情况肉眼可见地有所好转。 如今药都吃完了,孩子已经能自己下地跑着玩儿了。 “我再看看,若是没事儿,就开个方子给她调理一下|身体。” “那是自然,就盼着您来呢!”罗夫人虽然不敢奢望女儿能像正常孩子一样健康,但是只要比现在有所好转,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 沈天舒跟着罗氏夫妇走进正房,就见屋里还坐着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 沈天舒没想到罗家还有外人,忍不住转头看向罗氏夫妇。 罗夫人介绍道:“潼娘子,这位是我表弟,听说巧贞病了,特意从外地过来看孩子的。” 年轻男子也忙起身,只见他长身玉立,身穿一件银白色棉袍,宝蓝色腰带上的羊脂玉扣温润生辉,宝蓝色如意云八宝段的披风将人衬得肤比玉白。 “在下范昱如,见过潼娘子。”范昱如十分规矩地见了礼。 “范公子客气了。”沈天舒还了一礼,却明显不愿与他多说,转身问罗夫人,“孩子在哪儿?” “就在屋里呢!” 丫鬟挑起门帘,罗夫人领着沈天舒进了东屋,就看见罗巧贞坐在软榻上,周围守着好几个丫鬟婆子,手里正摆弄着一串九连环,神情专注得不行。 “巧贞,你看谁来了?”罗夫人柔声细气地跟女儿说话,“你的病就是潼娘子治好的,你还记得么?” 罗巧贞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半晌,歪头道:“我只记得这个帷帽,但是我没看过帷帽里面的人长什么样子,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潼娘子。” “巧贞可真聪明!”沈天舒一边夸着孩子,一边偏身坐在床上,朝她伸出手问,“让我给你诊诊脉好不好?” 罗巧贞犹豫片刻,放下手里的九连环,将手伸给沈天舒,然后小小声地问:“那你能不能不要再给我开药了?” 然而她以为的小小声,其实屋里几个大人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天舒沈俊不禁问:“巧贞不喜欢喝药么?” “是啊!”罗巧贞可爱的小脸皱吧成一团,“药太苦了。” 看她这副模样,几个大人都忍不住轻笑出声。 可爱的孩子总是会让人心情格外地好。 “那如果为了治病必须吃药怎么办呀?”沈天舒一边检查,一边逗她说话。 罗巧贞抿着嘴,皱着眉头用力思考了许久,终于瘪瘪嘴道:“那就吃吧,只要吃完药给我一颗蜜饯,我就不怕苦!” “这么乖?知道生病必须要吃药是不是?我也给你一份奖励好不好?” 沈天舒说着从袖袋里掏出来之前在路上买的一小包桂花糖,放在罗巧贞手里。 罗巧贞捧着桂花糖十分开心,越发觉得沈天舒亲近,继续用她因为的悄悄话音量对沈天舒道:“因为如果我生病,娘就会偷偷哭,我不想让娘再哭了,所以我不怕苦,我不想再生病了。” 罗夫人听到这话,眼泪瞬间犹如决堤的洪水,赶紧背过身去,不想让女儿看见。 “那你就乖乖吃药,等这次的药都吃完之后,你就会跟其他小朋友一样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罗士忠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又不敢当着孩子的面儿问,好不容易等到她检查结束,几个人重新回到堂屋,才终于忍不住问:“潼娘子,你的意思是,小女的身体还有希望调养好?” 沈天舒思忖片刻道:“我不敢说一定可以,只能说,还是有机会的。” 罗夫人已经急不可待地抢着道:“只要有机会,我们就愿意一试。 沈天舒沉吟片刻,提笔开始在纸上开方。 她这次足足写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停笔,第一张纸上写着药方,第二张纸上则满满都是忌口的东西。 “你们先别太着急答应,一是需要用到一些上好的药材,先看看家里能不能负担得起?二是这副药需要吃一年,忌口的东西又比较多,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看看你们能不能坚持下来。” 罗夫人急着凑上前看,忌口的东西虽多,但只要家里小心注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这个药方,上面有两味药,已经不仅仅是贵重的问题,而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 罗夫人着急地看向身旁的丈夫,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道:“你看这可怎么办……” 罗士忠也一直死死盯着药房中的那两味药,最后终于一咬牙,一跺脚道:“吃!必须吃!这两味药家里都有,我明天就回家去求我爹,不管是跪祠堂还是挨棍子,我都受着就是了!” 第048章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罗士忠说这番话的时候,范昱如一直看着沈天舒,只可惜沈天舒带着帷帽,让人根本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罗夫人也是一脸纠结,几次张嘴都没说出话来,最后忍不住低头拭泪,若是自己的肚子争气,能给罗家生个儿子,说不定如今也早就被罗老爷子接受,能够回去认祖归宗了。 沈天舒并不关心罗家的事情,她来就是给罗巧贞复诊,如今孩子已经没有大碍,调养身体的方子也开了,她便准备告辞离开。 罗士忠急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两道:“潼娘子,您救了小女的性命,这是给您的诊金,请一定要收下。” 沈天舒看了一眼,一共二十两银子,放在普通人家,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但是罗家看起来家境还不错,无论屋内陈设还是家中下人,看着都是大户人家的模样。 她点头示意身后的明玉收下银子道:“我若是不收,想必你们也不会安心。” 范昱如越发看不懂潼娘子的路数,她若当真想与罗家攀交,最好的做法就是坚决不收银子,借此攀上关系。 但刚刚罗士忠提到本家,潼娘子就毫无反应,如今更是连诊金都收下,岂不是相当于断了这条路? 难道是自己打草惊蛇了? 范昱如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立刻又自己打消,潼娘子不可能知道自己是谁,又谈何防备。 他想着想着,竟然尾随在沈天舒主仆的后面出了罗家大门,一直跟到马车边上去了。 沈天舒只得开口询问:“请问范公子有事么?” “哦!”范昱如这才回过神来,说话却叫人丝毫看不住他刚才早已神游天外,温文尔雅道,“我家有一位长辈,几年前突发急病之后,至今一直昏迷不醒,家里遍访名医也没有任何起色,这次听说永州府出了潼娘子这样一位神医,我借着来看巧贞的机会,希望能得潼娘子的指点。” “神医一称万万不敢当,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医者罢了。”沈天舒道,“至于您家长辈的病,没见过病人,没诊过脉,我也不敢妄下判断,若是真想求医,就将病人带到永州府来吧!” 沈天舒说完,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明玉紧随其后,然后对自家大哥道:“走吧,回府。” 范昱如站在原地没动,但是他带来的两名护卫,已经悄悄缀上了沈天舒的马车。 他转身回到罗府,却见罗夫人正在悄悄垂泪,罗士忠正在安慰她。 被人撞见,罗夫人十分不好意思地转身回了里屋。 范昱如也十分尴尬,连连道歉:“范某唐突了。” “让范公子见笑了,内子只是担心小女的身体。”罗士忠请范昱如回堂屋坐下,问,“不知范公子所问之事可有眉目?” 范昱如摇摇头道:“潼娘子说得对,没见到病人,不能诊脉,任凭哪个大夫也不敢随便论断。罢了,不提此事了。刚才见罗兄和嫂夫人都面露愁容,当真是被药方难住了?不知范某能否帮得上忙?” “药房中有两味药十分难寻,我们罗家倒有存货,但是范公子您也知道,我与父亲的关系,这么多年也一直不见缓解,我就算是回家求助,肯定也还是会被我爹打出来的。” “难怪嫂夫人刚才伤心落泪,子女受难,父母最是揪心。” 范昱如家中与罗家有姻亲关系,所以他此番前来,正是假借家中有长辈生病,前来看看潼娘子的本领,才在罗家暂住,跟潼娘子短暂地接触了一下。 对于罗士忠的情况,范昱如早有耳闻,也知道罗家老爷子性格有多固执。 “说出来不怕范公子笑话,内子伤心落泪,更多是自责在巧贞之后,未能给我罗家再添香火,她总觉得,若是能生个儿子,我爹肯定早就同意我们回去认祖归宗了。” 罗士忠孤身一人在永州府,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这段时间的压力着实太大,还要时时刻刻照顾妻子的情绪。 如今看到范昱如,虽然平时没什么来往,但姻亲也是亲。 即便对方比较年轻,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吐一吐自己的苦水。 “但是你也知道我爹那个人,最是在意脸面,我当初逃婚,离家出走,擅自娶妻,每一步都踩在最让他暴跳如雷的点上,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能够无视我娘跟我联系,帮衬我们夫妇,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我们罗家又不缺子嗣,这么多年的隔阂,哪里是生个儿子就能解决的?” 罗士忠之前说得劲头十足,不管是挨打还是罚跪,一定回去求父亲原谅。 但是冷静下来想到自家老爷子的脾气,罗士忠登时就蔫头耷脑了。 自己的亲爹,他比谁都了解,在家那就是太上皇,素来说一不二。 如今身为罗家的宗主,一族的族长,越发将规矩和脸面看得比天还大,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动的。 范昱如闻言却眼睛一亮,发现一个再接触潼娘子的机会就摆在眼前,立刻道:“罗兄,不管能不能求得罗老爷子的谅解,但是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想必是嫂夫人心里过不去的坎儿,你们怎么不求潼娘子帮嫂夫人调养一下|身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 罗士忠呆愣半晌,一拍大腿道:“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最近全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根本就没往这件事上想。 其实前两年夫妻俩也曾悄悄地求医问药,罗夫人喝了不少汤药,什么针灸、艾灸也没少尝试,最后却都毫无效果。 好在他这人生性洒脱,总觉得命里没有无须强求,女儿巧贞的身体又不是很好,后来两口子就渐渐淡了那份心思,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照顾女儿上面。 罗士忠此时简直后悔不迭,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自己竟然没有抓住。 潼娘子行踪飘忽不定,两次都是她主动前来复诊,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找她。 范昱如道:“罗兄,你在家好好陪嫂夫人和巧贞,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第049章 浑身上下都透着两个字——规矩 回府的路上,沈天舒心下琢磨。 罗巧贞的毛病是胎里带的,耽搁了这么多年,加上又大病一场,内里虚得很,所以寻常滋补方子是没效果的。 所以她开的方子里,有两味贵重的药。 这两味药非但贵重,而且难得,罗士忠竟然说自己家有,他又姓罗,难不成会是荆州罗氏? 罗氏家族是湖广地区最大的药商,家族生意不仅仅在湖广有知名度,而且还辐射到周围如川蜀、贵州,广西、广州、江西等地。 如果真是荆州罗氏,说不定今后还能再打上交道。 沈天舒回到沈府的时候,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一进院子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她虽然也定规矩,但并不怎么太约束丫鬟,平时也喜欢看几个小丫头说说笑笑。 但是今天一回来,院子里却冷冷清清的,屋里也没个响动,门口连个挑帘子的人都没有。 明玉上前挑起门帘,让沈天舒进屋,嘴上道:“这几个丫头该不会是玩疯了吧,居然都没人守着……” 她的话在看清屋内情形的时候戛然而止。 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站在屋里头,新买的几个小丫鬟在下面垂手站了一排。 这妇人身着褐色棉袍,绛紫色对襟褙子,梳着府中嬷嬷统一规制的发髻,看上去却比一般嬷嬷更加板正,半根乱发都没有,身上的衣服更是平整得没有一丝折痕,浑身上下都透着两个字——规矩。 “杨嬷嬷您回来了?”明玉看到熟悉的身影,眼泪差点儿没掉出来。 明玉并不是沈家的家生子,而是沈仲磊带着家眷到永州府上任之后买回来的。 进府后便被分到大姑娘房里,跟着杨嬷嬷学规矩。 杨嬷嬷如今是沈府中,唯一一个沈天舒生母刘氏从娘家带来的人了。 其余的都陆续被许氏打发出去,杨嬷嬷得亏是沈天舒的乳母,才算是留了下来。 沈天舒之前经常听明玉说起杨嬷嬷的事儿,对杨嬷嬷难免有些忌惮。 她毕竟不是原主,作为将原主从小看大的嬷嬷,杨嬷嬷肯定不如明玉那么好糊弄。 杨嬷嬷看到沈天舒,忙上前见礼,然后道:“姑娘,老奴回来了,咱们院里这是怎么了?老奴一回来,竟一个熟面孔都没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嬷嬷家里的事儿都处理妥当了么?”沈天舒说着往里屋走。 杨嬷嬷抬手挥退了在堂屋里站着的几个丫鬟道:“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回头等我腾出空来再给你们立规矩。” 进了里屋,明玉终于忍不住,一瘪嘴带着哭腔道:“嬷嬷,您总算回来了,您回家之后,姑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明玉说完也不等杨嬷嬷问,便把她走后许氏和许毅豪是如何算计沈天舒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不过她还算有分寸,并没有提沈天舒帮人看病的事儿。 杨嬷嬷哪里想到,自己回乡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家里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许玉柔真是欺人太甚,老爷难道就由着她胡作非为么?”杨嬷嬷气得浑身都在哆嗦,她简直不敢想,如果真被许毅豪得手了,今后沈天舒过的将是什么日子,“老奴这就去找老爷,拼上这条老命也要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对夫人的承诺。” 杨嬷嬷嘴里的夫人,指的自然是沈天舒的生母刘雅轩。 “嬷嬷不要冲动,当时父亲公差外出,并不在府上,否则许氏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沈天舒开口稳住杨嬷嬷道,“她以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就能逼我就范,也是想瞎了心。” 杨嬷嬷闻言惊讶地抬头看向沈天舒,没想到平时柔弱好欺负的姑娘,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沈天舒叹了口气道:“嬷嬷,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我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其实都记在心里。只不过我当时念及许氏对父亲一直温柔体贴,还给沈家添丁进口,而我不过是个女儿家,早晚都要嫁人,跟她也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就只剩下面子上的事儿了,所以一直不愿意跟她闹翻,到时候让外人看笑话,更让父亲夹在中间为难。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忍让非但没换来许氏的宽厚以待,她竟然还敢算计到我的婚事和娘的嫁妆上面。经过这次的事儿,我才终于明白,嬷嬷当初说的都没有错,只有君子对君子,才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而对许氏那样的自私小人来说,她的欲|望永无止境,只会蹬鼻子上脸。” 杨嬷嬷定定地看着沈天舒,眼神中有惊讶也有欣喜,还有很多沈天舒也分辨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沈天舒眼神没有闪躲,看着杨嬷嬷道:“嬷嬷不知道,那天在半山腰,我跟明玉已经被逼到绝路,当我冒着生命危险从山崖上往下爬的时候,当我跟明玉深一脚浅一脚趟着雪受着冻逃跑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下定决心,我绝对不会再对许氏心软,我受过的罪,吃过的苦,我要统统如数奉还。” 明玉一想起那天晚上,在旁边哭得更厉害了。 “嬷嬷,您是不知道,那天雪那么大,天又黑,姑娘手都磨破了,一双脚冻得没了知觉,姑娘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杨嬷嬷眼底复杂的情绪,终于渐渐变成了欣慰,扯出帕子轻拭眼角的湿润道:“姑娘若是真这么想可就太好了,老奴就是立刻死了,也有脸去九泉之下见夫人了。” 沈天舒拉住杨嬷嬷的手,道:“嬷嬷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母亲已经早早地舍我而去,嬷嬷难道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人世间么?嬷嬷得长命百岁,一直守着我才行。” 杨嬷嬷回握住沈天舒的手,眼眶湿润地说:“只要姑娘用得着老奴,老奴一定好生活着,跟着姑娘出嫁,带小姑娘小少爷呢!” “嬷嬷这话就扯远了。”沈天舒满脑子都是复仇,哪里有成亲的心思。 “对了,姑娘,老奴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杨嬷嬷终于想起正事道,“舅老爷三年丁忧期满,终于起复回朝了,补了杭州知府的缺,年后就要去杭州府上任了。” 沈天舒闻言心下微动,原主被许氏管束得紧,跟刘家几乎没什么联系,但刘家却一直记挂着她,每年过年都有东西送过来,如今岂不正是她主动示好,拉进关系的好时候? “这可真是好消息,杭州人杰地灵,百姓富足,着实是个好去处。嬷嬷今年备年礼的时候,记得单独给舅舅准备一份厚礼,算我这个做外甥女的一点心意。” 第050章 医术不精 杨嬷嬷回来之后,双棠院立刻就变了一副光景。 不但明玉天天像是有了主心骨,其他几个小丫鬟的行事做派越来越有章法。 许氏当初将双棠院几个丫鬟都打发了,如今又忍不住后悔,但是被沈天舒用药方拿捏住了,没办法再往她院子里安插人手。 如今杨嬷嬷回来了,几个丫鬟被她管得越来越有模有样,许氏更加探听不到双棠院里的消息了。 好在郭嬷嬷这次办事十分给力,几天时间就打探到了消息。 于娟将消息传给含巧,许氏第二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到了茶楼的时候,郭嬷嬷已经等在许氏平时固定的雅间内了。 “夫人!”虽然离上次见面也没过几天,可郭嬷嬷看到许氏仍是十分激动,恨不得上前给她磕头。 许氏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坐下就急不可待地问:“打探出什么消息来了?” “夫人,可是个大消息!刘家老爷三年孝期已过,如今重回朝廷,竟补了个杭州知府的肥缺,自打消息传出去,刘家如今门庭若市,登门走亲访友送礼拉关系的人简直如过江之鲫,刘家这是又要起来了啊!” 许氏听罢,死死握住手里的杯子,咬牙切齿道:“他都离开朝堂三年了,怎么可能得了这么好一个去处?刘家该不会是又攀上什么高枝儿了吧?” 刘家老太爷当年在宫中做过御医,但是家里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一子一女。 女儿刘雅轩嫁给沈仲磊,几年后香消玉殒。 儿子刘敬元读书争气,考中进士后任开封府同知。 三年前刘家老太爷过世,刘敬元回乡丁忧。 刘老太爷一倒,因他而牵扯在一起的关系网登时七零八落。 当时沈仲磊得知此事,忍不住感慨,这位妻弟孝期满后,怕是起复困难,还想着自己到时候若是能伸得上手,该帮还是要帮上一把。 所以从那之后,许氏越发不把沈天舒当回事,任意拿捏。 谁知这一转眼,对方竟然谋了这么个好差事。 郭嬷嬷压低声音道:“夫人,虽然刘家跟咱们这儿离着挺远,但是消息早晚是要传过来的,您若是有什么打算,可得尽快动手才行啊!” “如今老爷都回来了,我还敢有什么打算?”许氏气道,“毅豪那孩子,平时能耐得很,到了关键时候,竟是个花架子,我费心费力给他创造机会,结果两次都没得手,还差点把自个儿给废了,如今弄得我不上不下,投鼠忌器,让沈天舒那个死丫头占尽了便宜!” “表少爷如今病情如何?可有好转?眼瞅着就要进腊月了,到时候家里肯定要派人来接表少爷回去过年,若是到时候还没好的话,夫人可不好交代啊!” “毅豪的情况倒是好了不少,不然你以为他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吃药?早就给我闹翻天了!”许氏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问,“你说这个刘家,该不会跟刘旭琨刘太医有什么关系吧?” “这……”郭嬷嬷被问得一愣,“这个老奴还真没听说过。” 许氏却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否则俗话说得好,人走茶凉,刘老太爷过世三年了,原先的什么关系情义肯定也都淡了。 刘敬元以前也没有什么过人的政绩,凭什么能一下子升到杭州去做知府? “沈天舒那死丫头,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不然她这次回来,怎么可能跟换了个人一样,外家得了势,人立刻就拽起来了。”许氏越说越是肯定,“你想想看,若非是有这一层关系,她如何能弄到刘太医的药方?” 郭嬷嬷也被许氏说服,点头道:“若是这么说,刘家走的肯定是瑞王府的路子……” 她说着忽然惊出一声冷汗道:“夫人,那、那你说刘家会不会已经知道咱们做的那些事儿了?” 许氏心里也有些发虚,但还是强自镇定道:“慌什么,她无凭无据的,说了难道我会认么?再说了,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她连老爷那边都没提,怎么可能去告诉平时都没什么走动的娘舅。” “夫人说得有理。”郭嬷嬷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担心地说,“等表少爷病好了,夫人就赶紧把人送回家去吧,眼瞅过年了,家里还有客人,万一再出点什么乱子,可不好收拾!” 许氏点点头,没说话,但是心里却想起那天许毅豪跟自己放的狠话。 她倒是想平平安安地把人送回去,却不敢保许毅豪会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 许氏回到府中,人却一直不太舒服。 刘敬元这件事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她心上,胃里,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她午饭都没吃,直接回房歇着去了,却又睡不踏实,一直做着各种噩梦。 一会儿是沈天舒带着刘敬元,耀武扬威地要见她扫地出门。 一会儿是许毅豪在家里闹出丑事,沈仲磊要将她休回娘家。 这一觉睡得,非但没有让她觉得舒服一些,反倒直接发起热来。 含巧发现许氏情况不对,急忙叫人去华安堂请了宫立华过府。 最近这段时间,华安堂的生意比以往差了许多,上门的客人里还有三四成是来询问潼娘子的消息的。 这让宫立华越发郁闷,这几日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 此时听说沈夫人发热,请他过府,立刻一拍脑门。 自己当初能在永州府站稳脚跟,创下这么大的家业,靠的就是许氏的提携,如今自己遇到麻烦,怎么竟忘了许氏这个靠山。 宫立华不敢耽搁,换好衣裳,提着药箱便去了沈府。 一路上宫立华心里也是有点儿七上八下,好在到了沈府,诊脉之后发现许氏其实没什么大毛病。 不过是白天出去吹了点冷风,外感风寒。再加上她心绪郁结,自然也加重了病情。 这种小病,宫立华自信还是药到病除的。 他诊脉之后,很快就开好了药方。 宫立华将药方交给丫鬟去抓药,正准备再多叮嘱几句的时候,刚巧碰上得知消息刚从衙门回来的沈仲磊。 沈仲磊进门看到宫立华,眉心立刻拧出个疙瘩。 宫立华见状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只听沈仲磊厉声责问:“此人医术不精,辨证不明,之前已经差点儿害得赵老夫人命丧永州,如今夫人身体不适,你们怎么还敢请他过府?” 第051章 拉上你陪葬! 宫立华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全身上下的血似乎都涌到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脸皮又胀又热。 他如今也六十多岁了,算上年轻时候做游方郎中,给人看病也有三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羞辱。 宫立华很想反问一句,哪个大夫敢说自己一辈子没有过误诊错诊? 即便是华佗在世,怕是也不敢说自己能看好天底下所有的病。 但是说话的人是沈仲磊,是永州府的父母官。 宫立华即便心里有多少不服气,也只能咬牙合着血往肚子里吞。 沈仲磊上前查看许氏的情况,低声询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 许氏见沈仲磊这般关心自己,之前心里的不痛快瞬间消了大半,冲他温柔一笑道:“老爷,我没事儿,就是白天出去受了风寒,吃两剂药,好生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沈仲磊有点懊恼地说:“永州府这些个大夫,平时都说自个儿悬壶济世,妙手仁心的,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个儿都不顶用。当初就该问清楚潼娘子家在何处,结果如今想找人都找不到。” 宫立华本来都灰溜溜地准备离开了,听到里屋传来的这句话,拎着药箱的手瞬间收紧,恨不得劈头将药箱砸到沈仲磊头上。 门口的丫鬟已经挑起厚实的门帘,门外的冷风呼啸着冲进温暖的室内,却丝毫没有让他滚烫的脸颊稍稍降温。 “宫大夫?”丫鬟见他站定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语气中早已没有往日的尊重。 沈仲磊刚才的话,就相当于给他判了死刑,今后沈府是决计不会再请他来看病了。 宫立华只觉手里的药箱越来越沉,压得他原本挺拔的腰身也弯了下去,根本直不起来。 他神情麻木地走出沈家,丝毫也没觉出冷来,反倒还觉得脸颊发烫。 宫立华走着走着,只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抬手一摸,指尖竟微微湿润。 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掉眼泪不成? 但是紧接着,更多冰凉的触感持续地落在脸上,受伤,宫立华抬头看天,这才发现,竟然又下雪了。 “师父,师父!”坐在马车里等他出来的尹向磊跑过来,“师父,车停在北边,您怎么往南走了。” 宫立华这才想起,自己原来是坐车来的。 若不是尹向磊看到他,说不定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尹向磊发觉宫立华情绪不对,还以为是许氏病情严重,不敢多问,一手接过宫立华的药箱,一手搀着他的胳膊,把人扶上了马车。 回到华安堂,看到医馆依旧毫无生意,宫立华干脆叫人关门,自己呆呆地坐在大堂,目光从一面墙的药柜上扫过,再经过墙边的一排药吊子,转过来落在墙上的祖师爷像上。 他十五岁入医馆学徒,二十岁出来开始做游方郎中,一直漂泊到五十多岁,遇到许氏,才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 华安堂内的所有东西,都是他亲自过目,一样一样盯着做的。 他当时想的是,若是不出意外,这里就是他晚年安身立命之所在了。 屋里的一桌一椅、一柜一屉,都是他中意的。 自打华安堂开张之后,他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医馆的口碑一日好过一日,再加上许氏的帮助,很快就成了永州府名气最大的医馆,谁家有人生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华安堂。 那时候宫立华还没有收徒,也没有多余的钱请其他坐堂大夫,他一个人起早贪黑地给人诊脉,开方,却丝毫都不觉得疲惫。 这间医馆,是他漂泊大半生也没有舍弃的愿望,也是他为自己这辈子打造的最终归宿。 从他幼年学徒开始,就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像师祖一样,广收徒子徒孙,成为庇佑一方百姓、广受爱戴的杏林高手。 这几年来,他以为自己正在一步步朝着梦想的方向努力。 没想到不过是一次误诊,所有的一切都像泡影般幻灭。 宫立华把自己关在医馆大堂内,呆呆地坐了一夜。 沈仲磊之前的话,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滚动循环。 随着外边天色渐明,宫立华觉得自己的思路也跟着渐渐清晰。 大夫也是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错。 同样,大夫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诊错脉,看错病。 他不过是犯了一个绝大多数大夫都会犯的错误,唯一不同的是,他运气不好,遇到了潼娘子。 潼娘子年纪轻轻,一语道破玄机,越发显得他一把年纪,学艺不精。 宫立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 若是没有潼娘子,赵老夫人即便病重不治,谁也不敢说是他的过错。 如今因为潼娘子,自己不但名声受损,还丢掉了知府夫人这个大靠山。 再这样继续下去,华安堂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偏生这位潼娘子一直行踪飘忽,至今都没人知道她师承何处,人在哪里。 之前宫立华千方百计设套,终于让罗士忠夫妇带着孩子前去求助。 他当时的本意,是想让潼娘子当众失手,跌个跟头丢个脸,当围观百姓看看,这位被他们传成神医的潼娘子,也有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人。 如此这般,大家扯平,这件事便也揭过不提。 谁知潼娘子非但没有失手,还很轻松地将孩子救了回来。 宫立华当时就知道,自己太轻敌了,潼娘子肯定已经看出来他的用心。 既然这样,那就只有拼个你死我活,看谁本事更大了。 心中有了定夺之后,宫立华神色渐渐重归平静。 此时窗外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 晨曦透过窗纸,渐渐给屋内所有陈设披上一层微微泛光的纱衣。 宫立华环顾四周看着还算气派讲究的陈列摆设,表情越来越狰狞,仿佛看到在不远的将来,这里的一切都变得破败不堪,满是灰尘……如同他今后凄惨的晚年一般光景。 他老了,已经没有力气再重新给自己打出一片田地,置办一份产业了。 但这几年,他在永州府也不是白混的,各行各业中,也多少有了自己的关系网。 潼娘子,你既然非要跟我过不去。 那我坠落深渊之时,也一定要拉上你陪葬! 第052章 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许氏病倒,身为名义上的长女,沈天舒自然要去床边侍疾。 沈天舒听到消息,来到正房院里的时候,发现沈云瑶已经被解了禁足,此时正陪在许氏身边。 平娘里里外外走来走去,一会儿拧帕子,一会儿拨炭盆,好不忙活。 “母亲。”沈天舒趁着上前见礼,趁机仔细看了看许氏的面色,“听说母亲生病,我就急忙赶过来了,大夫怎么说?可开药了?” 还不等许氏说话,却听沈云瑶道:“多谢大姐关心,大夫说娘只是偶感风寒,吃几副药,休息几天就没什么大碍了。” 话是好话,但是从沈云瑶嘴里说出来,就总让人有种事有反常即为妖的感觉。 沈天舒不由得多看了沈云瑶几眼,心下暗道,不知道这厮又要耍什么花招。 许氏靠在引枕上,额头上还敷着一块凉帕子,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嘶哑道:“你说我这身子多不争气,眼瞅着就要进腊月了,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事情要忙,我却病倒在床,真是想想都焦心。” 沈天舒道:“母亲整日为家操劳,说不定就是因为这般辛苦,所以才会让风寒得以入侵。母亲只管好生休息,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去做便是了。” 她本来只是顺着许氏的话往下说,并没有特指什么事情。 但是听在许氏耳中,却好似沈天舒想跟她抢夺掌家的权利。 许氏微微眯起眼睛道:“这倒也不必了,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也搞不来家里这些个琐碎的事情。好在我这些年也早就做熟了,左右也是下面的人做事,我只要动动嘴皮子就是了。 “只是如今到了年根下,各处都开始宴请各家夫人姑娘,三天后便是蒋同知的夫人黄氏设宴,请柬都已经送到府上。我这个样子肯定是去不成了,你们姐妹三个回去好生准备,到时候一并去赴宴。” 许氏说着还特意嘱咐沈天舒道:“这次我不能跟去,天舒,你是大姐,要好生带着两个妹妹,约束她们的一言一行,万万不可给咱们沈家,给你爹丢人,知道么?” “母亲放心,我一定好好带着妹妹们。” 沈天舒嘴上这样说,但是目光扫过神色莫名有些阴鸷的沈云瑶,再看看站在床尾,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儿融入阴影中的沈云蕙,莫名有种宴无好宴的感觉。 三天后的宴会,自己怕是得拼命打起精神来才行。 将沈天舒和沈云蕙都打发走之后,许氏又单独叮嘱沈云瑶道:“蒋同知是今年新来上任的,这是他家夫人第一次宴请,你到时候可要好好的,不许任性。 “蒋同知虽然在你爹手下做事,但蒋家却是世代簪缨,正儿八经的名门望族,跟许多大户人家都有姻亲关系,你若是在蒋家的宴请上丢了脸,不到过年就能传得连京城都知道……” 许氏此时还是有些发烧,喝了药又犯困,差不多意思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半天,却始终没听到沈云瑶的回应。 “你想什么呢?听见我说话了么?”许氏稍稍提高音量问。 沈云瑶一下子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惊醒,十分娴熟地敷衍道:“娘,你都翻来覆去说好几遍了,我还能记不住么?你就别操心了,好生休息赶紧好起来才是正经。我都多大了,还能不知道家丑不外扬的道理?我在外头跟沈天舒闹别扭,不管谁占了上风,丢的都是咱们沈家的脸,我何苦来的。” 许氏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摸摸沈云瑶的脸颊道:“这才是娘的好闺女。” 沈云瑶有许氏为她打算,沈天舒想要知道蒋家的情况,却不得不让明玉出去打听。 好在蒋大人今年年中过来上任,至今已经有四个多月,许多情况早就被永州府的人摸清楚了。 这位同知大人姓蒋,单名一个弘字,出身济州府蒋家。 蒋家跟沈家这样的本朝新贵不同,那是正儿八经的望族,累世公卿的阀阅世家,无论是财力、人力还是在其他世家大族以及朝廷当中的影响,都要比沈家强出不少。 蒋弘虽然只是蒋家的旁支子嗣,但是跟嫡支的关系比较近,这次能够来永州府补同知的缺,自然也少不得蒋家在背后出力。 蒋弘的情况好大厅,但是蒋弘的妻子黄氏,自从到了永州府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甚至连下人都是从家里一并带过来的,连个本地的下人都没买过,外面鲜少有人了解她的脾气秉性。 沈天舒虽然没打听到宴会主人黄氏的消息,但是蒋弘的出身和背景已经十分明确地告诉她,这次的宴会,绝对不能出纰漏,一定要盯紧沈云瑶和沈云蕙。 尤其是沈云瑶,今天她十分异样,说不定就是在憋着使坏。 沈天舒一边想着万一出事该如何一招制住沈云瑶,一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腕间。 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自幼藏在手镯内从未离身的金针,应该早就随着自己的躯体入土了。 而她当年之所以被称为神医,甚至还被皇上封为唯一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郡主,正是因为她完整继承了祖父所创的姜家金针,而且还隐隐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当初在半山腰,她被许氏和许毅豪逼得没有退路,不得不用发簪扎伤许毅豪。 如果当时金针在手,她甚至可以不着痕迹地让许毅豪不举。 “明玉,叫人明天备车,我要出门一趟。”想到跟了自己十几年的金针,沈天舒便有些坐不住了,想要趁着去赴宴之前,重新做一根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杨嬷嬷闻言忍不住开口劝阻道:“姑娘,虽说许氏不是什么好人,但到底是您名义上的母亲,许氏病倒在床,姑娘不在床前侍疾,还要出门,若是被有心人看见,怕是要有损姑娘的清誉。” “那明天就出去买点东西回来孝敬母亲就是了。”沈天舒摆手,示意杨嬷嬷不必再劝。 虽然她十分肯定杨嬷嬷对原主的忠心,但是她毕竟不是原主,她自有自己做事的道理,不可能如以前一样,做一个夹在许氏和杨嬷嬷之间、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 第053章 找上门来 第二天上午,沈天舒叫明卉把上午的药给许毅豪送去之后,就坐车出门了。 她带着明玉并不避人地逛街买东西,打发明卉悄悄去首饰行,问问能不能在三天内打好一根能满足她要求的金针。 临近腊月,永州府的各大店铺也都上了新货,无论是从顺天府和应天府新送过来的时兴布料,还是从通商口岸运过来的西洋玩意儿,都时时刻刻吸引着往来路人的视线。 永州府最大的商铺,当属是永顺祥。 普通的铺子,临街也就占一个开间,还有些小本生意,干脆两家挤在一起。 永顺祥一家就占了五间门面,铺子里从面料首饰到日常杂货,一应俱全,都是最时兴的东西。 掌柜丁全昆早就听伙计说,有一辆挂着沈府徽记的车停在附近巷子口,如今看着人果然往自家铺子来了,立刻一溜小跑出去,躬身笑着迎接道:“今个儿是吹的什么香风,竟把贵客给吹上门了,小店当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啊!不知姑娘打算看点儿什么?” “我来选些礼品。”沈天舒打量着店里摆着的各色货品,“先随便看看。” 她在店里转了几圈,挑了几块衣料,又买了几个西洋来的小玩意儿,付钱之后,带着明玉往外走。 沈天舒一脚刚迈出门槛儿,脚底都还没在地上踩实,就跟门外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她站立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 进门之人也没想到自己会撞人,急忙伸手要拉。 沈天舒猛地后退一步,躲开对方的手,任由自己摔进明玉怀里,由于冲力太大,竟带得明玉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主仆二人狼狈地摔作一团,连帷帽都摔得掉到一边。 进门之人怔怔地看着沈天舒,竟就这样看得有些呆住了。 “登徒浪子!”明玉气得不行,顾不得起身,先伸手捡起帷帽给沈天舒戴好,“你这人好生无力,先撞了我家姑娘,然后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看你一副读书人的模样,难道不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么?” 沈天舒被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在明玉的搀扶下站起身,还觉得右腿有些隐隐作痛,似乎刚才磕在了门框上。 “十分抱歉,是范某唐突了。”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姓氏。 沈天舒抬头一看,撞了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刚在罗家见过的范昱如。 这人之前说来看罗巧贞,顺便找潼娘子询问一些事情,如今自己已经拒绝他了,他怎么还留在永州府? 沈天舒不由想到明玉从邱军那边得来的消息,说最近城里一直有人在打探潼娘子的消息。 但是可惜的是,并不是沈天舒希望的,想要求医问药的打听,而是想把人揪出来的那种打听。 虽然不知道跟眼前这位范公子有没有关系,但是沈天舒觉得自己还是离他远一点儿好。 范昱如急忙解释道:“姑娘请不要误会,刚才范某看到姑娘的容貌,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所以才呆住了,不过的确是我失礼,还望姑娘见谅。” “家父是永州知府沈仲磊,也许我们之前的确在什么地方见过吧。” 范昱如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一看就知道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贵公子。 既然同在湖广,的确很有可能在某些赏花会、诗会、游园会……之类的场所见过。 原主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在意,加上每次这样的场合,人都十分多,她根本就回忆不起来自己以前在哪里见过范昱如。 范昱如却一下就想起来了,抚掌道:“这就难怪了,前年瑞王府设宴,款待宾朋,沈大人的确有携家眷出席。” 沈天舒听到瑞王府三个字,对范昱如原本只有两分怀疑,如今一下子涨到了五分。 “我已经买完东西,就不耽误范公子的时间了。”沈天舒说着准备告辞。 不了范昱如却道:“其实,我今天来买礼物,便是准备去登门拜访。虽然我是因私事来永州府的,但是既然来了,不拜访一下沈大人就太失礼了。” “没想到竟有这样巧的事儿。”沈天舒想知道范昱如的真实来意,于是主动邀请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带范公子去衙门找我爹吧!” 沈仲磊正在处理公务,听到属下来报,说大姑娘带了一位年轻男子来了衙门,说是要见自己。 他放下手中的公文,快步来到宴客的小厅,看到范昱如登时被吓了一跳。 沈天舒不认识,但是沈仲磊却清楚得很,范昱如的父亲范炳荣是瑞王府属臣,范昱如自幼给王世子厉子安做伴读,两人一起长大,关系非同一般。 尤其是瑞王一病不起这几年中,范昱如辅佐王世子管理封地,有几件差事办得十分漂亮,名声已经在湖广官场传扬开来,大家都说他今后必定是厉子安手下的得力干将。 沈仲磊此时颇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与沈仲磊论交。 若从官职上论,范昱如白身一个,自然该给沈仲磊行礼。 但是范昱如很有可能是代表厉子安前来,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沈仲磊纠结万分的时候,范昱如十分识趣地执晚辈礼,道:“范昱如见过沈伯父,今日准备前来拜访,正巧路遇沈家姑娘,于是就冒昧地跟过来了,也没提前打声招呼,实在失礼。” 沈仲磊被叫了一声伯父,心里舒坦得很,忙叫人落座,安排下人奉茶。 “父亲跟客人聊天,女儿就先告退了。” 沈天舒告辞后,没走正门,直接绕到屏风后面,让明玉离开,去外面放风,自己却悄悄躲在屏风后面偷听。 “这次前来,其实除了拜访,也是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沈伯父。”范昱如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显得有点闷,但却十分清晰,“我在永州人生地不熟,想找一个人却一直没有消息,所以不得不登门求助了。” 果然! 沈天舒忍不住在心里大喊。 之前在罗家她就觉得范昱如有些不对,果然被她猜中了。 他根本不是来看罗巧贞的,家里估计也没有什么生病的长辈,他明明就是来永州府找潼娘子的。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太妃又病了,还是厉子安开始身体不适了? 第054章 好不好看,还是要看脸 确认过范昱如的来意之后,沈天舒不清楚是福是祸,打定主意,反正自己想要引出的人还未露面,年前干脆就不再以潼娘子的身份出现。 回到自己院子之后,听说赵夫人今日带着赵君容来给许氏探病,便叫人带上今天上午买的东西,直奔正房。 进屋之后才发现,不仅仅是赵夫人和赵君容,屋里还有另外几位官夫人。 许氏昨天晚上喝了药,一夜好眠,今天整个人的精神看上去好多了,看到沈天舒,抬手掩口,假装咳嗽了两声道:“天舒回来了?你这孩子,昨晚刚下了雪,今天还非要出门,若是跟我一样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着像是关心,但是屋里几位官夫人闻言却都悄悄交换了一下眼色。 不是亲生的到底还是不一样,沈云瑶今天一直陪在许氏身边,沈天舒却还有心思出去逛,这是连遮掩都不想遮掩一下了么? “母亲放心,我今个儿出门穿得很厚实,不会着凉的。”沈天舒好似根本听不懂许氏的弦外之意,径直捧着东西走到许氏跟前儿,“昨个儿听说母亲因为生病,胃口不好,所以我上午特意出去买了母亲最爱吃的枣泥酥和山药糕,回来的路上看到店里新上了一批布料,有两个跟母亲格外相称,也一并买回来了。” 赵夫人对沈天舒印象极好,见状立刻道:“今天外头多冷啊,天舒还出去给你买点心买衣料,弟妹可真是让人羡慕,女儿一个个都这么孝顺,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福气。” 赵君容作势起身,道:“娘,这还不简单那,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买!” 屋内众人都被赵君容逗笑了,气氛登时好转了许多。 “你快老实坐着,别耍宝了,叫几位夫人看笑话。”赵夫人伸手拉着女儿坐下。 赵君容坐下,十分愉快地冲沈天舒眨眨眼睛。 沈天舒如今也越来越喜欢赵君容,冲她笑眯眯地说:“我也给几位妹妹都买了东西,回头叫人一一送到你们房里去。” 许氏没能讨到便宜,实在懒得看沈天舒在自己眼前晃,趁机道:“那你就回去准备东西吧,我也好了许多,有云瑶陪着我就是了。” 沈天舒从善如流地告辞离开,临走还把赵君容一并带了出去。 回到双棠院,进了屋,见没有外人,赵君容才长出一口气道:“沈姐姐,多亏你把我叫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要在那边待多久,她们聊的东西我也不感兴趣,还要坐在一边陪着笑脸,我的脸都笑僵了。” “我看看,哪儿僵了?”沈天舒伸手去捏赵君容的脸颊。 少女的肌肤嫩滑柔软,脸上还残留着一点婴儿肥,肉嘟嘟的手感极好。 沈天舒原本只是开玩笑地捏了一下,觉得手感太好,又顺手揉了两下。 赵君容也不躲闪,坐在那边任凭揉捏,乖得叫人不知怎么喜欢才好。 沈天舒将上午买的东西交给她,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赵君容起身告辞,临走前又突然想起来道:“沈姐姐,后天我娘也要带我去赴宴,我谁都不认识,到时候你可得带着我玩儿啊!” 沈天舒听说赵夫人跟赵君容也去,稍稍松了口气。 她今天上午找了好几家首饰店,所有人都说做不出她要求的金针,最后只得退而求其次,买了一套寻常针灸用的银针回来。 虽然不如用惯了的顺手,却也好过没有。 有赵家母女在场,到时候万一出什么事,好歹也能帮着做个见证,免得自己百口莫辩。 第三天一大早,杨嬷嬷就把屋里几个丫鬟指使得团团转。 衣裳首饰是头一天就提前定下来的,衣裙已经都细心地熨烫过,在香笼上熏了一宿,如今被挂起来散一散味道。 杨嬷嬷亲自给沈天舒梳头,将首饰一一插戴上,左右端详了半晌,忍不住道:“姑娘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沈天舒自己也承认,她如今这幅身子,当真是老天爷的宠儿,明艳不可方物。 明玉取来衣裳,跟明卉一起伺候沈天舒更衣。 沈天舒这边好不容易从头到脚都收拾好之后,杨嬷嬷那边也已经把出门要带的东西帮她收拾好了,交给明玉。 除了替换的衣裳、手帕荷包之类的东西外,杨嬷嬷甚至还放了些常用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沈天舒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然后悄悄将一根银针藏在自己的发髻中,这才去见许氏。 正房里,沈云瑶和沈云蕙都已经到了。 沈云瑶上穿一件红色撒花宽袖袄子,下面配了一条浅杏色的绣花百褶裙,胸前挂着金璎珞,发间插金戴银,打扮得格外贵气。 好在她继承了许氏的容貌,着实撑得起来这副装扮。 沈云蕙的打扮就小清新许多,葱绿色的半长褙子,配上白色的挑线裙,梳着双环髻,格外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二人原本还在说说笑笑,此时齐齐看向沈天舒。 沈云瑶眼底的嫉妒几乎要压不住。 沈云蕙之前还因为平娘给自己选的衣裳颜色太素而生气,此时看到沈天舒一身淡青色袄子,墨绿色长裙,比自己还要素上许多,却还是叫人看得移不开眼睛,足见好不好看,还是要看脸,而不是衣裳的错。 许氏看到沈天舒的模样,原本就有些憋闷的心口越发觉得不舒服。 虽然她从未见过沈天舒的生母,但是从沈天舒一天天出落得越来越美的样子,也不难想象,刘雅轩肯定是个极美的女子,否则也不可能死了这么多年,还让沈仲磊念念不忘。 这些年来,她只要一看到沈天舒这张脸,就会不自觉地想到沈仲磊对刘雅轩的思念,心里的怨气更是日渐堆积。 虽然心里头不舒服,但许氏还是不得不叮嘱道:“天舒,你第一次带着两个妹妹去赴宴,到了地方一定要懂规矩,知进退,好生与别的姑娘们相处,也要多照顾妹妹,不能给咱们家丢人,给你爹丢人,记住了么?” “母亲放心,我一定看好两个妹妹,不会给沈家抹黑的。”沈天舒说着看向沈云瑶,笑着说,“二妹妹,三妹妹,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出发吧?” 第055章 少年郎何许人也? 蒋家的宴席,并不是设在家里的,而是包下了永州府最有名的明水园。 明水园是前朝一位有钱人斥巨资建造的,原本是作为私家花园,一直传承下去的。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经历了改朝换代,如今早已不知道转了几手,最后落到如今的主人手中,稍加修缮,便开始对外租赁赚钱。 由于明水园修得着实精致好看,又经过近两百年的岁月打磨,一草一木,一石一景都比新的更有韵味,所以永州府各种宴请聚会,倒是有大半都定在此处。 沈府的车夫赶着双驾骡车,平稳地停在明水园门口。 沈天舒下车后,抬头看着明水园的匾额。 沈云瑶看着明水园的大门,不感兴趣地撇撇嘴,嘟囔道:“这些人,就不能换个地方么?十次得有六七次在这儿,真是看都看腻了。” 明水园门口有人迎客,带着沈家三位姑娘,一路进了后花园。 还离着有些距离,就已经听见有人说说笑笑的声音。 转过眼前一丛翠竹,宽大的敞轩映入眼帘,先到的人都已经在里面喝着茶说话了。 下人扬声道:“沈府三位姑娘到。” 敞轩内立刻走出一位年轻妇人,应该就是蒋夫人——黄氏。 她笑着迎上来招呼道:“我这儿忙着招待客人,竟没能出去迎接,真是太失礼了,还望姑娘们莫怪。” 沈天舒跟蒋夫人见礼后道:“母亲身体有恙,不便出行,未能前来,特意让我跟蒋夫人致歉,还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沈夫人真是太客气了。”黄氏一边示意身后的丫鬟接过东西,“这两日忙着准备宴请,都没能抽出空去看沈夫人,要致歉也该是我致歉才对。三位姑娘今日既然来了,那就不要拘束,好好玩一玩,当做自己家便是。” 黄氏说到这里,还特意冲三人眨眨眼睛,稍稍压低声音道:“今日我请了许多年轻才俊,到时候我把各家夫人聚在一处听戏,你们年轻人之间更有话题,你们聊你们的,我们玩我们的正好两相便宜。” 黄氏说完话,将三人领入敞轩,紧接着就是一群人涌上来见礼、问好、寒暄,半晌之后才算消停下来。 三人落座之后,沈云瑶就忍不住道:“蒋夫人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请了许多年轻才俊?她这是要改行当媒婆么?” 沈云蕙更是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 大齐虽然民风较为开化,男女大防也没有前朝那么严格,但是像这样特意鼓励年轻男女聚在一起的也不算多见。 沈天舒倒没有太过惊讶,前世她就见过类似的事情,京城里就有些贵妇人,喜欢攒这样的局,把年轻男女约到一起说笑玩闹,也不图别的,就是图个乐呵。 只是没想到这位蒋大人的妇人也有这样的嗜好。 “不管她都请了什么人,咱们自己把握好分寸,以礼相待就好。”沈天舒说完还是有点不放心道,“你们两个也不要到处乱走,咱们最好一直在一处,免得给别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机。” 沈云蕙胆小,听了这话急忙点头,她可不想一个人落单。 沈云瑶满脸地不当回事,但还是点了点头。 三人毕竟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只得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说话,便不时有人过来攀谈,还时不时有新到的客人过来打招呼。 不多时,赵夫人带着赵君容来了。 赵夫人跟黄氏寒暄,赵君容的眼睛却一直在敞轩内寻找,终于跟沈天舒对上视线,立刻高兴地笑眯了眼睛,赶紧冲她挥手。 沈天舒也冲她招招手,示意赵君容坐到自己身边。 赵君容之前跟着赵衢在成都府,一直不是很太平,鲜少会遇到这样聚会的机会,看什么都新鲜得很,不住地左顾右盼,还时不时要跟沈天舒咬耳朵。 又过了半个时辰,客人们都来的差不多了,黄氏便道:“我已经叫人准备了一台小戏,是今年从应天府传过来的新本子,班子练了足有小半年了,如今还是第一次在永州府演,各位夫人们给我个面子,咱们一去过去听听戏,吃吃茶,让姑娘们自己在花园里耍,咱们也松快松快。” 今天许氏没来,黄氏夫君的官阶最高,她都这样提议了,众人自然没有不从的。 更何况新的戏本子也的确很吸引人,各家夫人各自对女儿叮嘱几句,然后起身跟着黄氏朝戏台过去。 赵夫人也不得不随大流,于是将赵君容托付给了沈天舒道:“好孩子,你帮我看着点儿君容,她贪玩又任性,好在听得进去你的话。” “赵伯母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君容的。” 眼瞅着各家夫人都离开了,敞轩内只剩下各家姑娘。 今日来的姑娘,基本都是十几岁花一样的年纪,在母亲离开后都放松下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 沈云蕙左右看看,也没见到黄氏所说的什么年轻才俊,心下不免好奇,也不知道那些人一会儿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总不会是一群人直接走进敞轩来吧?那未免也太尴尬了? 敞轩内,还有不少人也跟沈云蕙一样,心神不宁地四下张望,想必都是听过黄氏那番话的。 就在大家都纳闷儿的时候,突然过来几个婆子,开始卸敞轩后面的门板。 随着门板一个个被拆下,众人这才发现,敞轩后面还别有洞天。 隔着一个小花园,竟有一处九曲流觞的场所,此时那边已经聚了十几名年轻男子,正在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沈天舒不过才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最近阴魂不散的范昱如。 范昱如今天一身白衣,在对面这群人里,无论模样还是气质,都稳稳压其他人一头,简直可以说是鹤立鸡群。 敞轩内先是陷入一瞬间的寂静,紧接着“嗡”地一声爆发,议论声四起,所有人都在拼命问自己周围的人。 “对面那个一袭白衣的少年郎何许人也?” 第056章 九曲流觞 赵君容也有点儿坐不住了,探身看了几眼,坐回椅子上,悄悄跟沈天舒咬耳朵问:“沈姐姐,那个人你认识么?” 沈天舒知道她问的是范昱如,却故作不知地反问道:“哪个人啊?” “哎呀!”赵君容挽着她的胳膊扭了两下|身子道,“就是那个穿白色衣服的,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听赵君容说到好看,沈天舒脑海中却浮现出厉子安的脸来。 范昱如虽然生得不错,但若说长得好看,跟厉子安还差着一大截呢! 此时聚在九曲流觞附近的少年郎们,也都看到这边敞轩内的姑娘,开始不住地往这边瞟。 大部分人的目光渐渐都集中到沈天舒身上。 不多时,范昱如被众人推出来,过来说话。 范昱如似乎早已习惯姑娘们的含羞带怯的视线,穿过花园走到敞轩附近,拱手道:“诸位姑娘有礼了,我们在花园里发现这曲水流觞,正准备饮酒作诗,不知姑娘们可有兴趣过来一观?也算给我们做个见证。” 敞轩内的姑娘们看着范昱如,兴奋得不行,却又都不敢做出头鸟,全都你推我搡的。 最后还是一个浓眉大眼,一脸英气的姑娘大着胆子问:“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做见证?” “杯子停在谁面前,谁就作诗,姑娘们做品评,若是做得好,便算他过关,若是做得不好,就罚他喝酒,姑娘们意下如何?” 其实看此时敞轩内姑娘们的状态,无论范昱如过来说什么,她们都一定会过去的,更别说他还真找了个不错的理由。 不多时,园子里的下人就将九曲流觞布置好了,渠内注满清澈见底的水,四面也挂起了防风的帘子,酒壶和特制的酒盅也端了上来。 刚才那位一脸英气的姑娘,自告奋勇地上前面负责往水里放杯子。 有了姑娘们的围观,越发激起了年轻男子们争强好胜之心,七八个人自告奋勇的上前席地而坐,等着上游的酒杯飘下来。 但是让姑娘们有些遗憾的是,范昱如并没有加入,而是站在旁边围观。 锣声一响,比赛正式开始。 特制的酒杯顺着水流而下,顺利地转过几个拐弯,最后停在一名身着宝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面前。 “程公子,今日你运气好,拔得头筹。” 旁边立刻有人点起香来,需得在香烧没之前作出来,否则也是罚酒。 “今年永州府冬天多雪,那我便以雪为题作一首诗吧。”程公子沉吟半晌,赶在香灭之前总算是做出来了,“一夜风声万壑寒,晓来飞霰满林峦。天公不惜琼瑶报,留与人间作岁阑。” “姑娘们,你们觉得如何?是通过还是喝酒?” 姑娘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最后大多数人都点头表示:“通过了。” 很快,又一只酒杯被放入水中,这次被选中的幸运儿没能在香烧光之前做出诗来,不得不喝了一杯酒,臊得面红耳赤。 这个游戏既文雅又能展示才华,少年郎们一个个都踊跃得很。 姑娘们或是交头接耳,或是看着中间发笑,显然也是觉得十分有趣。 遇到做不出诗或是做的不好的,姑娘们都忍不住开始起哄了,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沈天舒对这些不感兴趣,稳稳地坐在一旁喝茶。 赵君容早就跑到前面看热闹去了,好在并没走太远,从沈天舒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到她。 沈云瑶今天却异常沉默,也没上去凑热闹,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云蕙素来都是跟在沈云瑶屁股后面的,此时虽然心里如小猫乱抓,但见两位姐姐都坐着不动,她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范昱如不知何时从九曲流觞附近溜达到沈天舒身边,坐在隔壁桌旁的椅子上,笑着打招呼道:“沈姑娘,真巧,咱们又见面了。” 沈天舒见时隔几日,他依然在永州府没有回去,还有闲心来参加宴会,想必当初说为家人求医问药,应该只是个托辞,并不十分紧急。 “那日不知范公子的身份,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沈天舒已经从沈仲磊口中得知了范昱如的身份。 虽然他现在还无官无职,但是只要厉子安不出意外,顺利接掌瑞王府的话,他立刻就会成为王爷身边的近臣。 沈云瑶在一旁竖着耳朵听范昱如跟沈天舒说话,眼睛里满是疑问,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这位范公子又是什么身份? “沈姑娘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其实那日我也瞒了姑娘,我拜访沈大人,实则是有事相求,如此咱俩就算扯平了如何?” “范公子找家父肯定是为了公事,自然不能随意告知旁人。” 沈天舒想从范昱如口中套到一些消息,最好能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潼娘子,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倒也勉强算是公事吧。”范昱如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就不再往下细说,看着那边已经越来越玩到一处的众人,问,“沈姑娘怎么不去跟她们一起玩儿?” 沈天舒摇摇头道:“我并不擅长诗词,也品评不出好坏,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坐在这里看看就挺好的。” “渴死我了,沈……”赵君容从前面跑回来,想找沈天舒讨口茶吃,猛然看见范昱如正坐在沈天舒旁边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立刻一个止步,声音也温柔起来,“沈姐姐,我、我回来吃口茶。” 沈天舒倒了杯茶递给她,扯出帕子给她擦着额头的汗。 “看看热闹就行了,别跟着她们乱喊,当心喊坏了嗓子。” 赵君容连连点头,道:“我不去看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留在这儿陪姐姐说话。” 她嘴上说陪沈天舒说话,慌乱的小眼神儿却一直往范昱如身上瞟。 就在沈天舒好笑不已的时候,场中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跟刚才兴奋的喊叫不同,这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沈天舒立刻转头,目光在场内逡巡,只见聚在九曲流觞旁边的姑娘们基本都被吓得退到外围,刚才头一个作诗的程公子倒在渠边,周围围了一圈神色焦急的人。 “出什么事了?”范昱如猛地起身,大步朝场中走去。 第057章 人没气了! 沈天舒也起身看向场内。 只见范昱如一边吩咐人去请大夫,一边大步走到近前。 而之前还围在程公子身边的人,此时却全都面色难看地向后退开。 范昱如走过去问:“怎么了?” “没、没气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家不过是在作诗喝酒,怎么还出了人命? 范昱如一听这话,心里也不由“咯噔”一下,上前俯身查看。 只见程公子面色惨白,手指放在鼻端已经探不出鼻息来了。 “刚才出什么事了?”范昱如皱眉问。 周围所有人都摇头,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接到酒杯准备作诗的人身上,谁也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直到听到声音看过来,才发现人已经倒地,人事不省。 沈天舒站在远处观望,听不清场中众人在说什么,但是看众人的脸色,情况似乎很严重。 好在明水园的下人已经带了郎中过来,沈天舒才心下稍安。 谁知那郎中探了一下鼻息,诊了一下脉之后,立刻连连摇头道:“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这话简直比刚才有人喊的那句没气了还吓人,许多姑娘当场就哭出声来。 沈天舒待不住了,沉声道:“明玉,你在这儿陪着云瑶和云蕙,君容,你也跟她们一起不要乱走。明卉,你懂些医术,陪我过去看看。” 沈云瑶闻言,忍不住嗤笑出声道:“大姐,你怕不是做梦呢吧?没听见郎中已经说人没救了么?你以为你十几两银子买回来的丫鬟是华佗再世么?” 沈天舒没有搭理沈云瑶,她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明卉对沈天舒的本事早有领教,知道自己肯定只是一个幌子,所以并不担心地跟着过去。 沈天舒趁着众人慌乱之际,在明卉的掩护下上前查看了程公子的情况,虽然其状如死,但其实犹微有鼻息,脉尚动而形无知也。 她小声跟明卉交代了几句,然后对范昱如道:“范公子,园子里又冷,人又多,还是先叫人先将程公子抬到屋里再行诊治吧!” “正该如此。”范昱如原本也正有此意,无论人能不能救回来,总不能就这么丢在水边,到时候对方家人来了也不好交代。 范昱如一发话,立刻有人找了一扇门板,将程公子挪上去,抬进一旁屋里。 沈天舒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程公子身上的时候,低声对范昱如道:“范公子,我的丫鬟自幼学医,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不如叫她去看一看?” 范昱如闻言扭头看向明卉,虽然碍于沈天舒的面子没有说什么,但是眼里全是怀疑的神色。 他刚才探过鼻息,人分明已经没气了,郎中来了也说没救,一个小丫鬟难道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明卉忙按照刚才沈天舒交代的说道:“这位公子没有死,而是尸厥,若是施救得法,还是有的救的。” “此话当真?”范昱如略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可是刚才郎中都……” “病人身处室外,用手探息本就有可能误判,如果范公子想救人的话,不如让奴婢试一试。” 明卉当初亲眼看着沈天舒将已经要不行的罗巧贞救回来之后,就对她的医术格外有信心,所以这话说得自信满满,毫无惧色。 范昱如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又这般自信,想着左右郎中已经说没救了,倒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那你就去试试看吧!”范昱如叫来园子里的下人,让他找地方安排其他人休息,不要都在外面待着了,然后就带着沈天舒和明卉朝刚才安顿程公子的房间走去。 三人还未走到门口,就已经听到屋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寰儿,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娘就离开了一会儿啊,你怎么就没了……你让娘可怎么活啊!” 沈天舒显然没想到,程公子的家人竟然来得这样快。 她好不容易说服范昱如,让明卉去试一试,但是病人家属此时情绪正激动,显然不可能像范昱如这样好说话。 进屋一看,一名中年妇人鬓发凌乱,正趴在床边嚎啕大哭。 黄氏显然也没想到自家设宴竟然会出这样的事情,满脸无措地站在旁边,想要开口劝慰,可大家都是做娘的人,孩子没了是什么心情,想想都锥心刺骨,此时任何安慰的话都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还会让当事人更加歇斯底里。 范昱如见状,扭头低声问明卉:“你究竟有几成把握能把人救回来?” 沈天舒忙抬手在明卉身后写了个“七”字。 明卉立刻十分机灵地说:“范公子,我只能说大概有七成把握,但是救命如救火,都是经不起耽搁的。” 范昱如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犹豫片刻,咬牙道:“别说是七成,就算是一成,也得尽力救人才行。” 他说罢迈步进屋,掏出瑞王府的令牌道:“我请了大夫过来,你们先行去隔壁等候,一会儿叫你们再过来。” “我管你是什么瑞王府还是什么王府,这是我儿子,你们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我守着我儿子不成?” 范昱如也不知道明卉究竟能不能把人治好,所以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所以朝一旁的黄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帮着劝劝。 黄氏早就知道范昱如的身份,此时见他将令牌都掏出来了,自然不敢不从。 她上前扶住哭泣不止的中年妇人道:“程夫人,范公子这是要救你家儿子呢,你在这里哭哭啼啼,岂不打扰大夫诊病?” “我儿都没气儿了,还诊得哪门子病!”程夫人扒着儿子不肯放手,“我儿平时身强体壮,今日在你家宴会上出的事,你非但不给我个交代,还跟着外人一起对付我不成?” “你趴在这里哭能把你儿子哭活过来不成?”范昱如见程夫人油盐不进,终于忍不住厉声道,“我叫人来给他看病,但是必须要清场才行,你是自己先跟蒋夫人去隔壁等着,还是要我叫人把你抬出去?” 程夫人闻言脸色一白,猛地起身,抬头看向范昱如,一字一顿地说:“别以为你是瑞王府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若能把我儿救活,我三跪九叩向你赔罪,但若是不能,就算去告御状,我也要讨个说法!” 第058章 我跟你拼了! 趁着范昱如在屋里跟程夫人交涉之时,沈天舒把明卉拉到回廊的拐角处,将如何救人一五一十地告诉明卉。 明卉原以为自己只是个幌子,哪成想还要自己动手,瞬间惊得连连摇头。 “病人是男子,无论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避嫌,范公子都不可能让咱们两个单独留在房中,他肯定会在旁守着的。” 范昱如都已经拿出了瑞王府的令牌,病人无论是死是活,都必须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行。 “姑娘,奴、奴婢不行的!”明卉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不是说以前学过针灸么?”沈天舒皱眉问。 “是,是学过,但是只学了些皮毛,这、这人都要没气了,我、我能行么?”明卉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开始哆嗦。 “会认穴,会手法就可以。”沈天舒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只要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几个穴位,依次施针即可。再说,还有我在旁边,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范昱如已经把屋里的事儿处理好了。 等到黄氏扶着程夫人离开,范昱如出来找沈天舒和明卉,见她们主仆二人躲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明显是不想被程夫人和黄氏看见。 范昱如轻叹一口气道:“明卉姑娘,你刚才也听到了,程夫人说,若是治不好她儿子,就要去告御状,说瑞王府以势压人,你可要使出看家本领才行啊!” 明卉一听到告御状、瑞王府这些字样,刚被沈天舒鼓励起来的自信差点儿又全面崩塌。 沈天舒适时在背后托了她一把,白了范昱如一眼道:“如今也只有明卉敢来救人了,范公子再吓唬她几句,你就真的只能守着一具尸体,等人去御前参你一本了!” 范昱如也知道轻重,不敢再开玩笑,正色道:“明卉姑娘都需要什么东西,我叫人下去准备。” 明卉看了沈天舒一眼,这才大着胆子道:“麻烦范公子叫人脱去病人的外衣,只留单衣,取绳子将病人的手脚绑住,然后准备一个火盆,不用烧得太旺,拿一套针灸用的银针来,再叫人去熬一碗葱粥。” 范昱如虽然不明其用意,但还是叫人尽快准备上来。 他身边带的侍卫都是从王府出来的,做事十分干练麻利,连为什么都不会多问一句,很快就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停当。 程公子被脱得只剩一套中衣,双手双脚都已捆好,拿来的火盆也放在了床榻之下。 明卉解开程公子的衣襟,按照沈天舒教的,取针依次灸膻中、巨阙、气海、关元等穴。 刚开始,明卉施针的手还微微有些颤抖,总想抬头去看沈天舒。 好在她还记得沈天舒之前交代,如果有问题会出言提醒,让她安心施针,不要东张西望,这才勉强忍住。 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扎过来,沈天舒一直没有出声,明卉的心才稍稍定下来,手也越来越稳。 沈天舒在旁看着明卉的一举一动,她认穴准,施针手法也正确,可见当初在家里的确是认真学过的,好好培养一下,以后绝对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范昱如则一直在仔细观察程公子的情况,只见随着明卉的针刺,程公子的脸色居然真的慢慢有所好转,这才对明卉刮目相看。 明玉在几个穴位上都施针之后,就已经将沈天舒教的全部做完,不敢再多做其他事情,只能站在旁边等着。 沈天舒跟范昱如也都没有出声,屋内变得异常安静。 程公子的面色渐渐红润起来,突然幽幽吐出一口气来。 因为屋里安静异常,所以原本十分微弱的吐气声,三个人也听得十分真切! 明卉没想到自己真的将人救回来了,满脸惊喜之色,紧接着便将钦佩的目光投向沈天舒。 自家姑娘真是太厉害了,自己这样连出徒的标准都没到的人,竟然也能在她的指点下救回一条人命。 这种救人的感觉真是太奇妙了,明卉觉得自己胸膛里涌起一股热流,让她整颗心都热腾腾的,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会那么用心地钻研医术,即便经历再多的挫折和困难,都还是坚持要治病救人。 也许就是因为,看着病人在自己手中恢复生机,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幸福感吧? “人这就没事了么?”范昱如的声音打断了明卉的思路。 “暂时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明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看到沈天舒冲自己使眼色,急忙补充道:“等葱粥熬好了,就赶紧拿来给程公子服下。” 趁着范昱如叫人去端葱粥的空档,沈天舒凑上前,给程公子把了一下脉,这才终于放松下来,徐徐吐出一口气,冲明卉竖起大拇指,低声道:“人没有大碍了,你刚才表现的不错。” “姑娘快别取笑奴婢了,奴婢都快紧张死了。”明卉悄悄摊开手,让沈天舒看自己掌心的冷汗,“您看看,都是汗,刚才险些都要捏不住针了。” 主仆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就见范昱如转身回屋问:“明卉姑娘,程公子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明卉忙按照沈天舒教过的话道:“程公子刚刚并非身死,而是尸厥。阴阳离居,营卫不通,真气厥乱,客邪乘之,奴婢针灸诸穴后用火盆加温,固元回阳,通经接气,所以人自然就醒过来了。 “若是别的病奴婢还不敢说,但以前在家的时候,见过奴婢爹救过一个这样的病人,所以才知道这个法子,刚才见程公子出事,不忍他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这才斗胆跟我家姑娘说了。幸好这法子行得通,不然奴婢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今日真是多亏你了。” 范昱如话音未落,隔壁房间的程夫人再也等不及了,不顾黄氏的各种阻拦,最终到底推开门直闯进来。 她进屋直奔床边,一眼就看到儿子衣衫不整,被人绑缚手脚地躺在床上,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当场厥过去。 程夫人脚下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床前,不顾形象地拍着大腿哭道:“我可怜的儿啊,你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年纪轻轻就没了……都怪你爹娘没能耐、没地位,让你死后还要受这些人的磋磨折辱……” 她哭着哭着,突然猛地起身,直扑向范昱如,嘴里大喊:“你们瑞王府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 第059章 一丝不详的预感 范昱如没想到程夫人会朝着自己来,想躲都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躲。 他身后的两名护卫却已经闪电般地出手,一左一右地拿住程夫人,将人按住。 床上的程公子终于被吵醒,扭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娘,这是怎么了?你们抓我娘做什么?” 程夫人听到熟悉的声音,艰难地在两名护卫并不怎么用力的按压下回过头去,看到儿子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 “寰儿!”程夫人看到儿子没事,登时不再反抗,痴痴地看着儿子,生怕是自己的幻觉,“寰儿,你没事了么?” “我没事……我这是怎么了?”程公子刚想起身,才发现自己此时袒胸露腹,手脚被缚,身上还扎着几根明晃晃的针。 范昱如伸手按在程公子的肩头道:“你刚才差点儿死过去,别乱动。” 稳住程公子之后,他才示意两名护卫松手道:“程夫人,我与你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难道会大老远从武昌过来害你儿子不成?幸亏大夫已经离开,不然你若是惊扰了大夫救人,到时候后悔的是你还是我? “念在你关心则乱的份儿上,今日之事我就不追究了。如今程公子已经没什么大碍,大夫说了,一会儿拔掉针,再给他喝一碗葱粥即可。” 程夫人之前看到儿子没了呼吸,整个人都失去了理智,此时见到儿子醒过来,自然明白范昱如是在救人,自己却跟个疯子一样,不但出口威胁辱骂,还差点儿扑上去打人。 她此时理智回笼,才终于开始觉得后怕。 范昱如可是瑞王府的人,自家夫君不过是个小小的永州通判,自己这般冲撞,即便人家嘴上说不追究了,谁知道会不会影响丈夫的前途。” 程夫人此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这世上能有后悔药,可以回到之前把那个发疯的自己掐死算了。 “明卉,你去给程公子把针取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沈天舒担心明玉看不住沈云瑶和沈云蕙,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程夫人闻言抬头,见一个丫鬟打扮的人走到床边,立刻忍不住道:“等一下!大夫呢?为什么不是大夫给寰儿拔针?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若是把我寰儿弄伤了怎么办!” 范昱如听得忍不住皱眉道:“程夫人,大夫已经走了,刚才就是明卉姑娘帮忙施针的,如今由她来拔针又有什么不妥? “我刚才忘记说了,你今日还要多谢沈姑娘,刚才程公子突然发病,身边连个下人都没有,得亏沈姑娘将身边懂医术的丫鬟借来帮忙,这才稳住了程公子的病情。” 程夫人原本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此时听了这话,越发苍白。 自己刚得罪了瑞王府的范公子,紧接着又得罪了沈知府家的千金? 儿子虽然救回来了,可她此时心里几乎跟之前一样绝望。 很快,沈天舒带着明卉离开房间,后厨也送了葱粥过来。 范昱如道:“如今程公子已经醒了,我总算是把人完好无损地交到程夫人手上了,我也先行告辞了。” 他说完出门,快步追上沈天舒的脚步,拱手行了一礼道:“范某私心揣度,沈姑娘应该不想将明卉姑娘懂医术的事儿传出去,所以便谎称有一名大夫来过,明卉姑娘只是帮忙,不知做得合不合沈姑娘的心意,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沈姑娘不吝指点。” “我的确不愿宣扬此事,多谢范公子体恤,今日宴会上出了这样的事,大家肯定都很惊慌,范公子还是回去将程公子无事的消息告知为好,也好让大家安心。” “沈姑娘所言极是,女眷那边,就劳烦沈姑娘代为传话了。” 沈天舒回到敞轩,见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只好叫住一名下人询问,才知道姑娘们因为太过害怕,所以全被带到戏台那边找各家夫人了。 虽说之前下人来传话的时候,只悄悄告诉了黄氏,再由黄氏将程夫人叫了出去。 但是各家姑娘一过来,七嘴八舌把程公子突然暴毙之事说得添油加醋,登时弄得人心惶惶。 戏台上面的小戏直接被叫停了,各家夫人陪着姑娘们坐在下面,偶尔低声地交谈几句,焦急地等待消息。 沈天舒一进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 各家夫人还在斟酌怎么开口,赵君容已经迫不及待地问:“沈姐姐,人怎么样了?” “大家都放心吧,程公子刚才只是突然晕厥,如今经过大夫施针,已经醒过来了,程夫人在照顾他,我过来给大家报个平安,免得大家挂心。” 听了沈天舒这话,众人总算松了口气,屋里压抑的气氛顿消。 “人没事真是太好了,今天可把我吓得够呛。” “就是啊,太吓人了,刚才他们还说人没气了,吓得我手脚冰凉,走过来的时候腿都发软呢!” “我可不想在这儿吃什么饭了,我现在只想赶紧回家。” “谁还有心思吃饭啊,出了这样的事儿,这园子我都不想再来了。” “今天幸亏有范公子在,别人都吓得后退,只有他主动出来主事,真是太可靠了。” “是啊,他刚才真是太有担当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位范公子是什么来历出身啊?” 周围人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话题很快就从后怕转到范昱如身上。 他本就生得一表人才,今天又挺身而出,很是捕获了一众少女的芳心。 赵君容也忍不住背着母亲,来找沈天舒打听。 沈天舒却没心思听赵君容在说什么,她此时正在人群中寻找沈云瑶和沈云蕙。 她的视线在屋里逡巡了两圈,依旧没看到两人的身影。 非但如此,连明玉竟也不在屋内。 “君容,你刚才看到云瑶和云蕙了么?”沈天舒焦急地问。 “没有!”赵君容摇头道,“从九曲流觞那边过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她俩,我还以为她俩找你去了。” 沈天舒闻言,心里隐隐涌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第060章 出色 沈天舒先找到园子里的下人询问。 “你们可看到沈家另外两位姑娘了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全都摇头表示没有。 沈天舒见其中一人摇完头就立刻垂下头,不敢跟自己视线相接,立刻厉声威胁道:“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吧?如今我两个妹妹都不见了,你们居然一问三不知?如果她们有个什么万一,你们猜我会不会放过你们?” 她一边说,一边细看几个人的神色。 果然只见刚才垂下头的小丫鬟的腿在微微颤抖。 “你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沈天舒一指头点在小丫鬟的脑袋上。 小丫鬟被吓得浑身一抖,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这是收了多少银子?替她瞒得这么紧?”沈天舒面色阴沉,“就不怕拿了银子也没命花么?” 小丫鬟之前还觉得沈家大姑娘着实是个美人儿,却没想到美人儿板起脸来竟然这样骇人,哭着掏出一块银角子道:“就这些,都在这儿了!真的不是奴婢要瞒您,是、是沈二姑娘不让奴婢说……” “现在一五一十说吧!” “刚、刚才姑娘您跟着范公子去处理程公子的事儿,然后沈二姑娘突然说自己被吓到了,身子不舒服,奴婢问她用不用请大夫,她说自己想回家,带着沈三姑娘和丫鬟下人们就要走。 “奴婢当时还问,用不用帮她跟您说一声,她、她说她已经跟您说过了,让奴婢不要多嘴,然后塞给奴婢这块银角子。” 小丫鬟一天被沈家两位姑娘威胁,整个人的精神都快不好了,交出银角子之后就哭得不成样子。 沈天舒此时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又问:“她们往什么方向走了?” 小丫鬟抬手指着西边,抽抽噎噎地说:“往那边去了,奴婢还问需不需要引路,但是沈二姑娘说,她一年来明水园几十次,熟得跟自家后花园一样,用不着奴婢多事。” 沈天舒此时越发确定沈云瑶是要搞事情。 她们来的时候是从东门进来的,家里的马车自然也停在东边,那边也离家更近,如果沈云瑶真是要回家的话,怎么可能选择反方向的路线。 “别哭了,立刻去下人里面问一下,今天谁在程公子出事之后见过我两个妹妹,把人全都叫过来见我,若有人敢像你一样藏着掖着不说,别怪我回头跟你们算总账!” 不多时,七八个见过沈云瑶和沈云蕙的人都被带到沈天舒面前。 “一个个说,都在哪儿见到的人!” “奴婢听说九曲流觞那边出事了,就想过去看看,路上遇到沈家两位姑娘,还带着三四个下人,往后面的七孔桥去了。” 七孔桥在整个儿院子的西北边,可见沈云瑶果然是往西去了。 “还有呢?”沈天舒继续追问。 剩下几个下人也都是在路上遇到的沈云瑶一行人,根据她们遇到的地点,拼凑出来的最终目的地应该就是园子的西北门。 沈天舒立刻吩咐明卉:“你去找范公子,就说我有事求他帮忙,请他带着侍卫去西北门跟我碰头。” 说完,她冲园中的下人道:“还不带路!” 客人从四面八方而来,所以明水园今日各个方向的门都是开着的,但也都派了人看守,主要是怕不想干的人入园惊扰了贵人,却并不限制园子里的人出去。 沈天舒很快就在西北角门的门子口中得知,沈云瑶一行人的确是从这个门出的园子。 她刚想再细问,就见范昱如带着几个身高马大的护卫快步过来,黄氏也紧随其后。 “沈姑娘,出什么事了?”范昱如问。 黄氏则一到了就说:“大家先不要着急,沈家两位姑娘兴许只是被吓到,所以自己回府去了,我已经打发人去沈家了,一会儿就有消息回来,说不定就是虚惊一场呢!” 沈天舒没想到黄氏动作居然这么快,直接将事情捅到沈家去了,到时候不管沈云瑶有事没事,她这个做长姐的,总归逃不掉没有照顾好两位妹妹的责任。 “蒋夫人这话说得好轻松,我今日带着两位妹妹从冬门入园,沈家的车夫和马车也在东门外头候着,云瑶和云蕙若是要回家,为何不直接从东门出去找自家的马车就近回家,反而跑到离家最远的西北角门?” “这……”黄氏被问得语塞,只好反问道,“那沈大姑娘以为是怎么回事?” 沈天舒不再理会黄氏,说得全都是废话,她如果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用得着在这里查问么? 她转身又问门子:“她们走了多长时间了?你可看到她们往那个方向去了?有没有其他人跟她们在一起?” 西北角门最是偏僻,出去再走不远,就是城内的贫民区,今天这里虽然开着门,但也根本没人从这儿入园,所以冷不丁见到两位贵女带着丫鬟下人从这里离开,门子倒是记得十分清楚。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了。当时有两位姑娘,带着三个丫鬟一并出去的。其中一个丫鬟还一直在劝,让两位姑娘不要乱走,领头的姑娘还骂了那位丫鬟,说她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跟着就赶紧滚。 “她们出门之后,骂人的姑娘站定四处张望,然后就带人朝那边的巷子去了,进去就没再出来。再后来,小的就不清楚了。” 沈天舒快步出门,直奔门子指的巷子。 范昱如也带人跟过去,这就是一条十分普通的民巷,乍一看没有任何异样。 沈天舒的目光却被墙边一堆纸屑吸引,连忙走近查看。 纸屑的断口十分干净,应该是刚被撕破不久的。 墙上还残留着一些没有被撕干净的纸片,可以看出是一张已经褪色的“出门见喜”。 纸屑的旁边有新鲜的蹄印和车辙印,一大片蹄印重重叠叠,而且明显看出,离开的两道车辙印比之前深了不少。 “她们是在这里上车的。”沈天舒直起腰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而且有人早就等在这里,将她们接走了。” 范昱如惊讶地抬头看向沈天舒,她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太惊人了,根本不像是一位养在深闺中的官家小姐,倒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捕头。 第061章 佩服 地上层层叠叠的蹄印,说明车应该在这里停了一段时间。 贴在墙上的“抬头见喜”,应该就是赶车人等得无聊站在这里一条条撕下来的。 明显加重的车辙印,说明有人上车被拉走了。 再结合门子刚才的说法,并没有外人跟沈云瑶在一起,说明这车夫应该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沈天舒不由得陷入沉思,沈云瑶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只是为了让沈仲磊追究自己一个没照顾好妹妹的责任不成? 且不说当时园子里出了事,她是过去帮忙的。 就算当真是她没把人照顾好,最多不过是被斥责几句,禁足抄书,当真值得她这般大费周折么?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有人过来对黄氏道:“夫人,去沈府的人回来了,沈府说两位姑娘已经到家,一切平安,只是受了些惊吓,喝了安神汤休息了。” 黄氏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心下暗道自己明明看过黄历了,今天怎么出了这么多幺蛾子。 好在程公子被救过来了,沈家两位姑娘也平安无事,不然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笑着扭头看向沈天舒道:“沈大姑娘,您看,这不就弄清楚了么,这就是个误会。” 沈天舒却依旧眉头紧锁,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是蒋家的下人应该也不敢传这种轻易就会被戳破的假消息。 好在范昱如并没有如黄氏一般,露出觉得沈天舒小题大做的表情。 就在沈天舒犹豫是沿着车辙继续查下去还是先回府看看情况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过来道:“沈大姑娘,有个小丫鬟叫觅儿,说有急事找您。” “快把人带过来。”沈天舒不知道觅儿怎么会过来,但是心里越发坚信,一定是出事了。 不多时,觅儿被人带过来,看到沈天舒立刻上前,想说什么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沈天舒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询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觅儿赶紧低声道:“姑娘,杨嬷嬷让奴婢来告诉姑娘,有人将二姑娘和三姑娘的帕子送回府里,让老爷交钱赎回两位姑娘,如今家里都乱了套,杨嬷嬷得到消息赶紧把奴婢从后门送出来了,好在夫人病着还不知道,不然奴婢怕是也出不来了。” 沈天舒立刻明白了,为何黄氏派人去府上询问,家里要说两个人已经回去。 两个黄花大闺女被人掳走,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沈云瑶和沈云蕙的名节也就没法要了。 沈天舒不知道沈云瑶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如今这情况,究竟是她原本的计划还是她自己玩脱了? 但是她知道,如果不把这两个人尽快找回来,非但明玉会被牵连,自己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温柔的表情,转身对黄氏轻施一礼道:“刚刚在院子里被程公子的事儿吓到,一看到妹妹们不见了,我就慌了神,实在是太失礼了,在这儿给蒋夫人赔不是了。” 黄氏以为觅儿也是来告诉她沈府另外两位姑娘平安无事的,此时见沈天舒也服了软,哪里还敢拿乔,连声道:“做姐姐的,关心妹妹也是正常,关心则乱嘛,只要沈府两位姑娘没事就好,那咱们回去吧?” “我就不回园子了,我家车夫一会儿就过来接我,我便直接回家了,今日多谢蒋夫人的款待,过些日子我家设宴,还请蒋夫人带着令郎令嫒一起来赏光。” “这是自然,今天真是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黄氏客气了几句,带着下人们回园子去了。 范昱如待人都走了,这才出声询问:“出事了?” 沈天舒咬咬下唇,心里盘算,自己没有人手,根本没办法追查此事,想要借助范昱如的帮忙,就不得不跟他坦白实情。 “范公子,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希望你可以严守秘密。”沈天舒神色郑重地说,“我的两位妹妹被贼人掳走,已经送信到我家要求家里出钱赎人,家中不敢声张,只能暗中追查,这里既然有些线索,还望范公子能将几名护卫借我一用。”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掳知府千金,然后还去府上索要赎金? 范昱如不免有些惊讶,要知道,永州府这几年在沈仲磊的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治安一向不错。 沈天舒看着范昱如惊讶的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怀疑是两个妹妹年幼无知,被人诱骗了,才出了这样的事儿,但不管因为什么,还望范公子能够帮帮我。” “没有问题,我今天带了五名护卫,加上我,都可以任你差遣。” 比起永州府的治安问题,范昱如现在显然对沈天舒更为好奇,他也想知道,沈天舒这个看起来柔弱单薄的小姑娘,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沈天舒先安排两名护卫沿着车辙印往下追查,并让他们注意询问路人,虽然很有可能无功而返,却也不能轻易放过这条线索。 “觅儿,你去明玉家里找他哥哥,让他出去打探一下,有没有身高五尺一寸到五尺三寸左右的车夫,赶的应该是一辆双驾骡车,这么大的车在城里并不多,看看能不能查问出什么情况。” 范昱如听得一头雾水,身高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自己错过了什么线索不成? 等沈天舒都交代完了,他终于忍不住问:“沈姑娘,你是如何知道车夫身高的?” 沈天舒冲着墙比划了一下高度,道:“他站在这里等人,闲极无聊才会随手撕墙上贴着的红纸,按照常理推测,一般只有这个东西贴的位置恰到好处,让他撕着顺手,他才会无意识地撕扯来打发时间,如果过高或是过低,都会让人不顺手,所以我推测此人的身高大概在这个范围之内。” 范昱如听得眼前一亮,忍不住面露赞赏,连连夸赞道:“沈姑娘真是心细如发,才思敏捷,范某佩服。” 沈天舒却忍不住苦笑地摇摇头道:“我这不过是被逼出来的,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这样,范公子还是别夸得太早为好,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找回来。” 第062章 西北角 寻常人家,很少有置办双驾骡车的。 一来是两头牲口喂起来更费劲,二来是因为双驾骡车平时不方便拉活儿,用得起双驾骡车的大户人家基本自家都有,普通百姓怕是连个驴车都不舍得坐。 邱军都不用去城里打听,就将城里有双驾骡车的三户人家都说了出来。 他赶车带着沈天舒挨个儿上门找人。 第一户人家车在家里,一天都没出门;第二户人家今个儿拉了一位老太太出城去寺里烧香,一大早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样就只剩下最后一家。 但是邱军又有些犹豫道:“姑娘,最后这户人家虽然有双驾骡车,但是这人身高将近六尺,是个黑脸壮汉,跟姑娘要找的人不太符合吧?” 沈天舒闻言心里一凉,难道是自己推测错了? 她忙问:“你确定城里只有这三户人家有双驾骡车?那会不会是外面来的人?” 邱军忙道:“说不定是有人租了他的车去用呢,咱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众人赶到最后一家门口,谁知竟然大门紧锁。 范昱如手下的侍卫灵巧地攀到围墙上,往院里一看,跳下来道:“爷,院里没人,车也不在。” “那你去邻居家问问……” “且慢。”范昱如话没说完,就被沈天舒打断,她撩开车门帘,塞给邱军一个装满铜板的荷包道,“你去周围打听打听,看看这人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人看到他今天赶车出去。” 她说完还一脸抱歉地向范昱如解释道:“邱军是本地人,他去不惹眼,更容易套出话来。” 范昱如连连点头道:“是我疏忽了。” 打探消息这种事儿,邱军做得十分熟练,很快就从对方邻居口中套到了消息。 “双驾骡车?哦,你是找武海吧?他没在家,一大早就赶着车出去了。” “婶子,你可知道他去哪儿了?我这边接了个急活儿,主家点名要一辆双驾骡车,我哪儿有这好东西啊,这不只能来找武海大哥了,今天若是定不下来,这生意可就吹了,我都要急死了!” 邱军说着塞给邻居大娘几个铜板,央告道:“大娘,你们是邻居,您帮我想想,他能干啥去?” 大娘捏着铜板,喜笑颜开,努力想了想说:“你还别说,他今天好像是跟小六子一起出去的,那就应该不是去接活儿,他出去跑车从来不带小六子,要不你去小六子家看看?” “小六子是?” “嗐,他是武海的朋友,俩人平时总一块儿待着,小六子就住西北角那边的三排第二栋也不是第三栋,你到了那边再打听一下,就说找六磕巴,人家就知道了。” 邱军得了消息,连连道谢,正准备走,突然灵机一动,多问了一句:“大娘,那小六子有多高啊?” “哎呦,他那个头可不如武海高,也就跟你差不多,比你矮点儿有限。” 邱军自个儿身高正好五尺三寸,一听这话兴奋不已,立刻回去禀报:“姑娘,说不定当时赶车的正是小六子,而不是武海。 沈天舒得知情况,立刻道:“现在立刻去西北角,找小六子!” 永州城的西北角,房屋低矮破旧,道路狭窄,七拐八拐,是城中穷人聚集的地方。 在一个四处漏风的破房子里,沈云瑶和沈云蕙还有三个丫鬟全都被双手反剪绑在身后。 沈云蕙早已哭花了妆容,三个丫鬟也都挤在一起,唯有沈云瑶气定神闲,好像笃定对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似的。 但是看着脏兮兮的屋内,她还是十分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就算做戏这是不是也过了点儿? 自己又不是没给钱,就不能找个干净点儿的地方么? 就在她嫌弃不已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怎么样,她们家里来人送钱了么?” “没,没有。” 破房子四处透风,明玉能清楚地听到外面二人的对话,这个说话有些结巴的,便是今天将她们拉到这里的车夫。 “到底能不能成啊?她们家该不会是不想给钱吧?我之前就说,弄几个丫头片子来有啥用,要抓就该抓个带把的过来。” “大、大哥,事、事情好像不太对啊!”车夫越着急话越说不利索,“我、我把手帕交、交给那个人之后,因、因为不放心,跟在他后面,我、我怎么看他进、进了知府衙门啊!” “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咣当”一脚踹开,刚才将众人绑起来关在这里的黑脸大汉走进来,瞪着屋里几个小姑娘问:“你们是哪家的姑娘?” “我们姑娘是……”明玉心道不好,抢先开口说话。 谁知沈云蕙此时精神已经紧绷到极限,一听对方问话,登时疯了一样大喊:“我爹是永州知府沈仲磊,你们居然敢绑我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什么?”黑脸大汉整个人都蒙了,“真是知府家的?” “对,没错,知府家的!你们最好老老实实把我送回去,不然我爹一定不会放你们的——呜呜——” 车夫一脸惊恐地问:“大、大哥,咱、咱们是不是让、让人算计了?现、现在怎么办?” 黑脸大汉三角眼一耷拉,冷声道:“既然这样,那就直接把人做掉,咱们上山投奔你叔去!” 车夫闻言咧嘴一笑:“嘿,那、那敢情好,我、我叔早、早就想招揽你呢!” 沈云蕙吓得不敢再说话,整个人缩到几个丫鬟后面躲着。 沈云瑶也吃了一惊,有点搞不懂对方到底说真的还是在做戏。 她皱眉想了一下,道:“你们放心,我家肯定会拿钱来赎我们的,到时候你们拿了钱再远走高飞岂不更好。” “呸,你给老子把嘴闭上!”黑脸大汉一口痰啐在沈云瑶脸上,骂道,“要不是你个心肠歹毒的小贱|货,老子还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一口黄浓的老痰糊在脸上,沈云瑶恶心得差点儿没当场晕过去,她头歪向一旁干呕,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明玉此时却听出对方话里的弦外之意,难怪她刚才就觉得沈云瑶不太对劲,被人掳到这种地方,以沈云瑶的脾气性格,无论是哭闹还是骂人,都很正常。 她今天却异常冷静沉默,也没有流露出太过害怕的神色。 但明玉实在想不通,沈云瑶这么做是图什么? 还不等她想出个头绪,对方已经等不及要动手了。 “不能再耽搁了,赶紧把人做了,咱们这就出城。” 黑脸大汉说着,从后腰抽出一把匕首,缓缓朝沈云瑶走过来。 第063章 打草惊蛇 沈云瑶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顾不得周围太脏,一边挪着身子往后退,一边佯装镇定道:“你别杀我,我、我给你银子,我回去之后也一定不会把你们供出去的,到时候你们拿了银子,还不用背上命案,想去哪儿都能去,岂不更好……” 但无论她说什么,黑脸大汉都丝毫不为所动,继续一步步地逼近她。 沈云瑶一点点蹭到墙角,退无可退,终于崩溃大哭道:“你、你们怎么能这样,拿了钱也该讲讲信用吧?再说了,你想想看,我若是把你供出去,那我花钱雇人作假的事儿不也都暴露了么?你说我会那么傻么?” 沈云瑶这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把沈云蕙和几个丫鬟都听傻了。 明玉虽然早就有所怀疑,但此时听到沈云瑶自己说出来,也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 “二姑娘,您、您这是图的什么?” 沈云蕙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此时听到明玉这样问,才渐渐明白过来,激动得差点儿站起来,又被捆缚手脚的绳子绊住,整个人摔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哭着质问道:“二姐,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沈云瑶此时却心一横,给黑脸大汉出主意道:“要不这样,你把她们几个人都杀了,只留我一个。这件事我既然也参与其中,自然就不会把你们供出去,等回家后,我再偷偷叫人出来给你们送钱,你们拿了钱远走高飞,咱们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山水不相逢,你们觉得如何?” “二、二姐?”沈云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黑脸大汉扭头看向自己,吓得尖声惊叫,“啊——你不要过来,我、我也不会把你供出去的,你别杀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云瑶跟沈云蕙的贴身丫鬟都已经被吓傻了,只知道跟着沈云蕙一起乱叫。 只有明玉扑通一声跪在黑脸大汉面前道:“这位大哥,既然您如今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两位姑娘都是知府大人家的千金,我们老爷出身太原沈氏,祖上都是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她俩若是有个好歹,不敢说会惊动整个儿大齐,至少也得有半个,湖广更是肯定要被翻个底儿朝天的。 “我刚才听着,两位大哥也是被人蒙骗,才落得如今的田地,肯定只是想赚点儿银子,并非当真是穷凶极恶之人,两位姑娘身上的金银首饰,玉佩玉环,拿去也能卖不少钱,我们几个丫鬟身上虽说没什么值钱东西,但凑凑也能有十几两银子。 “两位大哥拿了银子,我们回去之后闭紧嘴,咱们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您觉得如何?” 黑脸大汉听了这话,微微有些犹豫。 明玉刚才有句话直接说到他心坎儿里了。 杀了知府家的千金,今后的日子想也知道,肯定是不会好过了。 若是有机会能过正常日子,谁愿意背着好几条人命过活? 明玉眼见黑脸大汉有些意动,正准备趁热打铁再说几句。 一直站在门口的车夫却道:“大、大哥!你、你别让她、她们糊弄了,世、世上没有不、不透风的墙,她、她们这么多、多人,早、早晚有说漏嘴的、的一天!” 就在黑脸大汉还犹豫不定的时候,车夫突然被人叫了出去,片刻后回来就变了脸色。 “大、大哥,快动手,没、没时间了,有、有人找到这儿来了!” 黑脸大汉闻言心里一凛,不再废话,握紧手中的刀,径直朝沈云瑶心口扎去…… 永州城的西南角,是一大片贫民窟,各种模样的窝棚、土房,全都挤挤插插地堆在一起, 官府还有城中的一些官员、富商、高门大户,年年冬天都要来这里施粥、送药。 今年永州府雪灾,被大雪压塌的房子,也都集中在西北角这里。 而且这里不仅是穷人们聚集的场所,也是城里治安最差的地方。 什么小偷小摸、抢劫伤人、奸掠妇女……永州府每年差不多一半的案子,最后都会追查到西北角这一片地方。 沈仲磊任知府的这几年,虽然已经尽量想办法解决这些人的生计问题,但也仅仅只能做到缓解矛盾,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将其彻底改头换貌。 西北角的道路十分狭窄,七拐八绕,车驾很难通过,众人只得下车下马,准备步行入内。 范昱如原本想说,自己带人进去追查即可,沈天舒只需在车上等候。 却见沈天舒却戴好帷帽,毫不犹豫地下车,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就往里面走。 她前世曾多次跟随祖父去给各个城中的穷人看病问诊,这样的地方她不知去过多少个,现在心里牵挂明玉,更是没有什么可嫌弃的。 范昱如不过一个愣神,沈天舒已经带着明卉径直走进巷子,他赶紧招呼侍卫跟上。 这样一行人走在这样的地方,本身就已经足够引人注意。 惊讶、贪婪、疑惑、审视、算计……各种各样的目光,或赤裸裸,或遮遮掩掩,最后全都落在他们身上。 若非范昱如带着几名护卫,此时怕是已经有人过来找事儿了。 西北角这里地形复杂,房子有泥坯房,也有木板房,非但没有按照横平竖直的规划盖,盖好之后还要东接半间、西搭一间地乱来。 若不是熟悉地形的人,根本找不到什么第三排还是第几排在哪里。 一行人只能边走边打听,散出去不少铜板,最后终于问清楚磕巴小六子的住处。 沈天舒此时已经是心急如焚,她心里最是清楚,西北角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消息传得格外之快。 刚才一行人一番打听,很有可能已经打草惊蛇,必须要尽快赶过去才行。 “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一直在前面辨别方向为众人开路的侍卫出声提醒。 沈天舒已经走得腿酸脚软,但还是咬牙继续跟上众人的脚步,朝着磕巴小六子的家跑去。 小六子家连个大门都没有,院子里堆了许多破烂东西。 “啊——” 沈天舒的脚还没迈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尖叫声和哭声四起。 第064章 扎得服服帖帖 匕首寒光一闪,刺向沈云瑶。 屋内尖叫声一片,沈云瑶更是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明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蹿起来,用身子将沈云瑶撞开,自己倒在黑脸大汉的刀下。 鲜血喷涌而出,喷了黑脸大汉一头一脸,也飞溅到其他人的身上。 沈云瑶死里逃生,被吓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就在黑脸大汉准备再对沈云瑶动手的时候,小六子家四处漏风的木板门被人一脚踹开。 沈天舒不顾范昱如的劝阻,抢先一步冲进屋里。 她一眼就看见明玉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她半边身子。 血! 鲜红的血! 刚从伤口中喷出来的,还带着身体的温热! 沈天舒只觉自己眼前一片血红,浑身发冷。 她甚至不敢上前去查看明玉的伤势。 仿佛突然间回到了前世临死之前,眼睁睁看着丫鬟、婆子,一个个挡在自己面前,又被人一个接一个地杀害。 那浓烈的血腥味,完全遮盖了姜府常年飘着的清苦药香,闻着就令人作呕…… “沈姑娘,你没事吧?” 她似乎听到范昱如的声音,但那声音既遥远,又缥缈…… “姑、姑娘……” 最终,还是明玉的声音将沈天舒猛然从幻觉中拉回现实。 “明玉!”看到明玉还活着,沈天舒整个人也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她的伤势,“你这傻丫头,逞什么能,好好保护自己才是正经!” “姑娘叫奴婢照看、看好两位姑娘,若、若是二姑娘出事,夫、夫人不会绕过姑娘的……” “那些都不重要,谁出事也比不过你要紧!” 虽然相处还不到一个月,但是沈天舒早已把明玉当成自己人。 她如今真的承受不起再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 明玉被这话感动得泪眼汪汪,抽噎道:“有姑娘这句话,奴婢就算死都值了。” “什么死不死的,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呢!” 沈天舒看清明玉的伤势稍稍松了口气,她刚才陷入了自己的心魔之中,才会看着屋内到处是血。 其实这一刀扎在明玉的肩膀上,虽然出血稍微有点多,但是绝没到致命的程度。 沈天舒将明玉交给邱军,让他把人背出去,赶紧送去医馆处理伤口。 “沈姑娘不陪着明玉姑娘去医馆么?”范昱如刚才在旁边看得清楚,怕是把两个妹妹捆在一起,在沈天舒眼里都抵不过明玉一个丫鬟。 “明卉跟着去,不会有事的。”沈天舒嘴上这样说,却还是伸手握住明玉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你先去处理伤口,等晚上回家就能见着我了。” 邱军背着明玉走后,沈天舒脸上的温情立刻荡然无存。 她本来就快被沈云瑶气死了,只是一路上都强压着而已,进来看到明玉受伤,彻底让她的怒火几乎到达了顶峰。 沈云蕙缩在墙角,见沈天舒一直没来管自己,终于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喊了声:“呜呜,大姐,我、我想回家……” 沈天舒这才想起屋里还有几位“受害者”。 她转身,视线扫过沈云蕙跟缩在墙角的两个丫鬟。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大姑娘的眼神,真是太可怕了,简直比刚才的黑脸汉子还要吓人。 沈云蕙甚至有点儿羡慕晕死过去的沈云瑶,至少暂时躲过了大姐如寒风般刺骨的目光。 范昱如正准备叫护卫先把几个人的绳子割断。 沈天舒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打算,摆手拒绝了。 她冷冷地看着沈云蕙问:“回家?现在怎么回家?光天化日让大家都看着你们满脸是血、从西北角的破房子里出去回府么?名声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沈云蕙吓得整个人又往后缩了缩,后背紧紧贴在土墙上呜咽道:“大姐,我错了……” 沈天舒转身对范昱如道:“今日之事,多谢范公子伸出援手,虽然已经麻烦公子许多,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最后麻烦范公子,派人去沈府给家父送个信,让他尽快带人过来。” “这是自然,沈大人此时肯定早已心急如焚。” 范昱如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领命下去报信儿。 “你们两个真是好大的胆子!”她将视线挪向已经被侍卫五花大绑起来的黑脸大汉和小六子,“侍卫大哥,麻烦将他俩带到内室,我有几句话想问。” 两名侍卫将二人拎进内室,检查过手脚都捆得结结实实,便十分识趣地退了出来,还顺手帮忙关上了不怎么严实的木板门。 沈府两位姑娘都平安无事,接下来就是沈家内部的事儿了,他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关起门来,沈天舒废话不多说,直接从发间抽出银针,一针扎在小六子的身上。 “啊——”小六子大喊,身子疼得绷成一张弓,捆着手脚的绳子紧紧勒进皮肤里,周围的皮肉被勒得发紫,他却依旧疼得浑身紧绷,根本无法放松下来。 “啊——” 里屋传出来的叫喊一声比一声凄厉,简直像是有人在里面给他俩上刑一般。 沈云蕙的脸色随着屋内传出的惨叫声越来越白,沈云蕙也被吵醒,还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范昱如却是好奇得百爪挠心,想知道这位沈姑娘究竟在里面做了什么,毫无其他响动,就能把两个大男人折磨得这般鬼哭狼嚎。 沈天舒几针就把黑脸大汉跟小六子扎服帖了。 大冬天的,两个人疼得浑身是汗,跟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手腕、脚腕、脖子,早就被麻绳磨得血肉模糊,却还是比不上沈天舒轻轻一针扎下去的疼。 “姑、姑娘,你、你想知道的,我、我们真的都说了……”小六子奄奄一息地瘫在地上,刚才喊得太厉害,嗓子都已经沙哑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黑脸大汉也被折磨得不轻,刚开始他还想勉力忍着,但是那种钻心椎骨的疼,根本不是人能够忍得住的。 沈天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 “一会儿沈大人来,你们也要实话实说,明白么?” 沈天舒抽出帕子,细细擦拭刚刚用过的银针。 “知、知道,我、我们一定实话实说!” 地上的二人浑身发颤,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又要在自己身上扎上一针。 “那要是有人说我对你们上刑逼供的话?” “没有,绝对没有!我、我们这些伤,都是自己想要逃跑,挣扎出来的。”黑脸大汉也被沈天舒扎得没了脾气,除了配合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沈天舒这才将银针重新插回自己的发髻中,满意地转身出门。 第065章 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头 沈仲磊今日原本正在府衙办公,许毅豪突然一脸焦急地求见。 “姑父,我刚才从外面回来,撞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那人朝我身上丢了个纸包就跑了,我捡起来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块绣帕,上面有云瑶妹妹和云蕙妹妹的名字,纸包里面写着要一千两银子才肯放人。” “什么?”沈仲磊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两个女儿被人掳走,这可是天大的事儿,“不对啊,她们今天跟舒儿一起去赴宴,怎么会被人掳走?” 许毅豪低头重新翻看了一下纸包道:“里面只有两个丝帕,天舒妹妹应该没事吧。” 沈仲磊也顾不得考虑那么多,一边嘱咐许毅豪先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尤其不能告诉许氏,一边急忙召集幕僚和捕头过来议事。 捕头刚刚提议让他派人去明水园问一问,说不定只是被人偷了帕子过来讹钱的,黄氏派来打问消息的人就到了。 沈仲磊叫人回话,谎称两位姑娘已经回家,自己一颗心却已经如坠冰窟。 看来是真出事了! 沈仲磊一边撒出人到城中查问,一边又反复叮嘱一定要悄悄行事。 两个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被贼人掳走,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就算把人完好无损地找回来,外面也会有各种各样龌龊的传闻。 沈仲磊在家里等信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就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心急如焚之际,突然接到范昱如派人送来的好消息。 他片刻不敢耽搁,也不敢声张,低调地带人跟着范昱如的侍卫一道赶去西北角小六子家。 沈仲磊一进屋,先看到沈天舒一脸疲惫,靠墙坐在一个凳子上。 他视线一转,立刻看到沈云瑶坐在墙边,大半张脸上都是干涸的血渍。 沈云瑶抬头看了沈仲磊一眼,立刻又把头垂了下去。 沈云蕙跟另外两个丫鬟缩在墙角,三个人也满脸是血,看到他也不敢说话,却都用期盼求助的眼神看着他。 “出什么事了?谁伤着了?”沈仲磊先冲过去看沈云瑶,见她没有受伤,又扭头去看沈云蕙,嘴里还不忘责问,“天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太过分了,怎么只顾自己坐着休息,都不知道给两个妹妹松绑?” 沈天舒却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反而起身道:“刚才两位妹妹都被吓坏了,情绪太过激动,我怕松绑后她俩会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到时候被外面的人看到,这件事就彻底瞒不住了。 “虽然我的做法可能不太合适,但还望父亲见谅,我的丫鬟为救云瑶被人刺伤,如今已经送去医馆,留下我一个人控制不住她们四个。 “毕竟这种事,总不好麻烦范公子出手……” 沈仲磊这才发现范昱如也在,急忙起身拱手道:“今日多亏范公子出手相助,小女三人才能得保平安。” 范昱如急忙还礼道:“今日之事,范某不过是出了几名护卫帮忙,从头到尾都是沈大姑娘出谋出力,若不是她细心机智,此时怕是已经出大乱子了。 “沈大人既然来了,范某就先行告辞了,过几日等大人得空再去拜访。” 沈仲磊听出范昱如话里有话,但此时也顾不得多想,待把人送走之后,才问沈天舒道:“舒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天舒深深叹了一口气,指着里屋道:“里面两位贼人都已招供,父亲不如先听听看。” 她话音刚落,只听“咚”地一声,沈云瑶面色惨白地再次晕厥在地。 沈仲磊原本已经迈向里屋的脚步登时一顿,转身走到沈云瑶身边将人打横抱起,用自己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盖住,命令道:“来人,出去清场,两名人犯带回去押入大牢,延后再审。” 看着沈仲磊抱着沈云瑶头也不回地离开,沈天舒目光清冷。 虽然不知道沈云瑶晕倒是真是假,但这样一来,登时让这件事又增加了变数。 晚上,当沈天舒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沈府的时候,天已经全都黑了,连明玉和明卉都已经从医馆回来了。 杨嬷嬷已经在房里念了大半日的佛经,虽然已经知道人没事,但是没见到人,还是忍不住求佛祖保佑沈天舒平安。 见沈天舒终于回来,立刻扑上去,拉着她前后上下检查了一遍,这才总算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姑娘没事就好,可把老奴吓坏了。”杨嬷嬷拍着自己心口。 “屋里有吃的么?我快要饿死了。”沈天舒回屋就不顾形象地倒在榻上。 她今天只在出门前用了些早饭,当时为了穿衣服好看,杨嬷嬷当时还只给她盛了半碗鸡丝粥。 这一天折腾下来,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 之前急着找人还不觉得,找到之后才越来越饿得心慌,眼前都一阵阵发黑。 “有,有!立刻就能吃。老奴叫人一直在小厨房灶上温着粥呢!”杨嬷嬷赶紧叫人去端,“姑娘饿了一天,还是喝点粥好消化。” 不多时,一碗黄澄澄的南瓜粥,配着几碟小菜被端上来。 南瓜早已被熬化在粥里,吃起来甜丝丝的,带着南瓜的香气,温热可口,喝得人浑身暖和,胃里也十分熨贴。 “还是嬷嬷心疼我,知道我肯定饿坏了。”沈天舒一碗粥下肚,这才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也有功夫说话了,“再来一碗。” 杨嬷嬷刚盛上粥,房门就被人“砰”地推开。 觅儿和蕊儿跟在后面,拦也不是,不拦好像也不对。 许氏一脸病容,头上还系着布条,蓬乱着头发冲进屋。 杨嬷嬷挥手让两个丫头出去,自己刚要迎上去说话。 许氏却一把抄起桌上的粥碗,劈头朝沈天舒脸上砸去。 沈天舒躲闪不及,不但被碗砸到额头,还被泼了满头满脸的南瓜粥。 杨嬷嬷急忙挡在沈天舒身前,嘴上道:“夫人这是做什么?好在南瓜粥只是温热,不然烫坏了我们姑娘的脸可怎么是好!” “烫坏了才好!”许氏如同失心疯一般指着沈天舒大骂,“沈天舒啊沈天舒,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恶毒?我叫你好生带着云瑶去参加宴会,你就是这么带着她的么?你就是这么照顾妹妹的么?” 沈天舒抹了一把脸上的南瓜粥,抬头瞪视着许氏道:“母亲有功夫来骂我,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女儿,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呸!云瑶到现在都还没醒呢!”许氏扑上来要抓沈天舒,被杨嬷嬷死死架住,只能继续大骂,“你这个面白心黑的小娼|妇,被人掳走的怎么不是你!被人捅了一刀的怎么不是你!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头!我告诉你,要是云瑶有个什么好歹,我活撕了你——” 第066章 这件事绝不能让你爹知道 杨嬷嬷早就从明玉和明卉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此时听到许氏这般颠倒黑白,居然还敢诅咒沈天舒,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老奴不知道您听说了什么,但是今日如果不是我们姑娘机智,在加上明玉忠心护主,您如今跟二姑娘怕是已经天人永隔了,您有功夫来骂我们姑娘,不如回去把事情搞搞清楚!” 杨嬷嬷是跟着刘氏嫁过来的老人儿,更是沈天舒的乳母,在身份上比府上其他丫鬟嬷嬷更特殊一些。 她本就对许氏有诸多不满,如今刘家又重新起来了,沈天舒的态度也明朗起来,她说起话来腰杆子也硬,更不像以前那样诸多顾忌。 “你,你这刁奴……”许氏抬手指着杨嬷嬷,却被气得浑身发抖。 她之前的风寒还没好利索,先被沈云瑶出事吓了一跳,冲过来发脾气居然还被下人一顿指责,越发觉得头晕眼花,身子摇晃,整个人站立不稳。 “母亲真不愧跟二妹妹是亲母女,遇到事儿装病碰瓷儿的招数都一模一样。”沈天舒起身道,“虽然二妹妹还‘病’着,但是两名人犯都在牢中,不如我陪母亲走一趟,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许氏虽然觉得沈云瑶虽然任性了点儿,但到底还是个孩子,不过是偶尔耍耍小性子,不可能闯出什么大祸来。 但眼下不仅沈天舒这样说,连杨嬷嬷也一副自家占理的模样,许氏也不免心里头犯嘀咕。 云瑶虽然不至于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但是一直被自己保护得太好,若是被有心人撺掇,一时冲动做了错事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许氏立刻啐骂道:“我还病着呢,你居然还想让我跟你去大牢?你安的什么心?” 沈天舒将刚擦过脸的帕子往桌上一扔,道:“我看母亲泼粥摔碗的样子,精神得很,还以为母亲的病已经大好了呢!” 许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走前却还不服气地跟沈天舒放狠话道:“你也用不着跟我这儿能耐,明个儿老爷自会把事情查清楚的。但凡让我知道今天的事儿跟你有半点儿关系,定然不能轻饶了你!” 杨嬷嬷看着许氏带人走了,这才赶紧叫人打水来给沈天舒梳洗更衣。 “许氏如今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您听她刚才骂的那都是什么话?”杨嬷嬷蘸着水给沈天舒清理头发上粘的南瓜粥,“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既没规矩又心思恶毒……” 沈天舒却突然起身道:“不对,拿披风来,我要去见父亲。” “姑娘,您这头发还湿着,衣裳也没换,外头那么冷……” “我有急事必须要见父亲。” 杨嬷嬷现在也渐渐明白,沈天舒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在她怀里哭着想亲娘的孩子了。 她长大了,做事也有了自己的章法和主意。 杨嬷嬷不再劝阻,赶紧装了个手炉塞进沈天舒手里,道:“外头天冷,姑娘快去快回!” 在沈天舒出门的同时,许氏也来到沈云瑶房里,对屋里的丫鬟婆子道:“都下去,不叫你们不许进来。” 许氏将自己带来的人也一并打发出去,只留含巧在门口守着。 沈云瑶躺在床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也比刚回来的时候好多了。 她双眼虽然闭着,但是只要静下来细看,就会发现她眼皮下的眼珠控制不住地转动,呼吸声也不均匀平稳,透着一股子慌乱。 “行了,屋里没外人,你也用不着装了。”知道事情很可能真是沈云瑶搞出来的之后,许氏的心反倒莫名安定下来了。 尽早知道原委,她还能帮着补补漏洞,免得到时候被沈仲磊知道。 沈云瑶的眼皮抖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许氏,立刻拖着长声,娇娇软软地喊了声:“娘——” 许氏的心立刻就被她给喊软了,原本还板着的脸,此时也绷不住了,直接偏身坐在床边道:“你这孩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差点儿把娘吓死知道么?” 一提起今天的事儿,沈云瑶立刻垂下头,双手揪着被角不吭声。 “事到如今你还隐瞒?”许氏气不打一处来,朝沈云瑶的肩膀拍了一巴掌,“你若是不把实情说出来,我怎么帮你?难道要等你爹查出来你才肯说么?我刚给你求情解了禁足,你就打我的脸!” 一听许氏提起沈仲磊,沈云瑶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娘,我……”沈云瑶开头说得还有些犹豫,后面干脆破罐子破摔,把事情一股脑都说出来了。 许氏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用力拧了大腿一把,疼得自己泪花都冒出来了,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这孩子……”许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她胆大包天还是脑子有病,“你一天天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为了让你爹责罚沈天舒,你就这样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也就是你今天运气好,那两个犯人,但凡有一个起了色心,你现在哭死都没用了!” 沈云瑶此时回想起来,也十分后怕,但嘴上却习惯性地不服气道:“表哥分明说他找的人很靠谱,让我不要担心的,谁知道那两个人根本就不靠谱,拿了钱还不好好做事,居然还想杀我,娘,你一定要爹把那两个人杀了,替我出气!” “等等,你说什么?”许氏觉得自己可能是病糊涂了,怎么听到的东西都跟做梦似的,“你刚刚说谁?” 沈云瑶立刻摇头道:“没、没说谁,我谁也没说……” “你到现在还不老实?”许氏气急败坏道,“我刚刚明明听到你说表哥,这件事跟毅豪又有什么关系?你个死孩子,你要气死我啊,快说啊!” 沈云瑶只好道:“这件事是表哥给我出的主意,人也是表哥找的,他说只要我演上这么一出,就能让爹彻底厌恶了沈天舒,以后只疼我一个人了!” “你、你们俩……”许氏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沈仲磊本来就看不上许家,这些年对许家的帮衬,也都是许氏软磨硬泡求来的,这件事若是让他知道…… “不行,这件事绝不能让你爹知道。”许氏猛地起身。 第067章 抓个正着 沈仲磊今天为了女儿被掳之事奔波到晚上,白天该处理的公务都没能处理完,虽然叫人将公务拿到后宅书房,想要当日事当日毕,但是坐在桌前,对着桌上的一叠叠卷宗,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脑子里还在一遍遍过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当时光顾着着急去了,被事情推着,一步步地往前走,根本顾不得细想。 但此时再回想,却觉得事情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第一个疑点就是许毅豪。 他因不举已经多日闭门不出,连沈仲磊从外地回来都没有主动前来请安问好,怎么偏偏今日突然出门去了? 而且许毅豪是从外地来的,来的时间也不长,在本地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身份,劫匪为何会把纸包丢给他? 那人既然是来图财的,怎么可能将至关重要的东西这般轻率就扔了。 而且他还清楚记得,许毅豪拿着东西过来的时候,外面包着的一层纸蹭得挺脏。 以他对许毅豪的了解,别说是这么一个脏兮兮的纸包被丢在地上,就算地上的是银角子,他都不会纡尊降贵地弯腰捡起来。 第二个疑点是被掳走的时机。 家中三个女儿一起去赴宴,当时尚未开席,沈云瑶和沈云蕙本该在明水园中,犯人是如何做到,只将二人和三名丫鬟掳走,却没有惊动明水园的其他人? 而第三个疑点,便是两名人犯露出的破绽太多,完全就是新手,胆子却不小,一下手就敢对知府千金下手? 沈仲磊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正准备立刻去找沈天舒问个究竟,但是看到门外黑沉的天色又犹豫了。 想来沈天舒今日也是提心吊胆地忙了大半日,怕是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更辛苦,此时说不定已经休息了,要不还是等明天再问吧。 不料门外的墨泽却敲门而入,道:“老爷,大姑娘求见。” 这可真是瞌睡递来枕头,沈仲磊忙道:“快让她进来。” “爹。”沈天舒没有带着丫鬟,只身进入书房,就回身关上了房门。 “刚好,我正有事要问你。”沈仲磊道,“今天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下午乱作一团,我也没顾上了解事情原委,你来细细给我说说。” “今日我带着两位妹妹在园中,开始从未离开她们半步,当时快到午饭时间,园子里突然出事,程通判的公子突然晕厥,几近没有呼吸,当时范公子挺身而出,叫人将程公子抬入房中,找大夫帮忙诊治。 “女儿当时想着,新添的丫鬟明卉自幼学过医术,正好可以帮着打打下手。于是女儿让明玉陪着两位妹妹,还曾叮嘱她们不要乱走,便带着明卉去给范公子帮忙。等程公子无碍之后,我便立刻回去找两位妹妹,谁知道人就不见了…… “我找到明水园里的下人,一路询问,最后得知二妹妹带着三妹妹还有三个丫鬟从西北角门出了园子,出去之后又发现了骡车的蹄印和车辙印,多亏范公子帮忙,我们一路顺着线索追查下去,没想到竟真的找到了两位妹妹的所在。” “今日真的要多谢范公子,否则若是晚去一会儿,两位妹妹说不定就……”沈天舒说着扯出帕子,垂头拭泪,更咽道:“都怪我,我若是不去出这个头,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儿!” “傻孩子,范公子到底是客,咱们永州府的事儿,还是得有自己人坐镇才行,你身为我的女儿,出了事带着丫鬟上前帮忙,还不忘照顾叮嘱幼妹,你何错之有!”沈仲磊伸手去摸沈天舒的头发,想要安慰她一下,不料却摸到一手黏糊糊的东西,“这是怎么了?” 沈天舒急忙往后躲了一下,遮掩道:“没什么,可能是我刚才饿极了,喝粥没注意沾到头发上了吧。” “你是把头伸进粥锅里喝么,还能沾得满头都是粥?”沈仲磊沉声道,“过来,我看看。” 他伸手将沈天舒拉到蜡烛旁边,立刻就看到她不仅头发上还沾着还没擦干净的粥,额头也肿起一个包,红了好大一片。 “舒儿,你快说,这究竟是怎么弄的!”沈仲磊急道,“不许隐瞒,不然我先提审你房里的下人!” 沈天舒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道:“刚才母亲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今天的事,责怪我没照顾好妹妹们,所以训斥了我几句……” “训斥?什么训斥能弄成这样?”沈仲磊气道,从抽屉中找出药油给沈天舒揉着额头,“你看看,肿了这么大一个包,这是多狠的心,使了多大的劲儿啊?” “母亲只是心疼二妹妹,一时冲动罢了,爹就不要为这个生气了。” “云瑶是她女儿,难道你就不是么?”沈仲磊气道,“平时不出事还不觉得,一出事总算能看出是不是亲生的区别了!” 沈仲磊帮沈天舒揉开额头的淤血,给她上了药,叫人将她送回去休息。 而听过沈天舒对事情的讲述,沈仲磊心中的疑惑更甚,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 他在书房沉吟半晌,最后实在坐不住了,起身披上披风,准备去大牢连夜提审人犯。 沈仲磊也没带下人,一个人溜达着直奔大牢,不料却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地牢门外有人说话。 “您来了,其实有什么事儿,您直接吩咐小的去做不就得了,何必大晚上的亲自跑一趟。今年冬天多冷啊,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说话之人沈仲磊熟悉得很,一听就听出来,是衙门里的捕头曹乐南。 他还以为是自己被曹乐南发现了,正准备上前说话,却突然听到许氏的声音:“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们,等我问完再让他们上路。大牢里你都安排好了么? “您只管放心,如今大牢里都是我的人。” 许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那咱们走吧,速战速决!” “你们这是要去战什么,决什么啊?”沈仲磊快步追上二人,沉着脸问。 第068章 夜访大牢 “啊——什么人!” 大半夜的来地牢,许氏本来就心里毛毛的。 突然听到沈仲磊的声音,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曹乐南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收了许氏的钱偷着帮她办事,竟然会被沈仲磊抓个正着。 “大人,属下……” 沈仲磊闻言转头看向曹乐南,冷笑一声问:“怎么不继续走了?正好带我进去看看,衙门里都有哪些是你的人?不然我还以为都是我的人呢!” 曹乐南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倒在沈仲磊面前:“老爷恕罪,夫人叫人出来传话,小的不敢不从啊!” “滚,回头我再收拾你!”沈仲磊说完,拉着许氏道,“走,咱们进去,我正好也听听,你想问两名犯人什么问题。” “老爷……”许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下瘫软,“老爷,您听我解释,我……” 衙门里几个人都是曹乐南安排好的,看到沈仲磊拉着许氏进来,全都呆住了。 沈仲磊环顾一周,记住这几个人,暂时没有理会,直接把许氏带到讯问间。 很快,黑脸大汉被人从牢房内提出来,带到讯问间,跪在沈仲磊和许氏面前。 “夫人想问什么,请吧!” 许氏声音颤抖地问:“你、你今天为什么要绑我的两个女儿?” 黑脸大汉听到这个,登时气愤难平道:“夫人,小的当真不知道那两位姑娘是您二位的女儿,小的也是被人给骗了的!” 沈仲磊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就算不是我女儿,难道其他人家的女儿就能随便掳走么?” “大人,其实什么掳人,要钱,全都是假的。”黑脸大汉之前被沈天舒的施针给吓怕了,也不等上头的人问,自己一股脑地往外招,“前几日有个人来找我,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说让我今天赶着车在明水园西北角门外面的巷子里等着接人,然后还有要求是,要把接到的几个人绑起来,找个地方藏起来,直到他告诉我放人才能放人。那人还说,领头的姑娘捆的时候,做做样子就行,她不会惹事,其他几个人全都捆结实些,免得坏事儿。” 许氏听了这话,脑袋立刻嗡嗡作响,太阳穴一撅一撅地疼,给钱的人肯定是许毅豪,那个需要做做样子捆松点儿的,自然就是沈云瑶无疑了。 她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堵上,却丝毫不影响黑脸大汉一句一句地交代自己钻进她的耳朵里。 沈仲磊问:“既然你们不知带走的人是我女儿,为何又会来府衙送信索要赎金?” 黑脸大汉闻言更是一脸莫名,道:“大人,小的的确不知道两位姑娘是知府千金,否则给小的一万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接这个活儿。而且小的也从未去衙门口送过信,惹出这样的事儿,逃跑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敢去衙门口转悠啊!” 沈仲磊从怀里掏出两条丝帕问:“这两个帕子你见过么,是你交给别人的么?” 黑脸大汉脑袋看了一眼,脑袋登时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小的从未见过什么丝帕,小的今天一直在西北角没离开过,连接人都是小六子赶车去接的,到了西北角之后,我挑了个人少的地方等他,把车上几个姑娘捆了手脚,用被单裹严实了再扛去小六子家……” 沈仲磊的手猛地攥紧椅子扶手,手背上的青筋都绷出来了。 自己在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竟然被这种人从车里扛到那个破旧的土坯房里。 沈仲磊只要稍稍一想象当时的那个画面,就恨不得把眼前这黑脸汉子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许氏闻言也险些要晕过去,被人用被子裹着扛进贫民区的破房子里,这种事若是传出去,沈云瑶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就算她还是完璧之身,怕是也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娶这样的媳妇过门。 沈仲磊深吸一口气,问:“你跟那个人是如何联系的?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么?再看见能认出来么?” 许氏睁大眼睛盯着黑脸大汉,浑身绷紧,生怕直接从对方嘴里听到许毅豪的名字。 “回大人的话,小的联系不上他,都是他联系小的。” 还不等许氏松一口气,只听黑脸大汉继续道:“但是那人左边脖子上有一颗痣,如果再见到他,小的肯定能认出来!” “哐当——” 许氏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晕死过去。 沈仲磊心里已经基本理清事情的大概脉络,对许氏晕倒也毫无怜惜之情,只淡淡吩咐道:“来人,将夫人送回内宅,然后把表少爷带过来。” 不多时,衙役带进来几个婆子,将许氏抬出地牢,又去西跨院找许毅豪。 许毅豪傍晚喝过药,燥热难受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等药劲儿过了,躺下才刚睡着,突然又被怜雪叫醒。 “谁啊?找死呢?”许毅豪一肚子的火气。 “爷,姑老爷找你。”怜雪小心翼翼地说,“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让爷赶紧过去一趟,不然借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打扰爷休息。” 许毅豪听说是沈仲磊找自己,不免有些心虚。 他虽然敢跟许氏叫板,却从不敢当着沈仲磊的面儿造次。 他本想借口不舒服将事情推掉,但是来叫人的两位衙役却等在门口不走。 许毅豪无奈,只得起身穿戴齐整,跟着衙役去见沈仲磊。 谁知道这衙役引路,既不是去正房院里也不是去沈仲磊的书房,而是一路朝前面衙门去了。 “这是去哪儿啊?”许毅豪越走心里越没底,忍不住问。 “表少爷,老爷这会儿在衙门呢,您跟小的来就是了,小的不会带错路的。” 他越走心里越没底,也不知跟着走了多久,只听引路的衙役道:“表少爷,到了,您请进吧。” 许毅豪闻言抬头一看,竟然是府衙的大牢门口,登时停住脚步,双腿忍不住有些发软。 “大晚上的来这里做什么,你们该不会是耍我吧?”许毅豪哪里赶紧去,恨不得立刻夺路而逃。 第069章 永远不要再登门! “表少爷,瞧您这话说的,小的哪敢儿耍您啊,沈大人就在里面等您呢!” “那我就进去看看。”许毅豪故作镇定地跟着衙役进了地牢,规规矩矩地给沈仲磊问好,“侄儿见过姑父,不知姑父叫小侄前来所为何事。” 沈仲磊的目光扫过许毅豪的颈间,的确在左颈侧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听到沈仲磊开口询问,许毅豪才发现屋里还跪着一个人。 这人跪在烛光的阴影处,人又生得黑,不细看还真很难发现。 许毅豪一看到黑脸大汉,立刻转身侧对着他,心里慌如擂鼓,提心吊胆地问:“姑父,这大半夜的,您把我叫到这儿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黑脸大汉突然道:“大人,就是这个人,虽然见面的时候他蒙着脸,但是小人记得他颈间的那颗黑痣,而且听得出他的声音。”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说认识我就认识我啊?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许毅豪慌得声音都变了调,又急忙转身去跟沈仲磊道,“姑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你一五一十地说。”沈仲磊没理许毅豪,冲黑脸大汉抬抬下巴道。 “大人,是这么回事儿,小人本就是个赶车的,平时拉个人,拉点儿货,赚个辛苦钱。小人那个把兄弟小六子平时在街上混饭吃,认识的人多,偶尔会给小人拉点儿生意,小人也给他分点儿介绍费。 “结果就是前几天,他突然来找小人,说有个大活儿,问小人接不接,他说主家先付二十两银子,事情结束后再给三十两。您是咱们永州府的父母官,应该知道小人这种平头老百姓一年的收入是多少,一共五十两银子,就算小人跟小六子对半分,二十五两也够小人娶媳妇的了。” “所以小人当时脑子一热,也没问是什么活儿就答应下来了,结果去拿定金的时候,小人才知道是要掳两位姑娘,当时就打了退堂鼓。可是这位公子跟小的说,这件事就是那姑娘自个儿安排的,他不过是个帮着找人的中间人,说那姑娘跟家里闹了别扭,想让父母担心一下才要这么做的。 “这位公子还跟小的保证说,我们要做的只是把两位姑娘和丫鬟接走关一段时间,其他什么都不用管,等他派人来送信儿,我们这边就放人,到时候我们就能拿着银子远走高飞了。” “一派胡言,简直是血口喷人!”许毅豪指着黑脸大汉怒道。 “你先不要插话。”沈仲磊瞪了许毅豪一眼,又问黑脸大汉“那你为什么突然又对两个姑娘动了杀意?” “小六子当时负责将两位姑娘的帕子交给这位公子,他当时留了个心眼儿,一路跟在这位公子身后,没想到竟看他进了知府衙门。 “得知两位姑娘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小的跟小六子都吓坏了,当时也不知怎么猪油蒙了心,竟然想把两位姑娘杀了灭口,然后我们好趁机逃跑。 “小人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但是小人一开始,当真没有想要劫持知府千金的心啊!小人是被这位公子害惨了啊!” 许毅豪浑身的冷汗哗哗地往外冒,都已经将中衣打湿,也不只是害怕还是牢中阴冷,他一开口,上下牙就控制不住地打架。 “姑父,您可千万不能听这种刁民的胡话,您、您看他浑身是伤的,说、说不定是被人上刑逼供之后来陷害我的,对,肯定是这样,到底是谁这么恨我,竟然要用这样的法子置我于死地啊——” 黑脸大汉听了这话,浑身一个激灵,肌肉不由自主地收缩抽搐,之前被沈天舒针刺的痛苦重新涌上心头,让他急忙开口道:“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觉悟半句虚言。而且小人身上的伤痕,都是被侍卫捆住的时候挣扎蹭破的,没人给小人上刑,真的没有!” “来人,先将他押下去,提审小六子。”沈仲磊看向许毅豪道,“你不是不承认么,一会儿若是两个人供词一致,都指认你,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比起黑脸大汉,小六子更加怕疼,沈天舒给他留下的阴影太大,一被提出来就开始主动交代。 虽然他说话磕磕绊绊的,但是总体说下来,跟黑脸大汉的证词几乎完全一致。 而且小六子还说出了一些黑脸大汉没有提起的线索。 “那位姑娘当时就说了,让我们把另一位姑娘和几位丫鬟都杀了,单剩她自个儿就行,到时候多给我们钱。她还说这件事本就是她主使出钱,供出我们就等于供出她自己,她不可能那么傻,所以只要我们把其他人都杀了,这件事就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 这次难以接受的人变成了沈仲磊,虽然之前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件事应该是许毅豪跟沈云瑶合谋,大概率是为了博取家里人更多的关注和爱护。 虽然这个理由十分荒唐,事儿办得更是不怎么聪明,但好歹也还在孩子不懂事胡闹的范围内。 可如今小六子的一番话,完全颠覆了沈仲磊对沈云瑶的认识,这不仅仅是胡闹了,已经上升到品性问题了。 小六子见沈仲磊一脸不信,忙补充道:“当时除了那位姑娘,另一位姑娘和丫鬟们也都在场,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她们,小人绝无半句谎言。” 沈仲磊心情沉重地再次提审黑脸大汉,得到了一模一样的回答。 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是一个这样残害手足的恶毒之人。 许毅豪也没想到沈云瑶竟然这么狠,急忙推卸责任道:“姑父,这件事当真是云瑶妹妹主使的,我也不过是帮她一点小忙,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严重……” 沈仲磊起身,冷冷地看向许毅豪,将他后面的话都堵得憋了回去。 “回去收拾东西,立刻滚出沈家,永远也不要再登门!” 第070章 心情更加沉重 沈仲磊走出大牢时,街上正传来更夫沙哑的声音,已经三更天了。 他站在院子里,吹着冷风,冷静了许久,没有回正房,也没回书房,最后决定去西跨院沈云蕙的房中。 沈云蕙今天受到太多的惊吓,晚上根本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一闭上眼就回忆起白天那一幕幕,最后让丫鬟叫了平娘过来陪自己。 虽说这样不合规矩,但是她平时在家不受待见,加上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会去理会这些小节了。 可平娘跟沈云蕙都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偶尔坏了这么一次规矩,居然就被沈仲磊抓了个正着。 听到丫鬟进屋来报说沈仲磊来了,二人都吓了一跳,匆忙穿好衣服,散着头发就出来。 平娘先行一步,跪在沈仲磊面前承认错误道:“姑娘今日受了惊吓,妾身不放心,坚持要过来陪陪姑娘,坏了府里的规矩,还望老爷恕罪。” “罢了,今天情况特殊,就不追究了。”到底是亲生女儿,沈仲磊见沈云蕙双目红肿,身子还在不住地颤抖,心里也软了几分,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温言询问,“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从开始细细跟爹说一遍么?” 沈云蕙闻言,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沈仲磊平时鲜少关注这个女儿,见她这般不由得心生怜惜,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怕什么,万事都有爹给你做主,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 沈云蕙扭头看了平娘一眼,见她也眼含鼓励的神色,这才开口道:“今日我跟着两个姐姐去明水园赴宴,当时有些公子在玩九曲流觞,许多姑娘们都围上去看,大姐带着我们在稍远的地方坐着。” 沈仲磊听到这里不由得满意地微微点头,沈天舒身为大姐,行事还是很有章法,也知道约束妹妹们。 “就在大家喝酒作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突然有一位穿宝蓝色衣裳的公子一头栽倒在地,许多人都围上去了,范公子也过去查看情况,然后就听到有人说那位程公子没气了…… “当时有人立刻叫了园子里的郎中过来,郎中也说人不行了,大家都吓坏了,都躲得远远的,只留下范公子还在程公子身边。” 沈云蕙说到这里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此时还不知道对方已经平安无事。 “别怕,程公子当时只是晕厥,人早就没事了。”沈仲磊道。 “真的?那太好了。”虽然跟程公子并不相识,但是在这样一个难捱的日子里,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还是让沈云蕙心里多了几许安慰。 “姑娘喝口水,慢慢说。”平娘趁空赶紧给沈云蕙倒了杯热水。 沈云蕙就着平娘的手喝了几口水,稍稍镇定下来才继续道:“后来大姐带着丫鬟过去帮忙,临走前还把明玉留下,让她照顾好二、二姐和我。” “范公子是客,其他人非但未尽地主之谊,遇事儿还都躲得远远的,留人家一个客人帮着处理事情,成何体统?还是你大姐行事有章法,这事儿做的没错。” 沈仲磊心里一边骄傲,一遍又忍不住遗憾。 沈天舒如今行事越来越让他满意,只可惜是个女儿家,若是个儿子该有多好,那样自己也就不用发愁后继无人了。 “那既然舒儿走前都交代过了,你们为何还是出了园子?” “大姐走了没多久,二、二姐就说自己不舒服,不想留下吃饭了,要回家。我当时也有些害怕,被她一说,就跟着她走了。当时明玉还劝过她,但是她根本不听,还骂了明玉…… “然后她带着我们一直往西北角门走,我觉得不对还提醒过她,她却又说自己根本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园子里太闷,又出了事很不吉利,想出去逛逛。反正后来我们就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她出了西北角门。 “西北角门外头荒凉得很,我一出去就后悔了,但是她非但不肯回去,还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不多时就带着我们朝对面的巷子走,说她早就雇好了车夫,让我跟着她走准没错,谁知我们一上车就被人用刀逼住,捆了手脚,然后就被蒙着头扛到一间又脏又破的房子里……” 沈仲磊敏锐地发现,沈云蕙以前一口一个二姐姐叫得很欢实,但今天一提到二姐,就总是忍不住磕绊一下,后来干脆就都用“她”来代替。 而且沈云蕙越往后说神色间越是抗拒,此时更是捂脸呜呜哭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实在不想继续再往下说了。 平娘心疼女儿,见状忙帮着说话道:“现在的坏人真是太猖狂了,定是看着两位姑娘穿着打扮不是寻常人,所以才起了歹念,多亏老爷英明神武,及时把两位姑娘救出来了,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你别乱插嘴。”沈仲磊皱眉,继续追问沈云蕙,“你们被绑去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云瑶是不是说了什么?” 沈云蕙听到云瑶的名字,浑身猛地一抖。 “爹,你、你都知道了?” “云蕙,别怕,有什么就直说,有爹在这儿你怕什么!”沈仲磊耐心地鼓励道。 沈云蕙深深地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鼓起勇气道:“她、她对那两个匪徒说,你们拿了钱也该讲讲信用,说自己既然花钱雇人就肯定不会把他们供出去,还、还说他们若是不放心,就把我和几个丫鬟都杀了,只留她一个人,这件事就不会被泄露出去了……” 这些话,她刚才都没敢跟平娘说,一直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里,此时终于一股脑全吐出来,说完就浑身瘫软,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 平娘更是惊得话都不会说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傻呆呆地看看沈云蕙,再看看沈仲磊。 沈仲磊此时也无力再安慰平娘母女,他终于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怀疑,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第071章 不觉得羞愧么? 沈云蕙大哭一顿之后,心里压抑的情绪得到了释放,反倒不如开始那般害怕了。 沈仲磊走后,平娘看着她睡下,自己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平娘虽然早就知道沈云瑶性格上随了许氏,也根本不把沈云蕙当妹妹,只是把她当个小跟班对待。 但是为了日子好过,她从小就教女儿要事事顺着沈云瑶,要记得自己跟她身份不同,总算安稳地过了这么多年。 原以为只要再熬几年,将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自己也算了了心事,万万没想到沈云瑶竟然这般恶毒。 当着沈仲磊的面儿,平娘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却思绪翻涌。 沈云蕙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再过几年也该议亲了。 她跟沈天舒不一样,沈天舒哪怕没了亲娘,那也是沈家的嫡长女,不但有外家撑腰,婚事还有沈家老太太操持。 但沈云蕙只是个庶女,既不占嫡,也不占长,沈家老太太更没那个闲工夫过问。 她的命运,可以说完完全全掌握在许氏手中的。 可事到如今,许氏还能靠得住么? 如果她知道沈云蕙今天把什么都跟沈仲磊说了,会怎么收拾自己娘俩儿? 看着女儿睡梦中还紧锁的眉头,平娘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早知这样,自己当初还不如不要孩子,孤独终老也好过把孩子带到这个世上受苦。 光是沈云蕙刚才说得那些内容,就足以把沈家闹得天翻地覆。 她完全不敢想象,明天家里会变成什么样…… 第二天一早,沈云瑶刚起身,就有丫鬟来传话,说许氏病情加重,让她快去正房看看。 沈云瑶焦急地换好衣服,随便挽起头发,就直奔正房屋里。 刚一进门就看到沈仲磊端坐在堂屋上首处。 “女儿给父亲请安。”沈云瑶急忙收住脚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才着急地问,“娘怎么样了?不是已经快好了么,怎么又加重了?” “你还有脸问你娘怎么了!”沈仲磊对她怒目而视,“还不都是让你这个不孝女给气的!” 沈云瑶被吓了一跳,心里不住地打鼓,盘算着该如何开溜:“爹,都是女儿不好,昨天出事让爹娘跟着担心了,我先进去看看娘……” “我让你走了么?”沈仲磊沉着脸,“你跪下!” “爹……”沈云瑶心慌得不行,手脚发冷,止不住地颤抖,“我,我……” 沈仲磊啪地一拍桌子,怒吼:“跪下!” 沈云瑶腿软脚软,扑通一声双膝落地。 这一下毫无防备,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地面上,疼得她眼泪唰就下来了。 “爹,女儿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您只管给女儿指出来便是……” 沈云瑶习惯性地想用撒娇蒙混过关。 但是今天这件事,却已经不是她撒个娇就能蒙混过去的。 “你少给我来这套!”沈仲磊面沉如水,“昨天的事情,我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你若是还想给自己留个机会,最好就趁现在,把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否则等我叫人过来一一跟你对质的话,事儿可就闹大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沈云瑶从来没听过沈仲磊用这种语气说话,还没交代自己的事儿,先一张嘴把许毅豪供出来道:“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昨天的事,真的不是我的主意,都是表哥让我这样做的,我、我就是轻信了表哥的话,我真的不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 沈云瑶伏地痛哭,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说好只是做戏,最后不但被人啐了一脸浓痰,还差点儿死在那个破屋子里。 “你先说说,你们究竟为何要这么做?”这是沈仲磊最不理解的地方。 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该有个动机,有个目的,许毅豪和沈云瑶,这么做究竟是图什么? 沈云瑶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膝盖疼了,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抱住沈仲磊的腿,哭道:“爹,表哥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爹多关心我,多疼我。爹平时对大姐太好了,我处处都比不上大姐,看到爹夸大姐,对大姐好,我心里头就说不出的难受。 “我只恨自己没本事,不如大姐会来事儿,会讨爹的喜欢,但是我也是爹的女儿,我也想让爹能多疼一疼我,多夸夸我。 “后来表哥就来跟我说,他有办法能对付大姐,让爹生大姐的气,以后更疼我,我、我当时也不知怎么鬼迷心窍,就这样信了表哥的话……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昨天差点儿就被人杀了,已经吃了教训,您就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沈仲磊万万没有想到,从沈云瑶嘴里说出来的动机,竟然这般荒唐幼稚。 “你……”沈仲磊气得一脚踢开沈云瑶,指着她骂道,“且不说你跟舒儿是亲姐妹,你竟然会存了这样的心思。难道我平时对你不够好么?我是缺了你的吃还是短了你的穿?你想让我多夸你,你总得做出什么让我能夸你的事儿吧? “你小小年纪,不但不知道友爱姐妹,居然还嫉贤妒能,自己不知道努力,满脑子都是这种歪门邪道,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可怜舒儿昨天还想方设法地带人赶去救你,你、你都不觉得羞愧么?” 沈仲磊简直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幼年时资质一般,也曾不被家中长辈看好。 但是他好学上进,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从沈家众多子弟中脱颖而出,考中进士。 这他最为得意、也最是津津乐道的往事,每到年节喝上点酒,就会忍不住给儿女讲起这些往事。 “你身为我沈仲磊的女儿,没从我身上学到半点儿志气和风骨,反倒跟着许家学了一肚子阴谋诡计,还想让我夸你? “我今天还就告诉你,舒儿比你强百倍千倍!你给我滚回房里禁足,没我的命令不去出屋! “等出了正月,我就叫人把你送回老家去,你娘既然教不好你,那就让老太太好好教教你,什么是道理,什么是规矩!” 第072章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沈仲磊的声音越来越大,在里屋养病的许氏也听得一清二楚,不顾丫鬟的阻拦,拖着病体出来,跟沈云瑶抱在一起,哭做一团。 “老爷,你好狠的心啊!”许氏一脸病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算老爷看不上我,看不上许家,云瑶却与天舒一样,都是老爷您的亲生骨肉,难道也非要分出个高下来不成?” “谁要分高下了,明明是你娘家侄儿跟你生出来的好女儿,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你、你还好意思倒打一耙,我都替你臊得慌!” “原是我家世低微,配不上沈府的二老爷,如今老爷一路高升,我却人老珠黄遭人厌弃,巴不得把我休了,另外娶个年轻漂亮的回来。到时候搂着跟女儿年纪差不多的美人儿在怀,那日子过得多舒坦啊……” 沈家虽然是本朝新贵,但是治家严谨,有一套完整的家规家训,每一代的宗主都还要经常补充完善。 沈仲磊从来没听过不加掩饰的粗鄙之语,忍不住抬手便给了许氏一记耳光,怒斥:“孩子还在旁边,你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氏以前从来不敢跟沈仲磊这样说话,今天着实是情急之下,加上烧糊涂了,着实是口不择言了。 一记耳光把她打清醒了,之前吃药都没能彻底发出来的汗,这回一下就都冒出来了。 贴身的里衣被汗打湿,冰冷地贴在身上,让原本就不舒服的许氏脸色更加难看。 “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许玉柔啊许玉柔,你今天总算是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是吧?”沈仲磊用看陌生人一般的眼神看着许氏,“装了这么多年,挺累吧?” “老爷,我是病糊涂了,胡说八道呢!”许氏伏在沈仲磊脚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老爷,我十七岁嫁入沈家,当时舒儿才刚一岁,这么多年,上孝顺公婆,下照顾幼女,不但为老爷生儿育女,还要打理家里一切琐碎事情,只为了让老爷能心无旁骛地读书考试,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老爷就算不看在我和云瑶的份儿上,也要想想元麟,他才十一岁,老爷忍心让他就这样跟亲娘分开么?” 听到许氏这番话,沈仲磊心里的确有所动摇。 夫妻俩过了这么多年,许氏是不是真心对这个家、对他,他还是能体会到的。 但是想到许毅豪跟沈云瑶的所作所为,依旧忍不住心头火起,沉着脸不肯松口。 含巧十分机灵,在许氏说到沈元麟的时候就悄悄溜了出去,很快就把沈元麟带了过来。 沈元麟看到娘和姐姐都在哭,虽然不知道所为何事,就已经嘴一瘪,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沈仲磊原本还郎心似铁,一瞬间就被儿子的眼泪泡软了。 他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平时如何严厉管教,那也是爱之深才会责之切,心里不知有多疼这个儿子。 “爹,你别跟娘吵架了。”沈元麟瞬间就哭花了脸,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沈仲磊,“爹,麟儿给你背书好不好,今天先生教我背的论语……” “好了,没事……”沈仲磊长叹一声,将沈元麟搂进怀里,“爹娘没吵架,让丫鬟带你下去吃饭吧,别耽误了去学里的时辰。” 沈元麟眼里噙着泪,一脸担忧地抬头看向沈仲磊,央求道:“爹,你别赶娘走。” “放心吧,等你下学回来,你娘肯定好端端的在家等你。”沈仲磊终于在儿子近乎哀求的眼神中松了口。 好不容易把沈元麟哄走,沈仲磊才再次沉下脸来,冲许氏道:“沈云瑶禁足,没我的话不许放她出来。许毅豪已经被我撵出去了,让他自己回家去,以后不许登门。还有你,今后也不许再偷着给许家送银子,否则再被我知道,你就回许家过下半辈子去吧!” 沈仲磊这般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非但没让许氏松一口气,她反倒还下意识地问:“老爷,毅豪身子还没大好,能不能等他吃完最后两副药再……” 这次还不等沈仲磊的火气上来,沈云瑶就先发作了。 “毅豪、毅豪,娘天天满脑子就知道表哥,他差点儿把我害死,你还顾着他有没有吃完最后两副药?他不是你生的,我才是你亲生的!” “不是,毅豪的病都吃了这么久的药了,我想着也不差这两天,万一就因为这两副药,给孩子落下什么病根儿也不好,是不是?”许氏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仲磊的眼色解释道。 “为了云瑶和云蕙的名声考虑,这件事我不想声张,否则我恨不得抽他的筋、剥他的皮!还吃药,吃个屁!” 沈仲磊现在一想起许毅豪就觉得恶心,自己对许家一直不薄,许氏年年往家里给银子,他只当不知道。许毅豪闯了祸跑来躲事儿,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自己的慷慨和宽容,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是他教坏了自己的女儿,还险些害得两个女儿命丧黄泉。 沈仲磊此时不想再看到许毅豪,更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要么让他走,要么你跟他一起走,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沈仲磊说罢早饭也懒得在家吃,拂袖而去。 许氏跪坐在地上呆愣了半晌,这才摸干脸上的眼泪,把沈云瑶送回房里,然后开始犯愁怎么把许毅豪送回去。 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之前挪院子就闹过一次,如今听说要撵他走,怕是更要闹翻天了。 赵家如今还在东跨院住着,虽说是独立出去走夹道的侧门,但是自家这边有什么动静大一些的风吹草动,那边还是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这次的事情已经够丢脸了,幸好没有传扬出去,否则一家子都没法做人。 更何况药方一直捏在沈天舒手里,自己根本就拿不到。 许氏纠结了许久,最后到底还是瞒着沈仲磊,将许毅豪主仆偷偷安顿在自己以前用私房钱买的一个小院儿里。 打算等他吃完药,再把人送回许家。 第073章 你不怪爹吧? 傍晚时分,沈天舒正在房里吃饭,见明卉从外面回来,一脸气鼓鼓地表情。 沈天舒放下筷子问:“这是怎么了?谁给我们明卉姑娘气受了?” 明卉没想到沈天舒今天叫人把饭摆在了堂屋,但是已经来不及伪装表情了,被叫得脸上一红道:“姑娘您又取笑奴婢。” 自打被范昱如明卉姑娘、明卉姑娘地叫了几次,回家之后,沈天舒也爱用这个称呼来打趣她。 “姑娘,刚刚含巧姑娘来了,问奴婢今天的药。”明卉气呼呼地说,“老爷都说过把表少爷赶出府,让他赶紧回许家去,结果居然还在永州府。” 沈天舒丝毫也不意外,一边吃饭一边道:“他病还没好利索,就算让他走他也不会走的,更何况,就算他肯回去,你以为许氏就真敢放他回去么? “而且,就算病好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走的。俗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许氏这次啊,怕是要病上一阵子了。” 明卉不知道沈家以前的这些事儿,被沈天舒说得一头雾水,一脸懵地问:“姑娘,那、那药咱们还煎么?” “当然煎啊!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治病救人,怎么能救到一半就不管了呢?再说,也不剩几天了。” 明卉不解道:“姑娘,您怎么就半点儿都不生气呢!表少爷做了那么多坏事也没受什么惩罚,二姑娘那边也只是个不疼不痒的禁足,难不成姑娘就白受累了?明玉的伤也白受了?” “你啊,还是太年轻。”沈天舒吃了七分饱,放下筷子示意不吃了,漱口后重新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汤道,“人活世上,做事的道理就跟治病是一样的,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哪有那么多一蹴而就的事儿?要有耐心,把前面铺垫好了,后面自然而然就顺着你提前打好的基础来发展了。” 明卉听得半懂不懂,一旁的杨嬷嬷却好像领会到了一些什么。 晚饭过后,沈仲磊带人送来许多东西给沈天舒,还直接赏了五十两银子给明玉。 “女儿替明玉谢谢父亲。”沈天舒最近对着镜子练了很久,只要将心里的恨意藏得深一点儿,让脸上的假笑更灿烂一点儿,眉眼弯得只剩月牙,她也能做出一派天真烂漫的表情。 沈仲磊果然十分受用她这样的态度,一屁股坐下道:“舒儿,你不怪爹吧?” “爹,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沈天舒心下冷笑,面上却诧异地睁大眼睛,整个人更显稚气,看着像个十一二岁的天真少女,“您刚放衙回来,就给我送来这么多东西,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您啊!” “唉,就是许毅豪和云瑶的那个事儿……就、就是那个,你知道的”沈仲磊支支吾吾说得非常艰难,“这次的事儿,爹知道你受委屈了……” “爹,您不会是太累记错了吧?被掳走的是二妹妹和三妹妹,从头到尾也没有我什么事儿,我有什么可委屈的。”沈天舒垂眸,遮掩住眼底的讽刺。 “唉,范公子今日来府衙辞行,将那日的事儿都跟我说了。” 沈天舒闻言心里一喜,范昱如终于走了,不用担心他继续留在这里追查潼娘子了。 不知是不是烛光映衬的缘故,还是这几日太过操劳疲惫,沈仲磊今日无论神色还是语气都十分柔软,看向沈天舒的眼神里,更是满满的疼惜和爱怜。 “今个儿范公子把你好一顿夸,说你胆大心细,思路清晰缜密。可我想着你那会儿,肯定吓坏了吧?”沈仲磊越看大女儿越是满意,拍拍她的手背,“你这孩子,性子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心里越慌,表面越是镇定,而且让人看不出半点儿破绽。” “我当时只想着赶紧把两个妹妹救出来,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想别的。直到昨晚上回来之后,我自个儿躺在床上,心里才开始后怕。您说万一当时我什么地方想岔了,万一路上被什么耽搁了,那二妹妹和三妹妹岂不是……到时候不仅父亲伤心,母亲和平娘肯定也会悲痛欲绝的。”沈天舒说着露出一个眼中带着羡慕的无奈笑容,“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不然我真是百死难赎了。” 沈仲磊听了这话才突然想到,昨天晚上,沈云瑶有许氏陪着,沈云蕙有平娘守着,只有沈天舒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忍不住鼻根发酸道:“这些年,都是爹太忽视你了,一眨眼都长成大姑娘了,你放心,爹一定不会亏了你的。” 沈仲磊突发感慨,在沈天舒这儿好一顿释放父爱,然后才带着一肚子惆怅离开了双棠院。 杨嬷嬷笑眯眯地说:“还是姑娘有法子,如今老爷满心觉得亏欠姑娘,肯定会好好弥补姑娘的。” 沈天舒却不置可否,沈仲磊今日,不过是一时情绪使然,这种东西,很快就会随着他的心情变化而改变,当不得真。 “时候不早,姑娘早点梳洗歇息吧。”如今明玉受伤回家养着,杨嬷嬷对其他几个丫鬟都不放心,干脆亲自上阵,做起了贴身丫鬟的活计。 沈天舒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却随手翻开先前看了一半的医书道:“不着急,一会儿兴许还有人来。” “都这么晚了,院门都要落锁了,还会有谁来啊?”杨嬷嬷想不通,但看沈天舒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只得又挪了一盏油灯过来,免得她看坏了眼睛。 沈天舒就这样又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觅儿终于引着一个用披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进屋。 杨嬷嬷道:“怎么来得这样晚,我们姑娘等你半天了。” 来人闻言吓了一跳问:“大姑娘怎么知道我会来?” 要知道,她在房里从昨晚想到今天,知道刚才才终于下定决定,过来找沈天舒的。 沈天舒放下医书,揉揉已经有些酸涩的眼睛,起身道:“你如今除了我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其他路可走了。” 来人揭开系带,摘下帽子,露出容貌,正是平娘。 第074章 这枚珠花,他在潼娘子发间见过 平娘平时还算灵动的一双丹凤眼,此时里面布满血丝,眉梢眼角都透着疲惫。 “大姑娘说得没错,妾身真是无路可走了。”平娘深深叹了口气,“如今夫人尚在病中,还没腾出手来,等她缓过劲儿来,知道这些事儿都是三姑娘告诉老爷的,到时候还会有我们的活路么? “大姑娘,我求求您。”平娘突然起身,跪在沈天舒面前,“妾身这辈子就是贱命一条,也不奢求什么了,只求大姑娘在关键时候能拉三姑娘一把,她真的没什么坏心,之所以总跟在二姑娘身后挑事儿,也都是妾身让她那么做的,不过是为了在府里能活得稍微轻松一点罢了……我们在家里不过是只比下人地位高一些的人罢了,连个正经主子都算不上……” “平姨娘可不要乱说,云蕙是爹的女儿,当然是正经主子。”沈天舒打断道。 平娘忙道:“是妾身说错话了……” “罢了,你既求到我门口,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求我庇护云蕙,那你能为我带来什么好处?” “大姑娘若是想知道夫人那边的消息……”平娘小心翼翼地说,“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么?”沈天舒冷笑一声,走到平娘身边,在她耳畔轻轻说了一句话。 虽然沈天舒的声音很轻,可听在平娘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劈得她三魂七魄都快飞了。 “啊——”她不受控制地惊叫出声,身子往后一躲,跌坐在地,声音颤抖地问,“这件事,大、大姑娘是怎么会知道的?” 沈天舒轻抚自己腕间的金钏子,勾唇浅笑道:“原本只是怀疑,如今你倒是帮我确认了。” “大姑娘……” 昨天沈云蕙说沈天舒有点可怕的时候,平娘还不以为然,以为只是她被那两个匪人吓坏了。 如今她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沈云蕙说得那种害怕。 乍一看,沈天舒依旧是那副温柔娴静的模样,但是只要跟她四目相对,就会突然有一种被人看破一切伪装、看穿内心的感觉。 “既然要合作,就该有点诚意。”沈天舒手指拨弄着腕上的金钏子,漫不经心地说,“你要想明白,是你需要我的帮助,而你对我却是可有可无的。若是没有什么能够打动我的条件,我完全没有必要把沈云蕙这个包袱背到自己身上,你说对么?” 平娘的汗瞬间就下来了,她这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打从一进门,杨嬷嬷说的那句“姑娘等你半天了”,自己就陷入到沈天舒设计好的节奏中,一路被她牵着鼻子走,此时回过神来也为时过晚,已经彻底陷入被动。 沈天舒见平娘终于反应过来,微微一笑,道:“你不用害怕,我跟许氏不一样,只要你老老实实听话,我保证会给沈云蕙找一门好亲事,也会保你晚年无忧。” 事已至此,平娘反倒放松下来,苦笑道:“大姑娘果然厉害,之前大家竟都看走了眼。” 沈天舒笑着说:“平娘,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做选择,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送走平娘之后,沈天舒才终于叫人来卸掉头饰,让紧绷了一天的头皮放松下来,换了衣裳准备睡觉。 杨嬷嬷将她换下来的衣裳首饰一一收拾归位,但是找来找去却有一朵珠花不见了。 “姑娘昨个儿可是戴的这对珠花出门?”杨嬷嬷去外屋问明卉。 “昨个儿是明玉姐姐给姑娘梳的头,我也没注意……”明卉一下子被问蒙了,“我只记得姑娘昨个儿可好看了,比在场的所有姑娘都漂亮。” “哎呀,谁问你漂不漂亮了!”杨嬷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姑娘当然漂亮,但我问的是珠花!” “这珠花很贵么?”明卉并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见杨嬷嬷手上拿的好像也就是寻常的小碎珠头花,既没有大颗的珍珠宝石,也不是金子打的。 “贵不贵有什么要紧,关键这是姑娘的贴身之物。” 沈天舒在屋里听到接话道:“昨天跑了好几个地方,当时又急又乱,珠花应该是不小心掉在什么地方了,不用找了。” 杨嬷嬷说着干脆直接教明卉道,“在姑娘身边做下人,一定要有眼力见,要心细,姑娘平时用的首饰、荷包、帕子,这都是顶顶要紧,必须要看牢的。万幸这珠花不是特意定做的,否则丢了事儿可就大了。” 明卉听到帕子登时领会过来道:“杨嬷嬷你是说,万一被坏人拿到,说不定就会用东西来府衙骗钱?” “……”杨嬷嬷抬手在明卉脑门上敲了一记,“哎呦,气死我了,你这到底是脑袋还是榆木疙瘩?医书你背得倒快,别的事儿上怎么这样没脑子。 “若是定做的东西,上头都会有银楼的印记,银楼也会有底档,万一被哪些登徒浪子偷了去,到时候拿出来浑说是姑娘给他的定情信物,岂不是坏了姑娘的名声!所以说,以后跟着姑娘出去,这些东西,都是你要帮姑娘看牢的。” “杨嬷嬷,你早这么说我不就明白了么!”明卉连连保证,“我以后一定用小时候记药材的认真劲儿来记住姑娘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保证一件不丢地回来。” 沈天舒听到明卉说小时候记药材,不由想起自己小时候,她长得还没有桌子高,就已经被祖父带着认各种药材,不但要观其形,闻其气,尝其味,还要无论切块、切片、磨粉、炖煮之后,依旧能将其分辨出来才行。 回想着前世跟祖父相处的点点滴滴,沈天舒枕着被泪水沾湿的枕巾,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渐渐进入了梦乡。 范昱如从永州府离开后,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腊八当天早晨回到了瑞王府,直接被厉子安留下用饭。 腊八节,早饭当然少不了一碗香糯烂软的八宝粥,加上几碟精致的小菜,两个人对坐安静地用饭。 “怎么样,这次前去永州府,收获如何?”厉子安先行吃饱了问。 “咳咳!”范昱如刚想说话,差点儿被呛到,道了声失礼,急忙喝水顺一顺,这才道,“倒是在罗家见了潼娘子一次,觉得是个挺温和的人,对小孩子也很有耐心,只可惜人跟到最后跟丢了,再也没见到她的踪影。” “我就跟你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不过我这次去永州府,倒也不能说毫无收获,我遇到一位十分有趣的姑娘。其实也不单单是有趣,她很聪明,很细心,也很有能力,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完全不一样。” 他将这几日在永州府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厉子安听,说罢从袖袋中取出一枚小碎珠头花,在指尖把玩着,自嘲道:“侍卫捡到这枚珠花,我竟鬼使神差地揣在袖中给带回来了。” 厉子安闻言取笑道:“呦,咱们范公子这是动心了?这下武昌府不知要有多少姑娘伤心难过了。” 他说完朝范昱如手中瞥了一眼,登时愣住,一把夺过珠花细看。 这枚珠花,他在潼娘子发间见过! 第075章 沈姑娘?潼娘子? 虽说仅凭一朵并不罕见的珠花,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是这多珠花却如一根线,将厉子安脑中所有的消息碎片都串了起来。 当初侍卫来报,他之所以跟丢了潼娘子,是因为沈府大张旗鼓地去客栈接沈家大姑娘,所以让潼娘子趁乱溜了。 如果,潼娘子并非趁乱溜走,而只是恢复了沈家大姑娘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从客栈离开的呢? 唯一奇怪的是,沈大姑娘尚待字闺中,她为了自身安全假扮妇人倒也说得过去,可为何还要找刘御医讨要治疗那方面的药方呢? 范昱如听到厉子安的疑惑,道:“世子爷,我在永州府的时候听说,沈家前段时间私底下四处求医,求治的正是不举之症,时间恰好便是潼娘子在别院期间。” 厉子安眯起眼睛道:“彻查沈家,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范昱如走后,厉子安直接回了后宅,先去给太妃请安,陪着厉子萱玩了一会儿,再去正殿给父母请安。 自打瑞亲王病倒之后,瑞王府正殿内就一直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儿。 “娘,吃过腊八粥了么?” “吃过了,亏你记得,叫人送来的桂花蜜糖味道很好,让我硬是比平时多用了半碗粥。” 王府正殿的地龙烧得十分暖和,瑞王妃郭氏在房里只穿着家常的红色撒花裌袄,刚刚喝粥时额头冒的汗还没完全消下去。 厉子安却自责地垂下头道:“娘喝八宝粥最爱加桂花糖,往年一到中秋前后,爹就想着叫人去收院子里的金桂,用糖腌上留着给娘喝粥用,儿子不孝,今年竟给忘了,只得叫人出去挑好的买了些回来。” 郭氏安慰儿子道:“家里做的跟外头买的又能有多大的差别,你不说我都没吃出来。” 知子莫若母,这几年,瑞亲王一病不起,皇上还蠢蠢欲动地想要收回几位亲王在各自封地的权利,儿子肩头的压力实在太大。 偏生厉子安从小要强,无论家里还是外面,所有事情都想逼自己做到最好。 可人生在世,谁敢说自己丝毫不犯错误,不出纰漏? 即便是神仙都还有做错事的时候,何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这些话,前两年她简直是磨破了嘴皮子地说。 可厉子安只是听着,应着,出去该怎么做事还是怎么做事。 后来,郭氏渐渐发现,自己的唠叨其实也是在给儿子增添压力,便不再提了,却又控制不住地担心。 “爹今天怎么样?”厉子安说着话突然顿住,抬手按在自己心口,眉心紧蹙,片刻之后表情才渐渐舒展开。 “安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郭氏紧张得不行,“来人啊,赶紧去请刘御医……” “娘,不用请刘御医,我没事儿,可能就是突然岔气儿了。”心口的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厉子安没当回事儿,说着走进东暖阁,“我去看看爹。” 东暖阁的床上,瑞亲王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他脸色蜡黄,整个人瘦到脱相,双目和两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若非胸口还能看到轻微的起伏,简直就像在床上摆了一具干尸。 瑞亲王昏迷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如今无论是喂药还是喂什么汤水下去,似乎都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若是再找不到靠谱的大夫,以瑞亲王如今的状态,所剩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还不就是老样子。”郭氏叹了口气,又忍不住问,“我听说昱如那孩子今天回来了?可找到给太妃娘娘看病的那位大夫了?” 前阵子丰荣太妃回到王府之后,对潼娘子赞不绝口,一直后悔,说该叫她来给瑞亲王看看就好了。 郭氏原本觉得潼娘子年纪轻轻,即便治好太妃,也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但架不住太妃总将这件事挂在嘴边,说得多了,她难免也会受影响,渐渐对潼娘子上了心。 尤其是在无意中得知厉子安也一直派人在找潼娘子的时候,不由更让她也对这件事充满期待。 “有了点儿眉目,但是现在也不好确定,实在不行就只有我亲自去一趟了。”厉子安现在十分怀疑潼娘子就是沈家大姑娘,虽然如果这是真的,对方的可信度似乎明显上升了,但事情的这个走向,却不是他想看到的。 潼娘子若只是个寻常人,找到之后无论是动之以情还是许之以利,客客气气地将人请过来给父亲看病便是。 可如果对方是朝廷命官之女,事情反倒不好办了。 尤其沈家大姑娘远在永州府,父亲的身体情况根本受不住舟车劳顿,他也不可能冲到沈家把人家待字闺中的女儿接到瑞王府来。 原本事情尚未确认,厉子安不想让郭氏空欢喜一场,并不想说,但最后还是架不住追问。 没成想郭氏听到厉子安的纠结之后,却忍不住抬手点点他的额头道:“我的傻儿子呦,到底还是太年轻,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还只得你为难成这样。 “行了,这件事交给我,保证既不让别人察觉,也让你有机会能试探一下,看看那位沈姑娘到底是不是潼娘子。” 第二天,瑞王府正月十五要设宴款待湖广各府贵女的消息,便以武昌府为中心,向湖广各地传播开去。 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第一反应全都是——定是瑞亲王情况不好,要趁着人还在,赶紧给王世子厉子安张罗婚事。 一下子所有可能有资格收到请柬,又恰好有适龄未婚女儿的人家全都兴奋起来。 就剩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 各家的年轻女孩也都忙碌起来,做衣裳,打首饰,护肤减肥,苦练仪态,一时间银楼绣庄接订单接到手软,有名气的礼仪嬷嬷的束脩更是被炒出天价。 等到厉子安发觉不对的时候,郭氏更是连请柬都写好,已经打发人送往各地了。 “娘。”厉子安十分头疼地说,“您当初可没说竟是这么个主意!我如今还不想娶妻,您当初也答应过,给我几年时间,不逼我的。” “我只说要宴请各家姑娘,可没说要给你选世子妃,那都是外头的人瞎传的。” 对于眼前的状况,郭氏自然是早有预见的。 厉子安年纪也不小了,就算暂时还不急着大婚,也早就该开始相看人选了,偏生他一心扑在公事上,根本就不考虑这些。 如今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自然要让他多跟各府的姑娘们接触一下,说不定到时候就突然开窍了呢! 第076章 表少爷还想动手不成? 自打许毅豪被挪出府,沈云瑶被禁足,许氏就一直卧病不起。 也不知是真病还是装病,反正一天天的,苦药汤子端进去,药渣子倒出来,倒是弄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许毅豪来过几次,闹着要见许氏。 就算回许家,他也不能让自己这么狼狈地被人撵回去,好歹也得找许氏要些银子才好回去过年。 他倒也不傻,每次都找沈仲磊不在家的时候来。 许氏不堪其扰,心里却也很是恼他,不肯相见,只打发了含巧出去传话。 许毅豪等在二门外,看到含巧,立刻就笑着凑上来了。 他心里清楚,自打郭嬷嬷被撵到庄子上之后,含巧就是许氏身边最信任的人了。 “含巧姐姐。”许毅豪笑得一脸轻浮,“几日不见,姐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是不是姑母要见我,让姐姐来叫我进去啊?” 许毅豪虽然好|色成性,但还算是稍微那么一丁点儿的底线,许氏身边的人他还不敢往床上领。 但平时嘴上花花、毛手毛脚、习惯性地占点便宜却是少不了的。 含巧十分厌烦他如此,但是又不得不赔着笑忍耐。 “表少爷,夫人这几日病得厉害,都下不得床,让奴婢出来告诉您,如今眼瞅到年根儿了,家里老太太,舅老爷、舅太太肯定都想您想得不行,咱们还是先回家过年,其他事儿以后再说。” “含巧姐姐,我说了多少次了,这件事儿上头,我可真是有冤无处诉。明明是云瑶妹妹找我帮她,最后怎么反而我倒成了罪魁祸首?”许毅豪说着就去拉含巧的手,“姑父也生我的气,姑母也不见我,姐姐可要在姑母面前好好替我解释一下……” 许毅豪的手阴冷湿滑,被他握住十分难受,甚至让人恶心。 含巧赔着笑脸,努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不敢随便跟许毅豪翻脸。 许氏虽然如今是在跟许毅豪生气,但是以含巧伺候她这几年的经验来看,她对娘家人再生气,也不过超过半个月,很快就会想起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又重新无条件地开始照顾娘家人。 “表少爷,奴婢真没有唬您,这次的事儿,老爷是动了真怒,连夫人都差点儿被撵出家门,表少爷就不要在这儿闹了,若是再被老爷知道,把火给勾起来,到时候不管是表少爷、夫人还是二姑娘,谁都得不到好处,到时候岂不是亲人痛,仇人快。” 两个人在二门外拉拉扯扯地说话,正好被外出赴宴回来的沈天舒撞个正着。 含巧赶紧甩开许毅豪又摸上来的手,行礼道:“大姑娘回来了。” 如今正在腊月里,许氏这一躺下不要紧,却是辛苦了沈天舒。 城里各家女眷的宴请小聚,许氏去不成,沈天舒身为嫡长女,就不得不代表沈家各处出席。 此时便是刚从程家的小宴上回来。 虽然之前程大人一家三口已经特意登门致谢,但是这次去赴宴,程夫人依旧三句话不离那天的事儿,满口的感谢听得沈天舒脑袋都疼了。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回府,竟又碰见许毅豪这个登徒子。 沈天舒有点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怎么没看看皇历。 许毅豪之前刚还在毛手毛脚地占含巧便宜,此时看到沈天舒,登时就看直了眼睛。 沈天舒今日为了赴宴,特意梳妆打扮过,还用了胭脂水粉,比起平日素面朝天时,更多了几分娇媚明艳。 “大妹妹……”许毅豪看得魂儿都快飞了,直眉瞪眼地朝沈天舒走去,伸手就想抓她的手。 明卉赶紧把沈天舒挡在身后,护着她往门里走道:“含巧姐姐跟表少爷在这儿说话,定是夫人有什么事让姐姐跟表少爷说,我们姑娘刚刚赴宴回来,也有些倦了,就不耽搁你们说正事儿了。” 许毅豪两眼发直地说:“妹妹就是我最大的正事儿,自从刚到府里那日第一次见到妹妹,我的一颗心就丢在妹妹身上了……” 沈天舒简直要被他恶心吐了,之前三翻四次地调|戏,甚至还想霸王硬上弓,这会儿居然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满口妹妹、妹妹地叫着,真不知道这个人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这声妹妹我可担不起。”沈天舒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许毅豪冷冷地说,“毕竟禽|兽不如的人,是不配做我哥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许毅豪闻言也终于冷静下来,停住脚步,“老子好好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给你脸了是不是?” “许少爷可是健忘?自己当初做了什么事竟都不记得了?至于给不给脸,我倒是相信你给得起,毕竟你脸皮比城墙还厚,只可惜我不想要!” 许毅豪一时竟说不过沈天舒的伶牙俐齿,抬手就想打人。 “您疯了么,这是要做什么……” 含巧吓得脸都绿了,也顾不得别的,扑上去抱住许毅豪的胳膊,又不敢大声喊,只能把声音努力压在嗓子眼儿里。 表少爷前几天刚差点儿害死二姑娘和三姑娘,今日若是再把大姑娘给打了,沈仲磊那边哪里还瞒得住,家里立刻又得闹翻天。 “表少爷还想动手不成?”明卉也没想到许毅豪这么混不吝,一个箭步拦在二人中间。 含巧右手拉住许毅豪,连连摆动左手道:“没有没有,表少爷怎么可能要给大姑娘动手呢,就是随便抬了一下手,都是误会,误会。” “许少爷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最后一副药才刚吃完,就又这么活蹦乱跳了?看来这药方还真管用啊!” 许毅豪没想到沈天舒会说出这么大胆的话,一时间脸涨红如猪肝,简直要从脸皮上渗出血来。 “你、你……简直不知羞耻!” “真是怪道,同样一件事,我只是说一说就不知羞耻,那请问,做这件事的人,又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呢?”沈天舒欣赏够许毅豪额角不停跳动的青筋,视线下移,从他脐下三寸的位置缓缓扫过,最后收回视线道,“在此奉劝许少爷一句,回去之后好好修身养性,平心静气,不然若是再来上这么一回,华佗在世都救不了你了!” 第077章 家底儿厚实 把许毅豪气得差点儿当场吐血倒地之后,沈天舒觉得整个人舒坦多了,连宴会带来的憋闷都散了大半。 明卉却还是气愤难平,从二门回双棠院的一段路上,止不住地碎碎念道:“表少爷真太不是东西了,他当初做出那种事情,如今怎么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姑娘您说,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居然也不给他遭报应……” “放心吧,报应早是肯定会来的。”沈天舒微微眯起眼睛,“至于来的早晚,就看他自己怎么做了。” 明卉听得一头雾水,纳闷道:“姑娘,您怎么好像话里有话啊?” 沈天舒拍拍明玉的脑袋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头顶三尺有神明,谁也跑不了。” “好吧!”明卉嘟囔道,“老天爷,你也别怪我说你,回头他若真得了报应,我再给你赔不是。” “你这丫头啊!”沈天舒都被明玉这孩子气的话给逗笑了。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地往回走,离着老远就看见觅儿在门口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 觅儿看到二人,赶紧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这小丫头搞什么鬼?” 明卉皱眉,看到主子不过来迎接,居然转身就往屋里跑,难不成屋里有什么事儿不想让沈天舒知道,让她在外头放风呢?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应该啊! 有杨嬷嬷在家,屋里能出什么事儿。 主仆二人一头雾水地回到双棠院,刚一进门就见杨嬷嬷一路小跑地迎了出来。 “哎呀我的好姑娘哟!”杨嬷嬷一把抓住沈天舒就快步往屋里走,“您怎么才回来,这都在屋里等半天了,您若是再不回来,老奴都要留不住人了。” 沈天舒被她拉着,不得不三步并作两步地跟进屋。 堂屋的桌边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不是外人,正是之前来过的黄师傅和郭绣娘,还有一位头上银丝参半的妇人。 三个人见沈天舒回来,急忙起身问好。 “杨嬷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沈天舒纳闷不已,但既然叫了裁缝和绣娘来,想必是跟衣裳什么的有关,“冬天的衣裳不是早都做好了么?我最近没胖也没瘦,用不着改衣裳。” “姑娘您先别问了,咱们先量尺寸,选布料,定样子,三位师傅如今都忙得很,老奴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把人留到您回来,咱们得抓紧,把这头一份儿给占了。” 沈天舒越听越糊涂,在杨嬷嬷的摆布下很快量好了尺寸,这才终于能坐下喘口气。 还不等她喝口茶润润嗓子,桌上的茶壶茶盏就被丫鬟收拾了个干净,十几匹布料一股脑地堆上来。 “姑娘看看喜欢哪个?”杨嬷嬷一边把每匹布料都扯开搭在沈天舒肩上看效果,一边还不住嘴地对黄师傅道,“我们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穿着打扮太素净,叫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姑娘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呢!” 黄师傅笑着说:“沈大姑娘生得好看,穿什么衣裳都叫人挑不出毛病来。颜色清淡看着如出水芙蓉,颜色鲜艳些就像是牡丹盛开,各有各的好看!” “您可真是太会说话了。”杨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倒是比别人夸她自己还高兴,“可这到底是大过年的,还是该做几身儿颜色鲜亮的,看着也喜庆不是?” 沈天舒被三个人围在中间,一头雾水地听她们从衣料聊到样式再聊到绣花,听得她头都开始发晕了。 之前家里换季加上过年,每位姑娘才给做了三套冬衣,一件披风,一件大氅,再加上些鞋袜零碎。 杨嬷嬷今个儿却一口气给沈天舒订下六套衣裳,另外还要两件披风,一件狐皮大氅,两双羊皮靴子。 明卉在一旁听着,眼睛越睁越大,里面满满都是不敢置信。 “姑娘,杨嬷嬷该不会是疯了吧?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趁着杨嬷嬷出去送黄师傅和郭绣娘,明卉终于忍不住过来跟沈天舒咬耳朵。 “哎呦——” 她话刚说完,就被杨嬷嬷在后面拍了一巴掌。 “呸呸呸!童言无忌。”杨嬷嬷板着脸,“教你的规矩都忘了,瞎说什么呢!” “呸呸呸——”明卉也赶紧冲一旁呸了三声,“有口无心,神佛莫怪。 杨嬷嬷这会儿也没工夫多搭理明卉,给了她一个回头找你算账的眼神,立刻又满脸堆笑地迎向那位头发半白的妇人。 “于师傅,刚才做衣裳您也都瞧见听见了,这里是我们姑娘的首饰,您看着给搭配几套,然后再给我们做两套新的。” 杨嬷嬷说罢,领着于师傅进了东屋。 沈天舒和明卉跟进去一看,只见东屋榻上、桌子上、箱子上,梳妆台上,到处都摆着各色头饰、首饰。 “我都不知道自己竟有这么多首饰……”沈天舒只觉得眼花缭乱。 明卉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没想到自家姑娘家底儿这么厚实。 杨嬷嬷道:“有好多都是我从夫人的嫁妆里头现找出来的,可惜放久了没打理,要戴的话还得让于师傅给重新拾掇一下。” 于师傅细细看过屋里各处的首饰,挑选出来了十几件,细细地登记在册子上,最后对杨嬷嬷道:“一个月的时间,打两套首饰怕是来不及了,不如好生打一套新的。我看大姑娘这些首饰,翡翠玉石都有了,等我拾掇完就跟新的一样,就没必要再重复做了。 “正好我手里有一块今年新得的珊瑚,颜色极正,火红火红的漂亮极了。我一直攥在手里没舍得往外露,这次给大姑娘拿来做头面首饰刚刚好。 “大姑娘皮肤又白又细,正衬得起红珊瑚,过年也喜庆应景儿,给别人用没的糟践了好东西。” “哎呦,那真是太好了,可就拜托于师傅您了!”杨嬷嬷塞给于师傅一个红封,客气地将人一路送出二门外去。 沈天舒跟明卉在屋里面面相觑,不知道杨嬷嬷今天到底抽的是什么风。 好不容易等到杨嬷嬷回来,只见她一脸喜色地说:“恭喜姑娘,瑞王府派人送了请柬,邀请姑娘正月十五去王府做客。” 第078章 迷之自信 “瑞王府?”沈天舒对这三个字十分敏|感,“瑞王府好端端怎么想起要宴请了?” “还能是因为什么,王世子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自然要开始相看各家贵女,准备给世子择亲啊!” 杨嬷嬷一脸喜色,光看她这个兴奋的状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天舒被选为王世子妃了呢! “大冷天的,路又那么远,谁爱去谁去,我可不想去。”沈天舒也不明白杨嬷嬷在激动什么,对于去瑞王府这件事儿,她完全是发自内心地抵触。 “姑娘,您年纪还小,许氏又不会替您打算,您不懂这些也是正常。”杨嬷嬷一脸爱怜地看着沈天舒,“姑娘过了年眼瞅就十七岁了,正是该说亲的年纪。老太太远在老家,许氏又指望不上,老奴若是再不替姑娘谋算,那可怎么是好。 “这几年姑娘一直被许氏拘在家中,除了永州府,在外面连点儿名声都没有。即便别人家有适龄的公子要择亲,也想不到姑娘身上来,若是这样再拖两年,年纪大了就更难了。 “这次瑞王府摆宴,整个儿湖广的世家夫人官夫人几乎都要去,姑娘过去露几面,到时候那些跟咱们门第相当的人家,给家中公子说亲的时候,自然就会想起姑娘,咱们选择的余地也就多了。” 大齐不比前朝早婚,都是男子年满二十,女子年满十八成婚。 一般来说,都是提前两年开始相看选择,提前一年订亲,之后选个黄道吉日,差不多便成亲。 所以以沈天舒如今的年纪,的确是该开始挑选人家,筹备婚事了。 许多人家为了能给女儿选个好人家,从女儿十二三岁开始,就要带着孩子出去参加各种宴席,开始有计划地往外放一些比如擅长女红、贤良淑德、文采出众的消息。 不然一个个养在后宅的大家闺秀,哪里会有那么多才名传得人尽皆知。 但是沈天舒从十岁离开老家,跟着沈仲磊到永州府上任之后,许氏虽然也带着她出去,却管头管脚,都快把人给管傻了。 至今,对外也只有个貌美的名声。 但是俗话说得好,娶妻娶贤。 什么才名都没有,只有美貌,那岂不就是个花瓶? 杨嬷嬷为此都快操碎了心,但她到底只是个乳母,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如今好不容易刘家重新起来了,又有瑞王府宴请这么好的机会,她恨不得去宴席上直接跟大家喊,让各家夫人都好生看看,自家姑娘不但貌美如花,而且识文断字,娴静聪慧,绝对是大家主母的不二人选。 当然,她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儿,但是自家姑娘的条件摆在这里,只要稍微接触一下,大家自然看得出来她的好。 沈天舒十分无奈,却也没办法打消杨嬷嬷的热情,只得随她自己去折腾了。 她这边对瑞王府的上元宴席消极怠工,殊不知家里却还有削尖脑袋想往里钻的。 “娘,你去求求爹,就让我去参加宴席吧!”沈云瑶趁着沈仲磊不在家,偷跑到许氏房里哀求。 许氏虽然是装病,但其实身上也的确不太爽利,人也总是恹恹地没有精神。 许毅豪那边还在夹缠不清,许氏知道他根本不是要给自己正名,不过是想要银子罢了。 但是沈仲磊已经把丑话说在前头,许氏也不敢再挪用家里的银子。 但若让她拿自己的私房钱,她又觉得肉疼。 这件事儿便又僵在这里。 许氏吃了一颗木香顺气丸,好不容易把跟许毅豪惹的气顺下去,沈云瑶又过来闹腾。 “你爹还在气头上,都是你自己干的好事,要我如何去劝?”许氏头疼不已,“王世子的婚事十分重要,既然王府开始张罗,就不可能只有这一次宴请,以后什么春日赏花,夏天避暑,端午节、中秋节,机会还多着呢!你何苦非要现在去捅你爹的炮筒子?” 沈云瑶却不依不饶道:“那万一王世子这次就看上了哪家姑娘,那还有什么以后?娘,难道你不想让我做世子妃么?若是我成了世子妃,以后爹都不敢随便对你发脾气,到时候外祖外祖母,舅舅舅母,还不都得围上来巴结你?” 这话说得,好像只要她去了,就一定能被王世子相中一样。 许氏却觉得女儿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 沈天舒虽然生得好看,却未必是长辈们喜欢的样子,尤其瑞王府还有丰荣太妃在。 她听人说过,宫里出来的人,最不喜欢那些一副红颜祸水模样的女人。 而且沈云瑶长得也不错,完全集合了沈仲磊跟许氏的优点。 许氏犹豫道:“要不你再等等,你这些天乖一点,等你爹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正好又是过年,我再帮你再求求他看?” 沈云瑶虽然还是有些不太情愿,但心里也明白许氏说得有理,嘟着嘴道:“娘,你可一定得帮我啊!人家都知道沈府有两位嫡女,到时候只让沈天舒去,把我扣在家里,别人还指不定要怎么想呢!” “放心吧,你的事儿娘哪件不是搁在心尖儿上记着的!” 许氏好不容易把沈云瑶哄好了,刚准备把人打发回去,账房上的闫娘子就找过来了。 “夫人,双棠院的杨嬷嬷送来好几张单子,让账房给人结账,可是大姑娘今年冬季的新衣早就支过银子了,如今怎么突然又是衣裳又是首饰的一大堆,这可远远超出家里该有的份例了。” 沈云瑶闻言,上前一把抢过单子,展开一看,鼻子差点儿没被气歪了。 “娘,你看她,居然一下子做这么多新衣服,还有头面首饰,太过分了!” 许氏接过单子,看了也忍不住皱眉,不算杂七杂八的零碎小物,光是衣裳首饰加起来,竟然就要花三百多两银子。 闫娘子又火上浇油地说:“夫人,杨嬷嬷把单子拿来的时候,还特意撂下话了,说若是家里不肯给走账,就让小的把单子送回去,大姑娘自个儿出钱。” 第079章 一片苦心 “娘,沈天舒最近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沈云瑶气哼哼地说,“之前咱们是没办法,可如今表哥都不用吃药了,娘干嘛还要忍着她?” 许氏这段时间被沈天舒用药方拿捏得都习惯成自然了,一遇到她的事儿,不管多生气,都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妥协。 此时被沈云瑶一语点破,她才恍然大悟。 “我可真是病糊涂了。”许氏把手里的单子一摔,“把单子给她送回去!一年四季,过年过节,我什么时候短过她的东西,整出这种样子来给谁看?她既然钱多,那就让她自个儿出钱去吧!” 闫娘子得了令,立刻拿着单子下去了,耀武扬威地去了双棠院,直接将一把单子摔到杨嬷嬷的脸上道:“夫人说了,家里没短过大姑娘的东西,但是大姑娘今年做衣裳首饰的份例已经用光了,大姑娘既然钱多,那就自个儿出吧!” 她说完,挑衅地看了杨嬷嬷一眼,得意地转身就走。 “让姑娘多做几身衣裳,新打几件首饰,这都是老爷叫人送请柬来的时候特意吩咐老奴的,如今许氏不但不给钱,还叫人来把单子摔了老奴一脸,说这种话。老奴跟着夫人嫁进沈家,这么多年,连老爷和姑娘都对老奴十分客气,她一个后|进门的,居然…… “还有那个姓闫的,就是许氏身边的一条狗,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老奴之前没让她闺女进双棠院,她这是一直憋着气,居然在这儿等着呢!” 杨嬷嬷气得靠在明卉身上直捯气儿,缓了一会儿又起来道:“不行,老奴得去找老爷给评评这个理。” “嬷嬷别急。”沈天舒原以为杨嬷嬷发泄几句也就罢了,没想到她性子倒是急,开口把人叫住,“您若是还生气,就出去走走,帮我给平娘送块料子过去。” 杨嬷嬷刚才也是在气头上,如今被拦了一下,也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了,却不懂沈天舒怎么突然要给平娘送东西。 沈天舒走到书桌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晾干后夹在一块布里,交给杨嬷嬷道:“这块料子挺鲜亮的,三妹妹穿肯定好看,你拿去给平娘,让她给三妹妹做件衣裳吧。” 杨嬷嬷一头雾水,但她知道这几日许氏装病,沈仲磊又还没消气,基本都是住在平娘院里。 沈天舒让她送衣料,必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不敢耽搁,立刻老老实实地送去。 平娘看完纸条,当着杨嬷嬷的面烧了字条,收下料子道:“多谢大姑娘惦记,这料子的确是极好的,我一定好生给三姑娘做件衣裳。” 傍晚,沈仲磊从衙门回来,进门没看到平娘如往常一样出来迎接自己,只有个小丫鬟在门口打帘子。 小丫鬟力气小,个子也矮,帘子打不起来不说,也知道该怎么帮沈仲磊解披风,脱外衣。 “去去去!”沈仲磊不耐烦地问,“平娘人呢?” 只听里屋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平娘袖子挽起,一脸慌乱地带着贴身丫鬟春岚从屋里出来。 “老爷今个儿怎么回来这么早。”她赶紧上前帮沈仲磊更衣。 “天都黑了还早?”沈仲磊皱眉问,“你这是干什么呢?” “还真是……”平娘扭头往外一看,果然天都黑了,“妾身带人在屋里找东西,竟忘了时间,真是太不应该了。” 沈仲磊扭头,果然见屋里箱笼摆了一地,全都大敞四开,打眼一看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你这是找什么宝贝呢!” 平娘有些慌乱地垂下头,干笑着说:“妾身能有什么宝贝,就是突然想起一件衣裳,结果怎么都找不到……” 这么明显的撒谎,沈仲磊自然一眼就看穿了。 他看了平娘一眼,起身,背着手进屋转了一圈,只见桌上摆着大大小小十几锭银子,大的有二十两五十两的,小的有五两十两的,零零碎碎加起来估计得有二百两银子。 “这就是你说的找衣裳?”沈仲磊沉着脸问,他对家人并不苛刻,但是最不喜欢别人撒谎骗他。 “老爷恕罪。”平娘双膝一弯,直接跪在沈仲磊面前,“妾身不是故意要瞒着老爷,只是最近家里出了这么多事,老爷的心情也一直都不是很好,妾身不想为了这点小事,惹出什么事端来,再让老爷生气……” “那你看我现在像是高兴的样子么?”沈仲磊的语气里透着浓浓地不耐烦。 平娘犹豫再三,最后卡在沈仲磊要动怒之前,终于百般无奈地低声道:“老爷,大姑娘打发人来,想跟妾身先拆借点儿银子用,说好等年根儿下,各处的租子收上来就还给妾身。 “这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别说大姑娘只是临时拆解,很快就会还上,就算还不上,妾身也不能看着大姑娘没钱用。只是妾身平时把银子冬藏西藏的不好找……” “舒儿突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沈仲磊不解,平时的吃穿用度走的都是府里的公账,刘氏留给她的铺子、田产和庄子,每年也都会有银子送过来,她怎么会缺银子使? “老爷去年不是帮大姑娘做主,用前几年攒的地租子和庄子送上来的孝敬银子,给大姑娘在江浙那边置办了庄子和田地,今年的银子还没送上来,大姑娘手里自然紧张。  “如今到了年根儿下,做衣裳首饰的工费都比平时贵,料子要好,工期还赶,加起来少说也得几百两银子。这还是大姑娘把先夫人留下的首饰拿出来翻新了一些,只做了一套头面呢! “大姑娘手头紧,又不好跟店里赊账,更不能出去典当东西,只能找妾身借去先应应急。” “我让她做衣裳首饰,自然是走家里的账,哪里用得着她自己筹……”沈仲磊说着就见平娘低下头去,登时想起她先前说过的,最近家里事情太多,不想再惹出事端来,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到沈仲磊突然起身,大步往外走,平娘急忙一把抱住他的腿。 “老爷,您若为了这事儿又去跟夫人生气,就真是白瞎大姑娘为了家里安宁,宁可自己受委屈的一片苦心了!” 第080章 投桃报李 第二天一早,沈仲磊打发人给沈天舒院里送了一千两银票。 “姑娘,老爷这是什么意思啊?” 沈天舒看着桌上的一千两银票道:“说明平娘这人,比我以为的还要聪明。” 她将银票递给杨嬷嬷道:“拿这钱再找人给沈云蕙做几身衣裳,做两套头面。这次,我带她去瑞王府。” 当天下午,沈天舒约上赵君容和沈云蕙一起外出。 出门前赵君容提前来找沈天舒,嘟囔道:“你家三姑娘不一直都是二姑娘的跟屁虫么,如今二姑娘被罚禁足,她怎么不跟着了?咱们出去还要带上她做什么。” “今天就是专门带她出门的,你才是被捎带上的。”沈天舒故意打趣她,“你还去么?” “当然去!”赵君容才不信自己是被捎带的那个,“只要沈姐姐去我就一定去,我是你的跟屁虫。” “你这张嘴怎么就那么会讨人喜欢呢!”沈天舒伸手捏捏赵君容的小脸蛋。 赵君容原以为沈天舒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三个人出门就直奔祥顺坊,给沈云蕙量体裁衣。 “我平时都是去双庆坊,但是那边的订单已经都排到正月里,实在插不进去了,只好带你来祥顺坊了,不过这里的师傅和绣娘手艺也都很好,咱们府上的单子,她们也不敢糊弄,你只管放心。” 沈云蕙被弄得一头雾水,小声道;“大姐,你是不是搞错了,好端端的怎么带我来做衣裳啊?” “正月十五要去瑞亲王府赴宴,不做衣裳你难道穿旧衣服去?” “瑞、瑞亲王府?”沈云蕙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还不知道这个事儿呢?” 沈云蕙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昨个儿就已经听说了,但若是沈云瑶去,她说不定还能被捎带上。 而沈天舒…… 她当初可没少跟着沈云瑶欺负沈天舒。 此时居然听说沈天舒愿意带她去,还出钱给她做衣裳打首饰,简直是受宠若惊,哪里还顾得上挑剔是双庆坊还是祥顺坊。 更何况祥顺坊在永州府,也算得上是口碑不错的绣坊了。 沈天舒进屋之后,就开始扯着各色衣料往沈云蕙身上比量。 沈云蕙今年十三岁,虽然身量并不算矮,但是看脸却还是一团小孩模样,眉眼跟平娘很像,虽不惊艳却很耐看。 “我看这个樱红色的料子不错,云蕙年纪小,皮肤又白,能压得住这个颜色。”沈天舒一边比一边还扭头征询赵君容的意见。 赵君容没想到这回自己还真是个作陪的,虽然不明白沈天舒为何要这么做,但还是帮着参谋道:“这个是不错,我看这个鹅黄色的也好看。” “那就这两个料子,还有这块丁香色的也不错,喜欢么?”沈天舒拿着料子问沈云蕙,“然后用这块鸦青色的做个披风,里面穿得鲜亮些,外面颜色就稍微稳重一点,压一压,怎么样?” “大姐,用不着那么多。”沈云蕙连连摆手,她可没有那么多钱做衣裳。 “不用你花钱,你只管说喜不喜欢便是了。”沈天舒见沈云蕙一脸不敢拿主意的样子,干脆也不再问她,三下五除二把东西都给她搭配好了。 出了祥顺坊,三个人又去了永嘉银楼。 傍晚,沈云蕙捏着好几张单子,晕头转向地回了家。 平娘正在房里给沈云蕙做衣裳,用的正是上次沈天舒送来的料子,见她回来,放下手里的针线迎上来。 “姑娘回来了,下午跟大姑娘去哪儿了?怎么看着眼神儿都发直?是累了吧?” 沈云蕙迷茫地抬头看向平娘道:“下午大姐带我去了绣坊又去了银楼,给我做了新衣裳首饰,说正月十五要带我去瑞亲王府。” “真的?”平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姑娘真是这么说的?” “恩……”沈云蕙将一直攥在手里的几张单子交给平娘,“大姐一下午就花出去二三百两银子,我拦都拦不住。” 沈云蕙现在脑子里十分混乱,虽然她对沈天舒没什么恶意,但是平时为了讨好沈云瑶,她也没少对沈天舒做不好的事。 可沈天舒怎么还会对她这么好? “姨娘,大姐该不会是想让我在瑞亲王府出丑,借此来报复我吧?”沈云蕙满脸惊恐地抬头,“我不去了,我不要去了!” 平娘简直哭笑不得,她自然明白,沈天舒这是在投桃报李,只是没想到自己只是帮了一点小忙,对方一出手竟然就是这么好的机会。 “姑娘这说得是什么话,若是想报复你,之前你们被人掳走,大姑娘只要不那么着急地去救人,你们不是早就被歹人给害了?还用得着花钱给你做衣裳做首饰?再说了,瑞亲王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们都是沈家的女儿,你若是出了状况,大姑娘难道能落什么好?” 平娘伸手轻轻拨开沈云蕙额前的碎发。 “姑娘过了年就十四岁了,虽然亲事还不着急,但是出去多见见世面总是好事,大姑娘这是提携你呢!回头到了瑞亲王府,姑娘可千万不要任性,一切听大姑娘的吩咐,她不会害你的。” “好吧!”沈云蕙嘴上这么说,心里其实还有些不安,“这件事若是被二姐知道,肯定要闹的,倒时候,我估计也是去不成的。” “这你就不要操心那么多了,大姑娘既然要带你去,肯定有她的办法。” 平娘安抚好沈云蕙,按照单子上的金额准备好银子,晚饭后亲自给沈天舒送了过去。 “大姑娘肯提携我们姑娘,就已经是她修来的福气,哪里还能让大姑娘破费呢!” “这钱本就不是我出的,都是爹拿的银子,云蕙也是爹的女儿,有什么使不得的。” 平娘千恩万谢,说了一堆好话,临走前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有一件事姑娘兴许还不知道,老爷不许夫人再给许家贴补银子,夫人最近正准备偷偷卖掉自个儿的一个铺面,换成银子好打发表少爷赶紧回许家。” 见平娘已经开始主动透露许氏那边的动向,杨嬷嬷高兴道:“带三姑娘去瑞亲王府,就换来了平娘的投诚,倒也不亏。” 沈天舒却淡定道:“也算不得什么投诚,不过是投桃报李,各取所需罢了。” 第081章 你给我解释一下! 沈天舒做的事情,很快就通过平娘不经意的透露,被沈仲磊得知。 “舒儿跟她娘一样,是个厚道的孩子。”沈仲磊忍不住感慨道。 “可不是么,之前大姑娘就救了三姑娘一命,如今又自个儿掏钱给三姑娘做衣裳做首饰,要带她去参加瑞亲王府的元宵宴。妾身听说这件事之后,特意去给大姑娘送银子,结果大姑娘根本不收,还说老爷已经给了银子,她与三姑娘同为老爷的女儿,她用得三姑娘自然也用得,嫡亲的姐妹也不过如此了。” “你也用不着忧心这个,回头云蕙用了多少银子,我再想法子补给天舒便是,总不能让孩子吃亏。” “妾身倒不是忧心这个,只是担心二姑娘那边……”平娘欲言又止,“老爷当真不打算让二姑娘去么?” “去什么去!”一提起沈云瑶,沈仲磊立刻火冒三丈,“不省心的东西,想起她我就来气。心眼坏脑子还蠢,真不知道她娘是怎么教的她。让她去瑞亲王府?去给我丢人现眼?万一她脑子发晕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还不得连累咱们一家子人?” “可是,大姑娘跟三姑娘都去的话,二姑娘怕是不肯的吧……”平娘小心翼翼地问。 沈仲磊哪里会不明白平娘的小心思,斜眼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如今衣裳首饰都做上了,难道云瑶不让她去就不去了?她若是敢闹,我就把她送回老家去,让她跟在母亲身边好生学学规矩!” 有了沈仲磊这话,平娘心里头就踏实了许多,笑着说:“那妾身让三姑娘这段时间抓紧时间学规矩、练仪态,别到时候去了丢丑。” 沈仲磊刚想说什么,就见墨泽从外面小碎步进来。 “老爷,夫人卖了一间铺面,刚才有人拿着文书来衙门办手续呢!” “当真?”沈仲磊皱眉问。 “房契上不是夫人的名字,是郭嬷嬷的名字。” “叫人把文书送到书房,我看看。”沈仲磊说着起身,离开了平娘的院子。 平娘没想到沈仲磊居然还派人监视着许氏的一举一动,想来这次是真动了怒。 她在房里转了几圈,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出门直奔正房屋里而去…… 许氏这边终于把铺面卖了出去,准备自己再添一些,凑一千两银子给许毅豪。 “那铺子位置不错,这次卖得急,被人压价压得厉害,真是亏大了。”许氏看着卖铺子文书心疼不已,“若是慢慢找买家,至少能多卖一百两银子。” 但是许毅豪那边豁出去要跟她耗着,她也只能花钱买清净。 许氏将一千两银票交给含巧,道:“你赶紧的,把银票还有那几个丫鬟,一并给毅豪送去,家里都已经送信来催了,若是再由着他在永州府耗下去,到时候万一赶不上在家过年,家里还不得闹翻了天。” 念巧揣着银票,有些犹豫地问:“夫人,真把那四个丫鬟都给表少爷?” 许氏头疼地靠在床头,摆手道:“不过几个丫鬟,也不值什么,都给他便是了!” 含巧想了想,最后还是道:“夫人,其他三个也就算了,可是春兰的娘是老太太房里的姜嬷嬷,若是这么给了表少爷,回头万一老夫人那边问起……” 姜嬷嬷是沈老太太的梳头嬷嬷,跟在老太太身边少说也得有二十多年了,深得老太太信任。 就这样把人给了表少爷,回头若是姜嬷嬷得知,梳头的时候在老太太耳边说上几句什么,许氏的日子怕是就不会好过。 “问了又如何,我是把她卖了还是把她打死了?她自个儿喜欢攀高枝儿,如今跟了主子,岂不正好遂了她的心意,老夫人难道还会为了一个梳头婆子的女儿开罪我不成?” 许氏现在只求赶紧把许毅豪打发走,恨不得他要什么都答应。 含巧平时跟春兰关系不错,知道她不想跟表少爷去许家,但见许氏这样也不敢再劝,转身刚一出门,就跟匆匆赶来的平娘撞了个满怀。 “哎呦,这是着的什么急,走路都不长眼睛了!” “含巧姑娘,真是对不住,我有急事找夫人,没看见你从屋里出来。”平娘赶紧扶住含巧,连声道歉。 “夫人不舒服,刚歇下,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含巧心里头本就不痛快,不敢跟许氏发作,正好拿平娘撒气。 平娘见含巧不肯放自己过去,也恨不得直接转身离开,反正许氏被沈仲磊抓到,也怪不到自己身上。 但许氏到底是主母,沈天舒不过是个姑娘,说不定一两年后就要嫁人了。 她可不敢把宝都押在沈天舒身上,许氏这边也得好生笼络着。 “含巧姑娘,当真是急事儿,十万火急的事儿。”平娘见含巧没有让开的意思,只得凑近些小声说,“老爷知道有一间挂在郭嬷嬷名下的铺子被卖了,已经叫人去衙门里取文书回来看来,怕是一会儿就要来找夫人对证了,我是来给夫人送信儿的啊!您跟夫人说一声,我得赶紧走了,若是被老爷发现,就该知道我来报信儿了。” 含巧开始见平娘凑过来说话,脸上还十分地不耐烦,一听竟然是这件事,登时便慌了,赶紧转身回到内室,将刚才平娘说的,一五一十告诉许氏。 “老爷这是派人查我?”许氏又惊又怒,心里又慌得不行,脑子里面糊做一团,“那,那如今可怎么是好啊?” 好在含巧比许氏冷静,想了片刻道:“夫人,老爷只知道您卖了个铺面,又不知道您用这个钱做什么,银票如今还在咱们手里,只要咱们不承认是给表少爷的,老爷又没有证据。” “对,对!”许氏赶紧道,“快把银票拿出来,放到柜子里的匣子里去。” 含巧刚把银票收好,正房屋的门帘子就被挑起,沈仲磊黑沉着脸从外面迈步进屋。 “啪”地一声将一叠文书摔在许氏面前,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一下!” 第082章 好姐妹 “老爷,这是怎么了?”许氏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样子,捡起桌上的文书看了一遍道,“咦,这不是我卖店面的契书么,怎么会在老爷这里?” “家里是揭不开锅了还是怎么了?你这么着急卖铺面做什么?” “哦,这不是前两天让含巧收拾东西么,看到房契才突然想起,这个铺面当初是买在郭嬷嬷名下的,如今郭嬷嬷也被撵到庄子上去了,我这不是觉得还落在她名下也不太妥当,不如就趁着年前卖掉也省心了。” 许氏说完仿佛才反应过来一样,一脸受伤地抬头看向沈仲磊道:“老爷,您这是在找人查我?” 沈仲磊微微有些不自在,但是面上却没表现出来道:“你这铺面卖得这样便宜,衙门里的人看见报到我这里,所以我才来问问你!” 含巧忙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道:“老爷,都是奴婢的错,夫人在病中,这件事便让奴婢去办,奴婢不懂行情,所以跟人家谈的价钱就有些低。 “回来之后,夫人也说价钱太低,但是既然跟人家说好了,就不该再反悔。夫人还说,反正铺子当初买的便宜,也是因为这几年老爷把永州府治理得好,才会翻了一倍的价钱,这几年租金也收了不少,咱们也不亏,所以就这样签了契书。” 含巧这话,不但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捧了许氏,还狠狠地拍了沈仲磊的马屁。 沈仲磊进屋的时候气势惊人,就是憋着跟许氏吵架来的,但是被许氏主仆如此这样,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这会儿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行吧,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没被人骗了就行。”沈仲磊说完转身离开。 墨泽赶紧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冲许氏行了个礼,快步跟着沈仲磊离开。 看到人走了,许氏整个人软下|身子,靠在引枕上,长出一口气道:“多亏平娘过来报信儿,也多亏了你机灵,不然又得闹上一场。”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含巧问,“夫人,那咱们现在,银票和丫鬟还要给表少爷送去么?” 许氏咬牙道:“送,这就送去,让他们收拾好东西,明个儿一早就出城,夜长梦多,不能再耽搁了!” 含巧拿好银票,出去将许毅豪要的四个丫鬟叫到一处。 春兰一看到含巧,脸色瞬间就白了:“夫人真的要把我们几个送给表少爷?” 含巧叹了口气道:“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如今只要表少爷肯走,夫人恨不得什么都答应,连铺子都卖了,更何况是几个丫鬟。”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留在老太太身边。”春兰的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许家是什么样子,虽然她没去过,但是这几年在府里,也算是有所了解。 许家门第低,也没什么家底儿,原本还在沈府老宅的时候,他们害怕沈老太太,也不敢随便来打秋风。 许氏当时也只有自己从牙缝里省出来点儿钱,偷偷地贴补娘家。 直到沈仲磊被授官,全家来到永州府之后,许氏终于能够自己当家做主,胆子便越来越大,每年都挪钱去贴补娘家。 许家的胃口便也这样一步步被养大了。 这样的一个全家贴着出嫁女吸血过日子的人家,去了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春兰抹了把眼泪道:“夫人若非让我跟表少爷走,我不如死了干脆!” 含巧闻言吓了一跳,赶紧道:“傻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做下人的,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在哪儿伺候人还不是伺候呢!留着命以后说不定还有好日子,若是连命都没了,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春兰摇头道:“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是那种攀高枝儿,心心念念想着要跟主子,做通房做姨娘的人,之前本就是表少爷强迫我的,我听你的话忍下来了,如今还要我去伺候他?我做不到!” “你就算不想想自个儿,也该想想家里人,若是连命都没了,你爹娘兄弟该多伤心?” “我娘当初让我跟着老爷来永州府,说的是让我历练历练,等我年纪差不多了,就让老夫人把我要回去,给我说人家……可是我现在……我哪里还有脸面再回去!” 含巧不说家里还好,一说到父母家人,春兰登时哭得更厉害了。 含巧知道春兰的性子犟,之前被许毅豪破了身子,就是她劝了好久,才勉强忍下来了,如今若是真来硬的,她说不定真会寻死觅活,到时候可就闹得无法收场了。 “你先别哭了,咱们姐妹这几年关系这样好,我也不忍心见你这样。”含巧装作下定决心咬牙道,“罢了,我拼着被夫人责骂,再去帮你说说情。” “那就多谢含巧姐姐了。”春兰一脸感动地看着含巧。 含巧暂时先安抚住春兰,回去却并没有找许氏说情,直接找到当初准给沈天舒用的迷|药,在院子里耽搁一会儿时间,这才重新回去找春兰。 她进门就满脸喜色地说:“春兰,我跟夫人好说歹说,夫人终于松口了,说左右还有三个人,都给过去也就是了,想来也不差你一个。” 含巧这话说得在理,春兰原本还在掉眼泪,一听这话,登时惊喜地抬头看向她。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含巧道,“我就跟夫人说,你娘到底是老太太身边得用的人,你也是老太太给分过来的,若是真给了表少爷,夫人回去也不好跟老太太交代。夫人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便说不送你过去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春兰破涕为笑,“含巧姐姐,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为姐姐赴汤蹈火,妹妹都在所不辞。” “你这傻孩子,我有什么需要你赴汤蹈火的事儿。”含巧说着,转身到了一碗茶,将藏在手心儿里的迷|药放进去,转身递给春兰道,“你看看,嗓子都哭哑了,这回好了,快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看着春兰将茶水一饮而尽,含巧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第083章 会去牢里给你送年夜饭的! 腊月十六,沈天舒又要出门去赴宴。 这次要去城郊的一处庄子,不得不一大早起床梳洗打扮,早早地出门。 进了腊月虽然没有再下过雪,但是天儿也是一天冷过一天。 杨嬷嬷在车里放了脚炉,还给她塞了个热乎乎的手炉,一个劲儿叮嘱明卉别忘了换炭,生怕把沈天舒冻着。 车子厚实的门帘一放下来,登时就将外面的冷风全都隔绝了。 因为起得早,沈天舒便在车里闭目养神,顺便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事儿。 如今赵家老夫人大好了,最近都已经能带着赵夫人跟赵君容一道出门参加宴请了。 宴席上大家聊天,自然少不得要说起赵老夫人被华安堂误诊差点儿丧命,最后被潼娘子相救的事儿。 大家平时日子过得无趣,这种事情自然是极好的谈资。 说完潼娘子妙手回春,紧接着众人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赵老夫人的保养秘方上,六十出头看着还像五十岁,甚至还没彻底绝|经,这简直是所有女人的理想状态。 所以赵老夫人仅参加了两次宴会,潼娘子的名声就在永州府上层圈子传开了,许多人都在打听潼娘子。 但是沈天舒一直在等的人却始终没有露面。 原本沈天舒还有些着急,但自从拿到瑞亲王府的请帖之后,她又渐渐冷静下来。 有些事是急不来的,越急越容易出错,还是先看看瑞亲王府这次的宴会到底搞什么名堂再做筹谋为好。 很快,马车出了城门,驶上官道。 明卉道:“姑娘今个儿起得太早了,还是睡会儿吧、奴婢问过了,从出城到庄子上,差不多得一个时辰的车程呢!” 沈天舒不知睡了多久,被外面的救命声吵醒。 只听得一个女声正在大喊:“救命——” “出什么事了?”明卉将车帘挑开一道小缝,向车夫老严询问。 “咱们刚从官道上拐下来,正停这儿饮马呢,只听到官道那边有人喊救命,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儿。” “老严,你过去看看,能帮的话就给搭把手。” “好嘞,小的这就去。”车夫老严重新返回官道看了一眼,回来道,“大姑娘,官道上有个丫头跳了马车,应该是摔着了,伏在地上起不来,但是嘴里还叫着救命……那丫头还有点眼熟,好像是咱们府上的春兰。但是也不对啊,春兰怎么可能在这儿呢,估计是人有相似,小的看错眼了。” 明卉闻言,却立刻想起来这两天府里的消息,都说许毅豪把他睡过的几个丫鬟一并要走了,若是这样,说不定还真是春兰。 “怎么回事?”沈天舒也听出不对来,“春兰不是正房院里的针线丫头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在城外跳马车?咱们过去看看。” 老严和明卉赶紧拿了脚凳,扶着沈天舒下车,去官道上一看究竟。 春兰似乎是摔伤了腿,瘫坐在地上起不来身。 马车里的人非但没有下来查看春兰的情况,还一直骂骂咧咧,一听就是许毅豪的声音。 “还真把自个儿当贞洁烈女了?你是天仙儿啊?爷就那么愿意睡你?呸!不知好歹的东西!今天要么你爬上来,老老实实地跟爷走,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春兰闻言,非但没想爬回车上,反倒还努力蹭着往后退。 许毅豪见状越发火大,怒道:“行,你不是喜欢跳车么,爷就成全你。来人,从她身上给爷压过去,死不死全看她的造化了!” 此处已经远离城门,路上前后都看不到人,春兰左顾右盼都没找到可求助的人,不由得露出绝望的神色,却坚决不肯服软。 “我宁可死了也不会跟你走的!” “好,够硬气!”许毅豪的声音中满是阴狠,“那就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跟你一样硬气了,给我压过去!” 春兰露出绝望的神色,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且慢!”沈天舒从岔路口出来,走到春兰身边,“我们府上的丫鬟,岂是你说压过去就压过去的?” “什么你们府上,她如今已经归爷了!”许毅豪一看到沈天舒,眼神立刻就不对了,没想到临走前,竟然能在这般荒山野岭遇到她。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左右无人的,许毅豪眯起眼睛,伸手摸着下巴,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你说她归你了,卖身契呢?”沈天舒沉声问。 春兰虽然是沈府的丫鬟,却并非是二房的,卖身契都在沈老夫人的手里攥着,把人打发来做事,也并没把卖身契交给许氏。 其实这也说明,沈老太太从未想过将这丫鬟配给沈仲磊,是让许氏放心的意思。 只可惜许氏自己在外当家做主了几年,舒坦惯了,就忘了沈老太太的厉害,竟然敢把春兰就这么给出去了,也不怕回去不好交代。 “卖身契……”许毅豪根本不知道这些,扭头去看怜雪。 怜雪摇摇头,低声道:“姑奶奶只给了三个丫鬟的卖身契,并没有春兰的。 春兰此时也看出沈天舒是向着自己的,急忙道:“大姑娘,奴婢不想跟表少爷走,是被含巧用迷|药迷晕了弄上车的。奴婢一醒就直接跳车了,求大姑娘救救奴婢!” 许毅豪此时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春兰身上了。 春兰虽然生得清秀可人,也有一身傲气,比其他三个丫鬟都带劲儿,但那里比得过高冷的沈天舒。 如今他身子也大好了,如此天时地利,再不把人给办了,那可真对不起老天爷给他安排的大好机会了。 沈天舒示意明卉把春兰扶到一边道:“既然没有卖身契,你这就是诱拐他人奴仆,你是要把人交给我,自己麻利儿地走人,还是要我把你带回永州府衙门,让我爹给你寻个合适的罪名,今年过年就在大牢里过如何?正好去陪陪那两个被你花钱雇来的傻子,他俩在牢里,怕是得天天盼着找你算账吧? “不过你放心,你姑母那么疼你,肯定会去牢里给你送年夜饭的!” 第084章 女扮男装 许毅豪见前后无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下车一步步逼近沈天舒,笑得一脸油腻,两眼放光道:“舒妹妹这么想救人,不如拿自己来换啊?” 严叔跟明卉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惊呆了。 许家的家世虽然比不上沈家,但好歹也是耕读传家,世代乡贤,怎么会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天舒却一点都不惊讶,只淡淡地看了眼许毅豪的面色。 之前吃药需要禁欲,许毅豪为了自己下半身的幸福,自然不敢造次。 憋了那么长时间,一停药解禁,就跟开看了闸的洪水似的,怕是一天都没闲着。 明卉来得晚,并不知道以前的事儿,急得将沈天舒挡在自己身后道:“还请表少爷放尊重些!” 严叔也握紧了手里的鞭子,做好随时出手护主的准备。 沈天舒道:“今日有人在城郊庄子宴请宾客,这里是出城去庄子的必经之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经过,所以我劝你把那些个见不得人的花花肠子都收一收,许家少爷的名头,在我们永州府可不好使!” 许毅豪阴恻恻地盯着沈天舒看了半晌,到底还是理智回笼,抬手指着沈天舒道:“行,你可真行!你最好小心点儿,以后别犯在爷的手里,不然……” 他说完转身回了车上,吩咐道:“咱们走!” 马车缓慢起步,很快就重回官道,继续前行。 许毅豪只觉自己憋了一肚子邪火,坐在车里一个劲儿地喘粗气,怎么都消不下去。 他顺手从旁边拉过来一个丫鬟,单手扯开对方的衣襟,不顾对方的哭求挣扎,竟在车上就泻起火来。 一番事毕,许毅豪心情大好,得意不已。 他暗自心道,这御医开的药方就是非同凡响,自己吃完药,非但重新找回往日雄风,而且还比以前更加持久,倒颇有些坏事变好事的意思。 看着许毅豪的马车离开,沈天舒来到春兰身边,检查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只是扭伤了脚踝。 她之所以瘫软在地行动困难,只是因为迷药的劲儿还没彻底过去。 “多谢大姑娘救命之恩,春兰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春兰哭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挣扎着想要给沈天舒磕头。 “先回马车上再说吧,别回头真有人经过看见就不好了。” 春兰在明卉的帮助下,费劲地上了马车。 好在沈天舒的马车宽敞,里面坐下三个人也不觉得局促。 严叔赶车继续朝着目的地而去。 明卉从药匣内找出红花油,给春兰揉着扭伤的脚踝。 “春兰姐姐忍着点儿,怕是有些疼。” “都落得这个地步了,还怕什么疼不疼的。”春兰苦笑道。 沈天舒问:“你今后如何打算,是跟我回府还是我叫人给你送回老家去?” 春兰的卖身契在沈老太太手里,她没有户籍,根本没办法独自在外面生活,若是被人抓住便是逃奴,到时候的下场会比跟着许毅豪还要悲惨许多。 但是沈家她此时也没法儿回去,毕竟许氏是将她送给了许毅豪,此时回去,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所以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回老家去,她的老子娘和兄弟姐妹都在沈家老宅,回去先商量出个法子,在沈老太太面前过了明路,自然就不怕许氏这边了。 春兰却两个都不想选,她努力撑起身子,跪在沈天舒面前,磕头道:“大姑娘救了奴婢,还这般替奴婢打算,奴婢本不该再有别的要求,可无论是沈府还是老宅,奴婢都不想回去,还望大姑娘可怜可怜奴婢,将奴婢随便安排在姑娘手下哪个庄子上,了此余生便是了。” “你若真去了我的庄子上,以后再想回家,可就难了。” 沈天舒如今将人救了,直接送回老宅,那是心善救人,倘若把人救了却藏在自己庄子上,以后再拿出来说事儿,那弄不好就变成了心机重、城府深了。 “奴婢没脸再回家见老太太,也没脸见父母兄弟,与其给他们丢人,倒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地过下半辈子。” 沈天舒见她身子东摇西晃还坚持跪着哀求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罢了,现在先不说这些。明卉,你再烧一壶水来,此时车上也没有药材,离城也这么远了,只能多喝些水,把体内残余的迷|药尽快排出去才好。” 一听到迷|药,春兰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当初老夫人将她送到许氏手里的时候,含巧也正好刚被领进府里学规矩。 虽说含巧是许氏陪房嬷嬷的女儿,但是两个人很是投缘,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在永州府五年多的时间里,春兰没有亲人在身边,是真真切切把含巧当做姐妹来相处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最后坑了自己的,竟然就是前一刻还在安慰自己、要替自己出头求情的含巧。 想起当初被老夫人送到许氏身边之前,她娘就曾经叮嘱过她,人心隔肚皮,不要太相信别人。 想这几年在沈府,她处处谨慎,跟周围人都淡淡的,唯独只信了含巧一个人。 她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知己,殊不知五年时间,她竟都没能看清这个人。 马车又走了差不多一刻钟,终于来到今日赴宴庄子。 沈天舒将春兰留在马车上,让严叔帮着多照看一二,自己带着明卉下车。 这庄子是今年新建成的,之前还没有人来过,今个儿设宴还是头一遭对外公开。 庄子门口的匾额不似一般庄子,会写上某某庄的名字,却只写了两个大字——镜光。 明卉扶着沈天舒,小声道:“姑娘,这庄子的名字好奇怪啊!” “汤泉吐艳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沈天舒带着明卉拾级而上,“难怪大冬天的还要在城外庄子开宴,原来是有温泉啊。” “沈大姑娘果然聪慧过人。”随着说话声,从庄子里面走出来一位翩翩少年,声音清脆。 沈天舒并不认识来人,但一眼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于是微笑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第085章 郭半城 “我姓郭,名欣桐,正好你来得早,园子里没什么人,我带你四处逛逛。” 听了这话沈天舒立刻晓得对方的身份。 今日设宴的主家便是郭家。 郭家本是应天府郭氏家族的旁支,迁居永州府零陵县已近百年,如今已经发展为四堂三十七房的大家族,为永州地区之首富。 民间传言郭家“耕牛两千头,奴仆八百人”,素有郭半城的名号。 郭家老太爷郭宁鑫年事已高,如今虽然还占据家主之位,家族的一应事务,都已经交给长子郭祥明代为打理。 而这位郭欣桐,便是郭祥明的老来得女,更是郭家这一辈儿唯一一位千金,家中叔伯兄长无数,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只是沈天舒在脑海中搜寻了许久,也没有自己与郭家千金有交情的记忆。 郭欣桐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又做男孩打扮,却十分会察言观色,见沈天舒眼中闪过困惑的神色,立刻解释道:“你我之前的确未曾谋面,但是我听过沈大姑娘勇救幼妹的事儿,钦佩至极,今日才特意过来的。所以刚才听得下人来报,说沈大姑娘到了,我就急忙迎出来了。” 她一说起话来,却是爽利得很,将性格展露无疑。 沈云瑶和沈云蕙被劫之事,虽然沈仲磊已经努力在减少影响,却也不可能瞒得滴水不漏,毕竟知道消息的人着实不少。 只是绝大部分人,即便知道,也只会在背后传来传去,肯定不会当面提起。 “那就有劳郭少爷了!”沈天舒顺势开了个玩笑,微微俯身行了个礼。 郭欣桐也拱手冲沈天舒还了个男子礼,还拖着戏腔念了句:“沈姑娘这厢有礼了!” 二人说罢相视一笑。 郭欣桐抚掌道:“沈大姑娘真是个妙人儿,真后悔我以前一到宴会就躲得远远的,不然咱们早就认识了。” “我倒觉得刚刚好。”沈天舒一边跟着郭欣桐往园子里走,一边道,“对我来说,只要是好事情,就从来都不嫌晚,什么时候遇上,都是最好的时候。” “这话说得极好!”郭欣桐听得两眼放光,“真是说到我的心坎儿里去了,只可惜我没什么学识,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来。” 两个人一路朝这园子里走去,沈天舒真切地感受到了“郭半城”的财力。 应该是有人从山里掘出了温泉,于是郭家干脆将山头买下来,建了这样一座园子。 据郭欣桐介绍,这庄子从发掘温泉直到建成,足足花了三年时间。 天冷的时候,每个房间下面都会有温泉水经过,来保证屋内温暖如春。每间客房也都有单独的池子可以泡澡。 而且利用温泉水给房间走廊升温这一特点,可以做到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许多原本只开一季的花,在庄子里,一年便可开上夏冬两季。 就连后面的花园,都在不显眼的地方凿出石渠,让温泉水经过,使庄子内比外面要暖和许多,难怪刚才郭欣桐只穿了一身翩翩男装,连披风或是大氅都没加就出来了。 在园子里,完全没有南方冬天阴冷的感觉,两个人只逛了一会儿,沈天舒竟就有些冒汗了,便也除去了披风。 “怎么样,这儿是不是特别棒?”郭欣桐献宝似的说,“今年冬天我都会住在这儿,你得空了就来找我玩儿啊。” “此话当真?我可真要来的。” “来啊!到时候只有咱们两个人,才能没人打扰地好好地泡温泉。” 两个人在园子里逛了一大圈,直逛得额头冒汗才回到接待客人的花厅。 花厅内也引了温泉水入内,温暖如春,开门就是扑鼻的花香。 沈天舒正准备入内,郭欣桐却突然停住脚步,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 郭欣桐怔楞片刻,神色有些慌乱道:“没事儿,你先进去,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先去处理一下。” “你面色有些不太对劲,真的没事儿么?”沈天舒关切地问,“叫两个下人陪你一起吧!” “好,你今天玩得高兴点儿。”郭欣桐说罢,像是被什么在后面撵似的,快步离开了花厅。 沈天舒跟郭欣桐今日初次见面,虽然刚才相谈甚欢,却也不好追问别人的私事。 但是大半天的宴会下来,却依旧没有见到郭欣桐的身影。 临近告辞之时,见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天舒才忍不住向郭夫人询问道:“不知欣桐今日怎么一直没有出现,可是身子不适?” 郭夫人一听这话,视线就先下意识地左右环顾,见周围并没有人,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对沈天舒道:“那孩子今日来葵水了,所以只能回房歇着去了,她自个儿也没想到会突然提前,还说让我替她跟你告个罪,只能等年后再招待你来庄子上玩儿了。” “我可以去看看欣桐么?”沈天舒说完又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这个要求可能太唐突了,若是不方便,还望郭夫人不要见怪。” 郭欣桐自小跟在一群叔叔哥哥们身后长大,从来都是男孩子性格。 郭夫人以前为此也十分头疼,但是郭家老太爷发话,让家里人谁都不许拘着她,这才只得作罢。 所以如今见郭欣桐竟然主动跟沈天舒交往,还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架势,当真是让郭夫人欣喜不已,生怕沈天舒觉得自家怠慢。 “真是对不住,桐儿这孩子,每次来葵水都十分不适,只是怕冲撞了沈大姑娘。”郭氏道,“不然这样,我打发人去看一眼。” 不多时,下人回来道:“夫人,姑娘说请沈姑娘过去。” 郭夫人闻言,表情竟十分惊喜,亲自带着沈天舒去了后院。 后院是谢绝客人进入的,里面的一草一木较之外面更加精致。 房内比其他屋子还要更热,进屋后又穿过两道厚实的门帘子,最后才到了郭欣桐的卧房。 进屋才走了几步路,沈天舒额头就已经开始冒汗。 只见郭欣桐靠在床头,神情些微有些恍惚。 郭欣桐看到沈天舒,勉强笑了一下,开口说话却颠三倒四,连不成语句:“来怎么你了?” 第086章 主动揭示身份 郭欣桐自个儿也知道自己说的不对,但是呵欠一个接着一个,根本无法集中精力,精神也越发恍惚。 沈天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顺势扣住脉搏。 郭欣桐的脉搏沉细,表情也渐渐变得越发淡漠。 沈天舒心下有数道:“郭夫人可知道近些日子在永州府名声大振的潼娘子?” “自然知道。”郭夫人激动得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我这些日子也想尽办法想找潼娘子帮桐儿看病呢,只是这潼娘子神龙见首不见尾,根本就难觅行踪,难道沈大姑娘能联系到潼娘子?” “潼娘子有事想见你家老夫人,但是老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的,她不得法门,我原想着趁着这次宴请,帮忙牵个线,做个中间人,没成想却遇见欣桐这样的情形,看来这也是老天爷不忍让欣桐继续受苦,才给安排了这样一出巧合。” “阿弥陀佛,如果当真能治好我家欣桐,见老太太又有何难,郭家把潼娘子封为座上宾都不在话下。” “既然如此,那择日不如撞日,后天辰时还在这庄子上碰面如何?” “那就有劳沈大姑娘了。”郭夫人千恩万谢地把沈天舒送出庄子,急忙打发人回去给老宅送信。 郭老夫人当天就心急地赶到庄子上。 “当真是潼娘子?” “娘,是沈府大姑娘说的,想必也不可能骗咱们,是真是假,后天看见就知道了。” “我可怜的桐儿,还要再多受几日的苦。” 婆媳二人在焦急中度过了一天两夜,终于等到约好的日子。 郭夫人一大早就打发人去官道上和山脚下候着。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的时候,一辆青布帷幔的桐油顶马车从官道上驶来,在路口右拐进入去庄子的必经之路。 郭府的下人急忙将车引到山上庄子门口,郭家婆媳早就相携着在门口翘首以盼。 邱军稳稳地停下马车,摆好脚凳,让沈天舒下车。 “这位便是潼娘子吧!”郭夫人说着话迎上来,“大老远坐车过来,一路辛苦了。” 沈天舒却定定地看着郭老夫人,半晌才道:“五年过去了,老夫人保养得当,如今看来身子骨还很康健。” 郭夫人还没搞清楚潼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郭老夫人却微微变了脸色。 “今日唐突,但还是想先跟郭老夫人借一步说话。”沈天舒继续道。 因为她之前特意点了五年这个时间点,所以郭老夫人并没有要犹豫,直接点头道:“那就请潼娘子移步花厅,咱们坐着慢慢说。” 到了花厅之后,沈天舒让郭老夫人屏退所有人之后,抬手摘掉了自己的帷帽。 郭老夫人先是一愣,但她这几年虽然深居简出,可还是有些应酬是躲不掉的,也曾跟沈天舒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很快就认出她来。 “沈大姑娘,这样戏耍我郭家有意思么?”郭老夫人愠怒道。 “还请老夫人稍安勿躁,我这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沈天舒冲郭老夫人行礼赔罪道,“老夫人五年前病入膏肓,恰巧姜潼姜大夫游历路过,救了您的性命,不知您可否还记得这件事?” “自然记得,姜神医医术出神入化,救我于危重。我一心想要报恩,没成想还未付诸行动,姜府就出了事……”郭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看向沈天舒问,“沈大姑娘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沈天舒垂眸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乃姜潼姜大夫的徒弟。” 这话说得着实太像江湖骗子,若非知道沈天舒确是知府大人的千金,郭老夫人此时都想叫人进来把这骗子叉出去了。 “老夫人若是不信,不如看看这个。”沈天舒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递过去。 郭老夫人展开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看看手中的纸,又抬头看看沈天舒。 这几张纸上,写的竟是连她自己当年都没有看到过的医案。 从初诊到复诊再到后期的恢复,还有几次调整用药,上面都写得一清二楚,勾起了她的回忆,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只听沈天舒继续道:“当初姜大夫离开之时,老夫人送给她一块玉佩,说凭玉佩可以找您帮忙,姜大夫推脱不过,最后虽然还是没有收下玉佩,却取了一方绣有您名字的丝帕带走。 “只可惜姜家被人血洗满门,丝帕也早已难觅芳踪,不知郭老夫人,是否还愿意兑现当年的承诺。” “自然!”郭老夫人毫不含糊地说,“我们郭家一百多年时间发展到如今这般规模,靠的就是言出必行。姜神医救我一命,你既然真是她的徒弟,我也愿意兑现这个承诺,只是不知道沈大姑娘身为知府之女,还有什么需要我们郭家效力的。” “我要查清姜府遇害的幕后黑手,为姜家上下主仆几百口人报仇雪恨。”短短两句话,沈天舒说得却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她平复着自己心底不断翻涌的仇恨之火,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缓道,“郭老夫人不用担心,我不会提出什么非分的请求,只是我如今用潼娘子的名号对外行走,治病救人的同时查找线索,希望郭家能帮我扫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将这个身份继续隐瞒下去。” 郭老夫人都已经做好沈天舒会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没成想最后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对郭家来说,简直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的请求。 “只是这样?”郭老夫人狐疑地问,“那给桐儿看病,是不是还要再加一个要求?” 沈天舒摇摇头道:“郭老夫人,我今日来,不是想要挟您,更不是想居功自傲,提出什么无礼的要求。姜大夫当年救您,也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我今日也是被逼无奈,才登门求您能够对我伸出援手的。 “至于欣桐的病,我们虽然只见过短短的一面,我却已经将她当做朋友看待,怎么会有要求?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她经净之后方可治疗。” 第087章 最亲不过娘舅 听到沈天舒这样说,郭老夫人才是真正动容。 她的神色缓和下来,一直紧绷的身子也稍稍放松,语气中带着怀念地说:“沈大姑娘这般说话,当真有几分当年姜神医的品格。当年若非姜神医,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入土了,你既然是她的徒弟,又是为了查出她的死因,我自然会全力帮你的。” “多谢郭老夫人,不过这件事,还请郭老夫人暂时替我保密。” “这是自然。” 跟郭老夫人聊过之后,沈天舒重新戴好帷帽,跟着郭夫人一起去看了郭欣桐。 与上次相见比起来,郭欣桐的情况更加严重了一些,与她说话都毫无反应。 沈天舒上前给她诊脉后,将一张纸条交给郭夫人道:“待病人此次经净,派人去这里送个消息,我会过来的。” “多谢潼娘子。”郭夫人接过纸条,看了一遍之后,小心翼翼地揣进袖袋里。 将沈天舒送走之后,郭夫人才问:“娘,这位潼娘子找您有什么事?” 郭老夫人道:“她是我救命恩人的徒儿,你告诉家里人,以后遇到潼娘子,要恭敬,多多帮衬。” 郭夫人没想到是这样一层关系,忙道:“娘的救命恩人,就是咱们郭家的救命恩人,对方的徒儿,自然也不是外人。娘放心,儿媳这就叫人去各房传话。” 沈天舒回到家,杨嬷嬷立刻迎出来道:“姑娘一大早这是去哪儿了,舅老爷来了,这会儿跟老爷在正房说话,等着姑娘回来开饭呢!老爷都打发人来问好几回了,您都没回来,可把老奴给急死了。” “舅舅来了?”沈天舒没想到自己才刚打发人送去示好的年礼,刘敬元竟然亲自来了。 “可不是么,舅老爷说是来送年礼,其实还不是来看姑娘的。”杨嬷嬷一脸喜色,她之前经常劝沈天舒要跟刘家搞好关系,但是沈天舒一直都不当回事儿,如今总算是开窍了,“姑娘赶紧换身衣裳,老奴陪着姑娘去见舅老爷。” 俗话说,外甥像舅。 刘敬元跟沈天舒虽然脸型不同,但五官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也不知是原主残留的情感还是血缘之间有着天生的纽带,沈天舒看到刘敬元的时候,就从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舅舅。”沈天舒上前见礼,一声舅舅唤出来,眼圈儿瞬间红了。 刘敬元直接起身,将沈天舒扶起来道:“舒儿不必多礼,咱们甥舅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这三年里,我丁忧在家,心里惦记你,却也没法儿过来看你。如今丁忧已满,年后又要够奔杭州府任职,便趁着送年礼过来,不然等下次相见,我们舒儿估计都已经嫁为人妇了。” “我也一直挂念着舅舅,听说舅舅起复得了杭州知府的美差,着实替舅舅高兴。外祖家人丁稀薄,从今往后就只能靠舅舅撑门立户了。” 刘敬元闻言感慨道:“上次见你还是个小姑娘,只知道哭,如今成大姑娘了,行事说话也有章法了。” 沈仲磊对沈天舒无故跑出去一上午十分不满,但是刘敬元难得过府一次,他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儿训斥女儿。 “回来就好,就等你一起吃饭呢!”沈仲磊说罢转身吩咐旁边的丫鬟,“告诉后厨,可以开始上菜了。” 吃过午饭,沈仲磊借故回衙门做事,将空间留给刘敬元跟沈天舒,让他俩能单独说说话。 刘敬元跟着沈天舒回了双棠院,看着屋里几个下人,忍不住连连摇头。 沈天舒房里的下人,老的老小的小,光是从行为举止来看,就都不像是熟手。 “唉,你这孩子,半点儿都不会为自己打算,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跟家里说。”刘敬元道,“还好我这次过来送年礼,给你带了两房下人,都是刘家用了几辈子的老人儿了,你娘当年对他们两家有恩,他们也是自愿过来伺候你的。” 沈天舒闻言心下一动,问:“舅舅带来两房下人的事儿,可曾跟父亲提起?” 刘敬元却会意错了,还以为沈天舒是怕沈仲磊不同意,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说这个做什么。再说了,我一个做舅舅的,给外甥女送两房下人,这有什么,还怕你爹不同意么?” “倒不是怕爹爹不同意,只是我在外头给自己置办了一个宅子,若是爹爹不知道,我想把这两房人安顿到外面的宅子上。” “你好端端的出去置办宅子做什么?”刘敬元闻言又惊又怒道,“是不是许氏对你不好?” “舅舅莫急,其实表面上都还过得去。至于私底下,她又不是我亲娘,对我又能好到哪儿去,我爹公务繁忙,也顾不得后宅的事儿。我在家待得气闷,就给自己置了个宅子,偶尔出去散散心,透透气罢了。”沈天舒垂眸道,“我年纪也不小了,等以后嫁了人,就更加身不由己,连这点儿属于自己的空闲都难得再有了。” “是啊,女人一旦嫁了人,就没了在家做姑娘时候的自由了。当年你娘便是如此,生你的时候就伤了元气,后来更是因为家中琐事,一直郁郁寡欢,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听得沈天舒这样说,刘敬元忍不住又想起自己早逝的姐姐,心痛不已,“好孩子,有个自己散心的地方也是好的,你放心,回头我就把这两房人的卖身契交给你,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人了,想怎么用也是你自己的事儿,舅舅不会跟旁人提起的。” “多谢舅舅。”沈天舒没想到,今天竟然一下子解决了两个让她困扰不已的问题,更被刘敬元对外甥女的一片爱护之情所感动。 “你这傻孩子,跟舅舅还客气什么。就像你说的,刘家本来就人丁稀薄,咱们就已经是最亲近的人了。俗话说得好,最亲不过娘舅,就算我去了杭州府,以后有什么事也别自己憋着,写信跟舅舅说也是一样的。” 第088章 眼不见为净 刘敬元在沈家满打满算只待了两日,他离开的当天,沈仲磊带着沈天舒一路把人送到城门外。 “舒儿,舅舅这次一走,咱们甥舅再见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舅舅,骨肉血亲,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的,就算隔得再远,舒儿也是一直惦念你们的。” “等舅舅到杭州府安顿好了,叫你爹派人送你来杭州府玩儿,正好看看你外祖母和舅母,她们也都日日记挂着你呢!万不可跟咱们生分了。” 沈天舒前世家中和睦,极重感情,这一世在沈家人身上没能寻到的亲情,没想到却在刘敬元身上找回来了。 虽然只短短相处了两日,如今看着刘敬元一步三回头,说不完的叮嘱和挂念,沈天舒也忍不住鼻根发酸,眼圈儿里瞬间就噙满了泪水。 “舅舅放心,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去看外祖母和舅母。” 刘敬元更是控制不住情绪,更咽道:“可怜我那姐姐,早早地撒手去了,当初你太年幼,你外祖和外祖母有心把你接到身边照顾,却也未能如愿,只能日日在家诵经念佛,祈祷你能一切平安,若是你外祖能看到你如今长大成人的样子,心里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这下不光是沈天舒,连两边的下人都忍不住开始低头啜泣。 沈仲磊看看女儿,再想到亡妻,虽然强忍着没有落泪,却也红了眼圈儿。 送走刘敬元之后,沈天舒就将他送来的两房下人安排到了自己买的宅子里,连春兰也一并送过去养伤。 这两房下人,一家姓高,一家姓邓。 高家当家的今年四十六,名叫高山,媳妇|方氏,二人膝下一儿两女三个孩子,分别是长子高青松,今年十七岁,长女高秀儿十四,次女高翠儿九岁。 邓家当家的邓华,今年四十九岁,媳妇金氏,长子邓浩二十三,长媳周氏,次子邓鑫十六岁,幼女邓雯才刚六岁。 见到沈天舒,两房人全都跪下磕头道:“见过大姑娘。” “都起来吧,你们都是外祖家的老人儿,不用行这么大的礼。”沈天舒看着众人道,“听舅舅说,你们以前都跟我娘有故,只可惜我娘过世得早,不然看到你们,肯定会很高兴的。” 邓华道:“小人媳妇当年生长子的时候难产,若不是姑奶奶出手,肯定当时就一尸两命,哪里还有今天的好日子,我们一家的命都是姑奶奶给的。所以这次老爷问谁愿意来伺候姑娘,我们一家子当时就决定要来。当初我们没能报答姑奶奶的恩情,只能以后好好伺候姑娘,以慰姑奶奶的在天之灵!” 高山也跟着道:“姑娘,小人嘴笨不会说话,但我自个儿的命就是姑奶奶救的,以后姑娘让小的做什么,小的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我这儿也没什么要死要活的差事,只是自个儿懂些医术,所以想在这儿开间医馆,偏生身份特殊,不好抛头露面,外头买来的人不知根知底,也不敢随便用,多亏舅舅把你们送过来,我才总算有自个儿能靠得住的人了。” 两家人没想到沈天舒年纪轻轻也懂医术,但都没有怀疑。 因为刘雅轩就很有学医的天赋,刘敬元没能继承刘老太爷的衣钵,可是刘雅轩待字闺中之时就已经能帮家里的下人看病治病了。 沈天舒是刘雅轩的女儿,她年纪轻轻有这样的能耐,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这医馆年后才开,你们先且住在这里,春兰那丫头在这儿养伤,正好帮着照看一下,但别让她到处乱走。若是有事,就去双井巷子找邱军,他会想法子递消息给我的。” “是。”邓华道,“我们既然跟着舅老爷来了,就是打定主意要一辈子跟着姑娘的,一切全凭姑娘吩咐。” 将两房人安顿好,沈天舒打道回府,准备换衣服去给许氏请安,却听杨嬷嬷道:“夫人今个儿叫人传话来,说自个儿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免了家里人年前的晨昏定省,姑娘总算能松快几日了。” “说什么静养不静养的,怕是看见我心烦吧!” 沈天舒对许氏的心思,倒是揣摩得十分到位。 那日送走刘敬元之后,父女俩回来全都红着眼睛,情绪低落,让许氏刚有好转的“病”又严重起来,整日哎呦哎呦地说自个儿难受。 但是沈仲磊沉浸在对亡妻的怀念中,一连几日都自个儿睡在书房,许氏根本连人都见不着。 沈天舒虽然平时见不到人,但是每日晨昏定省一次不落,叫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可许氏看到她反倒更加生气,最后干脆借病,把年前的请安都给免了。 “说什么来送年礼,还不就是来给沈天舒撑腰的!”许氏忿忿地跟含巧抱怨,“没人撑腰她都快翻天了,如今有人撑腰,怕是更要不把我这个继母放在眼里了,赵老夫人生病,她还知道去给求一副药王经,如今我病了大半个月,她却半点儿表示都没有!难怪人家都说,不是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隔着心,怎么养也养不熟的!” 其实含巧一直不明白,许氏何苦非要跟沈天舒较劲。 沈天舒今年十六岁,最多再过两三年,就肯定要嫁出去了,到时候眼不见为净,说不定还能借上女婿家的光,何苦非要弄出仇来? 再说了,沈天舒是沈仲磊的嫡长女,她嫁得好坏,直接也会影响家里后面的姑娘。 说句不好听的,倘若真把大姑娘嫁给了许毅豪,等回头再想给二姑娘找个好人家,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愿意有许毅豪那样一个连襟? 帮不上忙不说,还要经常被打秋风,万一许毅豪闹出什么事儿,说不定还要跟着丢人现眼。 可若是沈天舒嫁得好,对二姑娘的婚事只有帮助。 以后沈仲磊仕途越走越好,二姑娘的婚事只有比沈天舒好,没有比她差的道理。 只能说,小门小户教出来的女儿,就是眼皮子浅,看不长远。 含巧如今觉得,该为自个儿的未来多做打算了。 第089章 双井巷子 双井巷子是永州府的一条老街,因巷子两头各有一口水井而得名。 老街上住的,基本都是永州府当地的坐地户,往上数七八辈都住在这儿的那种。 巷子里十几户人家,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了,互相知根知底儿,关系好的,那真是处得比亲戚还近。 这天一大早,巷子里的人家都已经吃过早饭,男人们该出工的去出工,妇人们收拾好家里,各自端着盆,凑到水井边,大家一边洗衣服一边闲聊些家长里短的事儿。 “老邱家那丫头,都回来有些日子了吧?怎么还不回沈府去?” “该不会是犯了错,被沈家给撵出来了吧?” 一个妇人冲众人招招手,神秘兮兮地俯身低声道:“我这几日去买菜,总能看见邱婶,不是买猪蹄儿就是买棒骨的,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你们说,会不会是……”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坐直身子,双手在自己肚子前面一比划。 众人一看就明白她的意思,是怀疑明玉有了身子才被撵出府的。 “那老邱家是啥打算啊?还买好吃的呢?心也够大的。” “这准保是打算把孩子生下来了啊!”刚才说话的妇人一脸笃定的模样,“只要到时候生出个儿子来,自然就水涨船高,母凭子贵了呗!” “这位大婶儿,俗话说得好,话不能乱说,饭不能乱吃。你是大夫还是稳婆?你亲眼看见人家有身子了?张嘴就凭空污人清白,可也真说得出口啊!” “喂,我们自己洗衣服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旁人我管不着,可你都说到我房里丫鬟头上了,还不许我替她说几句话了?” 沈天舒今个儿是特意来看明玉的,谁知刚在胡同口下车,就听到几个妇人在水池边嚼舌头,忍不住开口反驳。 “你房里的丫鬟?她不是在沈府……”说闲话的妇人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这位不就是知府府上的么? 明卉道:“明玉姐姐是为了保护主子受的伤,为此不但得了老爷的赏,我们姑娘也赏了银子,别说是吃一顿猪蹄排骨了,就算天天吃也吃得起!” 几个洗衣服的妇人脸色讪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目送着沈天舒带着明卉直奔邱家而去。 “好家伙,邱家这是要发达了,连知府家的姑娘都亲自登门来了。” 明卉上前扣门,是邱军出来应的门,门一开看到沈天舒就吓了一跳。 “哎呦,大姑娘怎么来了,快请屋里坐。”邱军赶紧把人往屋里请,“我们这样乱七八糟的小地方,都怕脏了姑娘的脚。” “我今日无事,过来看看明玉。” “这丫头可真是有大造化了,竟然还劳动姑娘来看她。”邱军说着将沈天舒引到正房,刚一进门就冲着西屋喊,“明玉,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明玉其实伤势并不重,既没伤到要害也没伤到筋骨,但因为匕首正扎在肩膀上,伤口没愈合之前,右胳膊没法儿大范围活动,所以沈天舒干脆让她在家好好养伤,等过完年再回府。 明玉在家穿着她娘宽松的棉袄棉裤,连肩膀上裹着绑带上着药都看不出来,趿拉着一双大黑棉鞋从屋里出来。 “谁来了……啊……”明玉一眼看到沈天舒,吓得转身跑回屋里,“哥,姑娘来了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像什么样子。” “又没有外人,躲什么啊。”沈天舒直接进屋,看见炕桌上摊开着许多碎布头和针线,皱眉道,“你右肩伤了还做什么针线活,有什么要做的,拿回府里让明绣给你做。” “姑娘,奴婢可是听您的话,老老实实地在家养伤的,还想早点儿回府伺候姑娘呢!”明玉道,“这是我嫂子要给我小侄儿做百家被,我不过帮着选选布料,用不着我动手的。” 东屋里头,明玉的爹娘也被惊动了,全都出来给沈天舒见礼。 “二老就别客气了,咱们各论各的。”沈天舒看到明玉爹走路有些不太顺当便问,“邱大叔这腿是受过伤么?” “是,我爹几个月前不小心从车上摔下去,摔伤了腿,到现在还没养好呢!”邱军帮着回答道。 “骨头断了么?”沈天舒问。 “那倒没有,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右腿一用力就疼,如今还算好些了,前两个月都不敢下地走路。” “进屋把裤腿卷起来我看看吧!”沈天舒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正好碰上,帮忙看看也就是顺手的事儿。 明玉闻言喜出望外道:“爹,你快去炕上坐着,把裤腿儿卷起来,让姑娘帮你看看,我们姑娘的医术可好了!” 邱老汉却连连摆手不肯,道:“我这么个糟老头子,咋能让大姑娘给我看腿呢!使不得使不得。” 沈天舒冲邱军道:“你带你爹进去,换一条夏天穿的单裤,越薄越好,换好我再看。” 邱老太太见状也道:“你这老头子,大姑娘这么心善,都不嫌弃你,你还拿起乔来了,进屋,我给你找条裤子换上。若是能把你这腿治好了,还能让儿女们少操点心。” 一听连自家老婆子都这么说了,邱老汉这才进屋换了一条夏布的单裤,扭扭捏捏地夹着腿出来。 “上来坐这儿吧。”沈天舒朝炕上一指,让邱老汉坐上去,小腿垂在炕沿儿外面,她伸手从膝盖开始摸起,然后一路顺着小腿摸到脚踝处,心里就大概有数了。 “邱大爷,你从车上跌下来,是不是这条腿的膝盖先着地的?” “可不正是么!”邱老汉一脸震惊地说,“大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沈天舒用手指抵着邱老汉膝盖前方的骨头,左右上下活动了一番,见邱老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这才起身道:“当初摔的时候伤到了膝盖骨,但是看病的时候只给用了消肿化瘀的药,所以如今只要一用力,膝盖就会疼。” 邱老太太担心地一拍大腿道:“哎呀,这就是去华安堂看的,难怪最近人家都说华安堂不能去,那里头的就是个庸医啊!你说当时我们也不知道,去那儿看病花的钱还比别的医馆多呢!大姑娘,老头子这腿还有的救么?” “没什么大事儿,我给开个方子。” 明玉赶紧去二哥房里找出纸笔交给沈天舒。 沈天舒三下五除二写好方子,交给邱军道:“照方抓药,每天晚上热敷一个时辰,半个月也就好了。不过今年冬天得格外注意,不能冻着腿,否则也容易落下病根儿。 第090章 将信将疑 过了腊月二十,眼瞅着就到小年儿了,年前的宴请基本上就告一段落,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着筹备过年。 沈天舒不好再频繁出门,大多时候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不过一直没等到郭家的消息,也不知郭欣桐现下如何,让她不免有几分惦念。 就这样一直等得过了小年儿,一直到了腊月二十六,邱军才终于来府里送信儿道:“姑娘,郭家今个儿一大早派人去外头宅子传话,说跟潼娘子约好的。” 眼瞅已经到了年根儿下,现在若是出城着实不太方便。 沈天舒思忖片刻,道:“劳烦你跑一趟,去城外的温泉庄子传个话,让郭家明日来外头的宅子碰面吧。” 第二天一大早,沈天舒带人直奔外头的宅子。 如今春兰的脚伤早就养好了,沈天舒再次问她今后的打算。 春兰跪在沈天舒脚边哭求道:“求大姑娘可怜可怜奴婢,就收留了奴婢吧,不管是做什么粗活累活,奴婢都不挑,奴婢愿意在这儿给大姑娘守着宅子。” 沈天舒拿这个倔脾气的丫鬟也没办法,只好道:“那就先在这儿吧!不过今日有人要来,你回房去吧,不要出来。” 打发走春兰,沈天舒给高翠儿使了个眼色道:“你带着邓雯去后院玩儿去吧。” 高翠儿这孩子虽然才九岁,但是十分伶俐,特别会看眼色,立刻会意沈天舒是让她去看着点儿春兰,立刻拉着邓雯的手道:“走,咱们去后院找春兰姐姐帮忙做个毽子,姐姐教你踢毽子好不好?” “你这丫头以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真是太聪明了。”沈天舒对一旁的方氏道。 “姑娘真是太夸她了,什么出息不出息的,以后若是能跟在大姑娘身边,才是她的大造化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金氏快步进来道:“姑娘,郭家人来了,已经进大门了。” 沈天舒忙戴好帷帽,端坐在之前就叫人布置好的大堂内。 郭欣桐是由郭夫人陪着来的,此时面色比之前看到的时候稍稍好了一点儿,但整体还是偏晦暗,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每次来葵水都是这么长时间么?”沈天舒问。 “前两年都还正常,一般是五六日,也没有现在这么严重的反应。 “手伸出来,我诊诊脉。”沈天舒示意郭欣桐将胳膊放在自己面前的脉枕上。 郭欣桐听到她的声音,皱眉看向身旁的郭夫人道:“娘,你确定没带我来错地方么?还是说祖母搞错了?这位潼娘子听着声音也就跟我差不多年纪,真的能看好我的毛病么?” “不许胡说。”郭夫人赶紧制止郭欣桐,对沈天舒十分抱歉道,“小女被家里宠坏了,不懂事,潼娘子千万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不妨事。”沈天舒道,“我知道我年轻很难服众,赵大人当初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是赵老夫人如今恢复得很好,已经能出去参加宴席了。事实胜于雄辩,郭姑娘你说是不是?” 郭欣桐这才将信将疑地将手放在脉枕上,嘴上却还不服输道:“你能治好赵老夫人,不代表就能治好我的病,我娘这两年带着我到处求医问药都不见好转,你……” 还不等郭欣桐把话说完,沈天舒就已经收回了诊脉的手,看过她的舌苔,又细细问过平时发作的详情,道:“郭姑娘的病症,心血虚是其本因。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在经期出现如今的各种症状。” 郭夫人心急地问:“那可有法子治?” “弄清楚病症的来由,治疗起来就简单了。”沈天舒说着拿起笔准备开方。 不料郭欣桐却突然转身,问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中年妇人:“章大夫,您对潼娘子的诊断如何看?” 郭夫人闻言也转身看去,这才发现,今天一直跟在郭欣桐身后的,根本就不是她房里的嬷嬷,而是武昌府一位精专女科的大夫章雅中。 “你……”郭夫人简直不知道该说女儿什么才好,带着另外一位大夫去看病,这简直就是大忌,而且选在这个时候开口询问,更是太不给潼娘子面子了。 她拉了女儿一把,压低声音问:“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太太在家交代了什么,你都忘了?” 郭欣桐不服气道:“身体是我自己的,你带我来看病,也总要我信服才行吧?不然就算她开了药,我也不敢吃。” 沈天舒前世就认识章雅中,两个人虽然只见过两次,但是常有书信往来。 章雅中是个十分正直的大夫,所以沈天舒倒是并未觉得有什么压力。 “不知潼娘子下这样的诊断,是如何考虑的?”章雅中询问。 “郭姑娘云英未嫁,本就心血易虚,血虚则心失所养,不能藏神。神不安则志不宁,致使神、魂、魄不守舍。”沈天舒道,“而且《灵枢·大惑论》中也有云,‘神伤则魂魄散,志意乱’,也正合郭姑娘的脉象和表证,不知章大夫以为如何?” 郭欣桐什么都没听懂,只能看着章雅中。 章雅中十分慎重,细细思索半晌,才点头道:“我之前从未往这上面考虑过,但是潼娘子说得的确很有道理,也有医书古籍中的记载佐证,是值得一试的思路。不知郭姑娘这种情况,潼娘子打算如何开方?” “血去心虚易着凉,精神恍惚不和平。用归脾汤维持气血平衡,让神、魂、魄意志有所依附,加龙骨、牡蛎、琥珀收摄神魄,促使气血足,神魄有所舍,则神自安矣。” 沈天舒一边说一边刷刷刷将方子写好道:“按方抓药,先吃六剂,看看病情可有好转,下次经净之后再来复诊。” 郭欣桐却没有接方子,又将视线投向章雅中,等着她的结论。 “潼娘子年纪轻轻,如此精通医理,实在令人钦佩,至少从医理上说,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药方是否见效,还是要看服药后的情况方知。” 郭欣桐这才终于将信将疑地接过药方道:“既然如此,那就吃吃看吧!” 第091章 大年三十儿 沈府今年的大年三十儿,过得十分压抑。 家里本来就人口不多,许氏提不起精神,沈云瑶也心情不好。 沈云蕙对沈云瑶怕得不行,恨不得能离得越远越好。 年前发生了那么多事儿,沈仲磊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天舒满脑子都是前世的家人,怀念姜家每年家人和祖父的徒弟们一起,上百人其乐融融过大年的情景。 所有人里,只有沈元麟还是小孩子,看着满桌子的好吃的,兜里揣着大人给的金锞子,一个人自娱自乐也很开心。 最后,一大桌子山珍海味,也只有沈元麟一个人吃得小肚子滚圆,其他人全都只是做了个样子,随便吃了几口,连吃进去是什么滋味都分辨不出来。 于是等沈元麟吃饱放下筷子之后,其他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筷子。 沈仲磊道:“大家各自回房守岁吧,记得让下人小心烛火,莫要走了水。” 沈天舒从正房回了自己房里,一进屋就闻到了香甜的气息,这会儿才觉得饿了。 “嬷嬷做什么好吃的了?我还饿着呢!” 杨嬷嬷笑着从后面端上来一盘炸面果道:“就知道姑娘在那边吃不下什么,老奴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姑娘赶紧进屋去看看。” 沈天舒脱掉披风进屋,还不等看清桌上都有什么好吃的,就先看见站在桌边正在摆盘的明玉。 “明玉,你回来了?”沈天舒喜出望外,嘴上却道,“不是说了让你在家过年么,怎么不在家陪你爹娘?” “奴婢都在家待了这么多天,再不回来,爹娘都要嫌弃奴婢了。”明玉笑着夹起一个麻球给沈天舒塞进嘴里,“再说了,奴婢也想姑娘了。奴婢自打入府,从没离开姑娘这么长时间,再不回来真熬不住了。” “你娘是不是天天给你吃蜂蜜了?回家一趟怎么连嘴都变甜了?”沈天舒笑眯眯地咬住麻团儿。 麻团外酥内软,里面是桂花豆沙馅儿的,用猪油炒的,格外地香,连着酥脆的外壳跟壳上的芝麻一起嚼,芝麻的酥香加上馅料的香甜,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吃下一个,根本停不下嘴。 只是麻团刚炸出来不久,里面的馅料还十分烫口。 沈天舒两只手捧着麻团,转着圈小口小口地吃着,边吃边问:“你爹的腿好点儿没有?”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奴婢爹娘天天在家感激姑娘。” 二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不多时,杨嬷嬷、明卉、明绣、觅儿、蕊儿也都陆续端着好吃的进来,将沈天舒房里的炕桌摆得满满当当,就差盘子摞着盘子了。 “今天就不拘那么多礼了,大家都上来坐,咱们一起守岁。”沈天舒招呼众人都上了榻,围着炕桌坐了一圈。 大家吃饱喝足之后,沈天舒叫几个丫鬟摸花牌,自个儿歪在旁边看热闹。 只有杨嬷嬷年纪大了,有点熬不住,先回去找个地方眯一会儿,等半夜再起来。 门外突然有人问:“沈姐姐在么?” “我怎么听着像是君容的声音?”沈天舒不太确定地问。 “今天是大年三十儿,赵姑娘能过来么?” 几个丫鬟都在专心打花牌,谁也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明玉下地,披着袄子,趿拉着鞋出去看,不多时就带着赵君容进来道:“姑娘耳音真好,可不就是赵姑娘。” “你怎么过来了,快脱了斗篷和外衣上来暖和暖和。”沈天舒见赵君容的小脸都被外面的风吹红了,忙把人招呼到身边,用自己搭腿的毯子给她盖上腿脚。 “姐姐这儿真暖和,我可总算活过来了。” “你们家里没守岁么?怎么想起来过来了?” “祖母大病初愈熬不得夜,跟我爹娘三个人对着干瞪眼也没有意思,越看越困。我本来是打算在园子里随便逛逛,给自己醒醒盹儿的,没成想看到姐姐这边灯都亮着,就过来碰碰运气。 “可惜我这儿也没什么好玩儿的,我自己都无聊到在这儿看丫鬟们摸花牌。” “咱们两个人说说话,时间就过得飞快了。” “明卉,你去给东跨院赵大人和赵夫人送个信儿,就说君容在我这儿,让他们不用担心,回头我叫人把她送回去。” 不得不说,有了赵君容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还真是叫人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外屋座钟敲响了亥正的钟声,沈天舒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 这边刚打发人把赵君容送回东跨院,杨嬷嬷也重新回来了,带着几个小丫鬟去小厨房煮饺子。 “一年竟就这么过去了。”沈天舒披着衣裳,推开一扇窗口,看着窗外。 突然,她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窗外。 这是,下雪了? 洁白晶莹的雪花从天上缓缓飘落,好像在为跨年那一刻送上祝福。 等众人吃完饺子,外面都已经有了薄薄的积雪。 “今年的雪还真多啊!”杨嬷嬷打发其他人收拾碗筷,自己也走过来,站在沈天舒的身边。 “可能是老天爷也知道人间苦难太多,冤屈太多,所以多下几场雪来,把这万恶的人世间遮盖住,让所有东西都变回洁白一片。” “正是正,恶是恶,无论怎么遮掩,也总有春暖花开,大地回春的那一天,到时候,所有的恶都将无处遁形。”杨嬷嬷刚说了一句极有道理的话,紧接着唠叨起来,“姑娘快别跟窗边站着了,外头的风冷着呢,您还站在风口上,当心吹出毛病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哈哈,我又赢了。”身后传来明卉欢快的笑声。 明玉丢掉手里的花牌道:“不玩了不玩了,今天真是邪门,你怎么把把都赢?我的钱都输光了,你找别人玩儿去吧!” “明玉姐姐别走啊,我给你钱,你陪我继续玩一会儿呗?” 屋内的喧闹和笑声,很快将沈天舒从自己的思维中拉回现实俗世中。 她抛开脑子里纷乱的思绪,走到明玉背后道:“没事儿,接着打,我给你看着牌,把她赢去的再赢回来。” 第092章 再遇范公子 正月的头几天,雷打不动的习俗就是走亲访友四处拜年。 好在沈仲磊是永州的父母官,此时又没有亲戚长辈,所以全家上下不用出门,只需要打扮一新,在家里等着客人登门就行。 但这样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城中大小官员都要上赶着来给上峰拜年送礼,一天下来,沈天舒已经不记得自己一共接待了多少位夫人和姑娘了。 就连回到房里,坐在妆台前梳洗,脑子里也还回荡着白天那些人千篇一律的恭维,好不好都硬夸,真是夸得人头皮发麻。 好在这样的日子也不用熬太久了,沈仲磊已经早早派人去武昌府,把自家在那边购置的一座宅子收拾出来,预备着等沈天舒和沈云蕙过去赴宴的时候住。 武昌府跟永州府离着不近,时间上还要再打出点儿富余量来,所以过完初五,她俩就必须从永州府启程了。 而赵衢一家初八才出发,继续赶路上京。 这样一来,沈天舒就没办法给赵君容送行了。 于是到了初五晚上,赵君容硬是自己带着铺盖,跑过来跟沈天舒一起睡,小姐妹俩嘀嘀咕咕说了大半夜的小笑话,直到天色将明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好在要带的东西杨嬷嬷都整理好了,沈天舒也不用费什么心,想着上车之后继续补觉,倒也什么都不耽误。 鉴于上次明玉已经在厉子安面前露过脸了,加上她肩头的伤还没好彻底,所以这次沈天舒将明玉留下看家,带着杨嬷嬷、明卉和明绣一起去武昌府。 明玉将困得睁不开眼的沈天舒送上车,拉着明卉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什么疏漏。 车里早就被烘得十分热乎,明玉还特意在车里铺了毡垫、羽被、可以说是又软又暖。 沈天舒几乎都没睁开眼睛,就又把觉给接上了。 还没等她睡熟,外面就闹腾起来。 “爹,我也是你的女儿,凭什么老大老三都能去,只剩我一个人在家。” “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沈仲磊简直要被沈云瑶给气笑了,“罢了,等你回了老家,老太太会让你明白道理的。” 外面吵闹不休,车里沈云蕙可怜巴巴地缩在一角,也不知道是因为怕沈天舒还是怕沈云瑶。 沈天舒对外面的情况充耳不闻,翻了个身,把沈云瑶的哭闹当做催眠曲,很快再次进入了梦乡。 等沈天舒终于睡醒的时候,车都驶离永州府许久了。 因为这次路途遥远,沈仲磊生怕出事,不但选派了二十名侍卫保护女儿,还专门雇了一家镖行随行左右。 几十个人连车带行李,颇有些浩浩荡荡的样子。 沈天舒前世早就习惯了这种赶路的生活,非但没有不适应,还能抽空看一会儿医书。 但是沈云蕙打出生后,还是第一次单独跟沈天舒待这么久。 原本见沈天舒一直捧着书看,还以为她不会有功夫搭理自己,没想到不看书的时候,沈天舒居然开始给她讲一些出门在外的规矩和忌讳。 沈云蕙刚开始只是木讷地听着,但是越听越发现沈天舒跟沈云瑶的不同。 她虽然年纪小,但并不代表她傻,只不过在平娘的教导下,为了讨好许氏,一直在向沈云瑶摇尾乞怜罢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沈云瑶从来就没真把她当过妹妹,不过是个听话的跟班罢了。 可沈天舒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冷冰冰的,教人的时候,却又能让人感受到她是真心实意想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你,没有半点儿私心。 这样几天下来,沈云蕙越来越觉得沈天舒这位大姐十分靠谱,忍不住对她心生亲近之意。 但是沈天舒的性子简直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冷,她三番四次地尝试亲近,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大姑娘,咱们今天投宿一晚,明天早点启程,只要路上不出意外,天黑之前肯定能到武昌府了。”侍卫队长宁晓烽过来跟沈天舒汇报。 一开始出发的时候,他事事都自己安排,根本不觉得应该征求沈天舒或是沈云蕙的意见。 毕竟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能提出什么合理的建议,与其让她们乱指挥,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自己做主。 但是这一路几天走下来,沈天舒提出的几点要求,都十分靠谱,而且也都让行程更加顺利,宁晓烽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竟然渐渐养成头天晚上跟沈天舒沟通次日行程的习惯。 沈云蕙年纪小,并未察觉出什么。 但是杨嬷嬷在一旁看得清楚,路上不过几天时间,沈天舒就不动声色地收复了宁晓烽和沈云蕙,这样的能力,让她都不由得叹为观止。 当天晚上,车队顺利到达驿站。 沈天舒下车后,原地小幅度地活动着手脚,坐了一天马车,难免会有些僵硬。 却见范昱如笑着从驿站内迎出来道:“沈姑娘,好久不见。” 相互见礼之后,沈天舒问:“范公子怎么会在驿站?” “范某听说沈大姑娘要来,特意带人出城迎接的。”范昱如半真半假地说,也不知是真话还是玩笑。 “范公子真是会开玩笑。”沈天舒直接将对方的话定性为玩笑,“不过这里离武昌府不远,也算是到了范公子的地盘儿,明日能跟范公子一路同行,倒让我们这些远客心里安定不少。” “之前在永州府,范某承蒙招待,也从沈大姑娘身上学到许多,这次沈大姑娘难得来武昌府,范某一定会好好尽地主之谊,努力让沈大姑娘觉得不虚此行。” “范公子真是太客气了。”沈天舒并未把范昱如的话当真,这种客气话,说的人多得很,又有几个能当真兑现? 第二天一早,沈天舒从驿站出来,就看到范昱如一行人也都从驿站后面牵着马出来。 有了范昱如一行十几个人的加入,队伍显得个更加庞大而不宜招惹,偶尔在官道上遇到行人,都是忙不迭地给他们让路。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范昱如带路,最后一天的行程十分顺利,原定是天黑前到达,最后差不多提前了一个时辰。 按照沈天舒的想法,大家虽然同行了一段路,但是进城后就可以分道扬镳,各自回家了。 可范昱如却坚持要将沈天舒送回住处。 “原来这宅子是沈家的,难怪一直空关着。这里地段好,风水佳,真真儿是武昌府千金难买的好地方,有许多人打听你家这处宅子卖不卖呢!” “范公子既然都把它说得那么好了,我们又怎么会舍得卖呢!” 沈天舒说罢,从明卉手里接过一个礼盒,递给范昱如道:“今日多谢范公子一路护送我们姐妹过来,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范公子笑纳。 这是沈仲磊早早给她准备好的礼盒,里面大多是永州府的特产,有吃的有用的,不算贵重,送人却也绝不失礼。 遇到眼前这样的情况,这不刚好就派上用场了。 第093章 我对姑娘仰慕已久 沈天舒跟沈云蕙正月初六一大早出发,正月十一下午抵达武昌府,时间上刚刚合适,富裕出几天可以让两个人好好休息,以最好的状态去参加瑞亲王府的宴席。 但是没成想,第二天范昱如竟然再次登门,说自己今日无事,可以陪沈天舒逛一逛武昌府。 “范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们姐妹坐了好多天的车,都很疲惫,这两天只想好好休息,不得不辜负范公子的一番美意了。” 沈天舒前世多次来过武昌府,对这里并不陌生,虽说已经时隔三年,但是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所以对出去逛逛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更何况两个人男未婚女未嫁,加之范昱如又是瑞亲王府的人,很容易让人怀疑沈家跟瑞亲王府交从过密。 所以无论于公于私,沈天舒都没办法答应范昱如的邀约。 “都是范某粗心,竟然没想到这一层,那两位姑娘好好休息,咱们正月十五花灯宴上再见。” “范公子慢走!” 范昱如走后,沈云蕙终于忍不住问:“大姐,这位范公子,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打从前天晚上在客栈遇到范昱如,沈云蕙就已经好奇得百爪挠心了。 如今见范昱如又追到家里来邀请大姐出门,还说什么尽地主之谊,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天舒眼皮都不抬地说:“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在永州府的时候帮过他,他也跟父亲有公事上的往来,所以遇到咱们,自然会热情一些,如果这就叫喜欢,那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些?” 沈云蕙本来年纪小,如今还处于似开窍似没开窍的阶段,被沈天舒这么一说,顿时懵了,觉得大姐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这几天好好休息,若是想出去转转就跟我说,我也不是非要把你关在家里,只要带好侍卫和丫鬟,去街上逛逛也没什么。” 沈云蕙却拼命摇头道:“大姐,我不出去,我在家待着就行,我乖乖的。” 沈天舒听了这话一愣,抬头看向沈云蕙。 沈云蕙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小心翼翼地向后挪了两步,低声道:“大姐,我、我真的不想出去……” 她还没能学会遮掩自己眼底的渴望,嘴上却已经能熟练地说着口不对心的话了。 沈天舒叹了口气,伸手招呼沈云蕙到自己身边来,伸手揉揉她有些细软的头发道:“云蕙,上次的事儿,不是你的错,以后出门只要带好人手就行,不用害怕,懂么?这样吧,今天在家休息一天,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 “真的?”沈云蕙站在沈天舒身边,被她摸头,最后居然还许诺会带她出去玩,简直是像在做梦,还是个大大的美梦。 “放心吧,我说话算话。”沈天舒轻拍沈云蕙的头顶道,“行了,回屋休息去吧。” 次日天还没亮,沈云蕙还在睡梦之中,沈天舒就已经早早起来,收拾停当,叫宁晓烽带上几个人,跟自己出去一趟。 “大姑娘,外面天还没亮呢,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宁侍卫长可听说过鬼市?”沈天舒道,“听说这还是多年前从京城传过来的,正常赶集一般逢五逢十,这个鬼市却是逢三逢七,今天正好是正月十三,你们陪我去看看热闹。” 所谓的鬼市,并非是闹鬼之鬼,而是有猫腻之鬼。 早年间有些人为了出手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便趁着黎明前,天儿还没亮的时候到街上卖,久而久之便得了这么个名字。 时间久了,渐渐形成规模,便也不拘泥于来历不明的赃物,许多人趁着还没开工,过来卖些家里的旧物,天亮卷包回家,也不耽误白天干活挣钱。 沈天舒前一世无意赶上过一次,当时淘到好几本不错的医书,这次既然又赶上了,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宁晓烽却有些为难,他对鬼市也有所了解,但是冬天的凌晨,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鬼市上人员又鱼龙混杂,万一沈天舒有个什么闪失,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但是见沈天舒已经穿戴整齐,就等着出发了,他也知道自己没法拒绝,只得多带了几个人,叮嘱手下一定要跟紧沈天舒,绝对不能走神。 今天是正月十三,年还没过完,许多人都还没开工干活,所以鬼市上摆摊卖东西的人多,闲逛的人更多。 沈天舒手里提着灯笼,在卖旧书的摊子前反复流连,希望今天也能撞大运,淘到自己没看过的医书医案。 宁晓烽紧跟在沈天舒身后,一双鹰眼死死锁定在她身上,不让她有半点儿脱离自己视线的机会。 很快,沈天舒已经将鬼市逛了大半,看着前面已经快要到头的地摊儿和即将破晓的天色,宁晓烽暗中松了口气,总算快要结束了。 然而就在天边泛起鱼肚白,鬼市上众人都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一群黑衣人涌上来,把沈天舒跟几名侍卫冲散。 “大姑娘——”宁晓烽急得不行,却被二人缠住脚步,根本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天舒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沈天舒莫名被人困住,一边警惕四周,一边悄悄抬手从发间抽出银针,藏于指缝间,准备见机行事。 “诸位,不知找我何事?咱们有话好好说,没必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你倒是镇定。” 围成一圈的黑衣人突然分开,露出可供一人通过的空隙,一名同样身着缁衣、戴着面纱的男子缓步走进来。 沈天舒鼻端突然嗅到一丝闻到过的气味,是她曾经在厉子安身上闻到过的熏香。 这种香味十分特别,是在香木的基础上加入了几味药材调配出来的,味道缥缈悠长。 属于乍一闻并不起眼,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玩的味道。 “身为王世子,殿下带人当街劫持朝臣之女,怕是有些不妥吧!” “怎么会是劫持。”厉子安闻言一笑,眼角的红痣在灯笼中烛光的跳动下忽明忽暗,仿佛活了一般,“明明是我对姑娘仰慕已久,难得有缘在街头偶遇,希望能留住姑娘,咱们换个地方说说话罢了。” 第094章 世子爷请自重 “世子爷真是爱说笑。” “怎么,终于不装了?”厉子安挑眉看向沈天舒,今日她没有在脸上画胎记,也没有带面纱帷帽,距离这么近,她细嫩如羊脂玉的皮肤简直白到发光。 厉子安习惯性地在袖中悄悄搓动了一下拇指和食指,虽然时隔已久,上面却似乎还残留着当初她脸颊那细滑的触感。 “我乔装改扮,只为自保,从来也不是为了接近什么人,这一点世子爷大可放心。” 自从怀疑沈天舒就是潼娘子之后,厉子安自然也对她进行了彻底的调查。 甚至连许毅豪不举,遍寻大夫无果,等沈天舒回府之后才有所好转的事儿都查出来了。 看来当初潼娘子——也就是沈天舒——找刘御医咨询药方,就是为了这个许毅豪。 啧,为了那样一个纨绔…… 厉子安目光扫过沈天舒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下暗道,挺好看一双眼睛,好端端怎么就瞎了呢? “想必范公子也是世子爷派去永州府找我的吧?”沈天舒道,“如今用范公子约我出门未能如愿,就大动干戈地当街掳人?我是不是该感慨一声,世子爷果然好大的威风。” “范昱如约你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请……” “原来当街围堵,在世子爷这里叫做请,臣女真是受教了。”沈天舒指间的银针蠢蠢欲动,恨不得直接将身旁的厉子安做掉,为姜家报仇。 厉子安深吸一口气,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沈天舒这样,他说一句顶一句的女人。 “用这种糟糕的方式跟沈大姑娘见面着实不妥,但我也是迫不得已,只是因为想请你帮忙去看一位病人。” 厉子安换了一种措辞,还特意加快了语速,不想再给沈天舒打断自己的机会。 “请大夫去看病就是这么请的么?世子爷,您确定是想救这个病人,还不是想让他早点去见阎……唔……” 沈天舒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厉子安用手指按住了嘴唇。 她猛地向后挪开身子,涨红着脸瞪视着厉子安:“世子爷请自重!” “不知沈大姑娘可否随我去见见病人?”厉子安知道自己做的不妥,但实在不想在沈天舒口中听到那个不吉利的字眼儿。 “世子爷这话说的,好像我有什么拒绝的余地一样。”这边围了一圈黑衣人,已经惹来许多人的关注,还有人离得远远地在看热闹。 她若是不答应,谁知道厉子安下次会不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我去交代一声,免得家里着急。”沈天舒将宁晓烽叫过来,交代了几句。 宁晓烽没想到厉子安居然是瑞亲王府的王世子,但还是担心地问:“大姑娘,您这是去做什么?” “我以前机缘巧合跟丰荣太妃有过一面之缘,世子爷是来接我去见太妃的,你回去跟云蕙说一声,我今日怕是没时间陪她出去了,明日再说。” “大姑娘,就算是去见太妃,咱们也能跟着吧?” 宁晓烽有些纠结,总不能因为对方是王世子,就把自家姑娘交到别人手里吧? 沈天舒目前虽然不知道病人是谁,但是看厉子安一直三缄其口的模样,应该不会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于是道:“世子爷会派人送我回去的,你就放心吧。” 宁晓烽无奈,只得带着手下先行离开。 “沈大姑娘,这边请吧。” 沈天舒上了车,被厉子安直接带到瑞亲王府。 “本想正月十五的花灯宴上再找沈姑娘的,但是我娘着急,所以今日才唐突了姑娘。”厉子安带着沈天舒从角门进入王府,沿着回廊一直走到后院正殿。 沈天舒前世,什么公侯王府都去过,自然明白什么身份才能住在正殿。 那么这次要看病的对象,想必不是瑞亲王便是瑞王妃了。 果然,沿着回廊从后面绕道正殿大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正翘首以盼。 “子安。” “母亲,孩儿将沈大姑娘请过来了,这么冷的天儿,您怎么又上外头等呢!” “我这不是着急么。”郭氏说着将视线投向沈天舒。 沈天舒上前见礼道:“臣女沈天舒见过瑞王妃。” “好孩子,不必拘礼,听说你医术了得,还救过太妃,太妃回来后对你赞不绝口,所以我就一直盼着你能来呢!”郭氏拉着沈天舒的手,直接往屋里走。 “不如先给我简单介绍一下病人的情况吧。” 郭氏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沈大姑娘想必也知道,我家王爷已经昏迷三年多了……” 沈天舒闻言一愣,瑞亲王昏迷三年多了? 她当真不知道这个消息,三年多这个时间点也让她莫名有些敏|感。 只听郭氏继续道:“三年多以前,王爷因为一次意外坠马,撞到头部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刘御医也束手无策,这三年多时间,我们也四处寻访名医,却始终没有什么好转。 “即便家人和下人再精心照顾,王爷也还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消瘦、衰弱,我真怕再这样下去,还不等王爷醒过来,身体就已经先扛不住了。” 郭氏说到这里,难过得红了眼圈,背过身去抬手拭泪,更咽道:“对不住,真是太失礼了。” 沈天舒前世虽然没有见过瑞亲王,但是祖父姜濉对他一直赞誉有加,夸其勤勉爱民。 祖父一次醉酒后甚至还曾说,如果瑞亲王继位,说不定会比今上更适合那个位置。 当时这句话,只有在身边照顾的她一个人听到。 但是第二天等祖父酒醒再问,祖父却坚持说她听错了,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更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为官,不干政,乃是姜家供在宗祠里的祖训。 沈天舒当时也没过多在意,只当祖父不好意思承认自己酒后失言,但是对瑞亲王的好印象却十分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中。 “连刘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情况,恐怕我也难另辟蹊径。但是素来听说瑞亲王爱民如子,只要能帮得上忙,我定然不会推脱。”沈天舒道,“不知方不方便让我先看看病人的情况?” 郭氏起身带着沈天舒往内殿走,边走边道:“如今王爷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我们真是心急如焚,如果沈姑娘能治好王爷,那可就是我们王府的大恩人……” 第095章 三年前去过姜府 内殿收拾得很干净,但是空气中弥漫的药味,却还是遮掩不住屋里隐隐散发的异味。 这种异味,沈天舒十分熟悉。 那是常年卧床病人身上经常会散发出来的味道。 瑞亲王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脸颊十分消瘦,但是周身打理得十分干净,也没有生过褥疮,可见照顾得十分精心。 郭氏上前将瑞亲王的手从被子中拿出,轻轻放在旁边,方便沈天舒诊脉。 因为昏迷时间太久,瑞亲王的脉搏迟缓切微弱,不怎么好分辨,沈天舒几根手指不断弹动,努力感受指尖传回来的跳动。 诊脉之后,沈天舒告了声罪,上前翻看了一下瑞亲王的眼皮、轻掰下颚查看舌头颜色,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瑞亲王颅内淤血蕴蓄的情况有些严重,寻常方法怕是很难奏效,只有姜家金针能够试上一试。 但是瑞亲王如今的问题,却不仅仅是淤血蕴蓄、身体虚弱这么简单,他体内有着很严重的毒素堆积,如今已经对脏器产生了影响,肝、肾的情况都颇为严重。 而且奇怪的是,按照脉象来看,应该早就有相应的表现了才对,但瑞亲王虽然看着苍白消瘦,却并没有肝肾受损的表证。 “不知瑞亲王这几年吃过的药方府上可都还有留档?”沈天舒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询问。 不料厉子安丝毫没有犹豫,直接道:“有!我这就叫人去取。” 不多时,下人捧了一个多层抽屉的木匣进来,每一年的药方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放在一个抽屉里。 三年多的时间,足够积累下来厚厚的一叠药方。 沈天舒先粗略翻看了一下,大部分都刘旭琨的字迹,还有少部分其他陌生的笔迹。越到后面,陌生的笔迹就越少,基本就只剩下刘旭琨开的调养身体的药方。 她花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将所有的药方看了一遍,给亲王开药,连刘旭琨在内,所有人都十分谨慎,沈天舒并未找到有可能引起瑞亲王体内毒素堆积的药材。 “瑞亲王近一年来是否有过二便排出困难,小腿浮肿,面色发黄等症状?” “对的,有!”郭氏听沈天舒讲得分毫不差,越发激动道:“不过后来刘御医给开了两副药,吃了几次之后渐渐才有了好转。” 沈天舒闻言一怔,重新翻看起手中的药方,但是最近一年的药方内,却并没有如郭氏所说,可以调理这些情况的药方。 而且如果已经出现了这些症状,刘旭琨身为祖父的得意门生,难道都没有发现瑞亲王的异常么? “王妃可还记得当时的大概日子?”沈天舒问。 “这……刘大夫给老爷开方子开的太多了,具体我还真记不住了,只知道应该是今年三四月份的事儿吧。” 沈天舒按照郭氏给出的时间范围,重新翻找了一遍药方,还是没有。 厉子安此时已经看出不对劲来,站在郭氏身后,冲沈天舒比划了一个不要说的手势。 “瑞亲王的情况特殊,究竟要如何医治,我还需要回去好生考虑一下。” 郭氏也没指望沈天舒来一次就能妙手回春,把昏迷了三年多的人一招唤醒,只听她说还有能治的办法,就已经欢喜得不行,嘱咐厉子安一定好好将人送回去。 从正殿出来后,厉子安将沈天舒带到自己院子的花厅,落座后才问:“刚才见沈姑娘似有许多未尽之言,此时可以跟我说了。” “王爷的问题如今已经并不单单是脑内淤血,体内还有许多毒素淤积,但是我查看了王爷三年多来用过的所有药方,却都没有能够引起这样情况的药剂。 “这些毒素常年堆积,从今年开始已经慢慢开始侵蚀王爷的肝肾等脏器。我刚刚向王妃询问的,便是肝肾受损的表证,当出现这些表证的时候,就说明……” “体内的情况已经有些严重了……”厉子安沉着脸接话,“母亲说当时刘御医给开了药,吃了几次就有所好转,但是你诊脉却发现,父亲体内堆积的毒素仍在,那就说明,刘御医开药只是解了表证,并未治其根本。” “而且按照王妃所说,我并未找到相应的药方。” “你的意思是,刘御医可能有问题?” 沈天舒却摇头道:“那倒未必,以王爷如今的身体情况来说,因治疗而使用过多汤药,对他的身体来说,也是很大的负担,在这种情况下,也有可能只治标不治本,并非不想治本,而是没有办法治。 “我只是觉得,王府中应该有内鬼,这个人不但可以接触到瑞亲王,还能接触到药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药方。 “怎么,难道世子爷早就对刘御医有所怀疑不成?” “自然没有,刘御医为祖母看病多年,一直兢兢业业,祖母的身体也十分康健,我怎么可能怀疑刘御医。” 厉子安心里一凛,没想到沈天舒竟然这样敏锐。 厉子安刚要开口在说什么,突然伸手按住自己心口,表情颇为痛苦,但是很快就有所缓解,表情也慢慢舒展开来。 “世子爷这是?”沈天舒见厉子安的病情已经发作,心里涌起一丝报仇的快感。 “没什么,最近睡得少偶尔就会有些不舒服。”厉子安说罢起身道,“王府内鬼之事我会彻查,还望沈大姑娘能尽快开始为父亲医治,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瑞亲王府能做到的,我都能应你。” “按理来说,王爷刚刚坠马之时,通过针灸,辅以药物,应该可以做到化瘀的效果,为何竟然拖了这么多年?” “父亲受伤的位置比较凶险,连刘御医都不敢轻易施针,说怕是只有姜家金针可以一试。” 一听厉子安提到姜家,沈天舒的心登时就提起来了。 “当年我带着刘御医写的信,亲自带人去姜家求助,只可惜那场无妄之灾,让唯二两位会用姜家金针的神医都死于非命,你让我再去哪儿找第三位会姜家金针的人呢!” “你三年前,去过姜府?” 第096章 毒错了人? 沈天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免得声音中带出明显的颤抖,但是一颗心早就抖得不成样子。 “是,只可惜去得太晚了,我们只来得及阻止那些贼人放火烧宅,将姜家众人的尸首收殓安葬。” 沈天舒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凉透,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 她刚才细细检查了瑞亲王的情况,他脑部淤血的确比较严重,虽然不敢说普天之下只有姜家神针可救,但是以瑞亲王的身份,想找到其他敢施针救人的大夫可以说难如登天。 厉子安如果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孝顺,就不可能出手灭姜家满门,因为这几乎等于断了瑞亲王的活路。 祖父一直对瑞亲王赞许有加,厉子安当时还带着刘旭琨的亲笔信登门求救,祖父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厉子安更不该存在恼羞成怒,继而杀人泄愤的情况。 如此想来,厉子安似乎当真没有杀姜家满门的动机。 这岂不是说明,自己下毒毒错了人? 想到厉子安此时已经开始有发作的症状了,沈天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上辈子一直治病救人,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 若非死前亲眼看到厉子安,十分肯定他是自家灭门的仇敌之一,她之前也不可能下这个手。 可如今却突然发现,极有可能是自己搞错了? 沈天舒脑子里绞如乱麻,她甚至都有点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死前看到的最后一幕,会不会根本不是真实发生的,只是自己濒死时的幻觉? 亦或真如厉子安所说,他当时只是去求医的,没想到正赶上姜家出事。 “沈姑娘,你没事吧?”厉子安见沈天舒的状态不对,抬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对方也没有反应,只得开口询问。 沈天舒猛地回过神来,遮掩道:“没事,只是世子爷突然提到姜家,让我忍不住想起姜潼姜大夫,心里一时间有些纷乱。” “沈大姑娘当真与姜潼姜神医有故?”自从得知潼娘子是沈天舒之后,厉子安就自动将她之前说的,姜潼扭伤借住她家的事儿当做是她扯的谎,没想到她竟然对姜家的事儿反应这么大。 “是,我勉强算是姜大夫的半个徒弟吧。”沈天舒道,“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曾经得到过姜大夫的指点,只是没想到,姜家人一直治病救人,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当真令人于心不忍。” “原来你当真跟姜潼神医有私交,难怪你会化名为潼娘子,而且年纪轻轻医术就这样精湛。” 厉子安虽然对沈天舒还心存怀疑,但也明白她一身医术定然也不是凭空来的,如果当真是跟姜潼一脉相承,父亲说不定还有希望转醒。 沈天舒此时心中纷乱,实在没有继续跟厉子安闲聊的心情,起身道:“世子爷,王爷的病症,我会努力想办法的,今日时候不早,再不回去,家里该担心了,我就先行告辞了。” “走吧,我送你。”厉子安起身,陪着沈天舒往外走,却迎面撞上过来找他的厉子菡。 “大哥!”厉子菡扑到厉子安腿上,搂着他的腿,一双大眼睛却忍不住看向沈天舒,“这个姐姐好漂亮,比那日来的黄姑娘好看多了,我不喜欢那个黄姑娘,不想要她做嫂嫂。” 厉子安闻言失笑,抬手点点她的鼻尖道:“人小鬼大,你知道什么就乱说话。” 厉子菡有点害羞似的将大半个身子躲到厉子安身后,吐吐舌头道:“我只知道这个姐姐生得好看,比大哥还好看。” “大哥不是说过,夸男人不能用好看……”厉子安虽然板着脸,但明显对这个妹妹没辙,“你不好好陪着祖母,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就是祖母让我来问问。”厉子菡歪头看着沈天舒道,“祖母说,大哥既然都把人带回家了,能不能请沈姑娘过去帮她诊诊脉。” 厉子安却没有立刻答应,反倒抬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沈天舒。 见沈天舒露出不解的神色,厉子安开口解释道:“祖母这段时间身体一直很好,昨个儿刘御医才刚给诊过脉,估计是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想叫你过去说话儿罢了,你若是急着回家,不去也没关系。” 厉子安这话听起来是替沈天舒着想,尊重她的决定。 但是沈天舒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这人该不会又是在试探自己吧? “承蒙太妃信任,不该推辞,但……” “那就过去看看吧!”厉子安打断道。 沈天舒没想到,自己刚客气了一句,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厉子安硬生生给堵回去了,听起来倒像是自己同意了一般。 厉子菡不懂这些,只以为沈天舒同意过去,开心地蹦跳着过来,伸手拉住沈天舒道:“姐姐,我带你过去。” 被厉子菡小小软软的手抓住的瞬间,沈天舒的心瞬间就软了,婉拒的话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毕竟,谁能忍心拒绝这样的小可爱? 但是到了太妃宫中,沈天舒就开始后悔。 她给太妃诊脉之后,便一直被太妃拉着说话,根本找不到告辞的时机,一直留下用过午膳,这才终于在厉子安的帮忙解围下告辞出来。 回家的路上,沈天舒身心俱疲地靠坐在车里,隔着窗帘,可以清楚地看见骑着高头大马跟在车旁的厉子安,连侧脸都如精心雕琢般完美。 她前世跟随祖父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自以为在看透人心这件事上,还是有些心得。 可眼前这个人,却着实让她无从下手。 他周身似乎裹着一层厚厚的壳,将真实的自己深深地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看穿。 行事不拘小节、不讲礼数,但是他投向丰荣太妃、瑞王妃和厉子菡的眼神,却又是那么温柔,充满了暖意。 沈天舒盯着车外的人,喃喃自语道:“你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我到底能信你几分?” 思前想后,想要搞清楚这件事,她还是该找机会回一次姜家老宅才行。 第097章 贵客 瑞亲王府当年是先帝下旨令人修建的,一应标准都是亲王的最高规格,连夹道都可以容两驾骡车并排行走。 沈天舒带着沈云蕙坐车来到王府西角门,门口侍卫核验过请柬,检查过骡车和随行人员后,很快就放行入内。 骡车走了半天才来到一处垂花门口停下,有王府的下人上前伺候两位姑娘下车,让二人换乘仆妇抬的小轿。 沈云蕙不由看向沈天舒,这些规矩,跟昨晚沈天舒给她讲的一模一样,可她这不也是头一次来亲王府,又是如何得知的? 她坐上轿子才发现,里面十分暖和,不但脚下放了暖笼,连座位都是热乎乎的。 而且轿中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让人不会因为四下不透风而感觉憋闷。 坐着小轿一路进去,不用自己顶着寒风走路,自然舒适许多。 小轿最后停在一处院子门口,早有丫鬟在门口候着,见有小轿落地,立刻上前,打帘子的,扶人下轿的,纹丝不乱。 院门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荥沭苑。 别人家设宴是出去租个园子,瑞亲王府则是为了设宴,在自家建了个园子。 这就是亲王府的气派,远比沈云蕙想象中还要慑人。 沈云蕙忍不住挪动脚步,不露痕迹地朝沈天舒靠近了一些。 沈天舒刚准备跟着引路的丫鬟入内,就见荥沭苑中走出一位身着姜黄色长袄,石青色比甲的丫鬟。 “芳馥姐姐怎么过来了,可是世子爷有什么吩咐。” “世子爷在前院招待客人脱不开身,叫我来替他迎一下贵客。” 此言一出,周围丫鬟和仆妇们的面色都不免有了变化。 荥沭苑这边接待的都是女眷,又有谁值得被世子爷当做贵客,还特意把贴身丫鬟派出来迎接。 芳馥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走向沈天舒,屈膝行礼道:“沈大姑娘,沈三姑娘,请随奴婢入园。” 沈云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自家大姐什么时候竟然搭上了瑞亲王府的路子?还被王世子称作贵客?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疑惑,沈天舒如果真有这么硬的靠山,当初为何还会一直被沈云瑶和她欺负? 不过最近沈天舒在家的态度可是强势了许多,说不定就是因为有了亲王府这个大靠山。 一想到自己当初跟在沈云瑶身后也没少欺负沈天舒,沈云蕙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沈天舒完全没有如众人所想一般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只是淡淡对芳馥点了点头,随着她朝园中走去。 “沈大姑娘,世子爷让奴婢今日跟着姑娘,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芳馥对沈天舒十分客气,一边向内走,一边还向她介绍了一下今日到访的客人的情况。 荥沭苑占地面积极大,姐妹二人跟着芳馥走了半晌,才隐隐听到说笑的喧哗声。 芳馥道:“这会儿各府的夫人和姑娘们都在后头的莘来阁,奴婢这就带二位姑娘过去。” 莘来阁,一半建在岸上,一半建在湖上。 按理来说,南方冬天阴冷,这样的季节,一般是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待客。 但是莘来阁内却温暖如春,没有丝毫阴寒之感。 最难得的是,阁内竟没有浓郁的香味,这让沈天舒敏|感的鼻子舒服不少。 要知道,之前在永州府赴宴,屋内大多燃着香饼或是香片,再加上女眷们身上的熏香,一屋子味道浓烈得对沈天舒来说宛如上刑。 阁内此时早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放眼望去,衣香鬓影。 世家夫人们仪态端庄,十几岁的妙龄少女们更是尽态极妍,珠围翠绕,努力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见门帘被挑起,又有客人到了,阁内的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门口。 待看清门口之人的时候,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室内出现了瞬间的寂静。 沈天舒今日难得穿了件蜜合色绣兰草的交领袄,下着银红挑绣马面裙。 银红色四合如意镂空云肩,将她白得发光的皮肤衬得多了几分红晕,显得气色极好。 红珊瑚的头面与衣裳交相辉映,一对儿宝葫芦形状的红珊瑚耳线垂在脸颊两侧,格外凸显她纤长的美颈。 阁内在一瞬间的安静后,很快出现交头接耳的窸窣响动。 大家都在打听,这是谁家的姑娘,竟生得这样好看。 沈天舒刚向内多走了几步,就见一位夫人起身迎了上来。 芳馥低声在沈天舒耳旁道:“这位是荆州黄家的大房长媳元氏。” 沈天舒前世对湖广的世家了解不多,这次赴宴之前特意恶补了一阵子。 但是荆州黄氏,却是大名鼎鼎,正是当朝贵妃的母族,皇长子厉雍铎的外家。 “呦,这位姑娘看着脸生。”元氏伸手拉住沈天舒,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得拿腔作调地说,“生得这样好看,若是见过,我肯定忘不了。” 她说着伸手就要来捏沈天舒的脸颊。 沈天舒不动神色地抬手半掩面,微微垂头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道:“沈天舒见过黄夫人。” 一听来人自报家门姓沈,诸位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出身。 “这应该就是沈家二房的大姑娘了吧?几年没见,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元氏闻言道:“沈夫人怎么没来?我们年初还见过,约好下次见面一起摸牌,怕不是上次输了,这次不敢来见我了吧?” “今年永州府雪灾成患,天气忽冷忽热,母亲年前病倒,直到我们姐妹出发时尚未痊愈,既怕过了病气给诸位夫人姑娘,也实在是无法舟车劳顿,所以只能留在家中,无法前来赴宴,还望黄夫人见谅。” “原来是病了啊,那是我想左了。”元氏依旧抓着沈天舒的手不肯放,拉着她往桌边走,嘴上还不住地说,“沈夫人也真是的,家里藏着这么漂亮的女儿,竟然半点儿风声都不往外露,合着是想今日吓咱们一跳呢!” 走到桌边,元氏佯装无意地一个转身,大袖扫落桌上一个茶盏,眼瞅就要跌在沈天舒的裙子上。 第098章 黄氏母女 沈天舒对元氏早有防备,毕竟这种伎俩,前世她可都是坐在太后身边,看着下面那些个世家夫人们玩儿的。 而且人家玩儿的可比元氏高明许多。 沈天舒在元氏袖子扫过茶盏的时候,就飞快地转身,与她背对背,同站在自己斜后方的一位认识的夫人见礼。 “见过刘夫人。” 她这一动不要紧,元氏下意识地也跟着回头,就没能注意到茶盏的落点。 “哐当——” 茶盏落地,半盏残茶一点儿都没浪费地全摔在元氏的曳地长裙上。 “啊——”元氏发出一声尖叫,“我的裙子。” “哎呀!”沈天舒也跟着一声惊呼,“黄夫人当心,莫要乱动,当心踩到碎瓷片伤了脚。” 立刻有小丫鬟上前收拾,但是元氏的裙子已经被打湿了一片。 元氏简直要呕出一口老血,这可是她为了这次宴请,特意找了十几个绣娘到家里赶工做出来的。 这才刚到不久,还没见到太妃和王妃,就被弄成这样,上面还挂着几片泡过头了的茶叶,简直惨不忍睹。 偏生她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毕竟周围人都看得清楚,是她自己碰掉的茶盏,跟沈天舒没有半点儿关系。 早就有看她不顺眼的人,之前不敢说什么,此时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口道:“黄夫人快去换身衣裳吧,这大冬天的,湿着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太妃和王妃就要来了,这样衣着狼狈也着实太失礼了。” 元氏听着前面还想说点什么,听到后半句顿时也不敢耽搁,忙跟着王府下人出去找地方更衣去了。 她这边前脚刚走,黄姑娘就跟几个妙龄少女一起从二楼下来。 “沈大姑娘,那位穿水红色袄子的姑娘,就是元氏唯一的女儿黄婷珊。”芳馥在沈天舒耳边轻声告知。 沈天舒懒得跟这些人扯上关系,只想找个清静的角落安安稳稳待一会儿。 只可惜,总有人不想让她安生。 黄婷珊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天舒。 她今日衣裳的主色调是水红色,刚好跟沈天舒撞了颜色。 如果沈天舒生得平平无奇倒也罢了,偏生好看得有些过分。 黄婷珊一边往下走一边心里嘀咕,这又是哪家的姑娘,自己怎么全无印象? 她下得楼来,准备找元氏询问一下,谁知视线在一层逡巡了几遍,都没有看到母亲和她的贴身丫鬟。 “黄姑娘是在找黄夫人吧?”一位身穿鹅黄色袄子的姑娘上前,对黄婷珊道,“令堂大人刚才不小心弄湿了裙子,去更衣了,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黄婷珊闻言一愣,她可是知道元氏在那条裙子上花了多少工夫,这怎么刚来没多久就弄湿了? “弄湿了裙子?” “是啊,刚才黄夫人跟沈大姑娘说话说得太专注,没想到已经走到桌边,袖子一扫就不小心带摔了个茶盏,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巧,半盏茶都洒在黄夫人身上了。”鹅黄色袄子的姑娘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看向沈天舒示意,“不过也幸亏没弄到沈大姑娘身上,不然黄夫人怕是更要自责了。” 黄婷珊对元氏的手段清楚得很,听人这么一说,便知道她是想弄沈天舒没弄成,反倒自受其害。 她抬眼看向已经走到角落处准备落座的沈天舒,心里暗暗给她记下一笔。 黄婷珊紧接着将视线转回面前之人身上,冷笑一声道:“你也犯不着在我面前挑拨离间,就你这种水平,当我是傻子么?” 鹅黄色袄子的姑娘闻言俏脸一白,道:“我好心说与黄姑娘知道,谁知竟是好心没好报。” 从元氏对沈天舒出手,到沈天舒不动声色地化解,再到黄婷珊下来,这边发生的一切都被周围诸位夫人看在眼中。 几个平素相好的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色。 黄家是什么心思,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元氏就这么一位掌上明珠,一直留到十七岁尚未说亲,就是因为眼光太高。 如今更是将择婿的目标直接锁定在厉子安身上,仗着小姑子是公中贵妃,三天两头地往瑞亲王府跑。 为了让黄婷珊在亲王府的宴席上最出风头,这样不入流的招数,元氏可是没少用。 “不过就是仗着一家子皮囊生得好看,出了个贵妃,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也不看看尾巴底下的屁股都露在外面了。”有人忍不住低声说了句。 一旁的人赶紧冲她使眼色道:“小声些,这种话可不敢乱说。” 如今宫中,贵妃正得宠,皇后无所出,今后哪块云彩下雨还未可知,可不敢轻易得罪。 黄婷珊带了身后几个跟班儿似的姑娘,特意穿过大半个房间,坐到了离沈天舒最近的桌边。 立刻有王府的下人过来奉茶。 黄婷珊掀开碗盖看了一眼,笑着说:“我刚刚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今日上的一定是安化黑茶。太妃她老人家最重养生,顺应时令,所以亲王府一年四季喝的茶都不一样,冬天经常喝的就是安化黑茶和苍梧六堡茶。 “但是今年苍梧年份不好,产出的茶叶质量大不如往年,所以王府宴客,定然会用安化黑茶。” 旁边一位姑娘立刻捧场道:“婷珊,你经常来王府做客,自然是最清楚这些的,我们一年半载都来不了一次,可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你得多说给我们知道才行。” “这黑茶性温,有助御寒,这个时节喝最为合适。”黄婷珊道,“你们看茶碗里,茶汤透明洁净,叶底形质轻新,一看就是今年进贡的天尖茶,也就是今年最好的一批黑茶。你们品品看,这黑茶香气浓郁清正,不但悠远沁心,茶香中还夹杂着药香、果香、草木香,格外特别。” “婷珊你可真厉害,知道这么多。” “那可不么,婷珊的姑姑如今在宫中,这种贡茶,她难道还能喝得少了?” “以后等婷珊进了王府,还不是想喝多少有多少了,哪里还用指望宫里的姑姑。” “哎呀,你们乱说什么呢!”黄婷珊假意害羞,眼神却暗暗瞟向沈天舒那桌,“人家好好地跟你们讲茶品茶,你们说得这都是什么浑话,若是被别人听去了,我可没脸见人了!” 第099章 惹谁不好,非要惹我大姐 沈天舒只听黄婷珊说了开头几句话,就把这对母女的套路看得明明白白了。 元氏借着自己是长辈,想方设法让对她女儿有威胁的姑娘出丑。 黄婷珊则是通过夸大自己与王府女眷关系极好,来打击她锁定的潜在竞争者。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也就是在湖广这种地方,若是放在京城,早就要被人在背后笑话死了。 她们也不过是仗着宫中贵妃和皇长子这一层关系,所以才有些肆无忌惮了。 隔壁桌的表演根本没入得了沈天舒的眼,却把从未参加过这种场合的沈云蕙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凑近沈天舒低声道:“大姐,这位黄姑娘,说不定就是太妃和王妃看中的世子妃了吧?” 沈天舒却忍不住想起那日厉子菡的话,忍不住露出个笑容。 看厉子安那副宠爱妹妹的模样,如果得不到厉子菡的认可,黄姑娘想做世子妃的野心,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实现。 “大姐你笑什么啊……”沈云蕙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有些无措地问。 “世子妃是谁,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只管老老实实待着就是了。”沈天舒说着将面前的果盒推到沈云蕙面前道,“你不是爱吃瓜子糖么,尝尝看。” 沈云蕙到底还是年纪小,也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份能跟亲王府扯上什么关系,所以很快就被沈天舒转移了注意力,拈起一块瓜子糖放入口中,吃得眼睛一亮。 “姐,这个跟外面卖的瓜子糖味道不一样。” “这是宫里的方子,肯定是王府后厨自个儿做的。”沈天舒这话可不是信口胡说,太后喜食瓜子糖、花生糖这类零嘴儿,又怕吃多了虚火旺,有一次她入宫给太后诊脉说起此事,便写了这个方子给御膳房,她刚才一吃就尝出来了。 姐妹俩本来只是在小声说话,但架不住旁边的人有心想听。 “呦——”黄婷珊拖了个长声道,“这位姑娘说得倒像是真事儿似的,敢问您是进过宫还是来过瑞亲王府啊?” “偷听别人说话,似乎不是很礼貌吧?”对这种人,沈天舒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笑话!”黄婷珊不依不饶道,“今日是瑞亲王府设宴,大家都在阁中,你说话难道还不许别人听么?” “姑娘既然知道这里是瑞亲王府,敢问您是姓厉么?”沈天舒微微有些不耐地蹙起眉头。 “你……”黄婷珊被噎得差点儿没翻白眼,“我姓什么不重要,至少我能经常出入王府。但是这几年里王府设宴,我可从来都没见过你。我对你们姐妹说话不感兴趣,可既然被我听到了,就教你个道理,人没见识不要紧,最怕是不懂装懂,胡说八道。” 簇拥在黄婷珊周围的几个姑娘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就是啊!你该不会是听婷珊说自己对王府很熟,你就也想跟着凑热闹吧?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身份,配不配!” “你以为亲王府的规矩是那么好攀的么?信口胡说当心给你爹招惹祸端。” “没见过世面还非要现眼,也真是服了。”此时说话之人,似乎对沈家的情况比较了解,冷笑一声道,“所以说,这种娘亲去得早、继母又上不得台面的人啊,就是没教养。” 旁的话沈天舒听了也就过了,但是最后开口这人的话,却着实越过了她的底线。 沈天舒缓缓抬起头,看向邻桌的几位姑娘。 一双杏眼中早已没有之前的温和,冷得像冰锥一般。 沈云蕙浑身一抖。 来了,又来了! 上次被绑时见过的眼神又来了! 她在心里暗自庆幸,好在这次被大姐瞪的人不是自己。 沈云蕙同情地看了眼隔壁桌的几个姑娘,心道你们惹谁不好,非要惹我大姐。 芳馥见此情况刚想出来打个圆场,毕竟沈天舒是世子爷交代过的贵客,怎么能让人在自家王府受委屈呢! 但是还不等她开口,就听沈天舒道:“既然黄姑娘说到有人不懂装懂,胡说八道,那咱们就来细说一说。 “黄姑娘刚才大声夸赞今日王府备的黑茶,想必附近很多人都听到了。只可惜你弄错了一点,今日王府宴客用的茶,的确是黑茶的一种,却并非安化黑茶,而是咱们武昌府本地所产的老青茶,制茶世家何家所制的特级茶。 “老青茶不仅能够生津解渴,还可以御寒提神,的确适合冬季饮用。虽然不如安化黑茶那般有名,但其实它带有一股安化黑茶所没有的独特茶香,喜欢老青茶的人多是老茶客,喝习惯了之后就好这一口儿,那可是给多少安化黑茶都不换的。” 周围所有人都被说愣了,说实话,同样都是黑茶,原本就不是所有人都能品得出两种茶的区别。 大家今天来又不是为了喝茶,大家都忙于交际应酬,喝茶不过是为了解渴,哪有几个人会把心思专门放在这个上头。 更何况有些人压根儿就还没动桌上的茶盏。 但是听了沈天舒这样说,立刻有许多人开始细品茶味。 芳馥万没想到沈天舒的性子这么刚,竟然就这样当众怼回去了。 不过瑞亲王府的人本来瞧不上黄氏母女,若不是因为黄家出了个贵妃,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怕是连王府大门朝那边开都摸不着。 所以她立刻认同道:“沈大姑娘说得没错,王府今日待客用的,的确不是安化黑茶,而是何家所制的特级老青茶……” 不料芳馥话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黄婷珊打断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主子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人,一家子没规矩没教养的。” 芳馥闻言脸色猛地沉了下来,她是下人,黄婷珊是府上的客人,别说只是骂她几句,就算是打她几下,她也得受着。 但是黄婷珊这话,却是将厉子安一起骂进去了。 虽然知道黄婷珊定然是将芳馥当做了沈天舒的丫鬟,却也无法改变她辱骂世子爷的这个事实。 第100章 报复心理这么强? 芳馥上前一步,刚准备说话,不料靠近主座旁边的一位上年纪的老夫人突然开口道:“的确是何家制的老青茶没错,我以前就好这一口,太妃每年都差人给我送些过去。这几年岁数大了,容易走困,这才渐渐不喝了,果然还是老味道啊!” “这位是汉阳府陈家的老封君。”芳馥忙凑近沈天舒耳边道,心里不免有些意外。 汉阳府陈家,累代将门。 陈老夫人年轻时丈夫便战死沙场,自己一个人拉扯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后来也有两个埋骨疆场,唯一仅存的小儿子依旧领兵为大齐镇守着西北边境,可谓是满门忠烈。 为了表彰陈家对大齐的贡献,以及陈老夫人教导儿子的功绩,朝廷对她的诰封也是一升再升。 陈老封君如今已经是皇上亲封的一品太夫人,外命妇中最高品级,宫中更是年年都有赏赐。 可以说在整个儿湖广的地界儿里,陈老封君是地位仅次于丰荣太妃的存在。 只是她如今年事已高,家中亦无适龄姑娘,已经很少搀和进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里了。 今年之所以前来赴宴,也是被太妃特意下帖请过来的,谁也没想到她居然会替开口沈天舒说话。 此时见老封君都发了话,阁内原本还在观望,或是不知道该相信谁的人,立刻统一了口径。 “可不就是老青茶么,这就是我们蒲圻产的,我从小就看祖父和父亲喝这个,这味儿绝对没错!” “要说何家制茶的手艺也是没的说,难怪连太妃都喜欢喝,我刚才进屋的时候还觉得手脚冰凉呢,坐这儿喝了两盏茶浑身都热乎起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喝这个茶,真没想到竟然就是咱们当地产的,来王府就是长见识,这次回去之后,可得叫人去买些回家来吃才好。” 黄家虽然是当地大族,但是放在世家面前,却根本不够看。 近百年内,虽出过几个两榜进士,却也都没扑腾出什么水花儿来。 虽说送了一位女儿进宫,颇得圣心,却一直不受太后待见,生下皇长子也不过才晋为嫔位。 直到几年前太后殡天后,才终于青云直上,被封为贵妃,黄家诸人也跟着鸡犬升天。 如今大家让着黄家,确也并非因为贵妃,而是为着皇长子厉雍铎。 皇上如今已过盛年,膝下尚未有嫡子,倘若中宫一直无所出,最后就很有可能立皇长子为太子,到时候黄家是太子外家,那身份可就跟如今大大不同了。 但是黄家人行事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大家平时看不顺眼也不愿出头得罪,今日趁着陈老封君开口,自然都想跟着踩上两脚。 黄婷珊站在桌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觉得阁内所有人都向自己投来嘲讽鄙夷的神色。 脸颊更是火|辣辣地疼,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巴掌似的。 跟在黄婷珊身后的几个小姑娘,压根儿都不懂什么黑茶还是老青茶,此时见黄婷珊吹牛被人揭穿,更没有开口的底气。 她们全都家世普通,虽然因为家里接到请柬,能够有幸来王府赴宴,却根本不敢肖想厉子安,所以才聚拢在黄婷珊身边巴结讨好,希望能得些好处罢了,所以全都低着头不敢吭声。 此时,元氏已经换好衣裙回来,一进门就觉得阁内的气氛不太对劲,投向她的目光中似乎也都带了看热闹的感觉。 她环顾一周,朝女儿走过去道:“婷珊,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不过是婷珊刚刚错把王府待客用的老青茶当做安化黑茶了。”旁边一位夫人开口解释道,“其实都是黑茶,口感和味道上差别不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到底是年轻小姑娘家,脸皮儿薄,这不就有点儿挂不住了么!” 一听这位的话风,就是向着黄家的。 而且她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神悄悄瞟向沈天舒。 元氏立刻明白过来,这件事肯定跟沈天舒有关。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因为自己刚才想要让沈天舒出丑,所以她为了报复自己,才会当众让婷珊出丑。 元氏看向沈天舒的眼神登时不善起来,自己刚才虽然想要弄脏沈天舒的裙子,但最后那盏茶不是全扣在自己身上了么? 这小丫头片子什么损失都没有,怎么还报复心理这么强?居然特意趁自己不在欺负自家女儿。 沈云蕙只是被元氏的余光扫到,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再看沈天舒怼人后,直面元氏母女犀利的眼神,却依旧坐得稳稳当当,还有心情喝茶吃点心,越发对自家大姐佩服得五体投地,打定主意以后一定决计不能再招惹她。 黄婷珊见母亲过来,原本一直憋着的委屈登时都涌上心头,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元氏将女儿拉到一旁,低声哄道:“小祖宗,千万别哭,看一会儿把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黄婷珊声音更咽道:“娘,我想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被人嘲笑。” “瞎说什么呢,太妃和王妃还没来呢,我可打听过了,一会儿世子爷还要过来呢!还没见到真佛,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我哪里还有脸见世子爷。”黄婷珊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太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藏起来。 “婷珊,不许任性。”元氏语气稍微严厉了一些道,“娘在家都是怎么教你的?这么点儿小事就过不去了?贵妃娘娘当初生下皇长子,直到皇长子周岁才被封嫔,当初在宫中不知被多少人笑话嘲讽,可你看如今呢? “只要你能嫁给世子爷,以后整个儿瑞亲王府都是你的,这些人今后都要给你行礼。哪个还敢当面笑你,哪个还会记得你今日出过什么丑?” 母女俩正说着话,就听外面有人扬声道:“丰荣太妃到!瑞亲王妃到!” 元氏赶紧捅了女儿一下,道:“赶紧的,别闹了,娘带你过去说话。” 第101章 谁更亲近? 很快,丰荣太妃跟瑞亲王妃郭氏一道进入莘来阁。 阁内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丰荣太妃摆摆手道:“都免礼吧,今天大家一起过来玩,就不要太拘泥礼数了。” 瑞亲王妃扶着丰荣太妃在主位坐定,自己才坐在下首处。 丰荣太妃落座后便扭头与一旁的陈老封君说话道:“老姐姐,平时我三催四请都难请到你来,今日总算是把你给请来了。” “可不是老身有意要驳太妃娘娘的面子,主要是上了年纪,人就懒了,不爱动弹,出门也不方便得很。” 丰荣太妃一听这话,登时笑道:“这次叫你来可是为你好,绝对不让你白跑一趟。” 她说完,就抬头扫过阁内诸位客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元氏和黄婷珊登时就来了精神,也不知怎么就那么自信,觉得丰荣太妃找的肯定是自己。 黄婷珊此时也不难过了,身子坐得笔挺,使劲儿伸着脖子,恨不得跳起来蹦跶几下,生怕老太妃眼神儿不济,看不着她在哪里。 周围几个小跟班儿也都重新昂首挺胸起来,好似孔雀身旁跟着学样儿的锦鸡。 她们全都坚信,丰荣太妃此时找的,肯定就是黄婷珊。 要知道,平时元氏可是经常带着黄婷珊来看太妃的,太妃自然会对她另眼相看。 如今王府中,说话最管用的就是丰荣太妃,只要能入得她的眼,嫁给王世子做世子妃那还不是板儿上钉钉的事儿。 果不其然,丰荣太妃的眼神扫过她们这个角落的时候,登时一亮,停了下来。 “来了来了!”有人忍不住激动地用极低的声音激动道,“婷珊,太妃看到你了!” 黄婷珊此时也难掩激动,双腿都已经隐隐开始蓄力,屁股都几乎要离开椅子面儿,准备随时接受丰荣太妃的召唤站起身来。 元氏更是激动得满脸红光,将之前弄湿裙子的烦心事儿都被抛到脑后去了。 她心里不住地念阿弥陀佛,自己花了半年时间,每个月都带着女儿来拜见丰荣太妃,如今总算是见了成效。 只要丰荣太妃能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把婷珊唤到身边去,她就更有底气将其他人选都想法子排挤出去,力保自家女儿顺顺当当地成为太子妃的候选人。 此时屋内众人也都看清了丰荣太妃的视线方向,都忍不住在心里撇嘴。 丰荣太妃果然是年纪大了,眼光也大不如以前了,竟然看上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 不过这样一来,大家就少不得就要重新估量黄家的地位了。 “沈丫头,你坐那么远做什么,过来,上我身边来。” 丰荣太妃一开口,众人都傻了眼。 沈丫头?哪个沈丫头? 不是黄婷珊么? 丰荣太妃这是在叫谁? 黄婷珊一听到丰荣太妃开口,根本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就已经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准备用自己最完美的仪态,迎着众人羡慕的眼神走到她身边去。 然而身旁的元氏却拼命抓住她的衣摆,示意她赶紧坐下。 “娘,你干什么呀?”黄婷珊低头小声问。 元氏趁机一把拉住女儿,硬生生把人扯得坐下,声音压得极低道:“太妃娘娘叫的不是你。” “不可能!”黄婷珊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除了我太妃娘娘还会叫谁?” 前几天自己跟母亲来拜访丰荣太妃,送年礼的时候,丰荣太妃明明还叫人拿果子给她吃来着。 她不信如今席间的这些人,还有哪个会比自己跟丰荣太妃的关系更亲近? 然后黄婷珊就眼睁睁看着沈天舒步履款款地从她身边路过,一直走到丰荣太妃身边,笑意盈盈地行了个礼道:“臣女见过太妃娘娘,见过王妃娘娘。” 丰荣太妃明显与沈天舒十分亲近,直接把人拉到自己身边问:“坐那么远做什么,坐我旁边才好说话,该不是嫌我这老婆子太烦了吧?” 丫鬟忙搬来绣凳,直接放在丰荣太妃的身边。 “怎么会,每次跟太妃娘娘说话臣女都获益良多,只是今日宾客如云,臣女不想扰了太妃娘娘的雅兴。” “那就坐这儿吧,子菡这两日还念叨你呢,一会儿等她睡醒了,叫人把她带过来跟你玩儿。” 丰荣太妃跟沈天舒闲话家常的态度,惊掉了阁内所有人的下巴。 毕竟除了瑞亲王妃郭氏和陈老封君,其他人都没见过丰荣太妃这样平易近人的态度。 而且厉子菡是谁,那可是世子爷最疼爱的妹妹,从小就在丰荣太妃跟前儿长大的丹阳郡主,连她都跟沈天舒关系极好,岂不说明沈天舒其实跟瑞亲王府的关系很不一般? 阁内众人全都左顾右盼,跟自己相熟的人交换着眼神,发现其他人也跟自己一样茫然,显然谁都没有听到风声。 大家一时间心情复杂,既安心又遗憾。 安心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证明不仅仅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遗憾自然也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想打听消息都无从问起。 丰荣太妃跟沈天舒说了几句之后,扭头就对身旁的陈老封君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丫头,你可别看她年纪小就不把她当回事儿。” 陈老封君闻言道:“连太妃娘娘都赞不绝口的人,老身怎么敢不当回事。” 话虽这么说,但是陈老封君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沈天舒。 女孩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花儿一样的时候,沈天舒更是美得宛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娇蕊嫩,让人看着就心生怜爱,却着实与丰荣太妃口中说的神医扯不上关系。 与此同时,沈天舒也听出丰荣太妃的弦外之意,抬眼观察起陈老封君来。 只见陈老封君神情疲惫,面色发黄,呼吸略急,不时还抬手掩口咳上几声,偶尔能听到喉咙深处发出痰鸣音,想来是肺不太好,却也不是很严重。 黄婷珊见沈天舒坐在丰荣太妃身边,神色也没有半分局促,好似自己本就该坐在哪里一般,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 那本该是属于她的位置,是属于她的全场瞩目,如今却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黄婷珊死死盯着沈天舒,手中的锦帕越绞越紧,恨不得沈天舒能如这锦帕一般,被她绞死在手中才好。 第102章 远远入不得她的眼 丰荣太妃跟瑞亲王妃来了之后,阁内众人便都将注意力集中到她们身上,根本没人再去理会黄婷珊出丑的事儿。 但是黄婷珊却并不这样觉得,但凡有交头接耳的人,她就觉得她们是在议论自己,但凡有人笑,她就觉得人家是在嘲笑自己。 屁股底下的绣墩好像长了刺,让她坐不安稳。 更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 黄婷珊脸色不停变幻,耳朵却还自虐地竖着,努力捕捉着丰荣太妃跟沈天舒说的每一句话。 “比上次见你气色好了许多。” 看来还真是旧相识? “你回家也没事儿,不如这次在武昌府多住些日子,经常过来陪陪我这老婆子。” 自己来王府看望太妃好几次了,太妃可从来都没说过这般亲近的话,甚至连客气地说一句再次再来都没有过。 沈天舒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跟太妃这般熟识?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瑞亲王妃也开口道:“不用担心家里,回头我叫人去你家送个信儿,说一声便是了。” 黄婷珊听得心里酸得不像样,甚至连嘴巴里似乎都出现了隐约的酸味,能跟王府亲近这么好的事儿,沈家高兴还来不及,难道还会拒绝不成? 凭什么沈天舒能够得到太妃和王妃的青眼,自己之前明明每次都努力地逗太妃开心,顺着太妃的意思说话做事,却依旧赶不上一个话都不肯多说几句的沈天舒! 丰荣太妃可没工夫考虑黄婷珊心里是怎么想到,每天拜见她的人多了去了,若非要给宫中贵妃一点面子,她根本连见都不想见黄家母女。 不过贵妃的面子,也就值得那么多了,还不至于让她主动表示亲近。 更何况黄家母女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虽然年纪大了,却也没老糊涂,怎么可能给唯一的孙子娶这么一个货色回来做妻子。 世子妃今后可是要做王府女主人的,黄婷珊那样的人品,可远远入不得她的眼。 更何况这次宴会,也不是为厉子安择妻,本来就是为了沈天舒,其他人根本就是陪衬。 如今已经确认了沈天舒就是潼娘子,其他人自然就更不重要了。 丰荣太妃在莘来阁稍坐了一会儿,算是给了诸位女眷们面子,便准备离开了。 “老姐姐,咱们年纪大了,比不得她们年轻,在人前太板着累得慌,你同我一道去后头歇会儿吧。” 陈老封君明白丰荣太妃的意思,起身道:“老身多谢太妃娘娘体恤,年纪大了,坐久了是真受不住。” 丰荣太妃准备起身,其他人自然不敢坐着,阁内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准备恭送太妃。 不料丰荣太妃起身后,伸手抓住沈天舒的手道:“沈丫头你也跟我们一道过去,正好陪子菡玩一会儿,免得她一直念叨你。” 沈天舒知道丰荣太妃应该是想让自己给陈老封君看病,但是如果自己离开的话…… 她有些担忧地回头看向沈云蕙坐的角落。 瑞亲王妃见状忙道:“沈姑娘是带着妹妹一起来的吧?不用担心,你只管跟着太妃娘娘去,让她上我身边儿来,这儿有我照应着呢!” 芳馥闻言,忙引着有些慌张的沈云蕙上前,一直走到瑞亲王妃的身边。 沈云蕙没想到自己还有能离太妃和王妃这么近的时候,整个人都紧张得不行,上下嘴唇跟被黏住了似的,连行礼问安都差点儿忘了。 沈天舒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赶紧屈膝行礼。 丰荣太妃看到芳馥,登时笑着对王妃道:“你还替人家担心,看看,还是子安想得周到,早早就把自个儿的贴身丫鬟派过来陪着了。” 瑞亲王妃也有些惊讶,自家儿子虽然在处理政事上心细如发,但是鲜少见他对别人这般细心,尤其还是年轻的姑娘家。 看着沈天舒艳如娇花的面庞,郭氏忍不住心下一动,难不成自家儿子竟是动心了? 不过想到沈天舒兴许能够对亲王的病情有所帮助,郭氏立刻又释然了。 厉子安对瑞亲王的孝心是毋庸置疑的,为了这件事,这几年也没少四处奔波,只要听说哪里有名医,无论距离远近,都会将人请来给瑞亲王看病。 如今既然沈天舒是有真本事的,那么厉子安对她多加照顾,显然也很顺理成章。 但是阁中其他人听了这话,却都忍不住偷偷看向黄婷珊。 刚才黄婷珊对芳馥那一番指桑骂槐,大家可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先前众人也都以为芳馥是沈天舒的丫鬟,还有人觉得,沈家姐妹俩竟然带了三个丫鬟随行有些过了,其他人可都是只带一个丫鬟入府的。 然而谁都没想到,芳馥根本就不是沈天舒的丫鬟,而是世子爷厉子安的贴身丫鬟。 黄婷珊更是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自己竟然对着世子爷的丫鬟,大骂人家没规矩没教养,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人。 只要芳馥回去一说,世子爷怎么可能还会对自己有什么好感,不叫人把自己赶出王府都是好的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真的死定了。 “娘,我、我不舒服,咱们回去吧……”黄婷珊用极小的声音说。 元氏根本不知道女儿刚才不但骂了芳馥,还将厉子安一并捎带上了,只以为她还在介意之前出丑的事儿,刚想劝上几句,一扭头才发现黄婷珊的状态是真的不对。 只见她面色惨白,嘴唇的颜色也比之前浅了许多,额头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元氏拉住黄婷珊的手,才发现她双手冰凉,手心更是一片湿冷。 这显然是真不舒服,不是装出来的。 “婷珊,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你别吓娘啊!” 元氏的声音很大,正准备离开的丰荣太妃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她的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径直带着陈老封君跟沈天舒离开了莘来阁。 眼睁睁看着丰荣太妃离开,黄婷珊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小心脏,再次受到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就晕倒在元氏怀里。 第103章 看得心头一跳 沈天舒并不知道自己走后,莘来阁里发生了什么。 她跟着丰荣太妃和陈老封君,来到一处早就被收拾好的内殿。 丰荣太妃进屋后,挥退了下人,这才笑着对陈老封君道:“这次非叫你过来,主要是因为沈丫头要来,她的医术极好,让她给你看看。” 说完她又怕陈老封君对沈天舒不够信任,便将自己之前差点儿丧命,最后被沈天舒救了的事儿跟她说了。 陈老封君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凶险的故事,听得连连惊叹。 “这可真是太危险了,您以后出门可千万得带着刘御医才好。” “多亏遇到沈丫头,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就要交代在外头了。” “都是太妃娘娘吉人天相,哪里就是臣女的功劳了。”沈天舒笑着说,“定是因为太妃娘娘平时积德行善,老天爷眷顾您,才让您半路上遇到臣女,帮您度过一劫。” “你听听这孩子,多会说话,合着我被她救了,倒成了我自个儿的功劳了?”丰荣太妃被沈天舒哄得合不拢嘴。 “沈丫头说得倒也没错,都是老天爷眷顾太妃娘娘,才会派她来救您一命的。”陈老封君听过丰荣太妃的话,对沈天舒的医术不免有些好奇。 主要是沈天舒实在太年轻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有这般通天的医术,若非是丰荣太妃亲身经历,她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丰荣太妃道:“沈丫头,你快给陈老夫人看看。” “陈老夫人应该是肺不太好吧?”沈天舒说着从明卉手中接过脉枕,先行诊脉,又看了陈老封君的舌苔后道,“您的毛病应该有些年头了吧?平时咳嗽,若是受寒了则会加重,容易胸闷气急,咽痒且痛,而且痰液粘稠不易咳出……” 陈老封君原本只是给丰荣太妃面子,所以才让沈天舒给自己诊脉的。 没想到她完全没有询问病情,只通过诊脉和看舌苔,就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毛病说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么,每年到了冬天就容易犯,如今年纪越来越大,犯一次就迁延不愈,所以只要天一冷,我就很少出门了。” 丰荣太妃闻言道:“可不是么,我这次还是特意派人去陈家,才把她给请过来的。” 沈天舒心下奇怪,王府有刘旭琨在,怎么会连陈老封君的毛病都看不了? 不过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事儿,道:“陈老夫人乃是风热外受,痰滞内潜,治疗应以疏风化疾为宜。” 陈老封君的毛病其实多是外感因素,所以才导致咽痒喉痛,咳嗽咳痰,但是因为上了年纪,所以容易迁延不愈。 而经常性的咳嗽咳痰,不但影响睡眠,还会大量消耗体力。 若是年轻人兴许还不明显,但是放在老年人身上,却会跟病情互相影响,形成恶性循环,越发难以恢复。 沈天舒斟酌一下,直接下笔开了蝉衣、焙蜂房、浙贝母、木蝴蝶等药。 蝉衣又称蝉蜕,主疗皆一切风热证,又有疏散风热,利咽开音的功效。 而许多人都知道,蜂房具有祛风止痛之效,常用于疮疡肿毒,却鲜少有人知道,焙蜂房其实是治疗久咳的一味良药,与蝉衣合用,效果更佳。 其余几味药材,也都有宣肺止咳,消痰化痰之功效。 丰荣太妃好奇地看了一眼药方问:“不都说贝母之中,属川贝母最好,沈丫头怎么特意标明要用浙贝母啊?” “因为陈老夫人属于痰热症,浙贝母比起川贝母,消肿散结的作用更强一些,更适合因痰火引起的肺症。” 沈天舒在药方上一一标好分量之后道:“按这个药方抓药,先吃上六剂看看效果,然后我再登门为陈老夫人复诊。” 陈老夫人刚准备让贴身丫鬟收好药方,丰荣太妃却已经直接叫人吩咐道:“去按方抓药,每日熬好了给陈老夫人送去。” “怎么好再劳烦府上……” “是我把你请过来的,难道还能让你出去住客栈不成?”丰荣太妃嗔怪道,“那传出去我这老脸还往哪里搁?” “那老身就多谢太妃娘娘了。” 两位老妇人对视一笑。 沈天舒觉得自己已经看完病,就不该留在这里打扰两位老人家叙旧了,正准备起身告辞,就见一名媳妇子抱着厉子菡从外面进来。 厉子菡一脸刚睡醒的惺忪,看起来格外软萌可爱。 她用肉嘟嘟的小手揉着眼睛,看到沈天舒的瞬间猛地睁大双眼,惊喜地喊道:“沈姐姐,你来啦!” 厉子菡在媳妇子怀里扭动着身子,被放下地立刻跑向沈天舒,扑进她张开的双臂中。 丰荣太妃都忍不住啧啧称奇道:“这小丫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黏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厉子菡窝在沈天舒的怀里,闻言扭头对丰荣太妃道:“沈姐姐救了祖母,是好人!” 丰荣太妃故意逗她道:“那刘御医也经常给祖母看病,你怎么不喜欢粘着刘御医啊?” 厉子菡被问愣住,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耍赖道:“反正我就是喜欢沈姐姐。” 孩子气的话惹得屋里几个人都笑起来。 门帘子突然被人挑起,厉子安从外面进来道:“孙儿见过祖母,见过陈老夫人。” “大哥!”厉子菡登时陷入两难的境地,她又舍不得沈天舒,可是又想去厉子安身边,最后干脆指着沈天舒旁边的位置道,“大哥,你坐这儿!” 沈天舒急忙抱着厉子菡起身,当着丰荣太妃和陈老封君的面儿,她可不敢跟厉子安并排而坐。 “我只是过来给陈老封君请个安,就不坐了。”厉子安直接道,“还想问问祖母,孙儿能否将沈姑娘借走用一用?” 许是因为待客,厉子安今日穿得是王世子的常服,墨绿色合身的长袍将他整个人衬得十分挺拔,犹如一支风中劲竹。 他转身看过来的时候,连沈天舒都忍不住被看得心头一跳。 这人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 第104章 大姐简直就是神啊! “你这孩子真是的,我才刚把沈丫头叫过来多久,你就着急地过来要人。”丰荣太妃嗔怪道,“罢了罢了,她已经给陈老封君诊过脉,开过方了,人且暂时交给你招待吧!” 沈天舒起身走到厉子安身边,这下连丰荣太妃跟陈老封君都看得挪不开眼了。 待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陈老封君才忍不住说了句:“可真是一对璧人啊!多少年没看到这样郎才女貌的一对儿了。” 丰荣太妃眯着眼睛没有说话,但是心里也忍不住想,能站在厉子安身边,还没被完全抢去风头的人,这些年也就看到沈天舒这么一个。 “哎,孩子们的事儿,我懒得操心,说了人家也未必爱听,随着他们去吧!” 陈老封君咂摸着丰荣太妃的意思,似乎虽然喜欢沈天舒这个人,但是并没有想让她做孙媳妇的意思。 想想也是,沈府的门第跟亲王府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了一些,尤其沈天舒是二房所出,又自幼丧母。 想到这里,她便也不再多嘴,换了个安全的话题,跟丰荣太妃聊起最近自个儿吃的补养品来。 上了年纪的人,对这类话题都十分感兴趣。 两位老人家聊得起劲,只有厉子菡可怜巴巴地看着门口,好不容易能跟沈姐姐一起玩了,结果又被大哥给叫走了。 厉子安带着沈天舒出去之后,二人之间的气氛根本不像陈老封君想象的那样,反倒严肃得很。 “沈姑娘,你这几日可想出能够救治我父亲的办法了?” 沈天舒心里却还在犹豫不定,她如今虽然对厉子安的怀疑有所减轻,但是前世临死前那一幕记忆实在太富有冲击力,让她始终无法确定厉子安的无辜。 厉子安见状又道:“只要能救我父亲,沈姑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但凡瑞亲王府能做到的,厉某绝不推辞。” 沈天舒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在开始给瑞亲王治病之前,我暂时有两个要求。其一是我需要一套特制的金针,如今市面上的针灸用针,无论是长度韧度都无法达到我的要求;其二,我有个地方想去,来回大概要十几日的时间,希望世子爷能想法子帮我遮掩一下行迹。” “这都好办!”厉子安一口应下道,“王府就有工匠,我这就叫人过来,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他们即可。至于你想出门,倒也不难办,对外只说祖母留你在王府住些日子,再派人将令妹送回永州府便是。” 沈天舒此时也终于下定决心,如果回到姜府,能够确定厉子安与姜家灭门无关,那自己便解了他身上的毒,然后尽力治好瑞亲王。 倘若自己查证下来,厉子安当真骗了自己,那宁可拼个玉石俱焚,她也决不会让他好过。 厉子安不知道沈天舒心里在想什么,问:‘不知沈姑娘准备去什么地方?是否需要我帮忙安排护卫。” “自从得知姜家出事后,我便经常心绪难安,我与姜家也算有缘,所以想去一趟姜家,祭拜一下姜家众人。”沈天舒没有隐瞒,反正以瑞王府的势力,她也根本没办法避开厉子安的眼线,还不如直接挑明了说。 厉子安见沈天舒眸中流露出的悲恸之色根本不似作伪,也没有犹豫便点头道:“好,我会派人一路护送姑娘去应天府。 “姜家的医书、医案都还原封不动地保存在府里,沈姑娘去看一看,说不定还能受到启发,医术更有精进。” 沈天舒闻言心下一动,府上的医书和医案她从小就看,很多都抄过多遍,早就能做到倒背如流了。 但是如果祖父房中的暗格也没人动过的话,她说不定可以找到些有价值的东西。 “多谢世子爷。”沈天舒这声道谢,终于有了些真情实感。 二人暂时就此事达成了共识,沈天舒也将自己对金针的要求一一告知王府的工匠,便不愿再跟厉子安单独相处,起身道:“既然事情已经确定,那臣女就先告退了,家妹还在阁中等我,她年幼且没出席过这样的场合,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我,应该已经开始慌了。” “好,我叫人送沈姑娘过去。”厉子安跟着起身,他知道沈天舒想避嫌,便没打算亲自送她过去。 谁知他刚开门准备叫人将沈天舒送回莘来阁,就撞见瑞亲王妃带着众人在游园。 近百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他跟沈天舒一道从屋里出来。 连瑞亲王妃一时间都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圆场才好。 沈云蕙原本看到沈天舒正想上前找她,但是感受到周围僵住的气氛之后,也悄悄停住脚步。 她搞不明白,大姐不是被丰荣太妃带走了么,怎么又跟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了? 而且这男子,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她忍不住抬眼多看了几眼,比上次看到的范公子还要好看。 其余人有不少是认识厉子安的,此时见沈天舒与他从同一个房间出来,众人的表情立刻精彩纷呈起来。 有早就对厉子安芳心暗许的姑娘,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绞紧手中的帕子,咬紧下唇,暗骂沈天舒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勾|引世子爷。 还有人想得更多一层,沈天舒刚才是被丰荣太妃带走的,为何此时又跟世子爷凑在了一起?结合之前丰荣太妃对沈天舒的熟络和喜爱,难不成是丰荣太妃看好沈天舒,想让她做世子妃,所以才想法子将二人凑在一起的? 但不管是何缘故,厉子安和沈天舒的同时出现,对众人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无论是从二人的容貌上,还是从这个叫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上…… 厉子安冲瑞亲王妃躬身行礼道:“母亲,我刚才去见祖母,正好沈大姑娘惦记妹妹,祖母便让我把人送过来。” “原来是这样。”瑞亲王妃回身将跟在自己身后的沈云蕙拉过来道,“那正好,我就把人完璧归赵了。” 沈天舒忙屈膝行礼谢过瑞亲王妃。 但是王妃身后所有人的眼中,全都明晃晃地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 送人就送人,怎么还孤男寡女送到一个房间里去了? 只有沈云蕙后知后觉地发现,跟大姐在一起的人,居然是今日一直听众人挂在嘴边的瑞亲王府王世子。 她此时看向沈天舒的眼神,已经不仅仅用崇拜可以形容了。 大姐简直就是神啊! 第105章 午宴开席 沈天舒重新回到女眷队伍中之后,敏锐地发现黄家母女已经没了踪影。 沈云蕙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大姐,刚才你跟着太妃娘娘刚出门,那个黄姑娘就晕倒了,王府的人说要送她去看大夫,那个黄夫人非说没事儿,说黄姑娘只是早晨吃得少饿晕了,休息一下就好,不会影响参加宴会的,硬要人给她在园子里找了个房间休息,说一会儿就回来。” 沈天舒心下无语,黄家母女怕是失心疯了吧? 对瑞亲王府这样的门第来说,不争即是争,越上赶着越不是买卖。 你这边争得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你在想什么,要做什么,都在背后看你的笑话,瑞亲王府就算一开始属意与你,都得被你自个儿折腾完了,更不要说人家根本未必瞧得上你。 沈天舒趁机教育沈云蕙道:“你今日也看到了黄家这般做派,可千万要引以为戒,不能学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做法。到时候不仅丢了自己的脸面,叫别人瞧你不上,还要让人在背后说家风不正,家教不严。” 自打进了王府之后,沈云蕙就被沈天舒一系列举动给震慑住了,早就深深折服,此时听见她教育自己,非但没有任何抵触心理,反倒觉得大姐真好,不但带着自己玩儿,处处照顾自己,还肯教自己道理,这才是当真替自己着想的好姐姐该做的事情。 沈天舒看着沈云蕙真诚中还带着小崇拜的眼神,也觉得这个庶妹果然如平娘所说,本质并不坏,之前跟着沈云瑶,也不过是形势逼人。 这不,稍微教导一下,就很有效果。 跟在众人后面游了一圈园子,众人被带到一处大殿,桌椅都已经布置好了,显然是要在这里用午膳了。 沈天舒这次还想找个角落清净一下却不能够了。 许多人都盯着她,上前搭话,想要跟她坐在一起。 最后还是瑞亲王妃开口道:“沈丫头来,坐我身边来。” 这才算是给沈天舒解了围,但是却也让所有人看她的眼神更加不一般了。 一个同时赢得了丰荣太妃和瑞亲王妃看重的年轻姑娘,还跟丹阳郡主和王世子关系都很好。 此时殿内所有人都在搜肠刮肚地想沈天舒到底有什么背景,沈家的门第根本也不至于能让两位贵人都对她另眼相看。 难道是沈天舒的外家有什么背景? 但是沈天舒的生母过世得太早,已经鲜少有人记得了,众人猜了一圈儿也没想出什么头绪。 众人落座之后,还不等上菜,就见大殿门口的门帘被人高高挑起,元氏笑容满面地拉着黄婷珊从外面进来。 一进屋元氏就先笑着赔不是道:“刚才真是让大家跟着担心了,好在婷珊没事儿,不然影响了王府设宴可真是罪过了。” 瑞亲王妃一听这话,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 她们母女俩不过是诸多客人之一,在这儿不在这儿又有什么分别?自己还好端端在上面坐着呢,怎么就影响王府设宴了? 不过这话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表面上自然也不好表现出来。 跟这样两个货色争这种事儿,岂不是自贬身份。 瑞亲王妃对黄家母女其实并不太熟,她平时鲜少出来交际应酬,基本都是在后宅照顾瑞亲王,只知道近半年她们经常来拜访丰荣太妃,之前在府中碰到过一次,说了几句话就分开了,也没看出什么。 原本以为既然太妃没有厌弃她们,平时经常有人过来陪太妃解闷儿也是好事,但是万万没想到,这母女俩竟然是这样的品行。 今日可真是看清两个人的真面目了。 瑞亲王妃心道,即便太妃年纪大受了小人蒙蔽,当真看好了黄婷珊,她也决不允许儿子娶这么个没有分寸教养的人过门儿。 元氏却根本不知道瑞亲王妃在想什么,自己拉着女儿找了个位置坐下,很快就跟身边的人谈笑风生起来。 黄婷珊虽然重新补过妆容,但却无法遮掩住她不悦的神色。 她被元氏拉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脸地不情愿了,落座之后发现沈天舒居然坐在瑞亲王妃的左下首处,越发气得手都在发抖。 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耍的猴儿一样,出尽了洋相,却还要被母亲拉过来继续当众出丑。 就差被人在面前丢几个铜板,夸她刚才出丑出得真是好笑了。 沈天舒却根本没有留意黄家母女,她此时坐在主桌上,一桌除了自己跟沈云蕙,其他都是整个儿湖广地区数得上名头的世家夫人和官夫人。 她不仅要全神贯注地听着众人说什么,免得在被问到自己的时候接不上话,还要照顾着旁边受自己牵连才不得不坐在主桌、此时已经紧张得筷子都拿不稳的沈云蕙。 沈云蕙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出门,就是跟着长姐来长长见识,开开眼,看一下王府和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姑娘们都是什么行事做派,能跟着学上一学,也不枉费数九寒冬大老远来着一回。 谁知道来了之后,不但身边有王世子的贴身丫鬟跟着照顾,竟然还能跟王妃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这市面可真是见大发了! 不多时,后厨开始上菜。 王府后厨的菜肴,无论从色、香、味各个方面来看,都是无可挑剔的众人,全都不住口地夸赞。 瑞亲王妃身后的丫鬟先帮她夹了一筷子菜。 她冲下面众人道:“大家都动筷子吧,不要拘束。” 殿内其他人自然都是等王妃动筷子了,这才开始夹菜。 沈天舒前世在宫中和各大公侯王府,吃这种宴席早就吃腻了,不过是看着好看,吃多了都是一个味道,所以此时看着摆盘精致的菜肴,着实没什么胃口。 但是她此时坐在瑞亲王妃身边,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动几筷子。 然而菜刚一入口,沈天舒的面色就陡然一变。 她急忙从袖中抽出帕子掩口,假装擦嘴,将刚放入口中的菜悄悄吐了出来。 第106章 毒木耳 她先看向瑞亲王妃,犹豫了一下,转身招手将芳馥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芳馥的眼睛瞬间睁大,面露难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听沈天舒的话。 沈天舒沉声道:“你照做就是,出了问题我负责。” 芳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牙,转身出去片刻,立刻一脸惊慌地进来,扑通跪在瑞亲王妃身旁道:“王妃,世子爷派人来传话,说太妃娘娘突然身体不适。” “什么?”瑞亲王妃闻言惊得立刻放下筷子,起身问,“太妃娘娘哪里不舒服?请刘御医了么?” 屋里其他人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也全都放下筷子,面上露出了关切之色。 瑞亲王妃心里很慌,毕竟太妃娘娘年纪大了,稍微有点儿什么不舒服,大家都格外重视。 但是既然能让厉子安派人过来传话,就证明事情肯定不是小病小痛那么简单的。 “大家先吃着,我过去看看……”瑞亲王妃应付了一句就急着想走。 沈天舒忙道:“太妃娘娘身体不适,我们哪里还有心情在这里吃饭,不如我们跟亲王妃一起过去看看,哪怕只能在外面等着,也好过坐在这里心急如焚来得好。” 殿内众人听到沈天舒这话,看向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原本还奇怪沈大姑娘为何这么得太妃娘娘和亲王妃的青眼,如今看来,还是人家会说话,嘴甜,会哄人开心。 最难得的是,人家还说得一脸真诚,真诚中还带着急切。 瑞亲王妃开始闻言楞了一下,抬头看向沈天舒的时候,却发现沈天舒背着众人朝自己使了个眼色。 “既然这样……那、那大家就一起过去吧。”瑞亲王妃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沈天舒的脸色十分严肃,让她就也顺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都这么说了,殿内众人只能一起跟着起身。 瑞亲王妃抢先一步走出正殿,沈天舒紧随其后。 “到底出什么事了?”瑞亲王妃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问。 “王妃,刚才桌上的菜有问题。”沈天舒的声音也极小,“臣女没办法,又怕引起众人恐慌,只能让芳馥帮忙,找这个借口让众人离开大殿。” 瑞亲王妃闻言吓了一跳,道:“有人下毒?” 沈天舒摇摇头道:“暂时还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人为,但是臣女刚才吃过那道鲜菇豆腐煲,里面的木耳并非是咱们日常吃的木耳,而是毒木耳。此种木耳与可食用的木耳模样相似,每年都会有误食中毒的事情发生,所以臣女不敢确认,究竟是后厨失误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瑞亲王妃平时不吃菌菇,所以并未吃过这道菜,但是保不齐席间其他人吃过,于是十分着急地问:“那中毒之后会如何?” “一般来说,食用毒木耳之后,大概会有八成左右的人,在一个多时辰左右会发作,手指脚趾发痒,面颊红肿,会有烧灼般的痛感,严重的还会在脸上形成水泡,嘴唇肿胀外翻等,而且一旦暴露在阳光下,就会更加疼痛难忍。” 瑞亲王妃越听越是冒冷汗,这岂不就是毁容了? “王妃不用担心,刚刚开席,大家都还没吃几口东西,这么少的量,一般来说是不会出问题的。”沈天舒道,“一会儿我开个方子,让人去抓几味药,给众人喝一杯药茶,就更加有备无患了。” 瑞亲王妃虽然此时还是半信半疑,但是这种事儿,肯定还是尽量谨慎为好。 “那太妃和子安那边……” “臣女已经让芳馥去给世子爷送信了,等咱们过去的时候,应该已经都安排好了。” 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一边带着众人往太妃所在的宫殿去,一边吩咐自己身后的丫鬟:“派人去把后厨所有人都控制住,后厨所有物品不能动,等待检查。还有,派人去刚才的殿内,将所有上桌的菜品都收拾下去,另外派人列好菜单去凤来楼,让后厨大师傅立刻开始做菜,等会儿悄悄拿回府招待客人。” 跟在后面的众人,只见沈天舒一直在于瑞亲王妃窃窃私语,形容亲密,却完全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只能自己发挥想象力,越想越觉得这位沈大姑娘深不可测。 瑞亲王妃带领众人赶到太妃娘娘的殿前时,厉子安已经在殿门口站着了。 “母亲,诸位夫人,姑娘。”厉子安上前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瑞亲王妃着急地问:“太妃娘娘怎么样了?” “母亲莫急,刘御医已经在内给祖母诊脉了。”厉子安说着,目光扫过跟在瑞亲王妃身旁的沈天舒。 沈天舒见太妃这边没有露馅儿,心下松了口气。 瑞亲王妃吩咐人带客人们去偏殿休息,自己快步进入正殿。 厉子安跟沈天舒也跟在瑞亲王妃身后入内。 黄婷珊见此情形,眼睛都红了,却又不敢造次,狠狠咬住下唇,跟在元氏身后|进了偏殿。 内殿里此时根本没有刘旭琨,只有太妃娘娘跟几个贴身丫鬟。 沈天舒忙向丰荣太妃请罪道:“臣女刚刚情急,只得假称太妃娘娘身体不适,还望娘娘恕罪。” 丰荣太妃道:“如果今日午宴的菜品当真有问题,你这就是帮王府躲开了一个大麻烦,不但无罪,而且还大大的有功!” 厉子安向沈天舒问清楚情况之后,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他首先对沈天舒的话有所存疑,亲王府的采买又不是傻子,年年买木耳都没出过事儿,怎么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弄出毒木耳来? 但如果此事当真,就一定是人为,而非意外。 听得瑞亲王妃已经让人将所有菜品都收起来等待检查,厉子安转向沈天舒道:“少不得要再麻烦一下沈姑娘,帮忙检查一下其他菜品可有问题。” 还不等沈天舒说话,刚才瑞王妃派去后厨的丫鬟就脚步匆匆地回来,进屋跪下行礼之后道:“启禀主子,后厨一名帮厨今日偷吃过剩余的鲜菇豆腐煲,刚才此人突然脸肿嘴种,脸颊上还起了水泡,疼痛难忍。” 这下,所有的事情都跟沈天舒说得对上了。 瑞亲王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 丰荣太妃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感谢佛祖保佑。 厉子安看向沈天舒的眼神中,终于带上了几分真诚的谢意。 瑞亲王府鲜少这样大规模地设宴请客,本来就已经十分惹人注意,若是席间出现多人中毒毁容,哪怕事后能够恢复,王府也很难对湖广境内的诸位世家、官员交代。 如果被人弹劾,闹到皇上面前去,那才真是出大事儿了。 第107章 人死了? 厉子安正准备出门,沈天舒却突然想起来,要了纸笔,写了几味药交给瑞亲王妃道:“虽然刚开席不久,大家都还没吃几口菜,但是万一遇到体弱的人,也难保不会引发问题,请王妃叫人按方抓药,给大家喝碗药茶,也算是有备无患了。” “这个要紧,多谢沈姑娘了。”瑞亲王妃接过方子,递给身后的丫鬟道,“赶紧去办。” 厉子安带着沈天舒从后门出去,一路来到后厨。 此时后厨所有人都已经被控制起来,后厨内的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 席间撤下来的饭菜也都原封不动地摆在东厢房内临时用木板搭起来的几排条案上。 范昱如也已经在房间内候着了。 他看到厉子安进门,行了个礼就着急地问:“世子爷,王妃和客人们都没出事吧?” “好在沈姑娘发现得早,不然真是要出大事了。”从太妃宫中出来之后,厉子安就板着脸,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 “沈姑娘,这里也拜托你了。”范昱如冲沈天舒一拱手。 沈天舒心下越发奇怪,王府分明有刘旭琨坐镇,出了这样的事儿,为何竟没人想着要找他过来? 不过疑惑归疑惑,她还是上前一一检查了条案上的菜肴,道:“其他菜都没有问题,只有鲜菇豆腐煲还有这道凉拌菜里的木耳是毒木耳,王府今年采买的秋耳之前有吃过么?还是说今日开宴是第一次吃?” “母亲不吃菌菇,府上后厨就也做得极少,我也不记得有没有做过了。”厉子安越说心下越是郁闷。 “能不能去后厨放置干货的地方看看?”沈天舒问。 厉子安立刻叫人带路,三个人一起去了后厨的储藏室查看干木耳。 放置干木耳的匣子一打开,沈天舒伸手进去翻看了一下,皱眉道:“这些木耳都没有问题,那今天宴客用的木耳是哪里来的?” 厉子安原本就不相信这件事是意外,所以此时听到沈天舒的结论丝毫不惊讶,但是心里也十分窝火,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府中的人。 瑞亲王妃不吃菌菇一事,也并非是什么秘密,王府内的下人们都知道,外面的人若是有心,也不难得知。 但是能够进入后厨,替换掉今日宴客需用的食材的人,肯定就在王府之中,外人根本做不到。 今天这两道菜出问题,动手脚的人摆明了就是针对王府今日招待的客人。 如果毒木耳没有被沈天舒发现,到时候瑞亲王妃安然无恙,客人们却都因为午宴中毒,满桌子菜该吃的吃了,剩下的估计也早就倒进泔水桶了,可真是一盆污水泼在身上,洗都不知道从何洗起。 想到这儿,厉子安忍不住悄悄看向沈天舒。 今天的事情还真是多亏了她,否则父亲的病还没有起色,王府就要陷入新的麻烦中了。 而当他看向沈天舒的时候,却发现了另外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热切视线,也一直落在沈天舒身上。 沈天舒检查过干木耳之后,起身道:“去后厨那边看一眼吧,看看还有没有泡发了但还没用的。” 范昱如见她起身,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一抬头却正好跟厉子安四目相接。 厉子安心里略过一阵不悦,瞪了范昱如一眼。 紧接着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自己为什么要不悦? 不过他很快就想,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小子居然不专心赶紧查出问题所在,居然还有闲心看姑娘家,真是太不务正业了。 想到这儿,他立刻对范昱如吩咐道:“你去把做这两道菜的大厨、二厨、帮厨和杂役等人全都叫出来细细审问一番,务必要查出今日菜中的毒木耳是从哪里来的。” 见范昱如领命下去做事了,厉子安才跟着沈天舒进了后厨。 沈天舒在后厨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一小盆还泡在水中的木耳,肯定是今天做菜没用完的。 “盆里泡发的都是毒木耳。”沈天舒细细查看过道,“看来果然如世子爷所说,这件事应该不是意外,的确是有人故意用毒木耳冒充普通木耳。” 厉子安沉着脸道:“那咱们也过去听听那几个人怎么说吧。” 王府的后厨,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御膳房,从大厨、二厨、帮厨到杂役,分工明确。 大厨专门负责掌勺、调味,二厨负责备料改刀,帮厨负责处理食材,杂役则是负责清洗收拾之类的杂事。 而后厨库房的钥匙,只有后厨的大管事和四位二管事手中有。 负责干货的二管事跪在地上,恨不得赌咒发誓地说:“昨个儿是小的亲手开的库房,从匣子里称的木耳,交给了帮厨周迎。 “小的锁上库房门回去的时候,路过后厨门口,还看到周迎在里面清洗木耳上的灰尘,泡在了大木盆里。 “世子爷,小的所言句句属实,望您明察啊!” “周迎?”厉子安闻言扭头看向后厨大管事。 大管事抹了把头上的汗道:“回世子爷的话,周迎就是偷吃了一碗鲜菇豆腐煲,这会儿头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疼得满地打滚儿呢!” 厉子安闻言跟范昱如交换了一个眼色,虽然周迎自己也中毒了,但是沈天舒也说了,这毒木耳并不知名,只是头面疼痛肿胀,遭些罪罢了。 所以这个周迎虽然自己中了毒,却也不能因此洗清嫌疑。 就在厉子安刚想再发问的时候,一名负责看管后厨人员的护卫快步进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世子爷,刚才中毒的那个帮厨周迎死了。” 厉子安闻言,眼睛瞬间睁大。 在这个关头人居然死了? 他伸手将沈天舒拉到一旁,低声问:“你确定这毒木耳不会死人?” 沈天舒被问得一愣,但还是谨慎答道:“正常情况下,不会致死,即便不就医,几日后也会慢慢康复。但是如果吃得量过大,或是跟其他相克的东西同食,或是中毒者身体孱弱,应该也会有死亡的可能吧!”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厉子安,没有出声,用口型问:“那人死了?” 厉子安的脸色更加难看,缓缓地点点头。 第108章 又出事了? 沈天舒心道不该,这毒木耳毒性并不算大,身在王府后厨当差的人,肯定也都是身体康健的,怎么可能因为吃了一碗鲜菇豆腐煲里面那么点儿毒木耳就毒发身亡了。 “世子爷,臣女能去看看那位帮厨么?” 厉子安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沈天舒。 范昱如也忍不住道:“沈姑娘,尸体仪容不整,不如还是交给仵作检查吧!” 厉子安却突然道:“正好我也去看看。” 关押帮厨周迎是间单独的屋子,门一开,屋里就传出来一股异味。 厉子安和范昱如都下意识地抬手遮住口鼻,面露嫌弃之色,同时去看沈天舒的反应。 沈天舒非但没有露出异样,反倒还细细闻了一下味道,然后抬头朝屋内看去。 这是间空屋子,只有一个椅子,此时已经倒地,椅子上绑缚着一个人,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周迎此时跟椅子一起,横躺在地上,头侧还有一滩呕吐物,身后地面上也有秽|物,兴许是临死前失禁导致的。 屋里的异味想必就是因此而来的。 厉子安和范昱如还在犹豫的时候,沈天舒已经迈步进屋了。 他俩对视一眼,不甘示弱地一起迈步进屋。 沈天舒前世从小跟着祖父学医,各种尸体也接触的不少,有时候还会去义庄分解无名尸体,眼前这样的场景,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小意思。 她查看了尸体的情况,又查看了他的呕吐物,起身道:“应该是砒|霜中毒,并不是因为毒木耳。” “把人关进来之前可搜过身?”厉子安立刻回头责问看管周迎的侍卫。 “回禀世子爷,开始将人单独关起来,是因为他偷吃东西并且中毒,怕引起其他人慌乱走漏了消息,并未想到这次的事情竟与他有关,所以只是将人关押起来,并未搜身。 “之所以捆缚他的手脚,也是怕他抓挠自己的面颊,还等着叫大夫来帮他看看,没想到大夫来了我们一开门,却见人已经死了。” 沈天舒此时已经用手帕垫着,掰开死者的嘴查看过了,起身对厉子安道:“这人应该是将装了砒|霜的蜡丸藏在嘴里,齿缝间还有蜡丸的碎末。” 范昱如道:“出事后,周迎也许以为自己能借着中毒洗脱嫌疑,不料却被单独关押起来,之后世子爷更是亲自过来调查。他想必是以为自己露馅儿了,所以干脆咬破蜡丸自杀。” 厉子安也觉得范昱如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但是这样一来,事情就断在周迎这里,没办法再继续追查下去了。 不过后续的事情,就都是王府的事儿了,不用再劳烦沈天舒了。 厉子安将善后的事情交给范昱如,自己陪着沈天舒回太妃那边。 “不知沈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去姜家?” “如果世子爷这边方便安排的话,我想明日便出发。”沈天舒当真是归心似箭,一天都不想耽搁下去了。 “好,我会吩咐人准备的。”厉子安说罢又道,“这算是今日沈姑娘帮忙的谢礼。回来之后给我父亲治病,我会另外酬谢沈姑娘的。” 沈天舒开始被他说得一愣,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之前厉子安问她给瑞亲王治病有什么要求,她当时提了两个要求,一个是打一套金针,一个是要去姜府看一眼。 而今日自己帮了王府,他便将送自己去姜家作为谢礼,给王爷治病的话就另算了。 沈天舒想明白后倒不免有些好笑,这位世子爷生得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没想到做起事来还挺死板。 不过经过今天这件事,厉子安眼底对她的防备的确减少了几分。 厉子安说完话,没听到沈天舒的回应,下意识地偏头去看,正好看到她唇角含笑的模样,不由就看愣了神儿。 沈天舒没有察觉,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不知姜家的医书医案保存下来多少,若是可以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对王爷病情有所帮助的内容。” 她之前轻易将自己要去姜家之事告诉厉子安,固然有瞒不住不如坦白的意思在其中,其实还存了想要厉子安帮忙的意思。 以她的身份,贸贸然去姜府,说不定还没找到东西就被人当了贼,少不得要借住瑞亲王府的势力。 厉子安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沈天舒的脚步,道:“姜府如今有朝廷的人专门看管,还单独辟出一处院落供访客祭拜,府中的一应事务全都按照原样保存着,有专人打理。” 沈天舒闻言心头一喜,转身看向厉子安问:“世子爷,那臣女可以进去查看医书医案么?” 厉子安如此近距离地跟她四目相接,被她一双黑眸看得呼吸一窒。 沈天舒平时在人前虽然一直挂着笑容,但厉子安却总觉得她眼底常有遮掩不住的哀伤之色,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神采飞扬的模样。 沈天舒一回身才发现自己居然跟厉子安离得这么近,赶紧后退两步,垂眸道:“臣女失礼了。” “不妨事,安排你入府没有问题,只是府内所有东西都不允许带出,你需要什么,只能誊抄出来。”厉子安说罢又十分体贴地说,“我会帮你多安排些人,到时候需要誊抄什么,你直接交给他们便是。” “多谢世子爷。” 沈天舒嘴上道谢,可其实她惦记的根本不是那些医书医案,而是姜濉书房暗格内的东西,如果姜府的东西都没动,那祖父的手记很有可能还在远处,其中说不定就藏着自家灭门的线索。 至于能不能拿出来,就只能到时候见机行事了。 实在不行只能自己硬背下来,回来之后再慢慢默写出来。 二人说完正事儿,后面便一路无话了。 从后门回到太妃所在的殿内,却见瑞亲王妃并不在殿内,丰荣太妃面色也有些发暗。 “祖母,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父亲……”厉子安的心一瞬间就揪起来了,都顾不得礼数了,快走几步上前询问。 第109章 肿成猪头 “不是,别急,你父亲那边一切都好,是客人里面有人出了点事,你母亲已经过去处理了。”丰荣太妃回过神来,“你们那边查的怎么样?” 厉子安简单将刚才的情况告知丰荣太妃。 “看来是有人故意想要利用这次宴请给咱们泼脏水啊。” 果然,丰荣太妃也跟厉子安的想法一样。 想到这里,她看向沈天舒的眼神越发慈爱,道:“这次真是多亏了沈丫头。” “客人那边出什么事了?”厉子安这才想起来问。 “就是黄家丫头,刚才突然开始脸唇肿胀,说是疼得很。”丰荣太妃原本就不喜黄家母女,不过碍着宫里那位的面子才应酬一下,可她们今日折腾出来的这些事儿,着实让她连面子上的和气都快要保持不住了。 “听说那丫头之前就在莘来阁晕倒了,说让她们去看大夫也不去,醒了之后还非要去参加午宴,这下可好,别人都没事儿,偏她体弱,吃上两口就发作了。”丰荣太妃越说越是不悦,“好在只有她一个人这般,不然都不知该如何收场,差点儿白费了沈丫头这一番周旋遮掩。” 丰荣太妃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对厉子安道:“我这边没事儿了,你过去看看你母亲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沈天舒闻言心道,看来丰荣太妃这是要彻底绝了黄婷珊想嫁入王府的念头了。 吃了毒木耳之后,脸会肿如猪头,嘴唇外翻,太妃娘娘此时却突然让厉子安去,到时候黄婷珊这般不堪的一幕被世子爷看到,以后她绕着走都来不及,还有什么脸面再往上贴? 不过厉子安显然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意思,他甚至连黄婷珊这个人,都还是听厉子菡说起才知道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此时偏殿内大夫还没有来,黄婷珊原本挺漂亮的一张脸肿得大了一圈儿,樱桃小口肿得微微外翻,原本白里透红的脸颊此时又红又肿,皮肤还隐隐有些半透明的感觉,似乎眼瞅着就要起水泡了。 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儿,只觉得整个儿脸都胀痛难忍,间或还有些瘙痒的感觉,但是又不敢伸手去挠。 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划过脸颊的时候又引起一阵刺痛。 “娘,我这是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黄婷珊看不到自己的情况,心里慌得不行,“镜子,我要镜子!让我看看!” 元氏哪里敢拿镜子给她看,只能无力地宽慰道:“别着急,一会儿大夫来看过了再说。” 一说到这个,她心里也不是很痛快。 刚才众人过来的时候,她分明听到厉子安说刘御医已经在殿内给太妃看病了,如今自家女儿出了问题,怎么请个大夫还要花这么长时间? 直接让刘御医过来给看看不就得了? 黄家姑奶奶可是宫中的贵妃,难道自家闺女还不配让太医给看个病么? 黄婷珊此时已经无力思考这些了,她全部精神都放在自己是不是毁容了这件事上面,不断哭着问周围所有的人:“我的脸到底怎么了,谁告诉我一下,我的脸好痛,呜呜……” 瑞亲王妃对元氏道:“不如先让令嫒到内间稍作休息,大夫马上就来。” 元氏却根本不同意让女儿去内室,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着,瑞亲王府这边是如何怠慢她女儿的,请个大夫居然这么久还没到。 此时见大夫还不到,瑞亲王妃还一门心思想遮掩这件事,元氏终于忍不住道:“王妃娘娘,不是我挑理,刚才世子爷不是说了,陈御医就在正殿,为何这么长时间还不能过来?还是说我们的身份地位,不配劳动御医?” 瑞亲王妃险些被她这话气了个仰倒,自己好心好意不想让她女儿在众人面前丢脸,结果她这个亲娘倒是豁得出去。 还不等瑞亲王妃开口解释,侧殿的门就被推开,厉子安迈步进屋,身后还跟着拎着药箱的刘旭琨。 “因为刘御医刚刚在替祖母施针,不能临时中断,所以来晚了片刻,还望黄夫人海涵!” 厉子安这话说得看似客气,其实却已经表达出了十分的不满。 不过是家里有个生了儿子的贵妃在宫中,又有什么了不起? 如今就拽成这样,以后万一真成了皇帝的外家,到时候整个儿湖广怕是都装不下他们黄家了。 厉子安说完,一抬头就正看见黄婷珊那张已经肿得完全变形的脸,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黄婷珊的情绪本来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此时突然跟倾慕依旧的厉子安四目相对,原本想象中应该格外唯美娇羞的画面,此时自己却满脸狼狈,根本无法见人。 “啊——”她突然双手捂脸,尖声喊叫,“不要看,不要看我的脸啊——” 瑞亲王妃也没想到厉子安会突然进来,皱眉道:“你怎么不陪着太妃,过来做什么。” 厉子安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说:“沈姑娘在陪着祖母,祖母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这样一说,在场的明白人就都清楚了丰荣太妃的用意。 偏生黄家母女自我感觉良好,还以为这是丰荣太妃对黄婷珊的关心。 瑞亲王妃也不好说什么,清了清嗓子道:“劳烦刘御医帮忙给黄姑娘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厉子安虽然看见了母亲冲自己使眼色,但是他最近对刘旭琨有所怀疑,所以装作不懂的硬是留下来,打算观察一下刘旭琨有没有什么异样。 刘旭琨紧接着收到瑞亲王妃的眼神示意,于是道:“这里人太多了,还是请黄夫人和黄姑娘挪步内室,这样才不受打扰。” “有劳刘御医了。”元氏说着扶起女儿往屋里走。 可巧这边内室是布置给客人更衣所用,所以内室屋内摆着一面极大的铜镜。 黄婷珊迈步进屋就从镜中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要不是衣服首饰一模一样,她简直不敢相信镜中那个肿成猪头的“怪物”居然是自己。 而且自己这副模样还全被厉子安看在眼中,难怪他刚才猛地停住了脚步。 也就是世子爷教养好,才没有直接被她吓跑。 黄婷珊越想越是伤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刺激得原本就肿胀的脸颊越发红得透亮…… 第110章 比黄姑娘强出百倍 刘旭琨并不知道毒木耳的事情,所以给黄婷珊检查之后,又细细询问了半晌才道:“黄姑娘这应该是风热入血,一般情况来说,多是因着风吃鱼虾蟹所致,不过偶也有见食用菌菇所致。 “想来应该是黄姑娘本就体虚,食用菌菇后又着风,导致风热入血,上攻头面所致,所以开方以祛风止痒,凉血解毒为主。” 刘旭琨又询问了黄婷珊的经期,听说葵水将至,下笔的时候又稍微斟酌了一下,然后将方子交给下人道:“去按方抓药煎药吧,每日1剂,水煎2次,合兑分服,黄姑娘这几日要忌食油腻和发物,要多喝水。在面颊消肿恢复之前,不可再用胭脂水粉,洁面也只能用清水,不可用澡豆等清洁之物。” 他是宫中御医出身,又在王府照顾丰荣太妃多年,在整个儿湖广地区都十分有名。 所以他说什么,元氏自然没有不信的,还连声道谢。 瑞亲王妃身旁的丫鬟接过药方出门,按照主子早就吩咐过的,并未直接去抓药,而是直奔丰荣太妃所在之处,将刘旭琨的药方交给沈天舒看。 虽说将御医的药方交给一名年轻姑娘家过目,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刘旭琨并不知道毒木耳之事,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瑞亲王妃还是决定让沈天舒看一看药方,她实在不想今日的宴会上再出什么意外了。 沈天舒接过药方细看,连连点头。 刘旭琨不愧是祖父最得意的大弟子,基本功十分扎实。 在不知道毒木耳的情况下,仅凭表象和脉象,就能够准确辨证,开方以祛风止痒,凉血解毒为主,佐以活血利尿的芦根、连翘和地肤子,导热毒排出体外,使邪有出路,配合治疗。 而且兴许是因为黄婷珊葵水将至,所以还特意将原方中的干地黄改为凉血活血的牡丹皮和赤芍药,再佐以活血调|经又能解毒利尿的益母草, 清凉与行散并施,使血凉而不滞,血活而利于风消。 “方子没问题。”沈天舒将药方交给丫鬟。 丫鬟接方子的时候,忍不住悄悄偷瞄沈天舒,也不知道这位沈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不但被太妃和王妃看中,似乎跟世子爷关系也很好,如今更是连刘御医开的方子都要经她过目,简直让人太好奇了。 不过王府内的丫鬟到底还是训练有素,尤其还是王妃身边得用的人。 丫鬟的好奇几乎要把心都给撑破了,表面上却只是轻抬眼皮看似无意地瞟了一眼,便拿着药方告退出去了。 黄婷珊闹出这么一出来,又让王府的午宴不得不推后了半个多时辰,所有人都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好不容易将黄婷珊安顿好,瑞亲王妃带着众人回到吃饭的大殿,桌上的饭菜早已经换了新的上来,还冒着热气儿。 众人此时也顾不得客套,待王妃落座动筷之后,大家就都在保持礼仪的前提下,用尽可能快的速度开始安静地吃东西。 等到大家都差不多吃得半饱了,瑞亲王妃举杯提酒。 两杯酒水下肚,殿内这才渐渐热闹起来。 靠近主桌的人自然不敢随便说话,但是坐得靠边一些的人,就忍不住凑在一处说起小话来。 “之前只是听说黄家人有些上不得台面,却也没想到竟是这般程度,如今看来,鸡窝里也真是能飞出金凤凰的。” “黄家那位当初之所以被选入宫,还不是因为生得好看,当初谁又想到会有这样的造化。” “黄家如今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只可惜就算升了天,也还是鸡犬,上不得台面。” 其他人都忍不住发出几声嗤笑。 “黄姑娘人家小姑娘家家的,为了穿衣服好看,说不定从昨晚就开始饿着了,午膳不过着急多吃了几口,还肿成这幅模样,也真是运气不好。” “大家都没事儿就她肿得跟猪头似的,真不知道吃了多少才给吃成那样。” “我刚才站得近,听刘御医说,黄姑娘是吃了菌菇之后不小心受了风,就跟有些人吃了海鲜又受风一样,很容易就肿起来的。不过除了难看点儿,这病也没什么大碍的。” “王府各处都温暖如春,好端端的怎么还受了风?” “还不是人家黄姑娘非要迎风站在窗口,还坚持不肯戴风帽,怕是希望世子爷来看太妃娘娘的时候,能一眼看见她的脸吧!只可惜啊,最后看是看见了,看见的却是……” 周围听到这话的人,全都捂着嘴笑起来。 自打前几年太后娘娘过世,黄氏终于升为贵妃之后,黄家人就耍起威风来了。 不仅是元氏和黄婷珊,从上头的黄家老爷子、老太太,一直到下面的家丁下人,丫鬟小厮,几乎就没有省油的灯。 黄婷珊出门一趟的阵仗,比身为丹阳郡主的厉子菡还要威风奢华,更不要说日常相处中的各种张扬跋扈。 碍着贵妃的面子,大家不敢直接出头,但是早就不知道在心里骂过黄家多少次了。 如今见黄婷珊在瑞亲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丑,大家心里都别提多痛快了。 不过这些话也只能私下里说说,回头再面对黄婷珊,却依旧还是强打起笑脸相迎。 “你们谁倒是说说看,那位沈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王府里谁都对她另眼相看?” 这话一问出来,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半晌才有人小声道:“我倒是知道她外家……” “你可真能忍,憋了这么久才说。” “快说快说!” “其实也就是普通,沈大姑娘的外祖父曾经是御医,家里人口单薄,如今只剩外祖母和娘舅一家,不过最近听说刘大人新补了杭州知府的缺儿,比起他的家世和履历来说,算是高升了,却也不值当王府上下都对她这般。”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能得出任何结论,略有些无聊地结束了议论。 沉默半晌,之前一直没开口的一位年轻姑娘,忍不住感慨道:“沈姑娘年纪轻轻,形容举止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在王妃身边都看不出什么逊色,比黄姑娘强出百倍!说不定,人家就是凭自个儿的本事才被看重的呢!” 这话一出,桌上几位贵妇人怔楞一瞬后,全都笑出声来。 连她自个儿的母亲都忍不住笑着对其他人道:“我家这丫头,读书读迂了,总说些痴话,大家莫要睬她。” 第111章 一个大胆的猜测 正月十五自然是要赏花灯的,用过午膳,瑞亲王妃派人安排众人下去休息,唯有王府下人在园子里进进出出忙得不停脚。 沈天舒和沈云蕙跟着芳馥,被安排在一处单独的套间,周围也没有其他客人,清清静静的。 待芳馥一走,沈云蕙就忍不住拉住沈天舒的袖子,自打进了王府,她就积攒了太多的问题,此时张开嘴,却突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反倒是沈天舒先开口道:“太妃娘娘想留我在王府住上一段时间,你若是想回家,王府会派人送你先回去,若是想等我一起回去,那就得自个儿在这边宅子里住上一段时间了。” “啊?”沈云蕙登时把自己想问的话都抛到脑后去了,第一反应就是,“大姐,我不要一个人回去!” 沈天舒也早就料到她会这样,点头道:“你若是要等我,就只能先一个人回宅子住了,怕不怕?” 沈云蕙其实是怕的,沈家在武昌府的宅子,已经买了有些年头了,平时一直空关着,偌大个宅子只留几个下人看房子。 这次因着她们要来住,才将大面儿上打扫了一下,其实后宅许多院子都还上着锁,花园什么更是荒废着。 沈云蕙自从入住,睡得就不是很安稳。 若是沈天舒也离开,只剩她自己的话…… 沈云蕙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情形,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但永州府家里虽然人多,却有沈云瑶这么一个恐怖的存在。 之前她让歹徒杀死其他人的恐怖嘴脸,至今都还经常出现在沈云蕙的噩梦中。 尤其沈云瑶这次到底没能跟着一起来瑞亲王府,肯定更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 两个人一起回去,大姐还能罩着自己。 要是一个人回去的话,岂不是正好儿成了沈云瑶出气的靶子。 沈云蕙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两边的恐怖程度,毅然决然地说:“大姐,你放心吧,我不怕!” “既然说不怕了,那可不许哭鼻子。”沈天舒伸手点点她的鼻尖道。 沈云蕙被她这突然有些亲昵的举动弄得一愣,她虽然是家里的幼女,但是因为庶出,即便跟沈云瑶从小相伴长大,关系比起姐妹却更似主仆。 这还是她头一次感受到来自姐姐的关爱。 沈云蕙抬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沈天舒,黑黝黝水汪汪的,像只小狗似的凑上来,在她的指尖上又蹭了几下,心满意足地说:“就算哭,我也会藏在被子里偷偷哭的。” 沈天舒刚才不过是无意之举,没想到却换来沈云蕙突然的亲近,一直也有些怔楞。 她前世只有哥哥,没有弟弟妹妹,从小到大,除了祖父在学医上要求严厉,父母兄长对她都只有宠爱,后来哥哥娶过门的嫂子,更是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疼爱。 所以沈云蕙这段时日逐渐的亲近和依赖,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你又不用太担心,有什么要紧事的话,就打发人来王府,叫人给我传个话。”沈天舒安慰地拍拍沈云蕙的肩膀,既然她选择留在武昌府,少不得要麻烦厉子安帮忙照看一下。 沈云蕙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大姐,你怎么跟太妃娘娘这么熟啊?” 虽然屋里只有姐妹二人,她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沈天舒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我当初从府里离开,过了十多天才回来么?” “记得,不是说你去庙里祈福了么……”沈云蕙虽然年纪小,但也并不傻。 说,还不是许氏说的。 还不是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总之,那次遇到些危险,幸亏太妃娘娘的车队经过救了我和明玉,只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觉得这是缘分,跟我又意外聊得来,所以想让我留下来陪她礼佛说话儿。 “我想着,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大造化,不管对我自个儿还是对沈家,都是有好处的事儿,自然没有不应的。” “太妃娘娘都开口了,你不应也得应啊!”沈云蕙闻言吐吐舌头道,“我今天都没敢抬头看她,她脾气好么?该不会一生气就叫人砍了你的脑袋吧?” “你这小丫头,脑子里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沈天舒笑道,“咱们家虽说没有累世功勋,当年却也从龙有功,是跟着太祖皇帝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实打实的功劳毋庸置疑,太祖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可还在宗祠里供着呢!” 虽说丹书铁券是赐给先祖的,只惠及自身,对子孙后代并无免死之功,却也是沈家祖上有功的铁证。 除非沈家想不开要谋逆造反,否则基本可保子孙富贵无忧。 别的不说,单说沈仲磊。 他虽然如今看着算是能臣,治下有功,但是以他当年科举的名次,若非身为沈家人,永州府这般富庶安稳的好地方,哪里轮得到他来做知府?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跟沈云蕙细说了。 果然,一提到丹书铁券,沈云蕙的神色登时放松下来,笑着道:“还有那位世子爷……” 还不等她话说完,门外就响起了几声轻叩。 沈天舒立刻示意沈云蕙闭嘴,道:“请进。” “抱歉,打扰二位姑娘休息了。”芳馥一脸歉意地进屋,看向沈天舒道,“沈大姑娘,我们爷请您借一步叙话。” “啊……”沈云蕙刚想问怎么王世子也跟大姐很熟悉的样子,一句话还没问完,世子爷就又找来了。 沈云蕙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看看芳馥恭敬的态度,再看看沈天舒姣好的面容,心里不免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也是,大姐这样的容貌人品,即便放在今日贵女云集的宴席上,也是稳稳地压别人一头的,那王世子但凡有点儿眼光,都不会错过的。 一想到这个,沈云蕙的小脸儿腾就红了。 她默默垂下头,双手捂住自己已经有些发热的脸颊。 沈天舒知道厉子安找自己,不是为了王府的投毒事件,就是为了去姜家之事,所以丝毫没有意外,更不知道沈云蕙的思绪早如脱缰的野马般,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112章 面具 芳馥将沈天舒引到一处花厅,厉子安已经在内等她了。 “不知沈姑娘打算何时动身?”厉子安上来就直奔主题。 “于臣女来说,自然是越快越好。”沈天舒早就急不可待,恨不得能够立刻出发。 “好,既然如此,沈姑娘今晚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出发。”厉子安也十分痛快,“我安排范昱如陪你一起去应天府帮忙打点,你们已经打过交道,有什么要求直接跟他说即可。” “多谢世子爷,那这一趟就麻烦范公子了。” 厉子安又问:“不知沈姑娘此番打算以什么身份前往应天府?” “沈天舒留在王府陪太妃娘娘礼佛解闷,能去应天府的自然只有潼娘子了。”沈天舒听说明天就能成行之后,心情好转许多,说话也不再似之前那般一板一眼,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厉子安闻言道:“既然如此,还望沈姑娘能在乔装上多用些心。” 他对沈天舒之前的乔装简直嗤之以鼻,破绽太多,遇到有心人很快就能被识破。 厉子安说着,将桌上的一个木匣推到沈天舒面前,示意她打开看看。 沈天舒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是一张能够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 面具乍一看通体银白,但是在光线下流转着柔和的浅粉珠光。 凑近看才会发现,面具表面并非是光滑的,而是有着细密的纹路,做工格外精致。 这若是戴上,未免太过招摇了吧? 沈天舒想着,抬头看向厉子安。 厉子安下巴微抬道:“比你用胭脂涂的胎记好多了。” 沈天舒被说得脸上一讪色,第一次见面时的乔装的确太过匆忙,估计当天就已经被厉子安看穿了。 这面具是当年有个边陲部族送给太妃娘娘的寿礼之一,用的是他们当地独有的材料和工艺,做出来的面具不仅好看,而且轻软贴服。 不过这东西好看是好看,却没什么用处,一直放在库房内落灰。 这次被厉子安想起来,派人翻找出来送给沈天舒。 他觉得这面具戴在沈天舒脸上,应该会很好看。 “戴上试试。” 沈天舒将面具扣在脸上,抬手准备将缎带系在脑后,但是今日为了来王府赴宴,发饰太过繁复,珠花珠钗更是很容易将缎带挂住,折腾了半天没能顺利系好。 厉子安等得有些不耐烦,欠身从沈天舒手中夺过面具。 他先将面具扣在沈天舒脸上,然后双手捋着缎带绕过去,在她脑后系了一个活扣儿,口中还问:“松紧如何?” 厉子安专心于佩戴面具,毫无察觉。 沈天舒却依然发觉不对,这个姿势实在太过暧|昧,她上半身简直像是被厉子安虚抱在怀中一般。 而且二人离得太近,厉子安身上那股香木的味道在沈天舒的鼻端瞬间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熏得她眼尾都忍不住微微泛红。 厉子安系好面具,退后两步,低头查看效果。 沈天舒皮肤白皙细嫩,此时浮起淡淡红晕,乍一看竟好像跟面具浑然一体了似的。 这面具的大小十分合适,上面露出沈天舒一双微微有些泛红的杏眼,下端正好盖住她的鼻尖,露出小巧微翘的红|唇。 厉子安的喉结上下滚动,轻咳一声道:“这面具便送给沈姑娘了。” “多谢世子爷。”沈天舒连客气的话都忘了,一开口竟直接收下了。 屋内的气氛莫名尴尬,好在很快就被人打破。 “世子爷,范公子回来了。” “周迎家里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范昱如进屋就被沈天舒戴着面具的模样震撼住,直到被厉子安询问才回过神来。 “回世子爷的话,周家人口还算简单,老母亲尚在,他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 “姐姐早已嫁人,不在本地,弟弟被家里惯坏了,性情乖戾,而且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家里的钱都不够填他这个无底洞。 “之前倒也罢了,前些日子周母突然病倒,急需用钱看病抓药,想来这应该就是周迎做这种事的动机,为了银钱。只可惜线索在他死后就断了,他背后的人肯定早就龟缩回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范昱如一口气把自己查到的消息全部说完,才腾出空来喝口茶润润嗓子。 虽然早就已经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厉子安的面色还是忍不住阴沉了一下。 随着瑞亲王昏迷的时间越久,这种针对王府的暗中搞鬼就越来越多。 之前的事故都基本控制在了王府之外,如今竟然突破防线直接在吃的里面做了手脚。 万幸对方只是将木耳换成了毒木耳,毒性不是很大,倘若换成其他毒药,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心里盘算着,不如趁此机会,将府中上下再重新排查梳理一遍。 沈天舒却突然道:“既然周家那边差不出什么名堂,不如叫人追查一下毒木耳的来源。这东西并不常见,总归是要有来处,才会被人用在菜中。”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范昱如闻言连连点头,准备起身道,“我这就去安排人排查。” 却听厉子安道:“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今晚早点回去准备一下,明日出发,陪沈姑娘去应天府一趟。” 范昱如闻言有些意外,再抬起头看向沈天舒的时候,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笑意。 “这么高兴?”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厉子安对范昱如太熟悉了,知道他这般表情,才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模样。 “能出去散散心还不高兴?”范昱如避重就轻地说,“上次去应天府已经是差不多两年前的事儿了,也不知那边变化大不大。” “这一去少则半月,多则月余,你可要将沈姑娘照顾好了,否则回来我唯你是问。” “这是自然,世子爷只管放心。” 厉子安表面虽然这样说,但是待沈天舒告辞离开之后,他沉默半晌后,还是交代范昱如道:“这次一路你盯紧沈天舒,免得有什么疏漏。” 范昱如闻言不免心下诧异,经过毒木耳这件事,他原以为厉子安已经开始信任沈天舒了。 厉子安看出他的想法,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开口解释。 范昱如也有些无奈,他觉得厉子安的疑心病如今越发严重了。 但是一想到瑞亲王出事那年,厉子安尚不满十五岁。 前一日还是在父母庇护下的少年,眨眼间支撑整个儿王府的担子就突然压上肩头。 没被压得渣都不剩,还彻底扛下了这副担子,支撑起了偌大一个王府的事物,厉子安付出了多少,他从旁看得清清楚楚。 经历过那么多次的危机和暗算,如今只要涉及到王府的事情,他都格外敏感和谨慎,更不可能轻信一个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第113章 马上风 怀庆府,许宅。 正月十五,许夫人一大早就将家里几个下人指使得团团转,家里各处张灯结彩,十分有节日的气氛。 许老太太在房里,听着儿媳在外面张罗得热火朝天,不由得撇嘴道:“天天就知道花钱瞎折腾,那么多劲儿也不往正地方用。” 许老爷子揉着手里的核桃,眼皮要睁不睁地耷拉着,道:“又不用你忙活,管那么多累不累。” “我不管能行么?家里一年到头也没多少进项,咱家的钱得攒着给炳荣捐官,给毅豪娶媳妇用呢!”许老太太不乐意道,“正事儿上半点也指望不上她,连自个儿男人的心都抓不住,搞得炳荣天天往外跑不愿意着家。要不看在她生了毅豪,我早把她撵回娘家去了! “还有,玉柔也是,往年过年少说也得给家里拿上一千多两银子,今年就只给了五百,连封信都没写,还莫名其妙让毅豪带回来好几个丫鬟,你说她是什么意思?怕不是嫌弃我把毅豪送过去吃她的喝她的了,故意气我的吧?” 一提到这个,许老爷子就不吭气了。 其实说起来,往前数个六七年,许家一年到头有几十两银子就过得很是滋润了。 还是打从女婿沈仲磊当上永州府的知府,许玉柔手里的钱才渐渐多起来,给娘家的钱也一年多过一年,从一开始的几百两到后来的一千多两银子。 人都是这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腊月里的时候,许老太太还盼着今年许玉柔能给娘家送两千两银子呢,没想到许毅豪最后只带回来五百两,气得她整个儿年都没过痛快。 “回头等天儿暖和了,让她带着云瑶和元麟回来住些日子。”许老太太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许玉柔每次归宁都不会空手,总不会亏了家里,正好也能问问她为何今年的银子这样少。 许老爷子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这都日上三竿了,毅豪怎么还没起来?” 许老太太立刻护犊子道:“小孩子都贪觉,家里也没什么事儿,让他多睡会儿又怎么了。” 许老爷子起身道:“罢了罢了,我出去活动活动。” 二人根本不知道,许毅豪头天晚上根本就没回家,这会儿正枕着百花楼姑娘的玉臂睡得流口水呢! 当初在永州府吃药治病的时候,他就时常觉得心里燥热难忍。 但是碍着医嘱说吃药的时候不能行云|雨之事,他生怕自己今后当真不举,所以只能强忍着。 等到吃完药一解禁,许毅豪就跟刚开荤的毛头小子似的,路上在马车里就忍不住开始不安分。 不得不说,刘御医真不愧为御医,就是有本事。 这药方不但治好了许毅豪的不举,还让他比之前更加持久,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路上只能跟从许氏手里要来的几个丫鬟胡搞乱搞,所以一回到怀庆府,许毅豪就在家待不住了,经常在百花楼留宿,枕边人更是天天不重样儿。 治好了不举的毛病之后,许毅豪自觉雄风远胜从前,百花楼的姑娘们自然也都捧着哄着他说,越发让他得意的快要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 “许公子,醒醒吧,今个儿是上元节,眼瞅都要到中午了,您得赶紧回家去了。” 许毅豪睡得迷迷糊糊被唤醒,根本没细听姑娘说了什么,伸手就把人搂进怀里,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已经不老实地摸进姑娘的肚兜里去。 “哎呀……”姑娘娇嗔一声,但还是放软了身子任他动作,“许、许公子,你出门这些日子,怕不是去偷偷进补了吧,真、真是越来越勇猛了……” “说什么傻话呢!就凭爷这身体,这年纪,还需要进补?”许毅豪说完,越发卖力起来。 等他终于发泄出来,懒洋洋地歇了一会儿,再沐浴更衣,早就过了吃午饭的时辰。 许毅豪干脆在百花楼叫了一桌酒菜,叫了两个平时最中意的姑娘陪着,舒舒服服地吃吃喝喝,直磨蹭到快天擦黑才回家。 虽然一整天都没着家,全家老小还都在等着他吃晚饭,但是许家没有人责怪他半句,许老太太还满脸堆笑地问:“毅豪回来了,今天的饭菜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做的,你看看还想吃什么,叫厨子现给你做。” 许毅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怎么在意地说:“无所谓,反正我也不饿。” 许炳荣皱眉问:“大过节的,你上哪儿去了?让全家等着你吃饭!” 许老太太登时不悦道:“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一吃饭就训孩子你是什么毛病?再说了,毅豪这不是回来了么,好像你比他回来的早多少似的!” 晚饭吵吵闹闹地吃过,大家各回各屋,院子里挂的灯笼根本无人欣赏。 许夫人给自己个儿加了件披风,带着丫鬟自个儿在院子里散步。 “夫人,老爷好不容易回来,您还不去跟老爷说说话儿,在外面吹冷风看这些个死物做什么。” 许夫人闻言在一株红梅旁站定,树下有她特意着人摆的一盏琉璃灯,照得树上红梅格外娇俏。 “你看着花开得多好,虽然外面冷,叫人看了心里就高兴。屋里是暖和,可惜让人心里不舒服。” “夫人……”丫鬟还想再劝,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快来人啊——死人了——” 惨叫正是从许毅豪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许夫人心猛地往下一沉,拔脚就往儿子院子里跑。 许毅豪院中的丫鬟已经慌作一团,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却又都没头苍蝇似的跑来跑去,不时还跟别人撞个正着。 “滚开!”许夫人奋力推开她们,用最快的速度跑进屋内,只见许毅豪光着身子趴伏在床上,面色赤红,掌布红圈,情形格外骇人。 他身下还压着个浑身赤|裸的丫鬟,此时面色青白,早就吓晕过去了。 “毅豪,毅豪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娘啊!来人啊,快去请大夫!去请大夫啊!”许夫人疯狂大喊,嗓子直接喊劈了。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床边,将颤抖的手指放在许毅豪鼻下。 冰冷的手指没有感受到半点儿气息,许夫人禁不住放声哀嚎:“我的儿啊——” 闻讯赶来的沈老爷子和沈老太太还未看清屋内情形,一听许夫人这句,双双眼前一黑,当场晕厥。 第114章 单单只看脸 正月十六一大早,范昱如带头的车队,便低调地从武昌府出发前往应天府了。 瑞亲王府用的是马车,比起沈府的骡车速度更快,车厢是用上好的楠木做成,四壁还精心雕刻着花纹,车厢内四壁都贴着厚厚的毛毡,半点儿寒风都透不进来。 车厢内铺着极具异域风情的波斯提花毛毯,不但厚实而且柔软。 几个攒金丝弹花软枕和苏绣弹花五福锦被都整齐的放在一侧以供使用,在车内无论想躺想坐都十分舒适。 车厢内还有多处暗格,日常用的茶具餐具、解闷儿用的棋具一应俱全。 最难得的是,车厢下面不知加了什么机括,减震效果比一般马车强出不知多少倍,在官道上行驶的时候格外平稳,几乎感觉不出太大的震动。 从武昌府出发前,沈天舒还不忘替陈老封君写好了下一阶段的药方交给厉子安,让他代为转交。 “沈姑娘说,原以为能给老夫人复诊,但是临时决定出行,只得先将药方写下来,老夫人如今这副药吃上六日,如果的确有所好转,便说明药方对证,紧接着再用这个方子调养一段时间,应该就会大有好转的。” 丰荣太妃闻言,扭头对陈老封君道:“我就跟你说那孩子心细吧?” “太妃娘娘在宫里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可是比我们强多了,您看好的人,肯定没错儿。”陈老封君今天早晨才刚开始吃沈天舒开的药方,还没觉出什么改善来,但是也对沈天舒的细心十分受用。 “我听说沈家另外一位姑娘暂时留在武昌府?你派人好生照看着,别出了什么岔子。”丰荣太妃只知道沈天舒去应天府姜家,是为了寻找治疗瑞亲王的办法,所以忍不住关心道。 “祖母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厉子安道,“母亲也已经派人去沈府送信了。” 永州府的知府衙门后宅,自打沈天舒带着沈云蕙出发去武昌府之后,虽然只少了两个人,但却好像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尤其正月十五吃饭的时候,只有四个人围坐在偌大个餐桌边上,似乎连过节的喜庆气氛都比往年淡了许多。 “天舒和云蕙过两天差不多就该启程回来了,好在最近天气都挺好,路上应该会比较顺利。” 沈云瑶闻言忍不住犯了个白眼,一想到那两个平日里她根本都看不上的人去了王府,她却只能留在家里被禁足,还要罚抄女诫,她就觉得心里头特别委屈。 好不容易等到上元节,在许氏的说情之下,沈仲磊免了她今日的罚抄,让她的心情稍稍好转,结果刚坐下准备吃饭,沈仲磊就这样一副想念沈天舒和沈云蕙的模样,真是太倒胃口了。 “爹,有娘,我和元麟陪着您过节,难道不好么?”这才是沈云瑶心目中真正的一家人。 至于沈天舒和沈云蕙,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才好。 沈仲磊闻言点头道:“有你们陪着当然好,但如果全家人都在不是更好么,也更热闹一些。” 沈云瑶刚想再说什么,但是想到最近许氏一直教她凡事三思再开口,而且她也怕再惹得沈仲磊不高兴,于是努力把已经到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沈仲磊原本盘算着,过个五六日,两个女儿怎么也该回来了,正月二这日还不见有下人快马回来报信,不由得心下担心,特意派人出城往武昌府的方向迎上一迎。 第二天,派出城的窦七便回来了。 “见过老爷。”窦七一大早进城回府,给沈仲磊磕了个头道,“小的按照老爷说的骑马出城去迎,没遇到二位姑娘,但是碰到瑞亲王府派来送信之人。” 沈仲磊一听这话不由得心下惴惴,人没回来,只有王府送信之人过来,难不成两个孩子在王府闯了什么货? “人在哪里?先将人请到花厅喝茶,我这就过去。”沈仲磊着急地说,“来人啊,赶紧的梳洗更衣。” 许氏从内间出来,听闻此事也不由皱眉。 虽说去赴宴的两个都不是她亲生的,但万一真闹出什么丑事来,外人可不管出丑的人是从谁肚子里生出来的,最后还不是都要扣在沈府的头上。 万一影响了沈仲磊的仕途或是自家闺女今后的择婿,那可真真儿是无妄之灾了。 所以她也放心不下,打算跟着沈仲磊一道过去看看。 沈仲磊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停当,脚步匆匆地去往花厅,果然见一位身着王府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正坐在厅内饮茶。 “沈大人。”来人见沈仲磊进屋,急忙起身,拱手行礼。 沈仲磊注意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表情和语气,感觉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于是心下稍安,道:“不知王府派人前来,可是因为小女去王府赴宴做错了什么事?” “沈大人多虑了,两位沈姑娘都知书达理,举止得当,怎么会做错什么事。” 上元节当晚,瑞亲王府上下就都传开了,谁不知道有一位从永州府来的沈姑娘十分了得,非但得了太后的喜爱,王妃和世子爷也都对她另眼相看。 所以此时侍卫说起沈天舒的语气十分尊敬。 “沈大人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沈大姑娘深得太妃娘娘喜爱,上元节宴席过后,娘娘还特意将沈大姑娘留在身边,说让沈大姑娘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儿,要多留些日子再让沈大姑娘回家。所以王妃娘娘此番派小人前来,为的就是给沈大人送个信儿,免得大人担心。” 沈仲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根本就没睡醒,这会儿还是在梦中呢! 一直跟在沈仲磊身后、此时躲在花厅屏风后面偷听的许氏也听傻了眼。 沈天舒?丰荣太妃?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 那人还说什么,说太妃娘娘让沈天舒陪伴左右,这简直不可思议。 就沈天舒那种性格,连她自个儿的亲祖母对她都喜欢不起来,怎么好好儿的就被太妃娘娘相中了? 瑞亲王府这次给王世子挑人,该不会单单只看脸吧? 第115章 人都见不到 双棠院内,明玉自打听说沈仲磊派人出城去迎接两位姑娘,便开始带着丫鬟们忙活。 将正房几间屋子都打开通风,被褥挂出去晾晒,屋内角角落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连沈天舒以前爱用的熏香都被翻出来燃上熏屋子。 沈天舒这一走都十几日了,身边虽说带了杨嬷嬷,但是明卉和明绣都是新采买回来不久的丫鬟,明玉早就担心的不行,生怕她们照顾不好姑娘,如今是巴不得沈天舒早些回来。 结果她这边折腾了大半天,傍晚却从含巧口中得到消息,沈天舒被太妃娘娘留下小住,暂时还回不来。 明玉登时就有些急了,道:“含巧姐姐,我们姑娘身边两个丫鬟都是新手,哪里照应得过来,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怠慢了姑娘不说,犯了王府的禁忌可就不好了。 “再说了,原本只是按着连来带去半个月的时日给姑娘准备的行李,如今留下小住是要住多久?到时候衣裳用物怕是都不足了可怎么好! “哎呀,我当初就该求姑娘带我去的,如今在家里真是干着急也使不上劲儿!” 含巧被明玉一连串急促的话堵得嘴都张不开,不得不把她拉到桌边坐下道:“我过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儿!老爷叫你帮大姑娘收拾出一些衣服和日常用物,好叫人给大姑娘送过去。” 明玉一听立刻跳起来道:“含巧姐姐,我去跟老爷说,我的伤早就好了,我要跟着过去伺候姑娘。” 沈仲磊今日心情极好,自家女儿在同龄人中拔得头筹,得到了丰荣太妃的青眼,让他脸上真是大大地有光。 因为明玉年前救了沈云瑶一命,所以沈仲磊对她还留有印象。 此时见她这般一心为主,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非但将她大肆夸赞一番,还爽快地又赏了她十两银子。 明玉得了沈仲磊的首肯,高兴得不行,立刻回房连夜整理好要带的东西,第二天便出发前往武昌府了。 原以为到了武昌府就能立刻见到沈天舒,谁知她经过几天的颠簸,到了武昌府的宅子才知道,沈天舒去瑞亲王府小住,竟只带了明卉一个丫鬟,杨嬷嬷和明绣都被留在了宅子里。 “嬷嬷,您怎么没跟着去啊?只明卉一个人能照顾得好姑娘么?又是在王府那种地方,处处都讲规矩,怕不是还得姑娘处处照顾提点她吧?”明玉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嘟囔,“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听姑娘的话,坚持跟过来就好了……” 杨嬷嬷这几日本就心情不是太好,听她说个没完更是烦躁。 她之前虽说一直积极地帮沈天舒准备,但也从来都没敢往瑞亲王府身上去想,只希望沈天舒能在前去赴宴的诸位夫人面前露个脸儿,留下个好印象,对她今后说亲有所帮助。 但是这印象是不是也留得太好了点儿,竟然直接越过那么多夫人,被丰荣太妃给看上了? 沈天舒之前就说得语焉不详,只说是陪着太妃娘娘礼佛说话儿。 但是贵为太妃,若真想找人陪着礼佛说话,排队的人恨不能从武昌府一路排到永州府来,怎么好端端的就看中沈天舒了? 而且好几天了,非但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回来,前两日杨嬷嬷想见沈天舒,竟也被王府的人婉拒回来,说沈天舒陪着太妃去寺中礼佛去了,并不在王府。 杨嬷嬷不是明玉。 明玉满脑子关心的都是沈天舒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杨嬷嬷却不得不为沈天舒的前途操心。 倘若真能嫁入瑞亲王府,其实倒也不是为一个好去处,毕竟瑞亲王府一直都有宽宥厚道的好名声。 但是以沈天舒的身份地位,怕是很难坐上世子妃的位置,倘若只是个侧妃之位,那可就不是什么上佳的选择了。 而且丰荣太妃留下沈天舒的时机也很微妙。 虽然瑞亲王府从未说此番上元节设宴是为了相看世子妃,但是前去赴宴的人却都是这样想的。 沈天舒偏生在这个时候被留在王府小住,即便对外说是陪丰荣太妃,但也保不齐会有人往别处想。 哪家不长眼会去跟王世子争女人? 岂不等于直接断了沈天舒其他的姻缘。 杨嬷嬷越想越是烦心,偏生明玉还在旁边絮叨个没完。 她忍不住道:“行了,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自己心里有成算,王府还会没有下人用么,你就别瞎操心了。” 明玉被杨嬷嬷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说了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对方,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无辜。 她自打入府就是杨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然后放在沈天舒身边的,所以杨嬷嬷对她的脾气秉性最了解不过。 当初杨嬷嬷之所以在一批丫鬟中独独最看重明玉,也是因为她生性纯良憨厚,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而之前沈天舒差点儿被许毅豪奸污之时,明玉的表现也证明杨嬷嬷没有看错人。 但是杨嬷嬷自个儿心里这些担忧,跟明玉却是说不清楚的。 “罢了,我也是有些担心姑娘,不是冲你发火。”杨嬷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明玉不由腹诽,王府下人再多又如何,她们又不了解姑娘,怎么能伺候得好! “正好你送了东西过来,明个儿我陪你再去王府走一趟,看看能不能见到姑娘。”也不知怎么的,杨嬷嬷心里总有些不太踏实。 次日,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瑞亲王府收下了沈府送去的东西,却并没有安排杨嬷嬷跟明玉与沈天舒见面,说辞还跟之前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王府下人交给杨嬷嬷一封沈天舒的亲笔信,信中表示自己陪同丰荣太妃在寺中礼佛,一切都好,让家中不用担心。 杨嬷嬷看过,确认是沈天舒的笔迹没错之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而此时,众人以为正跟随丰荣太妃一起在寺中礼佛的沈天舒,却已经离开湖广,进入南直隶境内。 第116章 安庆府 范昱如是个很细心且靠谱的人。 这是接连赶路几日后,沈天舒对范昱如的印象。 一路上都十分顺利,各种所需用物永远都不用沈天舒操心,早早儿就会有人给准备好。 最难得的是,从来没有错过宿头。 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但是沈天舒前世一直东奔西跑,知道其实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路上经常会出现意外情况,一旦耽搁了行程,就很容易错过宿头,最后不得不在车上委屈一晚。 但很显然,范昱如在这件事上安排得极好,每天晚上都有温暖舒适的住处,给众人缓解一天赶路的辛苦,也让拉车的马匹能有一个遮风挡雨吃草料的休息之处。 此时车队已经进入了南直隶境内,今晚投宿的便是安庆府的驿站。 沈天舒按照之前每日赶路的进度估算,大概再有两日,就能到姜府了。 这让她的心情十分复杂,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明卉见沈天舒情绪有些低沉,并未多想,只以为是最近赶路累着了,于是赶紧兑了热水给她泡脚去乏。 泡过脚后,沈天舒刚收拾停当准备休息,就听到外间传来扣门声。 “谁啊?”明卉问。 “是我!”范昱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搅扰潼娘子,只是想跟潼娘子说一声,前去探路的人回来说,前面有段山路塌方,官府正在组织人抢修,暂时不能通行,咱们怕是要在驿站多住一日了。明日不必早起,潼娘子可以安心休息。” 沈天舒听说行程又要往后拖,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但她知道,这又不是范昱如的错,于是应了一声道:“多谢范公子告知。” 沈天舒躺下之后,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外间一直有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忍不住问:“明卉,你干什么呢?” 明卉被她吓了一跳,忙进来问:“姑娘还没睡呢?奴婢给您做衣裳呢,吵到您了?” “不是,我想点事情,还没睡着,你也别忙了,左右明个儿不能赶路,白天再做,早点歇着吧。” 明卉怕影响沈天舒睡觉,不敢再弄,很快就在外间小榻上睡着了。 沈天舒听着明卉平稳的呼吸声,眼皮渐渐发沉,终于进入了梦乡。 虽说第二天不用赶路,但是之前早起已经养成了习惯,沈天舒还是早早就醒了。 明卉伺候她洗漱之后,主仆二人用过早饭。 沈天舒窝在内间看书打发时间,明卉继续做衣裳。 她的女红虽比不上明绣,但是做这种不需要绣花的衣裳还是没问题的。 如今一身素服已经做得七七八八,只剩下将领口、袖口和滚边缝好就可以上身儿了。 虽然不明白沈天舒为何非要做一身儿素服,但是她还是谨记出门前明玉叮嘱过的话,主子办事心里有成算,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该问的不要瞎问。 别的事儿明卉不清楚,但她知道沈天舒这次出来,是不但瞒着外人,也瞒着家里,唯一只到了她。 这是主子对她的信任,所以她打定主意一定好好伺候主子,绝不多嘴多事。 日上三竿,外面渐渐被太阳晒得有了些暖意,不似早晨那般阴冷的时候,范昱如过来邀请沈天舒一道出门散心。 “潼娘子应该还没来过安庆府吧?难得在这里停脚,不如出去逛逛,吃过午饭再回来。” 沈天舒开始还有些犹豫,但是转念一想,与其闷在房间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出去逛逛。 “多谢范公子,我收拾一下便来。” “咱们今日时间充足,潼娘子不用着急。”范昱如没想到自己只是来碰碰运气,沈天舒竟然就真答应了,不由得露出喜色,下楼等候去了。 沈天舒换了身出门的衣裳,简单梳起发髻,戴上厉子安送的面具,又觉得这样出去太扎眼了,又在外面戴了帷帽。 好在如今天气寒冷,她这样打扮倒也不奇怪。 安庆府地处要津,城内商贾云集,酒楼茶馆林立,十分热闹。 一路走来,竟还遇到了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 范昱如一边走一边跟沈天舒介绍道:“安庆府襟江带淮,毗邻长江,从前朝起就是重要的津渡,本朝不似前朝那般一味重农轻商,所以这里就越发富庶热闹了。 “安庆府如今单有一条街,两侧都是商铺,有许多新奇的西洋玩意儿,我带你过去逛逛。一会儿逛累了饿了就直接去广德楼吃饭,我已经差人订好了位置。 “广德楼是安庆府最有名的酒楼了,据说店里的大师傅是御厨的关门弟子,虽然不知是真是假,味道却是一顶一的好。既然老天爷都留咱们在安庆多待一天,不去尝一尝就太说不过去了。” 安庆府这条街倒也直白,名字直接就叫“西洋街”。 街上两侧果然都是商铺,吆喝声不绝于耳。 逛街的人也多得很,像范昱如跟沈天舒这样带着丫鬟侍卫好多人的也不在少数,他们两个随着人群走进西洋街之后,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中,不似之前那般显眼了。 路边的摊子上摆着的都是西洋玩意儿,有各色精巧的座钟,带有异国风情的摆件,给小孩子的玩具,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天舒看中一块怀表,想买下来回去看个时辰方便。 她刚准备问价钱,就觉得自己腰间被人摸了一把。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范昱如带的护卫就已经钳住一名十来岁孩子的手。 那孩子手里还抓着沈天舒腰间的玉佩。 范昱如皱眉,上前将玉佩从小偷手中取走,只见挂玉佩的绦子已经被割断。 侍卫见玉佩已经平安,手中再一个用力。 “哎呦——”小偷痛呼一声,指缝间掉下一截细窄却锋利的刀片。 “将人扭送官府。” 范昱如手里捏着玉佩,却没有立刻还给沈天舒,总觉得已经被不知来路的人摸过的东西,还回去都是脏了她的手。 谁知小偷一听这话,却先叫嚣道:“被你们抓住算我学艺不精,东西还你们就是了,还要扭送官府?你们也别欺人太甚!免得出不去这安庆府!” 第117章 北斗帮 范昱如心里明白,许多大城市,这种小偷小摸之人的背后,都是有组织的。 像是安庆府西洋街这种有钱人多、人流量更多、好下手的地方,绝对属于最好的地盘儿,相对应的,其背后的组织,肯定也是安庆府内势力最大,靠山最硬的。 尤其安庆府属于南直隶境内,这些小偷的上头,保不齐就是哪个不成器的皇亲国戚,所以几名护卫全都扭头去看范昱如。 被抓住的小偷更是一脸得意的模样,似乎笃定自己肯定没事儿。 范昱如也有些踟蹰,虽说瑞亲王府不怕他们,但是到底不是自己地盘儿,反倒有手太长、管得太宽的嫌疑。 最重要的是,这一趟行程的目的是护送沈天舒去姜家,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但是遇到了还不管,他又着实做不到。 却听沈天舒突然开口对那小偷道:“怎么,你们北斗帮的曹帮主的旧疾又复发了么?底下的人竟然都开始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了么?” 闻言,范昱如跟小偷都惊讶地扭头看向沈天舒,她居然认识北斗帮的帮主? 而且更让小偷惊讶的是,这话说得居然还真对。 差不多一年前,曹帮主旧疾复发,没有精力再管帮中事务,如今下头的几个档口被几位副帮主分别把持。 负责安庆府这边的是副帮主姚一尘,素来是个混不吝的主,只要能赚钱,什么都敢做。 当初曹帮主尚有精力管事儿的时候,勉强还算有人能约束着他。 如今曹帮主已经彻底撒手不管,姚一尘就如被松了笼头的野马,再怎么肆意妄为也没人管得了了。 谁知这位小娘子竟然一口道破了这件事,而且还跟曹帮主很熟的口吻。 这小偷立刻没了之前的嘚瑟样儿,立刻换上一副可怜相,连声讨饶道:“小的不知这位娘子竟与我家帮主是旧相识,刚才不过是小的一时手痒,脑子犯抽,还望娘子莫要与小的一般见识,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若不是两边侍卫还扣着他的胳膊,他还想当场给沈天舒表演一个原地下跪,自抽十几个耳光的戏码。 曹帮主虽然大半年不管帮中之事了,但是余威尚存,倘若被他知道了姚副帮主的所作所为,估计帮里又要有一番大震动了。 “曹帮主如今还住在三伏潭水榭?”沈天舒又问。 这回小偷可真是吓得浑身发抖了。 曹成奕的确住在三伏潭水榭,但是外面的人都只管那处叫北斗水榭,只有帮内少数人才知道三伏潭这个名字。 若非他机灵,拜了姚一尘手下一员干将为干爹,以他如今的年纪和在帮中的地位,是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名字的。 但是面前这位小娘子却能脱口而出,想来是真与曹帮主是旧识,不可能是随口胡编的。 “这位娘子既然跟我们帮主这么熟,就放小的一马吧!”小偷心里主意转得飞快,“小的真是一时糊涂,以后万万不敢了。若是被帮主知道,少不得要动气发火,小的贱命一条不值得什么,可若是因为小的让帮主气坏了身子,那小的可就真没活路了……” “放了你回去给你上头的人通风报信么?”沈天舒冷哼一声。 “呵呵,小的虽然只是个街头混混,好歹也在北斗帮待了些日子了,还是知道规矩的。被娘子手下的人抓着,是小的学艺不精,只求娘子高抬贵手,您就跟放了条野狗似的把我放了,小的一辈子都感念娘子的大恩大德……” “你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难怪小小年纪就连三伏潭都知道。”沈天舒却一语将他点破。 “我……”小偷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刚才只想着,三伏潭这名字只有内部高层知道,这位娘子居然也知道,身份肯定不一般。 却独独没想到,正常情况下,以自己的身份,也不该知道才对。 范昱如过来询问:“怎么,潼娘子认识曹帮主?” “没有,但是机缘巧合看过他的病案。” 沈天舒当然不认识北斗帮的帮主曹成奕,但姜潼却认识。 五年前,正是姜潼给曹成奕看的病,当时还曾告诫过他,要好生修养,否则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必会复发。 曹成奕当时还说:“若是复发,就只能劳烦姜神医再帮我看一次了。” 当时谁也没想到,曹成奕的病还未复发,姜家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范昱如对曹成奕这人倒是有些了解,此人乃仁亲王妃的一位远房表亲,靠着仁亲王府建立了北斗帮。 虽然北斗帮也是靠收保护费为生,但都是在来往船只商家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且收了保护费,也确确实实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而且曹成奕,是个很讲道义的人,之前他掌管北斗帮的时候,南直隶长江两岸一直十分太平,往来商船也没有什么怨言。 但是没想到如今曹成奕有病还不到一年,下面的人就把安庆府弄成这个样子了。 “那潼娘子的意思?”范昱如有点拿不准沈天舒的态度。 “不知可否劳烦范公子陪我走一趟?” 沈天舒虽然急着回家,但是她前世毕竟给曹成奕看过病,姜府的一些药材生意,曹成奕也一直十分关照。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好,那咱们吃过午饭便去。”范昱如一口答应下来。 沈天舒却又有些犹豫起来,范昱如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毕竟是瑞亲王府的人,跟着自己去见北斗帮帮主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如果不方便的话……”沈天舒话音未落,他们就被突然冲过来的一群人团团围住。 领头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一脸络腮胡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好大的胆子,敢在安庆府动我们北斗帮的人,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几名护卫见状立刻抽出随身兵刃,将范昱如跟沈天舒护在中间。 小偷趁机挣脱开护卫的钳制,钻出人群跑到那名壮汉身边喊了声:“干爹!” 然后他踮起脚,凑到壮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壮汉闻言,眼神立刻一变,抬头直直看向被护在中间的沈天舒。 第118章 尾随 壮汉眼神犀利,却依旧无法穿透沈天舒帷帽上的面纱。 他皱眉拱手道:“在下北斗帮康锐,敢问这位娘子是何来历,如何得知我们帮主的情况?” 范昱如将沈天舒挡在自己身后,负手而立道:“是何来历也不是你们能过问的,如果想救你们帮主,便头前带路,否则跟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帮主是什么身份,岂是你们一句话想见就见的。爷不怕告诉你们,这一年里,像你这样或是主动登门,或是故弄玄虚的多了去了,但是没一个有真本事的。”康锐身后的一名男子冲出来叫嚣道,“你可知道这些人如今都如何了?如今都在三伏潭底下沉着了!如今我们三伏潭的潭水都比一年前高出一大截了!” 沈天舒自然知道这话是假的,且不说那么多尸体沉潭之后会不会污染水质,就她了解,曹成奕也不是这样的人品。 但是这话里却也透露出一个信息,这一年多曹成奕肯定也是四处求医问药,甚至可能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看来他如今的情况应该很不乐观。 不过沈天舒并不打算在这里多解释什么,只要能到三伏潭,她就有把握能让曹成奕见她,此时在这里跟这些人扯皮纯属耽误工夫。 而且她还要对这些人多加提防,可未必所有北斗帮的人都希望曹成奕好起来。 说不定下面这些副帮主,早就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了。 “你们既然不信,那就算了。”沈天舒装作萌生退意的样子,不想跟他们硬碰硬,“范公子,咱们先回去吧!” “哈哈哈——”、 康锐身后的一群人以为沈天舒被吓住了,哄然大笑。 “小娘子,你要真想见我们帮主,不如把帷帽取下来给兄弟们看看,若是生得国色天香的话,说不定我们帮主还能破例见你一见。” “帮主哪里是那么容易见的,怎么也得先把我们康爷伺候舒服了,才好帮你引见引见,你说是不是?” “放肆!闭上你们的脏嘴!” 范昱如虽然不知道沈天舒刚才为何退让,但是原本也打算顺着她的意思,尽量不跟对方起冲突。 但是北斗帮这群混混嘴里越发不干不净起来,他着实听不下去。 “呦,这小白脸儿居然还敢说话!” “放四,爷还放五放六呢!” “康爷,您看,咱们可有阵子没遇到这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了,正好让兄弟们活动活动筋骨,怎么样?” 沈天舒一看,对方足有二十几个人,己方这边只有六名护卫,还要护着范昱如跟自己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摆明了寡不敌众。 偏生范昱如却浑然不惧,一副要跟对方死磕到底的架势,根本没有亮明身份的打算。 康锐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能混成姚一尘的亲信,绝对不是个蠢人,他一直在悄悄观察对面一行人。 且不说二人的衣服用料都是极其讲究的,单说护在他们周围的六名青壮,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之人。 大齐对兵刃的管控没有前朝那般严苛,平时行走江湖或是押镖护镖,只需在官府登记,便可以购买兵器以作防身之用。 但是这种兵器,质量却跟官府的配给相差甚远,对付一般宵小可以,跟官兵碰上基本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可眼前这几名护卫,手中拿的可是明晃晃的钢刀,一看便知绝对都是吹毛利刃。 康锐的目光又扫过他们鼓鼓囊囊的腰间和有些不太平整的衣袖,十分怀疑里面还藏有袖箭甚至是手|弩之类的暗器。 能用得起这样的护卫,这两个人绝对不是寻常的客商富户。 所以康锐犹豫片刻,还是拦住了跃跃欲试的手下们。 “今日是我手下学艺不精,犯在二位手中,你们也没什么损失,不如互不追究……” 康锐还没说完,他身后的一帮小弟就不乐意了。 他们可早就看上几名护卫手里的钢刀了,这可是有钱都难买的好玩意儿。 就算对方兵刃更利又如何,自己这边人多啊! “都闭嘴!怎么,我如今说话不好使了是不是?”康锐板起脸来,才终于压制住了身后众人。 沈天舒看着有些讶异,因为同在南直隶境内,她前世对北斗帮还是有些了解的。 北斗帮帮规极严,上下尊卑分明。 但是康锐这边,却明显有些压不住手下的感觉。 沈天舒忍不住在心下感慨,没有曹成奕的约束,这北斗帮果然是越来越不成样子。 看来三伏潭水榭,自己是必须要走一趟了。 好在最终在康锐的努力之下,双方没有当街动起手来,各自掉头离开。 离开西洋街后,范昱如才对沈天舒道:“沈姑娘不必太委屈自己,王府的护卫都是能以一敌十的精兵,世子爷还给安排了暗卫随行保护,面对那些乌合之众,绝对不会吃亏的。” “没想到世子爷这样细心,居然还安排了暗卫,若是早知如此……” 沈天舒的话还没说完,负责断后的一名护卫突然快步上前禀报:“范公子,那个康锐一直在后面偷偷跟着咱们!已经跟了几条街了,绝对不是巧合了。” 范昱如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自己好不容易约沈天舒出来散散心吃个饭,原本一切都安排好了,谁知竟被北斗帮的人搅和得七零八落。 他板着脸,声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意道:“刚才已经放他一马,居然还不依不饶,看来是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再不给他些颜色看看,真当咱们瑞亲王府怕了他不成!” 康锐刚才把手下都打发走了,自个儿又折返回来,不远不近地在范昱如和沈天舒后面缀着,主要是想看看二人的落脚点在哪里。 眼见前面的人拐弯了,他怕自己跟得太紧被发现,脚下稍稍放缓,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跟上去。 不料刚一转过街角,两柄钢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康爷,真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第119章 见一面少一面 康锐却丝毫没有反抗,反倒看着沈天舒道:“不知这位娘子与我们帮主有何渊源,当真能救我们帮主么?” “你是曹帮主的人?”沈天舒眯起眼睛问。 康锐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急切地说:“这位娘子,我们帮主的病情这一年多真的越来越严重了,如果娘子有办法的话,北斗帮上下都会对您感恩于心的。” “我看也不见得吧!”沈天舒闻言一哂,“至少安庆府的这帮人,都恨不得曹帮主赶紧退位让贤吧?” 康锐被说得无言以对,即便半张脸都被络腮胡子掩盖,却还是盖不住涨红的面皮。 “帮主如今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我们已经不敢用帮里的事儿去搅扰他了。”康锐垂下头道,“今日之事,真是让二位见笑了,以前曹帮主身体康健的时候,根本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沈天舒也算是明白,为何刚才觉得下面那些人对康锐并不十分信服,想必是他还在某些方面固执地按照曹帮主以前的帮规行事,无形之中挡了别人的财路的缘故吧。 沈天舒环顾一圈,到路旁给了替人写信的老翁几文钱,借了纸笔,飞快写下几行字,又买了个信封封好,交给康锐。 “你将这封信带回去交给曹帮主,倘若他肯信,我就去一趟三伏潭,若是不信,那我也没必要去自讨没趣了。” 康锐拿着手里轻飘飘的信封,眼睁睁看着范昱如跟沈天舒在护卫的护持下走远,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 他虽然没看到刚才那位小娘子写了什么,但是从她落笔到写好的时间推算,总共也不会超过五十个字。 难道真的要因为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三言两语,就拿着这封根本不知道写了什么东西的信去搅扰帮主不成? 有那么一瞬间,康锐简直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恨不得把手里的信团吧团吧扔了拉倒。 但是转念想到上个月自己抽空去看曹帮主,看着他病痛缠身的模样,想着大夫说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他就觉得一阵锥心之痛。 曹帮主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更将他拉扯长大,待他如子,不管能不能帮得上忙,总归要去试一试,大不了被骂一顿撵出来。 康锐下定决心之后,便也不再耽搁,回去牵了匹马出城。 三伏潭地处安庆府西南面不远处的半山腰,当年曹成奕喜欢这块地方,最后还是动用了跟仁亲王府的关系,又多花了不少银子才成功拿下。 之后他断断续续用了差不多五年时间,清理扩充山腰处的水潭,修路建府,打算将此作为自己年老金盆洗手后的隐居之处。 只是当初他自己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不到五十岁就住进了这里。 从山脚一直到三伏潭水榭需要过好几道关卡,好在康锐并非外人,所以很快就来到曹宅门口。 接待康锐的是曹成奕的长子曹旭辉。 “小锐,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小心别被姚一尘知道,到时候他又要给你穿小鞋了。” “旭辉哥,放心吧,没事儿。”康锐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一旁的下人,道,“帮主这些日子身体怎么样?” 一听到他问这个,曹旭辉登时红了眼圈。 “还是那个样子,请医问药却总也不见好转,大夫都说、说怕是熬不到开春儿了……”他说着声音忍不住更咽起来,“你最近若是得空,多回来几趟也是好的,这次怕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旭辉哥,你别这么想,帮主那么好的人,老天爷不会让他这么短寿的。” 康锐听到曹旭辉这样说,也顾不得路上遇到的娘子到底可不可信了,左右把信交给帮主,让他自个儿决断。 “我今天回来也不单单是为了看帮主,还因为要帮人转送一封信,对方说是跟帮主有旧,但是不便贸然前来拜访,所以让我帮忙送信,看帮主想不想见她。” 曹旭辉闻言也并未觉得奇怪,曹成奕在北斗帮做帮主这些年,五湖四海的朋友不知凡几。听说他有病要来探望也实属正常。 他看了眼大厅角落的座钟,估摸着时间道:“你来得倒是巧,这个时辰,爹差不多也应该醒了,咱们过去看看。” 二人穿过回廊,直奔后面的正房。 门帘一挑起来,康锐就闻到一股药味,比月余前来的时候更浓重了。 正房屋内很昏暗,前后窗帘都拉着,只堂屋点着一盏油灯。 二人从走近院子就开始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进屋更是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声音来。 但是屋内还是响起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问:“你去看看,外头是谁来了?” 里间帘子一挑,走出来一位年纪三十上下的妇人。 “云姨娘,爹起身了么?康锐过来看他。” 云姨娘冲康锐微微点头,然后道:“老爷已经醒了,只是身上困乏,不愿起来,还在床上歪着呢。不过你们进去也无妨,康锐不是外人,老爷看见他来,肯定高兴。” 曹旭辉跟康锐一前一后|进屋,果然,靠在床头的曹成奕看到康锐果然提起些精神来。 寒暄了几句之后,曹成奕到底还是忍不住道:“小锐,你来了,安庆府那边最近怎么样啊?如今冬天船只来往的少,但是这一年下来,收的钱也该足够大家过个好年了,你要记得跟一尘说,一定要约束好手下,不能砸了咱们北斗帮的招牌。” 还不等康锐说话,曹旭辉就已经先故意板起脸道:“爹,大夫说了您不能操心,这些事情下面自然会有人盯着,您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养好身子。” 曹成奕闻言长叹一声,靠在背后的大靠枕上,道:“我自个儿的身子,心里有数,我只是不想交给你一个乌烟瘴气的北斗帮。” “爹,要管你赶紧好起来自个儿管,我可不想做帮主。” 康锐见曹旭辉说话的声调都变了,眼瞅就要控制不住哭出来了,忙把怀里的信取出来,交给曹成奕道:“帮主,我今个儿是来当信使,帮您送信来了。” 曹成奕对信并没什么兴趣,但儿子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他可不想在康锐面前把人给招哭了,于是一把接过信封,拆开细看里面的内容。 果然不出康锐所料,信里只有窄窄一条信纸,上面写了两三行字。 还不等康锐道明信的来历,曹成奕就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康锐的胳膊,急着相互问什么。 但是话还未出口,曹成奕就立刻张口大喘粗气,头面憋得紫红,眼珠都被挤得向外突出,格外骇人。 第120章 病急乱投医 曹旭辉猛地冲上去,一把扶住曹成奕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抓桌上的药瓶。 康锐第一次当面看到曹成奕的心疾发作,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来,上前帮曹旭辉打开要瓶盖子,倒出药丸。 曹旭辉将药丸塞进曹成奕嘴里让他含着,然后让他平躺在床上。 药丸还算有效,曹成奕很快就平复下来。 曹旭辉见曹成奕没有大碍,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回头就给了康锐一拳。 “你他妈的拿来的什么东西,你是想害死我爹么!” 康锐也没想到一张字条居然会引得曹成奕发作,也觉得自己今天的做法太过唐突,默默挨了曹旭辉一拳,然后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字条。 曹旭辉也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一把抢过字条先看。 康锐悄悄凑过去,在他身后伸着脑袋垫着脚看。 曹旭辉知道康锐不可能是故意要还曹成奕,刚才一拳打完,气也消了大半,没有理会他的举动。 字条一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凡事戒骄戒躁,少忧少劳,否则短则三年,长则五年,必定复发,凶险倍增,轻则缠绵病榻,重则短命损寿。” “呸,这是什么故人,分明是仇人!”曹旭辉一看到字条上的字,瞬间就怒了,抬手就把字条给撕了。 “别……”曹成奕开口拦晚了,看着一地的碎纸片,只得无奈扭头去问康锐,“给你这封信的是何人?” 康锐摇头道:“只知道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 曹旭辉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再揍康锐几拳。 “小锐,你这事儿办得可太不地道了吧?大街上遇到个来历不明的人给你一封信,你就巴巴儿地送过来个我爹看?幸亏我爹没事,不然咱俩兄弟都没得做了!” “旭辉,你闭嘴!”曹成奕大喘了几口气,喝住儿子,抬手招呼康锐,“小蕊,你过来,仔细跟我说说。” 康锐无奈,只能战战兢兢从开头说起,半晌才把发生的事儿讲完。 出乎他的意料,曹成奕的关注点却并没有在北斗帮如今越来越不像话上面,反倒细细地询问着那位戴帷帽的小娘子,恨不得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让康锐复述一遍。 康锐只得努力回忆着对方的每一句话,尽可能一字不差地说给曹成奕听。 “难道是她,不,不可能,她明明已经……”曹成奕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混乱了,“但若不是她,这纸条上的字迹,还有当年的事情,怎么可能还有别人知道……” 终于,曹旭辉忍不住问:“爹,那个人到底是谁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曹成奕又重复问:“你刚才说,那位娘子最后说了什么?” 康锐无奈,只得再重复一遍道:“她说倘若您肯信,她就来一趟三伏潭,若是不信,那她也没必要去自讨没趣了。” “像,太像了!”曹成奕猛地撑起身子道,“旭辉,你赶紧带人去,把这位娘子请到府上来。” “啊?”曹旭辉一下子傻眼了,“去请人啊?不是去打人?” “打你娘个腿儿!记住,态度一定要恭敬,你爹还能活多久,说不定就着落在这位娘子身上了。” “这么要紧么?”曹旭辉闻言挠挠后脑勺,但是他素来听他爹的话,所以扭头看向康锐问,“那位娘子如今人在何处啊?” 康锐这才反映过来,一拍脑门道:“坏了,我忘问了!” “你……”这回不仅曹旭辉想揍康锐,就连曹成奕也恨不得踹这蠢货一脚了。 不过北斗帮在安庆府势力庞大,三教九流都有交情,康锐很快就从打听到了范昱如跟沈天舒的住处。 一听说是住在官府驿站的,康瑞跟曹旭辉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对方难不成有什么官家的身份? 不过为了曹成奕的病,两个人也不敢耽搁,急忙去驿站找人。 沈天舒似乎笃定对方会找来,所以回到驿站之后,连衣裳都没换,只除掉了帷帽和面具。 此时听说北斗帮来人了,她只需重新戴好面具,戴上帷帽,就可以直接出门。 “既然你们曹帮主想见我,那咱们就别耽搁时辰了,有什么话到了再说吧。” 沈天舒一句话把曹旭辉跟康锐满肚子的疑问都给堵回去了。 尤其他们城里城外来回跑,在加上找人的时间,耽搁到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渐晚,若是再啰嗦下去,说不定真就得摸黑上山了。 虽然沈天舒说没事儿,但是范昱如怎么可能放心大晚上的,让她一个姑娘家跟着两个大男人出城上山。 他非但要陪着去,还坚持要带护卫。 带着范昱如倒没有什么,但是还要带护卫的话,曹旭辉就有点儿为难了。 曹成奕之所以在山里建水榭,此地易守难攻也是原因之一。 沈天舒在帷帽里翻了个白眼,对曹旭辉道:“你好歹也是个大男人了,做事怎么这般磨叽,真是连你爹当年十分之一的气魄都不及。你信不信,就算你不带路,我也能找到三伏潭水榭!” 曹旭辉被说得黑脸涨红,都快要渗出血来。 但是一想到他爹说,自己的性命就要着落在人家手里了,登时一咬牙一跺脚道:“带护卫就带护卫,我们北斗帮还怕了你们不成。” 一行人匆匆出城,直奔三伏潭水榭。 曹旭辉完全不知道,自打他从三伏潭水榭回城之后,就已经有人悄悄盯上他们了。 从他们打听范昱如和沈天舒,再到他们一起出城赶回三伏潭水榭,全都被人事无巨细地汇报给了如今负责安庆府的副帮主姚一尘。 “没想到,曹帮主都病成这样了,还是不舍得放手啊!”姚一尘揉着手里一对儿闷尖狮子头,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人,“你说,他这又是想做什么?” “爷,属下听人说,那位娘子跟康锐提到了曹帮主的病。” 姚一尘闻言哑然失笑:“曹成奕这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看来任凭是谁,得知自己快死了,都一个样儿!” 第121章 你是来害人的 跟着曹旭辉和康锐一路进山,范昱如也在偷偷打量三伏潭水榭的位置。 这座山三面陡峭,只有一面好走,半山腰的曹宅建在潭水中央,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沈天舒却是一路皱眉,南方冬天本就阴冷,还要住在山中潭水之上,好好的人都得住出毛病来,更何况是个病人。 当年她就对曹成奕说过,夏天倒也罢了,平时最好不要长时间住在水榭,否则对身体并无好处。 如今看来,他是半点儿都没听进去。 这种不遵医嘱的病人,真是让她恨不得甩手不管算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三伏潭边,经过木吊桥进入曹宅。 曹旭辉不敢耽搁,直接将沈天舒带到曹成奕的病榻前。 此时床前不仅有云姨娘,还有一位年近花甲的老翁。 “郭大夫,您也过来了。”曹成奕急忙跟老翁打招呼。 “我听说曹帮主今日又发心疾,所以过来看看。” “真是劳烦您了,父亲今日心疾发作,还是多亏了您给配的丸药。”曹旭辉说着走到床边对曹成奕道,“爹,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娘子。” “不知娘子如何称呼,曹某病重不便起身,真是失礼了。”曹成奕打量着沈天舒,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什么熟悉的地方。 与此同时,沈天舒也在细细打量着曹成奕。 跟五年前相比,他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面色苍白浮肿,嘴唇紫绀,双眼无华,说话有气无力,即便靠坐着不动也时不时地气喘。 “曹帮主叫我潼娘子即可。”沈天舒说着取下帷帽,露出戴着面具的脸。 曹成奕听到潼娘子三个字,猛地紧张起来,甚至带了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 但是当看到沈天舒的容貌时,他登时就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虽然在面具的遮挡下,沈天舒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唇下巴,但还是能确定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他心中所想之人。 曹成奕不禁苦笑,心道自己真是病糊涂了,明明知道那人已经过世三年多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不靠谱的期待。 “看来曹帮主是完全没把姜大夫的叮嘱放在心上。” 沈天舒一句话如同惊雷,震得曹成奕面色大变。 “潼娘子与姜神医……”他忍不住问道。 “亦师亦友吧。”沈天舒微微叹了口气道,“五年前,她给我看过你的医案。” 一旁的郭大夫闻言一愣,开口询问:“姜神医?哪位姜神医?” 曹成奕道:“郭大夫可还记得,曹某说过,姜潼姜神医五年前曾为在下治过心疾。” 郭大夫喃喃道:“原来是高阳郡主。” 曹旭辉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此时也突然想起来了,大喊一声:“高阳郡主,你认识高阳郡主!” 他还记得五年前,正是高阳郡主给曹成奕治好的心疾。 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之前康锐拿回来的字条,上面写的几行字,可不就是当年高阳郡主说过的原话么! 三年前姜家满门被屠,当时曹成奕接到消息还曾带人赶去滁州,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当一年前曹成奕心疾复发的时候,一家人都绝望极了。 一来是因为心疾复发的时间,恰好就在姜潼当年说的三至五年期间,复发后病情较之上次更加严重。 二来是因为,姜家出事,姜潼已故,不知上哪儿能找到可以跟姜潼媲美的神医来给曹成奕看病了。 而曹成奕的病情也果然不出姜潼所料,不但来势凶猛,而且发展得极其迅速,曹家四处遍访名医也不见什么好转。 如今这位郭大夫,还是仁亲王府帮着找的,虽说也没能让曹成奕的病情有多大的好转,但至少勉强拖住了迅速恶化的脚步,而且他自制的养心丸,也的确在几次发作凶险的时候救了曹成奕的命。 所以如今曹家上下都对郭大夫十分尊重,奉为上宾。 可如果这位潼娘子所言属实的话,说不定她能治好父亲的病! 曹旭辉看向沈天舒的表情登时热烈起来。 “如果曹帮主信得过我,就让我给你把把脉吧。”沈天舒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脉枕。 有了之前高阳郡主之事做铺垫,郭大夫虽然觉得沈天舒只是个年轻小娘子,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有些人就是天赋异禀,就好像高阳郡主那般,是旁人拍马都追不上的,这也是嫉妒不来的。 沈天舒越诊脉面色越是阴沉,又叫他伸出舌头细看。 曹成奕脉沉弦、结代,舌质暗红,边有淤点,舌苔光红少津,正是心血瘀阻、脉络不通。 “平时感觉如何?二便情况如何?” 一旁的云姨娘忙道:“我们老爷平时就心悸气短,稍微一活动就气喘不止,时常胸闷不适,偶有情绪激动,更是痛彻胸背,必须要吃郭大夫特制的养心丹方可缓解。” 曹成奕和曹旭辉父子俩都眼巴巴地看着沈天舒。 沈天舒收回脉枕,叹了口气道:“姜大夫当年嘱咐你,少操劳,少饮酒,看来你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 曹成奕面上一赧,他当时正值壮年,而且当年心疾也不似如今这般严重,吃过姜潼给开的药之后,更是自觉如好人一个,所以也根本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加之他身为北斗帮的帮主,操心的事儿永远都少不了,酒瘾更是难戒。 如今病情复发,眼瞅着命都不保了,这才知道害怕,却也追悔莫及了。 曹旭辉按捺不住地问:“潼娘子,您看我爹这个病,可还有什么法子给治上一治?” “我开个方子吃吃看吧!” “多谢您了!”曹旭辉赶紧叫人准备笔墨纸砚。 沈天舒很快写好方子,又检查了一遍,交给曹旭辉道:“叫人按方抓药熬药吧。” 一旁的郭大夫却突然横插一杠,从曹旭辉手里拿过药方去看。 不看则已,看过直接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郭大夫一把将药方拍在桌上,怒道:“胡闹!你这是治病?我看你根本就是来害人的!” 第122章 姚副帮主求见 “郭大夫,怎么,这药有什么问题么?”云姨娘担心地问。 她本来就对沈天舒不怎么放心,高阳郡主那样的人有一个就已经很难得了,不然怎么能被皇上破格封为郡主。 哪里那么容易就再出一个! 即便是高阳郡主,名声大噪也是二十岁之后的事儿了。 这位潼娘子才几岁? 虽然看不见全部容貌,但是凭她的身形,说话的声音和皮肤状态来看,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这样小小年纪,医书怕是都没看过几本,能懂什么看病? 肯定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老爷几年前看病的事儿,就过来招摇撞骗。 但是刚才这位潼娘子诊脉开方是得到曹成奕允许的,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比起来历不明的潼娘子,她自然还是更相信郭大夫的。 毕竟老爷几次心疾发作,可都是郭大夫的药救回来的。 “当然有问题,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问题!”郭大夫被气得不轻,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这方子里,光是反药就有三对,附子与瓜蒌、贝母、半夏相反,敢问这位小娘子,你连十八反都不知道,就敢出来给人诊脉开方了么? “不错,我这药中的确有反药。”沈天舒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还反问道,“那又如何?” 云姨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上前两步挡在曹成奕的床前,冲着曹旭辉道:“大爷弄这么个人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嫌老爷活得太长了么?” “云姨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以为我要害我爹不成?” 曹旭辉简直是莫名其妙,这件事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他爹让他去接来的人,他之前连潼娘子是谁都不知道好么! “药方里都有十八反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云姨娘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看着曹旭辉。 一旁的沈天舒突然道:“这位姨娘,你也不想想,如果曹旭辉真的要毒害曹帮主,悄悄下药岂不更快,何必还要叫我过来,把反药白纸黑字地给你写在纸上再害人?再说了,你是懂医还是懂药?不懂就还是不要随便搀和的好。” 云姨娘道:“我就算再不懂,也知道反药不能一起用!” “只要对症,计量合适,没有什么不能的。”沈天舒简直是语出惊人。 郭大夫气得几乎要厥过去了,嘴里也只会说:“胡闹,真是胡闹,太胡闹了!” “郭大夫,以曹帮主心疾的程度,您开的药方能让他有所缓解,甚至几次救了他的命,就说明您对心疾还是颇有研究和心得的。再看您的年纪,也是有经验的老大夫了,怎么还会这般谈反色变?”沈天舒道,“当年姜濉姜神医结集出的姜氏医书中,就有对于反药可不可用,如何用这样问题的探讨,您就算没看过,难道也没在同行口中听说过么?” “姜神医是姜神医,你是你,怎可同日而语?”郭大夫一脸不屑地说,“老夫行医几十年,也不敢说这样的大话,你才看过几本医书,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沈天舒前世也遇到过许多质疑,直到被皇上破例封为高阳郡主之后,质疑声才渐渐平息,没想到如今又要重头再来一次。 “曹帮主病乃是心血瘀阻,脉络不通,治疗当以活血通络、理气宽胸,滋阴复脉为首要任务,不知我说的可对?” 郭大夫听罢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潼娘子的确辨证准确,治疗思路也十分清晰对路,这样的本事,肯定不仅仅是看几本医术就能学会的,但是…… “那又如何,你说得对又不代表你开的方子就对。” “好,那咱们就来说说这药方。” 沈天舒对有真本事的大夫,还是颇有耐心的。 至于说话直来直去,固执己见之类的毛病,她前世在家面对的长辈和师兄弟们,比这可严重多了。 只要就事论事,哪怕大吵一架,最后还是有理者胜,大家心服口服,也不会留下什么嫌隙。 所以她干脆在桌边坐下,细细跟郭大夫分析起自己的药方来。 “郭大夫应该能看出来,我这方是以金匮要略中的瓜蒌薤白桂枝汤为基础变化而来的,方中各药,大致可以分为温阳和化痰两部分。 “用附子、桂枝,搭配甘草,辛与甘合,既能振奋阳气,又能温通阳气。因为曹帮主气虚严重,所以又配加人参以助甘草之力。 “接下来说化痰,化痰是曹帮主此病的重点,化痰散结顺气,才能开通阳中之痹阻。 “瓜蒌有化痰散结、开胸顺气之功,贝母化痰散结,半夏化痰降气,牡蛎软坚散结,枳壳、川厚朴顺气降浊。 “虽用反药三对,但也是为了激越药性,冲击病邪,以驱除锢结之寒水痰饮瘀浊。再特意配用和缓安正之党参、甘草,可防反药激越过分、有损正气。不知我这样解释,郭大夫能否认可?还望不吝赐教。” 沈天舒一番话把郭大夫彻底说蒙圈了,每句话好像都有道理,但是夹在其中的这三对反药,又着实让郭大夫提心吊胆。 退一万步说,就算使用反药,是真能起到激越药性,冲击病邪的作用。 可是以曹成奕如今的心脏和身体,还能受得住么? 郭大夫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头道:“即便药理上是通的,但还是太过冒进,曹帮主心疾这般严重,还是应该温养微调,不可上来就用猛药啊!” 沈天舒无奈,只得看向曹成奕道:“不如我们还是让曹帮主自己决断吧。” 云姨娘转身坐在床边,满脸担忧地说:“老爷,您可要想清楚啊,如今一家子都指望着您,您若是有个好歹,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真是没法活了。” 曹成奕自己也很犹豫,打心眼儿里说,他是真想要信任沈天舒,不需要她能达到姜潼的水平,哪怕只有一半也足够了。 但是另一方面,理智又不断地提醒他,这世上姜潼只有一个,千万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曹成奕纠结良久,刚要开口,门子突然跑进来报:“老爷,姚副帮主求见。” 第123章 我信你! “他怎么来了?”曹成奕皱眉道。 康锐登时微微变了脸色,左顾右盼似乎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似的。 曹成奕摆手道:“你先去后头避一避吧,不然在这儿碰了面也尴尬。” 康锐脚步匆匆地刚走,姚一尘就跟着下人进屋来了。 姚一尘完全不像是个帮派中的副帮主,他身量高挑瘦削,面白无须,一双眯眯眼总像是带着笑,脸上更是一团和气,乍一看倒像是哪家私塾的先生。 他进屋后毫不见外地一撩衣摆坐下,好整以暇道:“今天听下面的人说,旭辉跟康锐出城进城的折腾了好几趟,我担心是帮主病情有变,所以特意过来看看。郭大夫,我们帮主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曹成奕咳了两声道:“还不就是老样子,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帮主怎么能这么说你,帮里的兄弟们可都还盼着您身体好起来再回来掌舵呢!就像康锐,那可是一有空就往水榭跑啊!”姚一尘说着,故作惊讶地左右看看,“咦,康锐人呢?” “怎么,你特意过来,就是找小锐的么?” “我当然是来看帮主的,只是听说他今天来了,寻思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回城罢了。”姚一尘笑眯眯地说。 “我就还是这样,你不是已经看到了?”曹成奕道,“今个儿家里来客人了,我就也不多留你了。” “客人?”姚一尘装作此时才刚看到沈天舒和范昱如的样子,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道,“那我可真是失礼了。” 沈天舒道:“姚副帮主真是客气了,不失礼,今天上午在西洋街,已经承蒙过款待了。” 姚一尘闻言眸光一闪,终于扭头正眼看向沈天舒。 “上午的事儿我的确听说了,手下的小孩子不懂事,没想到竟冲撞到帮主的客人了,你说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姚一尘道,“说起这件事,希望帮主也能说说康锐,他是您看着长大的,我有时候说话他面儿上应着,其实根本就不往心里去。 “他当年命好,被帮主收养长大,如今自个儿长大了就也想学着帮主一样收养流浪儿,可是收养归收养,咱也不能香的臭的盛到碗里都是肉吧?总得找个秉性好的,不然今个儿这样的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听着姚一尘这样倒打一耙的说法,曹成奕忍不住大喘了几口气。 明明是他把北斗帮在安庆府的人带得早就不管道上的规矩了,如今却还要把屎盆子扣在康锐身上。 曹成奕虽说因为心疾,这一年基本都对帮里的事儿放手了,也越来越控制自己的脾气和情绪,但是听了姚一尘的话,还是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姚一尘,你别以为我病了,就对帮里的事儿毫不知情,什么都可以任由你胡说八道了。”曹成奕道,“安庆府这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还不都是你带头破坏帮规,纵容手下导致的?如今还想一推三六五,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哎呦,帮主,别生气啊!”姚一尘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您要是一生气,突然心疾发作,我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啊!” “你今天来不就是故意刺激我,想看我犯病的么!”曹成奕彻底沉下脸来。 曹成奕虽然不管事儿了,但是帮里还有不少对他死心塌地的老人,帮里的各种消息也都会汇总到他手里。 姚一尘之前对他尊重,听他安排,并非是信服他的管理,而是因为他背后有仁亲王府做靠山。 但是几个月前曹成奕就得到消息,姚一尘正在想办法接触和亲王府,为此还花了不少银子送礼打点。 “你如今勾搭上和亲王府了,我对你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反倒成了你肆意妄为的束缚,我就该早点儿死了给你让位才对,是不是?” 姚一尘没想到曹成奕竟突然翻脸,而且竟然连自己搭上和亲王府这条线的事儿都知道了。 他终于收起了脸上一直挂着的假笑,语气中甚至还带上了几分不知是真是假的忿忿。 “帮主,虽然我知道你对我一直有很多不满,但我一直顾念着咱们兄弟一场,十几年的交情了,实在不想在最后撕破脸。 “北斗帮虽然是你创建的,但是当初咱们大家歃血为盟的时候也说过,不搞父传子家天下那一套,能者居之。 “有些话我以前不想说,但今天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难道就不想一想,等以后你没了,仁亲王府还能管我们多久?北斗帮今后想要继续发展下去,总归还是需要靠山的。 “难道我东奔西跑、低三下四地找人托关系,给人送钱送礼就都是为了自己么?我也是为了手底下跟我过命的兄弟们! “你好好在家养病不好么,非要跟以前一样,把什么都抓在自己手里不累么?” 不得不说,若是不看姚一尘背后做的那些腌臜事儿,他这番话说的还真是挺有道理,也挺打动人的。 但是就像姚一尘说得那样,两个人十几年的交情了,曹成奕如何不了解他是什么性格。 曹成奕抬手指着姚一尘道:“谁做帮主也轮不到你来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对不会同意的!” 姚一尘闻言,脸上重新挂起假笑道:“帮主,您只管放心,你不但是咱们北斗帮的创始人,这些年也为帮里立下了汗马功劳,如今沉疴难起,兄弟们怎么能趁你还在的时候商量下一任的帮主人选呢,那不是太残忍了!” 曹成奕如何不明白姚一尘这话的意思,看来帮中其他几位副帮主,他肯定早已经拉拢过去大半了。 “你……”曹成奕气得抬手指着姚一尘,却喘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姚一尘觉得自己前来探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不耽误帮主养病了。” 曹成奕看着姚一尘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气得差点儿又犯了病,最后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立刻对沈天舒道:“潼娘子,我信你!” 第124章 高阳郡主在世也救不了你 在曹家用过晚饭之后,药也熬好了。 曹旭辉亲自来请沈天舒过去。 沈天舒重新回到曹成奕的房间,发现屋里不仅有云姨娘和郭大夫,还多了许多人。 曹成奕的几个儿子,从三十出头的老大曹旭辉,到还不满十岁的幺儿,全都围在了病床前。 旁边还站着两个身着褙子,表情拘谨的年轻女人,应该也是曹成奕的小妾。 下人一将药碗端上来,旁边的两位年轻女人就控制不出地开始发出抽噎声。 云姨娘也一脸担忧地劝道:“老爷,您再好好考虑一下吧,这、这实在太冒险了。” 郭大夫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个死疙瘩,嘴唇蠕动,几次欲言又止。 沈天舒看他们一群人把曹成奕围在中间,简直就像是要给他送终似的,就差给人换上寿衣了。 端着药碗的下人不知所措地站在离床好几步远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该把药碗交给谁。 沈天舒上前接过药碗,端到床边交到曹成奕手中。 “老爷——”云姨娘眼圈儿瞬间红了。 “爹——”最小的幺儿也跟着喊。 房间内瞬间响起各种喊老爷和喊爹的声音,女人们已经开始抹眼泪,几个儿子也都是勉强忍着。 唯有沈天舒一副冷清冷血的模样道:“一副药下去,就知道效果如何了,后面的方子视你用药后的情况再做添减。” 曹成奕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在这个家里人乱成一片的时候,自己倒还算镇定。 刚才吃晚饭的时候他也细细想了,自己左右就是这幅德行了,与其一直缠|绵病榻,连起身都十分费劲,还不如赌一把。 就算真是毒药,好歹也死个痛快。 可万一赌赢了,那就等于赚了一条命! 所以他丝毫没有犹豫,接过药碗就仰头一饮而尽。 原本还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众人瞬间寂静,都睁大眼睛看着曹成奕,担心他下一刻就会突然吐血而亡。 沈天舒看着曹成奕喝完药,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临走前道:“明天早晨再喝一碗,我上午来给你诊脉。” 她回房之后一夜好眠,曹家人却提心吊胆地在床前守了整宿。 连郭大夫都没有被放回去,而是被安置在外间榻上委屈了一晚上,以防曹成奕有个什么好歹。 曹成奕药喝都喝了,反倒懒得去想那么多,晚上自顾自地睡了,难得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早晨似醒非醒的时候,听到云姨娘担忧地说:“郭大夫,我家老爷该不会是吃药吃坏了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没醒?” “曹帮主呼吸比较平稳,看着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再等等看。” 曹成奕闻言睁开眼睛,抬手轻抚胸口道:“我没事,还觉得身子比往常松快了不少,这胸口也没有那么闷了,也不那么气短了。” “老爷,真的么?”云姨娘惊讶地睁大眼睛,“这位潼娘子真这么有本事?太好了!” 这一年时间,曹家压力最大的可以说就是云姨娘了。 曹成奕的原配夫人前几年就病逝了,他没有续弦,家里只有三个姨娘。 原配夫人为他剩下两儿一女,都早已成家。 三个姨娘中,一个没有生养,一个生的是女儿,去年也已经嫁出门了。 唯有云姨娘生了个儿子,如今还不满十岁。 虽说曹家还算有些家底儿,可一旦曹成奕去了,上面两个兄长都不是一母同胞,到时候她带着儿子,岂不是连个依靠都没有了。 所以此时听说曹成奕自觉有所好转,简直要喜极而泣。 曹成奕也十分惊喜,刚喝了一碗药,这效果可比他预想的好太多了。 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半夜被胸闷憋醒一觉睡到天亮了,甚至觉得自己身上还恢复了一些力气。 郭大夫问:“曹帮主,可否让老夫诊脉看看?” “当然可以。”曹成奕伸出自己的胳膊。 郭大夫将手指搭上他的手腕,几根手指轻轻弹动,面上表情更是各种变化,嘴里还不时发出些无意义的拟声词。 云姨娘刚稍稍放下的心又再次被提起来,屏气凝神地盯着郭大夫,生怕错过他说话。 “唉——”郭大夫收回诊脉的手,长叹一声。 “郭大夫,怎么了?”云姨娘急切地问。 “真没想到,这位潼娘子当真是有几分本事的,老夫之前真是太小瞧人了。”郭大夫一脸懊悔地说,“曹帮主的心疾是否有所好转还要再看看,但是从脉象上看,的确是极有效果的。”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外面的下人报:“潼娘子到。” 云姨娘听到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动作比一旁的丫鬟还快,她亲自开门将沈天舒迎进来道:“潼娘子,您可真是神医啊,我们老爷昨晚睡得比往常好了许多,说觉得已经不那么胸闷气短了。” 沈天舒上前诊脉之后点点头道:“一会儿用过早晚把药喝了,我下午再来诊脉,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更换药方了。” 云姨娘忍不住问:“潼娘子,我家老爷的身体能恢复以前的几成啊?” 沈天舒收起脉枕道:“情况好的话,基本上一个月后能恢复之前的六成左右,继续调理半年左右,基本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 “真的?”这下不仅云姨娘不淡定了,连曹成奕和曹旭辉都跟着激动起来。 他们原以为只要能让曹成奕不再那么难受,能够多活几年就是好的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惊喜。 “你们先别急着高兴,我说的是最理想的情况下。而且也是有条件的。首先要换住处,不能继续住在水榭了,这里湿气太重,不利于你的病情恢复。其次,病情好转之后也要注意保养,不能饮酒熬夜,不能过度操劳,避免情绪太过激动。 “当年高阳郡主就曾说过,你的病一旦复发,肯定比上次要严重,你如今也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我今日再告诫你一次,这次病情缓解之后,你若是还不上心,再次复发的话,就算高阳郡主还在世也救不了你了!” 第125章 尸首摆了满满一地 为医者,为患者祛病疗疾,除了需要辨证无误,还应知药善用。 王道之药,中庸之剂,固然能补虚赢,但峻猛之剂,毒猛之方,才是破积聚、除寒拒邪气所必须。 正如这次沈天舒方中的反药,虽因有毒性而被许多人谈之色变,但其实只要搭配合理,剂量精准,就能因其性迅药猛而效果显著。 结脉皆因气血凝,而曹成奕的心疾主要是因为血瘀气滞。 沈天舒在方中使用反药,目的就是冲击血瘀,调畅气机,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改善曹成奕胸闷气短的症状。 是以早晨的第二碗药喝完之后,曹成奕只觉自己的身体是近一年来最轻快的。 好似胸口一直压着的大石头突然被人搬走了,不但身子轻松了,呼吸也畅快了许多。 明明平时连起身方便都会喘得不行,而今日吃过午饭,他甚至还自己下地走了几圈,简直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所以当沈天舒晚饭后过来复诊的时候,曹家人的态度比起早晨更加热切。 之前一直反对沈天舒的云姨娘更是恨不得把沈天舒尊为神医。 “潼娘子,您看,我家老爷刚吃了两次药,效果就已经这么好了,是不是再吃几天就能像您说的,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我之前所说的,跟正常人一样,指的是可以正常自理,活动,并非是什么都可以做的意思。”沈天舒一边给曹成奕诊脉一边道,“而且这样的猛药虽然效果好,却也只能作为临时冲击病灶所用,不能长期服用。好在曹帮主的身体底子还是不错的,这一剂药的效果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些,接下来还是要细水长流地慢慢调养才行。” 云姨娘忙道:“是,是,咱们都听您的,调养的方子您直管捡好药用,只要对老爷的身体有好处就行。” “曹帮主心阴虚损的情况有些严重,所以平时会有心烦、心悸、失眠等状况出现,久病不愈本就十分损耗体内阴|液,容易导致心失所养,虚热内扰。思虑过度的话更是会损失心血, “心阴虚损越严重,心疾就相对的越严重,而心疾严重又会加速体内阴|液不足,可以说是恶性循环。如果家中银钱方面宽裕的话,用些上等的人参,能够大补元气,生津安神,还是会有不错的效果的。” 曹成奕闻言点头道:“潼娘子只管开药,曹某虽然没什么大才,但是在道上混了半辈子,家底儿还是存下了点儿的。” 既然曹成奕也这样说,沈天舒就没什么顾虑了,开好药方交给曹成奕道:“按方抓药,早晚各一次,先吃上十剂,等我从滁州回来途径安庆府再复诊。” “潼娘子要去滁州?”曹成奕闻言一愣,“可是去……” “正是。”沈天舒收起自己的东西,咽下满口苦涩道:“当初姜家出事,我因故一直未曾得知消息,竟直到三年祭之后才听闻此事,所以特意前来坟前祭拜。” “老天不长眼啊!”一说起姜家,曹成奕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当年听说姜家出事,我还曾带人赶过去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只可惜去的太晚了。” 沈天舒闻言心头一跳,本来都打算走了,此时又重新坐下来问:“曹帮主能不能跟我说说当初的情形?” 曹成奕如今身子松快不少,也不会说几句话就气喘不止了,再加上沈天舒几乎可以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对她这样简单的要求自然不可能不满足。 他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靠着,眼神微微有些发散,回忆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三年前,刚刚入冬,天儿还不算太冷。出事那天,我是夜里接到消息的,当即没有耽搁,连夜带人直奔滁州,第二天一早进城到的姜府…… “即便已经过了一夜,但还未进门就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唉,惨,真是太惨了!” 沈天舒听得简直锥心刺骨地痛,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渐渐攥紧。 好在她此时戴着面具,遮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表情,但眼圈儿还是控制不住地红起来,下唇更是已经被咬出血来。 “从门口一路到正厅、后院、跨院、花园,地上、墙上、当真到处都是血。”即便在道上混了大半辈子,曹成奕也从未见过那样血腥的场景,虽然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但是一想起来,还是让他脸色发白,“我到的时候,盖着白布的尸首在前院摆了满满一地。因为案情太过严重,不仅滁州的官员们都在,连应天府都来人了,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是瑞亲王府的王世子在姜家主持大局。” 曹成奕的每句话都像钢刀一样戳|入沈天舒的心口,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浑身更是绷紧僵硬,努力压制着自己心底翻腾的恨意。 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做出更失态的举动了,否则很容易被人怀疑她与姜家的关系。 沈天舒嘴唇颤抖着问:“当年,姜家当真被灭门了?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么?” 曹成奕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伙歹徒真是太狠了,姜家人一个都没能幸免,甚至连下人和孩子都没放过。 “当时这个案子简直震惊了朝野,尤其姜潼姜神医还是皇上亲封的高阳郡主。消息传入京城之后,皇上震怒,还特意派人前来彻查此事。 “当时我也通过自己一些道上的关系暗中打探此事,想找出些线索来。 “但是这事儿也真是怪了,那伙黑衣人就像是从天而降,事后又凭空消失了一般。事到如今,三年过去了,这件事依旧是悬案一件……” “潼娘子,您没事儿吧?”曹成奕见沈天舒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忍不住开解道,“唉,当初出事的时候我也难受了许久,许多受过姜家恩惠的人都赶去滁州吊唁,有那么几个月的时间里,滁州姜府和姜家墓地天天都是哭声一片。但终归人死不能复生,潼娘子也要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第126章 姜家祖坟 两天后,一行人终于到达滁州来安县。 来安县本就不是什么大地方,虽然以县为名,却也没有一些大县那种坚固的城墙和护城河,只有一圈儿十几年前在知县的牵头下,各家各户出人建起来的半高土墙。 沈天舒抬手轻轻推开车窗,看到三三两两从所谓的“城门”进出的百姓,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城门”沈天舒熟悉的很,她前世从来就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每年差不多有一多半的时间在外四处奔走,每次都是从这里进出。 这种形同虚设的“城墙”,基本是个成年男子就可以直接攀爬翻越过去。 这兴许也是姜家莫名遭遇毒手的原因之一。 范昱如今日不知为何没坐马车,骑着马跟在沈天舒的车旁。 见沈天舒开窗便道:“潼娘子,咱们已经到来安县了,我已经派人提前来打点好了住处,今天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先安置下来,明日去姜家祭拜,拜用的香烛纸钱已经都着人去买了,至于进姜府的事儿,我还需要去联络一下。” “有劳范公子了。”沈天舒关上车窗,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又攥紧了拳头。 明卉见状忙道:“姑娘,手心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可别又伤着!” 她前日在曹家,拳头攥得太紧,指甲深深抠入了掌心都不知道,回房洗手的时候才发现掌心早已被自己抠得血迹斑斑。 此时听了明卉的话,沈天舒努力放松身子靠在引枕中,将手也摊开搁在一旁。 明卉趁机给她掌心上了点药,低声道:“奴婢知道姑娘心里不舒服,可是也不能不顾自个儿的身子。” 沈天舒却有些魂不守舍,良久才道:“一会儿你出去帮我买些东西。” 来安县地方小,只有一个客栈,条件也不是很好,寻常也没什么客人。 而客栈之所以一直开着还没关门大吉,竟也跟姜家有几分关系,毕竟客栈绝大部分的客人,都是当年受过姜家恩惠,过来祭拜的人。 范昱如则干脆叫人租了一个三进的宅子,收拾出来倒是比客栈住着宽敞舒服多了。 沈天舒被安排在第二进的正房住,进屋后她先写了张单子,让明卉照着单子去买东西。 明卉接过来一看,只见单子上写着,东四斋的绿豆糕和蟹壳黄烧饼,孙氏羊馆的羊肉烧麦,老成饼店的奶馒头,王二嫂卤肉铺的猪肘……竟都是些吃食,甚至还都要指定店铺。 可是看沈天舒这几日的情绪,也不像是突然想要大吃大喝的样子。 难道是想买来给范公子和随行的人吃? “姑娘,这是……”明卉小心地问。 “你去每样买一份回来,明日上供带着。” “是,奴婢这就去。”明卉一听是上供用的,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把心里的猜测说出口,忙带着银子出去采买。 虽然几个店铺都在不同的街上,但是好在来安县本来就不大,明卉找了几个人问路,很快就将东西都买齐了。 回来的时候路过姜宅,虽然大门紧闭,但明卉还是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姜宅可以说是来安县最大的一处宅子了,院墙一眼都看不到头。 可一想到三年前的血案,明卉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似乎空气中都多了一丝血腥味。 她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回到了住处。 第二天一大早,范昱如带人护送沈天舒出城,去姜家坟前祭奠。 范昱如一见沈天舒就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她居然穿了一身孝衣。 沈天舒却没有心情解释,默默地上了马车。 范昱如见状也没多问,挥手示意出发。 出城往南走,姜家祖坟便在南边一座山的半山腰上。 姜家从前朝就是本地的大户人家了,这么多年以来,祖坟也是一扩再扩。 沈天舒还记得前世每到过年,祖父就要带着全家来祖坟祭拜先祖,每次都需要大半日的时间。 如今山腰上又多了十几座坟茔,以后却再也不用担心地方不够用了,因为姜家已经不会再有后人了…… 马车停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地上,此处离着姜家祖坟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前面马车过不去,就只能自己走过去了。 沈天舒下车之后才发现,如今姜家祖坟已经跟前世自己还能来祭祖的时候很不一样了。 山路不但被重新休整过来,还用碎石铺得十分平整。 姜家祖坟更是直接被圈了起来,建了低矮的围墙,里面也根本不似她想象中杂草丛生的模样。 站在墓园入口处,沈天舒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迈步进入。 前世每年都要前来祭扫,所以沈天舒对这里十分熟悉,进去之后,一眼就发现了新起的十几座坟茔。 一座座伫立的石碑上,刻着祖父、父母、兄嫂、甚至她自己的名字…… 沈天舒只觉一颗心都已经痛到麻木,迈着沉重的脚步,先走到了祖父的坟前。 她跪在坟前,伸手轻轻拂去石碑上的灰尘,看着上面姜濉二字,心痛如绞,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喉咙却死死地更住,连声祖父都不敢唤出口。 沈天舒在坟前哭得撕心裂肺,但偏生半点儿声音都没有,反倒更叫人看得揪心。连在墓园外面等候的护卫都觉得于心不忍,转过身去不再多看。 范昱如也没有跟着进园,在墓园入口处负手而立,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沈天舒。 看着她亲手将一座座墓碑擦拭干净,将昨日差明卉买的东西奉在坟前。 祖父爱吃的蟹壳黄烧饼,父亲喜欢的羊肉烧麦,母亲最爱的绿豆糕,大哥百吃不厌的王二嫂猪肘,嫂子隔三差五就差人去买的奶馒头…… 最后,沈天舒跪在一众坟茔前烧着香烛纸钱。 满腹的话和追思,没有一句能够宣之于口,只能在心底默念。 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让我能够查出当年真相,让家人能够死得瞑目。 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我都绝不会放弃的…… 足足半个多时辰才将所有香烛纸钱都烧完,沈天舒的腿已经跪得没了知觉。 明卉上前去扶她起身,她身子一晃,直接晕倒在明卉怀里。 “姑娘——” “沈——潼娘子——” 第127章 悲伤过度 “悲忧皆由肺精、肺气所化生,过度悲伤损伤肺气,使肺气失宣。长期悲伤无法化解的话,还会导致金不能克木,肝火上炎,耗伤肺阴。 “而且若肺气虚弱或壅塞,不能助心行血,则可导致心血运行不畅,血脉瘀滞,引发心疾,还会影响到肝、脾、肾……” 沈天舒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然后被床边的说话声吵醒。 她费力地睁开自己因流泪过多而红肿的眼睛,发现床帐是放下来的,自己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于是费力地开口问:“明卉,怎么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十分嘶哑,嗓子火烧火燎地疼。 “姑娘!”明卉快步走过来,一脸惊喜地掀开床帐,“您终于醒了!” “我睡了很久么?”沈天舒此时也觉得自己浑身酸软无力,似乎还有些发热。 “可不是么,您都昏睡两天没醒了。” 这两天里明卉都要被吓死了,沈天舒本来就是瞒着家里出来的,若是一切平安倒也罢了,若是真出点什么事,她如何担待得起啊! “再让大夫给您诊诊脉吧?”明卉道。  “就是刚刚在外间说话的人?” “正是,是范公子特意着人去应天府给您请的大夫。”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沈天舒摇摇头拒绝了。 刚才那位大夫说的话虽然没错,但是难免有些夸大其词。 她不过是因为一路舟车劳顿,加上越靠近滁州越心绪难平,一连几日都没睡好,去坟前祭拜的时候又过度悲伤,身体和精神上一时间都难以承受罢了。 如今连续睡了两日,把该补的觉都补上了,其实就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范公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去姜家老宅?”沈天舒醒过来之后,就惦记着想回家。 “说是上下都已经打点好了,等姑娘身子好了随时都可以去。” “我没事!”沈天舒说着就翻身起床,但是下地的时候却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 若不是明卉接得及时,她就得直接摔到地上去。 不得已又歇了两日,范昱如才终于允许沈天舒去姜宅。 “自打三年前姜家出事,姜宅就由朝廷接管了,还派了人专门打理。”去的路上,范昱如跟沈天舒介绍道,“但是因为姜家有许多医书和医案,这些可都是宝贝,后来才放开一些,允许有人进去抄写医书,毕竟是造福百姓的事儿,想当年姜濉姜神医就定期结集印刷自己的医案,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人能够得到救治,如今朝廷这样安排,想来姜老神医泉下有知也会高兴。” “是啊!”沈天舒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说话声音十分地轻,“老爷子曾经说过,天下人之多,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都顾得周全。所以他不但广收徒弟,还定期将自己的医案公布出去,只是希望天下好大夫越来越多,百姓不必再跋山涉水地跑到滁州来求医问药。能有人愿意过来抄书,学习他的医案和经验,他一定会开心的……” “姜老神医的确是仁心仁术,心怀天下之人。”范昱如也感慨了一句,“也难怪皇上不仅特意下旨要求当地官员保护好姜家和姜家祖坟,还派专人来这里管理,想必也是同样的心情。” 沈天舒垂下头,心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祖父一辈子治病救人,最后还不是好人不得善终。 住处离姜宅并不算远,二人不过闲聊了几句就已经到了地方。 明卉扶着沈天舒下车,发现之前大门紧闭的姜宅今日大门敞开,一名四十多岁管事模样的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范公子,您来了!”管事已经知道范昱如的身份,所以态度十分恭敬。 “潼娘子,这位便是朝廷派来照看姜府的王元九王管事。” 沈天舒一看就看出王元九应该是宫中出来的内侍。 身为内侍,被派到这里守宅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在是这里远离争斗,还不必伺候主子,而且因为是皇上亲自指派过来的,连地方官员也不敢对他有任何不敬。 但是凡事都有两面,这里清净倒是清净,可也就是个养老的地方了,也不会再有什么晋升或是平步青云的机会了。 沈天舒上前轻施一礼道:“接下来几日都要叨扰王总管了。” 范昱如称呼王元九为王管事,沈天舒却叫了声总管。 反正如今姜宅的事情都是他全权负责,这称呼倒也不算僭越,听得王元九瞬间乐开了花。 “潼娘子客气了,咱家做的就是这个差事,皇上早有交代,来姜宅誊抄医书是好事儿。既然是好事儿,那自然是多多益善,咱家恨不得天天有人上门叨扰呢!更何况您还是范公子引荐来的,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王元九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 明卉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上前塞给王元九道:“这大冷天的,还要劳动大家,我们娘子心里属实过意不去,这是一点儿小心意,您拿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也好。” 荷包入手沉甸甸的,王元九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嘴里一边道谢,一边引着人往里走道:“知道范公子和潼娘子今日要来,所以咱家早就派人把轻扫过书房,还在书房内放了火盆儿,这会儿应该已经暖和起来了,这样大家抄书就不会冻手了。” 走进姜家之后,沈天舒就再也听不进王元九说了什么。 一进门的宽敞院子,便是之前曹成奕说过,最后摆放蒋家人尸首的地方。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虽然被刷洗过多次,但是角落缝隙处依旧能看到当年留下的血迹。 只是此时已经变成黑红色,若是不知情的人,乍一看根本想不到是血迹,只会误认为是地面的污渍。 但是沈天舒心里清楚,那都是被她的骨肉亲人,甚至是她自己的血染成的。 看着眼前的院子,沈天舒根本迈不开腿,不得不开始在脑中默背医书。 唯有放空大脑,她才能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地走过去。 否则每一脚都像是踏在自家人的尸首上,也踏在她自己的心口上。 从大门口到正厅门口,短短一段路,沈天舒硬是走得满头是汗,几乎要虚脱般瘫倒在地。 第128章 回家 姜家宅子很大,但也是一代代慢慢扩建起来的。 到了姜濉这一辈,姜家祖宅已经扩建到九个大院落,几十个小院落的规模。 姜宅进门后先是一个宽敞平坦的大院子,平时上下马车、轿子都在这里,两侧分别是马厩和车轿处。 穿过院子便是接待客人的正厅,从正厅的南门出去后,是一条宽敞的甬道,将姜宅分为东西两部分。 东边是四个大院并一个花园,住着姜氏本家的人。 西边五个大院,第一个三进的大院,前院是书房的所在地,后面两进是家里的药园。 中间三个院子,大部分时间都住着姜濉的徒弟以及前来找他讨教的各种客人。 最后一个院子则是杂役和下人们的住处。 沈天舒跟在王元九,走在自己走过千百遍的回廊中,目光还贪婪地四下看着。 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满满都是回忆,坠得沈天舒一颗心直往下落。 以前看过千百遍早就烂熟于心的景色,此时却看得她不舍得眨眼。 沈天舒四下张望,眼角余光扫过前方回廊的时候,似乎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闪过。 看背影好像是个女子,那种熟悉感十分清晰,不像是看错。 难不成姜家还有下人活着?如今留在这里做事了? 但是待她扭头仔细去看,那边却已经空无一人。 “王总管,如今在姜宅里面做事的人,也都是宫中派来的人么?没有姜家原本的下人了么?” 王元九之前收了她的荷包,掂量着怕是得有二十两,心里本就高兴得很,加上姜宅这边也没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儿,自然也乐得解答。 “潼娘子,如今姜府只有咱家是宫里来的,其他人其实也就是些打扫院子的杂役,都是从来安县本地雇的。至于说姜家原本的仆役,那是真真儿一个都没剩下。 “要说这姜家,当年真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人生在世,谁能无病无灾地活到死?少不得都得寻医问药。 “所以整个儿来安县的人家,谁家都来找姜大夫看过病,听说平时到了什么换季易生病或是冬天天太冷的时候,姜家还会免费熬煮汤药分给县里众人防病强身。 “您说说看,像这样的好人家,县里那些人也不是铁石心肠的,怎么可能不感恩在心?” 沈天舒口中满是苦涩,应道:“是啊!我也听说,来安县的百姓都很感激姜家,过年过节都争着抢着到府上送东西,不管是自家包的粽子还是新收的小米,都是大家的心意。” “可不是么!”王元九一拍手道,“所以当初咱家干脆贴出告示,说要请本地人来打扫姜宅,也用不着全天待在这儿,定时定点儿来做事就行,既不耽误家里的活计,也能给她们贴补贴补家用。 “哎呦,当时来的人那叫一个多,恨不得不要钱也愿意来打扫,而且她们心怀感恩,做起事来就格外用心,根本不用咱家多操心,这宅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们都比自个儿家的东西还爱惜呢!” “原来是这样,王总管不愧是皇上派来的人,做事想得就是周全。”沈天舒听了这话,稍稍有些失落。 心想自己刚才看到的熟悉身影,想必应该是县里来打扫做事的人。 毕竟她前世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县城本身也不大,许多人即便不认识也都能混个眼熟。 她原以为家里说不定会有下人活下来,留在府中做事,如今这条路被王元九一句话堵得死死的,看来也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书房就在西边第一个大院内,所以没走多远就到了。 说是书房,其实第一进内正房是一栋门面五间的二层小楼,东西两边还有几间厢房,存放的都是药材。 一楼正儿八经是书房,二楼则是姜家的藏书阁。 一楼正房是祖父经常给徒弟们上课的地方。 东面两间是姜濉和姜潼的书房,西边两间则是家中众徒弟共用的地方。 如今东边两间都基本保持着三年前的原样,西边两间的家具摆设稍稍做了些变动,供前来抄书之人使用。 厉子安一共给沈天舒带了二十个人,以供帮她抄书之用。 好在姜家书房建得宽敞,不然一下子还很难装下这么多人。 王元九将人领到地方道:“潼娘子,楼上楼下的医书都可以取阅和誊抄,不过咱家先跟您交代一声,小楼内一切东西,除了誊抄好的纸张,其余一律不许带出去。” “多谢王总管。”沈天舒自然点头应诺。 “不用客气,您看完用完的书,只管放在堂屋这里的条案上即可,事后会有人收拾的。” 也不知是他本身就不用在这里看着,还是范昱如打点过的缘故,王元九说完就告辞离开了。 沈天舒先去了姜濉的书房,找到出事前最新的医案和他自己的心得,拿出去交给对面房间的二十个人,叫他们分别开始誊抄。 给他们找到事情做之后,沈天舒才慢慢地拾级而上。 二楼没有隔断,是整个儿贯通的大房间,一排排书架整齐地矗立,连书架上书籍的摆放都跟前世一模一样。 沈天舒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手指划过书架上一排排的书脊。 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她儿时大部分的时光,都是在这个小楼里度过的。 永远背不完的医书病案,永远抄不完的罚写,年幼时自然也有过不解和抱怨,后来渐渐变成了喜爱。 那些无论当时觉得难捱还是愉快的回忆,入京都已经成为遥不可及的幸福。 坐在窗边熟悉的摇椅上,手边的小几上甚至还放着一本医书。 在这样熟悉的场景和环境里,沈天舒不由得一阵恍惚。 她甚至幻想,之前那些事会不会只是一个冗长的噩梦。 自己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外出归家,下一刻就能听到祖父在楼下声如洪钟地给大家讲课,或是听到他笑着唤自己潼儿。 沈天舒疲惫地闭上双眼,整个人窝进摇椅中,好像回到了父母的怀抱。 摇椅轻轻晃动,晃落了她眼角晶莹的泪珠…… 第129章 出乎意料的来人 沈天舒在躺椅上待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她还记得自己这次来的目的,除了祭拜家人之外,便是要找祖父平时的手札。 写手札是姜濉的习惯,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外,不管有什么想法、感悟或是心得,他都会立刻记下来,家里的手札已经积攒了好几箱子,此时就在二楼书房里靠墙堆放着。 但是沈天舒要找的,自然不是这些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看的手札。 她记得祖父有一个很旧的木匣,也不是很大,据说是祖辈传下来的。 他有些不能给别人看的手札就都放在那个匣子里,然后藏在书房的暗格内。 沈天舒要找的便是这个,她总觉得姜家的祸事肯定早有预兆,不可能就这么凭空而来。 万一祖父当初察觉过什么,或是接触过什么人,很有可能会在匣子里留下线索。 姜家书房内有好几处暗格,沈天舒凭借记忆一一寻找过去。 这一找却发现大事不妙。 二楼一共四处暗格,竟然全都空空如也。 可沈天舒分明记得,其中有一处暗格内装的是姜家几道丸药的秘方,还有一处暗格内是姜家历代积累下来的全部毒药秘方和部分解毒药方。 沈天舒给厉子安下的毒,就是早年间不小心在这里看到的药方。 但是此时这些东西都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暗格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但是里面却都不翼而飞了。 虽说姜家的暗格倒也不至于做得能逃过所有人的眼睛,但是四个不同位置,不同破解方法的暗格,全都被人分毫无损地打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沈天舒觉得可能性基本为零。 尤其最后一个暗格在地板下面,需要从特定的位置撬开地板,不知道位置的人,想要找到,唯一的办法就是破坏屋里的地板。 如今书房内的地板都完好无损,而且她敢保证都是原装的,毕竟连她小时候淘气乱画的痕迹都还在。 但是书房内的暗格,一直都是姜老爷子自己把持着,就连沈天舒都是在被封为高阳郡主、老爷子认为她能够继承姜家的衣钵之后,才将所有暗格的位置和开启方法告诉她。 除了她还能有谁会知道这些秘密? 有可能知道的人,都早已长埋地下,变成一抔白骨。 沈天舒坐在地板上,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她之前一直笃定能在姜府找到线索,却独独没有想过,如果她要找的东西都不在了,该如何是好? 又或者,她只是下意思地不去考虑这种可能,把一切情况都往好的地方想。 沈天舒颓然地坐在地板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才好了。 突然,楼梯那头传来了脚步声。 沈天舒急忙将暗格重新塞回去,将地板恢复原状,起身后才出声询问:“谁啊?” “我!” 熟悉的声音在层层书架后响起,却让沈天舒禁不住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肯定是自己听错了,应该只是下面抄书的人有事上来询问。 但是当她从书架后面走出来,便看见厉子安站在窗边,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越发凸显出他面部线条的完美。 “世、世子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之前说好十几日就能回程,你自己算算这都多久了?范昱如那小子,也不知道派人捎个信儿回去。”厉子安眉心微蹙,语气也有些不耐烦,“刚好我要来应天府办事,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他也不明白自己心底的焦躁从何而来,就已经莫名其妙地找了个借口,轻装简行,带着几个护卫就骑马追了过来。 此时看到沈天舒平安无事,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点儿。 “不是范公子的错,都怪我不好,路上在安庆府耽搁了两日,到了来安县又病倒了,所以耽误了时辰。”沈天舒对厉子安的说辞信以为真,十分抱歉地解释道,“让世子爷跟着操心了。” 厉子安没有说话,突然上前两步,走到沈天舒面前,伸手捏住她似乎又瘦了一些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道:“你刚哭过?” 沈天舒慌忙后退,想从厉子安的手中脱身,却失败了。 她只得扯出帕子擦拭着眼角残留的泪痕,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个说辞道:“以前就经常在信里看到姜潼大夫提起姜家的书房,我一直十分心驰神往,想着也许以后能有机会看上一看。 “可当时何曾想到,当我真的站在姜家书房的时候,就已经跟她天人永隔了。所以刚刚一时感怀,忍不住就掉了几滴眼泪。” 厉子安伸手轻轻触摸着沈天舒红肿的眼尾,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地说:“只掉了几滴眼泪,就能把眼睛哭得这样红肿?” 还不等沈天舒反应过来,他另一只手就已经绕到后面,一把扯开她系在脑后的缎带。 面具掉落,被厉子安一把接住,藏到身后。 沈天舒猝不及防地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露在厉子安面前。 双眼红肿如被蜜蜂蜇过一般,面色苍白没有任何血色,脸颊因为反复拭泪而变得干燥粗糙,甚至有点儿轻微的起皮,上唇边还起了个一碰就痛的火泡。 “我让范昱如好好照顾你,他就是这么照顾的?”厉子安捏着沈天舒下巴的手指突然加大了力道。 “不是范公子的错,他一路都安排的很好,是我自己太任性了,控制不住情绪。” “是么?”厉子安心里明白,范昱如不可能怠慢沈天舒。 且不说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如今他似乎对沈天舒还怀有别样的情愫,突然有这样的相处机会,自然更要鞍前马后照顾妥当。 但也不知为何,一听到沈天舒开口替范昱如说话,他心里的火气就不减反增。 “爷不问过程,只看结果。”厉子安沉声道,“当初在王府,爷可是把一个好端端的人交到他手上的,如今成了这副模样,爷还不能责问几句了么?” 二人只顾说话,完全没听到有人上楼。 直到楼梯口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道:“潼娘子,您分给我的部分已经全部誊抄完毕,不知可还有其他……” 沈天舒下意识地想要转身,不想被人看到她的真实面容。 厉子安的反应却更快一步,伸手揽住沈天舒,让她埋首在自己怀中,直接隔绝了来自楼梯口的好奇目光。 第130章 再遇故人 楼下负责抄书的年轻学子们,原本就是厉子安安排的,临行前还在王府见过,自然都能认得出他。 来人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上来问句话,竟然看到了王世子跟潼娘子…… 他此时全然没有了之前提前完成任务的得意,反倒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 干嘛要比别人抄得快? 显你厉害是么! 这下好了,上来看到这么一幕,还傻呵呵地开口说话。 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不够彻底! “下去!”厉子安见那人呆在当场,动也不动,忍不住一声断喝。 “是,是——”年轻人被吓得连滚带爬地下楼去了。 待人离开,沈天舒立刻挣脱厉子安的怀抱,二人尴尬地相对而立。 厉子安突然抬手,沈天舒立刻连退数步,直到后背贴到墙上才不得不停住,一双红肿憔悴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把面具还给你。”厉子安拿着面具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沈天舒指着窗旁的小几道:“世子爷将面具放在桌上便是。” 厉子安见沈天舒避自己如避洪水猛兽般,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有些莫名的恼火。 他将面具丢在桌上道:“我要先去应天府办事,你们若是忙完就先在这儿等我,到时候咱们一起回程。” “这些事世子爷同范公子商量即可。” 厉子安站在楼梯口,回头看向沈天舒,欲言又止,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地转身离开了。 沈天舒背贴着墙,双腿软得都没力气了,整个人顺势滑坐在地上。 刚才一切事情都发生得太快,让她没有空闲去思考。 此时坐在地板上,回忆起刚才的事情,鼻端仿佛还萦绕着厉子安身上的冷冽香气…… 沈天舒呻|吟一声,将脸深深埋在掌心。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沈天舒在地上坐了半晌,脸上的热度终于褪|去,准备起来继续在书房内翻找一下,就算找不到祖父的手札,说不定能发现一些其他线索也说不定。 但是她这边刚站起来,楼梯口又传来脚步声。 沈天舒不由得紧张起来,心脏也加快了跳动,紧紧盯着这个惹祸的楼梯口。 好在这次上来的并不是厉子安,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而且居然还是她前世便认识的人。 “对不住,我是上来打扫的,不知道楼上有人。” 熟悉的乡音让沈天舒一阵心神恍惚。 这位妇人姓陈名雪莲,是来安县本地人。 之前沈天舒叫明卉去买绿豆糕和蟹壳黄烧饼的东四斋,便是陈家的铺子。 陈家老两口当年一直不生养,后来经过姜濉开方调养,才总算生下陈雪莲这个女儿。 后来老两口看中店里一个为人本分、做事踏实的伙计石磊,将他招为上门女婿。 好在陈雪莲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婚后不过六年功夫便生下两男一女,陈家还十分厚道地让二儿子姓了石,也算是为石磊留下一个接辈人。 一家子经营铺子,生意不错,虽不是多么富贵,但是小富即安,日子过得也十分和睦。 而沈天舒之所以对陈雪莲印象颇深,是因为她的大儿子小时候有一次高烧惊厥,当时姜濉和她都没在家,眼瞅孩子就要不行了。 陈雪莲从姜家得知,姜潼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按照行程,再有两三日就能回到来安县。 但是烧得不断抽出的孩子哪里还等得及两三日。 最后陈雪莲一咬牙,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捆在身上,自己骑马出城去迎姜潼。 两天的路程她硬是一天就打马赶到了。 姜潼用祖传金针救了孩子的命,便成了陈雪莲口中的大恩人。 自打那次之后,陈家三天两头便差人来送新出炉的点心,过年过节更是夫妻俩带着孩子登门送礼。 但是沈天舒没想到,如今姜家出事都三年多的时间了,陈雪莲居然还不忘恩情。 不然以她的家境,又如何用得着来姜宅做事贴补家用。 沈天舒看到陈雪莲不免心情激动,却也不能相认,刚要开口说话,却听陈雪莲先犹豫着开口问:“这位娘子,是不是前几日去姜家祖坟祭拜过?” “是,大姐怎么知道的?” “我那天本来也去了,结果看着外面站了一群人,就没进去。”陈雪莲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沈天舒,“娘子以前也被姜家人救过么?” 沈天舒只能含糊其辞道:“姜家对我,如生身父母,恩同再造。” “难怪。”陈雪莲轻轻叹了口气道,“我那日远远地见你不但穿了孝衣,还哭得厉害,也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姜家以前济世救人,还经常义诊舍药,姜潼被封为高阳郡主之后,还曾开设私学,专门招收女学生,教授医理。 所以虽然姜家出事已经三年了,但是隔三差五都有人来坟前祭拜。 “大姐,听你的话,似乎对姜家十分了解?”沈天舒忍不住问,“你能跟我说说,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嗐,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陈雪莲拿着掸子开始清理书架,并不太想提当年之事。 “不瞒您说,我是最近刚知道这件事的,为此大老远从湖广过来,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陈雪莲经不住沈天舒的软磨硬泡,放下掸子,坐在一旁的鼓凳上,怔楞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其实从出事到现在,我也时常问我自己,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哪些黑衣人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他们跟姜家到底又什么冤仇。 “他们就像凭空出现的恶鬼一般,不知怎么进入姜家,话也不说一句,逢人便砍。前面的人把人砍倒在地,后面立刻有人上去在要害补上一刀……说白了,他们就是冲着灭门来的! “你也看到了,姜宅这深宅大院的,别说是里面杀人外面能不能听到,就是在这个院儿里杀人,远一点儿的院子都听不到声响。 “所以等县里的人发现不对,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131章 俱是痴人 陈雪莲深吸几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当时我接到消息,便立刻让孩子他爹骑马去报官,没想到城外的道上竟也埋伏着人,若不是瑞亲王世子带人刚巧赶到,我家那口子怕是也得丢了性命。” “你是说,姜家出事的时候,瑞亲王世子尚在城外?”沈天舒声音颤抖地问。 “可不是么,他们本来是找姜神医去给瑞亲王看病的,在路上救了我家男人才得知姜家出事,立刻就赶来帮忙。只可惜,倘若他们再早来半日,说不定姜家就不会出事了……” 陈雪莲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才接着道:“虽说人一个都没救下来,可好歹把那伙贼人打跑了。你是不知道,当时大半个姜宅的地面都被泼上了油,若是再晚一点儿,这座宅子跟所有尸首,就都要烧成飞灰了。” 陈雪莲说到这里,声音终于忍不住更咽起来,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露出手背上的青筋。 即便已经过了三年,只要一想起来,她似乎依旧可以闻到当年姜家老宅中刺鼻的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油味。 随着她的讲述,沈天舒的思绪也跟着回到了前世的最后一天…… 正如陈雪莲所说,姜家宅子太大,她的院子又在最后靠近花园的地方。 前边院子出事的时候,沈天舒正在自己院中看书,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浑然未觉。 直到兄嫂抱着侄女逃过来报信的时候,她才知道家里出事了。 她还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嫂子就已经一把将孩子塞进她怀里,哥哥直接把她和孩子塞进大衣柜中藏了起来。 她抱着孩子躲在衣柜中,听到外面哥哥的怒吼质问,嫂子的尖叫哭泣,还有婆子丫鬟们的哭喊求饶……然而一切的一切,最后却都归于慑人的寂静。 哥嫂将她和孩子藏在衣柜中,也仅仅只为她们争取到了多一点的时间,却并没有能够救得她们的性命。 “这位娘子,你没事儿吧?”陈雪莲突然止住讲述,语气有些担心地问。 沈天舒这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早已再次泪流满面。 她用帕子擦擦眼泪道:“没事,您继续讲,姜家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瑞亲王世子带人击退了歹人,只可惜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住,所有受伤被俘的人,全都直接服毒自尽了。瑞亲王府的人不但将姜家所有人都收殓下葬,还四处寻找那伙作案的黑衣人,只可惜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朝廷派来的人也没查出什么东西来。 “瑞亲王府的侍卫在县里足足待了两个多月,直到后来宫中来人接管了姜宅,他们才撤走。当时也多亏了他们,那段时日县里人心惶惶的,又是伤心又是害怕,还担心那伙人会不会再回来作恶,因为有他们在,倒是让大家安心不少。” 陈雪莲说完,见沈天舒依旧止不住地在擦眼泪,十分理解地拍拍她的肩头道:“大家都一样,当初姜家刚出事儿的时候,我真是眼泪都要哭干了,如今揽下着打扫书房的差事,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点念想儿,每天来清扫一下,心里也会舒坦一些。” “您也算是个痴心人了。”沈天舒感慨道。 “我才哪儿到哪儿啊!”陈雪莲摇摇头道,“有一位当年跟着郡主学医的章姑娘,这三年来一直在姜家守着,平时经常帮县里的人看病,还经常出去给穷人家义诊送药,那才是个痴人呢!” “沐秋?”沈天舒惊讶地脱口而出。 “对对,就是叫章沐秋,这位娘子,你认识章姑娘啊?” “我听说过她的名字,但是没想到她这几年一直待在姜家老宅里。”沈天舒是当真没有想到。 章沐秋是个苦命之人,十六岁的时候,因为家里哥哥成亲需要银钱,正好当时城里有个刚死了儿子的富商,到处寻生辰八字合适的女子,要给儿子结阴亲,放出风声,若是能找到生辰八字契合的,就给二十两银子做彩礼。 二十两银子,已经相当于章家全家一年的收入了,别说是给儿子娶媳妇了,想在城里买个小院儿都够了。 章沐秋虽然已经到了能说亲的年纪,按理来说嫁人也能有彩礼钱。 可是在当地,以章家的条件,嫁女儿最多也就能得个四五两银子的彩礼,家里还要给她置办嫁妆,里外里也落不下太多。 结阴亲可就不同了,嫁妆嫁衣都是男方家准备好的,章家直接能实打实地落下二十两银子。 自古钱帛动人心,为了二十两银子和儿子的婚事,章家父母就忍不住动了歪心思。 他们花钱买通了阴阳先生,把章沐秋的生辰八字改了,这样正好与富商那死去的儿子相合。 章沐秋虽然极力反抗,大那是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直接被家里人灌下迷|药送上了花轿。 若非当时姜潼刚好路过撞见,章沐秋就会被活生生封进棺材埋进地下了。 姜潼将人救下来之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直接找当地官府,将章沐秋的户籍从章家单独提了出来,立为女户。 虽然这样做不太合规矩,但是姜潼身为皇上亲封的高阳郡主,在这种不涉及到原则和利益的小事儿上,当地官府是不可能与她为难的。 所以章沐秋顺利地脱离了自己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跟在姜潼身旁学了几年医术,出徒后便也学着姜潼的样子,经常也外出行医,时间久了,在南直隶境内也成了小有名气的妇人科大夫。 沈天舒仔细回想了一下,姜家出事的时候,章沐秋的确没有在来安县,幸而躲过了一劫。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死心眼儿,居然在姜家一守就是三年。 想到这儿,沈天舒突然记起来,自己之前跟着王元九进来的时候,曾经在回廊尽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时怎么也想不起是谁,如今会想起来,可不正是章沐秋! 第132章 风水轮流转 虽然得知章沐秋就在府中,沈天舒却纠结着要不要主动与她接触。 遇到陈雪莲就已经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前世她与章沐秋关系太近,此时当真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不敢与她见面。 送走陈雪莲之后,沈天舒决定下楼去祖父的书房内碰碰运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范昱如打点到位,所以王元九并没有在书房内留人看着他们。 一众学子都在西面屋里誊抄医案脱不开身,沈天舒无论如何走动都没人来管。 祖父的书房门是关着的,跟她记忆中一模一样,没有遭到歹人的破坏。 沈天舒站在书房门口,仿佛有种重回前世的错觉。 仿佛只要推开门进去,就能看到祖父坐在书桌后面,一脸严肃地执笔写着什么。 祖父每每听到门响,都会眯起眼睛抬头看过来,一见是她,就会露出慈祥的笑容,招呼她到桌边来,将自己刚写的医案拿给她看。 就在沈天舒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却意外没能推开。 与此同时,她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这个书房不能随便进。” 沈天舒循声回头,便看到自己刚才还在纠结要不要见上一面的章沐秋站在书房大门口,正看向自己。 看清章沐秋的面容之后,沈天舒一阵心疼。 不过才过去三年时间,章沐秋看起来竟像是老了十岁都不止,双眉间的褶皱好像都已经定型,即便她此时面无表情,依旧死死刻在她的眉心。 更让沈天舒惊讶的是,章沐秋原本那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竟然用一根长簪盘在脑后。 她,她竟然自梳明志,终生不嫁? 难怪之前看到背影的那一瞥,沈天舒当时就觉得似乎哪里怪怪的,原来就是头发的问题。 前世看惯了章沐秋背后甩着一条长辫子的模样,万没想到她如今竟将辫子盘了起来,所以看到背影只觉得熟悉,却一时间没有想到她身上。 面对章沐秋,沈天舒有满腹的话想问、想说,却一句都不是她如今身份能够说得出口的。 “东侧两间书房不招待外人,你想找书还是医案,都请去楼上。”章沐秋见沈天舒没有反应,又稍稍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沈天舒这才回过神来道:“我们已经跟王总管打过招呼,他说是可以进的。” 章沐秋闻言皱眉,对沈天舒的话表示存疑。 “那你先等一下,我去问问王管事再说。” 不多时,章沐秋从外面回来,面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想着刚才王元九的话,她忍不住再次上下细细打量了沈天舒一遍。 王元九说这人跟郡主有旧,还跟着郡主学过医术,可为何自己却对她毫无印象? 虽然不清楚这位潼娘子的年纪,但是章沐秋差不多是十年前开始跟着姜潼的,难不成这人还要更早?可看她却又不像那么大年纪的样子。 章沐秋心里揣着事儿,面色就更加冷了,垂眸道:“既然王管事说你能进,那就进去吧,不过我要在旁边看着。” 沈天舒:“……” 她是要进去找东西的,这么大一个人杵在里面看着,那还能找什么? 但事已至此,沈天舒也没有别的办法,今天只能先这样了,只能回去问问范昱如,看明天能不能找个什么借口把章沐秋支走,自己再进书房好生找一找。 章沐秋见沈天舒点头同意,这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跟在沈天舒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书房。 进屋后沈天舒环顾一周,发现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桌上甚至还有写了一半的医案,忍不住问:“这书房这几年一直都是保持原状的么?” “是的,出事的那天,姜神医就是在外间正堂被歹人所害的,好在那些人最后只是在地上浇了油,并没有破坏其他东西,否则就算最后没有点火,书房里这些东西也不可能保存的这样完好。” 沈天舒上前几步,坐在姜濉的椅子上,看着桌面还没写完的医案。 祖父写字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生怕别人看不清楚认错。 医案上最后两个字却写得歪歪扭扭,最后更是拖长了一笔墨痕……定然是写到一半听到外面有动静,所以急忙出去查看才会这样吧? 沈天舒伸手轻轻抚摸着纸上的字迹,脑海中浮现出祖父坐在桌前,认真记录医案的场景。 她一心沉浸在回忆中,丝毫不知道章沐秋见她这样,越发觉得心里不舒服。 “你非要进姜神医的书房,他写的东西都看得懂么?若是看不懂就不要在这儿乱摸了。”章沐秋对屋里的一切都熟记于心,连桌上写了一半的医案都能倒背如流。 桌上的医案刚巧涉及到通里攻下法治病的问题,于是章沐秋忍不住问道:“刚刚听王管事说,潼娘子也颇为擅长医术,甚至还得过高阳郡主的指点。你既然对着这医案看了这么久,想必也是有所领悟的吧?那不知潼娘子能否说说看,什么叫肺与大肠相表里?” 沈天舒刚才根本没注意医案中的内容,此时听了章沐秋的话,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 好在她的基本功相当扎实,听到提问也丝毫不慌,稍稍回忆之后便道:“有关肺与大肠的关系,《黄帝内经·灵枢》中早有记载,曰:‘肺合大肠,大肠者,传道之腑。’《灵枢·经脉》中亦有云:‘肺合大肠,大肠者,传道之腑。’‘肺手太阴之脉,起于中焦,下络大肠,还循胃口,上膈属脉。’ “在证因脉治卷三中也有论述,曰:‘肺气不清,下移大肠,则腹乃胀……” 章沐秋突然打断道:“谁让你说这些了,书背得再好也是别人的东西,背出来又有什么用?就是你的了?” 沈天舒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前一世都是自己考校章沐秋,万没想到如今竟都反过来了。 不仅如此,更是风水轮流转,章沐秋更是把当年姜潼训她的话,都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 第133章 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沈天舒低头飞快地扫了一遍姜濉写到一半的医案,发现前面都已经写得很完整了,只有最后如何用药的部分还没写完。 她思考片刻道:“从这个病人的医案中可以看出,肺的宣发肃降功能正常,大肠才能够正常的传化。肺主宣发是大肠得以濡润的基础,而肺主肃降是大肠传到的动力,魄门为肺气下通之门户。肺主通调,是大肠主燥气之条件。 “所以如果肺气壅塞不降,则影响大肠传化之功,浊气填塞中焦,病人便会大便干结、腹胀纳差。 “反过来腑气不通,浊气上逆乘于肺,则会加剧肺气只壅塞,出现咳痰喘等症状,而且难以缓解。 “所以说,肺气壅塞与腑气不通往往是相互影响的,所以只需经过通腑,便可以使肺气通畅,咳喘也会得到缓解。这就是通里攻下之法,可以治疗阳明腑实,防治肺部损伤。” 章沐秋刚才所谓的考校,不过只是一时的冲动,万没想到沈天舒竟然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连姜濉自己总结出来的通里攻下法都知道。 “章姑娘,可还用我再说一说通里攻下法的遣方选药?”沈天舒笑着问。 还不等章沐秋说话,外面突然有人跑进来道:“章姑娘,外面有人找您求医,说是产妇难产。” 章沐秋一听,立刻转身对沈天舒道:“你先出去吧,我要锁门了,你若是还想来东屋看书,就明日再来吧,到时候我再给你开门。” 沈天舒听到有产妇难产,知道是十万火急的事儿,所以并没有在这些小事上跟章沐秋纠缠,顺从地出了书房。 章沐秋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来报信的人道:“我回家去拿药箱,你去街上帮我雇一辆马车,让车夫去我家门口接我。” “章姑娘,产妇已经在门口了,不用雇车了。” “什么?”章沐秋惊讶,“他们把人送到姜宅来了?” “产妇家是下面不知哪个村里的,许是担心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所以干脆赶着车把产妇一道送来了,先去的您家,见锁着门,想您应该在姜宅,就找过来了。” “那也应该在我家等,叫人过来送个信不就是了,真是胡闹!” 民间多认为生产不洁,即便是乡下,但凡房子有富裕的人家,都不会让产妇在卧房生产,而是会提前布置出一间产房,等孩子生下来,产妇下|身恶露干净后,才会把人挪回卧房。 更有甚者,家里条件差,所有房间都住着人,便在院中搭个棚子给产妇生产。 虽然说医者多没有这些忌讳,但这里毕竟是姜宅,而不是章家,更何况如今还是朝廷的人管着。 即便章沐秋自己没事的时候天天待在这里,却也不好随意将产妇迎进屋来。 章沐秋来到门口才发现,这家不仅仅是把产妇带过来了,根本是拖家带口都来了。 家属的哀求声和产妇的呻吟声混在一起,在姜宅门口大人吵孩子哭的乱作一团。 “章大夫,求您救救我媳妇儿吧!” “章大夫,您行行好,救救我闺女!” “妈——呜呜——” 章沐秋快步上前,一边检查产妇的情况一边道:“来,你把车掉个头,跟我来,我家离这儿不远。” “章大夫,您先给看看吧,人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是啊,章大夫,求求您了!” “我也不想折腾产妇,但这里不是我家,我……” 章沐秋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宅门口传出一个坚定的声音打断。 “立刻开门,让马车进来,就近收拾出一间房做产房。” 章沐秋忍不住一愣,声音虽然是那位潼娘子的,可这语气语调却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猛地回头看向门口。 当她看清站在门口说话的人,忍不住一阵失望,立刻皱起眉头。 “潼娘子?这里是姜宅,还轮不到你来做主!”章沐秋失望之余,心情越发不好,语气也比刚才更冷。 “的确,但我想如果姜神医和高阳郡主还在世的话,他们绝对不会因为顾忌避讳,而将一个登门求救的难产产妇拒之门外。”沈天舒沉声道,“章姑娘,你觉得呢?” 章沐秋被问得哑口无言,道:“我觉得有什么用,你我又做不了主。” 沈天舒回头看了一下,只见明卉已经带着王元九过来了。 “潼娘子,已经叫人去收拾产房,烧热水了。”王元九倒算开通,立刻叫人打开院门,让马车入内。 产妇的家人千恩万谢地进来,七手八脚地将产妇抬到临时收拾出来的屋里。 章沐秋一边叫人去准备接生所需用物,一边检查产妇的情况。 只听得潼娘子在外屋,十分娴熟地开始询问产妇家属。 “人今年多大了?” “三十岁了。” “什么时候发作的?” “昨天早晨开始的。” “这是第几胎了?” “第三胎。” “前两胎的情况怎么样?以前有过难产么?” “没有没有,前两胎都是足月生的,顺顺当当的好着呢!就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 “平时有别的毛病么?” “大毛病倒是没有,就是经常胃疼,不敢吃凉东西,一吃准疼,但是不厉害,也没太当回事儿。” 沈天舒在外面询问,章沐秋在屋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倒是给她省了不少事儿。 产妇此时的情况十分太好,气虚乏力,神情极其疲惫,舌苔薄白,一直滞产不下。 章沐秋寻思着沈天舒在外面问完问题,应该会进来帮忙,就听她在外面又问:“发作之后都吃过什么?” “没吃什么,她说没胃口,从昨天开始疼一直到现在,只喝了些水,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沈天舒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点上,章沐秋在里屋一听就急了。 “这不是胡闹么!临产前就算吃不下也得多少忍着吃一些,不然哪里有力气生?” 正常人从昨天早晨饿到现在都受不住呢,更不要说是产妇了! 第134章 一模一样 章沐秋从自己的药箱内取出针灸包,抽出两根银针,分刺合股和三阴交两个穴位,希望能帮产妇缓解胃脘疼痛,尽量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沈天舒还在外间吩咐道:“你们带钱了么?派个人出去买一些柔软好克化的吃的回来,产妇一会儿估计得吃东西。” 家属根本就不认识沈天舒,不明就里,但是想起刚才在门口的时候,就是她开口发话,章大夫才让他们进门的,于是也不敢有什么质疑,赶紧让产妇的丈夫出去买吃的。 沈天舒这才转身进屋,见章沐秋下针对症,便站在一旁没有打扰。 但是很快,一刻钟过去了,但是产妇的情况好像并没有太大改善,肚子的收缩依旧不明显,身下也远未开到该有的宽度。 如今产妇自己中气不足,再加上肠胃不适不思饮食,谷气更虚,根本没有力气推动婴儿娩出。 “章姑娘,再这样下去不行啊!”沈天舒有点着急地催促道。 “我当然知道……”章沐秋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心里着急地思考着对策。 按理来说,针刺合谷和三阴交,就应该能起到升提中气的用处,可如今为何却见效甚微? 她思忖片刻,又抽出两根银针,再针中脘和足三里两处穴道,比之前的情况稍微好了一点,但是依旧不够。 沈天舒实在等不下去,一把推开章沐秋道:“躲开,我来!” “你要干什么?”章沐秋伸手拦住沈天舒,“你可别乱来,这是我的病人!” 沈天舒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产妇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章沐秋扎开双手挡在产妇面前,如护崽的母鸡一般瞪着沈天舒,大有她如果再靠近,就要给她好看的意思。 “病人是来找我看病的,你凭什么插手?走开,我是不会让你碰我的病人的!” 虽然章沐秋刚才考校了一下沈天舒的水平,对她在医理方面的分析还是很认可的。 但是一码归一码,医理讲得好不代表给人看病就看得好。 毕竟讲得再天花乱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跟实际给人诊脉看病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沈天舒其实非常能理解章沐秋的行为,毕竟如今自己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而且换位思考,如果沈天舒自己正在给人看病的时候,突然有个陌生人过来插手,她定然也是不肯的。 可此时产妇情况危险,她昨天早晨就开始发作了,到现在已经十多个时辰过去了,如果不能在婴儿的头进入产道之前想出办法,孩子很有可能会因为娩出不及时被憋死在产道内,再严重些说不定会一尸两命。 所以沈天舒没时间跟章沐秋解释,她也不认为自己几句话就能让章沐秋信任自己,所以干脆一把抓住章沐秋的胳膊,直接将人拖到外屋,喊来侍卫道:“请章姑娘到一旁休息,顺便看好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你们敢,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章沐秋气得浑身颤抖。 可外间侍卫都是厉子安派来保护沈天舒的,自然只听她一个人的命令。 两名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地扣住章沐秋的胳膊,强行将她带到靠墙的椅子旁。 “潼娘子,你疯了么!”章沐秋拼命挣扎,但是她哪里弄得过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最后还是被按住肩膀,不得不坐在了椅子上。 产妇的家人本就等得心急如焚,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好端端地怎么竟吵起来了?还把章大夫给撵出来了? 章沐秋简直要被气炸了,此时也顾不得产妇的家属也在旁边,厉声质问:“潼娘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千万不要胡来,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产妇的丈夫慌得原地打转,不是如何是好,想要进屋一探究竟,却被侍卫强硬地拦在内间门外,最后急得直接提起拳头就冲上去了。 可瑞亲王府的侍卫不是吃素的,还没过上两招就被人反剪双手压在墙上动弹不得,急得大喊:“阿梅,阿梅你怎么样了?阿梅——你要挺住啊——咱们家里还有两个孩子等着你,不能没有娘啊!” 屋里的老人孩子见状更是乱作一团。 孩子趁着嗓子哇哇大哭,孩子爷爷护着两个孩子,奶奶和外婆则仗着自己是女的,年纪又大了,冲上来对侍卫拉拉扯扯。 “你们怎么能打人呢!放开我儿子!我、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产妇的亲娘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道:“大梅啊,我苦命的闺女啊——你要是出了事儿,让娘可怎么活啊!” 章沐秋在外间不住地骂着沈天舒,但是她本来也不会骂人,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个不疼不痒的词儿,沈天舒在屋内直接充耳不闻。 章沐秋自个儿骂得口都干了,歇了一会儿改变了策略,终于开始服软道:“潼娘子,你放我进去,我保证不插手还不行么?我就在旁边看着!这好歹是我的病人,你总该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沈天舒闻言,道:“你若是真想通了,不闹了,那就进来。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再闹,我就直接叫人把你赶出去!” 章沐秋在外面听了这话,脸都快被气歪了。 明明是沈天舒突然强抢她的病人,怎么在对方嘴里,反倒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样,能进去看着总比待在外间一无所知地瞎担心好。 章沐秋强压着怒火,极尽屈辱地承诺道:“我保证只在旁边看着,绝不乱来。” 沈天舒这才松口道:“让她进来吧。” 章沐秋顾不得理会被两名侍卫压疼的肩膀,快步进屋,只见沈天舒正在用艾条给产妇温灸中脘穴。 “你这是……”章沐秋见产妇依旧还在用虚弱的声音呻吟,开口就想质问沈天舒,却在看清她手部动作的时候猛地愣住。 章沐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她看得分明,沈天舒艾灸的手法和小动作,竟跟姜潼生前一模一样…… 第135章 心情微妙 随着沈天舒不断温灸,产妇觉得肠胃似乎逐渐舒服,很快就觉得肚子咕噜噜乱叫,饿得不行。 “我、我好像有点饿,有没有东西吃?” 沈天舒头也不回地冲章沐秋吩咐道:“我让她家人买吃的了,你出去端进来。” 章沐秋下意识地听从沈天舒的吩咐,出去端着吃的进来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这么听话了? 托盘里是两碟暄软的点心和羹汤之类的吃食,还算容易入口和克化。 产妇此时只觉饥肠辘辘,就着羹汤,一口气吃了大半盘点心。 章沐秋见产妇肯吃东西了,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想吃东西好,吃了东西就有力气生了。 她此时也终于想明白了沈天舒温灸的用意。 一般来说,孕妇临产,在发作之前,胎儿就会开始向下走了。 所以很多人都会在临产前突然觉得胃口大开,便是胎儿向下移动,不再继续顶着母亲胃部缘故。 但是今天这位难产的产妇,因为胃脘虚寒,临产时腹痛不止,食欲不振。 而温灸本就有通经脉、驱寒邪的作用,而且能够行气活血,温补益气。 章沐秋之前施针也是这个目的,但是由于产妇身体太过虚弱,所以效果并不明显。 沈天舒在她施针的基础上,在中脘穴增加温灸,加快见效,并且有健脾益气的作用。 如今产妇胃脘舒适,自然就能吃得下东西。 而食物下肚,就能恢复气力,提升中气,产妇才会有劲儿生产。 果不其然,产妇吃过东西之后,没多久又开始腹痛发作,一阵紧过一阵。 听着内间再次传来产妇的呻|吟声,外间的家人再次紧张起来。 自古女人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上一遭,轻则半死不活,重则一尸两命。 此时产妇宫口已开,她这又是第三胎,自然明白该怎么用力。 之前难产不过是因为没有力气,如今力气恢复上来,很快就随着肚子收缩的疼痛用起力来。 不到一个时辰,婴儿就顺利从母亲体内娩出。 好在并没有发生沈天舒和章沐秋担心的情况,孩子一生下来就开始哇哇大哭,声音十分洪亮,连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天舒检查了一下孩子,没有任何残疾缺损,便将他擦干净包好交给了章沐秋道:“是个男孩儿,抱出去给他们家里人看看,也好放心。” 章沐秋接过孩子,但是并没有往外走,而是道:“还是我留在产房等胞衣下来吧,产妇能够顺利生下孩子,都是你的功劳,还是你抱孩子出去吧,你比我更应该受到产妇家人的感激……” “谁抱出去还不都一样,母子平安就是最好的安慰,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沈天舒笑着说,“快去吧,她家里人该等急了。 章沐秋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鼻子忍不住有些发酸。 她赶紧垂眸转身,抱着孩子出了产房。 产妇的家人早就听到了婴儿的啼哭,此时全都挤在内间门口处,若不是有侍卫拦着,估计早就冲进来了。 “放心吧,生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章沐秋说着,将孩子放在当爹的怀里。 “好,好,都平安就好!”孩子爹抱着孩子,连声给章沐秋道谢,“章大夫,这次真是多亏您了。” 章沐秋却摇头道:“这次能够母子平安,全都要感谢潼娘子,是她及时用艾条给产妇温灸穴位,才能这么顺利的生产,我可万万不敢居功。” “您和潼娘子我们都感谢,都感谢!” “我们也不过是尽行医者的本分罢了。不过你们以后千万要汲取教训,不要觉得只是有些小毛病就不当回事儿,胃疼平时看着事小,最后却差点儿酿成大祸。” “可不是么,章大夫说得对,我们以后万万不敢了。” 不多时,产妇的胎衣也终于顺利下来了,沈天舒检查过完好无损,终于放下心来。 她离开产房,叫产妇的家人进去照顾,免不得又被产妇家人好一顿感谢。 沈天舒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本想抬手擦一擦汗,但是看到自己两手血污。 她正准备叫明卉打水过来给自己洗手,不料章沐秋却突然从袖中抽出帕子道:“这帕子是干净的。” 章沐秋说罢,上前两步,像当初还跟在姜彤身边时候那样,抬手轻轻帮沈天舒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她擦完收回手,攥紧手中的帕子,语气颇有些生硬地说:“今日真是多亏你了。还有,我刚才看了你艾灸的手法……” 沈天舒闻言心里一紧,她刚才一门心思都放在怎么救产妇上头,完全没想到要隐藏一下自己的手法,没想到竟被章沐秋都看在眼里了。 就在她思考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只听章沐秋继续道:“对不起,我之前不该怀疑你,看你的手法,应该是跟郡主学过医术没错了,而且远比我学的更好。” 沈天舒闻言猛地放松,偷偷舒了口气。 她刚才白白紧张了半天,以为这次肯定要被怀疑了,没想到章沐秋竟主动帮她找到了合适的解释。 不过想来也是,像她这种借尸还魂的情况着实太过离奇,若非亲身经历,又有谁会往这上头去想呢! 就算亲口承认,别人怕是只会觉得她疯了,也不会相信世间竟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你今天的处理其实没有什么错,只是还比较缺乏经验,这位产妇的胃病不是一天两天了,长时间胃疼纳差,身体情况本就不是很好,又恰逢临产这种关键时刻,单纯的施针起效太慢,这个时候在正确的穴位上佐以温灸,则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话沈天舒若是之前说,章沐秋肯定会不服气,也不会往心里去。 但此时得到认可后再说出来,章沐秋就听得格外认真,最后还忍不住感慨道:“你说话的语气,跟郡主真的好像,若非你就站在我眼前,而且声音也不一样,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做梦,梦里郡主正在教导我医术。” 第136章 你、你这是诬告! 沈天舒原以为得到了章沐秋的认可,自己就可以不用在她的监视下进入书房,就有机会可以翻找书房内是否有什么线索。 但是万万没想到,两个人的关系有所好转之后,章沐秋居然黏她黏得更紧了,还时不时地找她问一些问题。 章沐秋上进好学是好事儿,沈天舒自然也是不吝赐教的,但是这就使得章沐秋越发不肯离开,甚至邀请沈天舒去她府上过夜,二人抵足而眠,彻夜长谈。 眼瞅着自己又在姜家虚耗了两日,沈天舒终于沉不住气,找到范昱如商议此事。 范昱如动作极快,第二天一大早,章沐秋就被人接走下乡给人看病去了。 沈天舒终于可以在没人妨碍的情况下进入祖父的书房。 一整天的时间,足够她将祖父的书房彻底翻个底儿朝天。 不过想着容易做起来难,翻找书房不同于其他地方,沈天舒不但要翻,翻完还要保持所有物品都还留在原处,不能翻得乱七八糟便丢下不管,所以一天下来腰都要断了,居然连半点儿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找到,简直是身心俱疲。 太阳落山后,沈天舒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住处,刚梳洗过准备用晚饭,门外就有人报:“潼娘子,章姑娘求见。” “潼娘子,是我。”门外果然响起章沐秋的声音。 “来了!”明卉等沈天舒将面具带好才去开门。 这两日下来,明卉跟在沈天舒身边,自然知道她跟章沐秋的关系越来越好,也知道章沐秋黏沈天舒黏得有多紧,只当她是刚出诊回来,想要跟沈天舒探讨病案医理,所以丝毫没起任何疑心。 不料门外的章沐秋却是一脸杀气腾腾,她一把推开明卉进屋,快步直冲到沈天舒面前,伸手就要去扒她脸上的面具。 沈天舒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个后仰,将将避开章沐秋的手。 虽然只是眨眼的工夫,但是已经足够明卉冲上来挡在沈天舒面前。 “章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明卉一边厉声质问一边喊人,“来人啊!” 就差不到一个指尖的距离,章沐秋真是气到咬牙! 此时不仅有明卉从中阻拦,连门口的侍卫都因为明卉的大声质问而冲进屋内,她已经没有几乎再靠近沈天舒了。 章沐秋瞪着沈天舒,只恨自己刚才动作还不够快,没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你究竟是什么人,来姜宅有什么目的?你究竟想找什么?” 章沐秋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语气更重,全都砸在了沈天舒的心里。 沈天舒张张嘴,刚想解释,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章沐秋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问住了,继续趁胜追击道:“今日我去出诊,应该也是你找人安排的吧?就是为了把我支出去,好能在书房内翻找东西? “跟我玩这套?真是好笑!我在姜宅三年,书房内的一切我早已烂熟于心,你以为你都放回原位就可以瞒天过海?你也太天真了吧? “告诉你,我在路上就已经觉出不对,回到姜宅看到书房的东西都被动过,就立刻差人去报官了。” 章沐秋眼中没了之前的亲昵,满满都是寒意。 她此时已经彻底将沈天舒当坏人看了,就算跟当年姜家灭门案无关,至少也是另有所图的。 “亏我还把你当良师益友,万万没想到,我不过是被你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沐秋,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遗漏任何医案,出于好奇才翻看了书房内的东西。” 在章沐秋咄咄逼人的追问下,沈天舒的解释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一听就像是临时编出来的借口。 后面房间的事情,很快就惊动了住在前院的范昱如,他匆匆带人过来查看。 “出什么事了,潼娘子没事吧?” 明卉伶牙俐齿地交代了刚才发生的事儿。 范昱如转身看向章沐秋,冷声道:“章姑娘,请你弄清楚一点,姜宅如今是由朝廷管理,而不是你。王总管不过是看在你曾跟高阳郡主学过医术,又自愿花时间在姜宅帮忙收拾打理,所以才信任你,将书房交给你管,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有资格对姜宅的事情指手画脚。” 章沐秋被范昱如一番戳心之言说得面色惨白,原本还有些粉润的双唇也褪成淡粉色,胸口飞快地上下起伏,却依旧站得笔挺地坚持着。 沈天舒知道章沐秋的性子,一直都是个犟牛筋,死心眼儿,她自梳留在来安县,就是打定主意要守着姜宅过一辈子,见她被气成这样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范昱如是在维护她,章沐秋在这件事上也的确越矩了,所以她能做的,也只是垂下眼帘,眼不见为净。 范昱如见章沐秋居然还在负隅顽抗,一脸的不服气,继续道:“我们此番来姜宅查找誊抄医案,是提前向应天府报备过、得到允许的,这其中,便包括姜濉和姜潼两位神医的书房。所以只要潼娘子没有刻意损坏姜宅的物品,没有偷盗姜宅的财物,那么无论她在朝廷允许的范围内做什么,都与你无关,听明白了么?” 章沐秋咬紧牙关,攥紧双拳,身子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晃了两晃。 她努力绷紧,梗着脖子道:“就算我没有资格管姜宅,也没有资格管你们,但我总有资格报官吧?告诉你们,虽然已经过去三年了,但官府一直都还在征集姜家灭门案的线索。 “我如今怀疑你们一行人目的不纯,进入姜宅图谋不轨,到处翻找,形迹可疑,说不定就跟当年姜家的灭门惨案有关,怕是当初留下了什么证据,如今过来销赃灭迹。你觉得官府会不会派人来查这件事呢?” “你、你这是诬告!”范昱如没想到章沐秋会来这么一手。 “哈哈,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范大才子、范公子也会有被姑娘家问得词穷的一日!”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子安,看来我今日送你回来,当真是没白来啊!” 第137章 摘下面具再说! 屋内几个人循声都将目光投向门口。 只见两名身着华服的青年一前一后地进屋。 其中一人自然便是厉子安,另外一人看起来比厉子安稍稍年长,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外套石青缎面带风毛的狐皮大氅,笑得一脸和气。 其实若仔细看,此人在五官上与厉子安还是稍稍有些神似的。 但是厉子安容貌太过出众,眉眼间俱是锋芒毕露的美,加上二人的气质也截然不同,所以乍一看反倒察觉不出相似。 加上这人刚才开口唤的是子安,这般亲昵的称呼,想必应该也是哪位皇亲国戚。 果然,只听范昱如躬身行礼道:“草民范昱如见过珣郡王。” 一听范昱如这般称呼,沈天舒立刻便知道此人是谁了。 珣郡王乃是和亲王府嫡长子厉子珣,也就是厉子安的堂兄。 和亲王府的情况不似瑞亲王府那般简单,嫡子庶子一大堆,所以至今尚未立王世子,几位成年的都被封为了郡王。 沈天舒前世其实与珣郡王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当时在宫里,人多也不方便细看,如今早已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在她还是姜潼的时候,珣郡王和气有才的名声就已经传得天下皆知,她也是常有耳闻的。 果不其然,听到范昱如行礼问安的话之后,厉子珣立刻上前两步,扶着他的胳膊将人拉起来,笑着说:“你是子安身边得力的人,咱们也不是头回见面,还用得着这般客气么?” “即便珣郡王和气,但礼数也不可废。” “你就是在子安身边待久了,学得跟他一样死板!”厉子珣笑着说罢,转身目光扫过沈天舒和章沐秋,问,“我们刚才在外面听着屋里像是在吵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章沐秋身在南直隶境内,虽然没见过,却也知道珣郡王是谁,此时听到他这样问,不免稍稍有些瑟缩,嘴上却还是不肯服软道:“罢了,我跟你们说不着这些,官府的人很快就要到了,到时候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她说罢双手环抱于胸前,打定主意在官府的人来之前半句话都不多说了。 “官府?”厉子珣和厉子安闻言都是一愣。 他们这次从应天府过来,都是轻装简行,甚至连护卫都是伪装成商队出门的,便是不想惊动官府,谁知到都到了,还是没能躲得开。 不多时,滁州通判带着人赶到。 门口的人早就得了厉子安的吩咐,所以也没拦着,让他径直带人进了院子。 “你们谁报的官?谁说找到姜家灭门案的线索了?”滁州通判有点儿激动,进门都没看清屋里的人就问道。 要知道,姜家的灭门案已经过去三年了,即便朝廷悬赏,也一直出现过很明显的证据。 前阵子姜家血案三年祭的时候,还有人拉帮结伙地到衙门外面抗议,催促官府尽快查清案情,当时因为各地前来拜祭的人很多,也不乏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事情到最后还闹得挺大,连应天府都特意派人来询问情况,知州严启越被狠狠一顿申饬,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所以这次一听说有人报官,说是在来安县发现与姜家血案有关的人,严启越立刻就拍通判闫全明带人过来一查究竟。 “闫大人,好久不见啊!”厉子珣开口打招呼道。 “谁啊?”闫全明转身循声看去,立刻吓得浑身一颤,“下官参见珣郡王。” 厉子珣指着自己身旁的厉子安介绍道:“这位是瑞亲王府王世子。” 闫全明闻言更是被吓了一跳,赶紧跪下道:“下官参见王世子。” 厉子安点点头道:“闫大人请起,不必多礼。” 闫全明起身,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 要知道,和亲王府珣郡王好脾气的名声在外,之前也曾打过交道。 但是瑞亲王府的世子爷,在外的名声除了美貌,便是脾气不好了。 所以闫全明此时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继续询问,甚至连报案人究竟是谁都没搞明白,眼神茫然地在屋里逡巡。 而报案人章沐秋此时也傻了,呆呆地看着厉子安。 当年姜家出事的时候,她在外地,得到消息已经晚了,待她昼夜兼程赶回来安县的时候,姜家众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所以当年她并没有见过厉子安,只知道是瑞亲王府的王世子帮忙给姜家收尸入殓,一直感恩于心,但是因为距离遥远,加上身份地位差距悬殊,所以也没有机会得见。 章沐秋还偷偷在滁州最出名的佛寺中,为厉子安供了一盏平安灯,祈祷好人能够一生平安。 此时毫无预兆地见到真人,让她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闫全明在屋里看了一圈儿,觉得都不太好惹,最后将目光落在一看就是个丫鬟的明卉身上,问:“不是说有跟姜家血案相关的人么?在哪里?” 明卉闻言撇嘴,白了章沐秋一眼道:“报官的人就在这里,这位官爷不问她,倒来问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鬟?” 闫全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章沐秋,语气也放缓了一些道:“章大夫,原来是您报的官啊,来送信的小子也没说清楚。” 章沐秋这才回过神来,指着沈天舒道:“闫大人,就是此人,她戴着面具,不表露身份,鬼鬼祟祟地在姜府中乱翻乱找,我怀疑她说不定跟三年前的姜家血案有关,即便没有关系,肯定也是另有图谋!” 闫全明闻言看向沈天舒,见她戴着面具,根本看不到长相,忍不住皱眉问:“这位小娘子,对章大夫的指证你可承认啊?” “回闫大人的话,民女早就报请过应天府,在姜宅书房内翻找,也只是为了誊抄医案,毕竟大老远赶路过来,总是希望能够一次抄全不要有所遗漏。”沈天舒道,“也不知为何会引得这位章姑娘的怀疑。” “你若真是如你所说这般心里没鬼的话,为何还要戴着面具,行事鬼鬼祟祟,难怪惹人怀疑。”闫全明也对沈天舒的面具很看不顺眼,直接责令道,“究竟是误会还是确有此事,你且先摘下面具再说!” 第138章 初次见面的下马威 还不等沈天舒开口,厉子安就已经上前几步,挡在她面前,冷冷地瞥了闫全明一眼,薄唇中突出两个字:“放肆!” 闫全明不知道厉子安为何突然来给沈天舒出头,但还是一脸惶恐地连退几步,下意识地向珣郡王投去求助的眼神。 珣郡王不愧是名声在外的老好人,见状立刻解释道:“这位潼娘子是子安带来的大夫,到姜宅查找医案,也是为了给瑞亲王看病。 “你也知道,当年姜家血案之后,正是子安带人收拾的残局,他带来的人,自然不可能跟当年的血案有什么牵扯,所以想必就跟潼娘子说的一样,应该是这位章姑娘搞错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章姑娘,当年的案子至今未破,别说是与姜家有故旧的人,就连我这样与姜神医和高阳郡主仅有几面之缘的人,至今想起来都还唏嘘不已。 “所以今天的事,怪不得任何人,也说不上谁对谁错,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坏事做尽的人。” 厉子珣说着看向沈天舒和章沐秋,一脸温和地问:“二位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沈天舒本来就不想责怪章沐秋,听厉子珣这样说,立刻就着台阶往下走,道:“珣郡王所言极是,章姑娘虽说刚刚有些激动,但是我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也并不怪她,只要把事情说清楚,误会解除就好了。” 章沐秋没想到沈天舒这般大度,一脸懊悔地上前道歉。 “都怪我不好,居然这样怀疑你,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了,就跟被脂油蒙了心窍一样……” 沈天舒一把拉住章沐秋的手,拍拍她的手背道:“不用说,我都懂的,如果今日不是你,而是我发现了什么疑点,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报官的。咱们的心都是一样的,我懂的。” 这几句话说得章沐秋眼泪都要下来了,紧紧拉着沈天舒的手道:“多谢潼娘子宽宏大量。” 厉子珣见虽然沈天舒表示了原谅,厉子安的脸色却已经不怎么好看,立刻开口打圆场道:“这样不就好了么,大家解释清楚,就握手言和了。” 厉子安见堂哥已经这般说了,自然不能不给面子,终于微微颔首。 厉子珣见状,知道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微微一笑道:“既然事情解决了,咱们也该出去了,都挤在人家潼娘子的屋子里算怎么回事儿……” “堂哥别急着走啊!你们的事儿解决了,我这儿可还有事儿要劳烦潼娘子呢!” 屋外传来一个略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紧接着,一名看起来跟厉子安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迈步进屋。 来人身着绛红色长袍,肩头披着一件墨色大氅,眉眼比厉子珣更为精致,所以看起来跟厉子安更多了几分相似,想必来的不知又是哪家的皇亲国戚。 这人身后紧跟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手里抬着担架,担架上还躺着一个侍卫装扮的人。 厉子珣和厉子安看到来人的时候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最后还是厉子珣先打招呼道:“阿霆,你怎么来了?” “怎么,堂哥来得,我就来不得?”厉子霆挑眉问,“子安大老远地来应天府,我这个做哥哥的居然都不知道,还要等你们都走了,才得到消息巴巴儿地跟过来,原以为过来兄弟们一起聚聚,谁知道竟是我不该来?” 这番话直接把厉子珣和厉子安都给说进去了。 厉子安强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厉子珣却依旧一脸温和地说:“阿霆,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刚才那话说得不妥了,子安这次来应天府办事,也没跟我联系,我们是在路上碰巧遇上的,你千万不要误会。” “也没什么误不误会的,我这人说话素来这样,堂哥就多担待吧!”厉子霆说完视线在屋里所有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沈天舒身上,“这位就是子安给皇叔找的大夫?正好,我来的时候急着赶路,有名侍卫不小心伤了腿,劳烦这位大夫给看一看吧!”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别说厉子安变了脸色,就连章沐秋听得都有些生气,实在太不尊重人了! 沈天舒虽然以前没见过这位,但她前世经常出入宫中和公侯王府,对这位仁亲王府的霆郡王的荒唐还是有所耳闻的。 但是因为仁亲王是先帝的嫡子,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所以身为仁亲王嫡子的厉子霆,自小就很得先太后的偏宠,在宫中被先太后亲自抚养到五岁才回到王府。 他从小被先太后和仁亲王妃宠得不像样子,成年后更是天老大、他老二,谁都不好使。 尤其太后过世之后,更是再没人能管得了他,只要他不认头,仁亲王夫妇也是说什么都没用的。 就连厉子珣都不愿意招惹这位一旦发起火就像疯狗一样咬住人不放的堂弟。 沈天舒见厉子安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不愿让他为了这点小事跟厉子霆起冲突,于是抢先一步道:“先将人放下来,我检查一下情况吧。” 厉子霆有些意外地瞥了沈天舒一眼,似乎没想到她脾气居然这么好,不都说医术好的人都脾气孤傲么? 其实在面对病人的时候,沈天舒从来都不知孤傲为何,即便是前世誉满天下之时,她也从来不看人下菜碟,只要是病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她都一视同仁。 受伤的侍卫被安置在外间软榻上,沈天舒上前检查,一边用手摸着检查骨头,一边问:“腿怎么了?” “就是从马上掉下来,然后右腿膝盖以下就不能动了。”侍卫十分流利地回答。 沈天舒从膝盖一直检查到脚踝,无论是骨头还是筋都没有任何问题。 她稍稍用力按压几处穴位,那名侍卫也是纹丝不动,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坚持说自己右腿从膝盖往下没有任何感觉。 此时,沈天舒已经基本能够确定,这名侍卫根本就是在装病,而且应该是经过抗逼供训练的,一般的疼痛根本无法让他有所动摇。 所以这就是霆郡王初次见面的下马威? 第139章 装的 沈天舒看出问题的所在之后,并没有直接揭穿,不动神色地转身对章沐秋道:“带药箱了么?银针借我一用。” 厉子安却道:“不必,用你自己的针便是了。” 他说罢对身后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领命出去,很快便捧着一个匣子回来。 厉子安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匣子,匣子内都贴着红色绒布,上面插着一根根金针。 沈天舒没想到自己之前要求的针竟然这么快就做好了,厉子安居然还这般细心地给她带过来了。 她伸手抽出最长的一根,用指尖轻弹针尖,只听铮的一声,针体微微颤抖。 果然不愧是王府的工匠,软硬度做得刚好,完全符合她的要求。 旁边的章沐秋则又一次看直了眼睛。 针灸发展到现在,其实已经有了一套相对统一的标准,学医的人也可以直接买到整套的针包。 一套标准的针灸用针,数量,尺寸,都是有一定之规的。 当然,这说的是标准,是普通。 天下之大,自然就有不普通,不愿意因循守旧的人,就会别出心裁,做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姜家祖传的金针,就跟市面上正常的针灸包有些区别,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一根足有普通银针两倍长的金针。 这样长的针其实很难用,如果没有特定之法,一般人是根本无法使用的。 章沐秋跟在姜潼身边多年,也只见她用过几次,别说是学了,连摸一下的资格都还远远不够。 可如今她居然在潼娘子的手中又看到了这么长的金针,她究竟是为了缅怀姜潼而特意做了一根这样的金针还是真的会用? 章沐秋此时满脑子都是疑问,眼神陷在金针中拔都拔不出来。 沈天舒仔细检查过金针,发现跟自己前世用的祖传金针几乎一模一样,很容易就找到了手感。 她转身看向靠坐在榻上的侍卫,道:“你右腿这种情况很特殊,看来只能用针灸了。” 侍卫闻言点点头,并没有露出什么惧怕或是担忧的神色。 他从小就与常人不同,鲜少会有痛感,所以别说是针灸,就算沈天舒直接用蜡烛来烧他的腿,他估计也不会觉得有多疼。 沈天舒着人剪开侍卫膝盖以下的裤腿,取引枕垫在对方膝盖下面好方便施针。 当看到对方小腿上横七竖八的年久伤痕,她心里越发有了判断。 “明卉,点蜡烛。”沈天舒吩咐道。 她将针体在火苗上烧过,等待冷却的时候,转身看向厉子安的方向道:“世子爷,麻烦来两个人过来按住他。” “我来吧!”厉子霆闻言眸光一闪,一挥手,立刻有两个侍卫上前,按照沈天舒的吩咐,紧紧按住榻上侍卫的肩膀。 他似笑非笑地对身旁的厉子安道:“子安,你这次找的这个大夫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还挺有自信啊!” “有真本事自然就有底气。”厉子安看都不看他地说。 “有没有真本事,你说了可不算。”厉子霆又是一笑,“咱们看着吧!” 三个人一字排开地坐在椅子上,目光都落在沈天舒身上。 章沐秋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天舒手里的金针。 闫通判跟屋里其他侍卫、差役,此时也都好奇地看着沈天舒。 众目睽睽之下,沈天舒丝毫不受影响,手持金针上前,手起针落,稳准狠地扎在侍卫右腿膝盖侧面的一处。 只见那根足有五寸多长的柔软金针,在沈天舒手里就像是被灌注了真气一般坚|挺,瞬间大半没入侍卫的体内。 侍卫原本还在严阵以待,但是发现针刺进去根本没有半点儿痛感。 可还不等他松一口气,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 因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银针架起来的小腿,居然不受控制地向上弹动起来。 沈天舒直接宣布:“好了,没事儿了!” 厉子霆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动了,一边眼神如刀片一样飞向榻上的侍卫,一边嘴中还道:“怎么就好了没事儿了?这是能动还是能走了?” 沈天舒伸手轻轻捻动针尾,就见侍卫的膝盖随着她的捻动而弹起、落下。 “您看,这不是好了么!”沈天舒说着拔|出金针,一想到金针做好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居然是个装病的,不免觉得委屈了自己手里这根本可以治病救人的针。 厉子安和厉子珣此时也都看出来了,这侍卫根本就没毛病,不过是厉子霆想要借此生事罢了。 “我看原本也未必就是什么大毛病。”厉子安冷笑道,“许是堂兄这名侍卫落马之后太害怕了,吓得忘了该怎么走路了。” 这话说得实在太直白了,简直就等于直接打厉子霆的脸,说你这侍卫是装的。 原本坐在榻上的侍卫吓得急忙下地,连滚带爬地跪在厉子霆面前,连声道:“郡王息怒,属下……”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自己什么才好,明明一切都是厉子霆安排的,他甚至连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太清楚。 厉子霆的脸色格外难看,抬脚便将跪在面前的侍卫踹开,骂道:“偷懒耍滑的惫懒骨头!” 那侍卫倒是乖觉地很,立刻顺着厉子霆的话认下来道:“郡王息怒,都怪属下装病想要偷懒,不想竟惊动了郡王,一切都是属下的错……” “来人!”厉子霆张嘴就准备叫人把这侍卫拖下去。 厉子珣深谙他的脾气秉性,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就开口阻拦道:“子霆,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人也认错了,我开口给求个情,罚三个月的俸禄也就是了。 “若是哥哥我一个人的面子不够用,就再算上子安一个。咱们兄弟成年后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何必为了个侍卫弄得不开心。” 厉子霆闻言,面色虽然依旧不怎么好,但最终还是就坡下驴道:“珣哥就是心软,这种人还要替他说情……罢了,你还不赶紧谢恩!”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对那侍卫说的。 侍卫赶紧磕头道:“多谢珣郡王!” “罢了罢了,都下去吧!”厉子珣隐蔽地跟厉子霆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圆场道,“赶紧叫人收拾几个酒菜出来,咱们兄弟三人好生喝上一杯才是正经!” 第140章 天生冤家 身为皇子皇孙,平时身边自然都是前呼后拥的,没有一个庸人。 所以即便是在来安县这种小地方,也很快就置办起一桌像模像样的酒菜来。 只可惜酒菜虽好,桌上的气氛却叫人全无食欲。 厉子霆对来安县的条件十分嫌弃,斜楞着眼睛不满道:“你们两个也是有毛病,好端端的非要跑到这种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真不知道都想什么呢!” 厉子安自顾自地喝了口酒道:“穷乡僻壤也好,荒郊野外也好,又不是我请你来的,若是嫌这儿不好,那就回你的应天府去!” “厉子安,有你这么跟兄长说话的么?”厉子霆一戳就炸,“你家里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虽然厉子霆还算有分寸地没有直接说他家教不好,也没有提到瑞亲王,但是家里这个词,还是深深地刺激到了厉子安。 他抬头看向厉子霆,凤眸里翻滚着不知名的情绪,像黑色的海浪接连不断地冲击着海岸般压迫感十足。 “家里从小就教我要兄友弟恭,不过的确没人告诉我,如果兄长不够友爱,弟弟该如何是好。” 厉子霆听到这话,眼底有戾气一闪而过。 “咱们兄弟三人难得聚在一起,你们就非要这样么?”厉子珣有些无奈地揉着额角,“大家和和气气地吃顿饭不好么?” “我倒是想呢!”厉子安听他这么说,垂下眼帘,遮挡住眼中对厉子霆的反感,“只可惜有些人就是吃错了药来的,话都不会好好说,平白地破坏气氛。” 砰! 厉子霆气得一拍桌子,起身道:“厉子安,你身为晚辈,来应天府也不知道去珣哥家和我家看望一下长辈,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还有理了你?” 若是严格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厉子安做的不对。 但他这次过来,本来也没什么非来不可的事儿,还想着要跟沈天舒一起回湖广,去应天府也不过是晃一圈做幌子。 城里皇亲国戚、亲朋故旧太多,他干脆就谁家都没去,不然若是一旦开了头,光是登门做客,吃饭宴请,就得搭进去月余的工夫。 只可惜他这次运气真是差到家了,都已经准备离开了,竟在街上碰见了厉子珣,非要送他回来安县,而后又莫名其妙招来厉子霆这个煞星。 厉子珣也有些头疼,这两个堂弟虽然年纪相仿,可惜却一直看彼此不顺眼。 在他俩还是懵懂孩童的时候,就已经不知打过几次架了,长大后总算不会再一言不合就动手了,却还是连坐在一起正常地吃顿饭都难。 “我这次来南直隶,本就没打算去应天府,便是奔着姜家老宅来的,为的是我爹的病。”厉子安冷声道,“之所以去应天府,也是为祖母去买东西,不打算惊扰各位长辈,是怕他们再为我爹的病忧心,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到了堂兄嘴里,就把人说得好像犯了天条似的?” 厉子珣不等厉子霆说话,立刻插言证实自己遇到厉子安的确是巧合,当时厉子安也的确刚从店里买了东西出来。 这一顿晚饭能勉强吃完,中途没有人摔杯子砸碗掀桌子,可以说全靠厉子珣从中打圆场。 厉子安跟厉子霆虽然彼此看不顺眼,但是对这位比他们年长了好几岁的堂兄还是比较尊重的。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把一直做和事老的厉子珣也累得不轻。 主要还是心累。 用罢晚饭,两个人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来安县城内更是没有什么像样的地方,所以即便厉子霆一脸不乐意,最后还是得委屈自己在范昱如租的宅子里住下。 就在厉子霆对屋里的一切挑三拣四看不顺眼的时候,忽听有人在外面轻叩房门。 “谁啊?”厉子霆不耐烦地问。 这个鬼地方真是让人受不了,处处简陋不说,屋子也小得可怜,外面敲门里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子霆,是我!”门外响起厉子珣的声音。 下人急忙过去打开房门,厉子霆冷笑道:“堂哥真是好兴致,刚才在桌上劝架还不够累是吧,这么晚了还有工夫来找我。” 厉子珣挥挥手,把屋里的下人都打发出去,自个儿在桌边坐下,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道:“子安难得过来一趟,你虽然跟他年纪相仿,但到底也是兄长,非要一见面就这样么?”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就看他不顺眼,不行么?”厉子霆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他是咱们几个里面年纪最小的,可却是唯一一个已经被封为王世子的,咱们几个可还都是郡王呢! “再说了,你难道就真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兄弟情深么?你骗骗厉子安那个傻子也就算了,骗我就大可不必了,咱俩谁不知道谁啊!” 厉子珣听了这话,没有生气,反倒是放下了脸上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手指轻敲着桌面道:“厉子安以前也到处寻找良医,可也大多局限在湖广的范围内,如今找了这么个年轻的小娘子,还特意大老远地来姜家老宅翻找医案,怕是瑞亲王当真快不行了吧?” “这么半死不活地拖了三年多,就算还有口气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早死早超生。”厉子霆翻了个白眼道,“厉子安如今是朝廷亲封的王世子,背后还有太妃和王妃撑腰,他爹一死,他就是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折腾来折腾去的,也不知道他图啥!” 厉子霆一时口快说出这些话,屋内登时就静下来了。 先帝留下四个儿子,除了当今圣上,便是和亲王,仁亲王和瑞亲王,和亲王软弱无能,仁亲王荒淫无度,只有瑞亲王府一直是皇室宗亲中夫妻和美、后宅安定的代表。 这也是厉子霆一直看厉子安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厉子霆自己说完,不等厉子珣回应,便又自嘲地说:“也对,我要是有人家那么好的一个爹,我也拼了命想救他啊!” 第141章 木匣 厉子霆说完这话,两个人都想到了自家那些乱七八糟,狗屁倒灶的事儿,双双陷入沉默。 最后是厉子霆的侍妾从偏厦过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侍妾一直在里面给厉子霆准备洗澡水和用物,完全不知道厉子珣在屋里,吓了一跳,急忙躬身见礼。 厉子珣却忍不住皱起眉头,也不管合不合适,突然开口问:“你今年多大了?” 侍妾被问得一惊,但是厉子霆没有开口阻止,她就不敢不答。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道:“回珣郡王的话,妾身今年三十九岁。” 厉子珣闻言,露出一脸吃到了什么坏东西似的表情。 他虽然早就知道厉子霆更喜欢年龄偏大的女人,但是一直认为,他找些比他大五六岁的就已经是极限了,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年轻青涩的,有人就是偏好有成熟风韵的。 但是三十九岁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了? 厉子霆今年不过才刚二十出头,找一个三十九岁的,都能做他娘了! 竟还把人巴巴儿带到这儿来,这是一天都离不开么? “你是还没断奶么!”厉子珣忍不住道,“这样子传出去的话,成何体统!” “堂哥未免管得太宽了些。”厉子霆闻言冷笑一声道,“再说了,我家不成体统的事儿多了去了,也不在乎我再多添一件了!”  厉子珣闻言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榻上的厉子霆,叹了口气道:“眼下你们府上世子之位尚未有定论,但凡你还想争上一争,就还是收敛点儿吧!” 他说完也不等厉子霆再说什么,起身自行离开。 厉子霆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神色莫变。 侍妾被两个人的对话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后悔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突然进来。 许久之后,厉子霆才开口道:“你下去吧,以后不用进房伺候了,回去之后找账房领一百两银子,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侍妾闻言浑身一颤,心里却偷偷松了一口气,磕头道:“妾身谢过郡王。” 也不知是住的地方太简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厉子霆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也没等厉子珣,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带人走了。 厉子安出来吃早饭才知道厉子霆已经走了,原本还有些皱着的眉宇立刻舒展开了,看着桌上简单的早餐都觉得顺眼了很多。 厉子珣见状忍不住摇头道:“你们两个啊,真是天生的冤家!” “既然烦人精已经走了,珣哥就多留一日吧,昨晚喝得不痛快。”厉子安心情大好地说,“我叫人去弄两坛好酒来,今天咱们哥俩儿好生喝上一顿。” “也行,反正我也没事做,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厉子珣好说话的点点头,“而且家里整日里乱糟糟的,还不如在外面清净。 厉子安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替厉子珣闹心,不得不说,皇上在和亲王府和仁亲王府的世子问题的态度,也一直都叫人捉摸不透。 一直不立世子的结果就是,王府里的孩子们都渐渐长大,谁都在猜皇上的心思,都觉得自己有机会争上一争,硬是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 厉子珣身为和亲王的嫡长子,眼瞅就近而立之年,早已娶妻生子,如今连儿子都已经到了开蒙上学的年纪,自己却还是个郡王之身,下面无论嫡出还是庶出的弟弟们,如今一个接一个地长大成人,平日里肯定少不得勾心斗角。 和亲王本就是不起眼的宫妃所生,既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学,也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持,自己更是窝囊性格,连让他写个请立世子的折子都只写了一份,递上去没有回应就不肯再写了。 若只有这一家倒也罢了,许是和亲王不招皇上待见。 但是最让人奇怪的便是仁亲王府。 仁亲王跟皇上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厉子霆更是深得太后喜爱,早在太后在世的时候,就想推动一下,将厉子霆王世子的身份定下来,可皇上当时以他年少顽劣为由暂时压了下去。 如今太后过世了,仁亲王又是个只顾自己享乐根本指望不上的,所以仁亲王府的世子之位,就也这样悬而未决。 厉子霆当不上世子那是他罪有应得,但是厉子安是真心很为厉子珣抱不平。 不过在这种事情上,他也是有心无力,想帮忙都帮不上。 且不说如今瑞亲王还昏迷不醒,就算他如今身体康健,怕是也没法插手到其他亲王府的事务中去。 更何况皇上跟瑞亲王关系本就微妙,倘若瑞亲王当真帮厉子珣说话,还指不定是能帮他还是会害了他呢! “不说这个。”厉子珣见气氛沉重下来,立刻转移话题道,“昨天被子霆闹的,我都忘了问你这位潼娘子是什么来历?感觉有些太年轻了,还戴着面具遮遮掩掩的,找这样的人去给皇叔看病,真的能行么?” “潼娘子之前救过祖母的命,所以祖母对她信任有加,加上她师承于高阳郡主,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厉子安道,“珣哥你也知道,我爹的病,看了那么多大夫,都说只有姜家金针能救……” “你是说,那位潼娘子会姜家金针?”厉子珣惊讶不已,不等厉子安说完就有些失态地打断了他的话。 厉子安没有把话说的太满,只道:“她也是稍有涉猎,但是我如今也只能病急乱投医,行不行的总要试试看了。”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二人讨论话题的沈天舒,此时正在姜宅里暗自兴奋。 通过她不懈努力的翻找,终于在一个抽屉下面的暗格内找到一只扁长的木匣 木匣还挂着一把黄铜小锁,可见里面应该是重要物品。 沈天舒把木匣捆在腿上,再放下裙子遮挡住,准备带回去弄开铜锁再细看里面的内容。 她沉浸在找到木匣的兴奋之中,完全没有发现章沐秋正在窗外偷看,确认她拿到木匣之后,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第142章 另外一个猜测 沈天舒回到住处,让明卉找东西帮自己撬开了木匣。 她原以为匣子藏得那般隐蔽,还挂着锁,里面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但是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居然只是几张拜帖。 沈天舒一头雾水地挨个儿翻开查看,这才发现,这几张拜帖,都是姜家出事之前三个月内的。 她的心顿时猛烈跳动起来。 姜家以医术闻名天下,几乎可以说天天门庭若市,拜帖更是一筐一筐地收到手软。 即便只算祖父答应见面的,三个月也不可能只有这么几张拜帖。 祖父单单把它们挑出来,藏得这样隐蔽,难不成是因为其中有什么玄机? 沈天舒想到这里,开始一张张翻开细看。 拜帖上的人她都认识,但是彼此之间却都没有太大的联系,她想了许久,也始终没能参透祖父将这几张拜帖单独收起来放着的用意何在。 沈天舒只得打算以后找机会接触一下他们,到时候再看能不能查到一些线索。 在来安县逗留了这么多天,该抄的医案医术也基本都抄完了,就算只找到这么点儿东西,沈天舒也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逗留下去了。 而且这次出来时间也已经太久了,即便有瑞亲王府作掩护,也难免要开始惹人怀疑了。 沈天舒将这几张拜帖好生收起来,吩咐明卉道:“你去跟范公子说一声,咱们可以准备回程了。” 当天下午,沈天舒带着明卉,上街买了些东西,然后谁也没有惊扰,雇了辆马车直奔姜家祖坟。 这次离开之后,下次再来,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跪在祖父的坟前,沈天舒这次没有再哭,而是默默在心中祈祷,如果家人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她能够查出真凶。 但求有朝一日能够大仇得报,再来坟前祭拜亲人。 最后,沈天舒将杯中酒洒在坟前,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好磕了三个头。 而这一切,都被坐车尾随而来的章沐秋看在眼里。 章沐秋自从看到沈天舒用的金针之后,心里已经确信她与姜家有关。 所以对于她在姜府书房大肆翻找东西的举动,章沐秋忍不住偷偷有了另外一个猜测。 说不定沈天舒跟她一样,也是想查出当年真相,给沈家报仇呢? 所以她悄悄将当年自己藏起来的拜帖放回书房的暗格中,果不其然,第二天就被沈天舒拿走了。 章沐秋昨晚便一直在想这件事,辗转难眠。 今日看到沈天舒来姜家祖坟,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看到沈天舒带着明卉出了墓园准备离开,章沐秋立刻迎了上去。 “潼娘子。” 沈天舒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章沐秋,有些惊讶地看向她道:“章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说你们明天就要走了?”章沐秋也不兜圈子,“能带着我一起走么?” “这……”沈天舒倒不是不想带着章沐秋,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我到来安县的时日不多,但是也在百姓口中听到过对你的赞许,大家也会主动来找你看病,口碑既然都已经竖起来了,怎么会想要换个地方呢?你若是跟着我去湖广那边,一切可就都要重新开始了。” “虽然我之前跟着郡主学了几年医术,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还差得远呢!”章沐秋说着垂下头,“我原本也没有正式出徒,只是郡主说让我多积攒一些经验,才让我出去给人看病的。 “我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我如今虽然在当地可以说是小有名气,其实也并非是我有多大本事。一来我跟着郡主学过医术,所以等姜家出事后,大家对我就会有种不自觉的信任感; “二来我一直只看妇人科的病,并不涉猎其他,这在当地可以说是极为少见了,许多女人家难以启齿,不好意思去找男大夫看的,听到之后自然会来找我。 “所以,与其说我医术高明,倒不如说这方面的名气反倒更大一些。” 章沐秋的语气有些苦涩,她是真的很想做一名好大夫,即便达不到姜潼的程度,但是也想尽可能地更接近一些。 但是这一切,都被那伙天杀的黑衣人给毁了。 章沐秋从始至终没有提报仇之事,现在嘴里说的话,虽然只是借口,却也都是真心话。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我发现你的医术远在我之上,郡主甚至连姜家金针都传授给你了。”章沐秋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目光热切地看着沈天舒,“我想跟你走,继续跟你学医,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教我。” “既然如此,你如果真的想好了,那明日一早便直接过来吧,我回去之后会跟范公子说一声的。” 第二天一大早,章沐秋就带着自己并不算多的行囊来找沈天舒,一副自己跟定了她的模样。 来的时候人就不少,如今又给章沐秋加了一辆小车,厉子安跟范昱如骑着马走在前面,都已经出了城门上了官道,车队的尾巴才刚离开住处的门口。 沈天舒坐在队伍中间的第一辆马车中,不顾外面的寒冷,一直挑起车帘朝外面看。 并不怎么热闹的街道,低矮的城墙,城外大片的农田一片萧瑟,今日的天空更是阴沉低矮,好似此时正压在沈天舒心头上的离愁。 她恨不能把眼前这一幕幕都刻在脑子里,让自己永远都不要忘记回家的路。 “姑娘,外头风太大了,还是把帘子放下吧,当心吹得头疼。” 明卉见沈天舒把马车内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儿热气都放跑了,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开口劝道。 沈天舒却头也不回地问:“明卉,你想家么?想家里人么?” 明卉冷不丁被问得一愣,不知道沈天舒这话是从何问起的,垂眸道:“奴婢既然进了沈家,跟了姑娘,以后便只知道一心一意地跟着姑娘,家人什么的,就权当做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是么?是上辈子,就不会想了么?”沈天舒声音极轻,话刚出口就被窗外的寒风吹散了。 也不知她是在问明卉,还只是在自言自语。 第143章 心疾加重 自打离开来安县回程,沈天舒就一直有些郁郁。 虽然她行动坐卧好像都跟平常没什么区别,露面的时候不是戴着面具就是戴着帷帽,可就总好似有种哀伤之情萦绕在她周围。 不要说朝夕相对的明卉了,就连只偶尔能见到以免的厉子安都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这天,趁着沈天舒休息了,厉子安着人将明卉叫到面前询问:“沈姑娘最近情绪似乎不太好?” “回世子爷的话,我家姑娘许是晚上睡得不太好,所以白天有些没精神,并无大碍。” 这话厉子安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才好了。 他自然不好关心沈天舒为何睡得不好。 若是旁人还能说找个大夫来给看看,可沈天舒自己就是大夫。 厉子安刚想打发人回去,突然就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整个人痛得蜷缩起来,话都说不出来。 明卉被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厉子安居然有心疾,偏还在只有自己在场的时候发作。 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浑身长满了嘴怕是也说不清。 “来人啊!快来人啊!”明卉根本不敢去碰厉子安,只能大声喊人。 范昱如第一个跑进来,见状忙伸手从厉子安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丸药塞进他嘴里含着。 这丸药还算管用,不多时,厉子安的情况就渐渐稳定下来,因为疼痛而蜷缩的身子也舒展开来,若不是面色苍白得过分,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完全都看不出他刚刚居然心疾发作得那么严重。 范昱如扭头对道:“明卉姑娘先回去吧,今日之事请不要外传。” 明卉被吓得脚都有点发软,闻言自然是满口答应,脚下发飘地往回走。 范昱如这才重新皱眉看向厉子安,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比谁都清楚厉子安自幼身体康健,别说是心疾了,连外感风寒的次数都比同龄人要少。 偏生厉子安非但不肯找刘旭琨看病,还严令不许将这件事外传。 后来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瓶缓解心疾的药丸,发作的时候便吃上一粒。 不过他这心疾倒也奇怪,平时跟没事儿人一样,发作时直接痛到几近晕厥,吃了药之后缓解的倒也很快,一旦缓解,之前的一切就好像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无痕迹。 “世子爷,您这病可不能耽搁了!”自打年前发现厉子安有这个毛病之后,范昱如就一直十分关注他身体的情况。 厉子安这个毛病,不但发作的频率在逐渐加快,而且一次比一次发作还要严重。 瑞亲王已经昏迷三年多了,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厉子安再出什么事的话,那王府上下就没人可以指望了。 “世子爷还是得找个大夫好生看看才好。”范昱如说着想起沈天舒道,“如今现成的便有沈姑娘在,不如……” “不用!”厉子安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数。” 范昱如有心想要再劝,但是太清楚厉子安的脾气性情了,知道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别人说什么都是白搭。 厉子安这会儿已经彻底缓过来了,连面色都恢复正常,若非他额前有少许碎发被汗水打湿,有些狼狈地贴在额头上,根本无法看出他刚刚差点儿因为心疾发作而痛晕过去。 “咱们还有多久能回到湖广地界儿?”厉子安问。 “若是依旧按照前几日的速度行进的话,后天应该就能回到湖广境内了。”回程的行程也都是由范昱如负责安排的,他详细汇报道,“但是沈姑娘路过安庆府的时候可能还要稍作耽搁,要去给北斗帮的帮主曹成奕复诊。” 范昱如想到曹成奕的病情,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道:“这位曹帮主有很严重的心疾,几年前曾有幸得到高阳郡主的医治,但是高阳郡主三年前遇难,所以曹帮主一年前心疾复发,便始终无法缓解,越来越严重。 “我第一次见到曹帮主的时候,他靠坐在床上,多说一句话都要气喘不止。但是沈姑娘一剂药下去,心悸气喘立刻有所好转,第二天人都能自己下地走动了,世子爷,不如……” 厉子安却丝毫没有将他的话听入耳,只吩咐道:“明日到安庆府休整一下,后天你带队继续按照原定计划行进,我要带沈姑娘去个地方,不出意外的话,一日后会赶上跟你们汇合的。” 范昱如一听他不但自己要脱离大部队,还要带着沈天舒离开,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问:“世子爷这是准备去哪里?去做什么?” 厉子安眼皮微抬,目光犀利地看向范昱如。 范昱如只觉背心一寒,躬身认错道:“属下僭越,还望世子爷恕罪。但是为了世子爷的安全,还是要多带几名侍卫为好。” “明面上的人你都带走,我会带着暗卫去的。”厉子安说完,便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 虽然如今已经不疼了,但是刚才的发作还是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 范昱如明白厉子安的意思这是要避开众人耳目,偷偷地离开,所以立刻下去布置起来。 这边明卉脚下虚浮地从前院回到后院,进屋的时候一个不当心,脚在门槛处绊了一下,惊醒了原本就睡得不太踏实的沈天舒。 “谁啊?”沈天舒嗓音略有些沙哑地问。 “姑娘,都怪奴婢笨手笨脚,不小心绊了一下,吵醒姑娘了。” 沈天舒十分敏锐地察觉到,明卉的声音里还有着惊魂未定的余韵,坐起身子问:“出什么事了么?” 明卉见沈天舒已经被吵醒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刚才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虽然她答应过范昱如不能外传,但是在她心中,沈天舒才是主子,又不是外人。 最重要的是,沈天舒听过又不会告诉别人。 沈天舒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竟忘了厉子安体内的毒尚未清除。 她这几日的确过得有些混沌,特别是离开来安县之后,她每天都在做梦,梦里都是前世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场景。 虽然每次的梦,最终都会以漫天血雨或是一场大火告终,让她满脸是泪地从梦中惊醒,但是她还是贪恋着前面那一段段虚幻的温馨,放纵自己沉|沦其中。 此时听得明卉的描述,厉子安发作的情况已经有些严重了。 明卉嘀咕道:“王世子也是奇怪,身边摆着姑娘这么一位杏林高手不用,也不知从哪里配的心疾丸药,这东西只能起到缓解发作的用处,治标不治本啊!” 沈天舒闻言垂眸不语。 是啊!厉子安为何不找自己帮他看病,究竟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还是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无论如何,此番回姜家老宅,沈天舒通过多方求证,基本可以确定厉子安的确与姜家血案无关。 非但如此,这人还为姜家上下收尸入殓,不仅仅是姜家之人,连下人、仆从,也都在姜家祖坟外围的地方圈了快地,让他们入土为安。 想到自己之前仅凭临死前的最后一眼,就认定厉子安是凶手,还冲动的给人下毒,沈天舒就恨不能回去掐死当初的自己。 好在她给厉子安下的是慢性毒药,如今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但是要如何在不惊动厉子安的情况下帮他解毒,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第二天中午,车队抵达安庆府,沈天舒去了一趟曹家,给曹成奕复诊。 几副药吃完之后,曹成奕的精神头跟上次见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潼娘子,您可算是来了。”曹成奕说话的声音都洪亮了不少,底气十足,“您之前说得还真是对啊,我从水榭搬回来之后,再加上吃您给开的方子,这身子还真是一天比一天见好。” 曹家其他人看到沈天舒也都是笑脸相迎,毕竟就像曹成奕说得,他的状态当真是肉眼可见地好转。 所以即便有人心里对沈天舒耽搁了这么久才来复诊有点意见,面上却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毕竟曹成奕就是曹家的定海神针,他若是塌了,下面这些女人孩子,就真成了无根的浮萍,前途渺茫了。 沈天舒给曹成奕诊脉之后,斟酌着开始开方子道:“如今血瘀基本已清,曹帮主自己应该也有所感觉,身体应该会松快许多,不像之前那般淤阻不畅,剩下的就是要慢慢调养了,按照这副方子抓药,吃上半年再看。” 曹旭辉闻言立刻问:“那半年后我们去哪里找您复诊啊?” 沈天舒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味药的名字,回头检查了一遍剂量,撂笔道:“我相信半年后,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寂寂无名了,到时候曹公子只要稍加打听,应该就能知道我的消息。” 她这话说得十分自信,若是光听内容,甚至都可以说是有些自负。 但是在场所有人都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 曹成奕甚至道:“哪里用得上半年,只要潼娘子愿意,不出半个月,您的名声就能传遍整个儿南直隶!” 第144章 为何要加害于我? 从曹家出来之后,沈天舒还没回到落脚的驿站,就被厉子安拦住道:“请沈姑娘跟我一起去个地方。” 沈天舒就这样不明就里地被厉子安给带走了。 马车被护送回驿站的时候,里面就只剩下明卉一个人了。 沈天舒换了一架马车,被厉子安带着一路偏离了回家的路线,最后停在一处山坳的入口处。 下得车来,还要徒步往里走。 幸亏今日因为要去曹家,明卉怕沈天舒脚冷,给她找出一双小羊皮的靴子来,没有穿单薄的绣鞋,否则还真很难走山路。 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厉子安身后往里走,沈天舒却还不知道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神色间未免带上些不满。 “世子爷,咱们这是……”就在沈天舒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厉子安带着她转过一处山壁,眼前豁然开朗。 闻着随风吹来的草木清香,山坳中央一片片整齐的药田展现在沈天舒的面前。 “这是……”沈天舒看得愣住了。 厉子安道:“这里是王府的药田,这处山坳位置特殊,即便是冬天也比外面要温暖湿润,很适合植物生长,这几年父亲的很多用药,除了部分药材需要野生年头长的效果更好,其他基本都产自这里。” 沈天舒心道,难不成是让自己来挑选给瑞亲王治病所用的药材回去自己炮制? 虽说这样着实有些大费周折,不如直接去药铺挑选质量上乘的成品。 但是沈天舒低迷了多日的心情,却在看到这些药田之后好转了许多。 姜家老宅里面也有药田,是祖父带着她一起打理的,里面种了不少他们从各地挖回来的珍贵草药,都是他们两个的宝贝,平日只要在家,浇水施肥就从不假手于人。 可以说药田内倾注了祖孙二人的许多心血,也是充满回忆的所在。 身为医者,又不是阎罗王,面对病人,自然也会有许多力所不及之时。 沈天舒前世刚刚开始跟着祖父外出行医的时候,第一次遇到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的病人,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回程的路上,她哭了一路。 回家之后,病人家属哀痛的哭声还依然在耳边萦绕,让她夜夜噩梦,即便当时祖父努力开解,她也久久无法释怀。 后来祖父干脆就在侍弄药田的时候带着她,把她往药园里一丢,也不管她做什么,便开始自己劳作。 说来也怪,沈天舒待在药田里就觉得十分神清气爽,后来即便祖父不在,她也喜欢一个人待在药田里,无论是看书还是什么都不做静静地待着,都会让她很快摒弃烦扰,整个人沉静下来。 沈天舒此时顾不得身旁的厉子安,直接快步走到药田旁边,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将最近体内的郁气全都一扫而空。 只听厉子安突然在身后道:“沈姑娘可以再往里面走一走,后面被单独圈出来的药田里,种的都是当年从姜家药园中挪过来的。” “什么?”沈天舒闻言心头大喜。 她之前看到药田的时候,就有些暗暗心疼自家的药园,此时听说居然都移栽过来了,一时间欢喜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当年姜家突然出事,慌乱间根本没人顾得上药园,我看着可惜,想着之后肯定更没有人伺弄它们,便叫人都挖出来,运到这里移栽,刚好也有人照顾。 “只可惜还是有些没能活下来,剩下的就都在那边了。” 沈天舒顺着厉子安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对面山脚下有一排竹篱,将那边的田地跟这边的药田区分开来。 她心里涌起慢慢的愧疚,厉子安默默为姜家做了这么多事情,自己居然还把他当做仇人,还给他下毒,当真是…… 她心下暗道,正好这次在药园里弄一些药材,必须立刻把给厉子安解毒的事情安排上了。 就在沈天舒心中愧意大增,心神不定之时,身后的厉子安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闻声立刻转身,只见厉子安抬手捂着心口,佝偻着腰,满脸痛苦的表情。 沈天舒环顾四周,整个山坳居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一个下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快步上前,扶住厉子安的胳膊到一旁的树下,试图让他坐下来:“世子爷,您到这边坐下,慢点儿,我这就给您施针。” 施针虽然不能立刻解毒,但是不仅可以缓解发作的痛苦,还能减缓药性的发作。 就在沈天舒翻出针包,取出金针准备下针的时候,厉子安突然直起腰身,一手攥住她捏着金针的手腕,另外一只手直接卡住她纤细的脖颈,将人直接抵到身后的树干上。 沈天舒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厉子安这是怎么了,心想难道这副毒药还有让人发作时心智失常的效果不成? 但是,紧接着,她就听到厉子安冷冷地问:“没想到,潼娘子的医术已经这般出神入化,都不用望闻问切,便知道我是什么毛病,直接就准备给我施针了?” “我……”沈天舒闻言心下大慌,刚才事出突然,又正好在她心神激荡,对厉子安充满愧疚之时,完全没有经过思考,一见厉子安发病,满脑子就只剩下该如何让他减少痛苦上面,竟然露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破绽。 看着厉子安清冷的眸子和黑沉的面色,沈天舒也终于明白过来,厉子安分明早就开始怀疑自己,只是苦无证据,今日来药田,恐怕开始打的就是要找机会诈自己一把的主意。 果然,只听厉子安咬牙切齿地说:“看来我猜得没错,我这突发的心疾,果然是沈姑娘的手笔!” 沈天舒垂眸,露出一丝苦笑。 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自己终于掌握了一丝线索,回去准备继续调查的时候,一切居然结束得这样猝不及防。 祖父、爹、娘、哥哥、嫂嫂…… 沈天舒在心里念着家人,默默地想,这次也许我就能真的下去找你们了,到时候咱们一家在九泉之下团聚。 “厉某自问对沈姑娘一直以礼相待,却不知姑娘为何要加害于我?” 厉子安虽然早就开始怀疑沈天舒,但是他一来找不到动机,二来撒出大把的人手去查,也没有查到沈天舒乃至于沈家和她外家以前跟自己有过任何接触或是过节。 “世子爷既然都已经确信是我了,我便听凭世子爷发落了。”沈天舒脖颈被掐住,虽然厉子安并没有刻意用力,但是手指却一直压在她颈侧的血管之上,让她渐渐开始有种头晕目眩,灵魂即将脱离身体的感觉。 沈天舒用力咬了舌尖一口,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奋力道:“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所为,跟沈家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求世子爷不要迁怒他人。” 厉子安闻言,稍稍收紧扣在她颈间的手指,怒道:“你我原本无冤如仇,你突然加害于我却不说缘故,让我如何相信沈家没有你的同谋?” 沈天舒立刻呼吸不畅,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也失去了力气,即便背靠树干,身体依旧支撑不住地往下滑。 厉子安这才稍稍松了下手指。 空气重新进入沈天舒的体内,让她忍不住贪婪地大口呼吸。 但是刚吸了两口气,颈间的手指再次收紧。 “说!” 沈天舒依然沉默以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不如就死在这里算了。 她费力地转动眼睛,看向药田的另外一侧。 心下惋惜,刚才没能去看看竹篱那边的药田、 祖父和自己当年一起栽种的那些草药,如今应该都已经长大成材了吧? 厉子安脸色铁青地看着沈天舒,见她眸中先是一片颓然和放弃,此时居然还满眼恋恋不舍地看向竹篱的方向,竟然越发印证了自己之前那个荒诞的猜测。 他发狠地收紧手指道:“你若是不肯说,我就叫人刨了那片药田,烧了姜家老宅,实在不行,还可以毁了姜家祖坟……” “不……不要……”沈天舒听到这话,终于有了激烈的反应,她收回看向竹篱的视线,满眼恳求地看向厉子安,拼命想要求饶,但是喉咙被扣得太紧,很难发出声音。 “你害我是为了姜家?你怀疑我是害死姜家满门的凶手?”厉子安咬牙切齿地问。 沈天舒先是费力地点头,然后又拼命摇头,然而她觉得自己已经用尽力气,看在厉子安眼中,动作幅度却小得可怜。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次放松了扣紧沈天舒脖颈的手指,问:“你给我下的药,跟你害死许毅豪的一样?” 沈天舒闻言心下茫然,我害死谁了?晕沉沉的脑子一时间竟连许毅豪是谁都没想起来。 厉子安见她不吭声,却误以为她是默认了此事,想到去调查许毅豪的人回来说他死于马上风,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 第145章 诛九族 “若不是我洁身自好,是不是此时也早就如许毅豪一般,死在女人身上了?” 厉子安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更生气的是哪一个。 到底是沈天舒给自己下药,还是给自己下的竟然是那种下三滥的东西。 如果堂堂瑞亲王府王世子死于马上风,那可真是把祖宗八辈儿的脸都丢光了! 难道自己在沈天舒眼中,就跟许毅豪一样是个饥不择食的色胚? 沈天舒听了这话才渐渐明白过来厉子安说的是谁,下意识地抬头问:“许、咳,许毅豪死了?” 厉子安看着沈天舒充满血丝的双眸,最后还是放开掐住她脖颈的手,冷笑一声道:“怎么,还想装作不知情么?告诉你,我早就查清楚了!许毅豪正月十五当天,在家里死于马上风。你敢说不是你动了手脚? “当初在别院的时候,你跟刘御医咨询的医案,说的就是许毅豪吧?你也是在别院期间找机会给我下的毒对么?” 厉子安年纪轻轻父亲病倒,他能够撑起整个王府,靠的可不仅仅是他嫡长子的身份。 心疾刚刚开始发作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过大夫了。 只不过那时候并没有查出是什么毛病,更别说是查出中毒了。 他当时便也轻信了大夫的话,以为不过是因为自己太过操劳所致。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心疾发作的时间渐渐缩短,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厉子安自此便起了疑心。 开始他还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然而沈天舒的一系列表现,却又都诡异地印证着他那些没有任何证据和逻辑的怀疑。 沈天舒终于稍微喘匀了气息,脱力地靠着树干道:“许毅豪那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日夜宣|淫无度,根本不会马上风而死。至于世子爷……” 她说着微微抬眼看向厉子安,一双杏眼中噙着泪水,将泛红的眼底衬得更加水润鲜活,轻抬眼帘朝人望过来的时候,如泣如诉。 即便明知道她就是给自己下毒的凶手,在这样一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还是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厉子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查清楚了一切,却还是想亲口听她解释。 沈天舒能够顺畅呼吸之后,才总算想明白厉子安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看厉子安如今的架势,却并没有将她置于死地的意思,反倒像是准备听她的解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沈天舒还是决定抓住机会,飞快地开口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之前误以为世子爷是害死姜家满门的凶手,一时激愤所以在世子爷的茶杯中放了些药粉,但是跟许毅豪那件事绝对没有任何关系,世子爷只管放心,您绝对不会跟许毅豪一样死于马上风……” 说到这里,沈天舒突然又觉得自己说得似乎太绝对了,马上改口道:“当然,即便您今后真的死于马上风,也绝对跟我放的药粉没有任何关系……” 厉子安:“……”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他手指弹动几下,又有点蠢蠢欲动想要爬上沈天舒的脖子了! 沈天舒深吸一口气,半点儿不敢耽搁地继续解释道:“世子爷,我给您下的药粉,并非剧毒之物,只是因为当时突然知道姜家出事的消息,后、后来又听说了一些错误的消息,将世子爷误认为是行凶人之一……” 虽然知道厉子安肯定已经将自己这段时间的举动查得一清二楚,但沈天舒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厉子安无论怎么调查都不可能查得出来的。 所以她故意在关键的信息点上含糊其辞,诱导厉子安将他查到的消息自动代入其中,避免自己说多错多。 至于药物会在半年后渐渐发展为无药可救的致命毒药这件事,更是必须死死埋在心里,绝对不能透露半分。 否则别说给姜家报仇了,自己就得直接死在当场。 果然,厉子安听沈天舒说得内容,只觉跟自己猜测的几乎分毫不查,当即冷笑道:“怎么,这次到来安县,四处打探询问之后,沈姑娘终于确认事情与我无关了?” 沈天舒羞愧地垂下头,低声道:“是,世子爷非但不是姜家的仇人,还是恩人,您不但保护了姜宅,让姜家众人能够入土为安,甚至还细心地保住了姜宅的药园……” “看来我的一条命,在沈姑娘心中,连姜家的一块药田都比不上。” “自从知道是我错怪了世子爷之后,我便已经准备好解药,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让世子爷服下。” 沈天舒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白瓷药瓶,她最近一直将这个带在身上,希望能够找到机会让厉子安服下,只是没想到厉子安的警惕性那么高,居然早就对她产生了怀疑。 厉子安接过药瓶,却并没有打开,反而伸手掐住沈天舒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与她直视后才问:“你觉得我还能相信你的鬼话,然后把这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吃下去么?” 沈天舒无力地闭上眼睛,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无论是杀是剐,我听凭世子爷处置就是了,但是解药您一定要吃,否则心疾会发作的越来越厉害……” 刚才蓄积在眸中的泪水,随着沈天舒阖上双眼,终于化作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厉子安惊觉自己内心竟然有了些不该有的动摇,竟然隐隐觉得眼前这女人还是情有可原的。 “你少给我再耍花招,我会找人查验这瓶药的,如果里面有丁点儿不妥,爷诛了你的九族!” 虽然明知道厉子安说的是沈家,沈天舒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下暗想,自己哪里还有什么九族。 天地之间,如今不过只剩自己这一缕孤魂,借住在别人的躯壳之内罢了! 厉子安发觉,之前刚刚消散了许多的哀伤,又重新萦绕在沈天舒周围。 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与姜家,究竟有什么渊源,让你不顾自身安危,只想给姜家报仇?” 这是厉子安这些天最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也是沈天舒宁死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第146章 青紫指痕 沈天舒当真不知道该回应厉子安这个疑问。 说什么,说她借尸还魂? 那厉子安估计要因为她中邪了。 沈天舒沉默片刻,终于道:“因为我会姜家金针。” “你果然……”厉子安早在沈天舒让他帮忙做金针的时候就有所怀疑,但是一直不敢确定。 毕竟姜家金针靠的是施针的技法,而不是单单看针的长短和外形。 而金针乃是姜家的祖传秘技,是姜濉唯一没有对外公开分享的。 这门手艺,只传姜家人。 “你如何证明你会姜家金针,而不是又在蒙骗于我?” “章沐秋就是看到我施针的手法,才坚持要离开来安县,跟着我回湖广的,世子爷若是不信,可以回去问她。” 厉子安这回终于又相信了几分,心下甚至涌起一些窃喜,父亲的病终于有救了。 “你又不是姜家人,怎么可能会姜家金针?”厉子安此事依旧没有疑心尽去,还在不断地反问,“你明明连姜家出事都不知道,那你又是什么年纪跟着高阳郡主学的金针?” “世子爷派人调查我,应该也查到了,我外家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祖父曾入宫为官,我母亲也自幼跟着学医,在闺中也稍有名气,所以我从小就跟着母亲接触这些,勉强算是有些天赋。 “小时候阴错阳差,承蒙得到了高阳郡主的指点,我当时不懂事,见她一手金针用得好,便自己偷偷跟着学,还在自己手上乱扎,后来被高阳郡主及时发现,非但没有责骂我,还将金针的技法教授给我。 “那次见面之后,我们便只剩下书信往来了,多年不见,渐渐也就淡了。我一直以为是她得封郡主之后越来越忙,所以没有时间再理会我这个小丫头了,万没想到竟是…… “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冲动之下所为,与沈家和我身边的人都毫无关系,他们都是无辜的。世子爷如果还是不相信我,就杀了我好了,但是希望不要再将其他无辜的人扯进来了。 “姜家一个血案,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沈天舒说到最后,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一句谎言,似乎必须要用百句千句才能继续圆下去。 如果厉子安执意不信,一个谋害皇室宗亲的罪名,说不定真的会让沈家给她陪葬。 好在厉子安对这个解释倒是还颇为相信,这些天在来安县,沈天舒让人将所有与姜家金针相关的医书和病案全都誊抄了一遍。 原来就是她空会技法,没学过其它的缘故。 其他方面不懂,在厉子安看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大不了他找个大夫,将姜家金针的相关医理看明白后教给沈天舒都不成问题。 但是姜家金针,技法是最重要的。 因为姜家人已经都不在人世了,沈天舒如今应该是唯一一个会姜家针法的人。 父亲的病,看来也只能着落在她身上。 沈天舒为了给自己圆谎圆得精疲力尽,终于勉强挽回了厉子安的一丝信任,至少不再掐着她的脖子,恨不得直接将她弄死在当场要好多了。 “好了,既然事情都搞清楚了,咱们就走吧。”厉子安说着转身,“不过我劝你回去之后安分一些,免得为沈家招来祸事!” 听到厉子安这样说,沈天舒终于松了口气,无论如何,眼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投向另外一边的竹篱,真的很想过去看一看,当年自己跟祖父种下的草药,都已经长成什么样子了。 不料却听厉子安轻蔑一笑道:“这里根本没有姜家药田,我随口一说,你还真信?” 沈天舒骤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厉子安,药田什么的,难道只是厉子安用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从自己口中诈出真话的伎俩么?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撒了多少谎,做了多少错事,还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只是原本的满心期待突然落空,让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厉子安在她这样目光的注视下有些莫名的不自在,转身大步朝山坳外走去。 “跟上,该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二人一个骑马,一个坐车,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路无言。 第二天中午,才重新追上范昱如带领的大部队。 沈天舒悄悄换回自己平时坐的马车,刚一取下帷帽,就听明卉在旁边发出一声惊叫。 “啊——姑娘,您的脖子怎么了?”明卉看着沈天舒白皙脖颈上的几个黑紫色指痕,吓得打翻了手里的茶壶。 明卉顾不得撒得到处都是的水壶,凑上前细看沈天舒的伤势,声音中都带了哭腔道:“姑娘,您不是跟世子爷出去的么,这、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沈天舒抬手拢了拢衣领,但其实无济于事,衣领丝毫遮不住厉子安掐出来的指痕,“只是个意外,你去弄个凉帕子来给我敷一敷,不要声张。” 明卉这才赶紧收拾了车厢内的一片狼藉,帮沈天舒换了衣裳,弄来凉帕子给她敷在淤青上。 “若是被杨嬷嬷和明玉姐姐看到,怕是得心疼死了。”忙完这一切,明卉坐在沈天舒旁边无事可做,便开始唠叨起来,“都怪奴婢没照顾好姑娘,那天我若是坚持跟着姑娘一起去,兴许就……” “好了。”沈天舒抬手拍拍明卉的手背,“不是你的错,而且这点小伤,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上点药很快就好了。” 沈天舒话音未落,车厢外就响起几声轻叩。 “谁啊?”明卉过去将车厢门打开一条小缝。 只见来人是厉子安身边的小厮,手里捧着一个瓷瓶,笑着说:“明卉姐姐,这是世子爷叫小的送来的伤药,说是让给潼娘子的。” 明卉闻言简直想翻白眼,但是厉子安毕竟是世子爷,最后还是勉强接过药瓶,关上车门后就一把摔在坐垫上,气得小脸儿鼓鼓的道:“这算什么,是世子爷就能任意妄为不成?” 第147章 回到武昌 沈天舒没有跟明卉说太多,只告诫她,这件事你知我知,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 厉子安着人送来的伤药效果很好,让沈天舒在回到瑞亲王府之前终于成功地消除了大部分淤青,虽然离近了细看还稍稍有些痕迹,但是已经不显眼了。 车队下午进城,从角门进入瑞亲王府。 看见沈天舒下车,范昱如笑着迎上来道:“这一路真是辛苦沈姑娘了。” “劳烦范公子了才对。” 厉子安冷着脸看着二人寒暄,然后插话道:“什么时候能给我父亲看病?” 范昱如听到他这样说话有些惊讶,且不说大家在颠簸了那么多天,此时都十分劳累了,而且现在这时辰也不早了,无论如何都该叫沈姑娘好生休息一下,至少明天再说这件事吧! 毕竟王爷得的并非急症,哪里就差这么一晚上了。 沈天舒道:“回家前我会过来给王爷施针,如果不出意外,之后需要一段时间的汤药调养,然后才能第二次施针,如果世子爷能信得过,不如将章沐秋留下,她也曾跟着高阳郡主学过几年医术,虽说还不到能给王爷治病的地步,但是伺候汤药还是没有问题的。” 通过这次的事情,沈天舒终于发现了厉子安藏在冷峻表情之下的各种不安。 他想要掌控全局,却又对所有人都心怀警惕。 沈天舒想起出发前厉子安的态度,感觉他对刘旭琨也有着许多戒备,加上自己此时也不方便直接带章沐秋回永州府,所以便有了这样一个提议。 厉子安犹豫片刻,点头答应下来,章沐秋的身份他也找人查过了,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来人,送沈姑娘回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厉子安只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人了。 反倒是还留在原地的范昱如一脸尴尬,虽然世子爷一直对姑娘家不假辞色,但是从来不会这般没有礼貌。 “世子爷估计是太累了,沈姑娘不要见怪……”范昱如对沈天舒道,“姑娘是准备在王府住一晚再回去,还是今晚就直接回去?沈家着人送来了一些东西,如今都还在王府搁着,姑娘若是回去,我就叫人把东西抬出来。” “今天就回去吧,不再这里叨扰了。我下次入府给王爷施针的时候,再去拜见太妃和王妃。”沈天舒知道厉子安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方便跟范昱如说,“有劳范公子了。” “沈姑娘太客气了,又不是我亲自去做,哪里劳动到我了。”范昱如扭头吩咐了几句,然后请沈天舒到一旁的偏厅内稍坐,“让他们收拾着,咱们进屋等。” 沈天舒心下算着,自己这一趟来回,比原计划多耽搁了不少时日,连来带回几乎都快一个月了,杨嬷嬷和明玉在家肯定不止多着急呢! 范昱如坐在一旁看着沈天舒,她此时已经将面具摘下来了,小脸儿苍白,眉宇间都是疲惫之色,眼下的青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这一趟真是辛苦沈姑娘了。”范昱如语带关切的说,“今天回去终于可以好生休息一下了。” “大家都辛苦了。”沈天舒有些心不在焉,回了几句客套话,二人便又不说什么才好。 王府的人终于将沈天舒的东西都收拾好,范昱如坚持要亲自送她回去。 沈天舒推辞了两句没能推掉,便也没力气再客套,搭着明卉的手上了马车。 眼瞅着马车驶离王府,明卉就控制不住地开始紧张。 这次大老远去了一趟来安县,来回路途颠簸加上在来安县的时候沈天舒情绪一直不好,整个人如今看起来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看到姑娘这个样子,回去之后杨嬷嬷和明玉姐姐肯定要骂死我的。”明卉双手搁在小茶桌上,担心地捧着脸。 “放心吧,有我呢,她们能把你怎么样。”沈天舒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其实心里也是有点儿忐忑。 身为主子,她自然是不怕下人的,但是面对真情实意关心她的人,她也绝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毫不在乎。 范昱如办事仔细,沈天舒这边刚决定要当天回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去沈家宅子送信了。 “阿弥陀佛,姑娘总算是回来了!”杨嬷嬷一听消息,欢喜地一个劲儿拜拜,“我前几日还做梦梦见姑娘受伤了,给我担心得不行,这下好了,人回来就好了。” 明玉自打进了沈府服侍沈天舒,就从没跟她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此时听说沈天舒要回来,原本最是话痨的她,反倒像个锯嘴葫芦似的,一言不发,只里外地收拾着屋子。 杨嬷嬷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道:“行了,你这小妮子也用不着使性子了,姑娘来王府之前又哪里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我又不是生姑娘的气,我是生我自个儿的气。”明玉原本正在摆软榻上的引枕,此时一扭身,又跑到外间去,抽出掸瓶内的鸡毛掸子,开始四下掸灰。 “醒了,王府跟咱们家离着也不远,你就别没活找活儿了,门口候着去吧!”杨嬷嬷一把抢过明玉手里的掸子,催促道,“你就别在屋里捣乱了,没有灰都被你扑棱起灰来了。” 明玉的心其实早就飞到门口去了,但是一直别不过劲儿来,此时得了杨嬷嬷的话,脸上不情不愿的,脚下却走得飞快。 马车拐过路口,已经能看到沈家大门了。 明卉趴在车窗上向外张望,紧张地说:“姑娘,明玉姐姐在门口等着呢!” 她这边话音未落,马车就缓缓停了下来。 明玉快步上前放下脚凳,拉开车门,一边伸手准备扶沈天舒一边道:“姑娘可算是回来……” 沈天舒的手才往她掌心一搭,明玉立刻就察觉到她瘦了。 待沈天舒从车厢内钻出来,踩着脚凳下了车,明玉看清楚她憔悴的模样,登时眼圈儿一红,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沈天舒虽然早就做好了明玉碎碎念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竟然突然哭了,赶紧道:“这是怎么了,见到我喜极而泣了不成?” 明玉却直接甩手转身就回去了。 第148章 瘦了一圈儿 杨嬷嬷正在院子里踮着脚尖儿等人,看着明玉进院就急忙往她身后看,嘴上问:“姑娘呢?” 明玉理也不理地转身往厢房走,进了自个儿房间还随手关上了门。 杨嬷嬷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看着她关上房门才气道:“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不过还不等杨嬷嬷过去把明玉从房里揪出来,沈天舒就已经带着明卉走进来了。 “哎呦,姑娘,您可回来了。”杨嬷嬷顾不得再管明玉,赶紧上前去扶沈天舒。 可是刚一摸到沈天舒的手,杨嬷嬷心里就咯噔一下,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天舒本来已经很苗条了,年前因为生病,人已经瘦了一圈儿,回府之后好不容易养回去了点儿,如今竟瘦得手腕两侧的骨头都支棱出来了。 杨嬷嬷再从旁打量了一下沈天舒的面色,更是憔悴的叫人心疼。 不是说跟着太妃去礼佛了么,怎么把人磋磨成这样? 难怪刚才明玉那丫头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 沈天舒进屋换了衣裳坐定,还不等说什么,沈云蕙就得到消息带着丫鬟急急地过来了。 “大姐,你可算回来了!” 虽说这些天住在武昌府,也没什么人管着她,倒是清静自在,可有时也无聊得紧。 而且偌大个宅子就她一个人住,也着实太冷清了。 沈云蕙屁股还没坐稳,就忍不住咋呼道:“大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王府吃饭难道还不管饱么?” “别胡说,我陪着太妃在寺中礼佛,每日只能吃素斋,自然是清减了些,过些日子就长回去了。” 明绣端了温水过来,杨嬷嬷伺候沈天舒洗脸的时候,眼尖地在她颈间发现了还没完全褪|去的些许青痕,心下更是一沉。 礼佛辛苦,吃斋念佛的,人瘦了可以理解,可这痕迹,难道也是礼佛弄出来的不成? 但是杨嬷嬷心里明白,沈天舒刚才对沈云蕙所说的话,相当于也是对屋里所有人说的。 无论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对外就只能这么说。 沈云蕙虽然没有长时间去寺中礼佛,但是每年也会跟着许氏去庙里烧香,一天下来折腾得十分辛苦,饭菜也清淡得没有油水。 想到沈天舒这次直接在寺里待了大半个月,立刻感同身受地道:“寺里清苦,不但要早起,吃的又不好,大姐真是受苦了。” 她紧接着又问:“大姐,那咱们现在要准备回家了么?” “不着急,还要过些日子。”沈天舒估摸着,自己怎么也得抽出些时间装作在家研读医书的样子,才能去给瑞亲王施针。 而且也得确定厉子安将解药吃了才好。 这样下来,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沈天舒见沈云蕙神色有些奇怪,问:“怎么,想家了?” 沈云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有点想姨娘……” 沈天舒在心里估算了一下道:“最迟不过这个月底,肯定能回去了。” “好。”沈云蕙揉着手里的帕子,她其实只是想平娘了,并不十分想回沈家。 回去之后不但要每日在许氏面前立规矩,还要被沈云瑶欺负。 如果平娘能在这里就好了,她能在这里住一辈子都不想回家。 自己一个人在这里闷得久了,好不容易见到沈天舒回来,沈云蕙坐下就不想走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没有意义的闲话,直到被贴身丫鬟捅了两下,抬头看到杨嬷嬷板着的脸,这才反应过来。 “大姐,你好生歇着吧,我明天再……我等你休息好了再来找你玩儿……”沈云蕙赶紧起身走人了。 杨嬷嬷这才道:“老奴早就叫人烧好了水,姑娘是要洗澡还是泡脚解解乏?晚上想吃点儿什么,老奴这就叫后厨准备起来。 “后厨有王府着人送来的海参,不如叫人熬点儿海参小米粥,再配上几碟小菜,又滋补又好消化,吃完好早点儿歇着。” “都行,嬷嬷看着准备吧,我先去洗个澡。”沈天舒起身道。 “老奴这就去叫明玉,那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算了,让她自个儿待会儿吧,让明绣学着伺候吧。”沈天舒说着转身进了内间。 杨嬷嬷赶紧叫人将沐浴的东西准备好,热水倒入浴盆,又拉着明绣叮嘱了半天,这才不放心地去了后厨,看着厨子们准备晚饭去了。 这边平时没有人住,根本没配厨子,如今这个还是正月里临时请的。 平时做做家常菜倒也罢了,今日这海参可是瑞亲王府送来的,个顶个儿的贡品级别,可不能叫他给做糟蹋了。 明玉自己赌气回了房间之后,很快就后悔了,她在房里能听到沈天舒回来,之后沈云蕙又来了。 沈云蕙待了许久才走,紧接着正房那边就要了热水,肯定是沈天舒准备洗澡了。 沈天舒最是爱干净,这次坐车回来,肯定是要洗澡的。 明卉和明绣可都没伺候过,怎么也没人来叫自己? 明玉在房里坐立不安,想要主动过去又拉不下脸,刚才是她自己甩手走的,结果现在弄得不上不下尴尬得不行。 很快,正房开始往外运水和浴盆,晚饭也摆上了。 明玉一屁股坐在床上,知道这是不会有人来叫自己了。 她正坐在床边焦虑地啃着指甲,房门被人推开,杨嬷嬷进屋,见她这样,恨铁不成钢地说:“还敢跟姑娘耍脾气了,你是哪家千金小姐?” 明玉垂头不语,她其实并不是跟沈天舒耍脾气,而是生自己的气,刚才若是不走,她怕自己要在大门口控制不住情绪。 之前沈天舒落水她就没在身边儿,虽说因祸得福地没有被许氏发卖出去,但是她那次之后就自个儿在心里赌咒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护在姑娘身边,不能让姑娘再出什么差池。 结果这次竟然因为救沈云瑶,又错过了陪着姑娘出行的机会。 如果沈天舒好端端的回来倒也罢了,可是刚才看到她瘦了一圈儿的憔悴样子,明玉心里头就恨自己不争气。 “都是姑娘太好|性儿了,才把你惯成这样!”杨嬷嬷见她这样更来气,白了她一眼,但还是道,“姑娘用过晚饭了,叫你们过去吃饭呢!” 明玉闻言眼睛立刻亮了,也不顾杨嬷嬷还一脸怒意,赶紧脚底抹油似的从她身边溜了。 第149章 糊弄过去 明玉进屋正房,看见沈天舒还没有进屋,依旧坐在隔间内的榻上,桌上摆着晚饭,明卉和明绣已经在桌边落座。 “姑娘……”明玉有点尴尬,又有些讨好地冲沈天舒笑笑。 “舍得过来了?”沈天舒瞥了她一眼,虽然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儿,但是这种行为,还是不能纵容。 “姑娘,奴婢知道错了,请姑娘责罚。” 其实明玉之前回到房间就后悔了,刚才杨嬷嬷过去说了那话,更让她意识到,沈天舒对自己的好,真的让自己有些恃宠而骄。 “罚你三个月的月钱,引以为戒吧!”沈天舒起身道,“你们吃吧,我去歇着了,今晚明绣值夜。” 沈天舒回房之后,明绣急忙吃了几口东西,就赶紧漱漱口跟了进去。 杨嬷嬷不知做什么去了,一直都没有回房,明卉坐在明玉的对面,局促不安如刚过门的小媳妇般。 “明玉姐姐……”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去来安县的事儿不能说出口,其他也着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次去寺里,姑娘身边就带了你一个人,想必是挺辛苦吧?”明玉眼皮都不抬地问。 “有王府的人在,我只管贴身照顾姑娘,不辛苦的。” 明玉听得心下来气,心道你贴身照顾姑娘,就把姑娘照顾成这样? “这么多天你应该也累坏了,吃完饭早点儿下去歇着吧,姑娘的行李我来收拾便是了。” 明卉听了这话才想起来,回来的路上沈天舒交代过,让她到家先把行李都拆开,哪怕没空收拾,也要弄乱,不要被人看出端倪。 结果到家之后因为明玉闹脾气,杨嬷嬷又拉着她问东问西,她一时竟忙忘了。 后送到王府的行李都是明玉收拾的,如今原封不动地拿回来,她一看肯定就知道是有问题的。 “明玉姐姐,不用了,我收拾就行了。”明卉着急把剩下的小半碗粥一口气喝完,起身就往对面屋里走。 “你急什么!”明玉狐疑地眯起眼睛,也起身跟了上去。 对面隔间地上放着两个箱笼,一个是沈天舒出发前带的,一个是杨嬷嬷和明玉后送去王府的。 “回来的路上姑娘就说了,让奴婢回来记得收拾箱笼,都怪奴婢记性不好,竟给忘了。”明卉赔着笑道。 “我帮你一起弄吧。”明玉听了这话将信将疑,沈天舒并不是这样可着一个人拼命使唤的性子。 明卉只好抢先一步走到一直没打开过的箱笼跟前,道:“那我收拾这箱,明玉姐姐帮忙收拾那一箱吧。” 但是她到底年纪小,那点儿从别人口中道听途说而来的经验,哪里比得过已经在深宅做了几年丫鬟的明玉。 明玉表面上笑着答应,甚至快一步上前开始收拾明卉指定给自己的箱笼。 明卉这才小心翼翼地用身子挡住明玉的视线,这才打开箱笼,打算趁着明玉不注意,赶紧把里面的东西弄乱。 谁知早就起了疑心的明玉此时却已经悄悄站在她的身后,在看到箱子里原封不动的东西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卉,你这是什么意思?”明玉努力压着心底的怒火道问。 “啊?”明卉回头就看到明玉黑沉的脸,吓得差点儿跳起来,“不是,姐姐,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一件一件收拾进去的,是我跟杨嬷嬷一起送到王府的,王府的人也说会将箱子给姑娘送去,可为何箱子里的东西还原封不动地放着?” “明玉姐姐……”明卉伸手想去拉明玉的手,被明玉一把甩开。 “你明明知道对么?所以你刚才一直不想让我过来收拾行李,还拦着我靠近那个箱子。”明月盯着明卉道,“原以为你是从外面新买回来的,年纪又小,是个老实本分的,没有那么多心眼儿。如今看来是我把人想得太好了。” 明卉经过之前的慌张,此时已经渐渐镇定下来,跟着沈天舒出门这一趟,她也并非完全没有长进。 听得明玉这样说,她不顾明玉的怒意,执意伸手去拉明玉的胳膊,将人扯到里屋,还生怕被人听到地四下看看,这才凑近明玉的耳边低声道:“明玉姐姐,您在沈府待了这么些年,还不知道下面那些婆子下人们都是什么样子么!别说是王府了,沈府里头阳奉阴违、捧高踩低的人还少了? “姑娘虽然得了太妃娘娘的青眼,可是在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眼里,这样的人说不定早见多了,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这箱子东西,别说是姑娘了,就连我,也是回到王府才看见的。所以回来的路上姑娘特意交代我,让我回来赶紧先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免得让杨嬷嬷和姐姐看见了心里难受。 “都是我不会办事儿,回来之后忙忙碌碌竟给忘了,到底还是招得姐姐不开心了。” 明卉这番话说得十分巧妙,立刻就让明卉想起当初沈天舒在沈家被下人欺负,不受重视的时候。 听到沈天舒明明自己受了委屈,还要顾着杨嬷嬷和自己的感受,再想到自己之前居然还在门口就跟沈天舒甩脸子耍性子,明玉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好妹妹,是姐姐错怪你了!”明玉拉着明卉的手道,“原以为王府的下人会有些不同,没想到也都是一样的货色。就是实在委屈了姑娘,靠着那么一小箱行礼过了大半个月,在家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件事,姐姐就不要说出去了,免得让杨嬷嬷知道了,心里也不好受。”明卉心道,自己明早还得赶紧跟沈天舒通个气儿,回头若是穿帮了,自己在明玉心里估计就要跟骗子画上等号,再也解释不清了。 “你放心吧,姑娘心善,什么都替咱们着想,我就算再蠢笨不懂事,也不会不领这个情,这件事到此为止,咱们赶紧收拾出来,提都不要再提了。” 听了这话,明卉才总算松了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第150章 再入王府 吕亭是一名大夫,家传的本事,尤其擅长大方脉,在长沙府世代行医,颇为有名。 两年前,他被瑞亲王府专门请来,全面接手对瑞亲王的照顾,主要是日常的补养和汤药。 这两年时间里,他认真记录着瑞亲王每日诊脉的脉案,闲暇之时也是潜心研究,希望自己能够有所发现,但是始终没有什么进展。 如今世子爷去了一趟应天府,回来先交给他一些药粉让他研究,紧接着又说请来一位大夫给瑞亲王看病,让他陪着一起参研医案,争取尽快准备一份切实可行的治疗方案。 跟他一起被叫来的,还有平日里负责给瑞亲王按摩的大夫宋常林。 二人得了厉子安的吩咐之后,一道去前院的外书房等待世子爷说的大夫。 “吕大夫,您说这事儿靠谱么?” 出了厉子安的院子,宋常林见四下无人,凑近吕亭低声问。 宋常林跟吕亭不同,他并非杏林世家出身,家里开的镖行,人人都是练家子。 但是他小时候意外伤了腿,没办法继续习武,他爹为了能让儿子长大了有门手艺傍身,便把人送去相熟的医馆,跟着大夫学了正骨和按摩。 许是从小练功熟知筋骨的缘故,宋常林在这上头还真挺有灵性,一起被送去学徒的几个孩子,最后只有他收为正式弟子。 出师之后自己开了医馆,时间久了打出名气之后,经常有人从外地过去看病,名声也就渐渐被传播开了,之后便被瑞亲王府请过来了。 不只是因为对杏林世家的敬仰,还是因为觉得大方脉比正骨按摩来得厉害,宋常林一直都有种唯吕亭马首是瞻的感觉。 今天这件事儿来得突然,宋常林便习惯性地询问起吕亭的意见来。 说实话,自从刚才听厉子安说新来的大夫有希望治好瑞亲王的病,吕亭就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甚至怀疑厉子安是不是救人心切,被什么江湖骗子给糊弄了。 如果在瑞亲王刚受伤昏迷的时候,他说不定还会这样抱有希望,但是如今已经三年多了,别说是昏迷的病人了,好端端一个人天天躺在床上也躺废了。 更别说是脑袋里的淤血了,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清除的。 但是这些话,他可不敢当着厉子安的面儿说。 这位世子爷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王府中的威信却早就立起来了。 而且通过这两年的接触,吕亭觉得厉子安分明是个冷静且不轻举妄动之人,实在很难想像他会被这样的谎言所蒙骗。 也许就是因为关心则乱吧? 吕亭心里这样想,嘴上自然不会这么说。 听到宋常林询问自己,立刻道:“世子爷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自幼学医,家中长辈就时时耳提面命,医之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凡是没有绝对。如果这位大夫当真能有此本事,能够治好王爷的病,那岂不是大喜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吕亭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常林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难不成要跟他唱反调,说瑞亲王治不好么? 他又不是傻子,就算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不可能这样说。 接下来,二人一路无话来到外书房。 门口的小厮看到二人过来,忙迎上前道:“二位大夫来了,世子爷吩咐过的大夫已经到了,这会儿正在屋里等着二位呢!” 吕亭敏锐地察觉到,小厮说到大夫的时候,语气有些奇怪。 他心道,该不会离谱到请来个巫医或是祝由科的大夫吧? 但是转念一想,他有很快排除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 若真是那样,也没必要叫自己跟宋常林过来一起研读医案了。 他心里胡乱想着,脚底下却没有停,反倒还加快了脚步进屋,边往里走边道:“都怪我们两个脚程太慢,让您久等了……” “您太客气了,不妨事的,我也是刚到。” 吕亭没想到屋内传出的竟然是女子的声音,诧异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竹青色长裙,戴着面具的女子从椅子上起身。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是无论是眼睛、体态还是声音,都能判断出来她的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宋常林素来大大咧咧,还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笑着冲屋内人道:“这位娘子是跟着大夫一起来的?不知大夫如今身在何处,以后大家就要一起共事……” 小厮有些尴尬地打断宋常林的话,介绍道:“吕大夫,宋大夫,这位便是世子爷请来的大夫,潼娘子。” “啊?”宋常林立刻傻了眼,视线直接转向吕亭,“这、这……” 吕亭也没想到,之前厉子安说了半天的大夫,竟然是一名年轻女子。 虽然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但是行医这行,比起天赋,更多还要靠经验、阅历。 以这位潼娘子的年纪,吕亭都怀疑她有没有正式给病人看过病,哪个病人敢用这样年轻的大夫? 小厮则又为沈天舒介绍道:“潼娘子,这两位便是如今照顾王爷的大夫,这位是吕亭吕大夫,这位是宋常林宋大夫,二位配合照顾王爷已有两年多了,对王爷的情况最是了解。 “世子爷交代过,潼娘子有什么问题,便直接问二位大夫便是。” “多谢小哥了。”沈天舒冲小厮微微颔首。 至于另外两位此时还在瞠目结舌的大夫,她也并没有觉得冒犯,前世即便有姜家的名声在,她刚开始行医之时也没少受到这样的待遇。 如今重活一世,这样的情形就更成了家常便饭。  但是她从来安县回来之后,只在家休息了一日便来王府,为的是能尽快给瑞亲王施针。 这次出来耽搁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沈家人如今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呢! 不过之前小厮说会有两位大夫来跟她一起研读医书医案,她原以为会见到刘旭琨,毕竟二人之前有过交流,说不定可以免除证明自己的这道麻烦。 但是没想到来的却是两位陌生大夫。 虽然明面儿上的理由是,刘旭琨要负责太妃娘娘的玉|体安康,并没有精力再来插手这边。 但是这种一听就很假的借口,显然是骗不到沈天舒的。 由此可见,她之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厉子安对刘旭琨其实也一直心怀戒备。 第151章 我该怎么办 但是出乎沈天舒意料的是,吕亭虽然初一照面的时候,眼底的惊讶藏都藏不住,但是很快就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甚至态度还很客气。 宋常林觉得自己本来就是来凑数的,所以一切都以吕亭的态度为准。 三个人坐在一起沟通瑞亲王的病情,研读医案,讨论治疗方法,居然一直进展顺利。 而通过这几日的交流,吕亭对沈天舒完全刮目相看。 他就说,以世子爷的缜密和精明,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蒙骗。 果不其然,这位潼娘子,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此时他不得不庆幸,自己之前没有以貌取人。 这几日虽然厉子安一直没有出现过,但是每晚都会把他叫过去询问进度和有关潼娘子的情况,足见世子爷对这件事的关注和重视。 所以吕亭对沈天舒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礼貌冷淡,变得多了几分尊重。 讨论起问题来,用的也都是对待同辈人的态度。 沈天舒敏锐地察觉到吕亭的态度转变,两个人的沟通更加顺畅。 只有宋常林大大咧咧,每天过来点个卯,被问到问题就回答一下,平时便在一旁无所事事。 三天后,沈天舒终于拟定了给瑞亲王施针和用药的方案,觉得可以实际施针了。 当晚,吕亭将方案交到厉子安的案头。 厉子安虽然不懂医理,但还是认真地看了一遍,抬头问吕亭道:“你怎么看?” 吕亭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听得厉子安问,斟酌了一下道:“世子爷,这个治疗方法,从医理上的确是说得通,而且也对症,如果不出意外,王爷应该有很大机会能够醒过来。” 厉子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示意吕亭继续往下说。 “但是行医看病一事与旁的事情不同,过程中可能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情况。这个方案想要成功,八成都要着落在潼娘子的金针能够起到效果上面。 “但是这个事儿,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问题,尤其头部,本就是十分关键的部位,一旦有所差池……那就不是小事儿啊……” 厉子安靠在椅背上,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经过片刻让人紧张的沉默之后,只听厉子安又问:“如果不治,以父亲如今的状态,还能支撑多久?” “这……”吕亭无言以对。 瑞亲王能坚持到现在,其实已经是奇迹了,谁也不敢说他还能再撑多久。 也可能再有个一年半载,也可能指不定哪天就突然不行了。 这道理,厉子安心里也清楚得很,没非逼着吕亭说出来,换了个话题问:“我上次让你研究的药粉可有结论了?” 吕亭立刻松了口气道:“回禀世子爷,那药粉小人已经反复研究和尝试过了,对人体绝对没有损害,而且也不存在跟其他东西吃了相克的可能,应该说是绝对安全的,只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如果知道用途,说不定可以更对症研究一二。” 厉子安却并不打算说,他挥挥手,示意吕亭退下。 吕亭走后,厉子安一个人在书房坐了许久。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估摸着郭氏已经休息,他才一个人来到瑞亲王的房间。 他挥退了屋内守夜的丫鬟,偏身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蜡黄,脸颊消瘦的父亲,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厉子安将手伸进被中,轻轻握住瑞亲王的手,枯瘦干瘪,让他鼻子忍不住发酸。 这可是当年在他眼中如山一般的父亲,是从小能将他扛在肩头的父亲,是亲自教他骑射功夫的父亲…… “爹,你说,儿子如今做的到底对不对?儿子到底该不该相信她?”厉子安握着瑞亲王的手,整个人的身子却从床沿滑落,最后跪在踏脚上,将头埋在父亲干枯的掌心中。 郭氏此时其实并未睡觉,临睡前打算过来看看,却发现厉子安在屋内。 她冲门外的下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站在内间门口,听着儿子在屋内小声跟王爷说话。 三年前,厉子安刚刚接手王府事务的时候,就经常夜里忙完再过来跟王爷说话,虽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但是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和各种迷茫、彷徨跟父亲说上一说,好像就能得到力量和支持一般。 当初郭氏经常会撞见这样的场面,她每次都躲在外面悄悄听着,并不进去打扰父子俩难得的独处时光。 后来随着厉子安处事越来越成熟,郭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儿子这样无助的模样了。 听着屋内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传出了更咽声,郭氏再也偷听不下去了。 她挑起帘子进屋,走到跪在床前的厉子安身旁,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顶道:“好孩子,相信我,不管你做出什么选择,你爹都不会怪你的,他只会以你为傲。” 厉子安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郭氏,满脸都是不安和惶惶。 “娘,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万一、万一施针飞到哪没能让父亲醒过来,反倒……” 郭氏也偏身在踏脚上坐下,时隔多年,将儿子再次揽入怀中,像小时候一样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问:“子安,你还记得你爹以前的样子么?” “记得……”厉子安的声音闷闷的。 “我也记得,你爹年轻的时候,是最英武的皇子,是整个儿京城大家闺秀的倾慕对象。被封为亲王之后,他又成了湖广百姓心目中的好王爷。”郭氏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更咽起来,“娘嫁给你爹二十多年了,自问最是了解他,我相信但凡有机会醒过来,你爹都不会愿意如废人一般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厉子安将头深深埋进母亲的怀里,闷声闷气地道:“但是吕亭说,在头部施针,一个不小心,爹、爹说不定就要永远离开我们了。” “俗话说得好,生死有命。即便不施针,你爹难道就能一直活下去么?更何况如今他的状态……还不如放手博一次!” 第152章 打过交道 经过一夜的思考,厉子安终于下定决心,着人通知沈天舒,两日后过府给瑞亲王施针。 为了应对意外,厉子安做了许多安排,不但特意将已经不再接诊的吕家老太爷请来坐镇,还另外请了几位湖广地区有名的大夫。 所以第三天,当沈天舒再次进入瑞亲王的房间,看到的就是一屋子的人。 沈天舒上前给厉子安行礼,自从上次的药谷一行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直接降至冰点,路上一直有意回避,没有见面。 回到武昌府之后,这还是第二次碰面。 不过几天时间,厉子安看起来就瘦了,脸部轮廓的棱角更加分明,让他原本有些过于俊美的模样都显得犀利硬朗了一些。 虽然他极力保持着威严挺拔的身姿,但是布满血丝的双眼却还是暴露出他的疲惫。 厉子安的眼神也在沈天舒身上绕了一圈,最后还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的颈间,紧接着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飞快收了回去。 “开始吧!”厉子安完全没有给众人做介绍的意思,直接宣布开始。 沈天舒点点头,从自己的药箱内取出脉枕,先为瑞亲王诊脉。 虽说像瑞亲王这样常年卧床昏迷不醒的病人,一般来说病情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波动,但是上次诊脉已经是将近一个月之前了。 这次指定的治疗方案,全靠吕亭记录的脉象,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沈天舒还是亲自诊脉,看过舌苔之后,才收起脉枕,取出自己的针包,抽出最长的一根金针。 一看到这根针,屋里几个被厉子安请来的大夫都有点坐不住了。 吕家老爷子即便提前从吕亭那边得到了消息,却也还是被沈天舒抽出的金针吓了一跳。 “世子爷,这……”一名长髯及胸的老者第一个按捺不住开口道,“这是姜家金针?” 厉子安面无表情道:“潼娘子是姜家金针如今唯一的传人。” “不可能!”吕老爷子终于按捺不住道,“姜家金针从不外传,她从何处习得的?” 还不等厉子安说话,章沐秋已经抢先开口道:“但是我看过潼娘子施针,她的施针手法,跟郡主一模一样。” “施针手法一样又如何,说不定是空有架子的样子货,还是要看懂不懂医理。” 眼看屋里要为此吵起来了,厉子安却没有制止,他微抬眼皮看向站在床边的沈天舒,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沈天舒此时却出奇淡定,不紧不慢地用烈酒擦拭着金针,对屋内的质疑声充耳不闻。 章沐秋更是直接端了烛台过去,预备让她烧灼金针。 “这么长的针,没有功底和经验,如何控针,简直就是胡闹!” “姜家出事才几年,就开始有人顶着姜家的名头出来招摇撞骗了,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可不是么,想当年姜神医在世的时候,哪里会有人敢说这样的话……” 看着几个都已经年过半百的老爷子,开始语气沉痛地怀念起姜濉和姜潼的时候,沈天舒非但没觉得欣慰,反倒还有几分想笑。 想当年,因为姜家的名气太大,加上湖广跟南直隶相邻,离着并不算远,所以湖广许多病人,但凡家里有些条件的,都宁可去来安县找姜家求医,只有实在没钱舟车劳顿的才会不得已地留在本地医治。 所以沈天舒心里清楚得很,湖广这边许多大夫,即便表面上说姜家的好话,背地里其实是有许多不满的。 今日在座的几位,都是湖广成名已久的大夫,沈天舒前世都与他们打过交道。 尤其一位姓刘的大夫,当初的相见还闹得颇有些不愉快,事后他也在背后说了姜家不少坏话。 而此时,这位刘大夫却是表情最为沉痛的一位,不了解的还以为他跟姜家关系有多亲密。 沈天舒这边金针都已经准备好了,对面几位却依旧没有安静下来。 看着厉子安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模样,沈天舒知道他是不会替自己镇场子了,正巧此时那位刘大夫正在“真情实感”地怀念着姜家,沈天舒便直接开口打断道:“刘大夫,不知当年郧阳府许家的二公子如今怎么样了?想必他应该也很怀念姜家吧?毕竟如果没有姜家,他当年就已经死于误诊了。” 刘大夫一听这话脸都白了,心下震惊不已,不知道这件陈年往事,眼前这位小娘子是如何得知的。 许家是郧阳府的富户,当年许家正房次子许柏轩突然发病,每日午后恶寒发热,继而大汗如洗,汗后热退。 这般每日发作二十余日,在其他医馆求医问药一直不见成效,便由家人送到刘氏医馆求医。 刘大夫当时误诊为少阳症,让用小柴胡汤。 服药后非但不见起效,反倒症状如故,体力也越发难以支撑,整个人面色青暗,两眼呆视无神,整个人眼看就要不行了。 恰好遇到姜潼路过此地,看出病人问题所在,说病人显然是中阳不能内守,元气外越,用药不可再事发散,而应该扶其中阳,收纳元气。 然而当时姜潼尚未被封为高阳郡主,即便出身姜家,但是在刘大夫眼里,不过是个学了几年医理的年轻小娘子,根本未将人看在眼里。 反倒因为姜潼的反对而没有重新审视自己的辨证是否有误,更加固执己见,坚持让病人继续服用小柴胡汤。 最后还是许家大老爷看瞅着儿子要不行了,咬牙相信了姜潼的诊断,换了家医馆重新抓药煎服。 谁知次日便寒热大减,汗液渐收。 三日后更是寒热全退,汗出全止,病情大有好转。 为此,许家来人拆了刘氏医馆的招牌,砸了他的店,骂他庸医误诊。 最后刘大夫不得不灰溜溜地换了地方重新开始,足足用了五六年的时间才重新打响了招牌。 刘大夫此时也顾不得做戏了,心道这位潼娘子跟姜家到底是什么关系,竟然连这样的陈年旧事都知道? 第153章 胡闹,完全是胡闹! 沈天舒说得这样具体,不容刘大夫不信,所以他立刻就闭嘴不再开口,生怕对方把之前自己误诊的事儿彻底抖出来。 虽然身为大夫,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误诊。 但是他当初那件事儿,坏就坏在他误诊之后还死犟,不肯相信姜潼的判断,也不肯重新辨证,最后险些酿出人命。 如今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重新把口碑和名号打出去了,若是这件破事儿被捅出去,老脸可真是要没地儿搁了。 其他人见之前说得最欢的刘大夫突然闭口不言了,便知道这位潼娘子怕是当真跟姜家有什么渊源。 毕竟自打姜家出事之后,姜家一老一小两位神医越发被百姓捧上神坛,三年间这位刘大夫可是没少吹嘘自己当年得到过高阳郡主点拨的往事。 刘大夫吹出去的牛,自然是美化之后的故事,大家也都当个故事听,如今看来,这里头怕是还有隐情啊! 他以为姜家满门被屠,就不会再有人知道真相,可以任由他添油加醋地篡改,作为炫耀自己的工具。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对当年事情一清二楚之人,整个人都蔫儿了,屁也不敢再放一个。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吕老爷子开口问道:“不知潼娘子对王爷如今的情况是如何看的?” “王爷当年摔伤后脑,之后昏迷不醒,前前后后也有许多大夫来请脉问诊,王爷此症属外伤血脉瘀结,阻滞脑络,想必对此,应该没有人会有疑义吧?” 沈天舒说完环顾一周,见所有人都不说话,这才继续道:“我细细看过瑞王爷三年来的所有脉案、施针、用药。刚刚受伤乃至开头一年的时间,基本用药和施针的思路都是温通血脉、化瘀消滞、和营活络,思路正确,但是却并不见效,原因何在?” 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拿出了前世教授学生,给别人讲授医理的架势来。 沈天舒提出问题之后,习惯性地做了一下停顿,给下面的人留出思考的时间。 虽然屋内几位大夫里,她的年纪最小,此时却好像一群须发花白的老者在听她授课一般。 甚至还真有人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语气和提问思索起来,想了一会儿才猛然发觉不对,登时老脸涨得通红,想要发怒,却又无从发起,只得憋着一张大红脸,继续听沈天舒说话。 沈天舒也没非要等待他们回答,停顿片刻便道:“因为保守,怕贪功冒进,怕出事,怕担责任! “其实大家都明白,这种由外伤引起的血脉瘀结,阻滞脑络,要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化瘀消滞,否则一旦血块凝结成型,就很难再有作为。而想要达到这样的效果,医者就必须要冒险,用药的剂量,下针的程度,都必须要胆大心细。 “畏首畏尾,缩手缩脚,药用不到位,针下不到位,指望病人自己好起来么?” 沈天舒语气越来越严厉,最后一句话,不仅重重敲在几位大夫的心上,更如重锤般砸在厉子安心里。 三年多来,他无时无刻不后悔,如果父亲出事时,他没有那么优柔寡断,没有顾忌良多,直接将父亲送到姜家求医,说不定父亲早就好起来了。 如今听得沈天舒的话,不免又让他想起,当年父亲摔伤之后,自己情绪崩溃,对大夫大喊治不好要你们偿命…… 难道正因为此,才让大夫们不敢施针用药,才害得父亲昏迷这么多年么? 就在厉子安心绪起伏不定之际,只听沈天舒话锋一转继续道:“瑞亲王的病,可以说败在位高权重之上,却也因此留下了一线生机。 “若是在寻常人家,这样的重症,也只有放手一搏和回家等死两种结局,只有王府才有人力、财力和精力将病人照顾得这样好,才让我们今天能够有机会坐在这里讨论病情。 “但是如今距离王爷受伤已经过去三年有余,强烈激进的治疗早已经不适用了,如今想要尝试让王爷醒过来,就只能采用温和渐进的办法。施针刺激经络,佐以用药化瘀通络,慢慢调养,希望可以慢慢蚕食掉王爷脑中的陈年淤血,这样才会有转醒的可能。” “潼娘子这话说得容易,难道在座的各位还不懂这个道理么?但是真的要做起来又谈何容易。”一位刚才被沈天舒教导式语气刺激到了的老者忍不住道。 “因为难所以不做,岂不跟当初因为怕失败而不敢用药的人一样,这样对王爷的病情又会有什么帮助?只会无限制地拖下去,一直拖到……” 沈天舒没有说后面的话,但是谁都清楚,一直拖到瑞亲王死了,自然也就用不着想办法了。 一时间屋里静得甚至有些恐怖。 所有人都觉得从厉子安坐着的位置上传来一阵阵地寒意,但是谁也不敢扭头去看他的脸色。 唯有沈天舒站在床边,直面厉子安。 也是屋内唯一能够清楚看到厉子安此刻脸色有多难看,神色有多骇人的。 一双杏眼里满是坚定和自信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被他眼底翻滚的暴戾情绪所吓退。 吕老爷子因为之前有儿子的铺垫,所以对沈天舒的水平稍稍有所了解,知道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听她说话的时候,自然就认真了一些。 一番话听下来,也的确说的都在点子上,很有道理。 但是如今让他不明的一点是:“潼娘子,你刚才说得都没错,但是无论是用针灸刺激经络活血还是用药,都用不到你如今手上这么长的金针吧?” 头皮本就很薄,这么长的金针,难道只用针尖儿不成? 却听沈天舒吐出石破惊天的一句话道:“因为我要用金针探一下瑞亲王脑中淤血的位置和大致边界,这样才能更有针对性地施针刺激经络。” 此言一出,屋内几个大夫全都惊了。 吕老爷子更是一改之前已经有些欣赏和认同的态度,猛地起身怒斥:“胡闹,完全是胡闹!” 第154章 究竟是毒还是蛊! “脑为髓之海,为元神之府,这么重要的部位,怎么能这般随意胡闹!” “正因为此,才更应该确定淤血范围,才能对位施针,否则在这么重要的部位胡乱下针,才更胡闹吧?”沈天舒直接反问回去。 “……”吕老爷子被问得一窒。 旁边立刻又有人开口道:“反正都是疏经通络,何必非要确定位置。” “那黄河堵塞你去治理长江?反正都是疏通水道嘛!” “我说的是经络,跟江河如何能混为一谈,潼娘子,你这就有点蛮不讲理了吧。” “就是,人体内经络相连,黄河和长江却是相隔千里,互不相通,如何能相提并论。” “到底是谁蛮不讲理。”沈天舒真是要被这群人给气笑了,“你们是真不懂我的意思么?我想给你们留面子,谁知道你们竟不想要,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虽说闻道有先后,但在座诸位从年龄上说,的确都是我的前辈……” 这话说得就着实不客气了,几乎明摆着说在场几位不过是占了年长的便宜,能力却都不如她。 眼瞅着屋里除了厉子安之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沈天舒继续道:“几位既然能被世子爷请来坐镇,想必也都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至少也是名声在外的大夫了。 “以王爷如今的病情,必须要对症下药,对位施针,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诸位都不懂么? “如果将人体内的经络、血脉比作江河,经过三年的卧床不起,王爷体内的河堤江堤早就已经十分薄弱,随意施针的后果是什么,你们难道不清楚么? “如果只需随便刺激穴位就可以治好王爷的病,还能轮得到我来给王爷看病么?你们还不早就不请自来,蜂拥而上了?” 这番话说得太过实在,说得在座诸人的脸都不由程度地开始发烧、发热。 沈天舒的意思,他们当然明白。 如今越来越没人敢给瑞亲王治病,其中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此。 施针必须找准病灶,尤其是瑞亲王这样的情况。 正如沈天舒所言,只有找准淤血的位置,适当刺激相应的穴位和经络,才能起到蚕食吞化淤血的作用。 若是在没有淤血的位置施针,刺激经脉加速运转,非但起不到让淤血消散的作用,没准儿还会把原本好端端的地方给疏通出毛病来。 其实在座几个人心里不服的点,并不在于此举医理上通与不通,而在于这个做法让他们无法想象。 我都做不到甚至不敢想,你一个年轻小娘子,就敢这样大放厥词,难道你就做得到么? 但是当着厉子安的面儿,谁敢这样说?说了也丢人现眼不是? 心里头不服气,自然就都冲着沈天舒去了。 厉子安此时手肘撑在桌子上,指尖抵着下巴,一言不发,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章沐秋在一旁却看得心绪起伏,这位潼娘子,不仅施针的手法像郡主,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像。 若非身高身形全都对不上,她简直要以为是姜潼从坟墓里爬出来复活了。 几位大夫沉默了半晌,见厉子安一直没有发表意见,虽然没有对他们表示支持,却也没有力挺沈天舒。 这让几个人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最后还是吕老爷子顶着屋里沉默的压力起身,颤颤巍巍地跪下,痛心疾首地说:“事关王爷贵体安康,还望世子爷三思啊——” 沈天舒的目光也越过屋内其他人,径直落在厉子安身上,问:“世子爷听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该有个决断了吧?” 厉子安此时,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眼前这个女人,过了年才刚刚十七岁,还曾经给自己下过毒…… 但是为什么,只要看到她的眼神,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觉得她比屋里其他几个老大夫加起来还要可靠? 他简直要怀疑当初沈天舒给自己下的究竟是毒还是蛊! 厉子安道:“你觉得自己成功的几率会有多少呢?” “八成!” 沈天舒话音未落,就已经有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喊:“不可能!就算是高阳郡主重生,成功率也不过八成,你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厉子安不知飘到哪里去的思绪被此人一嗓子给扯回来了,他凝视着病榻上的父亲,终于开口道:“请潼娘子务必竭尽全力。” 沈天舒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厉子安,虽然他的语气十分平静,表情跟刚才想必也毫无变化。 她觉得厉子安在开口的一瞬间,双眸中好似涌起黑云,飞快地将他眼底的无力和脆弱遮掩起来。 若非沈天舒一直直视他的双眼,恐怕也很难发现。 沈天舒微微颔首道:“性命相托,必当竭诚以报。” 二人此话一出,给瑞亲王施针一事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跪在地上的吕老爷子跟刚刚跳起来的大夫,同时尴尬地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沈天舒得到了厉子安的首肯,立刻就将几个持反对意见的大夫抛到脑后,想都不去想了。 她叫人给瑞亲王翻过身来,根据医案的描述以及后脑伤疤的情况,细细摸索着后脑每一寸头皮的情况,根据经验圈定了大概的范围。 光是这一部分,就花了小半个时辰。 “沐秋,金针!”沈天舒全部心神都投注在瑞亲王的后脑上,习惯性地朝身旁一伸手。 章沐秋看到这一幕,听到那句熟悉的话,几乎泪洒当场。 她强忍着泪上前,按照当初伺候姜潼用针的习惯,将金针递给沈天舒。 沈天舒看都不看就直接接住了金针,仿佛这样的动作已经进行过无数次,早已经烂熟于心,连身体都形成了习惯。 章沐秋生怕惊扰了沈天舒施针,用力捂着嘴不敢出声,悄悄退到一旁。 厉子安此时也没办法继续保持镇定,紧张地起身,眼睛死死盯着沈天舒手中的金针。 这是他找能工巧匠赶工做好,然后亲自交到沈天舒手中的。 如今,父亲是死是活,就都要着落在这根金针上了。 第155章 艺高人胆大 沈天舒让人将瑞亲王安置在平躺位,自己手执金针,紧贴着眼眶边缘开始入针。 五寸长的金针,在她的控制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刺入。 屋内所有人都屏息凝视地盯着她手中的针。 沈天舒的手很稳,对针的把控力也很到位。 但是这么长的针,这般缓慢的速度,刺入的又是这么重要的部位,全都是她肩头的压力。 所以一根针刚进去五分之一,沈天舒额头上就已经渗出汗来。 沈天舒完全顾不得这些,她全神贯注地集中在金针上,手指轻轻捻动着针尾,感受着针尖传来的每一丝触感。 在人脑中行针,比在悬崖上走钢丝还要危险。 但凡一个意外,指尖只需轻轻一抖,针下的人就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尤其瑞亲王与其他病人不同,他一直昏迷,甚至无法对施针做出任何反应,一切全都靠沈天舒执针的手指。 厉子安原以为自己这几年早已历练得能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但是当亲眼看到沈天舒用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将一根那么长的金针,以极其缓慢和折磨人的速度刺入父亲眼窝的时候,还是惊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而屋内几位大夫,在看到沈天舒的执针手法以及稳定的控针能力之后,神色全都凝重起来。 若不是担心惊扰了沈天舒施针,他们简直恨不得围到她身边细看。 站在沈天舒身侧的章沐秋更是兴奋得两眼放光,她此时当真有种姜潼真的回来了的感觉。 沈天舒的神色却格外凝重,因为这一次的施针,完全没有碰到淤血的血块。 她继续用差不多的速度,将金针慢慢拔|出来。 一针结束,她仔细观察过针体之后,将金针交给章沐秋去处理,自己疲惫地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一刻钟之后,沈天舒再次睁开眼睛,拿过章沐秋清理干净又重新在火上烧灼过的金针,换了一个位置重新缓慢地刺下去。 这般操作循环了五次,不仅沈天舒越发疲惫,屋里其他人也都觉得十分辛苦。 沈天舒细细观察着从口腔内抽出的最后一针,依旧没有淤血的痕迹。 她眉头紧锁,几个能够探查的方向都探查过了,全都没有淤血的迹象,那就很有可能说明,瑞亲王的淤血是在颅底,甚至有可能在与椎管相接的位置。 从头面部进针,是没有办法达到那个位置的。 如果想要知道,就只能从颅底唯一的锥孔入针。 但是这个位置关系重大,能够操作的空间更小,一不留神就会出大问题。 而且之前的五针几乎已经让她精疲力尽,每次进针之间休息的时间越来越久。 但是今天既然已经开始了,还是应该有始有终为好。 想到这里,沈天舒对章沐秋道:“一个时辰后叫我。” 她说罢起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指尖撑着额角,竟然就直接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虽然之前每两次施针之间,她也需要休息,但都是坐在原处闭目养神而已,这下居然要直接休息一个时辰? 章沐秋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甚至还十分胆大地瞪了一眼屋里两个在小声交头接耳的大夫,好像在谴责他们的窃窃私语影响了沈天舒的休息。 难熬的一个时辰过去之后,章沐秋叫醒沈天舒。 沈天舒重新打起精神,叫人过来给瑞亲王翻身,让他侧身面对自己,保持姿势稳定之后,手中的金针便抵在他的颈后。 吕老爷子猛地站起身,一副想要开口却又怕惊扰到沈天舒的样子,眉宇间满是焦急。 但是此时沈天舒已经完全摒弃杂念,屏蔽掉了周围的一切,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指尖,金针一厘一厘地刺入后颈,贴着头骨与椎骨之间的缝隙,如履薄冰地探入。 她这次进针的速度更加缓慢,哪怕是站在她旁边的章沐秋,都几乎很难发现金针的移动。 慢慢的,沈天舒额头渗出的汗水越来越多,顺着脸颊向下滑落,慢慢汇聚到下巴处,要滴不滴地悬着。 章沐秋看到后,急忙抽出帕子,一如几年前照顾姜潼那般,手脚麻利地轻轻拭去沈天舒下巴处的汗水。 这一根针,沈天舒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送进去了两寸多长。 章沐秋给她擦汗的手帕早都被汗水浸透。 好在厉子安一直关注着这边,很快就让人送了一叠真丝帕子放在章沐秋手边。 沈天舒继续缓慢地推进金针,忽然觉得针尖前面受到的阻力有所改变,立刻谨慎起来,小心翼翼地感受了半晌,将金针继续向前推进到这种异常的感觉消失。 之后又用了小半个时辰,将金针缓缓退了出来。 紧接着,沈天舒轻声道:“找到了!” 此时距她下第一针,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时辰,外面的天都黑了,屋里也不知何时已经掌灯。 屋里几位大夫都被沈天舒最后这一手所折服,之前对她的怀疑和不认可,也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们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揣测,不知这位小娘子的年龄几何,这一手金针用的,竟给他们一种比姜潼还要更出神入化的感觉。 “潼娘子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啊!”吕老爷子语气有些干涩地说。 说实话,敢从锥孔进针探查,他是想也不敢想的,即便想到了,也绝对不敢动手。 所以一时间,除了艺高人胆大,吕老爷子发现自己竟想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沈天舒刚才的行为了。 其他几位大夫见吕老爷子开了头,也都跟着由衷钦佩地夸了几句。 厉子安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此时终于稍稍回落了一些。 这一天对他来说着实难熬,他起身道:“今天辛苦诸位了,天色已晚,请大家在府上简单地用一下晚膳,其他的事儿咱们明日再议。” 将几位请来的大夫送走之后,厉子安转身,没看到沈天舒,只看到了一脸纠结的章沐秋。 厉子安顺着她的视线往下一看,发现沈天舒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伏在瑞亲王的床边睡着了。 第156章 震惊 章沐秋虽然不知道厉子安和沈天舒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回程的后半段以及在瑞亲王府,两个人之间只要对视都能迸射出火星子的状态,她还是有所察觉的。 所以看到厉子安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沈天舒皱眉的时候,章沐秋急忙开口解释道:“世子爷,潼娘子只是太累了,用金针本就是个极其消耗心神和体力的事儿,更何况她今天一共用了六次,真的是累坏了才会……” 章沐秋的话突然戛然而止,眼睛慢慢睁大,神色变得一言难尽。 只见厉子安居然亲自弯腰将沈天舒打横抱了起来,径直抱到对面的隔间内,安顿在床上。 章沐秋有些慌张地跟上去,却被厉子安回身拦在门口。 “世子爷……”章沐秋见这架势,莫名有些心慌,“刚才潼娘子好像出了很多汗,不如我帮她擦洗一下吧。” 厉子安皱眉道:“这些自有人做,你下去吧!” 章沐秋还想再争取一下,但是厉子安此话一出,立刻有两名侍卫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站在她的两侧,大有她若是不自己乖乖离开,就立刻将她拖出去的架势…… 章沐秋无奈,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厉子安转身回到房内,看着累到被换了地方都不知道,睡得很沉的沈天舒,伸手解开脑后的缎带,帮她摘下面具。 面具下的脸庞苍白中带着几分憔悴,额边的碎发浸透了汗水,干涸后凌乱地粘在脸上。 厉子安的手都已经伸出去了,却又在马上要碰到沈天舒脸颊的时候骤然停住,猛地蜷缩起手指。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在一瞬间有想要帮她拂开碎发的冲动。 “世子爷,奴婢芳馥!”门口传来贴身丫鬟的声音。 “进来吧!”厉子安立刻站直身子道,“今晚你在这里照顾一下。” 芳馥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潼娘子为了给王爷治病累得直接睡着了,世子爷让她过来照顾。 但是来了之后发现,潼娘子居然被安置在了正殿的西暖阁内,还是吓了一跳。 芳馥从十岁被分到世子爷的院子里,跟着一等丫鬟学着伺候人,到如今自己成为厉子安身边的一等丫鬟,已经过去近八年时间了。 如今,她是在厉子安身边待得时间最久的丫鬟。 不但下面的小丫鬟们尊重,连管事和嬷嬷们见到都要客气地称呼一声姑娘。 所以她对厉子安的各种习惯和忌讳,比谁都了解。 自打王爷昏迷之后,正殿西隔间就成了厉子安的第二个住处,每年差不多有一半时间,他都会歇在这里。 而以厉子安自幼的习惯,他的房间,是绝对不会与旁人分享的。 芳馥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恰逢瑞亲王的整寿,南直隶的另外两位亲王都带着家眷特意前来贺寿。 那天人多杂乱,院子里很多丫鬟也都跑出去看热闹,喝了两杯果酒的厉子霆也不知怎么的就绕过院中的下人,摸进了厉子安的房间,在他床上睡了天昏地暗。 厉子安发现之后,大发雷霆。 芳馥当时刚进院伺候不久,还是第一次见厉子安发火。 她当时还不是很懂,为什么那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看起来又精致又好看的人,发起火来居然这么吓人。 就因为厉子霆的这次误闯,院中所有人熬夜将房中所有东西全部换了一遍。 饶是如此,院中的丫鬟还是被裁撤了大半。 芳馥因为刚进院,侥幸没有被牵连,留了下来。 自打那次开始,她就事事谨言慎行,全心关注厉子安的喜好,绝不让自己犯他的忌讳。 开始不过是为了自保,后来便越来越得厉子安器重,最后不但成了他的贴身丫鬟,也成了院子里其他下人的主心骨。 正因为有这样一段让她难以忘怀的记忆,所以芳馥才对沈天舒如今竟然躺在厉子安的床榻上惊讶不已。 不过在王府这么多年,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所以即便心里惊讶不已,面上却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世子爷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潼娘子。” 厉子安原本正打算让开床头的位置,听到芳馥的话,脚下似乎有一瞬的停顿,但还是转身让开,嘴上道:“今日之事,不可说与外人知道。” 芳馥此时满腹心神都还处在世子爷居然会将自己的床让给旁人睡这件事情上,想当然的以为厉子安的吩咐是因为这件事,急忙躬身应了。 然而当她走到床边,整个人都愣住了。 床上的人,虽然面容有些苍白憔悴,但分明是元宵节时自己受命去照顾过的沈大姑娘。 不是说潼娘子么,为何变成沈大姑娘了? 但是芳馥很快就发现,沈大姑娘分明穿着今日潼娘子来时的衣裳…… 待看到床边小几上放着的面具,芳馥才终于敢确定,沈大姑娘竟然就是潼娘子? 也总算明白世子爷刚才话中所指,是不能将沈大姑娘的身份泄露出去。 难怪正月十五的时候,世子爷要专门让自己过去照顾沈家姑娘,甚至连太妃和王妃都对沈大姑娘十分热络。 当时因为这件事,府中下人们之间也有颇多议论。 王府这几年虽然被厉子安整顿得如铁桶一般,但是府内有什么事儿,小道消息也还是传得飞快的。 可是府中下人互相询问了一番,发现谁也不知道这位沈大姑娘是什么来历,更没人知道她跟王府是什么时候扯上的关系。 这不免让府中有了许多传言。 芳馥管不了其他地方,但是在听到传言之后,还是立刻将院子里的人召集到一起训诫了一番。 其他人说什么她管不了,但是这些话,绝不能从世子爷院中人的嘴里传出去,更不能通过他们传到厉子安的耳中。 芳馥原以为府中的各种传闻已经很夸张了,甚至连世子爷爱慕沈大姑娘,当初从外面抱回来的丹阳郡主其实就是沈大姑娘所生这种连年龄都不符的谣言居然都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 但是这些都比不上发现沈天舒竟然就是潼娘子来得让人震惊。 第157章 走得更远 姜家金针本就十分消耗精力,尤其昨天沈天舒还冒险从锥孔进针,全神贯注了太长时间,着实累得不轻。 所以她这一觉睡得很熟,甚至芳馥帮她擦洗身体,更换衣物都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睡眠。 因为厉子安走前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她休息,所以沈天舒这一觉睡得十分舒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她睁眼看到蟹壳青绣团福文的帐顶,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回到了姜府,回到了家里还没出事的时候。 可惜,紧接着她就闻到了熟悉的木质香气,比厉子安平时身上清淡味道浓烈许多,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团团围住。 沈天舒有些招架不住地抬手掀开床帐,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这一动才发现,自己一身清爽,丝毫没有昨日汗津津的感觉,而且还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里衣。 “明玉……”沈天舒开口叫人,话已出口才想起来,这次给王爷治病,因为有不少外人在,为了防止暴露身份,她连丫鬟都没带,昨日是只身过府的。 那昨晚帮她擦拭换衣的是谁? “您醒了,奴婢伺候您梳洗。”芳馥昨日在屋里守了一夜,听到沈天舒叫人,赶紧从外间进来。 因为元宵节的时候刚见过,沈天舒自然还记得芳馥,知道他是厉子安房里的丫鬟,能被留在这里,想必是知道自己身份了,所以便客气道:“昨晚麻烦芳馥姑娘了。” 芳馥闻言笑着说:“您是咱们府上的贵客,能照顾您是奴婢修来的福分,世子爷昨个晚上千叮咛万嘱咐,都是让奴婢好生伺候姑娘,不得惊扰姑娘休息,生怕怠慢了姑娘呢!” 因为厉子安特别交代过,芳馥担心泄露沈天舒的身份,所以干脆也没叫其他人进屋,全程亲力亲为的伺候沈天舒梳洗妆扮,等她戴上面具之后,才出去叫人将早就备好的吃食呈了上来。 沈天舒心里却惦记着瑞亲王的病情,虽然昨天施针后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但是因为瑞亲王是昏迷的,所以也说不准,有些损伤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出来。 “芳馥姑娘,不知王爷今日情况如何?” 芳馥从昨晚被厉子安叫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房间,不过瑞亲王的房间就在对面,上午有什么动静她在这边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边一切都好,上午吕大夫例行过来诊脉,章姑娘来给王爷送过药,宋大夫也按照您说的穴位和顺序给王爷进行过按摩,姑娘若是还不放心,用过饭奴婢陪您过去看看。” 虽然芳馥这样说,但沈天舒还是亲自得见才能放心,草草用过午饭,便立刻到东暖阁内查看瑞亲王的情况。 沈天舒发现瑞亲王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好一些,昨日施针的几处地方也没有红肿和其他异样。 沈天舒给瑞亲王做完检查,恰好碰上章沐秋来送中午的汤药。 章沐秋一看见沈天舒,表情立刻就变得复杂起来,连给瑞亲王喂汤药都有些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一碗汤药喂下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问:“潼娘子,真的不能让我跟在您的身边吗?瑞亲王府这里虽好,但我还是更想跟着您学习医术……” 自从看过沈天舒给瑞亲王施针之后,章沐秋同她说话已经不知不觉的用上了敬语。 无论她与姜家有没有关系,单凭她的医术与胆量,就已经足够为她自己赢得该有的尊重。 沈天舒的确想把章沐秋带在身边,但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我如今连自己都尚未安顿好,如何还有能力安顿他人?你当年曾跟高阳郡主学过医术,世子爷对你也颇为信任,你暂时先在这里安顿下来,今后我每隔两个月都会来给瑞亲王施针,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很多,等我以后条件允许了,再让你跟着我。” “潼娘子,我不怕吃苦的,当年没遇到郡主之前,我过得根本都不是人过的日子,我不也都活下来了么,什么苦我都能吃的……” 沈天舒却依旧摇头道:“我说的不是物质上的条件,而是我这边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好,实在不太方便,你莫要着急,先安心在王府住下吧。” 听得沈天舒这样说,章沐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没有被一口回绝,以后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这几日在瑞亲王身边,一定要注意观察我昨天施针的几个地方,一旦有红肿、渗液或是其他一场情况,一定要立刻告知吕大夫……”沈天舒话锋一转,说起照料瑞亲王的注意事项。 章沐秋也无暇再多想,认真听着她的吩咐,牢牢记在心里。 毕竟在章沐秋心里,厉子安算是姜家的半个恩人,能为他出一份力,她还是十分乐意的。 两个人说话间,吕亭跟宋常林也相携过来,准备给瑞亲王诊脉和做饭后按摩。 二人进屋看到沈天舒,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 吕亭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道:“潼娘子过来了,王爷今日情况很稳定,如今看来昨日施针并未给王爷造成什么损伤……潼娘子昨日的针法,实在是神乎其技,让吕某汗颜啊!” 宋常林家里都是习武之人,早就习惯了以强者为尊,他的性子也直,上来就冲沈天舒深揖一礼,钦佩不已地说:“潼娘子,您可真是太厉害了,虽然我只会按摩正骨,但是昨个儿您这一手针法,可真是……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了。 “我就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您别见怪,不过对您的崇拜那可是实打实,绝没有半点夸张……” 沈天舒赶紧偏身躲开,嘴上连称不敢。 正在互相恭维谦虚之时,芳馥进来道:“潼娘子,世子爷请您过去一趟。” 一听是厉子安有请,吕亭和宋常林自然不敢再耽搁沈天舒的时间,客客气气地将她送出殿门。 看着沈天舒离开的背影,吕亭也终于忍不住感慨道:“说不定,她能成为第二个高阳郡主。” 宋常林却咧嘴一笑道:“我看她能比高阳郡主走得更远。” 第158章 任凭您处置 沈天舒到的时候,厉子安正在书房内批阅公文,听到她进门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问:“我父亲那边情况如何?” “王爷目前对施针没有任何不好的反应,接下来两个月坚持吃药和按摩,就能继续起到活血化瘀、疏经通络的作用。等两个月后看看情况,如果有效果的话,就可以再次施针,让王爷脑内的淤血更加松动。 “如此几次,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年底之前,王爷很有可能苏醒,但是想要恢复受伤前的状态,已经几乎是不可能了。” 厉子安听到这里,终于放下手里的公文,抬起头来,皱眉看向沈天舒,犹豫片刻问:“苏醒之后,大概能恢复到之前的几成?” “王爷苏醒之后,还要坚持锻炼配合汤药针灸和按摩,恢复期至少还要一两年,最好的情况……估计也只能够恢复当初的七八成。” “七八成?”厉子安对沈天舒的这个判断颇为意外。 他原本以为,父亲能够苏醒过来就已经是奇迹了。 居然还能恢复当初的七八成? “臣女所说的情况,是在一切顺利、不出任何意外的情况下。”沈天舒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前提条件,但是当看到厉子安虽然面上一派淡定,但是却已经紧紧攥住了手里的毛笔,心里一软道,“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不过这不仅需要周围人的努力,也需要王爷自己有极强的求生,以及十分强烈的恢复意愿,毕竟即便苏醒,后续的锻炼和康复也是个漫长并且辛苦的过程。” 厉子安的眼睛瞬间放出光来,眼中满是自豪和坚定的说:“你放心,父亲是意志力最强最有毅力的人,只要有八成的可能性在,他就绝对不会止步于七成。” 对这一点沈天舒倒是十分认同。 如果不是有强大的求生欲,即便大夫们再尽心、王府的下人照料得再好,也很难坚持这么长时间。 沈天舒把该说的都说过之后,便准备跟厉子安辞行道:“王爷如今病情稳定,如果世子爷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臣女就准备告辞回永州府了,自打正月十五出来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再不回去着实说不过去了。” 厉子安不置可否,反倒扭头朝外面喊了一声:“谢延,进来。” 话音一落,只见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从门外进来,一身黑色短打装扮十分干净利落。 他双手抱拳向厉子安行礼道:“属下谢延,参见世子爷。” 厉子安抬手指向沈天舒道:“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她。” “世子爷这是特意派人来监视我吗?” “你若觉得是监视,那便是监视。自己做过什么不记得了么?”厉子安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父亲的病还要着落在你身上,总要保证你能活到我父亲好起来的那天不是?” 沈天舒打量了一下谢延,他虽然此时大方地出现在人前,但从他的身形神态猜测,这人应该是王府自幼培养出来的暗卫。 她不免多出几分兴趣,问:“就只能保证我安全的么?” 厉子安没想到沈天舒会是这样的反应,闻言挑眉问:“你什么意思?” “臣女只是觉得,世子爷调|教出来的人,只用来保护我的安全,未免有些屈才了。”沈天舒这次回去,就要将自己的医馆开起来,想办法找线索调查当年的案子了,正愁手里头无人可用。 厉子安楞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沈天舒的意思,冲谢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谢延离开后,厉子安才重新看向沈天舒,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 其实这般突兀地将谢延叫到她面前,是厉子安故意而为之的。 他很想看看沈天舒会有什么反应,是会委屈,还是会不忿,甚至会默默垂泪? 但是沈天舒的反应,却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她似乎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能在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下,精准地找出对自己有好处的点,将劣势化为优势。 若非之前下毒之事一直在厉子安心里卡着,以沈天舒的医术水平,别说只是个暗卫了,就算十个八个,只要她开口,厉子安也会立刻奉上。 虽然从小培训的暗卫不易得,但是沈天舒这个人,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你若用他做事,那你的一举一动,就等于完全暴露在我的面前了。” 沈天舒自然明白这一点,但是以厉子安之前的所作所为来看,只要他想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他的监控。 与其如此,倒不如直接把一切都摊开在他眼皮子底下,顺便借他的人用上一用。 这可是瑞亲王府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人,可不是花钱就能请得来的。 最关键的是,以暗卫对厉子安的忠诚度,只要自己不做对瑞亲王府不利的事情,谢延就绝对是最得力且能够为她保守秘密的帮手。 “我又不会做对王府、对世子爷不利的事情,怕什么?”沈天舒说罢看看厉子安,又道,“再说,这样不也正好给世子爷省事儿了么。” 厉子安闻言脸上一黑,这人简直蹬鼻子上脸,这是对自己之前调查她表示不满? 她怎么不先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事? 却听沈天舒继续道:“我知道我之前的所作所为,辜负了世子爷对我的信任。如今世子爷肯再用我给王爷治病,虽然是被逼无奈之举,却也能看出世子爷心胸宽阔。 “该解释的话,之前在药谷,我都已经说过了。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想要重新赢回您的信任,关键还是要看我今后怎么做。” 沈天舒说着抬头看向厉子安,道:“我这条命,如今就握在世子爷手里,任凭您处置。” 被沈天舒黑亮水润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再听着她意为投诚却又容易引人遐想的话,厉子安的喉结上下滚动,不大自在地换了个坐姿,连声音都比之前低沉了许多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第159章 辞行 沈天舒辞行前问:“世子爷,不知范公子如今在何处?” 厉子安收拾公文的手一顿,不经意地问:“你找他有事?” “之前去来安县的一路,承蒙范公子照顾,如今要回永州府了,理应同范公子道谢辞行才对。” 自从回到武昌府,沈天舒就再没见过范昱如,连去哪里找他都不清楚,只得向厉子安询问。 “他这几日有别的差事,很忙,你的谢意我会替你转达的。” “那就劳烦世子爷了。”沈天舒告辞道,“如果世子爷没有别的吩咐了,臣女还要去与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辞行。” “去吧!”厉子安头也不抬地说,“太妃娘娘前几日还在念叨你呢!” 沈天舒离开后,厉子安将手里越收拾越乱的公文丢回桌上,从怀里掏出瓷瓶,下定决心,拔开瓶塞,将里面的药粉一股脑倒入口中。 生怕自己反悔似的,端起桌上的半盏早已放凉的茶,一口气喝干。 凉茶的涩混着药粉的苦,让厉子安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 他皱眉盯着桌上的瓷瓶,抓起来想扔,又犹豫了,最后不耐烦地拉开抽屉,将瓷瓶丢进去,然后“嘭”地一声关上,眼不见为净。 芳馥带着沈天舒去给丰荣太妃辞行,原以为只是走个过场,由太妃身边的嬷嬷进去传句话,然后太妃赏赐些东西便是了。 没想到丰荣太妃却直接吩咐宣沈天舒入内。 进入内殿才发现,陈老封君也在太妃这里。 “子安说你今个儿要过来,我特意把陈老夫人叫上过来等你,免得你再去她那边跑一趟了。”丰荣太妃待沈天舒行完礼就把人招呼到自己身旁道,“你上次你给陈老夫人开的药,吃着着实有效,我眼瞧着她如今越来越好,几乎都不怎么咳了,今日再给她看一看,最好能把病根儿去了,不然总复发也是遭不住。” 陈老封君虽然觉得自己这病也有些年头了,去根儿似乎有些不太现实。 但是之前沈天舒开的药方,吃了的确见效很快,而且最近这段时间都没有再犯。 所以听得丰荣太妃这样说,她也忍不住用期盼的眼神看向沈天舒。 “陈老夫人咳喘这个毛病也有些年头了,恐怕一开始没有引起重视,到后来就落下了这个病根儿。 “这些年经常复发,迁延不愈,也着实有些伤了根本,现在想要去根儿,怕是很难了。” 沈天舒说着,放好脉枕,给陈老封君诊脉。 上次的药十分对证,吃了一段时间如今情况已经好转许多。 如果这病从一开始犯就下力气治好,再精心调养一阵子,说不定还能断根儿。 可如今陈老封君的年纪在这儿摆着,本来各脏器就已经在不断走向衰弱,能够彻底治标都已经很难得了,想要除根儿,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老封君闻言虽然有些微的失落,但是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加上年纪大了,许多事儿也都看开了,所以并没有太过失望。 倒是丰荣太妃颇有些遗憾地追问:“那除了吃药就没别的办法了?” “药也不能一直吃。”沈天舒想了一下道,“我给陈老夫人开几道药膳的方子,回去换着吃上一段时间,养一养肺阴。虽然除不了根儿,但是只要注意调养,平时多注意,尽量让它不复发不就好了。” “这话说得极是,还是你有办法。”丰荣太妃说着扭头对陈老封君道,“我跟你说,天舒这孩子说话我就是喜欢,而且她开的药膳方子也好得很,上次给我写了几个,不但效果好,而且味道也好,药味一点儿也不浓,不想外面那些人做的,一股子怪味儿,吃一口就够了。 “我这吃了也就两个多月吧,还真是能看出见效来。别的不说,我的胃口比以前好了不少,夜里也睡得好了,不像以前似的,动不动后半夜就醒了,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可熬人了。” “原来是因为吃了药膳,难怪我看您最近的气色的确是越来越好。您别说,像咱们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吃得香睡得好比什么都强。” “可不是么,睡不好吃什么补什么都没用,若不是药膳这东西不能乱吃,我早就叫人做了给你送去了。 “这回好了,天舒给你写几个,回去叫人换着样儿地给你做。别舍不得,坚持吃才有效,一会儿看看你都需要什么药材,到时候我叫人准备些上好的给你带回去。” “多谢娘娘这么记挂我这个老太婆,不过我也都这把年纪了,家里孩子也都大了,如今最要紧的,也就是保重自个儿身体了,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一提起这个话题,丰荣太妃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很快就从药膳聊到陈家的第三代上头去了。 沈天舒趁机去一旁,写了几道滋阴养肺的药膳,又将陈老夫人的丫鬟叫过来,细细交代了一番。 从丰荣太妃的宫中告辞出去的时候,沈天舒收获了一堆赏赐,陈老封君也给她准备了不少礼物。 跟瑞亲王妃告辞之后,沈天舒又收到了长长一份礼单。 这么多东西,怕是要再添两辆骡车才能装得下。 好在厉子安早就安排好人手送她回去,东西多少也用不着她操心。 在王府这一圈儿辞行下来,已经太阳西斜。 沈天舒终于回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刚一进屋就见沈云蕙迎上来问:“大姐,咱们是明天回去么?” “恩,明天上午就走,你房里东西收拾好了么?” “大姐放心,杨嬷嬷今个儿特意过去看着她们收拾的,都弄好了。” 沈云蕙虽然很想念平娘,但是一想到回去就要面对许氏和沈云瑶,又忍不住心里头发慌。 于是下意识地跑来寻找安全感。 沈天舒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行了,明天还要赶路,回去早点睡吧,等咱们到家了,咱们姐妹还有的是时间相处呢!” 沈云蕙很快想明白了沈天舒话里的意思,知道自己回去之后,有事可以随时去找她帮忙,这才重新露出笑容,高高兴兴地领着丫头回房去了。 第160章 庶务 务 永州府,沈家。 因为冬天下了几场大雪,天气一直冷得很,所以今年永州府入春也比往年来得晚一些。 都已经过了二月中旬,外面却还是凉沁沁的。 沈仲磊早晨起来之后,正坐在桌边等着摆饭。 平娘见状,趁机上前道:“老爷,今年花朝节,您看咱们府上要怎么办?” “就按照往年惯例办就是了,这种事也要来问我?”沈仲磊一听就皱起眉头,晨起的好心情也被破坏了大半。 今年是他在永州府任上的第六个年头了,按照大齐三年一考、三考为满的规矩,他今年即将迎来六年的再考。 而且年后老家来信,也说到今年是第六个年头,如果能够表现出色、做出些亮眼的政绩出来,就不用继续在永州府熬上三年,可以提前入京述职,不出意外是能够升迁的。 为此,沈仲磊对今年格外重视。 去年冬天是永州府百年难遇的严冬,又遭遇雪灾,永州城内都有人家房子被雪压塌,周边村镇的情况只会更加严重。 年后,沈仲磊便一直忙着赈灾和救济难民,召集城中富商捐款,帮灾民重建房子,甚至还亲自去了一趟遭灾最严重的村子。 近一个月来,他在永州地区百姓口中的官声极好,却也着实辛苦。 所以此时平娘询问家中琐事,他颇有些不耐烦。 平娘也是无奈,这些事儿原本都该由许氏操持,但是上个月底,许家传来消息,说许毅豪元宵节突然暴毙。 这下可好,原本只是身上倦怠在家装病躲懒的许氏,一下子真病倒了。 沈仲磊原本决定出了正月就把沈云瑶送回老家去,如今因为许氏病得厉害,也没能成行,至今还留在家中。 府中庶务就都落在了平娘头上。 平娘只是姨娘,膝下只有一女,没有儿子傍身,在府里哪里有什么地位,不过比那些个不受宠的下人们好些罢了。 家里那些个关键位置上的管事和嬷嬷,哪个不是许氏的人,又如何会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最近半个月,府中庶务简直弄得一团糟。 平娘不能去打扰重病的许氏,今日硬着头皮来问沈仲磊,没想到还是遭了嫌弃,登时不敢再说什么。 至于往年的惯例,她倒是想拿来参考,可是自打接手庶务那日便找管事要往年的账册,结果至今都半个多月了,却连账册的影子都没瞧见。 沈仲磊根本就不管这些,他一心扑在公务上,对后宅的事儿向来只看结果,平娘这些委屈又能找谁去说? 好在这回儿早饭摆上来了,及时转移了沈仲磊的注意力。 平娘伺候沈仲磊用过早饭,给他换上官服,正准备送他出门去衙门,墨泽一脸喜气地跑进来道:“老爷,大姑娘打发人回来送信儿,她跟三姑娘已经启程回永州府了,算算日子,后天应该就能到家了。” “真的?”沈仲磊听到这个消息,心情终于由阴转晴,“转眼这都一个多月了,可算是要回来了,她们走时带的人也不多,你赶紧跟管家说一声,安排人出城沿着官道去迎一迎。” 他说罢又转身吩咐平娘道:“你赶紧叫人把她俩的屋子好生打扫一番,后天叫人早早把炭盆点上。你还别说,两个孩子从来都没离家这儿长时间,平时天天在眼前儿的时候不觉得,这一个多月看不着,我还真有点儿惦记呢!” “老爷放心,妾身一定好好叫人收拾,迎接两位姑娘回家。”平娘见沈仲磊此时心情不错,试探地问,“老爷,既然大姑娘回家了,后宅的庶务,妾身是不是也该交还给大姑娘打理?” “她小孩子家家的,又没管过这些……”沈仲磊闻言有些犹豫。 平娘又道:“老爷,不是妾身不愿意出力,可妾身毕竟只是个姨娘,算不得正经主子,如今家里病得病、禁足的禁足,妾身才赶鸭子上架地管了几日,如今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回来了,再这样终归不合适。 “而且妾身僭越地跟您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大姑娘今年已经十七岁,也是好议亲的年纪了,按理说早就该学着如何操持庶务了,不然以后嫁去婆家,什么都不会成什么样子。到时候人家不但笑话大姑娘不懂规矩,还得笑话咱们沈家不会教女儿。” 沈仲磊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连沈天舒的婚事,都因为有老家的母亲操心,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如今听平娘这么一说,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仔细再一琢磨,却又有点儿不是那么回事儿。 虽然他还没嫁过女儿,但是从小在老家也是看见过自家姐妹议亲嫁人的。 一般从十三四岁起,母亲就开始把人待在身边,教她们如何记账查账,一年到头各种年节该如何操办,人情往来该如何准备礼物、拿捏分寸。 这些都是要在婚前学会的,不然难道成亲后再去跟婆婆学? 这些本该由母亲操心的事儿,沈仲磊一直没怎么往心里去,但此时听到平娘这样说,不免对许氏多了几分怨言。 即便许氏只是继母,可沈天舒对生母根本没有印象,尚未记事就开始由许氏照顾。 这些年来,沈天舒对许氏也一直十分尊重孝顺。 但凡许氏多用点儿心,两个人处的好,跟亲生母女又能有多大区别? 沈仲磊从来没奢望许氏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是连平娘都懂的道理,许氏难道会不知道? 明明知道却还这般怠慢,实在有些太说不过去了! 如今许氏病得厉害,沈仲磊再怎么生气,也不能直接去质问,但是心里却已经开始有所不满。 平娘见沈仲磊自己已经开始若有所思,便没有继续添油加醋,只是乖巧地垂下头,帮他整理着官服的腰带。 “等天舒回来,就让她学着管家吧。”沈仲磊临走前,终于决定道,“夫人如今病着不便打扰,你在旁边帮衬着些,顺便也把云蕙带上,也该学着接触这些事务了。” 第161章 千防万防 “含巧姐姐,夫人的汤药熬好了。”小丫鬟端着托盘进屋,托盘上放着一碗黑褐色冒着热气的汤药。 闻了大半个月的汤药味儿,如今念巧一闻到就觉得胃都跟着翻腾。 想到许氏每天早晚都要喝这么一大碗,念巧就更能理解,为何她如今脾气越来越坏。 念巧深吸一口气,从小丫鬟手里接过托盘,转身进了内室。 许氏听到脚步声,眼皮都不抬就直接用虚弱的声音道:“端出去,我不吃!” “夫人,您身子还没好利索,不吃药怎么能行呢!”含巧尽量将声音放轻放柔,“按时吃药才能早点儿好起来!” 含巧刚靠近床榻,许氏突然睁开眼,一把将她手中的药碗打翻。 “啊——”汤药泼了含巧一身一手,好在为了好入口,已经晾至温热,并不是滚烫。 “我说我不喝,你是听不懂人话么!”许氏虽然震怒,声音却依旧十分虚弱,“这药我越喝越没力气,怎么好起来,我看你们分明是想药死我!” “夫人怎么会这样想,家里上下都为您的病悬心,姑娘天天在床边侍疾,给您看病的大夫还是老爷特意着人去武昌府请来的呢!”含巧胡乱擦拭了一下|身上手上的汤药,还得耐着性子好生解释劝慰,“如今没有您管家,家里上下都乱作一团,大家都盼着您赶紧好起来呢!” “狗屁大夫!就是个庸医!”许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如拉风箱一般,“不是说让你们去请潼娘子么?人呢?永州府才多大,这么多天了,找个人都找不到么?” “夫人,潼娘子最近这段时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老爷撒出人手到处打听,却连半点儿线索都找不到……” “废物,都是废物!”许氏骂完下人又骂起沈仲磊来,“你们就糊弄我吧!我看他是巴不得我赶紧死了,好给他的新人腾地方!” 含巧听到这话吓了一跳,赶紧扭头环顾屋里,见屋里没有旁人,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可如何是好!老爷昨个儿不是刚来看过您,还劝您放宽心好生养病么!” 许氏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双眼发直地听着帐顶,冷笑道:“生气?我都要死了,我还管他生不生气? “当年嫁给他的时候,我才十八岁!成亲当晚,他说会一辈子对我好。为了这句话,我上伺候父母,下照顾幼女,这些年还为他生儿育女,可是他呢?他心里何曾有过我的位置? “我不如她貌美,不如她温柔,也没有她的学识和才情,但是我再怎么不好,这十几年来,陪着他走过来的人是我,跟着他吃苦的也是我! “我现在人老珠黄了,他也越发不待见我了,如今娘家也怪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给我一碗毒药,喝下去来个痛快,好过如今这般软刀子割人地折磨我……” 含巧听许氏越说越不像话,终于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大着胆子凑近,伸手一摸她额头,果然热得烫手。 “来人啊,快请大夫,夫人发热了!” 听到含巧的话,外间下人们登时乱作一团。 许氏刚病倒的时候还好,大家各司其职倒也安稳。 可如今眼瞅着许氏的病一直不见好转,下人们就渐渐慌乱起来。 屋里屋外都是许氏的人,万一许氏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 运气好一点的,兴许会被留在沈家,但是好差事就甭想了,要么被发配到角角落落去做杂役,要么干脆被打发到庄子上去。 运气不好的,怕是就要直接被发卖出去了。 这些担忧的情绪在下人之间飞快蔓延,让大家都心思浮动,有些甚至都开始提前琢磨出路了。 含巧在屋里喊了一嗓子,听得外间居然无人应诺,气得快步走出内间,看着外面乱作一团的丫鬟们皱眉吩咐道:“乱什么乱,清韵去请大夫过来,清雅,你进屋守着夫人,清婉,你赶紧去兑些温水,给夫人擦拭一下|身子,换身儿干爽的中衣。 “还有,昨晚值夜的是谁?今天早晨谁伺候的梳洗?夫人发热怎么都不知道?一天天养你们这些个吃闲饭的有什么用,出了事一个都指望不上!等我回去换身儿衣裳,回来再一个个跟你们算账!” 即便被泼了一身酸苦的汤药,含巧依旧是正房屋里下人们的主心骨。 在她一番安排和责骂之后,众人倒是都镇定下来,被分配到差事的人自去做,其他人便留在外间待命。 含巧换好衣裳回来的时候,大夫正在给许氏施针,沈云瑶眼泪汪汪地在一旁守着。 她冲清雅使了个眼色,将人唤至外间低声问:“刚才夫人没说什么胡话吧?” 清雅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小声道:“给擦身换衣服的时候说了几句,说表少爷的死都怪大姑娘什么的…… “奴婢不敢多听,换好衣服赶紧喂夫人喝了几口水,又给夫人额上搭了块凉帕子。 “好在大夫来了之后,就没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含巧闻言这才放下心来,轻舒了口气道:“做好的,等回头夫人身子好起来,我替你跟夫人请功,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含巧姐姐。” 看着清雅脚步轻快地下去了,含巧的心情却依旧十分沉重。 许氏这病,半个多月来反反复复,一直就不见什么好转,换了好几个大夫,看来看去最后得住的结论都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许氏的心病是什么,是许毅豪的死。 谁还能让许毅豪活过来结她的心病不成? 许氏一直在家养病还不知情,但是含巧已经从家里其他下人口中听说,如今永州城里可以说是谣言满天飞。 因为许氏从去年腊月就开始对外称病,如今过完年非但没有好起来,反倒还越病越重。 所以城里就渐渐有了许氏病入膏肓快要不行了的耀眼,甚至有人已经物色好人选,帮沈仲磊再次续弦牵线搭桥。 为此,含巧特意将许氏房里内外的下人们叫到一处,下了死命令,这些谣言,半个字都不许传进许氏耳朵里。 只可惜,她管得住屋里的下人,却防不住沈云瑶这个小祖宗。 第162章 拎不清 沈云瑶原本正趴在许氏身上小声啜泣,看到含巧进来,原本还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瞬间决堤。 “含巧姐姐,娘这到底是怎么了,该不会真的不行了吧?” 含巧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捂住她的嘴,把人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姑娘可不敢说这样的话,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云瑶却哭着摇头道:“可是我听她们都说娘要不行了,还、还说爹已经准备娶新人过门了,到时候我就要跟沈天舒一样,变成没娘的孩子了。” 一想到沈天舒这些年在家受到的欺负,沈云瑶的眼泪就越发控制不住,手里的帕子都被她哭湿了。 “姑娘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浑话!”含巧闻言气道,“肯定又是那起子不学好的,在姑娘面前乱嚼老婆舌头。若是叫奴婢知道是谁,看不把她的皮揭了!” 沈云瑶闻言眼神立刻飘忽起来,心虚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正眼看含巧。 含巧忍不住心下叹息,二姑娘好歹也十几岁的年纪了,被夫人养得骄横跋扈不说,偏还只会窝里横,但凡遇到点儿事,就什么用也顶不上,只知道哭。 虽然心里这样想,含巧还是不得不打点起精神,宽慰沈云瑶道:“外面那起黑了心肠的人,不过是想看咱们府上的笑话,或是有自个儿的小算盘,所以才会传出这样的话来。 姑娘天天陪在夫人身边,夫人的情况如何,姑娘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就是因为表少爷的事儿,所以有些倦怠、没精神罢了,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了? “只要夫人能放宽了心,再调养调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所以这些浑话,姑娘以后可万万不敢再说,若是被夫人听见,岂不不让她心里更加难受? “姑娘如今该多陪着夫人说说话儿,给夫人宽心才是。” 沈云瑶抽抽噎噎地点头应了,在含巧的服侍下洗了脸,重新擦了面脂,上了胭脂,这才回到内室。 好在经过大夫的施针,许氏的高热渐渐退下,人也终于睡得安稳了。 含巧这边刚把大夫送走,回来就见屋里多了个人。 沈云瑶房里的琦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见到含巧看向自己,下意识地瑟缩起肩膀,往后退了半步。 含巧见状蹙眉,再看沈云瑶坐在床边,屁股上像是长了钉子一样,左挪右挪地坐不安稳,一双眼睛不断地瞟向含巧。 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差在脑门上贴四个大字——快来问我了。 含巧开始并不想搭这个茬儿,但架不住沈云瑶越凑越近,人都快贴到她脸上来了。 她不得不开口问道:“二姑娘有什么事儿?” 沈云瑶立刻压低了声音道:“含巧姐姐知道么,沈天舒和沈云惠马上就要回来了!而且爹还准备将后宅的事儿交给沈天舒管!” 含巧闻言一愣,她这些日子全部心思都扑在照顾许氏上面,对家里其他事情的关注的确少了许多,完全不知道沈云瑶说的这件事。 她有些怔愣的重复道:“大姑娘和三姑娘要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沈云瑶见她的茫然不似作伪,是真的不知此事,不由得撇嘴不满道:“你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我身边的人消息灵通!” 含巧瞪了沈云瑶身后的琦玉一眼,自己刚才就出去那么一会儿,定是这小蹄子过来给沈云瑶通风报信的。 沈云瑶还在不住嘴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爹可真是偏心,娘病了之后,把管事的权利交给平娘,如今她一回来,就忙不迭地叫她来管! “我也是他亲生的女儿,不过只比沈天舒小两岁,他怎么不说交给我来管? “我虽不是他原配所出的女儿,却也不是继室带过来的拖油瓶,可他眼里就只看得见沈天舒,我就是个多余的……” 沈云瑶滔滔不绝的同时怕是都忘了,她如今还是背着禁足的惩罚的,若不是许氏病倒,她早就被沈仲磊送回老家,跟着沈老太太学规矩去了。 如今不好生想想怎么照顾和陪着许氏,一天到晚分不出个轻重缓急,脑子里只知道琢磨这些没有用的。 再联想到年前沈云瑶做出来的那些蠢事,念巧立刻熄了想跟她说几句掏心窝子话的念头,最后只道:“姑娘,如今最要紧的并不是那些,而是夫人的身体。只要夫人好起来,要把管家的权利收回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虽然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沈云瑶心里头就是不服气。 尤其这次沈天舒跟沈云蕙一起去瑞亲王府赴宴,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得了丰荣太妃的青眼。 一想到等她们回来,指不定要怎么在自己面前炫耀显摆,沈云瑶就浑身都不自在,巴不得她们在路上出点儿什么意外,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沈家才好。 沈云瑶一心认为,沈仲磊之所以要将管家权交给沈天舒,肯定是因为丰荣太妃的缘故。 “也不知那小蹄子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手段,竟然巴结上了太妃娘娘。”沈云瑶一直觉得自己比沈天舒更会讨人喜欢,却错过了这次机会,让沈天舒拔得头筹,越想越是替自己委屈,“若非父亲不肯让我出门,这样的好事儿,还指不定落在谁脑袋上呢!” 她这儿正嘟囔个没完,只听外面有二门上的婆子来报:“含巧姑娘,老爷打发人来报信儿,说大姑娘和三姑娘的车驾已经进城门了,不消一会儿工夫就能回到府上了。” 沈仲磊叫人来传话的意思倒也好懂。 两个女儿出门这么久回来,无论许氏生病与否,按照规矩都该先来拜见。 可许氏如今病着,两个女儿又都不是她亲生的,总不能真的满面病容、蓬头垢面地见人。 提前打声招呼,也好让下人们帮着梳洗收拾一番。 沈云瑶听到这消息却眼珠子一转,趁着含巧回房帮许氏梳洗的功夫,带着琦玉就溜出去了。 第163章 显摆 从武昌回永州府的一路上,明玉都拉着明绣在忙着赶工,五天工夫,硬是用丰荣太妃赏的衣料和兔皮,给沈天舒赶制出一件新的披风。 一开始沈天舒就说她们,这样在马车上做东西,当心把眼睛累坏了。 明玉偏偏还一大堆道理说:“姑娘来的时候,咱们也没想到会在武昌府待这么久,箱笼里带的都是冬天穿的大氅。 “如今已经开春儿,那些衣服穿起来又厚又笨重,最要紧的是,穿上肯定得热出汗来,自然该再做一件才是。” 沈天舒拿她没有办法,便随她们去了。 这会儿到家准备下车了,只见明玉取出包袱里的斗篷,轻轻抖开。 斗篷用的是水红色带银色暗纹的料子,领口袖口和下摆处镶的都是太妃赏的兔毛。 兔毛并不算稀罕东西,但是太妃娘娘赏的,自然与那些凡俗之物不同。 这兔毛也不知是什么品种,锋毛竟然带着隐隐的银色光泽,在光线的变换下如水波流转,格外好看。 明绣独出心裁,在斗篷下摆处绣了几只憨态可掬的玉兔,配上内里马面裙上的花草云纹,显得格外活泼灵动。 斗篷红白互相衬托,大气好看,格外显眼。 穿上之后,水红色的衣料将沈天舒面色映得格外红润。 领口一圈兔毛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晕,衬得她面上似有一层珠光流转般,把明卉和明绣都看直了眼睛。 就连平日看惯了她这张脸的杨嬷嬷都忍不住夸:“这件披风真是好看,衬得姑娘跟那月宫里的嫦娥似的。” “咱们又不是出去赴宴,只是回家罢了,何必弄得这么夸张。”沈天舒无奈地由着她们几个人摆弄。 “姑娘这话就说错了,就是因为回家,才要特意打扮一番。”明玉撇嘴道,“您是不知道,老爷着人送奴婢去武昌府的时候,二姑娘那话说得那叫一个酸。今个儿咱们回来了,自然要让她好生看看,陪着太妃娘娘去过庙里礼佛回来的,就是不一样了!” 虽说之前在歹徒面前救了她,可如今明玉想起沈云瑶就一肚子的气。 明玉当时奋不顾身地救沈云瑶,是怕她万一受伤,自家姑娘回去受罚。 谁知沈云瑶脸皮居然那么厚,还以为明玉想要“良禽择木而栖”。 沈天舒离家去武昌府之后,沈云瑶曾三番两次地叫人给明玉送外伤药膏和滋补食材,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希望明玉能够投靠沈云瑶。 沈云瑶此举可算把明玉恶心坏了,她不但拒收了所有东西,还趁着瑞亲王府来人的时候,直接找个借口跟着去找沈天舒了。 这件事,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但是心里对沈云瑶的厌弃也早就到达了顶峰。 这边车队驶入角门,停在二门外,明玉一下车就看见沈云瑶带着琦玉在二门里面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奴婢见过二姑娘!”明玉故意放大音量上去问好,笑着说,“二姑娘是听说我们姑娘和三姑娘回家,特意过来迎她们的吧?” 沈云瑶本来还躲躲藏藏的,没想到明玉这般眼尖,还一口就给她叫破了,干脆带着丫鬟走出来。 她刚想数落明玉大呼小叫不成体统,就看到二门外的夹道内停了长长一溜儿的马车。 “哪儿来的这么多马车?大姐离家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东西吧?难道是在武昌府买东西买太多了?” 明玉刚放好脚凳,正准备扶沈天舒下车,听了这话立刻应道:“这二姑娘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姑娘在武昌府,一直陪着太妃娘娘在寺中礼佛,哪里有功夫出去逛街采买。 “后头多的这三辆马车,里头装的都是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送的东西。为此王府还特意多安排了几辆马车送我们姑娘回来呢!” 琦玉见沈云瑶脸都被气红了,忍不住冲明玉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我们姑娘去了,说不定赏赐还能再多出好几车呢——” 说话间,明玉已经扶着沈天舒下了马车。 看着沈天舒周身的穿戴打扮,沈云瑶有种她出去一趟回来又变好看了的感觉。 尤其沈天舒身上的披风,随着她的动作珠光流转,沈云瑶从来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皮毛。 明玉见她眼睛都看直了,待沈天舒下车站定后,故意蹲下|身帮她整理着其实根本用不着整理的下摆,得意地说:“这斗篷上的料子和兔皮都是太妃娘娘赏的,奴婢孤陋寡闻,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兔皮……” 如果说之前明玉把东西都退回来不肯收,沈云瑶还能勉强解读为她胆子小不敢背主。 这会儿她若是还看不出来明玉的心之所向,那可就真是傻到家了。 沈云瑶听着明玉说话,简直句句不离太妃和瑞亲王府,不知怎么显摆好了,心里莫名有种被人背叛了的感觉。 凭什么自己三番四次主动跟明玉示好,甚至许给她一堆今后的好处,可明玉宁可半跪在沈天舒脚下帮她整理衣摆,也不肯帮自己做事! 沈天舒由着明玉发泄了一下情绪,然后在她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轻咳了一声打断道:“二妹妹,我回来的路上听说母亲的病还没好,一直记挂着,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母亲吧!如今我们都回家了,姐妹间这些话,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沈云瑶此时本来已经激烈了一肚子的火,听到沈天舒这话瞬间炸了,抬手上前就要去推沈天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的是时间慢慢说,你是说我娘已经快要没时间了么?” 沈云瑶的发作突如其来的毫无预兆,所有人都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明玉和明卉一起上前挡在沈天舒面前,将她跟沈云瑶隔开。 沈天舒连着坐了几天车,其实已经很疲惫了,实在没力气跟沈云瑶斗这种拉低自己水平的嘴。 她回身见沈云蕙已经下车走到自己身边,伸手拉上她,在明玉和明卉的掩护下,绕开发疯的沈云瑶,径直进了二门。 第164章 两眼一抹黑 因为年前被贼人掳走之事,沈云蕙本来就有些惧怕沈云瑶,此时见她气急败坏地模样,吓得更是死死抓住沈天舒的手,整个人紧贴在她身边,恨不得把自己藏在她身后,不要被沈云瑶看见。 沈云瑶看见后更是气恼,怒道:“沈云蕙,原以为你是个老实的,这么多年竟是我看走了眼,这扒高踩低的事儿,你做得还真是熟练啊!” 沈云蕙整个儿身子都在发抖,她不仅仅因为害怕沈云瑶,而且也担心沈天舒会被这些话影响。 这些天来,她是发自内心地觉得,大姐才是真正待她好的人。 她恨不得抬手堵住沈天舒的耳朵,不想让沈云瑶的话,破坏两个人如今好不容易和睦起来的姐妹关系。 “怎么着,看人家攀上瑞亲王府的高枝儿就赶紧巴巴儿过去,立刻忘了自己这些年跟狗似的跟在我屁股后面摇尾巴的样子了?” 沈云瑶的话越来越刺耳,沈云蕙连自己什么时候落下泪来都不知道。 她只觉得沈天舒拉着自己的手越来越冷,越来越僵硬。 沈云蕙根本没有勇气抬头去看沈天舒的表情,她自暴自弃地在心里想,身为一个庶女,兴许自己命中注定就不该社奢望什么姐妹亲情。 不如就把在武昌府被沈天舒教导、维护和关心的这段时光,当做是一个稍微有点长的美梦。 如今回家了,梦也该醒了。 想到这里,沈云蕙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 但是她的手却没有如预想中般在寒风中孤独地跌落,而被沈天舒反手握住。 “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穿得太少了?” 沈云蕙这才发现,她刚才感觉到冰冷、僵硬,根本就不是是沈天舒的手,而是她自己的。 沈天舒说着,抬手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沈云蕙肩头:“今年开春儿晚,如今天儿还凉着呢!伺候的人怎么也不上点儿心,不知道给你多加件儿衣服。” 柔软轻薄的披风落在肩头,沈云蕙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比沈云瑶还清楚这件披风是什么来历,光是太妃赏的料子和皮毛就已经很难得了。 更不要说明玉和明绣这几日的日夜赶工。 晚上在驿站或是客栈投宿的时候,都能看到明玉和明绣头对头地坐在油灯旁赶工。 沈云蕙每次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都忍不住放慢脚步,想要多看几眼。 这么好看的披风,她看着自然也喜欢,但是心里明白这不是自己能享用得起的东西。 可是如今这件披风,竟然就这样被大姐披在自己身上。 沈云瑶年纪小,身量还没长开,个子比沈天舒矮了一头还多,披着她的披风不免就有些太长,下摆都拖到地面了。 沈天舒并不在意,沈云瑶却心疼得不行,双手使劲儿在身上蹭了两下,擦掉刚才掌心的冷汗,这才小心翼翼地轻提起披风,不再理会沈云瑶的胡言乱语,美滋滋地跟在沈天舒身后。 虽然双手提着披风,不能与沈天舒牵手,但沈云蕙此时的心情却雀跃得不行,脚步都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披风帽子上坠着的白色毛球随着她的走动一跳一跳,从后面简直像个活泼的小兔子一般。 沈云瑶发了一顿脾气,非但没人理会,还被人晾在了二门口。 看着周围走动的下人们躲闪的眼神,她尴尬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天舒跟沈云蕙回到后宅,准备各自回房去换衣服,然后一起去给许氏请安。 分开之前,沈云蕙眼巴巴地看着沈天舒问:“大姐,一会儿谁先换完衣服,谁就在这里等着好不好?” “行,去吧!” 目送沈云蕙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之后,沈天舒才转身往双棠院走,边走便问明玉道:“夫人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过年那会儿不是装病的么?怎么还能真把自己装病了?” 明玉闻言低声道:“姑娘去武昌府了,所以有所不知,元宵节过完后没多久,就有人送了一封家书过来,夫人看完就晕过去了,后来听说是表、许毅豪没了,应该是打那之后就没好起来吧!” 听到明玉说起许毅豪,沈天舒才突然想起,之前在药谷的时候,厉子安好像曾提到过,许毅豪在家因马上风而死。 看来自己之前的提醒,许毅豪根本没往心里去。 如果回去之后好生休养生息,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就丧了命。 许家几代单传的独苗,还没成亲就死了,也难怪许氏病倒了缓不过来。 沈天舒收回自己神游的思维,只听明玉刚刚结束了自己的絮叨。 “……后面的事儿,奴婢就不清楚了。” “不过是个人渣,死不足惜。”沈天舒淡淡地评论了一句,这件事便算是揭过去了。 沈天舒这边虽然揭过去了,杨嬷嬷却对明玉十分不满。 元宵节之后没几天,明玉就跟着王府的侍卫去了武昌府,所以对这件事也只知道个开头,后面这些日子的情况就也毫不知情了。 明玉走后,院子里就只剩蕊儿和觅儿两个小丫头。 她们本就是刚从外面采买回来不久的,在沈家一无人脉二无关系,天天闭门不出,能把院子守好就已经不错了,也不能要求她们别的什么。 于是回到房中,杨嬷嬷便抢先一步打发明卉进屋伺候沈天舒更衣,将明玉留下来说话。 “嬷嬷,有什么事么?” 杨嬷嬷瞥了明玉一眼,道:“你还问我有什么事?当初把你留下看家?你真以为就是让你守着院门在屋里待着呢? “一是姑娘心疼你伤没好利索,二来就是为了万一家里出什么事,回来之后有人能提点几句。 “双棠院里除了我,就只有你是个老人儿了。结果你可倒好,自己拍拍屁股去了武昌府,只留下两个什么都不懂,连家里人都还没认全的小丫头,能顶什么用?在屋里闲着打苍蝇么? “你自己看看,如今姑娘回来,对家里这些大事小情,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第165章 您这是要逼死我么 她们两个人说话,沈天舒在房里听得一清二楚,但是并没有开口帮明玉说话。 她对明玉的偏疼,来源于刚刚醒来之后的患难与共。 那个时候的她悲痛欲绝,身边只有明玉一个人。 内心的惶恐不安加上身处困境,很容易就会把一直跟在自己身旁、不离不弃的明玉划归到自己人的范围之内。 但是在武昌府时明玉耍性子的一幕,终于让沈天舒拨开遮挡在自己眼前的感情因素,看清了明玉身上的问题。 明玉到底不是家生子,之前跟着原主,成天忍气吞声地过日子,更是没有学过这方面的东西,遇到事儿的时候,难免想不周全。 主仆二人想要继续长久地走下去,少不得还是要立规矩的。 所以杨嬷嬷管教明玉,沈天舒并不打算插手。 好在明玉也不是恃宠而骄的人,即便得了沈天舒的信任,对杨嬷嬷依旧十分尊重。 她此时也觉得杨嬷嬷说得在理,这件事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老老实实地垂头领了教训。 “嬷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动过脑子再做事。” 杨嬷嬷训完明玉,转身回房找出几块尺头,用个包袱皮儿包起来往腋下一夹,准备出去找人打探一下消息。 沈天舒刚好换完衣裳出来,见状阻拦道:“嬷嬷不用着急,到时候自然会有人送消息上门的。” 杨嬷嬷琢磨了一下道:“姑娘说的可是平娘?” 见沈天舒点头,杨嬷嬷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提醒道:“平娘到底是夫人陪嫁带过来的,姑娘也别太相信她了。” “嬷嬷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沈天舒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头上的首饰也取下来大半,“如今夫人卧病在床这么久,下人们肯定都乱套了,咱们刚一回来就四下打探,若是落在有心人眼里,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倒不如以逸待劳,先观望一下再说。” 杨嬷嬷闻言不免汗颜,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还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家想得周到。 沈天舒跟沈云蕙换好衣服去正房给许氏请安。 门帘子刚一掀开,一股混着浓重药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虽然天气已经渐渐转暖,外面枝头也开始萌发新芽,但正房屋里依旧围得密不透风,东隔间内更是摆了好几个炭盆。 许氏这会儿已经醒了,但是热度还没完全退下去,蒙着两层被子正在发汗。 “女儿给母亲请安。”沈天舒带着沈云蕙上前行礼问安。 沈云瑶早她们一步已经回来,自然也将刚才二门口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跟许氏告过状了,此时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等着看热闹。 许氏眼皮抬也不抬,有气无力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快二月底了,你们心里还有这个家么?还知道回来啊?” 沈云蕙闻言想要解释,被沈天舒用胳膊肘轻碰一下,悻悻地闭上嘴。 沈天舒道:“母亲教训得是,母亲生病在床,我们不应在外耽搁,该尽早回来在床边侍疾才对。” “侍疾?我还能指望得上你们?”许氏中气不足,说话十分缓慢,显得更加阴阳怪气,“我虽然没生你们,可终究是你们的母亲,有些话,我明知道说了你们不爱听,我也不得不说。 “你们两个都是女孩儿,以后早晚是要嫁人的,在家里还能再待几年?等以后成亲了,你们就算想回家多待几日怕是都不能够了,所以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收收心吧!别在外面都待野了!” 对于许氏的话,沈天舒一直恭恭敬敬地听着,时不时还应诺一声,说许氏说得太多了。 哪里还有之前在二门口那种远在云端的高冷模样,倒弄得许氏想发作几句帮女儿出气都师出无名,话说多了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行了,你们两个都下去吧,眼前人多了我心里烦得慌。” “母亲好生养病,我们晚上再来看您!”沈天舒闻言起身道,“女儿那边有些药材和滋补品,是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的赏赐,品相都是极好的,回头我着人收拾一下,给母亲送过来……” 沈天舒一提太妃和王妃,立刻又捅了沈云瑶这个马蜂窝,她“嗡”地一声就炸了。 “沈天舒,你看看清楚,这里是沈家,不是瑞亲王府。被太妃留下住了几日有什么了不起,看把你给狂的,张嘴闭嘴就是太妃娘娘,王妃娘娘。我劝你清醒清醒,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二妹妹怎么能这么说,这些东西都是各地给瑞亲王府的贡品,是寻常人家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所以我才想着拿来给母亲用,这难道也有错么?” 沈天舒太清楚如何激怒沈云瑶了,她只需睁大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看过去,沈云瑶就已经快要原地爆炸了。 “瑞亲王府那么好,有本事你能留在王府,这辈子都别回家——” “沈云瑶,你给我闭嘴!” 沈仲磊铁青着脸,大步从外面进屋。 平娘颔首低眉地跟在他身后|进屋,视线飞快地从沈天舒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沈云蕙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安心。 沈仲磊进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指着沈云瑶道:“最近看在你母亲生病的份儿上,我是不是又太给你好脸色看了?” “爹,我……”沈云瑶委屈得都要哭了,“明明是大姐回来之后,张嘴闭嘴就把瑞亲王府、太妃娘娘挂在嘴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得了太妃娘娘的青眼一般,我听不下去了才……” “且不说舒儿有没有像你说的这样,就算说了又如何?这难道不是事实么? “沈云瑶,你是不是又忘记年前是为什么给你禁足,连王府的元宵宴都不让你去的了? “我告诉你,等你娘病好了,你就赶紧给我收拾东西滚回老家去,让你祖母好生给你上上规矩,免得以后嫁到别人家去给沈家丢人。” 最后这句话说得着实太重了些,沈云瑶再跋扈,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受不了地哭着跑了出去。 “老、老爷——您、您这是要逼死我么——” 许氏说罢,一口气没上来又厥过去了。 第166章 迫在眉睫 许氏突然晕倒,沈仲磊却看也懒得多看一眼,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看来这种吵架,今天也不是头一次了。 眼见屋里下人们乱作一团,沈天舒没办法,只得留下来主持大局。 大夫刚被送回去没多久,这会儿又被请了过来,诊脉之后无奈叹气道:“早就说过,沈夫人的病需要静养,不能动气,如此这般如何能好?” 沈天舒虽然没有诊脉,但在大夫开方子还是凑近看了一眼。 许氏其实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因为许毅豪之死打击太大,郁结于心,无法宣发。 这种毛病说白了,就是那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吃药针灸都是其次,只能治标,无法治本,最多不过能让她舒服些罢了。 归根结底,还是得她自个儿想明白、放得下才行。 沈天舒在许氏房中,一直待到她苏醒过来喝完药,这才回到自己房中。 “姑娘累坏了吧?”杨嬷嬷早就叫人准备好了热水,“不如泡个澡松乏松乏,让明卉给您按一按。” “正好,刚在正房屋里出了一身汗。” 许氏屋里着实太热了,连沈天舒这样平时怕冷不怕热的人,都待得出了一身的汗,里衣都被打透了。 她这边刚准备去洗澡,平娘却出乎她意料地早早儿过来了。 似乎明白沈天舒的诧异,平娘一进屋便先道:“大姑娘,妾身是奉老爷之命来的。” “父亲有什么事打发下人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麻烦姨娘特意跑一趟?” 沈天舒无奈只得重新坐回椅子上,先接待完平娘再说。 平娘笑着道:“这事儿怕下人说不清楚,还是该妾身来才好。 “这不是如今夫人病着,家中没个主事的人,大姑娘不在家这些日子,老爷便将家中庶务暂时交给妾身管着。 “那日听说大姑娘要回来,妾身便立刻与老爷说,这府中的庶务,还是交给大姑娘管做最是稳妥,妾身到底不是正经主子,临时管一管倒也罢了,时间久了终归名不正言不顺的……” 平娘笑着说了一堆的话,暗搓搓地想给自己邀功。 只可惜沈天舒坐在上头,只淡淡地听着,一直没有什么反应。 平娘有些尴尬,讪笑着话锋一转道:“妾身还忘了说,这次去武昌府,三姑娘多亏了您照顾,对您实在是感激不尽……” 里衣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浑身汗湿让沈天舒比平时更没有耐心,懒得再跟平娘兜圈子,直接打断她的话道:“云惠是我妹妹,我照顾她天经地义,不知姨娘同我道得是哪门子的谢?” 平娘之前觉得沈天舒从未管过家,应该不懂这些庶务,所以想在她面前表一表功,没想到沈天舒却丝毫没信。 此时站在一旁的杨嬷嬷开口道:“平姨娘,我们姑娘坐了好几日的车回来,又在夫人床前侍疾,已经很是劳累了,您若只有这些话要说,那什么时候说都是一样的,您说是不是?” 平娘见杨嬷嬷这话相当于在下逐客令了,不得不如实道:“大姑娘明鉴,如今眼瞅着要到花朝节了,老爷当天要出城劝农祈丰,家里这边还什么都没有准备。 “老爷让妾身去看往年的账本,循例操办。可老爷哪里知道,家里那起子下人都是什么德行。 “妾身不过只是个姨娘,又没儿子傍身,在这个家里,妾身能指使得动谁?谁又何曾把妾身放在眼里? “说句也不怕姑娘笑话的话,妾身接手庶务到现在半月有余,竟连账本的一页纸都没看到过。您说说看,这让妾身上哪儿去循往年的例呢? “幸亏姑娘赶在花朝节之前回来了,里里外外这些事儿,少不得就要劳烦姑娘操心了,正好也震慑震慑那些都快把自个当主子了的管事嬷嬷们。” “花朝节?”沈天舒闻言一愣,“今年的还没过么?” 花朝节,顾名思义,最开始是为了纪念百花生日而诞生的节日,民间也有叫花神节的。 这个节日没有固定的日期,但基本都是二月,每年会根据各地开春的早晚来定。 湖广一带多在二月十二或是二月十五举办。 原本花朝节并不是什么大节日,不过是在家困了一冬天的人们,在春暖花开的时候结伴去郊外赏花踏青的日子。 但是自打大齐开国皇帝在花朝节增加了劝农祈丰的活动之后,这个节日在大齐便越来越受重视,甚至已经隐隐有超过二月二龙抬头的架势。 农,天下之大本。 这不仅仅是农民的生计问题,也是各地官员一年政绩的根本。 哪怕你这一年破了再多的案子,治下出了再多的进士,有多少个感天动地的孝子节妇,可只要是粮食歉收、饥荒遍地还没有正当理由的话,那你脑袋上的乌纱帽,恐怕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这样下来,渐渐潜移默化的,每年的花朝节就成了开春之后头一项大事。 不仅官员和农户们重视,城里人也渐渐把花朝节当成一个正儿八经的大节日过了。 每年这一天,外出踏青、进城赶集的人摩肩接踵,各种赏花会、游园会也不甘其后。 永州城的各大行会也会出钱扎花车游街庆祝,晚上还有花灯会,好不热闹。 “今年冬天冷,开春的也晚,所以老爷找人算了之后,把花朝节定在了二月二十五。” 沈天舒一听,今个儿都二十一了,可不是迫在眉睫了么,真是回家了也不得消停。 “杨嬷嬷,你出去传个话,今晚各房晚膳都用过之后,让后宅的下人们一并到我院里来,我先看看究竟是怎么个章程再说吧。” 平娘见杨嬷嬷出去了,立刻一脸神秘地凑近些对沈天舒道:“大姑娘,您怕是还不知道夫人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吧?” “不是说因为表少爷过世的事儿伤心过度么!” 沈天舒身上汗津津地难受,不适地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心下暗道,如果平娘这样卖关子,只是为了说许毅豪死于马上风,就立刻叫人把她撵出去。 第167章 大杀器 “大姑娘,您是不知道。夫人这场病啊,说是因为表少爷的死,可那不过只是表面上的说辞罢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再疼爱的娘家侄子,到底也不是自个儿亲生的,何至于为此就这样一病不起? “要说真正的缘故,其实是因为许家人把表少爷的死都怪到夫人头上,说都是因为夫人送给表少爷几个年轻美貌丫鬟,天天勾着表少爷寻|欢作乐、胡作非为,所以最后才…… “哎呀,大姑娘您是没看见,信里那些话脏的呀,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写出来的,真是落在纸上都糟蹋了纸。 “许家老两口更是在信里说要与夫人断绝关系,让夫人今后不要再回娘家了,他们也只当没生养过这个女儿,大家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 “所以夫人连信都没看完,只看到这里就直接厥过去了。” 平娘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些年夫人对娘家如何,家里上下哪个不清楚。最后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您说换成谁能受得了? “夫人晕过去之后,房里乱作一团,下人自然要去给老爷报信。 “结果老爷回来看见信里的内容,当场就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夫人醒过来之后,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之后老爷就搬到前院儿,再也没回过正房住。 “如今两边都憋着气儿呢,不然以老爷的人品性情,无论如何也不会看着夫人晕倒还拂袖而去。 “要说这许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也真是心狠,夫人接到信之后,就立刻打发人回家查看情况,结果许家连人都没让进门。直接就给撵回来了。 “也难怪夫人堵心,病情也时好时坏的,只是这关系,怕是再难修复了。” 沈天舒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可没有平娘那么多感慨,道:“许家如今硬气,是因为手里还有钱花,等以前攒下的银子都被儿子败光了,家里揭不开锅了,他们自然就会上赶着来修复关系了。” 平娘闻言一愣,可再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她是许氏的陪嫁,虽不是许家的家生子,但是在许家做了几年下人,对许家上下众人的脾气性情还算了解。 许氏刚嫁入沈家的时候,每天在沈老太太手下辛苦讨生活。 上要伺候老,下要照顾小,手头里没几个钱,还要在沈老太太面前立规矩。 那时候许家人在哪儿? 面儿都不朝一次。 后来还不是看沈仲磊高中,选了官,这才开始巴巴儿的贴上来走动。 所以说,也难怪沈仲磊看不起许家,着实是许家的做派叫人看不上。 沈天舒觉得该说的话也都说的差不多了,平娘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干脆直接下逐客令道:“我今日太困乏了,平娘若是没事就先回去吧! “哦,对了,晚上过来的时候,把云蕙也叫上。她今年已经14岁,也该开始慢慢学着接触家中庶务了。 平阳原本就正准备跟沈天舒说这件事,没想到沈天舒竟主动提了,这让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想起沈天舒之前说过,云蕙是我妹妹,照顾她天经地义的话。 平娘这下才算相信,沈天舒是真把沈云蕙当做妹妹来对待的。 “妾身谢过大姑娘。” 她这次谢得诚心诚意,没有作伪,沈天舒坦然受了她这一礼,顺手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吃。 “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可云蕙到底是我妹妹,我娘已经没了,我总不能把自个儿过成个孤家寡人。云蕙今后有个好前程,对我这个做姐姐的还能有什么坏处不成?” 平娘心情大好地走了。 沈天舒也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去洗澡了。 洗去一身汗渍,沈天舒心满意足地伏在浴桶边缘,由着明卉在自己后背上按摩,不时还指点一下位置和手法。 “不要用指尖,把手指屈起来,用指节去顶……位置再往下半寸……这里再用力一点……对……” 随着明卉的按摩,沈天舒都有点儿昏昏欲睡了。 “姑娘。”明玉提着一桶热水从外面进来,“给您加点儿水吧!” “这么快就从家里回来了?怎么没多待一天。”沈天舒听到明玉的声音也不想睁眼,懒洋洋地问。 “姑娘,奴婢回家去才知道,如今城里竟有许多关于府上的谣言。” “什么谣言?” “还不都是因为夫人的病,外面有人说夫人从年前病倒,府上各种请医问药,结果直到现在还是不好,肯定是要不行了。 “有人说咱们府上都已经开始准备办丧事了,还有人说老爷都相中新人,只等夫人过世就要娶进门了,甚至还有人说老爷命硬克妻的,可真是……” 沈天舒闻言皱眉问:“外面这么多谣言,父亲难道都不知情么?” “奴婢听大哥说,这些谣言都是最近两三天才开始从老百姓中传开的,奴婢大哥也是昨个儿跟几个赶车的朋友一起喝酒才听说的。 “老爷这几日都在忙花朝节出城劝农和祈丰的事儿,对这方面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吧。” 听得明玉提到劝农,沈天舒终于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头。 这个套路,似乎有那么点儿熟悉的味道。 如果置之不理,接下来也许很快就会开始有沈仲磊德行有亏,所以才导致去岁雪患,如果由他劝农祈丰,也会让今年庄家歉收之类。 这种无赖招数,低成本,大回报,简直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如果用得时机得当,绝对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大杀器。 而许氏从装病到真病,加上永州百年难遇的雪灾,正好给了这些人机会。 好在如今这个阴谋尚在萌芽阶段,运作得好还是能够破解的。 沈天舒没有心思再继续泡澡了,起身穿好衣服,到书房写了一封信,交给明卉道:“你把这封信送去信安大街,交给谢延。” 没想到,厉子安放到她身边的暗卫,居然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第168章 上位者的威严 “闫娘子,过来吃饭了!”于娟看见账房上的闫娘子走进后厨,赶紧迎上去,满脸堆笑地说,“今个儿大厨做了酸笋鸡汤,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大碗,一直在灶上温着,这会儿还热乎着呢!” “也就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一口了。”闫娘子闻言十分受用,跟着于娟去了后院一间清净的房间。 不多时,于娟端着一个泥炉进来,上面坐着一口小砂锅,锅里的鸡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着小泡儿。 于娟紧接着又给她拿来一盘酱牛肉,一道炒青菜和一碗米饭。 等闫娘子动筷子开始吃菜的时候,于娟才小声问:“闫娘子,刚才有人来传话,说等各房主子们都用过晚膳,就让咱们都去双棠院,说大姑娘有事要说,您在账房上头,消息比我们灵通,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 自从之前郭嬷嬷因沈天舒被撵去庄子上之后,她就告诫过几个还在府上当差的儿女,大姑娘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欺负,他们一个个脑子不够用的,前往不要自个儿去送人头,老老实实地待着,能把现如今的差事保住就是好的。 于娟打小儿就听她娘的话,让她往东绝不往西,所以一直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这会儿听说要去见大姑娘,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闫娘子原本正吃的开心,一听这话,顿时胃口全无,把勺子往桌山一撇,道:“你还不知道呢?老爷如今把管家的差事交给大姑娘了,今个儿叫咱们都过去,想来自然是要立威的。” 于娟一听立威两个字,感觉自己腿肚子都要转筋了,心下暗道,大姑娘该不会拿自己开刀吧? 闫娘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你就是个后厨的小管事,上头还有那么多人呢,就算大姑娘要找人作筏子,也找不到你头上。” 于娟稍稍吃了颗定心丸,心下稍安,紧接着想起之前听说过,闫娘子好像跟大姑娘房里的杨嬷嬷有过节,她又恰好管着后院的账目开支,如今落到大姑娘手里,那岂不是…… 闫娘子似乎看出了于娟的想法,冷哼一声道:“夫人还在呢,我看她敢动我!” 她说罢饭也吃不下了,起身径直离开。 于娟看着桌上几乎没动几筷子的菜和鸡汤,撇撇嘴自己坐下吃了起来。 戌初,沈家几个主子房里都用过了晚饭,离熄灯落锁的时辰还早,是大部分下人比较有空的一段时间,此时基本都来到双棠院,在院子里三五成堆地小声说着话。 “好端端的老爷怎么突然把后宅的庶务交给大姑娘管?该不会是夫人……”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你们还不知道呢吧,夫人怕是要不好了,今个儿都开始说胡话了!” “真的假的?这话可不敢乱说。” “千真万确,你忘了,我家小姑子如今就在夫人房里做丫鬟,这可都是她亲眼所见的。”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格外神秘地说,“我可只跟你们几个人说,光今个儿一天,就请大夫过去了两次。第二次去的时候大夫就说了,夫人这病若是再这样,就难好了……” “不会吧!” “那家里岂不是又要变天了?” “你们想想看,若是夫人快好了,老爷还用特意让平姨娘把庶务交给大姑娘打理?” “虽说平姨娘管得也不怎么样,但大姑娘以前从来都没接触过庶务,说不定还不如平姨娘呢!” “行了,快别说这些了,当心叫旁人听了去。再说,咱们也不是夫人房里的人,操那么多心还不如做好自己的差事。 “说句冒犯的话,就算夫人当真有什三长两短,也跟咱们扯不上关系……家里又不是没有别的主子了,还不是要吃饭,还是要有人伺候?” 几个人正头对头地说着话,忽然觉得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她们赶紧闭嘴,抬起头看向门口,果然是沈天舒从屋里出来了,身后竟然还跟着沈云蕙。 沈天舒穿了件家常的竹青色裌袄,比正月离家时又清瘦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如挺拔的秀竹。 沈云蕙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越发衬托出沈天舒的闲适淡定。 明玉和明卉一人搬了一把玫瑰椅出来,并排放在正房门口。 沈天舒招呼沈云蕙一道坐下之后,轻抬眼皮看向下面站得乱糟糟的人,问道:“怎么,平时母亲找你们议事,你们也都是这么站的?” 听得沈天舒这样说,下面众人有一瞬间的骚乱,然后开始挪动脚步。 虽然所有人都动弹了,但是却也并不积极。 磨磨蹭蹭不说,还有人东晃一头、西晃一头,一副连自己该站在那里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家仗着法不责众的心态,都在等着看沈天舒的反应。 沈天舒没有发火,更没有搬出沈仲磊的命令压人,只道:“过年领红封的时候,我看你们都站得挺好,怎么,没钱拿就不记得了?该不是打量我年轻好欺负吧?” 听了这话,下面的人这才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按照各自的差事和职务高低站好了。 最前面一排几个人,便是后宅各处的总管事了。 沈家来到永州府单过之后,因为人口简单,所以只在前院设了一个管家,后院并没有单独的总管事。 以前郭嬷嬷还在的时候,因为受许氏的倚重,所以她平时做的事情,隐隐有些后院大管家的意思。 但是自从郭嬷嬷被贬去庄子上之后,含巧年轻难以服众,所以处理家中庶务,又变成许氏每日把后宅各处几个管事叫到一起议事的模式。 沈天舒的视线缓缓从院内众人身上扫过。 她的眼中没有什么情绪,但是视线却仿佛带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让下面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子。 本就已经站得很靠后的于娟更是猛地低下头,生怕与沈天舒对上眼神。 此时所有人心中都或清晰或模糊地闪过一个念头,在丰荣太妃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大姑娘看起来好像更有上位者的威严了。 第169章 当众落大姑娘的面子 “今天叫大家过来的原因,想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主要就是说一下近期府中的庶务。” 沈天舒等众人都站好不再乱动之后,才施施然开口。 “母亲的病要静养,不能操劳,庶务之前由平姨娘代管,如今我回来了,父亲想让我历练历练,所以让我暂时接手过来。” 平娘闻言忙道:“都是妾身无能,管得一塌糊涂,只好劳烦大姑娘接手了。” “大家都知道,我这个人呢,其实是很好说话。” 这话一出,下面众人就觉得浑身皮子一紧。 若是搁在以前,大家兴许还会这么觉得。 但是最近几个月,大姑娘早就用行动让众人刮目相看了。 尤其这次去瑞亲王府赴宴,竟然得了太妃娘娘的青眼。 虽说在王府的情况大家不清楚,但是大姑娘回来的时候,那么多的赏赐,还有王府的护卫,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众人私下里都在讨论,大姑娘该不会真的要一步登天了吧? 只听沈天舒在上面又道:“不过我做事,喜欢丑话说在前面。 “我只是临时代管几日,待母亲病好之后,自然是要交还回去的。 “所以希望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大家能好生配合,和和气气地为人,顺顺当当地做事。 “只要你们好好做事,我自然不会找你们的茬儿,但如果谁觉得我好|性儿,非要给我添堵,我也没必要惯着你们的臭毛病。 “别的不说,家里在各处的庄子也不算少,想要安排个把人、十几个人乃至几十个人都不在话下。 “所以你们自个儿都好生掂量掂量,为了给我添堵,把自个儿好好的差事丢了值当不值当。” 沈天舒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清楚,她只是临时代管,今后这摊子事儿还是要交回许氏手里的。 所以她既没有兴趣整顿后宅,也没有把谁撸下来换自己人的打算。 只要安分守己地给她面子,她自然会还你一片和气。 但若是有人非要蹬鼻子上脸,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听沈天舒说到后面,众人自然想起夫人身旁的郭嬷嬷,可不就因为大姑娘被打发去庄子上了么! 大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都开始往于娟身上招呼。 于娟被周围隐晦的视线打量得浑身针刺一般,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平娘站在一旁听得目露惊讶,若非她可以肯定沈天舒从来没接触过庶务,简直要以为沈天舒是这方面的老手了。 一句句话都打在关键点上,不但打消了这些管事们的顾虑,而且也从侧面进行了敲打,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转而投向沈云蕙,见她倒是正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天舒,也不知道能把大姑娘的本事学到手几分。 沈天舒今天把人都叫过来,为的就是敲打几句,给众人紧一紧皮子,之后的事儿就用不着把所有人都留下了。 “几位管事留下,其他人就散了吧,免得耽误了你们的差事。”沈天舒说完看向闫娘子,“闫娘子把去年的账本拿过来查查,看去年花朝节府上都做了哪些支出,今年比着去年的惯例稍微添一点儿便是了。” 闫娘子却依旧如以前对付平娘那般打太极道:“大姑娘,去年的账本早在年底对账之后就收起来了,待小的回去上库房找一找……” 沈天舒开口直接打断闫娘子道:“我只要看账本,至于账本是怎么收拾存放的,往年的账本怎么找,都是你分内的事儿,跟我说不着。” 沈天舒这话说得已经很不客气了,但是闫娘子依旧磨磨唧唧不爽快。 她非但不给账册,甚至还道:“大姑娘没管过家里庶务,自然不清楚这些,咱们府上这么多人,每日琐碎的支出进项不知多少,一年到头账册摞得比人都高,可不是说找就立刻能找出来的……” 其他几位管事闻言,都朝闫娘子投去难以理解的目光。 虽然大家都知道闫娘子与杨嬷嬷有过龃龉,为了当初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她可没少在许氏面前瞎编告状。 但那是许氏管家的时候,如今大姑娘刚刚手握大权,你就这样不配合,这不是当众落大姑娘的面子么! 在悄悄往上头一看,沈天舒果然已经沉下脸来。 殊不知闫娘子此时也是满腹的委屈。 如果账本能拿得出来,她又何苦在这儿跟大姑娘死撑。 着实是去年的账本当真没眼看。 许氏各种挪用银钱去放印子钱或是贴补娘家,加上年底许毅豪来永州府,也添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花销。 这些事儿使得去年的账本如筛子般漏洞百出。 以前每年过完年,许氏都会把放出去的印子钱和利息收回来,这样基本就能堵上大部分的窟窿。 可今年许氏一直卧病在床,闫娘子甚至都没机会问一声账本该如何是好。 沈天舒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训完话,后脚立刻就有人上赶着来给她添堵。 这样的人若是不处置,自己还管什么庶务? 不出今晚就会传得阖府皆知,让她重新沦为后宅下人们的笑柄。 “闫娘子,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自打搬来永州府,就一直是你管账吧?” 闫娘子在沈天舒眼神的压迫下,汗都冒出来了,却又不敢不答。 “大姑娘说的是。” “那就是说,往年的账册也都是你经手的,你收起来的对么?” “是。” “既然如此,我就想问一问,咱们府上想查个账,素来都这么困难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是不是该好生检讨一下自己,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到底是不是真的胜任这份差事呢?” “我……” 沈天舒没有发脾气或是以势压人,思路十分清晰,用一环套一环的问题,彻底把闫娘子问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今天晚上各处上锁之前,把账册送到我房里来。 “实在做不到的话,我也许需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该换个容易些的差事来给你做!” 第170章 如何破局 “是,小的这就去找。” 闫娘子被沈天舒问得一个头两个大,迫于形势,不得不先答应下来。 却听沈天舒道:“杨嬷嬷,你带几个人,跟着闫娘子一起去。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想必是难找得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 闫娘子原想趁着去拿账本的机会,赶紧去找许氏讨个主意。 就算见不到许氏,好歹跟含巧说一声,也算是自己知会过了。 谁知道沈天舒竟然让杨嬷嬷跟着她一起去。 当年,闫娘子看着沈天舒有钱又好糊弄,想把自家妹子弄进双棠院做丫鬟,谁知被杨嬷嬷识破,直接给打发了。 闫娘子自觉丢了脸,便对杨嬷嬷怀恨在心,之后更是没少仗着许氏的信任挤兑刁难双棠院的人。 谁知道风水轮流转,自己竟也有要栽在杨嬷嬷手里的一天。 其他几个管事眼看着杨嬷嬷带上几个粗使丫鬟,簇拥着闫娘子一道去取账本儿了,越发不敢当着沈天舒的面儿造次。 一个个儿不等沈天舒问,便把自个儿管着的一摊子事儿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沈天舒对这个效果十分满意,笑着点头道:‘今天真是辛苦大家了,我管家这些日子,大家还得多多帮衬提点才好。” 她这边话音刚落,明玉就端着一个托盘出来,托盘里放着几只绣工精致的荷包。 “这是我们姑娘给几位管事准备的,大家拿去吃茶!” 几位管事心满意足地收下红包,向沈天舒行礼道谢,然后才出了双棠院。 “这荷包里,至少得有五两银子吧?” “五两!绝对错不了,我这手,比戥子还准呢! “还有这荷包,料子好,绣工也精致,少说也能卖上五百钱。” “家底儿殷实,果然就是不一样。” “行了,快别说了,万一叫人听见,传到夫人耳朵里,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此言一出,几个管事立刻沉默下来,干脆直接分道扬镳,各回各的地盘儿了。 双棠院内,平娘一脸钦佩地看着沈天舒,道:“难怪老爷说让大姑娘管庶务呢,当真是比妾身不知高明了多少。” 沈云蕙立刻接言道:“大姐就是特别厉害,在瑞亲王府的时候,太妃和王妃都喜欢大姐,把那些个自以为自个儿跟王府关系好,其实屁也不是的都比下去了。” “所以三姑娘可要好生跟大姑娘学,有本事走到哪儿都不怕!” “我可没有大姐的本事,我能学到大姐的一半儿就知足了!” 这次瑞亲王府之行,让沈云蕙对沈天舒的崇拜简直到达了顶点,一口一个大姐叫得格外亲热。 平娘开始还怕沈天舒会厌烦,但是见她一直神情轻松,并无不悦之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自打之前被沈天舒贴在耳边,说出了许氏深藏心底的大秘密之后,平娘就不敢再用以前的老眼光看她了。 如今见沈云蕙跟沈天舒相处的这样好,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沈天舒听着平娘跟沈云蕙在旁边一唱一和,说得也都是些家常的事儿,左耳听右耳冒,根本不用走脑子。 她偶尔搭一句话,但即便不搭话,平娘和沈云蕙就已经自顾自说得风生水起了。 二人这是常年待在许氏身边练出来的,挑的还都是讨人欢心的话题,自然让人生不出厌烦之心。 门帘子突然一挑,明卉从外面进来,许是没想到这么晚了屋里还有旁人,脚步一下子就顿在门口。 沈天舒抬头,向她投去询问的眼神。 碍着平娘和沈云蕙在场,明卉不方便开口,只得胡乱找了个借口问:“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奴婢去后厨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平娘在沈府多年,哪里还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 若真是为问宵夜而来,要么早就准备好了,来问姑娘要不要吃;要不就是姑娘饿了吩咐,丫鬟去后厨叫人现做。 哪里会有丫鬟这么直眉瞪眼地来问主子要不要吃,若是要吃再叫人去现做的。 想到这儿,平娘立刻起身告辞道:“今日时候也不早了,妾身跟三姑娘就先回去了,大姑娘累了一天,也早点儿歇着吧。” “闫娘子还没送账本过来呢,干嘛急着走啊!”沈云蕙没有平娘那么敏锐,只想跟沈天舒再多待一会儿。 “今天太晚了,账本送来也没时间看。”沈天舒知道明卉肯定有事儿,所以起身哄着沈云蕙道,“等送来了,我就叫她们好生收着,等你明天来了一起看。” 这下沈云蕙立刻点头道:“好的,那大姐你早点休息,我明个儿再来找你。” 送走平娘母女,沈天舒转身才问明卉:“有事儿?” “姑娘,谢护卫那边有消息传回来。”明卉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沈天舒。 沈天舒抽出信纸展开细看,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她就知道,如今城中的传闻,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谢延不愧是亲王府训练出来的人手,很快就查出线索。 在城里各处散布谣言的人,全都是收了人银钱的。 但是这些最底层的小喽啰,是根本接触不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的,想要寻根溯源,还是有些难度的。 不过倒是问出来一个有用的信息,就向沈天舒之前猜测的那样。 幕后黑手雇这些人散布谣言,不仅仅是想要败坏沈仲磊的名声,最重要的,还是想破坏祈丰仪式。 丰收,是农户心目中的头等大事。 沈仲磊若是在这个时候出状况,一定会失去许多民心。 能使出这样手段的人,肯定也是官场中人,说不定就是跟沈仲磊有竞争关系的人。 沈天舒将信丢进炭盆里,盯着它被慢慢烧透,变成黑灰,脑子里却在飞速转动,思考着这件事的破解办法。 既然对方从散布谣言开始布局,那就干脆从他们的谣言破局。 这样一来,他们后续的安排就会全部被打乱,一切就都不攻自破了。 第171章 三方获益 二月二十三日一大早,沈天舒打发高山去郭家送信儿。 一个多月没有潼娘子的消息,郭夫人早就急得跟什么似的。 之前潼娘子给开的药方,郭欣桐吃了一次之后果然见好,结果想去找潼娘子复诊的时候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郭夫人不敢耽搁,赶紧叫人去城郊庄子把郭欣桐接过来看病。 “娘,我觉得那潼娘子太不靠谱了,说好复诊,结果人就消失不见了,这叫什么事儿啊!我可不想再去找她看病了。” “你这孩子!”郭夫人白了她一眼道,“你自己不是也说,上次的要吃着很见效么,你这毛病这么多年了,家里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用了多少偏方,还为你专门盖了一座温泉庄子,可始终不见起色,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名医,你还耍什么脾气! “再说了,你今后总归是要嫁人的,到时候你这毛病该如何是好?万一再影响生孩子,你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被母亲一顿抢白之后,郭欣桐悻悻地不再抱怨,乖乖地上了马车。 她也只是嘴上说说痛快痛快,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尽快好起来。 其实郭夫人心里对潼娘子也是颇有意见的,说好的复诊都耽误了一个月,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女儿的治疗。 但如今潼娘子是唯一让女儿的病情有所好转的人,她不敢轻易得罪,也怕女儿口无遮拦冲撞了对方。 此时见郭欣桐不再抱怨,郭夫人才放心,拉着她上车直奔潼娘子的住处。 母女俩坐车来到城东仁和大街,只见上次来过的宅子门口,如今挂上了一个匾额。 匾额上只简简单单写了两个字——医馆。 这位潼娘子,也不知是故弄玄虚,还当真是艺高人胆大。 马车刚一停在大门口,就立刻有人迎出来道:“是郭夫人和郭姑娘吧?潼娘子已经在里面等二位了,请跟小的来。” 二人跟着下人入内之后,看到潼娘子在门口廊下等候。 不等郭夫人说话,潼娘子就率先开口道:“实在抱歉,上个月临时出了一些事情,所以困在外面没能及时赶回来。 昨天晚上刚回到城里,今日便立刻让人去请郭夫人和郭姑娘过来复诊。” 潼娘子言辞间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比较低,语气也很诚恳。 有了这样一个态度,郭夫人心里头就先舒坦了许多。 紧接着她又敏锐地发现,潼娘子比上次见消瘦了许多,虽然戴了面具,但是面具下的眸子里满满都是疲惫。 这个发现让郭夫人对潼娘子的说辞也增添了几分信任,想到婆母之前的叮嘱,加上女儿的病还要着落在潼娘子身上,所以她心里的芥蒂很快就平复下来,笑着迎上去道:“潼娘子太客气了,有什么为难的事儿要记得跟我们开口才是,婆母一直叮嘱我们要多多关照潼娘子呢!” “只是一些私事,原以为能按时回来,没想到竟在外面耽搁了一个月。”沈天舒带着人进屋,询问道,“郭姑娘这两次葵水的情况如何?” 一说起这个,郭夫人就忍不住有些激动。 “欣桐吃过潼娘子开的药之后,第一次葵水的时候就有所见效,后来虽然遗憾凑过了复诊,但是这个月来葵水的时候,情况还比上个月还要更好一些了。” 郭夫人说到后面,语气都忍不住有些更咽了。 要知道,自打女儿出了这个问题,她真是天天悬心,生怕影响她今后的生活。 如今眼瞅着潼娘子的药方疗效极好,她一方面心情激动,另一方面也担心自己最后会不会空欢喜一场。 沈天舒在桌子后面坐定,摆好脉枕,先给郭欣桐诊脉,然后又看了看舌苔,询问了她最近的睡眠和二便情况,点头道:“第一次开的药方效果明显,说明是对症的,我根据郭姑娘的情况将方子稍微做一些调整,还是吃六剂,下次葵水来后再来复诊。” 郭欣桐这次的态度比上次和气了许多,加上之前郭夫人的敲打,所以也没有出言刁难。 直到此时听到沈天舒这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道:“我倒是想来复诊,可也得能找到你才行,别回头下个月又找不到人了……” 郭夫人急忙在后面轻轻捅了女儿一下,让她不要再多说什么了。 沈天舒将写好的药方交给郭欣桐,道:“上次只是意外,以后若是我有事外出,会提前告知府上的。” 郭欣桐心道,那不就是说,还是要离开?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但是还不等她说话,郭夫人就已经立刻将说话的主导权抢了过去。 “潼娘子,小女的病,不知是否能够完全恢复正常,今后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沈天舒知道郭夫人担心的是郭欣桐今后的生育能力,所以给她宽心道:“其实郭姑娘这样的情况,在未出阁的姑娘中也不算特别罕见,据我所知的几个病例,用药后都恢复得很好,不会影响接下来的生活。” 郭夫人闻言放心许多,临走前道:“潼娘子,这段时间不光是郭家在找您,知府衙门的人也在到处打探你的消息,今日我们登门,想必也会被有心人发现,不知潼娘子可需要我们郭家帮忙遮掩一二?” 沈天舒道:“多谢郭夫人告知,不过我既然要在永州府开医馆,今后怕是也避免不了要跟官府打交道,既然沈大人一直在找我,不如就由郭家去卖个人情可好?” 郭夫人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看来她其实已经知道府衙再找她,但是主动露面又降低身价,所以想透过郭家帮着递个话、敲个边鼓。 不过这个议题本就是三方获益的事儿,所以郭夫人笑着点头道:“那好,我们就不叨扰潼娘子了。” 送走郭家母女之后,沈天舒却没有留在宅子里等沈仲磊上门。 她吩咐下人道:“若是府衙来人,便说我不出诊,想看病就将病人带过来,否则就另请高明吧!” 第172章 全是漏洞 沈天舒刚到家,杨嬷嬷就迎了上来。 “姑娘,老爷找了那么久的潼娘子,如今总算是有消息了,听说老爷特意派了管家去请人,也是给足了面子。看来这次许氏的病,是要好起来了。” 听语气,杨嬷嬷对此颇有些遗憾。 可不是么,自家姑娘才刚接手管家,如果许氏就这么好起来,岂不是到手的差事还没捂热乎就又被收走了。 “大夫不是都说了,母亲的病是心病,心结不除,病自然难好。”沈天舒说着进屋,吩咐道,“把昨晚找出来的账本抬过来,我看看里头到底有什么猫腻,值得闫娘子推三阻四地不肯交出来。” 虽说家里人口简单,但是家里一年的开支也是不少。 而且沈仲磊身为知府,一年下来各处人情世故,打点关系,居然也都是记在一起的,十几本账摆出来,光是量就足以吓退不少人了。 沈天舒先拿出去年二月份的账本,翻出花朝节的部分浏览了一遍,转手交给明卉道:“把花朝节的部分单独誊抄出来。” 她紧接着开始翻开其余账本。 沈天舒看账本看得极快,她先只看金额栏,找出大笔的支出,再核对前面的项目是否合理,将几处不合理的全部挑出来记下。 沈仲磊素来不管账目上的事儿,后宅也没有能跟许氏分庭抗礼的人,所以这些年来,她一人独大惯了,所以账本记得简直直白得惊人,全是漏洞,没有丝毫遮掩。 沈天舒很快就把几笔有问题的支出挑了出来,几乎每笔都是过千两银子的,加起来一年足有上万两银子去向不明。 “母亲做事也太不小心了。”沈天舒合上最后一册账本,丢回炕桌上。 明玉一脸兴奋地说:“姑娘,咱们把这些送到老爷面前,夫人是不是就……” “你啊,还是太年轻。”沈天舒靠在引枕上道,“这些东西,爹未必就不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就算不知道,那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你以为我一个做女儿的,把这些事情捅出来,他就会高兴了不成?” “啊?”明玉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多,“那、那您还弄这些干嘛啊,岂不是白费功夫。” “咱们不能说,不代表不能交给别人说。”沈天舒心里早已有了打算,但是暂时还不想透露更多,把明玉指使出去道,“你去前面看看管家回来没有。” 管家沈良这会儿刚从仁和大街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老爷,小的连潼娘子的面儿都没见着,潼府的下人说,潼娘子不出诊,不管谁要看病,都得把病人带过去看。” 沈仲磊闻言皱眉:“之前那位潼娘子不是去罗家出诊过么?怎么突然又说不出诊了?” 沈良闻言苦笑道:“这话小的也说了,但是潼府的下人轴得很,就是咬死不出诊,小的也不能带人硬闯不是……” 沈仲磊闻言也没有办法,若是一般的大夫,他说不定还能用知府的身份稍微施以压力。 但是潼娘子却不同,一来她曾经在危急之际出手,救了赵老夫人的命,这让沈仲磊对其十分感激。 二来,并非所有人都像宫立华那般功利,从之前接触潼娘子,到后来因为找人而听说的一些事迹,这位潼娘子非但医术高明,而且并没有什么功利心。 这样的人,一般都比较清高,有自己固有的坚持,不会单单因为强权压迫而折腰。 一个弄不好的话,说不定就要错失一位杏林高手。 这与其他高人还不同,其他人错过了,也许是失财、也许是失去机会,但是杏林高手一旦错过,未来的某一天,代价说不定就会是自己或家人的性命。 沈仲磊想到这些,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后宅正房。 许氏此时还有些低热,人也恹恹地没有精神,躺在床上觉得身上哪哪儿都不舒服,心情更是烦躁得很,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这几日都挨了不少骂。 突然间,一个小丫头从外面跑回来,推开门进来对含巧低声耳语了几句。 含巧闻言面露喜色,赶紧叫人兑了一盆温水,进屋准备给许氏擦洗一下。 “夫人,老爷往后院儿过来了,奴婢给您洗把脸吧!” “来后院儿又如何,又不是来我这儿!”许氏不感兴趣地把头扭向床内,“我难受得很,你少来折腾我。” 她话音刚落,门口的小丫鬟急匆匆进来道:“夫人,老爷进院门了。” 含巧忙趁机劝道:“夫人,老爷既然肯过来看您,肯定就是服软的意思,您可别再呛着老爷说话了。” 许氏闻言也是一愣,赶紧转过身来,催促含巧道:“赶紧的,给我擦把脸,我脸色是不是太难看了?来人,赶紧把蔷薇粉拿来!” 但是哪里还有时间让她梳洗打扮,含巧刚给她擦了把脸,沈仲磊就已经迈步进屋。 沈仲磊进屋之后,却并没有理会许氏,只对含巧吩咐道:“你赶紧带人给夫人收拾一下,换身儿能出门的衣裳。” 含巧闻言一愣,许氏病了这么多日子,如今发热还没完全退下去呢,老爷这是要带夫人去哪里? 她转念想到昨个儿半夜得到的消息,闫娘子那边没守住,去年的账本已经都被大姑娘叫人收走了。 今天见许氏情绪不好,她还没敢把这件事儿告诉许氏呢! 难不成是大姑娘去告状了? 老爷这是要把夫人赶出去不成? 许氏闻言也是一愣,刚才得知沈仲磊过来看自己的好心情登时被毁,崩溃道:“我还没死呢,你就要撵我出去给新人腾地方么?”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新人,哪里来的新人!”沈仲磊的思路瞬间被许氏给带偏了,“大夫都说了让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静养,你天天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含巧闻言赶紧打圆场道:“夫人,您之前不还念叨老爷么,如今老爷来看您了,该高兴才是!” “他哪里是来看我的,根本就是来想把我气死的!” “我若是想把你气死,何必还找潼娘子给你看病!我看我就是吃饱了撑的!” 沈仲磊丢下这话,转身拂袖而去。 第173章 说得太准了吧! 许氏和念巧主仆二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老爷走前说的什么?”许氏不确定地问。 含巧也有些含糊,犹豫着说:“老爷好像是说,找到潼娘子给夫人看病了?” “他是说潼娘子?”许氏又将目光投向周围的下人。 听到的人也是面面相觑,最后迟疑着点头道:“奴婢听到的,好像是潼娘子。” 许氏原本黯淡的眸子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一叠声催促道:“那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更衣。” 含巧一边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和衣裳,一边打发香梅去前面找墨泽偷偷问问情况。 老爷和夫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够僵硬了,若是再弄出什么误会,可就更难和好了。 含巧用热水给许氏擦拭过身子之后,香梅就从前头回来了。 她将更衣的事儿交给其他人,出来低声问:“怎么样?” “含巧姐姐,墨泽说了,的确是找到潼娘子了,不过潼娘子不肯出诊,老爷打算带夫人去登门看病。” 香梅说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若是让夫人知道了,怕是又要生气了。 含巧也没办法,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屋里许氏换好了衣裳,甚至还叫人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将散了大半个月的头发盘起来,人也显得精神了许多。 “含巧,我这儿都收拾好了,你赶紧去问问,潼娘子来了么?” 含巧无奈,只得重新进去,将屋里其他丫鬟都打发出去,自己扑通一下跪在许氏面前道:“夫人,奴婢有件事跟您说,求您千万不要生气。” 许氏皱眉问:“你这是唱得哪一出?难不成老爷根本没找到潼娘子,他就是唬我的?” “不是。”含巧赶紧道,“的确是找到潼娘子了。” “那我生什么气,只要找到潼娘子,我的病很快就要好起来了。” 许氏最近几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潼娘子身上,分明从来没见过,也不知她的信心是打哪儿来的。 “潼娘子那边不肯出诊,老爷派人去请没能请过来,只能带夫人过去看诊。”含巧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盯着许氏的脸色,见她面色陡然一变,立刻飞快地说,“夫人,您先别着急,您听奴婢说。这件事儿上头,老爷真的已经是尽心尽力了,这位潼娘子,既然医术高明,想必也是有些怪癖的,左右都是在城里,离着也不会太远,您也许多天没出过门了,如今外面暖和了,好多早春的花儿都开了,可好看了,您就当出门散散心好不好? “再说了,咱求的不就是赶紧把病治好么,在这么拖下去,您的身子可都让这毛病给拖垮了。 您就算不为自个儿,也该想想二姑娘和少爷才是……” 许氏神色不明地坐在床边,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含巧的话听进去。 含巧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劝上几句。 许氏突然站起来道:“行了,不用说了,不就是去看病么,去就去,叫人备车!” 家里备车准备送许氏去看病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沈天舒耳朵里。 等着沈仲磊亲自陪着许氏出门之后,她也从后门出去,绕到信安大街的宅子里,换好衣裳从暗门过去。 沈仲磊这还是第一次来潼娘子的宅子,只见虽然门口挂着医馆的招牌,院子里却处处精致,丝毫没有医馆的样子,也不似医馆那般都是药味。 不过进入正堂便看到了一面墙的簇新药柜。 高山见沈仲磊的目光在药柜上打转儿,便解释道:“我家娘子刚回来,医馆还在筹备,本来是不接诊的。后来听说是知府大人的夫人生病,我们娘子说,沈大人是个不错的好官,这个诊还是要接的,这才破例一次的。” 沈仲磊心道,自己是从郭家那边听说的消息,郭夫人带着郭姑娘都已经来看过病了,此时又说破例一次,看来这位潼娘子,也未必就是自己所想的那般不染尘俗,怕不是在故弄玄虚,抬高身价吧? 只听高山继续道:“我们娘子也是难,树大招风,今个儿刚给郭姑娘复诊了一次,结果消息就传出去了,刚才还有个罗公子来询问,娘子都让老奴给挡回去了没见……” 高山将沈仲磊一行人引到正堂稍坐,叫人上后面去请沈天舒出来。 不多时,沈天舒戴着帷帽从屏风后走出来,虽然厉子安送的面具很好,但是一下子面对好几个沈家的人,她还是担心会被识破,所以又用上了帷帽。 自打沈天舒进屋,许氏就一直盯着她看。 虽然早就得知潼娘子素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是当轮到自己的时候,却还是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做个大夫为什么要这般遮遮掩掩,鬼鬼祟祟的? 但是此时有求于人,她只能将自己的不满都咽下去。 “哪位是病人,请坐过来。”沈天舒在桌后坐定,看着含巧将许氏扶到自己对面坐下。 含巧刚想开口简单介绍一下病情,许氏却一言不发,直接把胳膊搭在脉枕上。 “潼娘子医术高明,哪里用你多嘴。” 大夫看病本就讲究望闻问切,不让问是什么道理? 沈天舒知道她这是故意刁难自己,倒也不恼,将三根手指搭在许氏的手腕上,轻轻弹动按压几下便收回手,从旁边拿起一方丝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许氏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刚要发作,就听对面传来冷静的声音。 “沈夫人最近是不是白天似睡非睡,晚上睡不安稳,觉得浑身无力,心慌健忘,食欲不振还时常腹胀腹泻? “但是情绪又起伏波动很大,一下子会突然烦躁起来,恨不得大喊大叫来纾解一下,一下子又会突然悲观起来,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和兴趣,恨不得谁都不要理会自己,让你能自己一个人偷偷哭上一场?” 沈天舒一番话说完,许氏跟含巧全都已经听得瞠目结舌。 这、这也说得太准了吧! 第174章 情分都是白扯 她们哪里知道,沈天舒说得大部分内容,根本就不是从脉象中诊出来的,而是在家里打探出来的。 但是在此时此刻,却已经足够震慑住许氏。 许氏的表情立刻柔和下来,说话的声音都软下来了许多。 “潼娘子,您说的可真是太准了,简直跟我的情况一模一样,您说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沈夫人如今是郁结于心引起的肝气郁结、心淤气滞……” 许氏一听到郁结于心四个字,情绪立刻就低落下去。 这个词,她最近听得太多太多,几乎每一个请来的大夫都会这样说,然后后面还会加上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 而最后的结果就是喝药,但是接连换了好几个大夫,喝了不知多少汤药,却始终不见起色。 这让许氏一听到这四个字就觉得十分厌烦。 好在沈天舒刚才那一手算是把她镇住了,所以让她能够勉强忍耐的继续听下去。 沈天舒继续道:“许多大夫都觉得,郁结于心重要的是解开心结,药物不过是辅助,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沈夫人如今的情况,情绪已经明显影响了心、肝,而心肝的淤堵又反作用于身体和情绪上,使得情绪更难疏解。 “就好比即将沉入沼泽的人,你不能只喊让她不要乱动,以免越沉越深,还必须要积极营救,否则凭借她自己的力量,已经没有办法脱离这个困境,必须要有外力的帮助才行。” 沈天舒这几句话,说得许氏瞬间红了眼圈,差点儿当场落下泪来。 她居然在一个大夫身上,体会到了这种被理解,被关心的感觉。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许氏声音有些更咽地问。 “我给夫人开个方子,先疏解心肝的郁结,这方子见效快,吃上一两剂便能让夫人的身体情况大为好转。 “但是这都只是暂时性的,夫人必须配合着吃药,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尽快开朗好转起来,不要总躺在床上,多起身出去活动活动,如今外面春|光正好,多出去看看,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许氏对后面的话丝毫没往心里去,只追问道:“见效很快么?” “是,见效很快,但是如果夫人心结不能解开,时间久了还会再回到老样子,到时候就更难办了,夫人一定要打心里配合才行。” 许氏连连应诺道:“那是自然,我就是浑身不舒服,所以心情才不好,若是身上舒坦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沈天舒闻言点头道:“那好,那我便给沈夫人开药了。” 她说着,提笔飞快地开出一张方子,递给念巧道:“按方抓药,只抓两剂即可,三碗水煎成一碗倒出,再添三碗水煎至一碗,将两碗药混合后,早晚各用一碗。今晚开始吃,明日便会有见效,吃到后天早晨停药。” 含巧生怕自个儿记错了,又重复了一遍与沈天舒核对。 “含巧,你先陪夫人回去吧,赶紧叫人去抓药给夫人煎药服下。” 沈仲磊吩咐过,待含巧扶着许氏离开,这才对沈天舒开口询问道:“潼娘子,只要内子按时服药,后日当真可以出席祈丰仪式吗?” “我虽然没有本事能解开沈夫人的心结,但是这点儿表征,想要立刻缓解还是不难的。”沈天舒道,“只是我也已经把丑话说在前头了,这药的确见效开,但是少不得会对身体有所损伤,但是沈大人执意如此……” 沈仲磊急忙打断她的话,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道:“多谢潼娘子援手,不是沈某狠心,只是每年的祈丰仪式关系重大,承载着永州府所有百姓的期待,夫人若是不能出席,难免会让百姓失望。 “倘若今日生病的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的。好在内子还年轻,身体也一直很好,还望潼娘子帮忙开个调养的方子,之后好生养着,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沈天舒本来也不是真的关心许氏的身体,听得沈仲磊这样说,自然也没必要再劝,还道了声:“沈大人果然如我先前所见所闻一样,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 沈仲磊捧着沈天舒开的调养方子走了,在屏风后面偷听得几乎都快憋死的明玉赶紧出来,好奇地问:“姑娘,刚才您跟老爷说的话,奴婢怎么听不懂啊?老爷不是陪着夫人一起来的么,咱们到得比老爷和夫人还晚,老爷是什么时候跟您说的这些事儿啊?” “城里的流言蜚语日渐曾多,甚嚣尘上,父亲那边自然也得到消息。 “他想如往年一般携夫人出席祈丰仪式,却又怕许氏形容憔悴,反倒助长了谣言。 “所以我上午回家前交代过高山,他自然知道该怎么跟管家说。” 明玉闻言美滋滋地说:“这样看来,夫人在老爷心中的地位也没有多重要。” “自然是没有他的仕途重要。” 对沈仲磊的心态,沈天舒早就拿捏稳了,除了他自己之外,他最关心的就只有仕途、前程,什么妻儿,不过都是些外物。 能帮他锦上添花更好,若是不能,那什么情分都是白扯。 沈天舒摇摇头,起身回到隔壁宅子换了身衣裳,让人把早已养好伤的春兰叫过来。 春兰进门一看到沈天舒,急忙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道:“春兰谢大姑娘的救命之恩,这辈子愿给大姑娘做牛做马。” “快起来吧!”沈天舒示意明玉把人扶起来,“当时的情形,但凡是谁遇见了,也不能坐视不理。 我只是一直担心你今后该如何是好,家里那边也不便回去,总不能真的隐姓埋名跟着我过一辈子。 “我倒是不差你一个人的吃喝用度和月钱,可是你老子娘还都在老家,就你一个宝贝闺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让他们可怎么活?” 春兰一听这话,立刻落下泪来,伏地痛哭。 “行了,好孩子,我知道你孝顺,所以这次来,算是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第175章 狼还没撵走,又招只虎进来 春兰一脸泪水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向沈天舒,不知道她所谓的好消息会是什么。 明玉上前将人扶起来,扯出帕子帮春兰擦去眼泪道:“你先别哭了,姑娘一直惦记着你的事儿,也一直想帮你跟父母团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法子,你好好听姑娘跟你说。” 春兰抹去眼泪,被明玉按着坐在了绣墩上。 沈天舒见她不哭了,这才开口道:“你还不知道,许毅豪死了,正月十五的晚上,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春兰万万没想到,沈天舒说的好消息,居然是这样一个震撼的消息。 她大张着嘴,抬头看向沈天舒,似乎在确认她是不是在骗自己。 “虽然用好消息来形容这件事,似乎不太妥当,不过我想对你来说,这的确应该是个好消息。” 春兰不由自主地又流下两行眼泪,捂着嘴更咽道:“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而且因为许毅豪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所以被他带回去的几个丫鬟,你想也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所以说你当初跳车逃命的举动,真的很勇敢也很正确。” “多谢大姑娘,若不是遇见大姑娘,奴婢就算跳车,也逃不出那登徒浪子的手掌心。” “你之前说,觉得自个儿如果回去,给父母兄弟丢人,所以不想回家。如今许毅豪已死,不知道你的想法有没有变?” 沈天舒终于把话题拉回正轨。 春兰有些犹豫,她娘当初把她塞进来,跟着沈仲磊一起赴任,其实也存了想要给她抬一抬身份,以后好说个好人家的想法。 在官家做过事的丫鬟,以后放出去配人,档次自然是不一样的。 但是如今自己非但被许毅豪破了身子,万一出现还会惹得许氏不满。 即便自家老娘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儿说得上话,可是谁又能保证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俗话说得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若是自己就这样隐姓埋名下去,那老子娘和兄弟们,即便不得宠了,也还能安安稳稳地度日。 可如果自己回去了,一旦老娘在老太太跟前失了宠,亦或是老太太驾鹤西去了,到时候许氏身为二房主母,想收拾自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春兰面色变幻莫定,眼神也是复杂纠结,许久之后,才缓缓地将自己这些考量说给沈天舒听。 沈天舒没想到,春兰身为一个丫鬟,竟然能把这些前前后后的事儿都想得这样长远周全。 “那如果我说,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扳倒许氏呢?” “姑娘……”明玉被沈天舒这般大胆的话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去看门外窗外有没有人。 春兰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吃惊的模样,看向沈天舒的眼神中反倒多了几分跃跃欲试,跟纠结的神色互相争抢。 最终,还是跃跃欲试占领了上峰。 “不知姑娘要奴婢做什么?” “我听说你会写字?”沈天舒从怀中掏出几页纸交给春兰道,“这是去年账本上的漏洞,你誊抄一遍,带回老家先找你娘,就说你无意中发现了账本里的猫腻。 “夫人为了不让你把消息透露出去,便故意让许毅豪破了你的身子,还要把你送到许家去,好在半路跳车逃跑,找了个地方养伤,之后再辗转回到老家。 “至于剩下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你娘更了解老太太,她知道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把这件事透露给老太太更合适。 “到时候你就在老太太面前过了明路,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老家父母身边了。” 春兰接过沈天舒递过来的纸,没有急着打开看,犹豫了一下问:“这样就可以扳倒夫……许氏么?” “只是这样当然不够,但是这样已经足够让老夫人来永州府一趟了。”沈天舒道,“后面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 沈天舒见春兰还是神色不明,起身准备回家,临走前道:“这件事我也不逼你,得你自个儿想好了再去做。” 春兰将手里的纸都捏出褶皱来了,回过神来发现房里已经没人了,她急忙转身追出去道:“大姑娘,如果……奴婢是说万一这件事失败了,还望您能拉奴婢家里一把,奴婢实在不忍爹娘一把年纪还要受子女的牵连……” “这个你放心,帮我做事的人,我是绝对不会亏待的。” 春兰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好,奴婢今晚就出发回老家。” “你回去收拾一下,路上不用害怕,我会派人暗中护送你的。” “多谢大姑娘。” 回家的路上,明玉忍不住道:“姑娘,当真要让老太太过来么?奴婢听杨嬷嬷说过,老太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到时候咱们可被狼还没撵走,又招只虎进来。” 沈天舒被明玉的比喻给逗笑了,伏在引枕上自个儿乐了半天。 明玉虽然没得到回答,但是见姑娘难得笑得这样开心,觉得倒也值了。 沈天舒当然知道沈老太太难缠,但是想要扳倒许氏,必须要请出一位更高段位的人来坐镇才行。 至于请来的佛如何送走……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自有解决办法。 …… 武昌府,厉子安翻看着桌上的密折,发现有一份是谢延呈上来的,立刻先抽出来翻看。 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立刻喊人道:“谢柏。” 一名暗卫打扮的人循声入内,抱拳行礼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沈仲磊被人背后造谣中伤一事,你带人去查一下,看看究竟是什么回事,再给永州府那边的暗卫传信,让他们在花朝节的时候关注一下,免得在祈丰仪式上闹出什么事端来。” 谢柏闻言道:“回世子爷的话,这些密信已经是范公子处理过的,只是循例呈上来给世子爷过目而已。” 厉子安闻言一愣,果然往后一翻,发现后面一页上果然有范昱如的批语,如何处理也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烦躁,丢开折子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谢柏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突然又被叫住。 “以后谢延递上来的折子,都直接送到我这里来!” 第176章 快要憋疯了 许氏回家吃了一剂药就大为见效,非但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人也精神了不少,原本因为生病而蜡黄的脸色也好转许多。 午饭前,看着外面阳光正好,许氏竟然还起了兴致,让含巧扶着自己去后花园转了一圈儿,回来之后面上竟带了几分红晕,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是个病人。 这让许氏的心情好了许多,甚至开始亲自挑选明日出席祈丰仪式的衣服。 含巧高兴得不行,一边打开箱笼将开春儿新做的衣裳都翻出来,摊得满屋子都是让许氏挑选,一边连声道:“潼娘子真不愧是连垂死之人都能救回来的神医,夫人这才吃了一剂药,看着竟然就跟病全好了一样。” 许氏心情也不错地问:“我听说,老爷把管家的事儿交给沈天舒了?” 含巧闻言立刻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说:“老爷是说,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着管理庶务了。不过等夫人病好了,管家的大权自然还是要交还给夫人的。” “就先让她得意几天吧,等花朝节过去了再说。”许氏此时身体转好,心情也跟着好转许多,一边拿衣服往身上比量一边道,“我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没必要跟她争这一时的高低。” “夫人能这样想就是最好了!”含巧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里头倒是也想了一下账本的事儿,犹豫该不该跟许氏提一下。 但是转念又想到闫娘子传过来的消息说,沈天舒只找人誊抄了去年花朝节几日的花销,很快就派人把账本送回去了。 含巧每年都陪着许氏查账,深知一年下来账本有多厚,按照闫娘子说的时间,沈天舒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通查剧本。 想到这里,含巧下意识地碰了一下腰间的荷包。 闫娘子送来的五两银子还沉甸甸地在荷包里坠着。、 再想到许氏最近喜怒无常的情绪和明日的祈丰仪式,如果因为自己一句话把她如今这么好的心情和状态破坏了,老爷绝对不能轻饶的。 含巧的脑海中飞快转过这许多的念头,最终决定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笑着陪许氏挑选衣物。 许氏这头对沈天舒的临时管账表现得很是大度,沈云瑶那边却已经被气得头顶冒烟了。 “为什么把我的条|子打回来,闫娘子呢,你叫她过来,我倒要当面问问她。” 看着自己被打回来支银子的条|子,沈云瑶冲着来送信儿的小丫鬟大发雷霆。 “二姑娘息怒,如今后宅都是大姑娘管着,银钱的支取也都是大姑娘说了算,我们娘子也是身不由己啊!” 沈云瑶之前勾结外人掳走自己跟沈云蕙的事儿,即便跟着她们的丫鬟早已被许氏调离,但这件事儿还是在沈府下人间不胫而走。 所以小丫鬟们看到沈云瑶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我去年花朝节也买了首饰,凭什么今年就不行?”沈云瑶记性倒是不差,没有被小丫鬟糊弄过去。 小丫鬟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更咽着说:“回、回二姑娘的话,大姑娘说了,您、您如今还在禁足期间,不能去参加花朝节的出城踏青,所、所以也用不着添置首饰……” 小丫鬟这番话说得磕磕绊绊,但是表达的意思还是十分清晰的。 沈云瑶被气得浑身发抖,拔脚就往外走,准备去找沈天舒理论。 新被许氏提拔上来的贴身丫鬟和玉赶紧拦住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千万别冲动,还请姑娘三思啊! “老爷上次还说,等夫人的病好了就把姑娘送回老家去,如今潼娘子终于回来了,夫人刚吃了一剂药,身子就好多了,今天都能在院子里走动了。 “您这会儿若是再去跟大姑娘冲突,万一再惹恼老爷,到时候连夫人说情怕是都不管用了。 “好姑娘,奴婢知道您委屈,可咱们暂且忍一忍吧!” 沈云瑶最近接二连三地被沈仲磊教训,说心里不怕那是假的。 但是被劝回房之后,她又觉得自己特别委屈。 凭什么沈天舒如今好似扶摇直上,自己却一落千丈! 沈云瑶越想越是恼火,大喊:“和玉,你去给蒋璐和程颖心送帖子,说一个时辰之后,我在酌月楼摆酒请客。” 和玉没想到沈云瑶好不容易想通不去找沈天舒的麻烦了,却还不肯老实在家待着,竟然想要出门! “姑娘,您如今还在禁足呢,这若是出门……” “父亲正忙着准备明日祈丰的事儿,哪里有功夫来看我在不在家,我悄悄出去谁会知道!” 从年前被关到现在,沈云瑶早就快要憋疯了。 之前沈天舒和沈云蕙没回来倒还好,如今让她眼睁睁看着原本自己的小跟班儿变成沈天舒的跟屁虫,看着沈天舒那边人来人往热闹得很,她哪里还坐得住。 她如今不敢贸贸然去找沈天舒的麻烦,在家待着就是生闷气,还不如偷偷出去散散心。 看着和玉一脸为难的模样,沈云瑶柳眉倒竖,问:“怎么着,我如今说话一点儿都不好使了是不是?做这个不行,做那个不让,到底你是姑娘我是姑娘?” 和玉被逼无奈,只得去蒋家和程家送信儿。 沈云瑶用银子买通了后花园看守角门的门子,顺利地偷溜出府,直奔酌月楼。 许氏是酌月楼的常客,所以上到掌柜下到杂役,没有不认得沈云瑶的。 小二在门口看到沈云瑶下车,立刻将掌柜的叫出来招呼。 “沈二姑娘可是稀客啊,有日子没见了。” 掌柜满脸堆笑地躬身迎接,心下却忍不住暗道,看来外面的传言果然不能轻信,沈夫人的病情肯定不严重,否则沈家二姑娘哪里还会有闲心出来吃酒。 “沈夫人的雅间小店一直都留着,从没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进去用过,而且每日都有人扫洒,就预备着接待夫人和姑娘呢!” 掌柜说着将沈云瑶引向二楼,推开最南边一间雅间的门。 沈云瑶对掌柜毕恭毕敬的态度十分受用,此时看到雅间内的确一尘不染,终于颇为满意地点头道:“恩,做的不错,先上一壶茶,一会儿等人到齐了再点菜也不迟。” 第177章 宋氏贵女 茶水很快就端上来了。 一个杏眼桃腮的姑娘也被小二请进屋内,乃是府衙典吏蒋伟忠之女,蒋璐。 蒋伟忠在府衙负责整理文书,为人稳重踏实,较受沈仲磊的重视,加上女儿蒋璐与沈云瑶年纪相仿又会来事儿,这才成了沈云瑶的玩伴。 所以在沈云瑶面前,蒋璐自然不敢拿乔。 她一进门就笑着说:“我前几日还跟爹爹说,许多日子没瞧见沈姐姐了,爹爹说姐姐至纯至孝,一直在沈夫人床边侍疾,如今沈姐姐能得空约咱们出来小聚,想必是因为沈夫人的病大好了吧?” 蒋璐能够一直被沈云瑶当成朋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既会察言观色,说话又得体讨喜,每每都能说到沈云瑶的心坎儿里去。 但是今天,她这个屡试屡灵的法子却难得地碰了壁。 沈云瑶一脸不耐烦地说:“早就叫人去送信了,怎么来得这么慢?” 分明沈云瑶叫人下帖,说得就是一个时辰之后,蒋璐已经提前来了,哪成想沈云瑶来得更早。 但是这话显然是不能说的,否则沈云瑶肯定立刻翻脸。 蒋璐轻咬下唇,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冲沈云瑶举起,调皮一笑道:“都是我不好,在家磨蹭打扮耽搁了时间,不如我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姐姐喝完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本来长得就很可爱,带着些撒娇的语气说话,更是叫人难以招架。 但是沈云瑶近日的心情实在太差,态度非但没有软化,还斜楞眼睛瞥她道:“既然要诚意,那就直接喝酒,以茶代酒是看不起谁呢!” 蒋璐捏着茶杯的手指稍稍用力了几分,但是很快就放下手中茶杯,转身开门招呼小二,送了一壶她们平时聚会常喝的梅酒上来。 “沈姐姐,小璐来迟,跟你赔罪了。”蒋璐说罢,干脆利落地自罚了三杯。 沈云瑶这才勉强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蒋璐给自己斟酒,也不等另外一个人来,就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 二人这边都已经酒过三巡了,雅间才终于响起了扣门声。 不等屋里的人说话,房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一个衣着华丽,头上插金戴银的身影快步进屋,边走边道:“哎呀,明个儿出城踏青不就能见面了,怎么还要提前聚一聚?” 来人是永州府通判程浩东之女,程颖心,也算是沈云瑶在永州府结下的手帕交。 只是两个人好的时候如同一个人,什么东西都能分享,恨不得对方是自己的亲姐妹。 但是往往好不了多久就会吵起来,吵完之后互不搭理,每次都需要蒋璐在其中穿针引线,然后才能握手言和,过些日子就会再循环往复一次。 “其实你刚才派人去给我下帖子,我家里正有客,是不方便出来的。不过后来我一想,大家年纪相近,肯定也不缺话题聊,正好也介绍给你们认识一下,所以就把人带来了。” 程颖心打从门开了嘴就没停,叭叭儿说了一堆话,也不管沈云瑶和蒋璐的反应,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云瑶跟蒋璐都已经有些微醺了,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手势看向门口。 只见一位跟三人年纪相仿的姑娘,莲步款款地走进雅间。 这位姑娘身形端庄,仪态万方。 脚下缓挪,双肩不偏不晃,头上只有珠花微颤,环佩毫不碰撞,没有半点儿响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专门跟着宫里的嬷嬷练过规矩的。 沈云瑶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她之所以请客,就是因为在家处处受挫,想在蒋璐和程颖心身上找回一点儿优越感。 结果程颖心倒好,弄来个比她还大家闺秀的,这不是成心给她添堵么! 这事儿多是蒋璐做出来的,沈云瑶肯定早就起身甩袖走人了。 但是程颖心毕竟是通判之女。 虽然严格来说,程浩东是沈仲磊的下属,但通判除了辅佐知府处理政务公事之外,还有监察之权在身。 所以沈云瑶可以随心所欲地在蒋璐面前耍脾气,对上程颖心却还是要控制分寸。 至于眼前这位被程颖心带来的陌生贵女,出身绝对不会太差。 毕竟宫中的教养嬷嬷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请的,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做到的。 一般来说,能请得到教养嬷嬷的人家,除了皇亲国戚,其余就都是家中有适龄女儿有可能入宫。或是有机会配给世子、郡王等人的。 蒋璐先站起身,冲着来人甜甜一笑,询问道:“不知道这位姐姐该如何称呼?姐姐这身儿衣裳可真好看,这料子我在永州府这边还没见过呢!” “我姓宋,大家可以叫我容倩。”宋容倩自我介绍道,“我是从京城来永州府拜访亲戚的……” 程颖心赶紧插话道:“容倩姐姐是我表姨的女儿,顺天府宋氏,应该都听说过吧?” 沈云瑶闻言跟蒋璐交换了一下眼神。 顺天府宋氏,连沈云瑶都听说过,足以见其名气之大。 宋家乃是经学世家,名宦世家,历经几朝浮沉却依旧底蕴深厚。 即便在本朝初期三代人仕宦不显,但是随着朝中政局变迁,宋家很快抓住机会,重新抬头,很快又跻身于朝政核心之中。 近百年间,宋家有三人出任宰辅,最后一位,便是当朝宰辅宋培同。 宋家如今与皇家更是多有姻亲牵扯,关系越发紧密。 如果这位宋姑娘当真是顺天府宋家的人,那么她跟着宫中嬷嬷学过规矩就很正常,定是被宫中哪位主子看中,准备调|教好了留给皇子或是王世子的。 想到这里,沈云瑶立刻想起沈天舒去瑞亲王府赴宴的事儿。 她心下微微一动,重新抬眼打量起面前的宋姑娘。 这位从顺天府大老远来湖广,该不会是奔着瑞亲王府的王世子来的吧? 沈云瑶越想越觉得没错,看向宋姑娘的目光也逐渐挑剔起来。 眉毛太粗,额头太高,嘴唇太厚……除了仪态上规矩了些,似乎也没什么优点。 难怪放着京城那么多皇亲国戚、官宦子弟不找,大老远跑到湖广来凑热闹。 宋容倩十分敏锐地察觉到沈云瑶眼神有所变化,原本挂在脸上的客套笑容也渐渐收敛起来。 第178章 陈年佳酿 虽然平时在外人眼中,沈云瑶、程颖心和蒋璐三个人走得很近,关系很好,是闺中密友。 但其实蒋璐父亲的官职低微,她自己也有些自卑和软弱。 所以在面对另外两个性格强势的朋友时,她几乎就是个应声虫的角色,甚至会怕自己做的不好会被她们挤出这个小圈子。 她又没有其他什么朋友,所以即便不是那么愉快,却也很想维系这段情谊,很担心沈云瑶会真的和程颖心闹掰。 但程颖心虽然平时表面上对沈云瑶还算尊重,但其实心里一直跃跃欲试地想要别一别她的苗头。 但是她自己比家世比不过,其他地方似乎也没有太突出的优点。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家世显赫的表姐,她恨不得赶紧把人拉到沈云瑶面前显摆。 原本打算明日花朝节,大家出城踏青的时候,就可以大肆炫耀一番。 没想到沈云瑶突然约着小聚,程颖心立刻就按捺不住想炫耀的心,直接把宋容倩带过来了。 没想到还没落座,两个人的眼神就已经快要碰撞出火星子来了。 最后还是蒋璐硬着头皮,开口打破了雅间内的僵局。 “大家都坐下说话吧,我去叫小二进来点菜。” 沈云瑶摆摆手道:“点什么菜,叫他今日店里有什么好的看着上就是了,我娘经常来这家,该怎么上菜他们心里有数。” 宋容倩来之前就听程颖心说过,沈云瑶是知府之女,所以听到她这样说,丝毫不为所动,内心反倒有点儿不屑,觉得沈云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穷人乍富的轻浮。 很快,后厨就端上来四凉四热八盘菜。 沈云瑶道:“上酒!” 小二忙笑着询问:“沈姑娘还是喝青梅酒么?” 沈云瑶之前跟蒋璐已经把那一小瓶青梅酒都喝光了,这会儿虽然表面看不太出来,但其实已经有些飘飘然了,闻言一挥手道:“谁要青梅酒,给我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好嘞!这就来!”小二转身出门,不多时便抱着一小坛酒回来。 “沈姑娘您看,这就是小店最好的酒。您千万别觉得这酒没有名儿没有号的就瞧不上,这可是我们掌柜珍藏了多年的极品。 “这酒是当年咱们湖广一位酿酒大师的惊世遗作,一共只有一百坛,分别留给两个儿子,让他们留作家底儿。 “没成想其中一个儿子,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卖房子卖地都填不上窟窿,最后把主意打到这些酒上头。 “您是不知道,当时都抢破头了,我们掌柜也是运气好,居然是他的债主之一,这才弄了几坛回来。 “别的咱不敢说,但是您可着永州府的地界儿找,绝对找不到比它更好的酒……” 小二还想继续介绍,沈云瑶已经等不及了。 “行,就这个了,开了!” “沈姑娘,小的把话说在前头,这酒可真是不便宜啊!”小二提醒道,“若是开了,可就封不回去了!” “开,怕什么!就算我跑得了,知府衙门跑得了么?”沈云瑶当着宋容倩的面儿,自然不能认怂。 “好嘞!”小二抬手敲破坛口的封泥,露出下面的大红封坛纸。 封坛纸一经撕开,登时便有一股清澈甘冽却又没有攻击性的酒香从坛中钻出,飘进所有人的鼻子里。 此时哪怕这酒香是来勾魂的鬼差,也没有人会舍得离它远去。 “好香!”沈云瑶抢先赞了一句。 宋容倩也微微颔首道:“闻这味道,果然是好酒,少说也得是二十年的陈酿了。 “最难得的是存放了这么多年,还能散发出这样清冽的味道,想必当年酿酒用的肯定是寒潭水或是上等的山泉水。” 小二听得连竖大拇指道:“这位姑娘可真是懂行之人,说得半点儿不差!我们掌柜这坛佳酿存了这么多年没舍得出手,看来就是在等几位姑娘这般识货的人,高山流水遇知音,才不辱没了这坛好酒。” 沈云瑶其实根本不懂酒,除了好香,也根本无法像宋容倩这般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干脆抱起坛子,将几个酒盏全部斟满道:“说这些都没用,酒就是用来喝的,好不好喝,好在哪里,喝了才知道!” 小二上的这坛酒,的确没有骗人,不愧是掌柜的珍藏,入口绵软回甘,顺着喉咙滑落腹中,唇齿间似乎还有酒的香气缱绻流连。 这酒喝着并不辛辣呛口,所以沈云瑶跟宋容倩较劲儿似的推杯换盏,很快就喝下去大半坛。 此时这酒的后劲儿终于上来了。 沈云瑶坐在椅子上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底下像是踩在棉花上,怎么也踩不稳,身子东倒西歪,看什么都有重影。 “我,我这是怎么了!”沈云瑶以前从未喝醉过,完全不明白此时发生了什么。 她伸手想去拿桌上的酒杯,却发现桌边竟然放了一排好几个酒杯。 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却还是一把抓了个空。 沈云瑶气得抬起手臂,在面前一阵划拉,竟还是完美错过了就放在面前不远处的酒杯。 “怎么连个酒杯都欺负我!”沈云瑶一时间情绪崩溃,竟然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起来,“我在家受气还受得不够多么,出来喝酒,居然连个酒杯都欺负我……我娘是继室难道怪我么,是我能选择的么?她是嫡女,难道我不是么?凭什么好事儿都是她的,错都是我的……” 蒋璐见此情形,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姐姐,你喝多了,咱们喝口茶解解酒吧!” 蒋璐跟沈云瑶相处了几年,对她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 她平时最是爱面子,如今竟然酒后当着宋容倩哭诉心事,等她酒醒之后想起来,估计能把自个儿气昏过去。 而身处现场却未能阻止她出丑的蒋璐,想来也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就在蒋璐努力想办法安抚沈云瑶的时候,一旁的宋容倩却突然将头凑过来问:“你,你刚才说的是谁?同父异母的嫡出姐姐?” 第179章 突如其来的惺惺相惜 “你管我说谁!反正没说你!”沈云瑶靠在蒋璐怀里,闻言颇有些不悦地怼道。 蒋璐赶紧帮她道歉:“宋姑娘,沈姐姐喝醉了,她说什么你都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云瑶本来都已经阖上眼睛,似乎要睡着了,突然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跳起来,挥着拳头冲宋容倩大喊:“大家都是嫡女,凭什么爹就总偏向她!我就是不服气!” 蒋璐怕沈云瑶伤到宋容倩,赶紧上前想把她拉回自己身边,还不忘扭头对程颖心道:“程姐姐,你也赶紧把宋姑娘哄回去吧,两个人都喝多了,万一有什么磕碰剐蹭的,明个儿的花朝节还怎么出门!” 程颖心原本正坐在一旁看热闹,闻言觉得蒋璐说得也有道理。 她倒是不介意沈云瑶能不能去花朝节,但是见她如今这幅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万一不小心伤到宋容倩,那自己回家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这里,程颖心才终于起身过来挽住宋容倩的胳膊,娇声道:“宋姐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宋容倩却一把甩开程颖心,上前两步,双手将沈云瑶的拳头捧在掌心里,声音更咽地说:“沈妹妹,我太能明白你的感受了,我也有个这样的大姐,她只比我大三岁。 “从小到大我都活在她的阴影底下,不管我做什么,祖父母、父亲眼里就只看得见她! “好像只因为她从小没了娘,就必须要身边所有人都把她当宝贝似的捧着,凭什么呢?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凭什么啊!”沈云瑶也激动起来,“她娘又不是被我害死的,爹也不是她一个人的爹,那也是我爹啊!” “可不是么,宫里赏的软烟罗,我那么喜欢,爹却不管不顾,说一句大姐要准备嫁妆,就都送去大姐房里了!我只比她小两岁,难道我不需要准备嫁妆么?” “我爹天天夸她字写得好,夸她读书抄经,却对我熬夜绣的荷包不屑一顾。字写得好能当饭吃么?连根针都没拿过,爹就只会纵着她!” “大姐就会在我爹面前装可怜、博同情,一有什么事儿就立刻哭她死去的娘,我爹马上就什么都妥协了,真是晦气死了……” 程颖心和蒋璐分立左右两边,本来是要来把二人分开的,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见刚才还恨不得把对方灌醉的两个拼酒的人,此时居然越凑越近,干脆把椅子拉到一起。 两个人手拉手,头对头,你一句我一句地控诉着父亲对长姐的偏疼和对自己的不公。 说到伤心处,二人直接尽弃前嫌,抱头痛哭。 最后宋容倩更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云、云瑶,你、你放心,明、明个儿只、只要你大姐敢、敢去郊外踏青,我,我一定帮你出一口恶、恶气……” “那,那咱们一、一言为定。” 两个醉鬼磕磕绊绊地说完,眯着眼睛,摸索着勾住了对方的小拇指,做了个约定。 蒋璐无奈地说:“程姐姐你赶紧带宋姑娘回去吧,我送沈姐姐回家。” 出了酒楼,被初春还有些料峭的晚风一吹,沈云瑶彻底醉死过去,沉甸甸地压在蒋璐跟和玉身上。 和玉之前一直没有进去伺候,而是在楼下等候,这会儿看到沈云瑶醉成这样,吓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沈姐姐只是喝醉了,回去喝点醒酒汤睡一觉就好了,没事的。” “可、可是姑娘如今正被老爷禁足在家,今天本就已经是偷着出门了,现在醉成这样,若是被老爷知道了,那可就完了。” “禁足?”蒋璐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 和玉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然说漏了嘴,眼泪掉得更急了。 蒋璐只好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也不会问沈姐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把沈姐姐平安送回去。” “多谢蒋姑娘,你可真是好人。”和玉努力把沈云瑶大部分的体重分担过去,让蒋璐能够省点力气。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这条路如果回去还能再行得通么?” “应该可以吧。”和玉有些不确定,“那门子早就被我们姑娘买通了,应该能悄悄放我们进去吧!” 蒋璐当机立断道:“那就还走那个门!” 她帮着和玉把沈云瑶弄上马车,一路来到后院角门门口,和玉下去轻轻叩门,跟里面说了几句,叫门很快就打开了。 马车入内,一直驶到二门口就无法再进一步了。 和玉又不想惊动院子里的婆子们,那群婆子的嘴比棉裤腰还松,今晚知道的事儿,不用过夜就会穿得阖府皆知。 蒋璐只好跟和玉一边一个,继续架着沈云瑶,专挑避人的路走,好不容易终于来到沈云瑶自个儿的院门口。 院门开着,里面格外安静。 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蒋璐跟和玉,此时耳朵里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沈云瑶醉酒后的喃喃自语,丝毫没有发觉里面的异常。 二人架着沈云瑶绕过影壁来到院中,和玉还忍不住嘟囔道:“这群挨千刀的小蹄子,主子不在家就不知上哪儿耍去了,竟都没留个人看家么?连灯都不知道点……” 她的抱怨还没说完,院子四周突然同时燃起了灯烛。 借着灯烛的光晕,和玉才看清楚,院子里的其他人根本没有出去耍,而是齐刷刷地跪在一旁。 再抬头往前一看,和玉的膝盖也突然发软,跪倒在地。 “老、老爷……” 突然间失去和玉的支撑,蒋璐一个人根本架不住沈云瑶,狼狈地摔做一团。 沈仲磊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他觉得自己的怒火都已经顺着发根,一路蔓延到发梢上了。 此时若是有一个半个火星落在他头上,他肯定能比火把烧得还要旺。 训斥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是定睛一看发现蒋璐,当着下属女儿的面,很多话也着实说不出口。 沈仲磊只能强忍着怒意道:“多谢你送云瑶回来,时候着实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家,免得你爹娘担心。” 第180章 从头凉到脚 送走蒋璐之后,沈仲磊立刻吩咐道:“来人,端盆凉水来,把这逆女给我泼醒!” “求老爷息怒——老爷息怒——”院子里跪着的下人们急忙开口求情。 和玉更是膝行几步上前,给沈仲磊磕头道:“求老爷饶姑娘这一回吧,如今早晚的天儿还这样冷,姑娘身娇体贵的,哪里受得住这个,若是病了……” “病了才好呢,说不定就能老实在家待着了!”沈仲磊背着手在门口踱步,指着和玉道,“你也用不着给她求情,你们一个个儿也都不是什么好的,云瑶不懂事你们一院子人也都不懂事?但凡有一个劝着拦着的,能成现在这样?” 看着在地上醉成一滩的女儿,沈仲磊真是越说越来气。 他出去应酬,经常能看到有人醉得不省人事,如一滩呕吐物般仪态全无。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还会有看到未出阁的女儿醉成这样的一天。 “原本今日|你大姐来找我求情,说你已经被禁足那么久,如今你娘的身子也好起来了,明日还要跟我一道出门去劝农祈丰,之前说你在床前侍疾的托词也没法儿再用了。 “若是还不让你出门露个面,外面怕是又要有乱七八糟的谣言了。” 沈仲磊此时说起这话,简直是痛心疾首。 当时沈天舒来找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当即答应,但还是对长女能这样大度感到由衷的欣慰。 所以他在衙门里忙完明日祈丰的准备工作之后,便准备过来看看沈云瑶,找她谈一谈,如果她能真心对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有所悔过的话…… 到底是自己的亲闺女,更何况连沈天舒都率先表示了诚意,父女俩之间又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谁知当他来到沈云瑶房里才发现,人居然偷溜出去,压根儿就不在家! “你看看你自己如今是一副什么样子,你对得起天舒这般大度替你考虑的一颗心么?” 沈云瑶迷迷糊糊似乎听到沈天舒的名字,立刻大着舌头嚷道:“沈、沈天舒在哪儿?速速前来受死!” 她恍惚间睁开眼,便见沈仲磊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若是在平时,看到沈仲磊的脸黑成这样,沈云瑶早就开始瑟瑟发抖了。 但是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 她此时身上热,身下冷,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飘飘然地只当自己在做梦,指着沈仲磊的鼻子就骂。 “爹,你太偏心,你就知道疼沈天舒,我永远都是第二位的! “就连名字,她的都跟我们不一样,凭什么大家都是云字辈的,她却能叫沈天舒! “是不是在你心里,她就是天,我们都是风一吹就散的云彩!” 虽然沈仲磊之前便知道沈云瑶嫉妒沈天舒,但他一直只以为是大女儿太过优秀,沈云瑶又年纪小不定性,所以才会被嫉妒冲昏头脑。 可此时听到沈云瑶这番酒后吐真言,突然间让他有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 原来竟是从名字就开始心怀芥蒂了么? “天舒之所以没有排字,而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年老太太找人算名字的时候,大师说云字与她命格不合,这才求大师单独给算了一个字……” 沈仲磊有些无力地说完这番话,发现沈云瑶根本没听到,甚至已经歪倒在地上又睡着了,还发出阵阵鼾声。 和玉只得俯身拼命磕头道:“老爷息怒,姑娘今个儿全是因为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所以一时兴奋,才出去找朋友庆祝,其实也没喝多少,只是那酒后劲儿太大,出来一吹风就迷糊了……姑娘这会儿说得都是醉话,求老爷看在夫人的面子上,饶了姑娘这一回吧。” 不得不说,明玉这番话着实说到了点儿上。 沈仲磊求着潼娘子帮忙,下了重药,这才让许氏的身子短时间内有了大幅度的好转,为的就是她能出席花朝节的劝农祈丰仪式,让永州府的老百姓看一看,知府夫人好端端的,破一破外面越传越离谱的谣言。 如果今日处置了沈云瑶,一旦传到许氏耳朵里,谁知道会不会又让她受刺激,万一状态再急转直下,他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罢了,今日就先看在夫人病情有所好转的份儿上,先饶过她一次。 “还有你们这些院里的人,别以为今天我不追究,你们就万事大吉了,今后若是再犯,就连今日的份儿一起罚!” 沈仲磊说完,脚步有些沉重地走出院子。 当晚,前院书房的灯亮了一宿…… 第二天,沈天舒天不亮就起床,叫上早就安排好的家丁和衙役,带着早就准备齐备的祈丰用品,来到前院书房。 “爹,您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沈天舒一副根本不知道昨晚沈云瑶院中发生过什么的样子,“早知道昨晚我就让杨嬷嬷给爹送些安神汤过来了,我昨晚喝了一碗,早早儿就歇下了,一晚上睡得可熟了,连梦都没做。” 沈仲磊则正好相反,昨晚一夜辗转难眠,此时一张脸简直可以说是黯淡无光,眼下的青痕也是清晰可见。 他俯身洗了把脸,擦干之后看到沈天舒已经在身旁小几上摆出一排瓶瓶罐罐,立刻身子后仰,皱眉问:“天舒,你这是要干嘛?你爹我是个大老爷们,又不是你们小姑娘家,涂什么胭脂水粉啊!” “爹,这可不是胭脂水粉,再说了,您自个儿看看镜子,这张脸有多憔悴?您若是这样去劝农祈丰,万一有人说你不恭敬不尊重怎么办!” “那也不能擦胭脂抹粉啊!”沈仲磊依旧是一脸抗拒。 “都说不是了,您在榻上躺好,头朝我这边,我给您揉一揉,疏通一下经络,整个人看上去都会精神不少的。” 这话配上她那张容光焕发的脸,当真是极有说服了。 沈仲磊最后耐不住沈天舒的软磨硬泡,还是依言躺下。 沈天舒蘸取亲自调制的药膏,从头开始给沈仲磊按摩起来。 第181章 晒种祈丰 沈天舒按摩的手法熟练,配合她专门配的膏药,凉凉的让人十分舒服。 沈仲磊只觉得眼皮渐渐发沉,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爹,该起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仲磊被唤醒,吓得一下子坐起身来问:“我怎么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爹,不用担心,我帮你看着呢,你只睡了一刻钟,来得及。” 只有一刻钟么? 沈仲磊有点儿惊讶,他刚刚被叫醒的时候觉得原本昏沉沉的脑袋一片清明,有种饱饱地睡了一觉的感觉。 “爹,我叫丫鬟进来帮你梳洗一下,我去看看早饭送过来没有。” 沈仲磊梳洗穿戴好之后,对镜整理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原本晦暗的面色,此时看起来竟好了许多。 看来刚才沈天舒的按摩着实管用。 沈仲磊从房间出来,外间桌上刚刚摆好热腾腾的早饭。 鸡丝粳米粥,麻酱卷,牛肉烧饼,板栗红豆饼……再配上几碟小菜。 沈天舒在旁边道:“今个儿一大早就要出门,祈丰仪式也需要挺长时间,所以叫后厨做了些吃了之后暖身子抗饿的东西,回头我再让人装些方便吃的点心带着,万一饿了可以垫一垫。” “你想的很周到。” 想起昨天喝得烂醉回来的沈云瑶,沈仲磊不禁心中感慨。 同样都是女儿,做人的差距为什么就那么大呢? “至于云瑶那边,你就不用操心了。” “爹,可是……”沈天舒根本没有替沈云瑶说清的意思,但是姿态还是要做出来的。 果然,不等她的话说完,沈仲磊就一摆手打断道:“行了,不用说了,你好心替她说清,只可惜她烂泥扶不上墙。” “爹昨晚该不会是为了跟云瑶生气才通宵未睡吧?”沈天舒一脸惊讶,仿佛根本不知道沈云瑶那边昨晚发生了什么。 “快别提她了。”沈仲磊觉得自己刚舒服一些的脑袋又有要隐隐作痛的趋势,赶紧打断了沈天舒,“家里过节的各种准备都做好了么?” “是,虽然时间有些紧,但是经过昨个儿一天的忙活,已经基本比照去年的成例都准备好了。 “上午您跟母亲一起去郊外祈丰,我带着云蕙跟大家去城外踏青。 “出去吃的东西也都叫后厨备好了,您和母亲那边结束之后,就可以直接过来。 “下午咱们一道回家,晚上城里会有花灯会,府衙的花车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鲜花容易枯萎,所以需要下午才能开始往车上布置,我都已经安排好负责的人,天黑之前肯定会准备好的。” “好。”沈仲磊欣慰地看着沈天舒,“舒儿真是长大了,做事情都这么有条有理,不再是以前那个跟在身后只会叫爹的小丫头了。” 沈仲磊吃完早饭出门,惊讶地看到门外等着的家丁和衙役。 沈天舒也跟着出来低声道:“爹,听说最近城里似乎有些对咱家不太好的谣言,女儿担心今日祈丰仪式上会出什么事儿,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多带些人更安全一些。” 沈仲磊没想到沈天舒居然还注意到了这件事。 毕竟谣言如今还没有大面积传开,沈仲磊也是两天前才刚刚得知,没想到沈天舒还对此做出了应对。 沈仲磊心头再次闪过一丝遗憾,如果沈天舒不是女儿身,是个儿子该有多好。 他抬手,赞许地拍拍沈天舒的肩膀道:“好,你也赶紧回去吃早饭吧,你们虽然不用那么早出发,却也别去得太晚了,叫别人觉得咱们托大摆架子。” “好,爹只管放心便是。” 沈天舒将沈仲磊一路送到门外,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沈仲磊上车,发现许氏今天的面色,简直可以用红润有光泽来形容。 “夫人今日气色不错啊!”沈仲磊没话找话地说了句。 年前到现在,夫妻俩几乎一直都在闹别扭和冷战中度过。 如今许氏见沈仲磊主动开口,立刻笑靥如花道:“是啊,潼娘子真是妙手回春,只吃了两剂药,我就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只要放宽心,别想太多,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沈仲磊道,“我还找潼娘子给你开了个补身体的方子,回头交代下去,让他们每天熬给你喝。” “多谢老爷。”许氏很久没有得到沈仲磊的关心了,忍不住鼻根发酸,声音也有些更咽。 马车内的气氛难得十分融洽,即便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到了郊外祈丰的花神庙时,许氏下车后还是嘴角上扬,眼中带笑的模样。 原本以为许氏已经病入膏肓,如今居然满面红光,满脸笑意地出现在人前。 许氏今日换上了新做的春装,茶色的长衫大袖配上黛绿色的曳地长裙,显得她整个人十分端庄稳重。 发间簪着一朵白色的重瓣茶花,让她稳重之余又带上一丝妩媚俏皮,可以说是十分得体了。 今日太阳高悬,春风暖熏,正是晒种祈丰最好的日子。 大齐百姓供奉的花神,乃是上清派第一代太师魏夫人之弟子女夷,虽然称为花神,但其实主宰春夏万物生长。 《淮南子·天文训》中有云:“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长百谷禽|兽草木。” 沈仲磊夫妇下车的时候,花神庙的周围已经聚拢了许多百姓。 大家手里捧着形状大小各异的碗,碗里装着自家今年播种的各类种子,等待着祈丰仪式结束,能够供奉到花神庙,祈祷秋天的丰收。 “城外路不好走,夫人当心脚下。”沈仲磊风度翩翩,一路照顾着许氏进入花神庙。 此时吉时未到,二人在偏殿中暂作休息。 突然墨泽快步进来道:“老爷,瑞亲王府的范公子带人来了,说是路过此地,听说今日花朝节晒种祈丰,特来拜见老爷,顺便也跟着一起凑凑热闹。” 沈仲磊见墨泽一边说话一边朝自己使眼色,于是起身对许氏道:“夫人在偏殿稍候,范公子来了,我去接待一下。” 他说完也顾不得等许氏的反应,就快步走出偏殿。 第182章 正有此意 沈仲磊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范公子那边似乎抓了几个人,小的暂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好在范公子并没有张扬,外面的其它官员和百姓都还不知道。” 沈仲磊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思考着这件事情可能的情况。 范昱如出现在这里抓人,究竟是他的私人举动还是公事。 但无论私事还是公事,也不该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添乱,万一影响了祈丰仪式,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仲磊胡乱想着,很快跟着墨泽穿过花神庙的后殿,立刻看到范昱如站在后院一棵树下,他身后有几个人被五花大绑地丢在地上。 “沈大人,咱们又见面了。”范昱如率先开口打了声招呼。 “范公子。”沈仲磊也跟着打了声招呼,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在地上几个人脸上逡巡,确认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沈大人莫慌,事情是这样的。 “我奉世子爷之名外出办事,遇到一伙鬼鬼祟祟的贼人,我怕他们要行不轨之事,就派了一名暗卫跟随,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是要来破坏永州府花朝节的祈丰仪式的。 “确定了消息没错之后,我就带人过来,根据他们的供述,又抓住了几个同伙,便是沈大人如今看到的这几个了。” “破坏祈丰仪式?”沈仲磊闻言心里猛地一紧。 祈丰仪式其实不过是个美好的愿景,对谁都没有妨碍,也不会侵犯到谁的利益…… 若非要说破坏议事对谁有影响的话,似乎也就只有他这个父母官了。 年后家中刚刚来信,说帮他活动运作了一番,只要今年考绩依旧是优,就可以提前离开永州回京述职了。 结果年后先是城中谣言四起,如今竟还有人组织人手破坏祈丰仪式,这根本就是冲着他来的。 想到此处,沈仲磊诚心实意地拱手向范昱如道谢。 “这是多亏了范公子,不然本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残局。” 范昱如赶紧偏身躲开道:“沈大人这就真是折煞范某了。于公您是朝廷官员,一方父母,我不过是布衣白丁,于私您是长辈我是晚辈,这如何使得。 “之前抓住的几个人跟今日抓到的同伙,我会叫人一并送去府衙大牢的。不过目前也不敢确定外面是否还有漏网之鱼,还望沈大人多多留意。” “多谢范公子提点,今日临出门前,小女也担心此事,特意多安排了人手。我原本只当是女儿的一片孝心,不愿驳斥,没想到如今竟真派上了用场。” 范昱如点头道:“范某与沈家大姑娘曾有几面之缘,的确聪颖过人,不然也不会深得太妃娘娘的喜爱。” 说到这里,沈仲磊突然开始打量起范昱如来。 一表人才的谦谦君子,跟沈天舒才貌相当,年龄相仿。 范家也算得上是湖广地区首屈一指的门阀世家,家世上也算不得太过高攀。 于是沈仲磊便突然开口邀请道:“范公子今日帮了这么大的忙,理应好生招待才是,只可惜我一会儿要主持大家晒种祈丰,脱身不能。 但是小女今日跟城中许多青年男女一起去郊外踏青,范公子与他们年纪相近,年前在蒋家的宴请上也见过面。 若是范公子没有其他要务在身,今日过节,不如过去凑个热闹散散心,正好儿也看看我们永州府的花朝节跟武昌府有没有什么不同。 “等我这边忙完过去,咱们好生喝上几杯。” “公事都已经办完,我们本就是在回程的路上了,耽搁一天倒也没什么打紧,既然沈大人诚心邀请,那范某就却之不恭了。” 范昱如本就想找个借口去见沈天舒一面,此时突然得到沈仲磊的邀请,哪里还有不答应的,立刻顺水推舟地应承下来。 其实此时,沈天舒尚在家中准备,根本还没出门呢! 杨嬷嬷和明玉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哪根儿筋搭错了,非要给沈天舒弄出个艳惊四座的效果。 让她坐在妆台前,梳头就梳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成型了,两个人还不是很满意,绕来绕去地端详。 “就这样吧,我看挺好的……” 沈天舒刚一开口,就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堵了回去。 “姑娘,您就是仗着自个儿长得太好看,所以从来都不注意这些。” “挺好怎么够,必须要最好才行。” 觅儿从外面快步进来,到沈天舒身边小声回禀道:“姑娘,果然不出您所料,二姑娘这会儿正到处想法子要出去呢!” “昨晚上醉成那样,她倒恢复得快。” “您是没瞧见,二姑娘的脸色可难看了,脾气也大得很,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求她,反倒都被她给骂了。” 沈天舒叫明玉拿出几吊钱交给觅儿,吩咐道:“这几吊钱你拿着,去给后院那些当值的分一分,就说今日过节,我让你赏给大家的。 记得叮嘱她们,如今老爷夫人都不在府上,大姑娘和三姑娘也马上要出城踏青,让他们各司其职,不得贪杯醉酒,摸牌赌钱。” 觅儿不是很明白沈天舒的意思,但是并没有多嘴多舌,拿着钱就出去分了。 杨嬷嬷见明玉也是一脸不解,便替沈天舒解释道:“后院当值本就不是个什么要紧的位子,如今告诉他们,老爷夫人不在家,姑娘也马上要带三姑娘出城去了,岂不正是偷懒的大好时机? “再加上那起懒汉老婆们拿了咱们姑娘的赏钱,想着今日过节,肯定更没心思当值,铁定要找个地方摸牌赌钱去了。后员无人看守,二姑娘再想出门不就方便了么!” 明玉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这脑子,只能想个一两步远,姑娘却早就料准几步之后的事儿了。 不过她还想不明白的是:“姑娘就不怕二姑娘出去再捅什么篓子么?” “捅娄子的人都不怕,我怕什么?”沈天舒说着起身道,“行了,就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赶紧换衣裳出门,不然我那几串铜板不是白花了。” 第183章 皆沦为陪衬 即便今年冬天冷,开春儿晚,但是到了二月底,城里城外春的气息已经十分浓郁。 沈天舒带着沈云蕙坐车出城的时候,城门口已经几乎人满为患,都是出城踏青的人。 永州府每年的花朝节,除了晒种祈丰,还有出城踏青的活动,到了郊外山上,还会专门有人组织大家赏红。 城中爱好种植花草之人,都会将自己或买或培育出来的花草带出来以供大家观赏品鉴。 赏红会做的越来越好,渐渐就开始有人将自己培育的花草带过来,待价而沽,或是希望能给自己谋到一份园丁的差事。 如今永州府每年花朝节的赏红会,不但成了整个儿湖广的花友集会,甚至还会吸引到许多周边地区人的加入。 而因为赏红会的热闹,就吸引了更多文人墨客前来赏花饮酒,行酒令来吟诗作赋。 听说七八年前,曾有一位年轻人在行花令的时候,做出一首惊才绝艳的七言绝句,以此得到了当时知府大人的欣赏,直接被收为幕僚,后来随着那位大人升官去了京城。 此事一时传为佳话,更成了永州府花朝节的活招牌,以至于之后每次二月份的行花令,都成了许多寒门才子希望一步登天的机会。 只可惜沈仲磊虽然是科举出身,于政务上却是个极其务实之人,对这些吟诗作赋并不甚感兴趣。 但是这些人倒也未必就会白来,每年花朝节上,都会有人一举成名。 甚至还有人凭借才气,得到大家闺秀的倾慕,由此结成姻缘。 所以当沈天舒坐车到达城郊阳明山的时候,山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阳明山山高水秀,林木茂密。 初春时节,放眼望去,一片新生的嫩绿,看得人心胸都为之开阔。 沈府的徽记让马车能够长驱直入,直接驶至半山腰。 明玉下车放好踏脚,扶着沈天舒下车。 虽然车夫已经尽量将车停在人少一些的地方了。 但是山路周围本就是人员密集的地方,即便再怎么挑拣,也不可能做到空无一人。 所以当沈天舒搭着明玉的手,缓步走下马车的时候,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妙龄少女,亭亭玉立于山水之间。 身后那片刚被人咏诵过的新绿,盆中被许多人围观称颂的娇花,皆沦为她的陪衬。 首饰钗环,都无法分走她的半分光芒。 鬓边簪的茶花,跟她的脸庞比起来,也变得黯淡无光。 范昱如带人赶到阳明山半山腰的时候,便正看到这样的一幕。 让他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加快脚步,想立刻走到她的身旁。 “沈姑娘,您终于来了。”程旭寰就抢先一步,来到沈天舒身旁,“这边日头大,咱们不如到那边的亭子里稍作休息。 身为通判之子,程旭寰早早就让下人来占下了一处景色最好的亭子,为的就是等沈天舒的到来,如今正合他意。 沈天舒看到程旭寰就觉得头大,这位程公子,简直就像个牛皮膏药,贴上就撕不下去。 之前过年的时候登门拜年,就拿着救命之恩说事儿,缠着沈天舒不放。 沈天舒出门这么长时间,几乎都把这人给忘了,没想到今天踏青,居然又被他缠上了。 她婉言拒绝道:“多谢程公子美意,不过我不觉得晒,初春的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倒比那些阴凉的地方舒服多了。” 程旭寰丝毫不坚持自己的立场,直接附和道:“沈姑娘说得对,今年春天比往年冷,山上又比城里冷,站在这里晒晒太阳,的确让人身上暖洋洋的。 “刚才等着沈姑娘来的时候,我在周围走动了一下,今年赏红会的花比去年更多更美了,不如我陪沈姑娘过去看看?” 沈天舒正考虑这回该如何婉拒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姑娘,几日前姑娘离开武昌府,可惜范某有公务在身未能送行,今日特来向姑娘赔罪。” 沈天舒闻言睁大眼睛,惊讶地看向范昱如道:“范公子这也太过客气了,哪里用得着追到永州府来赔罪。 “再说范公子帮我良多,临行前我还曾向世子爷询问公子的行踪,想与公子道谢。” 范昱如没想到沈天舒竟然把自己的话当真了,尤其当她睁大眼睛,一脸茫然看向自己时,那种小女生的天真扑面而来,与之前接触时精明干练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他忍不住粲然一笑道:“是范某的不是,不该这样跟沈姑娘玩笑。 “我不是特意过来,只是刚刚办完差事,回武昌府的路上途经永州。 “因为早就听说永州府的花朝节办得比别处好上许多,一直无缘参加,今日恰逢其会,自然不能轻易错过。” 沈天舒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前世相貌平平,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从来没有因美貌给自己带来烦恼。 可如今成了沈天舒,凭空多出一副花容月貌,她直到现在,照镜子的时候还会在心里忍不住感慨,这张脸生得真是太好看了。 就连登门道谢的程旭寰,也在看到沈天舒之后,把本该对明卉表达的谢意,一股脑儿地转投到沈天舒身上,献殷勤的态度简直不要太露骨。 所以沈天舒是真的担心,程旭寰还好应付,若是连范昱如都不幸拜倒在这张脸之下的话,那她就真的难以招架了。 所以听到范昱如只是路过来凑热闹的,沈天舒大大地松了口气,笑着介绍道:“可不是么,永州府的花朝节,不敢说是大齐第一,却也是首屈一指的,在湖广更是无人能敌,范公子若是不赶时间,不如留下住一晚再走,晚上城里也热闹得紧呢!” “沈姑娘都这么说了,范某自然要留下凑凑这个热闹了!” 程旭寰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抢占了先机,提前占据了沈天舒身旁的有利地位,没想到竟然半路杀出个范昱如。 偏生他又无法发作,毕竟范昱如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之一。 “范公子,这么快就又见面了,上次真是多亏了你和沈姑娘。”程旭寰极其敷衍地跟范昱如打了个招呼,转身继续对沈天舒道,“沈姑娘,那边有一株茶树长得极好,花开得正盛,我看你鬓边簪的就是茶花,想必是喜欢,不如咱们过去看看。” 沈天舒这次直接开口拒绝道:“不了,程公子自己去看吧,我对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我在这儿跟范公子说说话就好。” 程旭寰看着范昱如那张吸引了许多姑娘关注的面孔,恨恨地咬紧了牙。 第184章 二姑娘当真来了 “老奴当年一口一口把姑娘奶大,如今一般年纪了,真是挨不起板子了,求姑娘心疼心疼老奴,今日就好生在家待着吧!” 乳母刘嬷嬷跪在沈云瑶面前,哭得涕泪横流。 沈云瑶就算再任性,也还没到连乳母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更何况刘嬷嬷对她比对自个儿的儿孙还要好。 但是她昨个儿都已经跟宋容倩说好了,今日要一起去城郊踏青。 宋容倩还说一定帮她狠狠整一下沈天舒,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当然,后面这点才是最吸引沈云瑶的。 可是她刚流露出想溜出府的想法,屋里的嬷嬷丫鬟们就跪了一地,乳母刘嬷嬷更是声泪俱下地哀求。 沈云瑶本来就宿醉刚醒,头疼得不行,被她哭得更是烦躁,只好转身回房,一屁股坐在软榻上生闷气。 其他人能躲的都躲开了,生怕被沈云瑶迁怒。 只有和玉如今身为贴身丫鬟,不能离开,只能站在门口听候吩咐。 沈云瑶在屋里郁闷了半天,突然问:“和玉,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如今都在何处当差?” 和玉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赶紧回答道:“姑娘,奴婢爹娘都在夫人的陪嫁庄子上做事,家里还有大哥、大姐和两个弟弟。 “大哥如今在府上赶车,不过他还没本事伺候主子,只干些个拉货的差事。 “大姐五年前被夫人放出去配了人,姐夫是庄子上的一个小管事,如今孩子都三岁多了。 “两个弟弟都还小,大弟弟如今被夫人叫进府里开始学规矩,若是学得好,以后打算叫他跟着少爷,幺弟年纪太小,如今还在家里淘气呢!” 和玉说得详细,却也说得飞快。 沈云瑶听罢点点头,她其实什么也没记住,关注点也并不在和玉的家人究竟领着什么差事上头。 “和玉啊!”沈云瑶开口道,“我跟你说句实话,我今天必须要出去。” 和玉听了这话,心脏猛地一揪,差点儿连呼吸都停了。 不等和玉反应过来,沈云瑶继续道:“我不管你今天想什么办法,都得把我弄出去,否则你就不是被打板子这么简单了,你全家的卖身契都在我娘手里攥着,你说我要是想要个一张两张、三张四张的,我娘会不会给我呢?” “姑娘——”和玉吓得浑身发抖,双腿一软瘫在地上。 “到底该怎么做,你自个儿掂量吧!”沈云瑶丢下这句话,起身就往内室走,“在我换好衣服之前,你最好做出决定。” 一边只是自己受罚,另外一边是全家跟着遭殃,和玉哪里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她在外间呆坐片刻,深吸一口气爬起来,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补了些粉,从抽屉里抓了一把银瓜子,准备出去想办法。 沈云瑶换上一套丫鬟的衣裳,将新衣衫和首饰包起来带着,否则在家做这样打扮,着实太显眼了。 不多时,和玉从外面回来道:“姑娘,许是因为老爷和夫人都不在家,如今后花园当值的人都聚到水榭那边摸牌去了,连后门都没人看着,您若当真要出去,咱们就赶紧趁着现在吧!” 和玉说完,似乎还抱有一丝幻想地看向沈云瑶。 沈云瑶却把手里的包袱往和玉手怀里一塞,道:“我从后窗户翻出去,你从外面大大方方地走,咱们在后花园汇合!你可小心点儿,若是把我的新衣裳和首饰弄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说完就推开后窗户,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翻了出去。 片刻后,和玉捧着衣裳首饰,在后花园的假山旁边找到沈云瑶。 沈云瑶一路过来当真没碰见人,得意的不行,还数落和玉道:“你们一个个的,就是胆子太小了,爹娘和那个讨人厌的沈天舒都不在家,我出去玩一会儿就赶紧回来,你不说我不说,还会有谁知道?” 主仆二人从后花园,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沈府,还留下了一个虚掩着的后门。 沈云瑶出门后,拉着和玉直奔离家最近的客栈,开了一间房换好衣裳,梳好头发,插戴上头面首饰。 她仔细检查过没有问题,这才下楼雇了一辆马车,直奔阳明山而去。 沈云瑶一路催促,但是路上车多人多,再快也不能飞过去,所以到达阳明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比昨日约定的时间晚了小半个时辰。 宋容倩和蒋璐倒还好,程颖心却忍不住道:“我的千金大小姐,您平时让我和蒋璐等你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让宋姐姐跟着一起等你,你觉得合适么?” “真是对不住,家里有事耽搁了,原本只是不小心晚出来了一会儿,谁知道城里城外都被车和人堵得死死的,我这还是好不容易挤过来的呢!” 程颖心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上下打量着沈云瑶,见她妆容精致,衣裙得体,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这样想着,突然一抬头看到沈云瑶一路坐过来的马车,忽然疑惑地问:“你这是什么马车啊?怎么没有沈府的徽记啊?你若是挂了沈府的徽记,就会有很多的人和车给你让路的,哪里还会迟到这么久。” 沈云瑶被问得一愣,眼瞅就要露馅儿了,突然间急中生智道:“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不管马车还是骡车,都是双驾的,今日外面本来就堵,我特意叫人雇了一辆小点儿的,这样灵活方便,不然我这会儿还被困在路上呢! 只可惜我百密一疏,竟忘了府衙的徽记,不然肯定还能更快一些。让你们久等了真是对不住,回头我送你们一人一份礼物,算作赔礼,几位姐妹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听了沈云瑶的这番话,程颖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大家各自回到车里,让车夫赶着车上半山腰踏青。 半山腰此时连停车都困难,好多府上的马车挤在一起,谁也动弹不得。 这会儿还真体现出沈云瑶这架小巧马车的好处,很快就找到地方停车,反倒让沈云瑶成了头一个下车的人。 明玉眼尖,隔着老远便看到这边的情况,立刻借着帮沈天舒整理头发的功夫,在她耳边小声道:“二姑娘当真来了。” 第185章 永州府第一美人儿 沈天舒顺着明玉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沈云瑶站在不远处的马车旁。 不多时,又看到程颖心、蒋璐和一个不认识的姑娘相继下了马车。 沈云蕙见沈天舒半天没说话,也凑过来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 “咦,二姐怎么出来了?”沈云蕙先是诧异了一下,紧接着又说,“大姐,跟二姐在一起的那位姑娘我见过。” “是谁家的姑娘?”沈天舒想了半天,也没能从脑海中里翻出对这个人的记忆来。 “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但是我在瑞亲王府的上元宴上见到过。” 能去瑞亲王府赴宴的,想必身份也不会太低,至少看着程颖心在旁边处处照顾的模样,应该也是哪家贵女。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跟沈云瑶走得这样近。 程旭寰此时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形,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毕竟是姨家的表妹,还是从京城过来的。 沈天舒道:“程公子,令妹好像到了,你不过去照顾一下么?” 程旭寰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是听到沈天舒这样说,立刻便道:“有几位堂哥在那边照顾,我就不过去了,我身为兄长,平时对她很是严厉,今日难得出来玩,就不去惹她厌烦了。” 沈天舒见这样都没能成功把程旭寰支走,只得无奈地抿了下唇。 宋容倩下车后,立刻就去挽着沈云瑶的手。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像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姐妹,根本看不出她们昨天才刚刚认识。 程家三个身材高大的儿郎围在二人身旁,帮她们挡开周围的人群,惹得其他姑娘们羡艳不已。 宋容倩格外享受这样的注视,时不时地用帕子掩口轻笑,银铃般的笑声也吸引了不少年轻学子的目光。 “宋妹妹,我刚才打发人上去问过了,旭寰就在前面不远半山腰的地方,那边景色更好,还有亭子可以坐下休息说话,不如咱们这就上去吧?” “宋妹妹,山路难行,今日人又多,你小心脚下,我在前面帮你开路。” 看着两个哥哥都围上去献殷情,程三郎也不甘示弱,硬是从马背上抽出一柄轻薄的绢纸伞,撑开挡在宋容倩头顶道:“春日的太阳虽然不热,但是晒多了也容易让皮肤变黑,虽然宋妹妹天生丽质,但也还是小心些好,莫要晒伤了你娇嫩的皮肤。” 沈云瑶家里只有弟弟没有兄长,堂兄弟都在老家,表哥也只见过许毅豪那样儿的,此时见宋容倩被三个表哥围着献殷勤,羡慕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二人在程家三兄弟的护送下,顺利来到半山腰。 程大郎在四周找了一圈,看到程旭寰坐在不远处的亭子中,立刻抬手招呼道:“阿寰,这里,宋家表妹到了。” 这回程旭寰没办法再装聋作哑,只能起身出去迎接。 看到他终于离开,沈天舒小小地舒了口气。 范昱如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咱们别跟这儿干坐着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天舒原本就没打算坐在亭子里等程旭寰,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二人一拍即合,从另一侧离开了亭子。 程旭寰被程大郎叫过去,心中不悦,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对宋容倩还得笑脸相迎。 程颖心知道自家哥哥最近被沈天舒迷得魂儿都快丢了,见他这样,不由轻蔑地冷哼一声道:“大哥来得可真是早,不等我就算了,也不知道等等宋姐姐,这会儿还堵在这里,不知道请我们去亭子里坐啊?” 程旭寰被妹妹这样说,不免有些尴尬。 他一边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众人往亭子方向走,一边貌似无意地道:“若不是我来得早,谁来给你占亭子?你看看如今,漫山遍野的人,等你到的时候,好地方岂不是都被别人占了?来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到时候看你埋怨谁去!” 程颖心闻言便想反驳,占位置这种事儿。随便打发个下人过来不就是了,还用的着亲自来占? 不过宋容倩却抢在她前面道:“以前在家就听母亲说,程家四哥最是细心会照顾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旭寰虽然如今满心满脑子都是沈天舒,但是突然被其他妙龄姑娘夸赞,心情依然是不受控制地有些飞扬。 他一边引路,一边笑着说:“宋妹妹真是太客气了,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咱们到前面亭子里坐着说话,那边有茶点水果。” 宋容倩被四个青年以众星捧月之姿送入亭子,享受着周围人的目光,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程旭寰回到亭子,心里却立刻“咯噔”了一声,刚才还坐在亭子里的沈天舒和范昱如,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宋容倩则一屁股坐在了他专门给沈天舒布置的位置上,还一脸陶醉地嗅了嗅摆在小几上的花,冲程旭寰含蓄地一笑。 下人端上来茶点、果子,正准备下去,被程旭寰叫住,只听他压低声音问:“沈姑娘和范公子呢?” “公子刚才离开后,范公子便说,程家来的人多,还有客人在,怕留在这里不太方便,沈姑娘也跟着附和,二人便一起离开了。” 范公子! 他就知道肯定是范昱如搞的鬼,否则沈天舒绝不会不告而别。 程旭寰强压怒气问:“他们去哪儿了?” “小的不知,只知道大概是往山坳的方向去了。”下人抬手朝后方指了一下。 如今天气还不是很暖和,山上又比城里更冷一些,所以出来踏青的人都集中在阳坡上,山坳那边背阴,应该没什么人会过去。 一想到范昱如将沈天舒带到山中人迹罕至的地方不知要作什么,程旭寰就觉得体内有一股火在烧。 程旭寰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亭子本身地方就不是很大,宋容倩那边还是隐约听到了只言片语,扭头问其他人道:“不知程四哥说的沈姑娘是何许人也?” 程家大郎大大咧咧地说:“四弟说的应该是沈知府的大女儿,咱们永州府第一美人儿,沈天舒沈姑娘。” 沈云瑶闻言,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宋容倩若有所思地露出一个笑容,道:“是么,程大哥说的我都想赶紧一睹芳容了。” 第186章 天人之姿 程家另外二人闻言也加入讨论,程二郎道:“对于沈大姑娘的美貌,咱们也都只是有所耳闻,从来都没见到过,说起来好像只有旭寰运气好,之前被沈大姑娘救过,是咱们几个人中唯一见过沈大姑娘的人了。” “难怪旭寰今日要早早一个人提前过来,原来是为了见沈大姑娘啊!” “不知沈大姑娘如今在何处,她救了旭寰,咱们身为兄长,也该去打个招呼,道声谢才好。” “老三,你这目的性是不是也太明显了些?” “怎么,二哥,难道你就不想看一看咱们永州府第一大美人儿的模样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几日还在找人打听,沈大姑娘今年花朝节会不会来呢!” “我、我那只是好奇……好吧,我想看,那又如何,你和大哥还不是一样,干嘛非抓着我不放。” 看着刚才还围在自己身边的三位表哥,此时见都没见到沈大姑娘,就已经聊得两眼放光了,宋容倩不由得沉下了脸。 她扭头问沈云瑶:“他们说的那个什么美人儿,就是你大姐?” “可不就是么!”沈云瑶都快气死了,出来玩都摆脱不了沈天舒的阴影,“她就会仗着自个儿生得好看,处处占便宜、得好处。” 宋容倩眸光一闪,道:“那咱们今日就叫她当众出丑,看她还如何嚣张。” 她伸手招呼其他两个人过来,四个人头对头,叽叽咕咕商量起对付沈天舒的法子来。 程家三兄弟在那边讨论的热火朝天,半天之后才发现把宋容倩几个人晾在一边。 程三郎赶紧笑着过来问:“几位妹妹聊什么呢?你们是想在亭子里吃茶说话,还是想出去转转?外面的赏红会和行花令都热闹得很。” 宋容倩起身道:“程三哥,这样大好的天,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吧,说不定若是运气好,还能碰上沈大姑娘,好让你们得偿所愿,我也能开开眼界。” 程二郎还算脑子灵活,听得这话隐约察觉出宋容倩的情绪,忙补救道:“那沈大姑娘就算再好看,也定然比不过宋妹妹,妹妹不仅花容月貌,而且周身的气度不凡,那可是在京城高门大院里养出来的,哪里是我们这种地方的人能比得上的。” 宋容倩的脸色稍微回暖了一些,笑着说:“程二哥的嘴可真甜,夸得我都信了呢!” 程大郎和程三郎见状也都围上来,换着花样儿地夸赞起宋容倩来。 只有程旭寰,心里一直惦记着被范昱如拐走的沈天舒,见几个人都准备出去逛逛,立刻自告奋勇地在前面带路,朝着刚才下人指的方向而去。 走了一会儿,程大郎就觉得有些不对,这怎么还越走越偏了,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 “旭寰,你这是带我们往哪里去啊?” “我听人说看到沈大姑娘往那边去了,想必那边的景色应该很好吧,咱们也过去看看。” 宋容倩四人本就准备要找沈天舒的麻烦,听得程旭寰这么说,自然没有意见。 程家三兄弟本来就没什么发表意见的权利,加上他们也想看看沈天舒究竟有多好看,便也不再反对。 一行人心思各异,目的倒是难得地统一。 程旭寰快步走在最前面,穿过小路走进山坳之后,眼前立刻豁然开朗,耳边也响起潺潺水声。 山坳中的景色,跟外面相比,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一条山涧从中穿过,给本就秀美的景色更添几分意境和活力。 程旭寰此时也顾不得欣赏景色,眼神在山坳中飞快地扫视一圈,正看到范昱如跟沈天舒并肩站在石桥上,背对着山坳入口。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两个人身体贴得很近,几乎要挨在一起,而且身边没有任何其他人。 程旭寰怒火中烧,大步朝石桥走去,边走嘴里还边喊道:“范公子,你把沈姑娘从亭子里带走,到这种僻静的地方来,孤男寡女的,不太合适吧!” 他气势汹汹地质问,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他是来捉奸的。 跟在后面刚刚进入山坳的宋容倩和沈云瑶一听这话,对视一眼。 没想到几个人还没出手,对方就主动把把柄送上门来了。 想到这里,几个人都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看到了站在石桥上的人。 此时沈天舒因为听到程旭寰的喊声,诧异地转过身来。 山坳中瞬间为之一静。 程大郎的脚步顿住,眼睛还紧紧盯着桥上的沈天舒,心里除了天人之姿以外,完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形容。 程二郎跟在后面,没防备一下子撞在程大郎的后背上,稳住身子揉着鼻子刚想质问大哥,一抬头便看到沈天舒站在不远处的桥上。 山风将她鹅黄色的衣裙吹得翩然起舞,简直像即将乘风而去的仙子。 程三郎是最后一个进入山坳的,被前面的人挡着,根本没看到,但是见两个哥哥怔楞的模样,便知道肯定错不了,赶紧推开二人,自己快走几步上前。 正看见沈天舒眉心微蹙地看向众人问:“程公子,你在胡说什么!” 程三郎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走到程旭寰前面,眼睛直直地看着沈天舒道:“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程旭寰此时却已经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他之前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眼里只看到沈天舒和范昱如两个人。 如今被沈天舒这么一问,他才突然发现,沈家三姑娘也站在桥上,桥下水边还有好几个沈府的下人。 哪里有他所谓的什么孤男寡女之说。 “沈姑娘,我……”程旭寰被几个人盯着,不由得语塞。 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口才绝佳,说不上巧舌如簧,却也不遑多让。 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如今这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 沈云瑶见程家几位公子卡沈天舒都看傻了,气哼哼地对宋容倩道:“宋姐姐,你看,那个就是我大姐!” 宋容倩却也只是怔怔地看着沈天舒,没有对沈云瑶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第187章 靠不靠谱啊! 宋容倩并非是被沈天舒的容貌所震慑,而是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曾在瑞亲王府的上元宴上见过沈天舒。 当时她并不知道沈天舒的身份,当时沈云瑶也没有去,所以她之前从未想到过,原来沈天舒就是沈云瑶口中那个口蜜腹剑,包藏祸心的嫡长姐。 沈云瑶没去王府所以不知道,但是宋容倩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丰荣太妃和王妃都对沈天舒格外亲热。 虽然不知道是何缘故,但是宋容倩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她绝不会看错。 二人对沈天舒,都不是场面上假装热络的那种伪装,而是实实在在,把她当做晚辈一般疼爱的亲昵。 沈云瑶还在身旁小声催促,让她依照计划行事,一定要当众让沈天舒下不来台,好好挫一挫她的威风。 宋容倩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走到桥头。 沈云瑶一脸兴奋地看着,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宋容倩将沈天舒羞辱得毫无招架之力的画面。 光是想象就让她恨不能尖叫出声。 宋容倩走近沈天舒,突然冲她露出一个极其和善的笑容,一把拉住沈天舒的手道:“沈大姑娘,没想到竟在这儿见到你了!” 沈云瑶见状一怔,看看左右两边的程颖心和蒋璐,低声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这跟说好的可不一样。” 程颖心却对宋容倩信心满满道:“你懂什么,这叫先礼后兵!这就是宋姐姐跟你不一样的地方,你每次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次次都叫人给你撅回来,最后有理都变没理了。 “宋姐姐这样上去搭话,为的是让你大姐放松警惕,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之后再起什么冲突,人家也只会说是你大姐不好,可怪不到宋姐姐头上。” 沈云瑶闻言恍然大悟,甚至没有计较程颖心话里对自己的贬低。 她打算好生看看宋容倩是怎么做的,毕竟她是京城的高门大户出身,想必很擅长这些。 沈天舒对宋容倩毫无印象,但是因为之前听沈云蕙提到过一嘴,于是也笑着道:“我记得你,咱们那日在瑞亲王府的上元宴见过,只是当时人多杂乱,我都还不知道妹妹该如何称呼。” “我姓宋,沈姐姐叫我容倩便是。” 听得宋容倩说得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行动举止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养的,所以沈天舒便道:“我冒昧地猜测一下,妹妹该不会是,顺天府宋家的人吧?” “家里是家里,我是我,我是真心想跟沈姐姐交个朋友的。” 面对沈天舒,宋容倩完全没有了在程颖心面前的高傲,说话间竟然还带出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憨姿态。 沈云瑶和程颖心这边,眼睁睁看着宋容倩跟沈天舒越说越开心,两个人脚都站累了,也没见宋容倩有任何想要开始行动的征兆。 “这到底靠不靠谱啊!”沈云瑶有些不悦道。 程颖心此时也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但是她也完全想不出宋容倩需要巴结沈天舒的理由。 就在她俩纳闷不已的时候,沈天舒已经拉着宋容倩的手下了桥,往一旁走去。 “宋妹妹的手这么凉,咱们还是不要站在水上了,去旁边说话。” 宋容倩今日为了好看,穿得的确有些少。 好看是好看,但是冷也是真冷。 尤其山涧中的溪水都是山顶汇流下来,即便是夏日,水都是凉沁沁的,更何况现在还只是初春。 宋容倩没想到沈天舒居然这般细心,心想看来沈云瑶说的话也不能尽信。 “我车里有带薄的披风,不如叫人取来给你披上?” 宋容倩穿得这么薄,本来就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身材,哪里肯披什么披风,急忙道:“多谢沈姐姐,不过不用了,我从顺天府过来,觉得咱们湖广暖和极了,一点儿都不冷。” 虽然沈天舒能看出宋容倩是在硬撑,但是她已经释放过足够的善意,对方不接受她也没必要强求。 宋容倩转移话题问:“姐姐刚才在水边做什么呢?” “云蕙看到水里有鱼,就想叫人捞几天带回家养,我们刚刚就在看丫头们在水边捞鱼呢! “只可惜一个个笨手笨脚的,捞了半天一条都没捞上来。” 宋容倩想起之前沈云瑶提到过,家里还有一个庶出的妹妹,想必就是这个沈云蕙了。 “大姐,大姐,捞起来了!”沈云蕙突然兴奋地大喊。  沈天舒抬眼看过去,原来是范昱如亲自挽起袖子下场了。 沈云蕙捞鱼本就是一时兴起,连个装鱼的容器都没有,最后还是明玉回车里去取了个茶壶过来。 此时茶壶里装着半壶水,一条还没有小拇指长的棕黑色的小鱼在里面打转儿。 “好好一把壶都让你给糟蹋了。”沈天舒嗔怪了一句,但还是扯出帕子给沈云蕙擦拭掉额头的汗,问,“你胡闹也就算了,还拉着范公子陪你一起,跟范公子道谢了么?” “谢了好几次了!”沈云蕙从小被平娘管得太狠,如今都十几岁了,也只有在沈天舒面前能像个孩子似的玩一玩。 她兴奋地捧着茶壶又回到水边,对范昱如央求道:“范公子能不能再帮我捞一条,得给它找个伴儿才行。” “那若是再捞不上来了可怎么办?”范昱如笑着问她。 “那……”沈云蕙捧着茶壶犹豫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说,“那就把它也放回去吧,不然它孤零零的太可怜了。” “好,那咱们就再捞一条。”范昱如抄起丫鬟们用手帕和树枝做的简易捞网,再次来到水边。 沈天舒上前抱歉道:“范公子,舍妹顽皮,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大家原本就是出来玩儿的。” 宋容倩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手上还残留着刚才沈天舒暖过的温度。 沈天舒连对庶妹都这么好,私底下当真会像沈云瑶说得那样恶毒么? 想到这里,宋容倩上前几步,也来到水边,跟着沈天舒和沈云蕙一起看范昱如捞鱼,不时发出或兴奋或遗憾的惊呼。 第188章 犯得是哪门子的贱 看着他们在水边玩儿得高兴,程旭寰第一个不甘示弱地冲了上去,也加入了捞鱼的行列,还隐隐有要跟范昱如比赛的架势。 程家另外三兄弟见程旭寰都去了,也都围了上去,虽然没有亲自挽袖子下场,却也都忍不住开口指点程旭寰。 “你再往这边来一点。” “入水的时候动作轻一点,不要惊动了鱼。” “旭寰,你把那东西沉在水里,等鱼儿游过来,飞快地提起来就能捞到!” 几个人看似都在指点程旭寰捞鱼,但其实眼角余光都拼命瞟向沈天舒,希望自己的话能够引起美人儿的注意。 “程颖心,你表姐到底是什么意思!”沈云瑶气得已经不再管宋容倩叫宋姐姐了。 “我……”程颖心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不是都商量好了么,让宋家表姐先去跟沈天舒起冲突,然后她们三个再一拥而上,务必要让沈天舒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要当众出丑才行。 当时宋容倩可是说得信誓旦旦,只要她出马,绝对没有问题。 如今这、这怎么还打成一片了? “也许表姐这是想要放松你大姐的警惕吧,说不定一会儿她就会突然出手,把你大姐推下去呢!” “……”沈云瑶,“你说这话是在骗傻子么?” “你冲我来做什么啊,谁答应你的你找谁去,又不是我说的。”程颖心直接恼了,“你真有本事就冲你大姐去,别每次被人家耍了再回来拿我们撒筏子。” 蒋璐赶紧做和事老道:“两位姐姐快别吵了,万一被别人听见,岂不是叫人家看笑话。 依我看,宋姐姐说不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或是有什么难处,咱们一会儿把人叫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何必在这儿猜来猜去的。” 蒋璐的话虽然没有完全浇灭沈云瑶心底的火,但是暂时让二人都闭了嘴,没有继续争吵下去。 不一会儿,水边再次传来沈云蕙的欢呼声,范昱如又成功捞起了一条小鱼,放入了她手中的茶壶里。 看着沈云蕙眉开眼笑的模样,沈云瑶翻了个白眼道:“瞧瞧她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蒋璐没有说话,之前沈云蕙还是沈云瑶的跟屁虫时,沈云瑶时不时会带着沈云蕙一起跟她们见面,她还蛮喜欢沈云蕙这个小姑娘的。 只是不知道二人为什么闹掰了,如今沈云蕙竟然开始黏着沈天舒了。 沈天舒对沈云蕙的态度,跟沈云瑶完全不同,蒋璐甚至觉得自己从沈天舒的态度里看到了一丝宠溺。 蒋璐自己虽然跟沈天舒没有什么交集,但是看到沈云蕙如今喜笑颜开的样子,也打心里替她感到高兴。 至少她现在看起来,才像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而不是跟在沈云瑶身后,唯唯诺诺地连个丫鬟都不如。 不过这些话,蒋璐都只敢在自己心里想一想,万万不敢说给别人。 太阳越升越高,当山坳中都开始有大片阳光撒下来的时候,大家才察觉已经到午饭时间了。 沈云蕙今日玩儿的最疯,此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噜乱叫了。 宋容倩提议道:“外面人多乱糟糟的,咱们叫人把各家带的东西都搬过来,咱们就在山坳里吃午饭岂不清净,而且旁边就有山涧,想要取水洗东西也都很方便。” “宋妹妹这提议极好,我这就叫人开始布置。”沈天舒都点头认可了,其他人自然更没有意见。 就连恨不得沈天舒同意什么她就反对什么的沈云瑶也没有吭声,她也怕从山坳里出去会不小心遇到沈仲磊夫妇。 几家的丫鬟下人们齐心协力,很快就收拾出来一片地方,将带来的席子铺好,摆上矮桌和坐垫。 出来踏青,带的大部分都是半成品,许多点心、果子都不用加热,直接端上桌就能吃。 还有几个带着碳炉的锅子,点燃之后很快就冒起热气儿。 沈天舒左边坐着宋容倩,右边坐着沈云蕙,她偏身关心道:“宋妹妹,一会儿锅子开起来之后,你赶紧喝碗汤暖暖身子吧。” 宋容倩冻得嘴唇其实都有点发青了,但是有唇脂的遮掩,所以并不容易被人察觉。 “我今天叫后厨多准备了几个锅子,有酸笋鸡汤、莲藕排骨汤,鲫鱼豆腐汤,还有菌菇汤和鸽子汤,大家想吃什么口味的自己盛。” 沈天舒先帮宋容倩盛了一碗菌菇汤,紧接着也给沈云蕙盛了一碗,道:“这是用七八种菌子一起放入高汤中吊出来的,汤水又清又鲜,丝毫不油腻,你们俩尝尝看。” 沈云蕙早就饿了,几口就把碗里的汤喝得见底儿了。 但宋容倩却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碗。 “怎么,不合胃口么?”沈天舒低声问,“那我给你盛点儿其他的?” “沈姐姐,不用了,我不饿。”宋容倩笑得有点尴尬,她总不能说自己这身儿衣裳做得实在太贴身了,为了穿着好看,她今天从早晨就没有喝过水、吃过东西了。 沈天舒见她的确不想动筷子,便也不再勉强,将更多的经历放在照顾沈云蕙身上。 沈云瑶跟程颖心、蒋璐正好坐在沈天舒三人对面,看着沈天舒这幅样子,她就倒尽了胃口。 “真会惺惺作态!” 这句话她说得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至少在座的六位姑娘都听得清清楚楚。 沈天舒却跟没听见一般,眼皮都没抬一下,抬手就给沈云蕙夹了一块莲藕道:“今日这莲藕排骨汤炖得极好,你不是饿了么,多吃点儿。” 沈云瑶一拳打在空气中,没打疼别人,倒把自己给闪着了。 刚好此时宋容倩说自己吃饱了,起身离开桌边。 “我也吃饱了!”沈云瑶立刻放下筷子追了上去,拉着宋容倩往山坳的更深处走去。 “咱们之前是怎么说的?结果你又是怎么做的?你那些个表哥看见沈天舒都跟苍蝇见了血一样围上去也就算了,你巴巴儿地贴上去做什么,犯得是哪门子的贱啊!” 第189章 恶毒的念头 “你还好意思来跟我说这话?”宋容倩板起脸道,“我还想问你呢!我看你大姐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该不会是你嫉妒你大姐,所以故意说了那么多抹黑她的话,然后想借我之手对付沈大姑娘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之前不是都说好的么,你临时反水居然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我之前那是被你蒙骗了,以为沈大姑娘是个恶毒的嫡姐,所以才那么义愤填膺地想帮你出一口恶气。” 沈云瑶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昨天在酒楼,是谁拉着我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现在你又跟我说这话?” “昨天那是因为我喝多了,脑子不清楚,觉得你可怜罢了。今天跟沈姐姐认识之后,我觉得她人特别好。 “不仅对我这个刚见面的人都关心备至,对庶出的沈三姑娘更是照顾有加。 “既然大家都喜欢沈姐姐,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她不好,我觉得你还是要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你……”沈云瑶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真是……我看你就是觉得沈天舒也参加过瑞亲王府的上元宴,觉得她比我厉害,觉得她才配跟你做朋友,所以就不惜违背咱们一起说好的事情……” 听得沈云瑶这么说,宋容倩心下暗叹,同样是继室所出,两个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她从小就见惯了大家族里面的尔虞我诈,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与年龄不符的心态。 但是反观沈云瑶,根本就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大孩子,说出的话都这般幼稚。 宋容倩一方面瞧不起这样的人,一方面心底又忍不住有些羡慕。 其实从沈云瑶的脾气就能看出来,她在沈家根本不可能如她所说那样过得很惨,否则生活早就将她捶打得成熟起来,而不会像现在这般天真。 宋容倩虽然是顺天府宋家的女儿,但是从小到大,日子过得都并不好。 他爹本就是宋家的旁支,好在跟主家关系很近,所以能借不少光,家里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但她娘是继室,上面有原配夫人所出的哥哥姐姐。 原配夫人娘家势大,哥哥姐姐有外家撑腰,日子过得都很滋润。 反观她娘,湖广出身的官家次女,远嫁入京,身边没有娘家可以依靠,过门十几年也没能生出个儿子,只有宋容倩这一个孩子。 父亲对此倒是没什么怨言,毕竟他已经有一个很优秀的嫡长子了,若是继室再生出儿子,到时候少不得要争家产,倒不如就这样也挺好,至少家宅安宁。 但是宋容倩的生母没有儿子傍身,在宋家几乎成了地位最低下的存在。 主家稍微得脸的下人都敢不把她们母女当一回事儿。 两年前,大姐入宫被皇贵妃看中,被定为皇子侧妃,宫中派嬷嬷来教导规矩。 母亲努力向父亲求了恩典,允许她跟大姐一起去学规矩。 母亲只希望她今后能说个好人家,没想到这却让大姐怀恨在心,处处排挤欺负她。 所以母亲便一直想着将她送回外家,最好能在湖广择婿成婚。 程家在湖广还算有些实力,选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看在她是顺天府宋家的,又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过规矩,夫家肯定会对她高看一眼。 婚后有程家的照顾,总比嫁在京中,天天担心长姐会不会给她使绊子来的好。 所以当母亲听说瑞亲王府的上元宴,就赶在年前借口外祖母想她,急急忙忙把她送回湖广来了。 虽然在成家人面前,宋容倩显得有些高傲,但那只不过是不想让别人小看她。 她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对自己的定位可以说是十分清楚,所以她根本没有奢望自己能跟世子爷有什么机会,这次的目标主要还是在湖广当地一些世家大族的公子身上。 这次在王府的上元宴上,她表现的很是得体,规矩没有白学,已经引得几位贵妇人对她颇有兴趣,之前也有人开始向外家的人打听她的情况了。 在这个关乎婚姻大事的节骨眼儿上,宋容倩可不想为了沈云瑶,得罪了丰荣太妃和王妃身边的大红人。 “阿嚏——” 一个喷嚏,打断了宋容倩的回忆。 沈云瑶选的位置太偏,没有太阳又刚好是风口。 宋容倩被吹得都冻透了,打算赶紧去太阳底下暖和暖和。 她临走前,忍不住劝了沈云瑶一句道:“其实我觉得,沈大姑娘人真的挺好的,如果你能放下心里的芥蒂,试着好好跟她相处,说不定会比跟她针锋相对好上许多。” “呸,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沈云瑶气急败坏地推了宋容倩一把,“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宋容倩本来就冻僵了,被她这一推,整个人站立不稳,接连后退几步,突然仰面倒在地上。 “喂,你什么意思,我可没使劲儿啊!” 沈云瑶见宋容倩倒下就不动弹了,急忙大声撇清自己。 宋容倩的丫鬟原本跟和玉一起在不远处望风,二人听到沈云瑶的叫喊回头一看,发现宋容倩倒地不起,赶紧跑过来查看。 “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唬奴婢啊,您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奴婢还怎么有脸回京见老爷夫人啊!” 和玉也趁机查看了一下宋容倩的情况,见她面色苍白,昏迷不醒,头上都是冷汗,手也冰得如死人一般,吓得腿都软了。 沈云瑶不敢上前,声音颤抖着问:“和玉,怎么回事儿?” 和玉满脸绝望地抬头看向沈云瑶,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人的情况不是很好。 “刚才说话的时候还好好好的,我、我就轻轻推了她一下,我……” 沈云瑶都要崩溃了,怎么什么事儿都让她赶上了!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找大夫吧!先救人再说!” 宋容倩的丫鬟扭头看向沈云瑶,大声道:“如若我们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宋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云瑶闻言浑身一颤,若是出去请大夫,这件事就瞒不住了,很快就会传到沈仲磊耳朵里,到时候自己偷跑出来的事儿就要随之暴露…… 想到这里,沈云瑶忽然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宋容倩和她的丫鬟,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冒出来。 此时四周空无一人,杀了她俩,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但是转念想到,自己之前把宋容倩叫出来的时候,那么多人看着,如果她出了事,自己一样脱不了干系。 压下之前的念头之后,沈云瑶回过神来,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恶毒的想法? 第190章 我死也不会去求她 宋容倩的丫鬟已经开始伏在她身旁哀哀地哭泣。 和玉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荒山野岭的,去哪里找大夫? 难不成要出去大喊一声,看今天有没有大夫出来踏青么? 和玉急得团团乱转,突然灵光一闪道:“姑娘,奴婢记得大姑娘身边的明卉懂医术,之前程公子在明水园突发尸厥,就是明卉施针把人救回来的,不如……” “不行,死也不能去求她!”沈云瑶咬着下唇,坚决反对道。 “姑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只顾着跟大姑娘较劲啊!”和玉都快急死了,如果宋姑娘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沈云瑶会不会死不好说,她却是死定了。 “你、你出去打听一下,今日城里那么多人过来踏青,肯定会有大夫的……”沈云瑶依旧不肯松口。 “姑娘,那样的话,事儿就瞒不住了,告诉大姑娘,好歹还是在咱们家的控制范围内……”和玉真是恨不得扒开沈云瑶的脑袋看一看,她天天想的都是什么东西,怎么连个轻重缓急都分不出来。 沈云瑶其实也慌得不行,最后一跺脚道:“你愿意去找她你就去,反正不是我要去求她的!” 和玉知道这么说其实就是同意了,不敢耽搁,赶紧出去找沈天舒。 山坳里的众人吃过午饭,此时都有些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聊着天。 和玉从山坳深处走出来,虽然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还是难掩惊慌。 沈天舒抬头跟她对上目光,起身迎了上去,将人拦住低声问:“你不是跟着云瑶的么?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和玉看到沈天舒,瞬间红了眼圈,更咽着道:“大姑娘,你快去看看吧,出事了!” “云瑶?”沈天舒一愣,“出什么事了?” 和玉摇摇头道:“不是二姑娘,是、是宋姑娘出事了。” 沈天舒见和玉说话吞吞吐吐,神情也不挑对劲,便问:“出什么事了,你一五一十说清楚!” 和玉这才定了定神,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然后又强调道:“大姑娘,这事儿也真的不能怪我家姑娘,我们姑娘真的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等沈天舒开口,站在一旁的明玉就已经气愤起来。 “和玉姐姐,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她今日逃家出来,我们姑娘为了给她留面子,什么都没说,她居然还要联合外人给我们姑娘使绊子?让我们姑娘当众出丑? “现在出了事知道找我们姑娘了?早干什么去了?她但凡有一星半点儿把我们姑娘当姐姐看待,也不会干出这样的事儿来!” 和玉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大姑娘,求求您让明卉过去看一眼吧,我们姑娘的确有错,但是宋姑娘是无辜的。宋姑娘是顺天府宋家的人,如果在这儿出了事,以后也不好收拾。” “姑娘,你别听她的,说不定就是宋姑娘跟二姑娘联手,想骗咱们过去使坏呢!” 如今沈云瑶在明玉眼里,早已经没有半点儿可信度了,连带着她丫鬟说的话也一概不信。 和玉扑通一声跪在沈天舒面前,拼命磕头哀求:“大姑娘,奴婢说的话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虚言。您想想看,倘若奴婢真的要骗您的话,怎么可能跟您说我们姑娘和宋姑娘原本合谋要让您出丑呢? “奴婢真的句句实话,没有半句虚言。” “那你前面带路,我过去看看。”沈天舒想到之前宋容倩衣衫单薄,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心下已经大概有了猜测。 她叫上明卉一起,跟着和玉过去,很快来到沈云瑶和宋容倩所在的地方。 宋容倩依旧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沈云瑶离她几步之遥,位置和动作跟和玉离开时一模一样,想必也是被吓到了,不敢乱动。 沈云瑶看到沈天舒过来,立刻扭开视线。 沈天舒也懒得理她,俯身去查看宋容倩的情况。 见她四肢厥冷、气息微弱,脉搏微弱几不可查,重按之下才能感觉到细微欲绝。 “宋姑娘这是因为天气寒冷,衣着单薄,加上今日一直没有进食,腹中饥饿所致,不用太担心,可以救回来的。” 沈天舒开口安抚宋容倩的丫鬟。 丫鬟却并不相信沈天舒道:“你又不是大夫,再说了,你跟沈二姑娘是一家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糊弄我们!” 和玉闻言赶紧解释道:“这位姐姐,我们大姑娘身边的明卉姑娘自幼学医,之前程旭寰程公子在明水园突然尸厥,便是明卉施针将他救回来的。” 丫鬟的确在程家听说过这件事,但是又觉得说法跟和玉的不太一样,疑惑道:“当时不是范公子请了大夫来么?” 和玉赶紧道:“的确是请了大夫,但是施针和拔针都是明卉做的,如今荒山野岭的,连个大夫也没有,不如还是让明卉先看一下吧!” 丫鬟半信半疑地让开位置,此时沈天舒已经附在明卉耳边低声叮嘱过了。 所以明卉上前查看之后便道:“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其实问题不大,只需要有姜片和艾柱,艾灸一下穴位即可。” 丫鬟一听只需要艾灸,不需要施针或者吃药,虽然心下依旧怀疑,但还是稍微松了口气。 沈天舒来之前心里就有了准备,所以不仅带了药箱,还叫明玉拿了块生姜。 此时将生姜切片贴在百会穴上,用艾柱隔着姜片热灸。 “这样就行了么?”宋容倩的丫鬟狐疑地问,这个治病的法子,她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真的靠谱么? “你就放心吧,我们姑娘也是熟读医书的,她说没问题肯定没问题。” 沈天舒开口解释道:“宋姑娘之所以晕倒,是因为腹饥而气馁,气馁则阳衰,元神失其温养,则神昏,四肢失其温通,则厥逆。其实针灸救人更快,但是怕你有所顾虑,所以改用艾灸,其实效果是差不多的,只是艾灸用时更长一些罢了。” 她的声音冷静稳定,医理听上去也没什么问题。 这让宋家丫鬟渐渐镇定下来,不再质疑,静静地等待着艾灸的结果。 第191章 是不是有点儿太不正常了? 艾灸的操作很简单,明卉不需要沈天舒的指导就能做得很好。 但是就如沈天舒所言,艾灸到底不如针灸见效快,足足用掉两根艾柱之后,宋容倩才渐渐转醒。 “姑娘,您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宋容倩的丫鬟率先扑了上去。 “我这是怎么了?”宋容倩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声音微弱地问。 “姑娘,您刚才晕倒了,您都不急得了么?” “天气太冷,你又没怎么吃东西,刚刚在这边跟云瑶发生冲突,突然就晕倒过去了。”沈天舒解释道,“刚才我的丫鬟给你艾灸了一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宋容倩渐渐想起了晕倒之前发生的事儿,当时她的确觉得自己已经被冻僵了。 她虚弱地说:“好像稍微好点了,没那么冷了。” “这只是艾灸暂时起了作用罢了,你穿得太单薄了,得赶紧回去加衣裳,然后再煮一碗姜汤给你喝,好生暖暖身子,然后再吃些东西才行。” 被沈天舒这么一说,宋容倩有些不好意思,之前沈天舒就再三问过她冷不冷,需不需要加披风,还给她盛热汤,让她多吃些东西。 但是她都将别人的好意给婉拒了,如今竟然饥寒交迫得晕倒在地,最后竟还是沈天舒救了她,简直是太丢人了。 “多谢沈姐姐搭救,不然这荒郊野外的,我怕是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这里风大,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宋容倩虽然醒了,但还是很虚弱,四肢都没什么力气,最后还是被几个丫鬟轮流背了出去。 程颖心和蒋璐见状吓了一跳,都围上来对宋容倩嘘寒问暖。 沈天舒一边叫人去马车上取披风和毯子等物,一边吩咐人去山涧打水,准备煮些姜汤。 范昱如凑过来低声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沈天舒无奈地摇摇头道:“小姑娘家爱美,穿的太少又没怎么吃东西,今天原本就不暖和,又冷又饿的就晕倒了。” 她这语气,活像是长辈在嗔怪不听话的晚辈,惹得范昱如忍不住想笑。 沈天舒没有察觉出自己态度上的问题,而且以她前世的年纪来说,宋容倩她们在她眼里,可不就都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么! 明玉回到马车上取了沈天舒的披风和一条羊毛软毯,拿过来给宋容倩围上,不多时姜汤也煮好了,热辣辣的一碗喝下去,让她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细汗。 “现在正午已过,用不了一个时辰,山坳里就又见不到阳光了,宋姑娘现在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该往回走了。” 沈云瑶沉默地跟在后面回来,自己找了个远离众人的地方待着,即使看到蒋璐一个劲儿朝自己这边看,也依旧装作没有看见。 和玉站在沈云瑶身后,焦虑地啃着指甲,宋容倩今日出事,这么多人知道,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 到时候如果被老爷知道,沈云瑶私自外出的事儿肯定就暴露了,到时候房中的下人肯定无一幸免,都要挨罚。 自己这个刚上任没几个月的一等丫鬟,非但没能拦住沈云瑶,甚至还跟着一起出来了,肯定是罪加一等。 沈云瑶此时心里还有些慌乱,为自己之前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年前那次,她还能用自己当时生命受到了威胁,太害怕了所以才慌不择言。 但是刚才呢? 自己并没有受到生命威胁,仅仅是怕父亲知道后会责罚自己,居然就产生了想把宋容倩和丫鬟一起杀掉灭口的想法。 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太不正常了? 而此时,沈仲磊已经结束了晒种祈丰,带着许氏来到了阳明山。 因为有范昱如的提醒和帮助,加上沈天舒让他多带些人手,所以祈丰仪式进行的十分顺利,仅有的两个漏网之鱼,还不等开始行动,就被早已提高警惕的家丁和差役给按住了。 所以沈仲磊一到阳明山,就到处在找范昱如,这次真是多亏了他的帮忙,否则如果祈丰仪式上出了什么问题,不但会影响永州府所有农户一年的积极性,也会成为他政绩上难以抹去的败笔。 许氏今日心情大好,也知道沈仲磊是为了公事,所以十分体贴地说:“老爷只管去找范公子,正好我去跟那些夫人们聊一聊天,从年前一直病到现在,若是再不去说说话,她们该以为我病入膏肓了呢!” 沈仲磊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道:“天舒早就叫人准备好了茶点、鲜花等物带过来,我已经吩咐人去布置了,你将那些夫人们请过来一起说话便是。” 许氏听到这话,面上的笑容稍微僵了一下,但是想到自己跟沈仲磊闹了那么久的别扭,这两日好不容易缓和了关系,所以硬生生把自己的不悦压了下去,笑着说:“要说天舒这孩子就是聪明,以前从未管过庶务,刚一接手就遇到花朝节这样的大事儿,居然操办得有模有样,没有一点疏漏,着实难得。 “去年我还想着,等到年底就把天舒待在身边,教她开始管家,谁知道我这身子骨不争气,硬生生拖到现在。 “这回等我身子彻底好起来之后,就让她跟着我一起学着管家,一来可以帮我分担一些,二来天舒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这些也是该学起来了。” 沈仲磊对许氏的上道表示满意,话里带话地说:“是啊,天舒今年都已经十七岁了,家里也留不了她几年了,能看着你们相处和睦,我在衙门里做事也安心许多。” 许氏闻言心塞不已,却还不得不面带微笑地听着。 好在此时墨泽及时过来道:“老爷,小的打听到了,范公子跟程家几位公子、姑娘,咱家的姑娘们都在前面不远处的山坳里,那边人少清净,还有条山涧流经,想必是在那边玩儿呢!” “好,那咱们赶紧过去。”沈仲磊闻言,立刻顾不得再跟许氏说话,跟着墨泽朝山坳那边走去。 第192章 不失为一桩美事 山坳口范昱如本是留了人看守的,但主要是为了防止其他人进来打扰。 他这次带来的手下,上午也已经在花神庙后院见过沈仲磊了,知道他是当地的父母官。 尤其人家三个女儿也都在山坳之中。 所以当看到沈仲磊过来的时候,两个留在山坳口看守的人,谁都不认为应该阻拦一下,或是去通传一声。 不然岂不是显得自家公子在里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所以沈仲磊畅通无阻地进入山坳,转个弯就看见十几个姑娘聚在山涧边草地的席子上,程家几位公子跟范昱如一起站在周围。 范昱如在其中身高不是最高的,却是最显眼的一个,让人扫一眼就立刻会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沈仲磊朝范昱如走过去,才发现沈天舒正站在范昱如身边同他说话。 二人站在一起的和谐画面,让沈仲磊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之前那个在脑海中隐隐闪过的念头,此时突然开始疯长。 范家家风端正,口碑极好,而他跟范昱如几次接触下来,也觉得这孩子君子端方,温文和煦。 尤其他与沈天舒已经有过几次接触,如今看起来二人相处得也很好,如果能结上这门亲,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沈天舒说话的空档一抬头,正好看到站在不远处浮想联翩的沈仲磊,下意识地就扭头去看不远处的沈云瑶。 沈仲磊见女儿发现了自己,正准备上前说话,就顺着她有些慌乱的动作和视线看到了原该在家禁足的沈云瑶。 沈仲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是如今这么多人在场,他又不得不有所顾忌。 最后只狠狠瞪了沈云瑶一眼,便重新整理好表情,快步走向范昱如。 “范公子,今日真是多亏你了,不然今年的祈丰仪式,可就要成为我这辈子都难以洗清的污点了。” “沈大人客气了,其实我看沈大人带了那么多人手,准备得当,即便没有我提醒,想必也完全可以应付现场出现的状况的。” 沈天舒听得一头雾水,范昱如不是路过此地,顺便来参加花朝节的么,怎么又跟祈丰仪式扯上关系了? 沈仲磊三言两语向沈天舒说明了一下早晨的情况,又表扬她道:“今日|你也考虑得很周到,提前让为父多带了家丁和差役,也帮了大忙!” “我还以为只是会有刁民闹事,没想到竟然是有预谋的……爹回去之后可要好好审问那些人,不然人家在暗咱们在明,以后说不定还会再有后手。” “放心吧,爹知道轻重,你只管好好过节,玩的开心一点,别的什么都不用操心。” 明玉瞧着太阳越来越偏,沈仲磊却还在跟范昱如说着什么,不得不悄悄走到沈天舒身后低声询问:“姑娘,再耽搁一会儿,山坳里就彻底照不到太阳了,奴婢看宋姑娘已经好多了,咱们是不是该赶紧出去了?” 沈仲磊听到声音,回头问:“怎么了?” 沈天舒忙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又强调道:“这位姑娘是顺天府宋家的,去年年底回来探望外祖,顺便留在湖广过年,女儿上元节去瑞亲王府赴宴就曾与宋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宋姑娘跟程家也沾亲带故,这次来永州府,一则是走亲望友,二则也是来过花朝节的。” 范昱如趁机夸了一句道:“沈大人治下有方,如今永州府的花朝节,不仅在湖广大大有名,其他地方也有很多人有所耳闻呢!” 沈仲磊被范昱如捧得心情大好,再加上听说宋容倩是顺天府宋家的人,自然又多了几分关心。 “山坳里的确比外面冷,更何况还在水边,但是以宋姑娘的身体状况,也不方便再走山路,这样吧,我叫人抬一乘软轿过来,直接将宋姑娘送到马车旁,尽早回去休息为好。” 有了软轿就方便多了,宋容倩很快就被送回马车,下山去了。 她这一走,程家几个人自然也不可能留下来继续玩,只得跟着一起打道回府。 程旭寰颇为不甘心,趁着沈仲磊与范昱如相谈甚欢之际,悄悄走到沈天舒身旁,低声问:“沈姑娘今晚出来看花车花灯么?” 沈天舒想到此时落在最后,被沈仲磊身边两名家丁紧紧跟着的沈云瑶,已经可以预想回家之后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惨烈景象。 她摇摇头道:“今天经过宋姑娘的事儿,我着实有些吓着了,而且也有些累,晚上应该就不出来了。” 程旭寰有些不甘心,但是这种事儿又不好强迫,只得悻悻地翻身上马,跟着三位堂兄一起,护在宋容倩和程颖心的马车左右下山去了。 沈仲磊来阳明山,自然不是为了来踏青,而是为了应酬交际。 所以跟范昱如说了会儿话,就不得不去应酬其他人,走前竟直接对沈天舒道:“你替爹照顾好范公子。” 沈天舒:“……” 爹,你是不是忘了,你生的是闺女,不是儿子! 范昱如趁机道:“听说永州府每年花朝节,晚上都有花灯可看,还有花车,花船,很是热闹,不知沈姑娘可否有空,尽尽地主之谊?”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沈天舒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得点头道:“城中晚上的确热闹,范公子若是不嫌弃,晚上我就带你在城中四处逛逛。” 范昱如目的达成,心情十分舒畅,转身发现沈云瑶不见踪影了,忙问:“沈二姑娘呢?该不会是跟咱们走散了吧?” “二姐被……”沈云蕙刚想说沈云瑶被沈仲磊的手下带回马车上了,被沈天舒一个眼神制止,立刻闭了嘴。 “云瑶被刚才宋姑娘发病吓到了,已经提前回车上去了。” 即便再不喜欢沈云瑶,沈天舒也不想将这种家丑外扬。 “原来如此。”范昱如虽然不明缘故,但是敏锐地察觉到沈天舒不想提及此事,所以立刻岔开话题,带着二人去赏红会那边看花。 他对各种类型的花如数家珍,一路走一路给沈家姐妹介绍,不但赢得了许多花主的赞许,还吸引了不少赏花人关注的目光。 第193章 抓住了沈天舒的错漏 范昱如知识广博,典故诗词信手拈来,却不会给人以故意卖弄之感。 好似他原本就该如此渊博。 沈云蕙一脸崇拜地说:“范大哥,你懂得真多。” “你大姐懂得也很多。” 沈云蕙看看沈天舒,又看看范昱如,一时间有些犹豫。 她如今的确十分崇拜大姐,但是若论学识,她觉得大姐跟范公子相比,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大姐是很好,不过……”沈云蕙用余光瞟着沈天舒,担心自己这样说会让她不开心。 沈天舒却直接大大方方承认道:“这些花花草草,我是当真不懂,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倒不如问我这东西能否入药,有何药效呢!” “庸俗!” 沈天舒话音刚落,还不等范昱如说话,二人身后就传来一个年轻姑娘不屑的声音。 范昱如听得声音有些耳熟,扭头一看,还真是熟人。 来人正是王妃郭氏的娘家侄女郭书琴。 “郭姑娘。”范昱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为双方介绍道,“这二位是永州府知府沈大人的千金沈天舒和沈云蕙……” “我知道,不就是在上元宴上,得了太妃娘娘和姑母青眼的沈姑娘么!” 郭书琴丝毫没将沈天舒放在眼里,要知道她姑母可是亲王妃,区区一个永州知府的女儿,算得了什么!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沈姑娘私底下竟然是这么庸俗的一个人,今日赏红会,大家都在赏花、赋诗,沈姑娘上来就说什么入药,怕是不妥吧?” “沈某愚钝,不知郭姑娘所谓的庸俗是何意思? “上古时期,神农尝遍百草,带领先民战胜饥荒、疾病,脱离了饥寒交迫的生活,过上了有地种,有饭吃,有药医的生活。 “也正是因为有先民这些勇于尝试,才让我们如今能够过上衣食无忧,看到花草可以单纯地欣赏品鉴的生活。 “否则若是依郭姑娘所言,神农放着好好的百草不去欣赏,不去讴歌赞颂,反倒要将它们当成食物,做成药材,多庸俗啊?” “你……”郭书琴被说得语塞,“你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那我就换个说法问问郭姑娘,倘若如今你的亲人卧病在床,需要眼前这本开得正艳的茶花入药治病,你是继续站在这里赏花,然后赋诗一首呢,还是叫人立刻摘下茶花入药,让亲人免受病痛折磨呢?” “我……”郭书琴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承认我不够风雅,受先母影响,比起诗词歌赋,我从小到大,看得更多的是医书,所以在我心里,人命比一盆花更重要。 “人不能饮风食露而生,也难免会受到病痛折磨,如果这些人之常情在郭姑娘眼中都是庸俗的话,我也只好承认,自己只是俗人一名。” 郭书琴在沈天舒这番连消带打之下,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只得跺着脚冲范昱如道:“范哥哥,你也不帮人家说句话!” 遇上这个娇|小姐,范昱如真是一个头有两个大。 而且郭书琴是王妃的娘家人,他也不能太过怠慢。 “正好,范公子就陪郭姑娘逛一逛吧,我也该回去看看二妹妹怎么样了。” 沈天舒说罢要走。 范昱如赶紧上前两步低声道:“今晚之约,沈姑娘可莫要忘了。” 沈天舒抬眼看向郭书琴,笑道:“那就看范公子晚上能否脱身了吧!” “我……”范昱如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沈天舒带着沈云蕙越走越远。 “范哥哥,那个沈天舒有什么好的,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把她当个宝!”郭书琴追上来,不悦地抱怨道。 “沈姑娘人本来就很好,如果你是你一上来就出言挤兑,她也不会这样的。” “哎呀,不要说她了,烦死了!”郭书琴直接将范昱如拉到一旁,继续赏起花来,“若知道你也来赏红会了,我早就来找你了!” 沈天舒回到车上,本想休息一下,没想到却发现,沈云瑶跟和玉都在车上。 墨泽在车旁站着,道:“大姑娘,老爷说了,如果大姑娘和三姑娘想回家,随时都可以下山,不用特意等老爷和夫人。” “那就回家吧,我累了!”沈天舒上车之后就闭目养神。 沈云蕙特意坐在离沈云瑶最远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靠着沈天舒。 马车缓慢地穿过人群,离开阳明山的范围之后才渐渐加快了速度。 沈云蕙忍不住又挪动了一下|身子,她已经换了好几个姿势,却怎么都觉得不得劲儿。 虽然来的路上,沈天舒几乎一路都在看医书,两个人也没说过几句话,但是车里的气氛就让人觉得舒服。 此时车里也是安静,但却让人浑身难受。 沈云瑶终于忍不住道:“沈云蕙,你屁股长尖儿了么!跟个蛆似的扭什么呢!” 沈云蕙瞬间浑身僵硬,不敢再动了。 沈天舒睁开眼睛,不悦地看向沈云瑶。 “你看我干嘛!你不管还不许我管教妹妹了?” “既然这么说,那我是不是也该管教管教你?”沈天舒沉着脸道,“父亲明明让你禁足,你是如何出来的?刚才当着外人,我顾忌沈家的面子,什么都没说,但你也别太给脸不要脸了!” 沈云瑶刚要生气,却突然从沈天舒的话里抓到了漏洞。 “我出门的时候,家里可没人拦我,门口连门子都没有。”沈云瑶冷哼一声道,“如今可是你管家,家里下人都这幅样子,回去之后爹若是罚我,你也别想落下什么好儿!” 沈天舒难得没有跟她继续斗嘴,仿佛被她戳到了痛处,面色也有些不太自然,丢下一句懒得跟你多说,重新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沈云瑶眼尖地发现,沈天舒此时已经完全没了之前的从容。 不仅手紧紧攥着帕子,闭上眼睛之后,还能看到眼珠不安地转来转去。 肯定是担心自己第一次管家就出了这样的纰漏。 沈云瑶自以为抓住了沈天舒的把柄,挑眉看向神情慌张的沈云蕙,冲她展开一个难言得意的笑容。 第194章 直戳沈仲磊的逆鳞 三个人一路沉默地回到家,沈云瑶直接被送回自己院子。 院子里的下人晌午才发现沈云瑶不见了,早都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家里连个正经主子都不在,她们无论是想回禀还是找人都无从下手。 如今看见沈云瑶被老爷身边的人直接送了回来,而且院子的前后门立刻都被封了,便知道肯定是东窗事发了。 刘嬷嬷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却又不敢对沈云瑶如何,扑上来就给了和玉两巴掌。 “你个小蹄子,天天不教姑娘学好,还带着姑娘逃家,害了我们一屋子的人,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和玉刚一进门,就莫名其妙挨了两巴掌。 刘嬷嬷手劲儿本来就大,这会儿又丝毫没有惜力。 直接把和玉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沈云瑶却跟没看见没听见似的,自个儿径直走进屋里,“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边沈天舒一下车,沈云蕙也忙跟了上来。 “大姐,刚才二姐说得是真的么?爹会不会怪你没管好家啊?”沈云蕙焦急地说,“这件事儿本来就是二姐姐的错,怎么能怪在你身上呢!” 沈天舒没有说话,板着脸快步往前走,经过双棠院也没有进门。 “大姐,你这是去哪儿啊?”沈云蕙努力跟上沈天舒的脚步,心下却越发奇怪。 “去后花园!” 刚才回来的时候,她要求前院众人不许声张,如今后花园的人,尚且不知道家里已经有主子提前回来了,依旧躲懒的躲懒、摸牌的摸牌。 沈天舒在后花园转了一圈,发现各个原该有人当值的位置上非但没有人,而且后花园的门竟然到现在还是虚掩着的。 说明在沈云瑶逃家到现在大半天的时间里,这些下人竟连一个回来看看的都没有。 “来人,把今日在后花园当值的人,全都给我找出来!”沈天舒沉着脸下令。 不多时,七八个婆子还有几个后门上的门子就都被带到沈天舒面前。 几个门子正聚在假山里赌钱,被抓了个人赃并获。 那几个婆子就更荒唐了,躲在后花园的水榭二楼,非但摸牌赌钱,甚至还热了酒来喝,把水榭里弄得腌臜一片,满是酒气。 此时突然被拎到室外,冻得几个人都打着哆嗦,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 “来人,给我泼!” 后花园本就有湖,此时就地取材,直接提了一桶水上来。 沈天舒一声令下,立刻有人上前,一人一瓢把她们浇了个透心儿凉。 “哎呦——” “冻死人了——” 沈天舒问:“现在清醒了么?” 几个婆子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竟然是沈天舒,登时都慌了神,一股脑地跪下求饶。 “老奴几个人让猪油蒙了心,想着家里没人就偷起懒来。还望大姑娘恕罪。” “求大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几个吧!” “这几日是我在管家,我早就把话说在前头了,我就想大家和和气气地把这几日过去,为此我出门前还特意让丫鬟来给大家分了赏钱。 “你们拿了我的赏钱,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几个婆子和门子都垂下头去,还有人在心里暗道,若不是你给了赏钱,我们说不定还赌不起来呢! 一个管事婆子仗着自己在沈家有几分体面,试探着开口道:“大姑娘,今日这事儿,是我们几个不对,但是好在如今老爷夫人都还没回来,不如大姑娘就稍微抬抬手,我们以后一定引以为戒,绝不再给大姑娘添堵。不然这事儿传出去,对大姑娘也没什么好处不是?” “你当我愿意在父亲母亲面前丢脸?”沈天舒闻言大怒,“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你们一个个摸牌的摸牌,吃酒的吃酒,连个门都看不住,让二妹妹趁机溜出去,在阳明山被父亲抓了个正着,直到我们回来,家里后院的门都还是虚掩着的! “如今父亲什么都知道了,我除了自个儿去请罪还能如何是好?还有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有在这儿跟我讨价还价的工夫,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跟父亲认错领罚吧!” 原本几个门子还觉得自己只是摸了几把牌,罪过肯定不如几个又喝酒又赌钱的婆子大,还在旁边看热闹呢。 此时听到沈天舒的话,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 二姑娘从后门逃家…… 后门大半天都虚掩着无人看管…… 任何一条都足够当事人喝一壶了,更不要说两条并罚,即便被主家活活打死,说出去都不会有人同情。 “我提前把你们抓出来,没有让父亲直接抓你们一个现行,对你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父亲如何罚你们,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沈天舒说罢,叫家丁上前道:“都捆了关起来,等父亲回来发落。” 沈仲磊跟许氏到家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永州府几条热闹的街道上,已经陆续亮起了花灯。 沈家的花车也已经准备好,只等着到了时间,就可以推到街上去了。 沈仲磊回家也顾不得这些,连沈云瑶都没见,直接下令道:“叫人给二姑娘收拾东西,送她回老家,明日就启程。” 许氏闻言吓了一跳,问:“老爷,云瑶又怎么惹您生气了?” “早就说要送她回去,之前因为你病着,所以耽搁了,如今你既然已经好了,那自然就要送她回去。” “我的病才刚刚有所起色,老爷就非要这么戳我的心么?” “你怎么不问问你那宝贝女儿,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若不是看在你还在病中,我早就要请家法了! “如今我不过是要将她送回老家,让她跟着母亲学学规矩,又不是要把她送去庙里当姑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许氏急得脱口而出:“送回老家,怕是还不如送去庙里做姑子呢!” “许玉柔!”沈仲磊脸色骤变,“你给我说清楚,你这话什么意思?” “老爷,我错了,我刚才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老爷……” 许氏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说错话了,直戳沈仲磊的逆鳞。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沈仲磊脚边认错,却依旧没能挽留住沈仲磊决绝离开的脚步。 许氏呆坐在地上,绝望地看向过来扶她的含巧,语气飘忽地说:“含巧,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第195章 女儿是来请罪的 沈仲磊是个大孝子,这是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公认的。 沈老太太一共三个儿子,长子胎里带病,不仅身体不好,而且腿有残疾,根本无法走仕途。 所以她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次子沈仲磊身上。 在沈老太太的管教下,沈仲磊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一路都走得十分平稳顺遂。 沈仲磊一直认为,自己能有今时今日,全靠母亲从小到大的严格管教,所以对沈老太太格外孝顺尊敬。 他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叛逆,便是娶原配刘雅轩。 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很是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也让沈仲磊明白,原来妻子、家庭,并非都像母亲那样一板一眼,毫无温情可言。 但很可惜的是,刘雅轩生下女儿后,不久就撒手人寰。 沈仲磊对母亲安排的抵抗,随着刘雅轩的死而落下帷幕。 他又变回了那个顺从孝顺的好儿子,听从沈老太太的安排,娶许氏过门,生儿育女,延续着跟父母一样的生活模式。 他专注于公事,后宅交给许氏打理,夫妻俩之间义务和对孩子的关注,再也找不到其他交集。 如果没有刘雅轩的出现,沈仲磊也不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问题。 毕竟他从小到大,看到父母就是这般相处。 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每次跟许氏发生冲突,产生矛盾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如果刘雅轩没有走,自己如今的生活,会不会跟现在完全不同。 但是,即便是当年执意要娶刘雅轩的时候,沈仲磊也从未动摇过对母亲的敬重。 当初在老家的时候,许氏也一直表现得格外孝顺婆母。 那是因为她知道,只要熬过这几年,沈仲磊考中进士,得授官职,自己就能脱离苦海,当家做主。 来到永州府之后,每年三节两寿,许氏也都将节礼寿礼准备得妥妥当当,从未让沈仲磊操心。 所以刚才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破坏了她十几年如一日的伪装,第一次让沈仲磊看清了她的内心。 沈仲磊生气地拂袖而去,一个人走回书房,才稍微冷静了一些,没成想却看到书房外间亮着灯,有人在等他。 “父亲。”沈天舒听说沈仲磊回来了,便提前来这里等候,只是没想到沈仲磊来得这样快。 看到是大女儿,沈仲磊的神色稍稍缓和道:“舒儿,怎么没出去看花灯?” 沈天舒却突然跪在沈仲磊面前道:“父亲,女儿是来请罪的。” “好端端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沈仲磊被她的举动弄蒙了,“我今日还在跟你母亲夸你,第一次管家就有模有样呢!” “女儿第一次管家,生怕有所疏漏,今日临出门之前,还叫丫鬟给府上各处当值的发了赏钱,让大家好生值守岗位。 “没想到正因为有了赏钱,才让后院的几个门子、婆子们聚到一起赌钱吃酒,导致后院无人看守,让二妹妹有机可乘,溜出家门。 “女儿回来的时候,发现后院二妹妹离家的后门还是虚掩的状态,根本没人发现,幸好没出什么事,否则女儿真是万死难恕。 “现在擅离职守的几个人,都已经被关起来,等候父亲发落。管家期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女儿实在无法对父亲交代,更辜负了父亲想要历练女儿的一片苦心。 “如今母亲身子已然大好,女儿觉得,这管家的事儿,还是交还给母亲更好。” 沈仲磊刚刚回家,还没来得及询问沈云瑶究竟如何逃出家门,此时才在沈天舒口中得知。 “舒儿,你赶紧起来。”沈仲磊伸手扶起沈天舒道,“这件事怎么能怪你,都是那群刁奴,平日被纵容惯了,才惹下的祸事。 “拿了主家的赏钱,不但不更加认真地工作,居然去吃酒赌钱!我看他们一个个儿是日子过得太安逸,都忘了自个儿是什么身份了。” 沈仲磊说完,招呼门外的墨泽吩咐道:“传我的话下去,今日擅离职守的人,每人打二十板子,全都撵出府去。 “若是买了的就送去人牙子处发卖了事,若是家生的,便撵回家去,以后不许再进府。” 墨泽领命而去。 沈仲磊又安慰沈天舒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责任心太重了,本不是你的问题,也要往自己身上揽,云瑶但凡能学到你的三分,也不至于顽劣成如今这副模样。” 沈天舒听到沈云瑶的名字,立刻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么?” 她的表情太过明显,让本来有些迟钝的沈仲磊都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 “父亲,关于二妹妹,还有件事,女儿不知当讲不当讲。”沈天舒神色复杂,说完这句话就抿紧了嘴唇,似乎格外纠结。 “这里又没有外人,跟爹还有什么话不方便说的?” “我只是怕爹听了之后更生气,会罚二妹妹。”沈天舒不等沈仲磊说话,继续道,“但是这件事又牵扯到旁人,我又怕我帮二妹妹保守了秘密,反倒会让父亲陷入被动……” “你这孩子,说个话怎么吞吞吐吐的。”沈仲磊道,“如今你母亲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我已经吩咐下去,明日就送云瑶回老家,所以你放心,走前我是不可能再罚她了,以后就让老太太好生教她学学规矩吧!” 沈天舒闻言心下安定,这才将沈云瑶跟宋容倩起冲突,间接导致宋容倩晕倒之事说了出来。 “其实宋姑娘之所以晕倒,根本原因是饥寒交迫所致,但是巧就巧在,她是在被二妹妹推了一把之后晕倒的,现场还有宋家的丫鬟看得一清二楚。 “即便之后是明卉帮宋姑娘艾灸,才将人救醒的,但是此事一旦传出去,怎么说都是咱们理亏。 “顺天府宋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倘若真的计较起来,只怕……” 沈仲磊根本没想到沈云瑶逃家之后,居然还捅了这样的篓子。 宋家门生众多,在朝廷的影响力更是不容小觑,若是得罪了宋家,难免会对他今后的仕途有所影响。 第196章 不知道的隐情? 沈天舒道:“爹,我想不如这样,咱们先备一份礼,由我带过去看看宋姑娘,先探一探对方的情况,顺便也说一下咱们对二妹妹的惩戒,尽量把事情化解在小辈的层面上,不要再扩大了。” “对,你想的很周到。”沈仲磊瞬间就明白了沈天舒这样做的意图。 如果他急着出面,一来显得他不够沉稳,二来也显得好像自家真的过错很大似的。 但是沈天舒出面看望,就可以仅仅局限于同辈之间的情谊上面。 加上是沈天舒身旁的丫鬟救了宋容倩,过去也好说话,说不定就能直接将这件事化解了。 “我也不知道如今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所以你需要什么东西只管说,我叫人开了库房任你挑。” “那,如果宋姑娘问我云瑶这边受了什么惩罚的话,我该怎么说呢?” “你就说我把她送回老家,跟着老太太重新学规矩去了!”沈仲磊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这话一旦说出去,再想改主意可就不能了。 看来沈仲磊这次是当真下定决心了。 沈天舒从书房出来,轻轻地松了口气。 让春兰回去送信,只是她计划的一部分,但其实还并不足以将沈老太太从老家勾到永州府来。 而沈云瑶,就是她的第二步棋。 漏洞百出的账本,再加上一个被教养得不成样子的嫡女,她不信素来对子孙要求严格的沈老太太还能在老家待得住。 沈天舒从沈仲磊书房出来,迎面撞上气冲冲走过来的沈云瑶。 “这下如你所愿了是不是!沈云蕙已经天天围着你转了,再把我挤兑走,这个家就你一人独大了!” “真不知道二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是我让二妹妹逃家的么?是我让二妹妹跟宋姑娘起冲突的么?我如今还要去探望宋姑娘,给你闯的祸收拾烂摊子呢!” 一听沈天舒提起宋容倩,沈云瑶立刻提高声音质问道:“你去跟爹告状了是不是?肯定是你,不然爹不可能非要把我送回老家去!” “今天那么多人在场看着,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跟爹说一声,难道等以后东窗事发了再落个知情不报么?” “你不想让我好,你自个儿也别想好!”沈云瑶不想再跟沈天舒废话,转身走进沈仲磊的书房。 沈天舒站在原地没动,片刻后就听到书房内传出沈仲磊拍桌子怒吼的声音。 “走吧!”沈天舒放心地转身离开。 如果沈云瑶此时脑子能转过弯来,不再跟沈仲磊硬抗,而是温柔求饶的话,说不定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 只可惜以她的性子,如今被沈天舒激怒,又自觉抓住了沈天舒管家不严的把柄,哪里还会想到什么温柔攻势?完全是带着质问的气势来的。 沈仲磊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尤其沈天舒前脚刚来自我检讨过,还在处处为家里考虑。 如今沈云瑶一来,不但不先承认自己的错误,反倒倒打一耙。 抓着别人的丁点儿失误不放,对自己天大的错误视若无睹,当场就把沈仲磊气得拍桌子了。 “我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生下你这种逆女,我看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惹我生气吧?” “爹如今眼里只有沈天舒一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好的,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惹爹生气。”沈云瑶失望地看着沈仲磊,“她比我来的早,告了我的状,如今爹自然觉得我说什么都是错的了。” “舒儿根本没有告状,她来是找我认错领罚的,今日府中下人不好好当值,不但让你偷溜出府,还任由你出去的后门虚掩着大半日也没关系。 “舒儿觉得自己如今管着庶务,自然脱不开治下不严的责任,所以来想我请罪,还主动要求将管家大权交还给你母亲! “再看看你,进屋就只会说别人不对,你自己呢?你自己错在哪里?” “我当然有错,我错在不如她会耍心机,不如她会抢占先机,不如她会能言善辩——啊——” 沈云瑶话没说完,就被沈仲磊一巴掌扇得歪倒在地上。 “爹,你打我?”沈云瑶捂着左脸,神色怨怼地看着沈仲磊。 不等沈仲磊说话,她已经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往外跑,临走前还丢下一句话:“你这样对我,以后你会后悔的!” 沈仲磊被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脑袋嗡嗡作响,道:“墨泽,你找几个人去盯着云瑶的院子,让她们今晚连夜把东西收拾好,明个儿就把她送走,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再看见她!” 沈天舒确定沈云瑶一定会被送走之后,去库房挑了几件礼物和滋补药材,直接去了程家。 程夫人没想到沈天舒这么晚了还会过来,惊讶地把人迎进来道:“哎呀,你看,寰儿跟几个堂哥一起出去看花灯了,若是知道沈大姑娘来,就该让他在家等你才是。” 显然,对于程旭寰纠缠沈天舒这件事,程家父母应该也是支持的。 毕竟沈天舒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若是真能娶进门,也算是自家高攀了。 “程夫人,我不是来找程公子的,我是来看宋姑娘的。” “哦,沈大姑娘是来看容倩的啊。”一提到宋容倩,程夫人的情绪明显没有之前那么高涨,一边领着沈天舒往后面走,一边道,“哎呀,她今个儿也不知怎么了,从外面回来就说不舒服,一直待在房里不肯出来,晚饭也没出来吃,花灯也不去看……” 沈天舒从程夫人的抱怨中听出来,宋容倩并没有将白天发生的事儿告诉家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让她松了口气。 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只需要说服宋容倩一个人就够了。 但是程夫人的态度却让沈天舒十分疑惑。 按理来说,宋容倩宋家人的身份应该毋庸置疑,程颖心也不敢在这种事儿上撒谎。 但是程夫人对宋容倩却明显有些怠慢和不在意,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第197章 拒绝我的借口 沈天舒顾不得多想,就已经被带到了宋容倩的住处。 这是沈府的一处跨院,倒是看不出任何的怠慢。 程夫人上前扣门。 不多时,之间白天见过的丫鬟出来应门。 “姨太太,我们姑娘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念珍,这是沈知府的长女,沈家大姑娘,特意过府来看你们姑娘的。” 沈天舒立刻道:“是我,我回家之后,一直惦记着宋姑娘,特意过来看看。” 念珍白天见过沈天舒,也知道是沈天舒的丫鬟将宋容倩救醒的,犹豫片刻道:“奴婢不敢做主,得先进去问问姑娘。” “这是自然,本就是我来得莽撞,若是宋姑娘已经睡下,就千万不要搅扰她,我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沈天舒本就是来化解矛盾的,说话自然处处体贴,这让念珍的脸色好了许多,声音也柔和下来道:“多谢沈姑娘体谅,请您稍候,奴婢进去看看。” 念珍转身进屋,里面很快传来主仆二人说话的声音,但是传到外面已经很微弱了。 沈天舒屏息倾听,也只听到宋容倩最开始颇为气愤的几句话。 “我都说不去看花灯了,有完没完?就算我想回来说门好亲事,可我好歹也是顺天府宋氏,还没贱到需要低三下四倒贴的地步!” 紧接着念珍说了什么,宋容倩的声音也压了下去,外面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不多时,念珍出来道:“沈姑娘,我们姑娘请您进去。” 沈天舒闻言转身对程夫人道:“夫人有事就先去忙吧,我看过宋姑娘再去向您辞行。” 程夫人知道沈天舒这话说得委婉,其实就是想支开自己。 不过她也的确不在意沈天舒和宋容倩之间有什么事,甚至还觉得这说不定是个机会,准备赶紧安排人去把儿子叫回来,一会儿刚好可以借着送沈姑娘的机会,再露一露脸。 沈天舒进屋,见宋容倩果然已经躺下了,此时半靠在床头,但是面色还算不错,不似下午那般苍白如纸。 “好点了么?”沈天舒上前几步,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我见脸色比下午好多了,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多谢沈姐姐关心,不知道姐姐会来,我这样真是太失礼了。”宋容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身子不舒服,这有什么失礼的。”沈天舒道,“我也是想你如今只身在外走亲访友,怕你生活上有些不便,给你带了些适合你吃的滋补品。” 沈天舒进来之后,细心地观察了一下,虽然屋内什么都不缺,也看不出程家有什么怠慢。 但是宋容倩身边,除了念珍之外,就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别说远远不及宋家姑娘该有的排场了,就连沈云蕙身边人手都比这多。 果然,一听沈天舒这样说,宋容倩的眼圈儿就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多谢沈姐姐,还这么惦记着我。” “其实今天这件事,我虽然没在现场,可是也听云瑶旁边的丫鬟说起,知道是因为她推搡了你,你才倒地晕倒的。” 宋容倩听到沈天舒这么说,神色不由得有些慌乱,不知道和玉到底跟沈天舒说了多少。 担心沈天舒会知道,自己之前还想跟沈云瑶一起让她出丑。 但是沈天舒并没有提起此时,继续道:“我爹知道这件事之后,气得不行,加上云瑶本来就是在禁足期间擅自离家的,所以已经决定要将她送回老家,跟着祖母重新学规矩。 “不知道这样处置,你满不满意?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也可以说给我听听,咱们都可以再商量。” 宋容倩是今天冲突的当事人,她自然知道,沈云瑶推她的那一下,根本就没用什么力气。 她的确是如沈天舒所说,是因为衣着单薄加上几乎水米未进才晕倒的。 如今听说沈家居然这么严厉地处罚了沈云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就连亲爹都没有这样维护过她。 宋容倩坐直身子道:“这已经罚得很重了,真的不至于的,这件事我本来也有错……” “父亲已经定下来的事儿,肯定不会轻易改变了,只要你没有其他要求就行。” “没有,没有了!”宋容倩连连摇头,“这已经罚得很重了,让我这心里头都有些不安了。” “宋妹妹倒也不必不安,云瑶脾气急,性子有些偏激,心里更是藏不住事儿,总是因为这样闯祸。 “如今让她回去跟祖母学学规矩,也是为了她好,毕竟咱们都不能当一辈子的小孩子,总归要长大懂事的。” 沈天舒这话,立刻激起了宋容倩的共鸣。 “可不是么,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也就罢了,今后嫁了人,谁还会容忍咱们的小脾气、小性子?” “宋妹妹不用担心,你出身好,模样人品也好,肯定能找到如意郎君的。” 宋容倩闻言却只是苦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沈天舒见好就收地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就不打扰宋妹妹休息了,等你身子养好了咱们再聚,到时候可要聊个痛快。” 宋容倩作势要起身相送,被沈天舒按住肩头道:“让念珍送我出去就是了,天黑之后外面凉得很,你起身若是再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念珍领着沈天舒去跟程夫人辞行。 “哎呀,这么快就走了?”程夫人这边还没等到儿子回来,见沈天舒已经要走了,不免遗憾,却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沈天舒从程家出来,马车刚拐入主街,就听到外面传来范昱如的声音。 “在下之前去府上请沈姑娘来看花灯,没想到竟扑了个空,听说姑娘来程家了,我又急忙过来,幸好这次没有错过。” 沈天舒这才想起来,自己白天答应要尽地主之谊,陪范昱如看花灯。 她只好下车道:“是我的不是,原以为过来看看宋姑娘再去找范公子,没想到竟累得范公子到处找我。” “没事儿,找到了就好。”范昱如护在沈天舒身侧,二人一起进入主街,开始观赏花灯。 各府做的花车不时从身旁路过,上面还有青年男女朝下面抛洒鲜花。 范昱如眼疾手快地接住一支迎春花,转手送给了沈天舒。 还不等沈天舒伸手去接,旁边却杀出来个程咬金。 程旭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打掉范昱如手中的花,怒视沈天舒道:“沈姑娘白天分明说今晚不出来看花灯了,原来只是拒绝我的理由,却是为了陪范公子逛花灯?” 第198章 为时已晚 “程公子这是在质问我么?”沈天舒原本还挂着客气的笑容,此时笑容立刻淡了下去。 “不是,我……”程旭寰之前的气势瞬间就消散不见,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我只是……” 沈天舒转身对范昱如道:“范公子,咱们走吧。” “沈姑娘,请等一等。”程旭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沈天舒的胳膊,“我只是想要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沈天舒甩了一下没能甩掉程旭寰的胳膊,直接沉下脸道:“程公子请自重,也请程公子不要忘记,救你的是范公子请来的大夫,还有我的丫鬟明卉,程公子想报恩,也要谢对人才是。” 范昱如也伸手捏住了程旭寰的手腕,沉声道:“程公子这样太失礼了。” 程旭寰这才面红耳赤地松开手,最近他每次靠近沈天舒,打的都是感谢救命之恩的旗号,竟搞得连自己都信了。 沈天舒抽回自己的胳膊,对范昱如道谢后,又道:“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实在没有心情再去逛花灯,还望范公子见谅。若是以后范公子再来永州,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 范昱如闻言点头道:“没问题,我送沈姑娘回去。” 程旭寰眼睁睁看着沈天舒上了马车,范昱如翻身上马,陪在车旁一并离去。 沈天舒回到家里,只觉这一天过得实在太累了。 还不等她休息一下,就听得明卉进来道:“姑娘,外头宅子那边传来消息,说罗家夫妇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已经登门几次求见潼娘子了。” “可有说是什么事儿么?”沈天舒担心罗巧贞的病情有所反复,又强打起精神来听着。 “这好像倒是没说。”明卉道,“他们只说希望能见潼娘子,却没说是为什么。” 沈天舒沉吟片刻,想着明日要送沈云瑶走,家里肯定要闹得不可开交,自己若是不在也不合适,便道:“让人去罗府传个话,说我后日有空去仁和大街。” 当晚,沈天舒睡得很熟。 正房许氏院里跟沈云瑶房中,却是通宵没有熄灯。 第二天,果然不出沈天舒所料,天还没亮,家里就闹腾起来。 头天晚上是明卉当值,所以明玉去外面打探了一圈儿情况之后回来,轻手轻脚地进屋,见屋里没有掌灯,便用手势将内间的明卉唤出来,低声问:“姑娘还没醒呢?” “还没到姑娘平时起床的时辰呢,明玉姐姐有什么事儿么?”明卉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明玉找沈天舒有急事,“需要我去把姑娘叫起来么?” “不用不用。”明玉连连摆手,“我就是过来看看,让姑娘好好睡吧,昨个儿累坏了。” 沈天舒隐约听到外间有人说话,迷迷糊糊地问了声:“怎么了?” 明玉闻言一缩脖子,快步走进内间,隔着床帐道:“姑娘,夫人那边跟老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天不亮就开始闹腾了。” “你又出去看热闹了吧?”沈天舒的声音难得不似平时那般清冷,带着些懒洋洋的语气,听着颇有些宠溺。 明玉摸着鼻尖笑道:“奴婢一大早起来,就听着外头乱糟糟的,可不得出去看一眼么!” 沈天舒素来没有赖床的习惯,说了几句话彻底清醒了,就翻身起床道:“闹得这么大么?那我不过去一趟,似乎也说不过去了。” 明玉将床帐挂好道:“奴婢去看的时候,平娘已经在了,劝解夫人的时候还被踹了一脚,但是没瞧见三姑娘,想必也是还没起呢!” “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天亮再说么!”沈天舒趿拉着鞋起身,打了个呵欠。 “还不是老爷,想趁着天不亮人少,直接把二小姐送出城去,想必也是怕闹什么笑话。只可惜后宅到处都是夫人的眼线,哪里可能不惊动夫人,于是就在二小姐院里闹起来了。” 沈天舒来到外间廊下,果然就听到外边吵吵闹闹的声音。 “都闹成这样了,我再不过去,倒显得是我故意躲事儿了。” 沈天舒回房只洗了把脸,也不梳头也不抹胭脂水粉,披上一件披风就往外走。 “姑娘,奴婢陪您过去。”明玉赶紧快步跟上。 “你就是自个儿想去看热闹吧!”沈天舒哪里还看不出她那点儿小心思。 “二姑娘欺负姑娘那么多次,每次都因为夫人护着,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如今总算受了惩罚,奴婢是替姑娘开心呢!” “行了,出了院子就不要说这种话了,万一被人听了去,又是一场风波。” 往沈云瑶院子走的路上,沈天舒碰上了也匆匆赶来的沈云蕙。 沈云蕙也没什么梳妆打扮,素着一张脸就出来了。 她自己肯定想不到这些,估计是平娘出门前交代过了。 沈天舒心道,平娘倒真是个聪明人。 “大姐!”沈云蕙到底年纪小,一看到沈天舒,立刻控制不住地勾起了唇角。 沈天舒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低声训道:“还敢笑,生怕夫人找不到人迁怒是么?” 沈云蕙吓得立刻收敛起笑容,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道:“大姐,我错了。” 沈天舒见她小脸儿变得这样快,也禁不住有些好笑,捏捏她的脸颊道:“行了,倒也不用这么夸张,一会儿进去就跟在我后面,别到处乱看,也不许乱说话。” “好!”有了沈天舒这话,沈云蕙心里立刻踏实许多。 没成想二人刚一进院子,就见许氏披头散发地护在沈云瑶面前,疯婆子般冲沈仲磊嚷:“今天你们谁想带走云瑶,除非从我的身上踩过去!” 沈云瑶今天也终于知道怕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停地给沈仲磊认错。 “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乖乖呆在家里禁足,一直禁足到爹原谅我好不好?我再也不逃家了,我、我去跟大姐道歉,去跟宋姑娘道歉,好不好,爹,别送我回老家,我不想离开爹娘……” 沈仲磊被妻子女儿哭得又是烦心又是有些心软,但是听到沈云瑶提起宋姑娘,立刻想起,自己昨个儿刚叫沈天舒去代为看望了宋姑娘,已经说过要将沈云瑶送回老家严格管教以示惩罚,哪儿能这么快就自食其言。 “来人,赶紧的,把二姑娘带走,行李和马车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就抓紧时间启程,免得晚上错过宿头。 第199章 吐血 院子里登时乱作一团,但是沈仲磊既然下定了决定,许氏再说什么,也无法再改变他的决定。 看着几个婆子过来要把许氏拉开,含巧只得自己先行一把抱住许氏,哭着小声劝道:“夫人,奴婢求您了,咱们别跟老爷硬刚了,您只有保全了自个儿,咱们姑娘以后才有好日子过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沈天舒在一旁听到不由在心里点头,含巧这丫头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这个家,到底还是沈仲磊说了算。 所以很快,许氏就被拉开,沈云瑶被几个婆子架着出了二门,直接塞进马车里。 临行前,沈仲磊对沈云瑶的乳母刘嬷嬷道:“这一路上,云瑶我就交给你了,若是路上有个什么闪失,我拿你一家子是问!” 刘嬷嬷赶紧躬身应了,然后也跟着上了马车。 送走沈云瑶之后,沈仲磊回头才看到沈天舒和沈云蕙裹着披风,冻得哆哆嗦嗦地站在旁边。 “一大早的,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他这话问完也觉得不妥,还不是因为这边闹得太厉害了,才把家里人都吵出来的。 细看之间,发现两个女儿甚至都还没梳洗打扮,可见都是刚被吵醒,就裹着披风过来的。 “赶紧回去吧!”沈仲磊刚把沈云瑶这个魔星送走,此时看到两个女儿都觉得格外乖巧可人疼,一时间父爱爆棚道,“早晨叫后厨给你们一人添个锅子,吃点儿热乎的,冻出毛病来可怎么好。” 沈云蕙赶紧道:“爹,我想去大姐屋里吃,行不行?” 看着沈云蕙对沈天舒的依赖,沈仲磊刚刚因为沈云瑶而郁闷的心情不由好转许多。 一共三个女儿,这两个都长得很好,又漂亮又听话,相处得也很好,只有沈云瑶一个有问题,那肯定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许氏宠惯出来的。 想到这儿,他越发觉得自己把沈云瑶送回老家的举动正确无比。 若是再让许氏宠惯下去,沈云瑶还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呢! “你们姐妹关系好,爹高兴还来不及呢!去吧!” 沈云蕙得了沈仲磊的首肯,立刻挽着沈天舒的胳膊,一路跟着她回了双棠院。 沈天舒吩咐人去沈云蕙房里取衣裳和头面过来,一边叫人打水来服侍二人梳洗。 沈云蕙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双腿道:“太好了,二姐终于被送回老家了。大姐,你是不知道,那天在西南角那边,二姐有多吓人,我回来之后总做噩梦,不是梦见我被二姐卖了,就是梦见二姐把我给杀了。 “那段时间我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幸亏大姐后来带我去武昌府住了一阵子,不然若是一直在家,我这会儿怕是都要把自己熬死了。” 沈天舒听她这么说,也想起之前她的确瘦了不少。 开始还以为是要去王府赴宴,所以平娘督促她减肥来着,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害怕沈云瑶。 姐妹俩梳洗好换好衣裳,沈天舒看着沈云蕙的身量和气质,又从自个儿的匣子里选了几件珠花送她,越发让沈云蕙美得都要冒泡泡了。 吃早饭的时候,她嘴角的弧度就从来没消失过,吃什么都像吃到了山珍海味一样,眉开眼笑的,终于有了点儿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用过早饭,她还赖在沈天舒房里不想离开。 好在她也不闹人,自个儿捧着个绣花样册子也能看个半天,沈天舒便由着她去了。 快到晌午的时候,平娘身边的丫鬟忆梅急匆匆地过来。 “大姑娘,三姑娘是在您屋里么?” 沈天舒放下手中的医书道:“云蕙早晨起得太早,这会儿在西隔间里睡着了,找她有事儿么?” 忆梅犹豫地看向沈天舒,似乎不知当不当讲。 “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吧!” “大姑娘,今个儿早晨家里出的事儿,您也知道了,当时平姨娘为了劝夫人,被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谁知回去之后就疼痛难忍。 “平姨娘不愿生事,不许奴婢去请大夫,可刚才奴婢看见平姨娘吐血了,实在不敢在隐瞒。 “可如今老爷不在家,夫人那边又不敢去打扰,奴婢只能来找三姑娘讨个主意了……” “蠢货,云蕙才几岁,你告诉她能讨到什么主意。如今我还管着家呢,想请大夫直接叫人来说不就得了!” 她说着起身道:“来人,出去请大夫,明玉,你守着云蕙,万一她醒了就说我留她吃午饭,让她先别回去。明卉,你跟我一起过去看看。” 沈天舒几句话就把事儿都安排明白了,跟着忆梅一起去了平娘房里。 平娘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双手用力按压着胃部,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忆梅一进屋就忙道:“姨娘,大姑娘过来了。” 平娘闻言吓了一跳,想要起身却又痛苦地倒了回去。 沈天舒几步走到床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道:“既然人不舒服就别拘礼了,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她说着掀开平娘的衣襟,只见她上腹部一大块青紫,十分骇人。 沈天舒顺势在她肋骨处按了几下,确认过没有骨头断裂。 “吐的血多么?”沈天舒问。 “其实没有什么,只是刚才胃不舒服,把早晨喝的粥吐了,里面带了点儿血丝罢了。都怪忆梅这丫头大惊小怪的,竟然还惊扰了大姑娘。” “可还记得血的颜色是鲜红的还是暗红的?” 这次忆梅抢着答道:“奴婢看过,是鲜红的。” 沈天舒听说出血量不大,颜色又是鲜红色,初步怀疑疼痛应该是外伤引起的,呕吐也极有可能是因疼痛刺激导致,呕吐的时候胃部会抽搐痉挛,很有可能牵扯原本外伤引发的损伤导致少量出血。 看平娘的样子应该不是很严重,只需要好生静养即可。 于是沈天舒宽慰平娘道:“平姨娘放宽心,没什么大事儿的,一会儿等大夫来了,听大夫怎么说,该吃药吃药,好生养些日子就好了。三姑娘这会儿在我那儿呢,我怕她吓着她,还没告诉她,等大夫来看过了再说。” 第200章 小产 沈天舒确认了平娘没有大事之后就先行离开了,她当时碍着在场人多,没有给平娘诊脉,将明卉留下看着点儿,自己先行回去了。 她回到双棠院还没坐稳当,就见明卉一脸纠结地从外面回来。 “怎么了?”沈天舒见她神色不对,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诊错了病,“很严重么?” 明卉小声道:“受伤的事儿倒并不严重,大夫跟姑娘说得八|九不离十,用药酒揉开,好生将养就是。 可大夫诊脉之后说,平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次受伤,引得胎像不稳,给开了安胎药,让平姨娘卧床休养。” “怀孕了?”沈天舒也着实没料到这件事。 但是算算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自打年前,沈仲磊跟许氏闹别扭后,就经常宿在平娘房中,如今平娘有了身孕也在情理之中。 杨嬷嬷闻言道:“平娘也太马虎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都生过孩子了,自己有了身孕怎么会不知道?还去拉架,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孩子考虑啊!” “父亲膝下本来就子嗣单薄,只有元麟一个男孩儿,如今平娘怀孕本来该是大喜之事,谁知竟然一上来就是个坏消息。” 沈天舒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吩咐下去,一切以平娘跟孩子的安危为重,去请城里最好的妇人科大夫,需要什么给什么,一定要为父亲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平娘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整个人都傻了,简直是欲哭无泪。 她深知许氏善妒,能让她生下沈云蕙已经实属不易。 沈云蕙出生后,许氏就让她连着吃了七八年的避子汤,之后才渐渐放松了警惕。 也正是因为吃了这么久的避子汤,所以平娘的葵水一直都不太规律,有时候一来就是半个月,有时候又几个月都不来。 所以这次间隔一个月没来葵水,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哪里能想到,时隔十几年了,自己还能再怀上孩子。 忆梅将大夫送走之后,转身回屋就见平娘双手覆着小腹,正在默默地流泪。 “姨娘,这是该高兴的事儿,您怎么还哭了呢!” “都怪我不小心,没能保护好他……”平娘悔得肝肠寸断,眼泪很快就浸湿了枕巾。 忆梅赶紧帮她擦拭着眼泪,努力宽慰道:“大夫只说让保胎,就证明孩子还有希望,小少爷都没放弃呢,姨娘怎么就先放弃了呢?” “对,我得争气,我得努力保住孩子。”平娘突然间来了精神,“不光是为我老来有个依靠,也为云蕙能在娘家有个兄弟做靠山,免得她以后嫁去婆家被人欺负……” 平娘怀孕又受伤,需要保胎的消息,沈天舒自然不敢压下来,请来城中最有名的妇人科大夫管兰生给平娘诊脉,确定怀孕并且胎像不稳之后,就立刻派人去告知沈仲磊。 沈仲磊接到消息,立刻从衙门赶了回来。 他如今正值壮年,膝下只有三女一子,着实太过单薄了些。 尤其是沈元麟出生之后,府上近十年没有再添丁进口,也让他时常想起来就在心中嗟叹。 如今乍一听平娘有孕,喜出望外,谁知紧接着就是不好的消息。 今天早晨的情况太过混乱,沈仲磊根本没注意到平娘的存在。 若是搁在平时,平娘被许氏踹伤,沈仲磊最多也就是安慰几句,叫人给买些滋补品也就罢了。 但如今平娘怀有身孕,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就不一样了。 沈仲磊匆匆从衙门赶回来的时候,在平娘门口正撞见大女儿沈天舒。 “舒儿,你在这儿做什么?” 姨娘怀孕,虽然也是喜事,但是兜头撞见已近婚龄的大女儿,还是让沈仲磊有几分不好意思。 沈天舒道:“如今母亲还未将管家的差事收回去,平姨娘这边受伤,她的丫鬟只好来找我请大夫,我原以为只是皮外伤,叫人去请大夫来看。 没想到大夫竟说平姨娘有了身孕,而且因为受伤导致胎像不稳,我又赶紧叫人请了管兰生管大夫过府,确认之后就立刻叫人去通知您了。” 沈仲磊一听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如今沈天舒管家,出了事下人自然是去找她。 沈天舒的处置也毫无问题,既然连管兰生都请来了,那肯定也不存在误诊的可能了。 “父亲先去看看平姨娘吧,她肚子里到底是咱们沈家的骨肉,希望孩子能够保住才好。” 沈仲磊闻言赶紧进屋,见平娘面色憔悴地躺在床上,赶紧上前坐在床边道:“平娘,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平娘一看到沈仲磊,刚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瞬间又决堤了。 “老爷,都是妾身不好,竟然连自己有孕两个月都不知道,没能保护好孩子……” “这怎么能怪你呢!”沈仲磊一把抓住平娘的手,安慰道,“你别哭,放宽心,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孩子肯定会没事的。” 沈天舒在外屋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刚才已经趁着没人注意,给平娘诊了一下脉。 管大夫开的方子没有问题,但最早今晚,最迟明日,平娘这一胎,肯定是要保不住的。 不仅因为这次受伤,平娘原本的身体也有很大问题。 许氏这一脚,只是让时间点提前了罢了。 即便没有这一脚,平娘也没办法安稳地怀胎十月生下孩子,很大概率会在三四个月的时候滑胎。 但是偏偏就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样的事。 连沈天舒都不由感慨,许氏当真是以前不积德,如今什么报应都找上门来了。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平娘小产了。 稳婆出来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屋里屋外的下人们登时哭成一片。 沈仲磊悲痛欲绝。 沈云蕙更是扑到沈天舒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平娘整个人反倒像傻了一样,只怔怔地看着帐顶,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安静得骇人。 孩子从体内流走的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有多恨许玉柔。 第201章 颇有上医风范 “什么?小产了?”许氏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事儿了。 她昨天又哭又闹,着实消耗了不少体力,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 竟然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 “家里这些个下人,打量我病得时间久了,云瑶又被老爷送走了,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都敢不让我知道了?请大夫找谁拿的对牌?” 含巧小声道:“夫人您忘了,如今还是大姑娘管家,直接找大姑娘就是了,根本用不着知会咱们这边。” “啪!”许氏抓起个手把件砸在地上,怒道,“其他人都是死的么,知道消息都不来送个信儿?” 其实这件事,倒也怪不得外头的人。 他们的确知道平娘有孕的事儿,但是当时许氏正因为沈云瑶被送走在气头上,谁愿意来触霉头送这个信儿? 至于平娘小产,都已经是半夜的事儿了,除了各房里值夜的,绝大部分下人都已经睡了。 她们也都跟许氏一样,是今个儿早晨才刚得到的消息,听说后就赶紧过来报信儿了。 含巧知道许氏如今心情烦躁,但是有些话她却不得不说,不然若是等沈仲磊找上门来,那许氏就又陷入被动了。 “夫人,您先别生气,奴婢还有一件事得跟您说……” “有事就说,啰嗦什么!” “不知道夫人还记不记得,昨个儿老爷要送二姑娘回老家的时候,平娘曾上来劝过夫人,当时乱糟糟的,夫人生气就踹了她一脚……” 许氏闻言,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谁踹她了,我可没踹!你也说了,当时乱糟糟的,谁知道谁踹的她,反正不是我!” 她说完之后才回过味儿来,扭头看向含巧,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是我给她踹小产的?” “不是,不是!”含巧赶紧安抚道,“主要是,这不是巧了么,两件事连在一起了,奴婢是怕老爷心里有什么想法,所以先跟夫人通个气儿,免得万一老爷问起来,夫人这边还什么都不知道,岂不被动。” “我本来就不知道!”许氏提高声音道,“又不是我让她来劝我的,踢也不是我踢的,小产了就要赖在我头上么?” 含巧眼瞧着许氏的情绪快要收不住了,立刻不敢再多说了。 “这么多年下来,我原以为看清了她,是个老实的,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 好在许氏只是发泄了一下不满的情绪,最后还是理智回归道:“你去库房看一看,选些她用得上的药材给送过去,让她好生将养着,最近不用过来伺候了。” 含巧拿着药材给平娘送去,将许氏的话也都转达到了,还自作主张地多加了几句关心。 她刚一走,沈云蕙就从内间出来,朝着含巧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骂道:“还有脸装作若无其事地过来送东西,还有脸说让姨娘好生将养暂时不用去伺候了,好像给了多大的恩典一样,若不是夫人,姨娘也不会小产的!” “好姑娘,快别说了,当心叫人听去。”忆梅一把搂住沈云蕙,又低声道,“姑娘这样说,姨娘心里岂不更难受?” 家里虽然出了事,但沈天舒之前说好要去仁和大街见罗氏夫妇,所以还是收拾了一下出门去了。 沈天舒到的时候,罗氏夫妇已经带着罗巧贞在花厅等候了。 “对不住,我来迟了。”沈天舒还是第一次戴着面具见罗氏夫妇和罗巧贞。 罗巧贞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悄悄躲到罗夫人身后去了。 “看来我这副样子出来,小巧贞认不出我了?” 沈天舒本想叫人取帷帽来,却见罗巧贞又小心翼翼从罗夫人身后探出头来看着她。 “你是给我看病的娘子!” 罗巧贞如今看上去,跟沈天舒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虽然还是比同龄的孩子矮瘦一些,但是脸上已经有些肉嘟嘟的了,而且面色红润,看着就招人喜欢。 “巧贞还记得我啊?”沈天舒朝她招招手。 “我记得娘子的声音。”巧贞认出沈天舒是谁之后,立刻就不怕她了,快步走到她面前,甚至还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面具。 “巧贞真是聪明。”沈天舒嘴上夸着,顺手搂住她,帮她检查了一下|身体,顺势还诊了一下脉。 “巧贞的身体恢复的不错,看来你们已经开始给她吃药补养身子了?” “是,已经开始吃药了。”罗士忠一脸感激地说,“多亏了潼娘子的方子,巧贞吃了两个月,身子明显好转了许多。” “巧贞年纪小,只要家里人用心,还是很容易补回来的。” “其实今日登门,不仅是要给巧贞复诊。”罗士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摸摸鼻子道,“其实,之前没有跟潼娘子说,我其实出身荆州罗氏,只是因为跟家里人闹别扭,所以独自在永州打拼,上次才没有跟您坦白。” “既然罗公子这样坦白,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当初登门复诊的时候,就有所猜测。 “否则我也不敢给开这个补养的方子,那两味药,可不是寻常人家花钱就能买到的。 “所以当罗公子说家里有这两味药的时候,我就知道,公子应该出身荆州罗氏了。 “只不过,无论家世身份如何,在我眼中,也都是病人罢了。我唯一只是替小巧贞高兴,因为她实在是太幸运了,能够有重获健康的机会。” 罗士忠没想到,沈天舒居然那么早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她却没有因此提出更苛刻的条件,反倒只是简单地收了诊费就走人了。 再想到之前自己回老家求药时,老爹捧着药方如获至宝的模样,罗士忠越发觉得这位潼娘子虽然年轻,却颇有上医风范。 “潼娘子,既然如此,罗某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罗士忠道,“不知潼娘子是否愿意与我们罗家合作?” 第202章 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不知罗公子所说的合作,是如何合作呢?” 药材商人中,荆州罗氏在湖广乃至周边地区,是口碑最好的。 几辈子经营下来的信用,不是寻常小药材商能够比拟的。 沈天舒知道,定然是自己给罗巧贞开的药方,引起了罗家老爷子的注意。 但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想要合作条件更有利于自己,她还需要跟罗家老爷子斗智斗勇。 罗士忠不过是个传话的人,根本没有谈判的资格。 果然,一听沈天舒这么问,罗士忠登时就涨红了脸,咳了一声道:“具体的合作事宜,还是要家父做主,我是只来询问一下潼娘子的意向。当然,如果潼娘子有这个意思,具体的情况咱们都可以谈。” 沈天舒微微颔首道:“好,既然如此,我就恭候罗老爷子大驾光临了。” “额……”罗士忠闻言愣住,心道自己什么时候说父亲要过来了? 父亲接管罗家至今进三十年,早已经没有什么生意需要他亲自出面了,很多差事都交给了大哥和二哥。 可即便是大哥二哥,也都是别人去荆州找他们谈生意。 潼娘子这样未免也太有点太托大了。 但是转念一想,罗士忠又觉得,潼娘子本事在这儿摆着,年轻人稍微恃才傲物一些,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罗士忠努力措辞,委婉地表示:“潼娘子,这个,家父年事已高,若是潼娘子方便,不知可否往荆州走一趟?也让我们夫妻可以尽一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一下潼娘子。” 沈天舒摇头道:“不是我托大不肯,而是我当真不方便离开永州府,还望罗公子见谅,如果此番因此不能合作,也只能说太可惜了,希望以后还能再有机会。” 罗士忠没想到沈天舒开口就把话堵得这么死,半点儿可谈的余地都没有,只得苦笑道:“那我回去跟家里再商量一下,我们罗家想跟潼娘子合作,的确是很有诚意的。” “这个我自然相信。”沈天舒微笑点头,一副准备结束话题的样子。 罗夫人原本一直在旁边看着罗巧贞,见这边谈不下去了,直接起身将女儿塞进丈夫怀里道:“你带巧贞出去玩一会儿,我跟潼娘子说几句私房话。” 罗巧贞从罗士忠肩头探出脑袋,有些紧张地看着罗夫人问:“娘,你也病了么?” “娘没病,娘是看巧贞最近吃药吃得身子越来越好,想让潼娘子给娘也开些药补身子,到时候娘跟你一起吃,好不好?” 罗巧贞虽然有些敏|感和早慧,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听罗夫人说得一本正经,也就信了,乖乖地跟着罗士忠出门去了。 “潼娘子,我跟夫君成亲之后,只生了巧贞一个孩子,刚开始是因为巧贞身体不好,所以我没心思要孩子,但是后来等巧贞年纪大点儿了,我们想要却又怎么都怀不上了,为此我也曾求医问药,都说我经水不调,可吃了不少药,还是一直没有动静。 “夫君心疼我,不肯纳妾,还说我们只要巧贞一个孩子就够了。但是巧贞到底是女儿,以后终归是要出嫁的……” 罗夫人说着,想起这几年为了生孩子花的钱、吃的药、遭的罪,不由得红了眼圈儿。 “经水如何不调?” “就是经期每月都延后,来的时候也是量少色黯,还夹杂暗红色血块。每次来的时候,小腹冷痛,腰部酸胀,周身酸软乏力,需得一直热敷才稍有好转。” 沈天舒取出脉枕,给罗夫人诊脉。 罗夫人脉沉细而缓,舌苔质淡,胎薄且白。 “胞冷血寒,月水无信,应该温经散寒,调|经止痛为主。”沈天舒诊脉后道。 罗夫人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一沉。 虽然她不懂医术,但是俗话说的好,久病成医。 她这些年为了这件事,也曾到处求医问药,先前找过的几个大夫,说的似乎也都跟潼娘子差不多。 罗夫人小心翼翼地问:“不知潼娘子可否详细给说说?” “经水不调,多因七情之伤,或因六淫之感,致使气血偏盛,阴阳乖和,导致难以受孕。 “你的问题属于胞宫受寒,应该是生下巧贞后的一年内,没未能好生保养身子,寒气入体导致的血行瘀滞。 “如今给你开药,温宫散寒,活血化瘀,益气养血,扶助正气,而且搭配有疏肝理气止痛的效果,应该可以使气血得以补益,宫寒得以回暖,淤祛气畅之后,自然可以顺利受孕。” 沈天舒说话间已经将药方开好,交给罗夫人道:“先抓三剂,来葵水后开始服用,经停再来复诊。” “经期的时候吃?” 罗夫人之前几次看病,都是让她两次经期之间,或是来之前几日服药,但是因为她行经不准,所以经常有误。 没想到潼娘子果然与其他大夫不同,竟让经期服药。 “对,经期服药。”沈天舒肯定地点点头,“葵水前后夫妻正常行房即可,无需额外注意,切记不可擅自抓药多服。” 罗夫人被说得有些脸红,但心里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 几位大夫诊断一致,至少证明一直没有误诊。 而此时与以往不同的服药方法,让她对这次服药的结果更加期待。 “下次复诊之前,派人先来约个时间。” “一定一定。” 罗氏夫妇带着罗巧贞,千恩万谢地离开医馆。 沈天舒刚准备离开回府,忽听门外响起谢延清冷的声音。 “潼娘子,谢延求见。” “请进。” “潼娘子,这几日,宅子周围多了几个流浪汉和小毛孩子,十分关注几个门口进出的人,我派人跟踪了他们,发现这些消息虽然绕了几个圈,但最后都汇总到了华安堂的掌柜宫立华手中,特来报给娘子知道。” 沈天舒没想到宫立华之前吃了教训,不知道自己反省悔改,竟然还贼心不死地想要对付自己。 “那就派人把他盯牢了,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第203章 给春兰留条活路吧! 太原府,祁县。 无论从名气还是庞大程度来说,沈家都是祁县当之无愧的大户人家。 沈家老宅更是占地广阔,规矩森严。 沈家老太太每日寅正起身,梳洗之后,卯时在正房接受儿媳、孙男娣女们的请安,一年到头几乎雷打不动。 所以差一刻寅正时分,姜嬷嬷就已经提着梳头的东西,在沈老太太房门外候着了。 此时还不到叫起的时辰,老太太房里的丫鬟珍珠就小声跟姜嬷嬷聊天。 “嬷嬷这几日是怎么了,看着憔悴了许多?老太太昨个儿想起来还说呢,让今年配夏天吃的丸药时,也找大夫给嬷嬷诊诊脉,配两味药来吃。” “多谢老太太还惦记我这把老骨头,其实也没什么毛病,不就是上岁数了么!”姜嬷嬷也将声音压得极低,“我这样的人,比不得老太太有福气,还不是挨一天算一天。” “嬷嬷可千万别这么说,老太太就喜欢让嬷嬷梳头,别人碰都不许碰呢!嬷嬷就算为了老太太,也得长命百岁才行啊!” “可不是么,若是没有老太太,我这把老骨头,扔在哪儿都没人在意。”姜嬷嬷虽然跟珍珠说着话,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语气中似乎也满腹愁苦。 珍珠跟姜嬷嬷相处得时日不短,知道她素来是个乐观开朗的人,每天梳头就那么一两刻钟,她都能把老太太逗得开心不已,如今怎么突然间就颓丧起来了? 不过这会儿老太太起身的时辰到了,珍珠也顾不得跟姜嬷嬷多说,赶紧转身进屋,先柔声唤醒沈老太太,给她端水水口,然后再服侍她吃了一盏燕窝,这才扶着老太太出了内室,坐在妆台前面。 姜嬷嬷此时已经摆好了梳头的一应用物,给沈老太太搭上一个小披肩,开始轻手轻脚地帮她按摩头顶的穴位。 沈老太太十分注重养生,更希望自己能够耳聪目明,保持极好的精神,所以每天早晚的梳头和按摩,是她极其重视的。 姜嬷嬷伺候了十几年,无论手法还是力道都掌握得格外准确,很快就将沈老太太按得阖上双眼,专心享受起来。 外面突然有人打帘子进屋,珍珠怕惊扰了沈老太太,急忙转身出去查看。 谁知一去就半晌都没回来,只听得外间嘁嘁喳喳小声说话。 “谁啊?”沈老太太晨间的享受被打断,十分不悦地问。 很快,珍珠拿着一封信进屋道:“老太太,是永州府二老爷的信,这信是加急送来的,送信的官差昨个儿连夜赶路,一大早顶着开城门进来的,下头的人怕二老爷有什么急事,不敢耽搁,赶紧给老夫人送来了。” “拿来我看看!”沈老太太闻言心下疑惑,二儿子素来稳重,能让他这么着急派人送信回来,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 姜嬷嬷立刻停止按摩,悄悄退到了一旁。 沈老太太接过信,发现居然还是厚厚的一叠,顾不得其他,赶紧拆开细看。 谁知越看越是来气,最后更是把信纸往桌上一摔,怒道:“简直是岂有此理。” 屋里丫鬟嬷嬷不知道沈老太太为何发怒,却还是条件反射地跪了一地。 “老太太息怒!” 沈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这才吩咐道:“珍珠,你去安排一下,把正房这边的东跨院收拾出来,过几日云瑶回来,就让她住在那边。” 珍珠闻言心下纳闷,二老爷虽然去永州府上任了,但是二房在老宅里还有自个儿的院子和房间,平时也都有下人维护打扫,如今云瑶姑娘回来,按理该住在二房的院子里才对。 就算怕云瑶姑娘一个人,住在偌大个院子里孤单,也可以跟家中其它姑娘凑做一处,老夫人怎么会让她收拾正房的东跨院? 但是她疑惑归疑惑,还是乖乖地领命下去。 沈老太太直接挥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姜嬷嬷道:“你继续!” 姜嬷嬷知道,沈老太太这是又想跟她说说话儿了。 旁人都以为姜嬷嬷得宠,是因为她梳头和按摩的手艺好,但其实这些年来,也不乏手艺好的人想跟她抢这份差事。 只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沈老太太对她最看重的,是她嘴严,知道分寸,无论跟她说什么,她从来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不会带出这间屋子。 十几年下来,这份信任,是其他人手法再好也比不过的。 姜嬷嬷闷不吭声,继续刚才的按摩,静静地等沈老太太开口。 “你说老二媳妇,到底是怎么搞得?当初在家的时候,虽说算不上知书达理,却也是个懂事儿孝顺的。 “这才跟着老二出去几年啊,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连闺女都教不好了?要老二大老远地把云瑶送回来求我帮着管教管教! “这又不是天舒,云瑶亲爹妈可都还在呢,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姜嬷嬷听到沈老太太提起许氏,心里猛地一颤,知道自己等了许久的机会终于到了。 她给沈老太太按摩之后,没有如往常一般去拿宽齿梳子帮她刮头皮、梳通头发,而是扑通一声跪在沈老太太面前,磕头道:“老太太,老奴跟了您十几年,除了春兰,没再求过您半件事。可是今日这件事,真是不得不求老太太为老奴做主了。 “春兰?”沈老太太记性还不错,点头道,“我记得,是你那小闺女,你之前不是把人搁在老二媳妇屋里学针线去了么?怎么,这次也跟着云瑶一起回来了?这是想求我给她说个好人家吧?” 姜嬷嬷一听这话,更是悲从中来,伏地痛哭道:“老太太,老奴真是悔不当初啊!若是把春兰留在身边,跟在老太太身边,家里管教严格,规矩森严,决计不会出这样的事! “老奴不敢求老太太帮春兰做主,只求在老太太跟前过个明路,给春兰留条活路吧!” 沈老太太一听这话锋不对,神色也严肃起来,坐直身子问:“你先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 第204章 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老奴就春兰这一个闺女,从小相当于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老实巴交守规矩,老奴也从不求她攀高枝,只想着以后给她找个过日子的人……” 十几年下来,姜嬷嬷甚至沈老太太的脾气性情,同样一件事儿,不同的说法,最后得到的结果可能会是天差地别。 沈老太太听得眉梢微挑,以为春兰是爬了沈仲磊的床,结果被许氏处罚了。 虽然沈仲磊膝下只有一子这件事儿,沈老太太也有些不满。 不过沈仲磊如今正值壮年,加上沈老太太自持身份,不愿意落个插手儿子房中事的名声,所以一直没有干涉。 但是丫头爬床这件事,却是不守规矩,只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这也就是看在姜嬷嬷伺候自己多年的份儿上,换个其他人,她此时已经没耐心再听下去了。 姜嬷嬷继续道:“老奴都已经相看好了一个后生,只等着明年老爷高升,就求老太太|恩典,让春兰回来,给她成亲呢!谁知道只因为那丫头无意中发现家里账本有问题,二夫人、二夫人居然……” 听到这里,沈老太太才稍微察觉出写不对,听姜嬷嬷这口风,到不像是春兰不学好爬了主子的床,更像是说许氏把春兰给开了脸,抬了身份? 若真是如此,沈老太太之前对许氏的怒气倒是还能消减几分,别的不行至少还算识大体。 “二夫人居然纵容娘家侄子,糟蹋了我家春兰,不光是春兰,那畜生在二老爷的后宅胡作非为,除了春兰,还糟蹋了好几个丫鬟……”姜嬷嬷伏地大哭,“春兰那丫头,老太太您是知道的,老实巴交不敢惹事,被糟蹋了都不敢吱声,只能自个儿含泪和血吞……” 沈老太太听到这里终于坐不住了,猛地坐直身子,打断姜嬷嬷的话,厉声问:“你说什么!不可能!” 沈老太太是个规矩了一辈子的人,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儿。 “老二媳妇再糊涂,她自个儿也有亲闺女在家,怎么可能纵容外男在后宅如此胡作非为!” 沈老太太这话出口,突然间想起刚才看过的信,语气登时就迟疑了起来。 许氏都已经把沈云瑶都教成这个德行了,逼得老二不得不把孩子送回老家交给自己管教。 这种荒唐事儿,她就真的做不出来么? 但是许氏毕竟是她亲自挑的媳妇,图的就是她不似刘雅轩那般清高不食人间烟火,低眉顺眼地能好生地相夫教子。 这才离家几年,怎么可能就变成这个样子! 姜嬷嬷忙喊冤道:“老太太,老奴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虚言。二夫人的娘家侄子不仅在后宅胡作非为,年前离开的时候,二夫人还把被他糟蹋过的几个丫鬟一并送给他,让他带回许家去。 “可春兰的卖身契还在老太太手里,春兰也曾苦求二夫人,不要让她去许家,她愿意回老宅一辈子伺候老太太不嫁人。可是二夫人却让房里的含巧,一壶迷|药灌下去,就把春兰塞上了回许家的马车。 “可怜我家春兰,从小就是个犟脾气,半路醒了之后,宁可跳车也不肯从,逃出来的时候还扭伤了脚。她身上没钱,也没有官凭路引,又不敢回二老爷府上,只能一路乞讨着回了祁县……” 沈老太太开始面露惊讶,后来表情越来越平静,让人看不出她是什么想法。 听得姜嬷嬷突然没声音了,沈老太太沉声问:“怎么不说了?” 姜嬷嬷犹豫了一下道:“后面的话实在……老奴怕污了老太太的耳朵。”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腌臜事儿没听说过,你只管说,我倒要听听,这还不够,还有什么更甚的!” “春兰回家之后,老奴不敢声张,一直把她藏在家里。老奴也怕,这孩子毕竟离开家好几年了,万一在外头学坏了,回来满口胡言污蔑主子可怎么是好,所以老奴也找人打探了一下……” 沈老太太揉着眉心道:“听你说个话,可真是活把人急死!” “老奴打听出来,二夫人娘家侄子,回家过年还不到一个月,正月十五当天晚上,在一个丫鬟身上,马上风,人没了……还、还听说,二夫人送的那几个丫鬟,都让许家给打死了……” “什么?”饶是许老太太自觉也算见多识广了,听到这话还是惊得差点儿跳起来。 “老二媳妇的娘家侄子才多大,就……”即便沈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也着实不好意思把那个词儿说出口,“再说了,就算是签了死契的下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打死了事,这不是草菅人命么?” 沈老太太越说越后悔,连声道:“都怪我当初鬼迷了心窍,只想着许家门户虽低了些,但女儿也算教养得不错,更能温柔小意地照顾好老二,也免得委屈了天舒那丫头。 “之前在老宅的时候,我看着也都好好儿的,如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儿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影响老二的清誉!” “老太太从来都是一片为二老爷打算的心,只可惜这人是会变的。” “今年正是老二更进一步的关键时候,后宅弄成这样,满是漏洞,都不用等别人来找,就差送到人家眼前儿去了!” 因为这件事,沈老太太今日在屋里耽搁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外头来请安的晚辈都到齐了,珍珠还没没听到沈老太太叫人。 大夫人董氏上前低声问:“珍珠姑娘,老太太今个儿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兴许是因为二老爷送了信回来,老太太看信耽搁了时间吧!” 珍珠说的也有些迟疑,毕竟沈老太太除了生病,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片刻后,姜嬷嬷从屋里出来道:“老太太说,今个儿早请安就免了,大家都各自回去吧。大夫人请留步,老太太叫您进去。” 姜嬷嬷红肿的眼睛和脸上没擦干净的泪痕,让本就有些不安的沈家众人更加惶恐起来。 第205章 心里头别提多熨贴了(一更) 董氏跟着姜嬷嬷进了内室,发现都这个时辰了,平日最注重仪表的沈老太太,此时却还披散着头发,心里更加忐忑。 “老太太晨安。”董氏小心翼翼地上前,说话都比平时更加轻声细气。 “你娘家跟老二媳妇娘家不是有些沾亲带故么?最近就没听说她家出了什么事儿么?” 董氏闻言一愣,她预想了一堆可能的事儿,没想到老太太最后要问的竟是这个。 她娘家跟许家,的确沾了点儿拐弯抹角的亲戚。 当初沈老太太给沈仲磊选继室的时候,她娘收了许家的好处,也帮着说了些好话,事后也一直以半个媒人自居。 尤其许氏过门后,也还算入得了沈老太太的眼,又给沈家添丁进口了,所以她娘就常把这事儿搁在嘴上说,跟许家的关系也比以前走动的勤快了许多。 但是许家最近的事儿,可着实叫人难以启齿。 董氏下意识地想要跟许家撇开关系,道:“回老太太的话,儿媳除了正月里回了趟娘家,之后就再没回去过了,连自个儿娘家有什么事儿都不知道,更别说是弟妹的娘家了。” 这话说得倒像那么回事儿,但是做了近二十年的婆媳,沈老太太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谎。 “旁的事儿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有些消息,传得可比正经事儿快多了,你说是不是?” 董氏额头上的汗立刻就冒出来了,犹豫道:“老太太是想问,许家那孩子的事儿?” 她说完不等沈老太太说话,立刻又给自己解释道:“老太太若是不说,我都没想到那件事儿上头去,这种事儿,听一听都污耳朵,我当初都没好意思细听,哪里还好意思往外说……” 沈老太太虽然知道姜嬷嬷不敢在这件事上撒谎,但当从董氏口中再次得到证实之后,还是忍不住觉得胸口一窒。 她怒喝一声:“糊涂!我看你就是个蠢的!那是别人家么?那是老二媳妇的娘家! “出了这样的事儿,你知道了也不来跟我知会一声,好让我早点有个对策,如今事儿都过去快两个月了,外头指不定都传成什么样了,若是影响了老二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董氏本就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懂这些官场上的事儿,被沈老太太骂得心里冤枉,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垂头听着。 “如今家里,老大身体不好,老三还在念书,家里就老二有这么个官职维持着,他有体面,还不就是你们有体面……” 沈老太太对着董氏念了半天,然后道:“等云瑶到了之后,我打算去永州一趟,家里这摊子事儿,就得暂时交给你管一管了。” 董氏之前垂头听着那些老生常谈,都快听得睡着了,此时听得这话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抬头道:“老太太三思啊!这么大个家,媳妇可万万管不过来!” “也没打算让你一个人管。”沈老太太对大儿媳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家里的一应事务都有定例,下人们也都是做熟了的,凡事比照着去年的做就不会出错,万一有什么急事儿,就让老大和老三一起帮着拿个主意,怎么还坚持不到我回来了?” 董氏赔着笑说:“就怕老太太觉得二叔家里好,去了就不舍的回来了呢!” “我倒是想能找个地方躲躲清净呢,只可惜老二那边,怕是也不比家里轻省!”沈老太太摆摆手道,“行了,我就是先跟你说一下,也不是立刻就走,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行了。 董氏回到自家院里,跟沈大老爷道:“娘让我回娘家一趟。”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让你回娘家?”沈大老爷因为身子不好,平时不用去晨昏定省,如今还不知道早晨正房院里发生了什么。 “二弟妹家里出了点事儿,娘让我回去打听一下。”董氏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几句。 沈大老爷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这么大的事儿,老二打算如何处置?若是被人参上一本,哪怕只是岳家,荒淫无道、草菅人命也是逃不掉的。 “老二今年正是考绩和晋升的关键时候,怎么好端端的会出这样的事儿?弟妹也真是糊涂,娘家子侄这般荒唐,不但不规劝,居然还纵着!” “是啊,所以娘打算去永州府一趟,看看二房屋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娘要去永州府?”沈大老爷着实没想到,“娘都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儿孙的事情操劳,唉,都是我不争气,但凡我身子好一些,也能给家里分分忧。” “老爷快别说这样的话,阖府上下都知道,老爷您是老太太的眼珠子,是老太太心里的定海神针,什么二老爷、三老爷全都比不上。” 董氏说着,给沈大老爷腿上搭了一个薄毯道:“我收拾收拾,吃过早饭就去,争取晚上能赶回来,若是有事耽搁了,晚上就让红铃过来伺候你。” “你也有阵子没回去了,就别着急了,在家住一天再回来也不打紧,娘就算着急,也不急在这一天。”沈大老爷见董氏一直垂着头,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低沉,知道她应该又被沈老太太训了,便一把抓住她的手道,“今晚我过去陪娘用晚饭,这样她就想不起来找你了。” 见夫君这般体贴,董氏在沈老太太房里受的那点儿委屈立刻烟消云散,笑着说:“那我就不急着回来了,在家多住上几日,家里这边,就劳烦夫君天天去陪婆母了。” “那可不行。”沈大老爷摩挲着妻子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夫人了怎么办?” 董氏闻言,脸刷地红了,推开他的手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样的话,也不嫌害臊。” “那跟你说正经的。”沈大老爷被推开了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说,“家里上个月买的黄芪和人参很好,你拿些回去,岳丈和岳母也是有了千秋的人,也该开始补养身子了,不要吝惜这些。” 董氏闻言,心里头别提多熨贴了。 自家夫君虽然不|良于行,身体也孱弱多病,但是二十年如一日的关心和爱护,却让她生不出半分怨怼,只觉得自己命太好。 第206章 交还管家权(二更) “含巧,家里那边还没有回信么?” 这个问题,许氏一天三遍地问。 但是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没有。 这天一大早,许氏又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呆坐在房里,茫然地环顾四周,忽然觉得屋里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她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屋里原本那些沈仲磊用惯了的东西,如今竟然都不见踪影了。 许氏绞尽脑汁地回想了半天,这才隐约记起,最近沈仲磊借口公事繁忙,一直宿在前院的书房。 沈仲磊三天两头地打发人回来拿东西,每次拿的到也不多,但是经不住细水长流。 许氏如今在房里打眼儿一看,简直都看不到沈仲磊也曾生活在这里的痕迹了。 “含巧,老爷最近忙什么呢?” “夫人,老爷忙的自然是公事,至于忙的什么,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最近的好像的确事务缠身,老爷已经十几天没回后宅了,一直住在前院书房里。” “那管家的事儿,老爷也没提?” 含巧闻言心里一紧,赶紧道:“老爷估计是忙忘了吧。” 许氏呆坐半晌,才又问:“平娘那边怎么样了?” “奴婢每天都过去看,今个儿也是刚从平娘屋里回来,也照着夫人的吩咐,送了不少上好的药材过去,如今瞧着恢复的还不错,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她肯定恨死我么。”许氏说着叹了口气,“其实我该自个儿去看看她才对。” “夫人快别这么想,平娘怎么会恨您呢!她自个儿都说了,孩子没了,是因为跟她没有缘分,怪不得夫人。” 许氏闻言非但没有放心,反倒更加警惕起来。 平娘也一把年纪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眼瞅着要长大成人了,今后一旦嫁人,她在沈家就连个盼头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刚巧怀孕,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个活着的奔头儿。 许氏扪心自问,如果自己跟平娘易地而处,绝不会心无芥蒂地咽下这个疙瘩的。 所以平娘表现得越平静,反倒让许氏觉得她越不正常。 “你找人打听打听,看平娘私下里有没有什么怨言。”许氏吩咐含巧道。 “是……”含巧应的着实有些迟疑。 若是搁在以前,她说不定还会多问上两句。 但是最近许氏的精神状态着实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哪句话就会激怒她。 含巧只能先应下来,打算回头自个儿再琢磨琢磨。 许氏的思绪又不知飘到哪里去,半晌之后又问:“对了,元麟还有几日放假回府啊?” 这问题,许氏早晨的时候才刚问过,这会儿又跟完全记不起来了似的。 含巧道:“少爷去书院才大半个月,还得再过些日子呢!” “也不知道他在书院怎么样,如今天气暖了,可早晚还有些凉,得叮嘱小厮不要偷懒,勤给他添减衣裳。” “夫人放心吧,少爷身边儿那两个,都是您亲自挑的,最是周到细心的,绝对不敢怠慢了少爷。” 许氏神情恍惚地点点头,思绪一下子又回到许家这件事上头,吩咐道:“含巧啊,你出府一趟,去庄子上给郭嬷嬷捎个话,让她回许家看看,我这几天眼皮子总跳,就怕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儿。” “是,奴婢这就去。”含巧领了个出府的差事,心里颇为雀跃。 最近沈家的气氛太压抑,搞得下人们一个个也都提心吊胆、谨小慎微的。 去找郭嬷嬷就得先出城再回城,一天功夫也就过去了。总算能出去松乏松乏了。 含巧走后,许氏坐在空荡荡的正房屋里。 她一时间也有些恍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种田地的? 从小在许家,家里几个姐姐,一个弟弟,她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直到嫁入沈家,她才渐渐能从父母口中听到几句夸奖。 这让她终于在娘家人眼里找到了存在感。 她渐渐开始沉迷于这种感觉,享受着每次自己拿东西拿钱回家时父母和弟弟、弟妹对自己笑脸相迎和热情招待。 她终于实现了从小的心愿,成为一个能被父母看在眼里,挂在嘴上的孩子,而不用一直生活在弟弟的阴影之下,成为家里最不起眼的存在。 这种感觉,一旦上瘾,就让人深陷其中,难以抽身。 到后来,父母也不再觉得她为娘家付出良多,而慢慢变成了理所应当。 许氏就不得不再增加筹码,用更多的银子和东西来换取父母重新的关注和褒奖。 她就这样,活在自己用银钱包装出来的虚假亲情之中,丝毫不觉危险将至。 如今,许毅豪的死,生生撕碎了她挂在自己与娘家之间的这层美丽虚幻的画作,时隔近十年,让她再次看到了父母自私又偏心的模样。 她根本无法承受这样血淋淋的真相。 紧接着,沈仲磊与她冷战,女儿又被送回老家,一件件的打击叠加起来,让许氏如今已经不堪重负。 如今,许氏只觉得自己整天都没有力气,若不是心里还惦念着在书院念书的儿子,她恨不得自己能够一睡不起,再也不用一睁眼,就要面对这么多她一点儿也不想面对的烦心事儿。 想到这里,许氏原本没有焦点的目光,渐渐定格在旁边针线笸箩上的剪子上。 雪白的剪子,磨得格外锋利,不但能干脆利落地剪断丝线,还能轻易破开布匹。 如果用它来割断脖子或是手腕,想必也是能轻而易举的吧? 就在许氏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夫人,大姑娘求见。” 沈天舒?她来干什么? 来看我消化的么? 许氏的第一念头便是这个。 但是人都来了,若是不见,岂不是显得她太没用。 许氏抬手抿一抿有些乱的鬓发,点头道:“让她进屋来吧!来人,给大姑娘上茶!” 沈天舒进屋,笑着给许氏行了个礼,道:“女儿见母亲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已经请示过父亲,今个儿正式将管家的事儿交还给母亲。” 第207章 最大的破绽! “其实早就该将管家的事儿交还给母亲了,我一直等着父亲示下,谁知道父亲最近忙得不可开交,怕是把后宅这些事儿都给忘了。所以我今个儿特意去回了父亲,将账本和对牌也一并带过来了。” 沈天舒说罢,明玉立刻将捧着的账本和对牌放在桌子上。 许氏言不由衷地道:“我看你最近一直管得挺好,不如就再多管一阵子,正好我也偷空歇上一歇。” “母亲就别寒碜我了,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如今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母亲这么多年将后宅管得井井有条,当真让人佩服。” 虽然沈天舒的态度十分端正,但许氏却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最近家里接连出了不少事儿,你都处置得很好,尤其是平娘小产的事儿,你也把人安抚的很好。你小小年纪,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儿,能做成这样已经实属不易了。” 沈天舒听得许氏说起平娘,不由得提起了几分注意。 二人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沈天舒就起身告辞了出去。 沈天舒离开之后,许氏看着她交回来的账本和对牌,心里还有些不敢相信。 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权利,竟然这么轻易就还回来了? 许氏随手翻了翻账本,没看出什么问题,但是新的狐疑却总是挥之不去。 “迎秋。”许氏叫了个丫鬟进门,“你去打听打听,最近大姑娘那边天天都忙什么呢?” 病了这么些日子,她觉得自己对家里的情况已经失去了把握。 既然管家的权利收回来了,这后宅也该重新回到她的掌控中了。 …… 从许氏这边出来,明玉见四下无人,忍不住道:“姑娘不是管得挺好么,老爷又没发话,咱们干嘛上赶着还回去啊! “如今后宅都是她的人,就算让我管账又如何,还不是要在她划定的规矩里做事,还要搭进去不少精力和时间,何苦来的。”沈天舒道,“不要只看眼下的得失,以后怎么样,谁都说不准!” 明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发现沈天舒走的方向,并不是回双棠院的方向,而是去了西跨院平娘的屋里。 “大姑娘。”平娘看到沈天舒过来,赶紧起身迎接。 “看你最近恢复得不错,之前叫人送来的药,你都按时吃了吧?” “多谢大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平娘笑得十分温柔,“自打大姑娘跟妾身说了,以妾身的身体,即便不受伤也留不住这个孩子,妾身就想开了许多,与其满怀期待地怀胎几月再失去,倒不如如今这样更好。” “我听云蕙说,夫人那边也挺关心你的?” “可不是么,隔三差五就打发含巧过来送东西。”一说起许氏,平娘就立刻垂下了眼帘,“大姑娘放心,妾身知道谁是真心为妾身好,谁是虚情假意。” 沈天舒听平娘细说了一下含巧来时的情形,忍不住摇头道:“你还是太大意了。” 平娘闻言一愣,忙解释道:“大姑娘放心,妾身绝对没有在含巧面前流露出对夫人的不满。” “没有任何不满,这才是你最大的破绽!”沈天舒道。 平娘一下子被她这话点醒,心里登时大惊。 以许氏的多疑程度,此时估计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多谢大姑娘提点,妾身一定会弥补此事的。” 第二天夜里,值夜的婆子发现平娘在后花园烧纸,一番争执过后,把人带到了许氏面前。 许氏原本已经躺下,此时被吵醒也是头痛得很。 “你刚刚小产,不好生在房里休息,大半夜的去花园做什么?” 平娘一身素缟,跪在下面头也不抬道:“我命苦,没能为沈家保住这个孩子,如今只想让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所以找人算了日子,给他烧些元宝和纸钱。” 巡夜的婆子刚才混乱中被平娘连挠带踢的挂了彩,心里憋着一股子气,闻言立刻道:“夫人,府中对这些是有严格规定的,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许在府内随意烧纸。平姨娘在府中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居然还明知故犯,望夫人处置。” 平娘闻言抬头看向许夫人,眼眶含泪地问:“夫人,孩子没了,平娘谁也没怨,只怪自个儿命苦,如今只是想借烧纸以寄哀思,难道也不行么?” 虽然平娘嘴上说着不怨,但许氏却从她眼睛里看出了她对自己的不满。 “你没了孩子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是毕竟家有家规,这也不是我定的规矩,而是从老宅就传下来的规矩。 “这件事搁在咱们府上可能还不显,但老宅那边上百号人,若是谁有事没事都能去随意烧纸,家里岂不是乱套了?” 平娘闻言低头不语,却明显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巡夜的婆子还想在说什么,被许氏抬手止住道:“行了,罚平娘三个月的月钱,这件事儿就到此为止吧。” 许氏说完,将屋里所有人都打发出去,自己起身上前扶起平娘,拉着她到榻边。 平娘开始还别着劲儿,但最终还是被许氏按着坐下。 “平娘,咱们主仆之间,足有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当初也是我主动让老爷把你收了房的。” “我自打生完元麟,这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了,虽然老爷没明说什么,可我心里明白,哪个男人不希望子嗣兴旺呢? “与其让老爷再纳新人过门,我倒宁愿你能再给老爷添丁进口。 “所以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这次孩子没了,我跟你是一样心疼的。” 平娘虽然还垂着头,但眼泪却一滴、两滴地砸在许氏握住她的手背上。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在人前还要强撑着有多难,今个儿咱们既然把话说开了,你就在我这儿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别为了这事儿影响咱们之间的情谊。” 平娘的肩头渐渐开始耸动,抽泣声也越来越压不住,最后伏在炕桌上放声大哭起来。 许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心里原本的怀疑却是消散了不少。 第208章 郭家邀约 将管家权交出去之后,沈天舒的生活重新规律清净起来,但是很快就收到郭欣桐的请帖,邀她明日到城郊的镜光别院见面,还说如果有空欢迎小住。 沈天舒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是郭欣桐这个月来葵水的时候。 这期间她住在温泉别院很正常,但是能邀请自己过去小聚的话,看来是这次只要之后状态比上个月更好了。 如今许氏恢复管家,沈天舒要出城甚至可能要在外留宿的话,就必须要跟许氏打招呼。 “郭家?”许氏有些疑惑地看着沈天舒呈上来的拜帖,“你跟郭欣桐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年前郭家在城郊温泉别院设宴,女儿前去赴宴,与郭姑娘一见如故,关系就亲近起来了。” “按理说,郭家是永州府首富,你身为知府的女儿,本不该与她家交往过密。”许氏拿腔作调地说,“但是念及郭家虽为富商,却并非为富不仁,每每城中需要修桥补路、施粥施药,郭家向来都是为众商家表率,想必家风家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如今人家既然下了拜帖,我若是不让你去,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女儿知道,母亲是最心善不过的了。”沈天舒从进门开始,脸上一直挂着完美的微笑,好像根本就不担心许氏不同意。 就像许氏自己说的那样,沈仲磊在永州府任职这几年,无论是募捐还是城中各种善事筹款,郭家素来十分支持,也为城中其他富商起了带头表率作用。 今年又正是沈仲磊考绩和升迁最为关键的一年,想要做出政绩,肯定少不得郭家的支持。 所以但凡许氏还有脑子,就不可能不允许沈天舒赴约。 她这样,不过是心里不痛快,想要显摆一下|身为主母的权力罢了。 回到双棠院之后,明玉就忍不住道:“夫人怕是忘了,她前两年是怎么想方设法想让二姑娘跟郭姑娘相熟的了,自个儿没攀上,如今见郭姑娘主动与姑娘交好,说话都透着一股子酸味儿。” 其实沈天舒对郭欣桐的留宿邀请也有些意外,两个人虽然上次见面的时候言语投机,似乎也还没到这般要好的程度。 所以这次与其说是郭欣桐请她,倒不如更像是郭老太太借郭欣桐之名找她有事。 想到从姜宅拿回的拜帖,其中就有一张是郭家的,沈天舒觉得这样倒比自己主动登门要好。 她吩咐道:“明卉,把药箱带上,再多带两身衣裳。” 明卉立刻心领神会地下去准备。 果然,第二天,到了镜光别院之后,沈天舒根本没看到郭欣桐,而是直接见到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好久不见。” “沈姑娘。”郭老夫人矜持地点点头,先道,“欣桐的病,真是多谢你了,如今已经大有好转了。” “郭老夫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郭姑娘与我本就十分投契。” 郭老夫人不动神色地打量着沈天舒。 说实话,当初第一次见到沈天舒的时候,她并没有太把她当回事。 她知道高阳郡主当年帮助过不少年轻姑娘,也曾根据对方的天赋,或多或少地传授过医术。 当初沈天舒来见她,说了那样一番话,她也只是将沈天舒当做高阳郡主的不记名弟子之一。 因为被勾起了当年的回忆和对高阳郡主的哀思,所以吩咐家人多加照顾。 但是郭老夫人回家冷静下来之后,还是派人开始了解潼娘子的举动。 郭家身为永州首富,虽然比不得官家做事方便,但也是有属于自己的门路的。 所以在得知沈天舒跟瑞亲王府有关,甚至私下去了一趟姜家老宅之后,郭老夫人终于开始对沈天舒正眼相看了。 “没想到沈姑娘小小年纪,医术居然这般高超。”郭老夫人道,“今日借欣桐之名,请沈姑娘过来,其实是想帮一位朋友看病。” “郭老夫人,看病之事好说,先不急,我想给您看一件东西。” 沈天舒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拜帖,放在桌上,推向郭老夫人的方向。 郭老夫人扫了一眼,见是一份郭府规制的拜帖,心下少有疑惑,但还是拿了起来。 但是就在她打开拜帖的瞬间,表情瞬间就僵硬在脸上,嘴唇也微不可查地颤抖了几下。 这是一份三年多以前的拜帖,落款处清清楚楚写着郭家大老爷郭祥明的名讳,时间正是姜家出事十天前。 她飞快扫过拜帖上的几处暗记,基本可以确认并非佐为,心里不免涌起一丝紧张。 “老夫人既然对当年姜家血案如此伤心和难以释怀,想必不会忘记,血案前十天,郭家大老爷曾到访姜家吧?不知上次见面,在我向您剖白身份的时候,在您说会全力帮我的时候,为何偏偏遗漏了这样关键的一条信息呢?” 郭老夫人此时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将拜帖轻轻放回桌上,更加挺直腰板儿道:“这件事啊,你若不说我都忘了,当年犬子因生意去应天府,我让他顺便去拜访一下姜神医和高阳郡主,不过是礼貌性地到访,我根本连他去的时间都不清楚,今日若不是沈姑娘说起,我压根儿就已经不记得了。” 她说着,抬眼看向沈天舒,目光犀利地问:“怎么,难道沈姑娘怀疑郭家与当年姜家血案有关不成?” “虽然我以前从未有幸接触过郭老夫人,但是您的人品,郡主还是信得过的,我自然也从未有过疑心。”沈天舒神色镇定地迎着郭老夫人的目光,“但是跟血案无关,不代表郭老夫人没有隐瞒事实。” “此言何意?” “郭老夫人难道不想知道,时隔三年多,我是如何得到当年这份拜帖的么?” 郭老夫人岿然不动,但是一直藏于桌下的左手,此时却已经悄悄收紧。 沈天舒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郭老夫人道:“这份拜帖,被姜濉姜神医妥善地收在书房暗格中,然后机缘巧合之下被我发现,已经足以说明其重要性了不是么?” 第209章 排精带血 屋内陷入寂静。 沈天舒小口呷着茶,连睫毛都没多颤一下,稳得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郭老夫人此时心里有点乱。 其实当年姜家出事之后,她立刻就找到大儿子询问过此事。 但是郭祥明当时说只是一次礼貌性地拜访,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郭老夫人没道理怀疑自己的儿子,所以只觉得十分伤心,没有再深究此事。 但如果如沈天舒所说,姜濉将这张拜帖特意存放起来,说明这其中也许还有她并不知道的隐情。 难道真的是一直信任有加的长子欺骗了自己? 沈天舒知道郭老夫人此时根本没有办法给自己一个确切的回答,但她还是用自己的不动声色给对方施加着压力。 直到感觉陈老夫人快要绷不住的时候,沈天舒才突然放下茶盏,率先开口道:“看来这个问题,郭老夫人还没想好如何回答,那不如我们先去看看病人吧。毕竟病情不等人,能让郭老夫人特意约我出来看诊的,想必也不是一般的头疼脑热不是么?” 郭老夫人打了半天腹稿,刚准备开口,被沈天舒这样突然打断,被噎得咳了一声。 沈天舒这边已经起身道:“去看病人之前,我可能需要换一下衣服,麻烦郭老夫人了。” 开口的时机就这样错过了,郭老夫人心下暗叹了口气,起身道:“内室沈姑娘可以随意使用,我在外间等你。” 不多时,沈天舒换好衣裳,改换发型,戴好面具,提着药箱出来道:“好了,咱们走吧。” 郭老夫人带着沈天舒去见病人的路上,大概介绍了一下病人的情况。 “病人是我一个娘家侄孙女的夫君。我这侄孙女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门婚事当初也是我保的媒,夫家也绝对是正派人家。 “原本两好并一好的事儿,两家人也都十分满意,谁知如今成亲半年有余,却……” 她说着半截,后面的话却突然卡在嗓子眼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 沈天舒听她这未尽之言,就知道应该是夫妻生活有什么问题,道:“郭老夫人只将我当做一名大夫即可,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话虽如此,但是想到沈天舒年纪轻轻甚至都还没定亲,郭老夫人不免开始怀疑,自己请她过来究竟是不是明智之举。 不过人都已经请来了,此时再说不用,也太不尊重人了。 而且这件事也的确困扰了郭老夫人很长时间,弄得她在两边都不落好。 “听那丫头说,婚后才发现,夫君经常排精带血。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因为混有初|夜的处子血,她也根本就没发现异常。 “后来同房次数多了,偶尔发现会有少量血迹,她一来不懂,二来年轻脸皮薄,也没得人问,就只自个儿心里疑惑。 “谁知道两个月前,出血突然增加,她吓得不敢再瞒着,这才告诉了婆母,请大夫上门看病,唉……” 之后,就渐渐演变成了一场闹剧—— 如今婆家娘家互相埋怨甚至吵闹辱骂,轮番登门找她要求评理,闹得她也是苦不堪言。 郭老夫人说完想看沈天舒的神色,回头才发现她戴着面具,但是一双眸子黑沉如水,丝毫看不出慌乱或是羞臊。 沈天舒原本不愿在看到病人之前过早下断言,见郭老夫人看向自己,还是开口安抚道:“排精带血也未必是很严重的问题,最重要的还是找到病根儿,先看看病人再说吧。” 二人很快来到一处院落门口,进去刚转过影壁,就已经听到屋里嘈杂的吵闹声。 “我们好好一个闺女,嫁给你们这么个半废的人,你们居然还倒打一耙,我们上哪儿说理去!” “呸,你儿子才是半废的人呢!我还说是你家闺女狐媚子化身,把我儿弄得如今这样呢!” “你说是狐媚子,你才是狐媚子呢,你们全家都是狐媚子——” 屋里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郭老夫人推门入内,怒斥:“在家闹,到这里了还闹!你们是来看病还是来吵架的!” 看到郭老夫人来了,两名已经抓住对方衣领、袖子的中年妇人这才悻悻地松手分开。 穿着一身绛紫色对襟长褙子的妇人几步走到陈老夫人面前,扯着丝帕颜面大哭道:“郭老夫人,我好好一个儿子啊!你是知道的,他自幼熟读圣贤书,最是守礼的一个人,婚前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过,如今弄成这样,我这个做娘的心都在滴血啊!” 另外一位身着湖蓝色大袖宽袍的妇人也赶紧挤上前道:“姑母,您是看着佳容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孩子,您是最知道的。咱们施家的家风如何,这是整个儿湖广都有口皆碑的。 “谁知到了这个恶妇嘴里,竟把咱家说成了什么狐媚精怪,不说她儿子虚,还说佳容要把她儿子给吸干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当初相看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儿子精神萎靡不振,没有什么精气神儿,她还非说那是因为她儿子一心读书,是书生气,不是那种浑身蛮力的粗人。 “如今可看出来了,这怕不是弄了个病痨鬼来骗婚的吧!” “你说谁病痨鬼?你说谁骗婚?”紫衣妇人气得都喊破音了,“我看你闺女那下头怕是长了牙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施夫人也不是好惹的,反唇相讥道,“你有跟我吵架的工夫,倒不如回去多看看你那病痨鬼的儿子。人都说一滴精十滴血,你家这精都没有,直接喷血,怕是活不长了,看一眼少一眼!” “你、你敢咒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两个人扯着嗓子你一句我一句,话越说越不堪入耳,最后更是控制不住地撕扯起来。 眼瞅着两个人要开始抓头发挠脸了,内间突然走出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冲着二人大喊:“别吵了!你们非要把我逼死才满意么!” 看来这位就是病人了,沈天舒飞快地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 第210章 难以启齿 年轻男子这才发现屋里还有其他人,脸唰就红了,转身回了内室。 “这是我侄媳妇王氏,这是她亲家俞夫人。”郭老夫人给双方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一直想找的潼娘子。” 虽然早就知道潼娘子的大名,但是看到沈天舒之后,王氏和俞夫人还是忍不住面面相觑,觉得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远的不说,只说知府夫人,从年前病倒一直不好,后来去找潼娘子看病,不出两日就能面色红润地去参加花朝节了,足以说明潼娘子是极有本事的。 但是潼娘子的医馆尚未正式开张,她们两家分别派人登门了几次求医,全都无功而返,如今好不容易通过郭老夫人把人请过来了,即便心里有疑问也不敢说。 “二位夫人有礼了。”沈天舒微微颔首,“咱们还是去看看病人吧。” 病人自然就是刚才出来说话的人。 “这是我侄孙女施佳容,我侄孙女婿俞长乐。这位就是潼娘子,今日我好不容易把人请来,专门儿给长乐看病的。” 施佳容年纪轻轻,刚刚嫁做人妇不过半年,本该是最娇艳欲滴的时候,整个人却一脸憔悴。 俞长乐便是刚才出来说话的年轻人,此时站在施佳容身旁,一脸尴尬和局促。 “二位夫人可以先行回避一下了。”沈天舒一进屋就下了逐客令。 但是王氏和俞夫人却都不想走,全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郭老夫人。 “咳!”郭老夫人清了清嗓子,“你们看我做什么!” 沈天舒瞥了郭老夫人一眼,知道她是懒得与这两个人夹缠,便松口道:“你们若想留下来也可以,但是不许插话,不许干扰我问诊。” “不干扰,我们一定不干扰。” “就是就是!” 沈天舒转身看向小夫妻,安抚道:“你们不要紧张,我先给俞公子诊一下脉。” 她刚才就观察过俞长乐的情况,虽然对方一直在努力强打精神,但是却收效甚微,明显能看出他精神倦怠,双眸无神。 俞长乐看了母亲一眼,见她点头,这才上前坐在沈天舒对面。 “请将左手放在脉枕上。”沈天舒见他坐下之后,久久未动,只得出言提醒。 “哦,好、好的。”俞长乐赶紧挽起袖子,将胳膊放在脉枕上。 沈天舒的手指搭上去的时候,俞长乐脸上的红晕瞬间加深,慌乱地移开视线,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来刚才俞夫人说儿子没接触过什么女人的话,应该是真的。 沈天舒诊脉之后,又看过俞长乐的舌苔,心里大概有数地问:“初次发现排精有血是什么时候?” 俞长乐犹豫片刻,扭头看向了施佳容。 施佳容声如蚊蝇地说:“是、是婚后第十日,夫君与我同房后,清理的时候发现有淡淡的血色。我还以为是、是自己要来葵水了,当时并没有在意。 后来同房之后也偶有发现,我也曾担忧地询问夫君是否有哪里不适,但夫君都说没有问题,我本就新为人妇,并不懂这些,只能依着夫君的意思……” “佳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要把事儿一推三六五,跟你没关系是吧?都是我们长乐自己的错?” 沈天舒转身,皱眉看向俞夫人,指着门口道:“再说话就自己出去!” 俞夫人被说得面皮发烧,却又不敢发作,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只得腹诽,你若有本事把我儿治好缓则罢了,不然老娘定不饶你。 沈天舒示意施佳容继续。 “两个多月前,一次同房之后,夫君那、那处突然出血不止,我们两个当时都吓坏了。这次我不敢再当做无事,急忙禀告了婆母,请了大夫,但是换了好几个大夫,药也吃了不少,却还是不见什么成效。” 沈天舒点点头,重新开始询问俞长乐道:“不知俞公子平日休息得如何?” “休息不算很好,经常心烦,还总做梦,第二天就总是精神不济,身体倦怠无力。” “可还有其他不适?” “其他就是,有时候会头晕耳鸣,手足发热不知算不算……” “自然是算的。”沈天舒见俞长乐说话吞吞吐吐不够痛快,只得主动问:“后腰和膝盖有酸困感么?小便的颜色如何?小便的时候可有不适感?” “是、是比较黄……”俞长乐的脸简直快要红炸了,“小、小便的时候就……” “会有烧灼感么?” 俞长乐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都不知道该如何张嘴了,只能在内心祈祷,不要再问这些问题了。 不料接下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更让人难以启齿,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俞公子的初|夜就是新婚之夜么?” 俞长乐涨红着脸点点头。 “婚前梦遗的次数多么?” “不、不多!” “自|渎呢?” “也很少……” “那你们婚后夫妻生活的频率大概是怎样的? 俞长乐被问得汗都下来了,求助地扭头看向施佳容。 施佳容也已经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请二位如实作答,毕竟这不仅关系到俞公子的身体,也关系到你们今后的夫妻生活以及子嗣的问题。” 施佳容低着头,极小声地说:“大、大概是三五日一回的样子。” 不料沈天舒却还继续刨根问底:“一回几次?” “两、两三次……” 俞夫人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把刚才沈天舒的警告全都抛到脑后,跳起来骂道:“我就知道,你个淫|贱|荡|妇,整日里勾着我家儿做这种事,好好的男人都让你给榨干了!” 施佳容被婆婆这样指着鼻子骂,脸哪里还挂得住,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就连郭老夫人和王氏都忍不住皱眉,就算是新婚,这样的频率和次数,似乎的确有点过了。 沈天舒却突然回头问俞长乐:“是不是经常易举,想要同房? 俞长乐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思考就下意识地点头道:“佳容也劝过我,但是我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第211章 真相大白 俞长乐此言一出,屋里的局面登时发生了转变。 俞夫人刚才还在咄咄逼人,此时一下子被憋住了,面部凝固出一个诡异的表情。 但这话是她儿子亲口说出来的,让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努力稳住表情,讪讪地说了句:“你这孩子,真是……” 王氏刚想乘胜追击,挤兑她几句,就被郭老夫人一个眼神给制住了。 最近因为这件事,两边都说了许多过激的话,什么难听说什么。 可若是病能治好,小两口今后还是要一起过日子的。 如今沈天舒已经帮忙问出了俞长乐的真话,把错从施佳容身上择干净了,王氏也该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继续互相攻击,只会更加难以收场。 沈天舒却并不满意道:“俞公子,希望你不要讳疾忌医,一定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才行。” “我、我都如实说了啊!” 俞夫人忍不住想开口维护儿子,被沈天舒瞪了一眼,竟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悻悻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施佳容擦干眼泪道:“潼娘子,我们是诚心诚意来看病的,连这么私密的问题都回答了,怎么还可能有什么隐瞒。” “你的确没有隐瞒,但是俞公子的回答,却有不尽不实的地方。”沈天舒盯着俞长乐,重复了一遍之前问过的问题,“俞公子婚前自|渎的次数多么?” 众人不明白沈天舒为何要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但还是都将目光集中到俞长乐身上。 虽然刚刚已经被打击了一次,但是俞夫人还是对儿子有着莫名的自信,一脸催促他快点回答的表情。 俞长乐却一脸绝望,神情仿佛被天敌逼入角落的弱小动物,憋得眼圈儿都红了。 沈天舒等了半晌,也不见俞长乐开口,直接起身道:“郭老夫人,看来病人并不打算配合,我看还是不要勉强了。”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瞒着的,还不实话实说!”郭老夫人怒喝一声。 她这会儿真是有些悔不当初,做媒的时候,是因为觉得俞长乐为人温和谦虚,举止有度还知书达理。 然而经过这次的事儿,却让她发现那些不过只是表象,心里不免开始后悔,当初给侄孙女做媒有点儿太过草率了。 但是事已至此,看着小两口感情还不错的样子,她也不能真的让施佳容和离回家。 俞长乐被郭老夫人吼得浑身一颤,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过了,最后死命低着头,捂着脸,声如蚊蝇地说:“有、有点多吧……” 然而这远远不是结束,等待他的还有更多更详细的追问。 “有点多大概是什么频率?几天一次?还是一天几次?” “大、大概每天都有吧……” 屋里登时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就连郭老夫人,一把年纪了,也忍不住惊诧地看向俞长乐。 俞长乐脖子上好似挂了秤砣,头沉得抬不起来,更不敢去看周围人的表情。 “那你实话实说,第一次排精带血究竟是什么时候?” “……”俞长乐又陷入了沉默。 这回施佳容终于忍不住了,催促道:“夫君,你快回答潼娘子的问题啊!” “嘶……” “撕?撕什么?” “三年前……” “什么?三年?”俞夫人万万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叫完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手软脚软地瘫软在椅子上。 王氏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女儿,也险些落下泪来。 这些天来,俞家一直将事情怪罪在是施佳容身上。 为了维护女儿,她真的承受了太多压力。 此次终于弄清楚原委,母女二人都恍惚有种沉冤得雪的感觉。 沈天舒冷声道:“俞夫人既然无法克制自己保持安静,还请先行离开出去冷静一下吧。” “不,不,潼娘子,我错了,您别赶我出去。” 俞夫人此时对沈天舒的本事已经有了领教,她单凭诊脉就能看出俞长乐在撒谎,找到了前几个大夫都没能找到的病症根源。 一想到儿子竟然已经精中带血三年多了,俞夫人此时也顾不得其他,满心满脑子都只担心儿子的身体。 “潼娘子,我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沈天舒问清楚病史之后,印证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婚前恣情纵欲,忻伤过早,导致肾水下亏,心火旺盛,由于阴亏火旺,灼伤血络,所以才会精中带血。婚后又房劳过度,耗损肾精,导致情况愈发严重。 “如今当务之急除了吃药,还需禁房|事,静情|欲,当然,也不能自|渎。” 俞长乐现在一听到自|渎这个词,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先给俞公子开方,按方抓药,服用五剂后来复诊,看情况可有好转。” 沈天舒拿出自己的药笺,寥寥几味药就开好了药方。 俞夫人看着笺纸上一共七味药,心下不免嘀咕,就这么简单么? 沈天舒看出她的疑惑,冷声道:“俞夫人,药贵在对证,不在多少。此方用黄连阿胶汤滋阴壮水,清心伏火,再加生山栀子、金樱子以降心火,止其血精。待水升火降,血归其经,自然病愈。” 俞夫人不懂医理,听得云里雾里。 但是沈天舒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语气平稳镇定,让人听了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信服感。 她赶紧上前,小心地收起药方道:“潼娘子说得极是。” 王氏跟施佳容更是真心实意地上前行礼,对沈天舒表示感谢。 郭老夫人道:“现在病因已经清楚,也有药可医,你们就不要再闹了,回家好生吃药,养好身子才是要紧。” 她说罢,陪着沈天舒离开房间。 到了前后都无人的地方,郭老夫人才道:“今日之事,多亏沈姑娘帮忙,不然我那侄孙女,真是要不明背上着生性好|淫的罪名了。 “至于拜帖一事,老身确不知情,但是请沈姑娘放心,老身一定会查清当年发生过什么,给姑娘一个交代的。” 第212章 医案手札 郭老夫人回房之后,吩咐道:“着人去把老大给我叫回来,说我有要事找他。” 郭祥明如今已经相当于郭家的当家,每天要处理的事务繁多,但是得知母亲要见自己,还是推掉手头所有事情,立刻赶了过来。 到达温泉别院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母亲,听说您有事找我。”郭祥明年近五十,但是保养得很好,人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 郭老夫人挥退屋里所有人,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虽然不明缘故,但是郭祥明还是顺从地跪下道:“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母亲慢慢说,先不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问你,三年前你去姜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郭祥明万没想到母亲竟然会提起这件陈年旧事,表情瞬间凝固,身子也是一僵。 虽然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但是那一瞬的反应,哪里瞒得住一直盯着他的郭老夫人。 “祥明,娘老了,如今家也都交给你们管了,你们就学会开始欺瞒我了是不是?” “娘,儿子不敢。”郭祥明不知道为何当年的旧事又会被翻出来,但是母亲既然已经知道,他若是还遮遮掩掩,定然要惹得母亲更加生气,“其实当年之事,并非儿子擅自做主欺瞒母亲,而是姜神医让儿子不要声张。” “那你倒是说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郭老夫人着急地追问。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大事,儿子当时从应天府买了些珍稀药材过去,见到姜神医的时候,觉得他似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是儿子询问是不是家里有事,是否需要帮忙的时候,姜神医却说没事,还与我闲聊了几句。 “但是最后在我离开之前,他却又突然交给我一本手札,说是他最近整理的医案,过段时间可能要交给书坊,印刷发售。 “姜神医还说让我不要告知外人,免得影响刊售。儿子当时没想太多就收下了,没成想还不等儿子到家,姜家就出事了。” “那手札呢!”郭老夫人问,“你可看了里面的内容?” “儿子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但好像就是医案的记录,没有任何其他内容。至于医案之中是否另有玄机,儿子就不清楚了。” 郭老夫人没想到还真问出了自己之前不知道的事儿,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手札现在何处?” “在家中书房的暗格中放着。” “尽快取来交给我。” 打发走儿子之后,郭老夫人长出一口气。 许多人都知道她被高阳郡主所救,所以对姜家感激涕零。 但其实鲜少有人知道的是,她与姜家的渊源,是从家中上一代就开始的。 小时候,姜濉曾救过她祖父的一条命,将施家从家破人亡的绝境边挽救回来。 后来,姜潼又救了她的命,让她能够活到现在,儿孙绕膝,得享天伦。 所以但凡有一线希望在,她都希望能帮沈天舒一把,查出当年血案的真相。 对母亲的要求,郭祥明不敢耽搁,也不敢假手于人,连夜返回郭家老宅,从书房暗格内取出手札,又连夜赶路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将手札交到郭老夫人手中。 因为他大半夜折腾了这一趟,还让老家众人纷纷猜测,难不成是生意上出了什么事,很是惶惶了几日。 郭老夫人拿到手札,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果然如郭祥明所言,里面都是姜濉记录的医案,以及自己对开方、用药等的思考和一些探讨,实在看不出任何问题。 “行了,这本手札就放我这里吧,你这一夜奔波也辛苦了,下去吃点东西,好生休息吧。” 郭老夫人打发走儿子,这才朝贴身丫鬟问:“沈姑娘如今在何处?” “回老夫人,沈姑娘昨晚宿在咱们姑娘院里的,这会儿应该已经起来,快到用早饭的时辰了!” “那咱们也过去凑个热闹。” 郭老夫人到的时候,丫鬟们正在往桌上摆早饭。 “见过老夫人。” 沈天舒跟郭欣桐原本都已经坐下,见到她来,赶紧起身行礼问安。 “听说你们两个一起吃早饭,我这老婆子就觍着脸过来凑个热闹,不知道你们欢不欢迎啊?” “祖母能来当然好了,平时我请都请不到的,今个儿定然是看在沈姑娘的面子上来的。” 郭欣桐赶紧吩咐丫鬟再多拿一副碗筷,再去后厨添两个菜来。 “你这丫头就会贫嘴,我看要让你多跟沈姑娘学学稳重才好。” 郭老夫人嘴上嗔怪着,心里却忍不住感慨。 她已经许久没见孙女在经期还这般有鲜活气儿的样子了。 这也让她对沈天舒的医术愈发刮目相看。 做大夫还是跟做文章不一样,就算得投名师,也还是很看重经验和阅历的。 难不成沈天舒也跟高阳郡主一样,天资聪颖,生下来就是学医的料? 沈天舒看出郭老夫人似乎找自己有事,所以用过早饭之后,聊了一会儿便提出告辞回家。 郭欣桐不舍地说:“不是昨个儿刚来的么,着什么急走啊?我一个人待在这儿无聊透了,你就多陪我两天呗?” “我跟家里只说出来留宿一晚,若是回去得太迟了,家里肯定要担心的,下次有机会我再出来找你就是了。” “欣桐不要任性,知府家规矩多,不比咱们家这般由着你为所欲为,沈姑娘回去定然有事,你既与她亲近,以后有机会多找她出来玩就是了。”郭老夫人说完,转身对沈天舒道,“正好我也要走,咱们一道出去。” 听得祖母发话,郭欣桐不敢再多说,只得依依不舍地跟沈天舒告别。 郭老夫人将沈天舒一路送到门口,道:“这次劳烦沈姑娘大老远跑一趟出来,着实过意不去,所以略备薄礼,还有出诊的诊金。 “谢礼中应该有沈姑娘想要的东西,还望姑娘不要推辞。” 沈天舒听出郭老夫人话里有话,点头道:“那就多谢郭老夫人了。” 马车刚一驶离郭家别院,沈天舒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装谢礼的匣子。 匣子最上层赫然摆着一本手札,上面医案两个字,熟悉得让沈天舒鼻根一酸,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手札上。 第213章 警惕心怎么还这么强! 沈天舒对祖父的字十分熟悉,前世她是从小看到大的。 所以她只翻了两页,便确定这份手札的确是祖父的亲笔所写。 想到临别前郭老夫人说的情形,沈天舒觉得这份手札内应该留有什么线索。 回家之后,她将手札从头到尾细细翻看了一遍,却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姜濉成名后,就有定期整理典型医案,交给书坊刊行发售的习惯。 主要是为了跟同行交流,而且医案的售价极其低廉,所得的微博收入都用来向穷人施药。 所以这份手札无论怎么看,好像都只是一份再正常不过的医案,跟祖父书房内那么多本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是沈天舒心里明白,这份医案内肯定有自己没有发现的秘密。 否则祖父不可能将它交给郭祥明。 毕竟郭家虽然生意做得很大,但是并没有涉足医药,无论是为了交流经验还是为了指点后辈,都是完全说不通的。 “姑娘,天儿太晚了,还是早点儿歇着吧,医书明个儿再看也不迟。” 今个儿明卉值夜,听得外面已经响起三更的梆子,忍不住进来劝道。 沈天舒叹了口气,将医案放在枕头下面,打算有空的时候再多看几遍。 明卉放下床帐,吹熄屋内的灯烛,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沈天舒在床上却难以入睡,翻来覆去了半天,最后侧身,将手深入枕下,摩挲着医案的封面,这才觉得稍稍安心一点。 就在她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进入睡梦中的时候,突然被人轻拍了几下。 “姑娘,姑娘醒醒。”明卉的声音很小,却又透着一股子焦虑和急切。 “出什么事了?”沈天舒猛地惊醒。 明卉伸手掩住沈天舒的嘴,道:“姑娘小声些,是谢延。” “什么谢延?”沈天舒一头雾水,外面天还黑着,怎么突然说起谢延来了。 “谢延这会儿就在外间,急着求见姑娘。” 明卉此时也惊魂未定,她本在外间榻上睡着,刚刚被谢延捂着口鼻叫醒,此时冷汗都还没消呢! 沈天舒这会儿才清醒过来,起身下地,穿好衣裳出去问:“出什么事了。” “沈姑娘,世子爷受伤,不知能否劳烦姑娘去一趟。” “现在?”明卉急道,“这个时候我们姑娘如何能出门!若是早晨赶不回来,被家里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沈天舒见谢延平时没有表情的脸上,此时也难得地带了一丝焦急。 他身为王府暗卫,能够躲过沈家的家丁护院进入内院并不奇怪。 但是大半夜的,这样做毕竟不妥。 厉子安受的肯定不是小伤。 “明卉,去拿药箱。”沈天舒吩咐完,又扭头问谢延,“怎么出去?” “属下能带姑娘出去。”谢延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明卉虽然听命拿来了药箱,但还是着急的抓着不撒手,问:“姑娘,这大半夜的,您出去了怎么回来啊?若是被老爷和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 “明天一早,你就叫人备车,让明玉扮作我的样子,说我有急事出门。母亲那边有什么不满,等我回来再说便是。” 谢延从明卉手中接过药箱,对沈天舒道:“沈姑娘,事不宜迟。” 沈天舒从自己院子后门溜出去,跟在谢延身后,准确躲开了府中巡视的护院,很快来到后花园。 原以为要被谢延带着翻墙出去,没想到竟然是从后角门出去,外面还有人驾着马车接应。 沈天舒忍不住黑了脸,自家好歹也是知府宅邸,竟让人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虽然谢延此时是自己人,但他能做到这样,就证明其他人也能做到。 这也太让人没有安全感了吧! 谢延心系厉子安的伤势,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让沈天舒心生不安。 他将沈天舒送上马车,自己从里面锁好院门,再翻墙出去,偏身坐在车辕上。 马车很快驶入茫茫夜色中,不多时停在一处宅子门口。 沈天舒下车一看,这不正是自己在信安大街的宅子么! 她之前购入仁和大街和信安大街两处宅子,宅门分别冲着两条大街,宅子内建了一条暗道相连。 如今仁和大街的宅子作为潼娘子的医馆使用,信安大街的宅子则作为她掩藏身份的住所。 谢延跟他的几名手下,如今就住在信安大街这边。 厉子安受伤后被安置在这里倒也正常。 “世子爷在这里?” “是!” 谢延是个闷葫芦,刚才一路上甚至都没解释一下眼前的情况。 沈天舒也懒得再问他,直接进门。 谢延提着药箱紧随其后。 刚进正房大门,沈天舒就闻到了血腥味。 看来厉子安果然伤得不轻! “沈姑娘,这边。”谢延说着,抬手撩起西屋的门帘。 门帘被掀开,屋内的血腥味简直是直冲人面门,熏得沈天舒都忍不住皱眉。 但是浓重的血腥味之下,还有一丝几乎被掩藏过去的诡异味道。 沈天舒一边回忆着自己以前在哪里闻到过这种味道,一边快步进屋。 厉子安身着一身黑衣,趴伏在软榻的炕桌上,后背肩胛处赫然插着一个箭头。 羽箭的长杆已经被剪断放在一旁,但是箭头却没人敢贸贸然拔|出。 黑色的衣服掩盖了真实的出血情况,让人乍一看仿佛并不严重。 但是沈天舒根据血腥味判断,人此时估计已经失血过多几近昏迷了。 沈天舒惦记着刚才闻到的那股诡异的味道,伸手抄起一旁的剪刀,准备将伤口周围的衣服剪开查看情况。 但还不等她的指尖碰到厉子安的后背,就突然被人握住手腕,用力向前一扯。 “啊!” 沈天舒毫无防备,被扯得站立不稳,向前扑到在炕桌上。 紧接着,身后压上来一个沉重滚热的身躯。 沈天舒被压在炕桌上,桌角正顶在胃部,疼得眼前一黑。 “什么人!” 厉子安粗重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都伤得这么重了,警惕心怎么还这么强! 第214章 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世子爷,是沈姑娘!” 厉子安听到谢延的声音,刚才蓄积起来的力气顿时泄了。 他没劲儿撑起身子,干脆直接从沈天舒背上翻下去,整个人倒在榻上,登时闷哼一声,动弹不得。 沈天舒撑着炕桌直起身子,胃被顶得生疼,一个劲儿地犯恶心。 好在她今天一门心思在研究那本医案,根本没心思吃饭,胃里空空如也,否则怕是要当场吐出来。 沈天舒随手揉了揉胃,没有多加理会,反倒着急去看厉子安的伤势。 因为刚刚二人离得很近,她终于从血腥味中分辨出那一丝熟悉的味道。 居然是朝夕! 朝夕是姜家收藏中的一纸古方毒药,以朝中毒夕即死而得名。 这张古方的来源已不可考,但根据其所需药材的产地和搭配,姜濉曾推测应该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 朝夕这味毒药配置不易,毒性也十分诡谲。 最特别的是毒性还会随着中毒时间的长短而改变,解毒极难。 若是不了解毒性,贸贸然解毒,很可能适得其反。 当初姜濉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配出一瓶夕颜。 然后又花了两年多时间,反复地试验,最终才推出最合适的解毒药方。 沈天舒摇醒已经有些半昏迷的厉子安,追问道:“世子爷中箭多久了?” “两、两个时辰……”厉子安艰难地说。 那最多还有四个时辰的时间。 沈天舒不敢耽搁,赶紧摊开纸笔,写好之后交给谢延道:“赶紧去找药铺,这上面所有的药都得买到!” “是!”谢延揣好药方,拱手领命而去。 屋里只剩下沈天舒和厉子安两个人,之前在府外接应的谢延手下也不见踪影。 沈天舒只好自己动手,先剪开厉子安伤口附近的衣服,查看伤口。 浸透了血的黑衣被剪开,沈天舒这才看清,箭头已经深深地扎入了肩胛骨。 她小心翼翼地揭开周围的衣服,将伤口完全暴露出来。 因为毒素的作用,箭头周围的血肉已经变成诡异的灰紫色,一层层污血糊在背上,看着格外骇人。 好在屋里备有热水,沈天舒先小心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血,然后观察着还深插在肩胛骨内的箭头。 箭头带着倒钩,若是直接拔|出,肯定会让伤口更加撕裂。 但是如果现在就切开伤口取箭头,又很容易会让毒药更加扩散入体内。 折腾了半天,沈天舒无奈地停手,她现在手头什么药都没有,在谢延回来之前,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厉子安此时已经有些烧起来了,浑身滚热,平时白皙得没有什么血色的皮肤泛着浅粉,眼尾的红痣也似乎更加鲜艳了。 沈天舒又拧了一条帕子,帮厉子安擦拭满是汗水的脸和脖子,在他身下塞了两个引枕,再给他盖上一条薄毯,尽量让他能待得舒服一些。 厉子安虽然处于半昏迷状态,但是心里却有根弦一直紧绷着。 每当沈天舒有什么动静,他会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地看过来。 待看清身旁的人是沈天舒后,眼神就立刻变成涣散茫然,紧接着疲惫地再次阖上眼睛。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出去买药的谢延却一直没有回来。 眼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转亮,沈天舒着实有些坐不住了,不住地回头看墙角地座钟。 厉子安从中毒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四个时辰了,谢延若是再耽搁下去,即便把药买回来了,熬药的时间也不富裕了。 眼前,比起解毒,更紧迫的是厉子安失血过多。 他肩胛处的伤口不断向外渗血,虽然速度不如一开始那么快,但是积少成多,持续不断地少量出血,失血量也不容小觑。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厉子安渐渐连短暂的清醒都很难维持。 沈天舒给他擦拭后背上的污血,他也浑然没有反应。 在这样下去当真不行了! 沈天舒考虑再三,决定给厉子安施针。 但是取出金针之后,她却难得地犹豫了。 她所有对朝夕的了解,都是通过前世祖父的教导,从来没有见过中此毒的病人,生怕自己照本宣科的治疗,反倒会让情况更糟。 如今的处理措施,也是她根据自己多年学医行医的经验下的判断,完全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考…… “世子爷。”沈天舒凑过去唤醒厉子安道,“谢延不知遇到了什么事,到现在还没回来,你现在失血越来越多,我需要先用金针帮你止血。 “但是现在封穴止血的话,会阻挡体内毒药的排出,很可能会缩短毒药发作的时间,身体恢复也需要更长的时间。” 沈天舒说话的时候,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稳定,但其实心里却根本没底。 厉子安缓缓地睁开眼睛,瞥了沈天舒一眼,紧接着费力地说:“施针就施针,怕什么!” 沈天舒不知自己哪里露出破绽,竟让厉子安一眼就看穿自己心底的害怕,有些恼羞成怒地说:“我有什么好怕的,反正快死的又不是我。” 厉子安扯起唇角,笑道:“放心,我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你当自个儿是阎罗王?死不死的了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跟厉子安斗了几句嘴,沈天舒刚刚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她深吸一口气,三指持针,找准穴位。 金针刺破皮肉,随着沈天舒指间的轻捻,慢慢轻旋深入。 厉子安后背的肌肉受到刺激,全然不受控制地绷紧虬结起来。 “疼么?”沈天舒一针扎完,有些不忍再扎第二针。 “没事儿,忍得住,疼总比死了好!” “……” 沈天舒无语地刺入第二针,忍不住腹诽,这人最该被扎的是嘴才对! 随着施针,效果很快就显现出来。 厉子安后背的伤口渐渐不再有新的血液渗出,但是但是灰紫色却渐渐开始扩大范围,正是毒药在体内扩散的结果。 沈天舒拔出最后一针,扭头又看了一眼墙角的座钟。 离厉子安毒发身亡,只剩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第215章 爷用不着这个!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厉子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天舒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又等了一刻钟,总算把谢延等回来了。 谢延进屋的步伐稍微有些踉跄,将药材交给沈天舒道:“沈姑娘,对不住,刚才回来的时候遇到些麻烦。” 沈天舒早就准备好了药吊子,此时也顾不得询问,急忙将需要的药材放入药吊子中开始熬药。 看着药吊子里的水开始滚沸,撤掉两块柴火,让下面的火稍微小了一些,沈天舒才转身回屋。 她直接问谢延:“伤到哪里了?” 谢延急忙摆手道:“我没事,沈姑娘赶紧给世子爷解毒要紧。” “药都熬上了,现在正好有空。”沈天舒直接命令道,“所以你不要耽误时间,赶紧的。” “真的没事。”谢延后退两步。 沈天舒直接伸手把人推坐在椅子上,蹲下|身挽起谢延的裤腿,露出受伤的小腿。 谢延被臊了个大红脸,拼命把伤腿往后藏。 许是为了逃脱行凶者的追捕,所以谢延从衣服上扯了几根布条,将伤口胡乱缠了起来。 “别乱动!”沈天舒抬手在谢延膝盖上拍了一记,用剪子剪开布条,露出伤口。 小腿上的伤口砍在侧后方,伤口很深。 解开布条后,血一下子涌出来。 “伤得这么严重还说没事儿!” 沈天舒起身,在谢延买回来的东西里翻找了一下,将原本要给厉子安用的桑皮线和蒲黄粉找出来。 桑皮线是桑树的根皮,去其表层,只留洁白柔软的内层,经过锤制加工而成的细线。 制好的桑皮线滑|润光亮如丝线,用时在开水銚的口上熏蒸一下,立刻就会绵软如新。 用来缝合伤口,不易断折,而且药性平和,还有清热解毒,促进伤口愈合的作用。 沈天舒将桑皮线拿到外间,在药吊子上方熏了一下,待其恢复柔软之后,立刻回房,穿针引线,准备给谢延缝合伤口。 为了方便操作,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膝上铺了一块布巾,将谢延的伤腿架在自己的膝盖上。 谢延的脸肉眼可见地泛红,连着耳朵和脖子都慢慢红了起来。 但是沈天舒的左手一直按着他的脚踝,让他根本不敢动弹。 “现在手头没有能够缓解疼痛的药,我先给你施针,尽量减轻一些痛苦,不过肯定还是会有些疼的,你忍一忍。” 沈天舒说着,非常麻利地将几根银针刺入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 也不知是真的立竿见影还是心理作用,谢延立刻就觉得,伤口处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其实对他这种从小受训的暗卫来说,受伤根本是家常便饭。 以前大家一起被训练的时候,甭管是断胳膊断腿、受伤都是自己胡乱处理,生死看天。 真正有本事的、命大的、运气好的,最终才能脱颖而出。 正式成为亲王府的暗卫之后,才开始有大夫帮他们疗伤治病。 但是大家都习惯了独来独往,只要不是要命的伤,大多也都是自己处理一下。 此时看到贵为知府嫡女的沈天舒,居然毫不嫌弃地将自己的伤腿放在腿上,还关心自己会不会疼。 这是谢延从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沈天舒已经手脚麻利地给他缝合了伤口。 整个缝合过程中,谢延一动未动,沈天舒忍不住道:“你还挺能忍的。” “这点痛不算什么。” 伤口缝合之后,几乎就不怎么出血了,沈天舒帮他擦干净伤口周围,撒上止血止痛的蒲黄粉,最后用干净的布条将伤口包扎起来。 “好了,记得每天换药,不要沾水。” 沈天舒刚准备将谢延的腿从自己膝盖上挪开,就听到身后传来厉子安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你醒了?”沈天舒颇为惊讶,但还是先小心地将谢延的伤腿挪开,这才起身去看厉子安的情况。 厉子安面色灰暗,还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正皱着眉头看向沈天舒。 “谢延出去买药,结果又遇到危险,伤了腿,我刚才帮他缝了几针。好在药都买回来了,正在熬煮,你再坚持一会儿。” 沈天舒见厉子安面色不太对劲儿,伸手摸向他的额头,果然开始发热了。 那些人还没走? 厉子安忍不住思考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不仅胆大包天地对他下手,还敢逗留在永州府城内追杀谢延。 但是脑袋一阵阵地发晕,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 “喝点热水,然后再歇会儿吧!”沈天舒端了一碗热水过来,“等下吃完药,还要给你挖出箭头,缝合伤口,你现在的状态太差了。” 厉子安勉强喝了几口,就摇头表示不要了。 沈天舒也没勉强他多喝,毕竟一会儿还要喝药。 好不容易等药吊子里的药被熬得只剩一碗半水的时候,离厉子安中毒已经过去了七个半时辰还多。 沈天舒着急地将药倒出来,平均地分在两个碗中。 一碗喂给厉子安内服,另外一碗加水稀释后,留着一会儿冲洗伤口用。 好在姜濉研究出来的解药十分有效,药喝下去之后,厉子安的面色渐渐开始有所好转,灰败的颜色渐渐褪|去,只留下苍白的脸色和发烧导致的潮红。 沈天舒等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药效已经充分发挥出来了,这才着手准备给厉子安处理后背的箭头和伤口。 她从药箱内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匕首,在火上烧过之后,走到厉子安身边。 “世子爷,您的伤口处被毒药侵袭,刚才为了止血又施了针,所以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抗了。” 沈天舒说着,将干净的白布卷成一卷递给厉子安,让他咬着。 厉子安不屑道:“爷用不着这个!” 沈天舒将布卷放在桌上,沿着箭头倒刺的位置开始下刀。 “唔——” 刀尖刚挨到皮肤,厉子安就忍不住闷哼一声。 “啊——” 随着刀尖深入,闷哼变成控制不住的痛呼。 厉子安默默伸出手,抓住桌上的布卷,塞进嘴里死死咬住! 第216章 姑娘怎么受伤了?(1更) 箭头深扎入肩胛骨内,四面还带着倒钩。 沈天舒为了将其取出来,不得不分三个方向切开皮肉,露出倒钩。 厉子安疼得浑身肌肉绷紧,汗如雨下,即便咬着布巾,也时不时发出闷哼。 “总算出来了!” 沈天舒把箭头挖了出来,丢在旁边的盆内,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这一番操作下来,原本已经不出血的伤口处又开始大量地往外冒血。 血的颜色却也不是正常的鲜红色,而是带着些灰紫色。 沈天舒把刚才兑好的药水端过来,帮厉子安冲洗着伤口。 药水渐渐将伤口周围的灰紫色带走,一直洗到出血的颜色变得正常。 沈天舒这才松了口气,朝夕的毒总算解了。 她取来桑皮线,将伤口缝合起来,敷上蒲黄粉之后,取来布条给他包扎。 因为伤口在后肩,想要牢固地包扎固定,就必须将布条绕过胸前和另外一侧肩膀。 沈天舒整个人几乎都快贴到厉子安身上,才能勉强将绕过去的布条重新拉回来。 厉子安身上的血污都洗干净了,弄脏的衣裳、布巾也都被勤快的谢延收拾出去,他身上原本的熏香味道丝丝缕缕地透出来,重新占领了上风。 沈天舒费力地给他包扎好伤口,被他身上渐渐浓郁的味道熏得脸颊泛红。 伸手摸了摸厉子安的额头,发现他果然还在发烧。 “伤口都处理好了,你赶紧躺下休息一下,我再去给你熬药。” 沈天舒忙完直起腰,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她挑拣好需要的药材,放入清洗干净的药吊子里,挂在炉上,叮嘱谢延看着火,自己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穿过暗门,来到仁和大街的宅子内。 方氏看到沈天舒,惊讶道:“姑娘怎么也没带个人,自个儿就过来了?” “家里现在有没有吃的?帮我准备三人份的早饭,装在食盒里给我。”沈天舒累了一夜,这会儿饿得前心贴后背。 “我们早晨就熬了些粥,就着小菜吃的,姑娘想吃什么奴婢去给您做。” “不用太复杂,就给我盛碗粥再拿点儿小菜就行。”沈天舒昨晚撞到了胃,此时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又着实饿得不行,打算吃点烂软好消化的东西。 沈天舒说到这儿,想着谢延也没吃东西,他的饭量应该比较大,又道:“你再多准备一份粥,烙几张饼,跟小菜一起装在食盒里,我一会儿要带走。” “好嘞,姑娘您回房等等,奴婢这就去做。” “等等。”沈天舒又把人叫住道,交给她一个方子道,“再叫人出去买只乌鸡,搭配这些药材一起,吊一锅鸡汤。鸡汤吊好先放着,需要的时候我再来拿。” “是!”方氏答应着下去准备。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方氏执行起来却丝毫不打折扣。 她一边打发高山出去买鸡,一边招呼金氏、周氏去后厨帮忙和面烙饼,自己先盛了粥和小菜给沈天舒端过去。 三个人一起做速度快了许多,很快就按照沈天舒的吩咐准备好粥,烙了几张饼,周氏还十分细心地拌了两个新鲜的小菜。 把所有东西都装进食盒内,方氏提着过去找沈天舒。 方氏一进屋,发现沈天舒已经吃完,伏在桌上睡着了。 看着沈天舒眼下的青痕,方氏着实不舍得叫醒她。 但是又怕耽误她的正事儿,最后还是小声唤道:“姑娘,早饭准备好了,食盒挺沉的,您要拿去哪里,用不用奴婢帮您拎过去?” 沈天舒根本没有睡熟,听到方氏说话立刻就醒了,坐直身子道:“没事儿,我拎过去就行了,你好生看着鸡汤就行。” “姑娘放心,已经叫我家那口子去买了,买回来收拾收拾就炖上,肯定不会误了姑娘的事儿。” 沈天舒提着食盒回到另外一侧的宅子,谢延拖着伤腿在屋里照看着厉子安。 “你也忙了一夜,饿坏了吧,过来吃点东西,然后回房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沈天舒将食盒放在桌上,“你的腿上有伤,不该总这样垂着腿坐着,回去休息的时候,记得把伤腿架高一些。” “沈姑娘也辛苦一夜了,还是属下来照顾世子爷吧!” 谢延知道沈天舒忙了一夜,此时也能清楚地看到沈天舒眼底的疲惫。 “你又不懂医术,若是病情有什么变化你也看不出来,就别跟我争了。” 沈天舒说着将食盒内的东西摆在桌上,催促道:“赶紧吃完去休息,世子爷的安危此时还要靠你,你若是累坏了怎么办!” 谢延明白沈天舒说得没错,便也不再推辞,埋头抓紧时间吃着早饭。 他吃饱之后回房,打算休息一下再起来替换沈天舒。 沈天舒也不是铁打的人,本来原主的身体底子也不是很好,精神极度紧张地熬了一夜,此时又困又累。 但外屋的药还在熬着,她怕自己睡着,只能不停在屋里转圈踱步。 此时,一辆马车停在宅子门口,邱军下车打开大门,将马车驶入院内。 谢延立刻被声音惊醒,悄悄潜伏过去一看,看到来人是沈天舒身边的明玉和明卉,这才放下心来,没有露面,直接回了房间。 明玉和明卉来了之后,直奔正房,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药味。 沈天舒听到声音,从西屋出来,看到二人,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东屋。 主仆三人进了东屋,明玉才着急地问:“姑娘一夜没睡么?” “世子爷伤势挺严重的,刚刚才忙完。” 沈天舒看到二人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明卉你去守着世子爷,有什么情况千万不能耽搁,赶紧来叫我。 “明玉你去看着药吊子,熬得只剩一碗水的时候,让世子爷把药吃了。 “对了,记得去隔壁看看鸡汤炖的怎么样了,若是炖好了就端过来。我太困了,先歇一会儿。” 好在这边宅子里的东西都置办的齐备,所以明卉很快就铺好了床。 明玉这边帮沈天舒更衣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的上腹。 “嘶……”沈天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明玉手快地掀开沈天舒的里衣,只见她白皙的皮肤上,赫然一团骇人的青紫。 “天哪,姑娘怎么受伤了?” 第217章 各打二十大板(2更) 沈天舒虽然觉得上腹部有些疼,但是疲劳和困倦掩盖了很多感觉,完全没料到看起来竟然这么严重。 “昨晚不小心磕了一下,你找瓶药油帮我揉揉就行……” 沈天舒一躺进被窝里,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明玉心疼地看着沈天舒疲惫的睡颜,对明卉道:“你在这边照看着点儿,我去隔壁找瓶药油过来。” 二人立刻分工忙碌起来,根本不知道此时沈府的正房已经炸了锅。 到了早晨请安的时间,许氏从内室出来,发现只有平娘和沈云蕙在堂屋等着请安。 “大姑娘今个儿怎么还没来?”许氏皱眉问道,“叫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含巧赶紧打发小丫鬟跑了一趟,不多时,小丫鬟回来道:“回夫人的话,双棠院的人说,大姑娘一大早就坐车出门了。” “出门?去哪里了?”许氏惊讶地挑眉。 家里姑娘家要出门,都是必须回禀她,经过她的同意才行的。 沈天舒如今真是胆子肥了,竟然一声不吭,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奴婢问了,但是双棠院的人都说不知道。” 沈云蕙闻言,担忧地抬头看向站在许氏身后的平娘。 平娘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贸然出头。 “真是胡闹!一个姑娘家,不好生在家待着,隔三差五地往外跑。”许氏气道,“平时出门好歹还知道来跟我说一声,如今可倒好,越来越有主意了,竟然一大早就偷着出门,连去哪儿都不知道,这是要翻天啊!” 许氏真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其实以前她对晨昏定省的规矩并不十分看重,因为那时候,沈仲磊跟她夫妻关系良好,儿女也都在身边。 可如今,儿子在外地读书,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女儿又被沈仲磊送回老家去了。 她跟沈仲磊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 她之前因为生病,甚至一度连管家的权利都不得不交出去。 所以自打这次重新拿回管家权之后,许氏对早晚请安这件事越发看重,无论刮风下雨都一日不能落下。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自己仍然是地位不可撼动的当家主母。 所以此时发现沈天舒在这件事上挑战了她的权威,简直让她怒不可遏。 “来人,去把双棠院的人都带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到底是大姑娘做事不妥当,还是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一起欺上瞒下!” 很快,杨嬷嬷、明绣、觅儿和蕊儿就都被带到了正房堂屋内。 许氏坐在上头,目光在四个人身上扫过,问:“谁知道大姑娘去哪儿了?” 杨嬷嬷率先开口道:“回夫人的话,老奴当真不知道,昨晚在房里当值的是明卉,等老奴早晨起来去房里准备伺候姑娘的时候,才知道姑娘已经带着人出门去了。 “但是姑娘素来尊重夫人,每日晨昏定省从不敢有半点儿耽搁,这次想必是有急事,否则姑娘不可能走得这么匆忙,连留句话都来不及,夫人不如等姑娘回来再问一问。” 明绣在房里主要负责女红,鲜少会跟在沈天舒身旁,不知道也是正常。 觅儿和蕊儿还只是小丫鬟,平时做的多是在门口打帘子、跑腿儿传话的差事,连里屋都不怎么进去,更是一问三不知。 许氏能看出下面几个人都没有撒谎,但是却让她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 所以她沉着脸道:“你们都是姑娘房里的人,尤其是杨嬷嬷,平时不知道劝着姑娘学好,如今一个大活人不知去向,还一问三不知,你们可知错?” 杨嬷嬷虽然不待见许氏,但她到底是当家主母,本着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她十分从善如流地认错道:“是老奴有所疏漏,今后一定好生劝导姑娘,还望夫人恕罪。” 明绣跟两个小丫鬟自然是唯杨嬷嬷马首是瞻,全都跟着认错。 谁知许氏竟不按常理出牌,直接道:“知错就好,来人,把四个人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屋内众人登时全都愣住了。 二十板子可算不得什么小惩,尤其这四个人,老的老小的小的,若是放开了打,足以直接把人打死了。 沈云蕙如今对沈天舒崇拜不已,看到她房里的人要被打板子,一时间急得眼圈儿都红了。 她不住地看向平娘,希望能从平娘那边得到些暗示或者是帮助。 平娘最近好不容易重新得回许氏的信任,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帮沈天舒房里的人求情。 但是如果这样坐视不理,也着实愧对沈天舒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母女二人的帮助。 平娘犹豫再三,最后趁着许氏叫人来打板子的时候,悄悄嘱咐了忆梅几句,让她趁乱溜出了正房。 忆梅自然是不敢直接去衙门找沈仲磊的,这样很快就会被许氏得知,到时候平娘跟她就都死定了。 好在她跟沈仲磊身边的墨泽是一起进府的,两个人颇有交情,当初还认为干姐弟。 今日墨泽不当值,正在房里睡懒觉,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颇有些不耐烦地问:“谁啊?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小泽,是我!”忆梅的声音十分紧张,“你赶紧起来,我有急事找你!” 墨泽一听是忆梅的声音,赶紧起身,披了件衣裳就去开门道:“梅姐,怎么了?” “大姑娘今个儿一早出门没跟夫人请示,如今夫人大怒,把大姑娘房里的嬷嬷和丫鬟们都叫过去责问,还要各打二十大板。 “这老的老小的小的,其中杨嬷嬷还是大姑娘的乳母,是先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人。 “可是夫人在气头上,咱们都不敢劝,平姨娘趁乱让我出来报信儿,我也不敢去找老爷,只能来找你了!” 其实后宅打罚几个下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正如忆梅所说,这件事的关键在于杨嬷嬷的身份。 舅老爷年前还刚来过,如今家里上下谁不知道大姑娘的外家又起来了。 这个时候许氏居然还要打大姑娘的乳母,若是传出去着实太不像话。 “梅姐,你别着急,你先回去,别叫人发现了,我这就去找老爷。” 第218章 人是会变的(3更) 沈天舒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早晨刚睡着就被明玉叫醒揉了半天的药酒。 之后直接睡沉了,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的时候,之间外面天光大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她掏出怀表一看,竟然已经快到未时时分了。 沈天舒急忙起身,准备去查看一下厉子安的情况。 明玉听到声音进来,见她醒了道:“姑娘不用着急,世子爷早就吃过药了,这会儿热度基本已经退下去了。晌午喝了鸡汤,也吃了些饭菜,这会儿正休息呢! “姑娘也饿了吧,想吃什么,奴婢去给您弄。” “我过去看看世子爷,若是没什么事,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府了。” 厉子安烧已经退了,人也清醒了许多。 沈天舒进屋的时候,他正靠在靠枕上,手里举着一个折子,看得眉头紧锁。 “世子爷。”沈天舒上前行了个礼,“看来世子爷恢复得挺好。” “恩!”厉子安此时看到沈天舒,就忍不住想起自己之前拔箭头时疼得丢脸的样子,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才道,“沈姑娘请坐,可否跟我说一下,我这次中的是什么毒。” “是朝夕。”沈天舒犹豫了一下道,“这是一份古方,来历已经不可考了,我也是听高阳郡主说过才知道。药方原本是存在姜府的暗格中的,但是上次去姜府的时候,我发现几处暗格都已经被人清空了,东西的去向已经不可知了。 “幸亏当年郡主曾将姜老爷子写的解毒药方给我看过,否则世子爷这次中毒,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听说毒方来自姜府,厉子安的眸色就加深了。 “既然是姜老爷子研究过的毒方,那刘旭琨是不是也能接触到?” 沈天舒闻言心里猛地一跳,虽然她早就感觉得厉子安一直在防备着刘旭琨,但是没想到二人之间的嫌隙已经如此之深。 “刘御医的确有可能看到过毒方,但是有嫌疑的也并非只有他自己,更何况姜府三年前出事至今,肯定有不少人接触过府内的东西。” 厉子安闻言挑眉看向沈天舒,冷声道:“没想到沈姑娘竟然会为刘御医说话,难道你们之前有过交情?” 沈天舒摇头道:“我跟刘御医第一次见面,便是我跟世子爷第一次见面之时,以前从未打过交道。但刘御医乃是姜老爷子的弟子,人品和医术应该都不会有问题才对。” “人是会变的,年轻的时候没问题,也不代表一辈子都没有问题。” 厉子安似乎已经认定了,他中的朝夕一定是刘旭琨所为。 沈天舒闻言垂眸道:“臣女只是想要提醒世子爷,不要太早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个可能上,忽略了其他可能性,说不定今后要跌跟头的。” 厉子安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个小姑娘给教育了,楞了一下还没等想好说什么,就见沈天舒起身道:“世子爷若是没有其他事,臣女就先告辞了。” 沈天舒坐车回家,路上一直在想,刘旭琨究竟做了什么,让厉子安对他成见如此之深,却还继续将丰荣太妃的身体交给他照看? 回到沈府,沈天舒刚在二门外下车,沈云蕙就着急地扑了上来。 “大姐!” “怎么了?在这儿等我回家呢?” 沈天舒知道沈云蕙最近挺黏着自己的,但是没想到只是大半天没见,这丫头居然还跑到二门外当着。 “大姐,出事儿了。”沈云蕙看看左右无人,才着急地说。 “出什么事儿了,你别着急,慢慢说。”沈天舒还以为是平娘那边又出了什么事,一边抬手轻抚沈云蕙的后背安抚,一边柔声询问。 “大姐今天一大早出门,没有跟母亲请示,早晨请安的时候母亲得知大姐出门了,就把大姐房里的人都叫过来问话,最后还打了板子……” “什么?”沈天舒虽然早就想到,自己这样做肯定会引来许氏的责骂,甚至是禁足或是罚抄之类的惩罚。 可当时情况紧急,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也豁出去打算回来之后受罚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许氏竟然会把事儿做得这么绝,趁她不在家动她房里的人。 沈天舒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问:“打了多少?” “母亲让打二十,好在父亲及时赶回来把人拦下了,但是也已经打了一半儿了。”沈云蕙说话的时候,一直紧张兮兮地左右张望,“父亲和母亲为此又大吵了一架,大姐你现在回来,估计父亲母亲都会责罚你的。” “好,我知道了。”沈天舒说着,抬手揉揉沈云蕙的头发道,“多谢你给我送信儿,你先回房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把沈云蕙哄走之后,沈天舒没有回后宅,直接掉头去了前面衙门找沈仲磊。 沈仲磊今天虽然拦下了许氏打板子,还跟许氏大吵一架,但并不代表他不生沈天舒的气。 听到小厮来报,说是大姑娘求见的时候,沈仲磊冷哼一声,道:“她还知道回来?不见!让她回去自行闭门思过,有什么事等我晚上回府再说。” 小厮出去传话,但是很快又回来道:“老爷,大姑娘说有要事禀报老爷,必须要立刻见到老爷。” “让她进来!”沈仲磊不想在下人面前太给女儿没脸,松口让沈天舒进屋,但是心里头老大的不痛快。 等人进屋之后,他连头都不抬地道:“天舒,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孩子,但是今日之事,的确是你有错在先。我拦着你母亲打下人板子,却不代表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父亲,女儿没有禀报母亲就擅自出门,的确大错特错,但是事急从权,女儿当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希望父亲能给女儿一个辩解的机会。” 沈仲磊深吸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公务,看向沈天舒,一脸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借口的表情。 “瑞亲王府王世子昨晚在永州府受了重伤,女儿早晨接到消息,出门帮王世子找地方安顿下来,一直等到人没事了才回来。” 第219章 分毫不让(1更) “什么?”沈仲磊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他预想了不少沈天舒可能的解释,但是这个理由,是他万万不敢想也绝对想不到的。 “世子爷现在……”沈仲磊紧张得差点儿打翻桌上的茶盏,甚至都没想到为什么厉子安受伤不去找他这个知府,而是找沈天舒。 “人暂时安顿下来了,伤口也都处理好了,如今只需每天换药,好生休养了。”沈天舒叹了口气道,“世子爷受伤很是严重,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连他身旁的暗卫也都受了伤。 “原本世子爷是不许女儿将这件事说出去的,但是女儿想着,如果世子爷当真在永州府出了事,到时候即便父亲不知情,也少不得要受牵连。 “倒不如悄悄透露给您,即便不能去面见世子爷,但事至少能够多做几手准备,比如加强城内的巡查什么的,至少要保证世子爷的安危,让他能够安全地养伤才好。” “对,对。”沈仲磊这才回过神来,问,“世子爷如今在哪里?” 他说完不等沈天舒回答,立刻摆手道:“既然世子爷不让说,你就别告诉我了,只说个大概方位就行,我好加派人手。” “城东。” “好,我这就去安排。” “爹。”沈天舒叫住急匆匆的沈仲磊,犹豫道,“母亲那边……” “放心,你回房就是了,她那边我去说。” 沈仲磊此时满心想的都是厉子安怎么会受伤,自己该找个什么借口安排人手这些事儿,哪里还顾得上后宅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 沈天舒回到双棠院,院子里空荡荡的,四个人都被打了板子,全都趴在自己房里动弹不得。 “嬷嬷。”沈天舒先去看了杨嬷嬷,“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这事儿怪不得姑娘,夫人早就想找咱们的错处了,今天不过是借姑娘的话撒筏子罢了,即便今个儿没事,以后也总是躲不过的。” 杨嬷嬷趴在床上,费力地扭着头看向沈天舒,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姑娘如今长大了,有自个儿的想法和秘密了。但老奴是姑娘的乳母,在这个家里,老奴只有姑娘,也只为了姑娘,不管姑娘要做什么,老奴都会一心向着姑娘的。” 杨嬷嬷这话直接把沈天舒的眼泪给说出来了。 她能感受到杨嬷嬷对自己的关心和维护,但是她背负的秘密太多、太沉重,让她不敢贸贸然都暴露在杨嬷嬷面前。 沈天舒握住杨嬷嬷的手,道:“娘没了之后,嬷嬷就是我在府里最亲的人了,我知道嬷嬷一心待我。 “我如今也的确有些不方便为外人道的秘密,但是嬷嬷放心,我绝对不是在做什么坏事,只是想给自己挣个好前程罢了。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嬷嬷自然会知道的。” 沈天舒从杨嬷嬷的房间出来,又去看了明绣和两个小丫头。 回房之后,摊开纸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明卉,让她出去抓药。 明卉前脚刚走,含巧后脚就来了。 “大姑娘总算回来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含巧姐姐先回去吧,待我换了衣裳,收拾一下就去。” 含巧回去之后,左等右等也不见沈天舒的影子。 许氏气得把茶碗都摔了,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跟我耍脾气么?” 沈天舒在房里根本不着急,等明卉买了药回来,教她如何熬制药膏之后,这才施施然换了衣服,带着明玉去了正房。 许氏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脸色难看到不行。 “你还知道来啊!” “女儿房中嬷嬷、丫鬟如今都卧床不起,实在无人可用,更衣梳洗都靠明玉一个人忙活,耽搁了不少时间,还望母亲见谅。” 许氏被噎了一下,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埋怨我罚了你房里的人?” “母亲是家中主母,无论罚谁,都是您的权利,女儿自然不敢有怨言。” 沈天舒嘴上说着不敢有怨言,表情和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好,既然不敢有怨言,那我就告诉你,我不光要罚她们,我今日还要罚你,还要罚明玉和明卉两个丫鬟。 “沈天舒,你身为家中长女,不但不遵守规矩擅自出门,回来之后还态度恶劣,言语怠慢,丝毫没有知错的样子。 “明玉和明卉,二人身为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在姑娘行为不端的时候,非但不直言劝阻,还跟着一起漠视规矩,行为不端,也是该罚。 “所以从即日起,就罚大姑娘在房里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出门。 “明玉、明卉两个丫头,每人打十板子长长记性,好让她们记住,以后遇到这种事儿,还敢不敢纵着姑娘胡闹!” “当初云瑶在禁足期间,几次三番地逃家外出,母亲都没有打罚她房中的下人。 如今且不说我并非被家中禁足,只是遇到急事,看时间太早所以没有禀报母亲便先急着出门了,我房里的下人就该被打板子? “母亲若是执意如此,那恕女儿难以接受,不如将父亲请来评一评理。” “你……”许氏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凸出来了,“你这是仗着你爹疼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 “我今日出门所为何事,不便与母亲直说,但父亲心里清楚。 “我只能说,我并非是为了自己玩乐,而是一心为了沈家。如果母亲不信,大可以找父亲一问究竟。 “至于我房中的下人,母亲上午已经责罚过了,难道还觉得不够么?” “沈天舒!”许氏气得站起身,指着沈天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秩序,尊卑上下了?” “女儿以前就是太尊重长辈了,所以才险些吃了大亏,如今自然是不敢了。” 沈天舒也站起身,紧盯着许氏的眼睛,态度强硬,分毫不让。 “好,你行,仗着你娘舅得势,如今把你狂得不知道姓什么了! “只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与其想那远在杭州府的,不如先顾着自己眼前儿吧!” 许氏说着,从一旁的掸瓶内抽出鸡毛掸子,抬手就朝沈天舒招呼过去。 第220章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2更) 明玉上前一步,想要挡在沈天舒身前,却被沈天舒拉着一同后退了几步,躲开了许氏手里的掸子。 “女儿若是有错,母亲可以回禀父亲,请家法处置女儿,直接动手怕是不太妥当吧!” “舒儿说得没错!”沈仲磊从外面大踏步地进屋,看到许氏手里的鸡毛掸子,气得一把夺过来道,“你天天说这个没规矩,那个没规矩,我看你才当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且不说舒儿不是你生的,就算是你亲生的,孩子大了,那也不是你想打就打的!” “老爷……”许氏吃惊地看向沈仲磊,上午二人虽然为了打下人板子的谁让吵起来,但当时也是屏退了其他人,关起门来吵的。 如今沈仲磊居然当着沈天舒和屋里下人的面这样说她,简直是把她身为当家主母的面子扯下来摔在地上,然后又踩得粉碎。 只听沈仲磊又道:“今天舒儿一大早出门,的确是有急事,办的也是正事儿。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来得及跟你说,谁知道你就这般借题发挥,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之前沈天舒言语顶撞或是态度不好,许氏也只是觉得生气。 但是沈仲磊这几句话,却如一根根钢针,一句句深深刺入她的心里。 许氏眼圈儿瞬间就红了,但是因为沈天舒在场,所以硬生生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还不等她开口,就听沈仲磊突然又道:“我刚刚收到老家的来信,母亲觉得咱家后宅太不安宁,过些日子准备来永州府一趟。 “我原本还觉得母亲太过小题大做,如今看到你这幅样子,还真是需要让母亲来给你好好立一立规矩了!” 一听说沈老太太要来,许氏原本气得涨红的脸瞬间惨白。 嫁给沈仲磊之后,她在沈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地做了十多年的乖儿媳,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等沈仲磊出息了,终于能够出来自立门户了,如今沈老太太居然还要把手伸到永州府来? 一想到沈老太太,许氏就觉得一股窒息感袭来,让她喘不上气来。 “这几天你好生在房里反省反省,然后就可以着手准备迎接母亲的到来了。” 沈仲磊最后丢下这么一句话,然后转身就走。 临走前还不忘把沈天舒一并带了出去。 “爹,祖母真的要过来么?”出了正房院子,沈天舒立刻一扫刚才的沉闷,满脸欢喜地问沈仲磊。 “是啊,你也知道她的脾气,既然都写信过来了,那就是一定要来的。” “太好了,我可想祖母了!”沈天舒拍手道。 “那可不么,你从小就是老太太带大的,这一下子好几年没见,能不想么!” 沈仲磊外出在任上几年没见过母亲了,此时心情也颇为激动。 “可是云瑶妹妹刚回去,祖母就要出门,家里会不会没人照顾她啊?” 其实沈天舒更想说的是,沈老太太出门了,家里还有人能管得住沈云瑶么,别回头又弄出个逃家的事儿来。 沈仲磊却丝毫没往那方面想,反倒跟女儿介绍道:“就算老太太不在家,也还有你大伯、大伯娘、叔叔和婶婶,一大家子人呢,怎么还能照顾不好她!” 被沈天舒这么一问,沈仲磊才突然想起,母亲信里并没有说沈云瑶是否到家。 按照沈云瑶出发的时间算一算,也有大半个月了,该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沈仲磊不免担忧起来,也顾不得跟沈天舒闲聊,急忙回书房给沈老太太写回信去了。 沈天舒却没急着回双棠院,去后花园逛了一圈儿之后,转身去了沈云蕙的房里。 “大姐,你过来了!”沈云蕙一直担心沈天舒会被许氏责罚,这会儿见她过来,赶紧拉着她的手,上下左右地打量起来。 “放心吧,我没事儿,怕你担心,所以先过来给你看看。”沈天舒笑着说。 “你没事儿就太好了,我都要担心死了。”沈云蕙见沈天舒当真没事儿,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母亲上午可生气了,我都快吓死了。” “所以多亏了你给我报信儿,我赶紧去找父亲搬救兵,这才免遭责罚!” “真的么?”沈云蕙一听是自己帮到了沈天舒,立刻高兴起来,“能帮到大姐真是太好了。” “是啊,多亏了你,回头大姐送你一件礼物,好生谢谢你!” 沈天舒说着,抬手捏了捏沈云蕙的鼻尖,又道:“今天上午的事儿,也得多谢平姨娘派人去给爹送信,不然我房里几个人,怕是要被打个半死。我不放方便去平姨娘的房里,就拜托你帮我去道声谢吧!” “阿姐不用这么客气,你对我和姨娘的好,姨娘都记在心里的,总说要找机会报答你呢! “只可惜我们也没什么本事,帮不上你什么大忙,只能在这种小事上帮你一把了。” “只要姨娘愿意,她可是能帮得上我大忙的!” 沈云蕙听了这话,惊讶地睁大眼睛问:“姨娘能帮大姐什么忙?” 沈天舒意味深长地说:“你去跟姨娘这么说,她自然就明白了。” 沈云蕙作为一个小传话筒,还是很好用的。 当天晚上,平娘就避开众人来见沈天舒。 “大姑娘今日说的话,不知是什么意思?妾身那有什么本事帮大姑娘什么大忙呢!” “来都来了,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平娘闻言深吸一口气,紧张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是不能一击即中,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今年是决定老爷升官与否关键性的一年,若是后宅闹出什么丑闻,岂不是断了老爷的仕途。” “放心,我自有分寸。”沈天舒说罢,见平娘还是一脸犹豫,又补充道,“老太太今日写信过来,说要来永州府,帮着父亲整顿后宅。” 平娘闻言,眼睛陡然睁大,看着沈天舒道:“大姑娘的意思是……” “许氏如今已经等于没了娘家,老太太过来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不趁机扳倒许氏,今后可很难再找到这样的时机了。” 平娘闻言,满脸纠结地犹豫片刻,最后想到自己未出生就没了的孩子,咬牙凑近沈天舒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妾身就知道这么多了,究竟能不能找到人,就看大姑娘的本事了。” 第221章 还要我出去迎她不成?(3更) 通过长媳董氏,沈老太太总算把许家的事儿弄清楚了,又看了春兰带回来的账本上的问题。 她在沈家当了半辈子的家了,哪里还会看不明白,许氏这分明是从家里挪用银钱,然后贴补娘家了。 倘若许家真有个争气的兄弟或是子侄,花点钱帮衬一下,今后好歹也有好处。 可是许家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完全就是个看不见回报的无底洞。 沈老太太真是气得差点儿升天。 “小门小户就是上不得台面,我当时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给老二娶了这么个丧门星过门!” 董氏的娘当初也在这门婚事里面帮许家说了不少好话,事后还一直以半个媒人自居。 直到许家出了事儿,董老太太才不再把这件事儿挂在嘴上。 如今听着沈老太太骂人,董氏心里也虚得很,觉得她是在指桑骂槐,全程低着头不敢吭声。 “看来,我不去永州府走一趟是不行了。”沈老太太沉着脸道,“老二真是跟他爹一样儿,后宅的事儿,永远都不上心,管不明白!” “娘可是管家的一把好手,咱们沈家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产业,娘一个人里外操持,管得明明白白,家里出去的孩子也都是规规矩矩的,谁提起咱们沈家不竖大拇指,夸娘是整个儿太原府最有本事的! “爹有娘在家里坐镇,心里踏实得很,什么都用不着操心。不过像娘这样有本事的媳妇,可着天底下能找到几个?二叔可没有爹那么好的运气。” 沈老太太最喜欢别人夸她能干,虽然心里还很生气,但是眉眼总算稍微柔和下来。 董氏见状,这才大着胆子问:“娘,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等老二家云瑶到了再说,我总得先把她安顿好了才能出门。” “娘收到二叔的信也有些时日了,算算脚程云瑶也该到了才是,要不要媳妇派人出去迎一迎?别是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吧!” 一提到沈云瑶,沈老太太就忍不住地皱眉。 之前沈仲磊的信中写的内容,已经让她对沈云瑶颇为不喜了,如今知道许氏的所作所为之后,越发不待见这个孙女。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能出什么事儿?我看她就是故意磨蹭,不想回老宅罢了!” 不得不说,沈老太太猜得半点儿不差。 沈云瑶自打出了永州府,一路上便闹个不停。 先是说自己晕车难受,不许马车走得太快。 然后每天早晨不肯起床,天不黑就说累了,开始闹着要找地方投宿。 出发这么多天,每天满打满算赶路的时间都不超过三个时辰。 若是遇到个刮风下雨,更是恨不得在客栈多住一天,坚决不肯出门。 整个儿车队简直可以说是在龟速前进。 但是就算再磨蹭,路程也总有走完的一天。 沈老太太给沈仲磊写的信寄出去几天之后,沈云瑶的车队终于抵达了太原府祁县。 “老太太,二姑娘的马车已经进城门了。”沈府的下人回来报信儿。 “进就进了,巴巴儿来说什么,还要我出去迎她不成?”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是接到消息,得知沈云瑶今日到家,这才都聚到沈老太太院子里的。 要知道,沈仲磊一直都是沈老太太的骄傲,平时总挂在嘴边夸奖。 他也是如今沈家这一辈中,官职最高也是最有前途的一个。 大家听说沈云瑶回老家的时候,私底下都盘算着该怎么跟这位二姑娘处好关系。 所以今天沈府内的各家女眷都早早来到沈老太太房中,家里有跟沈云瑶年纪相仿女儿的更是都带在身边,恨不得自家孩子能跟沈云瑶一见如故,成为闺中密友。 但是眼下看沈老太太的态度,却好像根本不待见沈云瑶一样。 这下众人心里又忍不住开始有新的盘算。 沈仲磊固然有前途,但那也得能有本事被他提携出去才行。 否则大家都还要在沈家老宅里过日子,仰沈老太太的鼻息生活,可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候站错了队。 如此一来,众人的态度便直接从热情变成了再观望一下。 沈云瑶坐着马车进入沈家大院,她离开老宅的时候年纪还比较小,只记得沈家老宅很大。 如今看到车窗外的一草一木,还是勾起了不少幼年时期的记忆。 在她的记忆中,家里的孩子就没有不怕沈老太太的。 就媳妇们,在老太太面前也是大气都不敢出。 许氏就经常在被沈老太太立了规矩之后,回来自己偷着抹眼泪。 这样的场景,沈云瑶小时候见的多了,所以对沈老太太的惧怕可以说是根深蒂固的。 所以当马车一路驶入沈家大院,沈云瑶就控制不住地越来越紧张,手心儿不住地冒冷汗。 马车停在离正房最近的二门外,有丫鬟上前打帘子请沈云瑶下车。 跟着丫鬟穿过二门,走过一段长廊,这才到达正房院子,直奔堂屋。 沈云瑶进入堂屋,面对一屋子几乎陌生的面孔,还有坐在主位上沉着脸的沈老太太,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 一旁正准备给她放蒲团的丫鬟楞了一下,手里的蒲团一时间也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拿起来。 沈家老三媳妇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老太太您看,二姑娘多孝顺,急着给您磕头,就这么硬生生跪在地上了呢!” 沈老太太的面色稍霁,点头道:“行了,起来吧,见见你这些伯母沈母和姐妹么!” 一顿见礼、认人,认得沈云瑶晕头转向。 “今天一下子记不住也有情可原,今后相处的多了,自然就都熟悉了。 “正房旁边的跨院已经给你收拾好了,你带着人直接住进去就是了。 “你今个儿收拾一下行李,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开始,就要跟大家一起晨昏定省了! “还有,这是我房里的月桃,跟了我三年了,老宅的规矩她都清楚,从今天起就让她先跟着你吧,遇事儿也好提点你一二。” 沈老太太三言两语,就把沈云瑶在沈家老宅的一切安排好了,没给她半分开口的机会。 第222章 摆排场 沈家老宅虽然占地面积很广,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了,但到底是老房子,远不如永州府衙刚翻修没几年的后宅高大宽敞。 虽然沈老太太早就叫人把跨院打扫过了,但由于沈云瑶在路上耽搁的时间有些久,加上沈老太太生气,没有再叫人收拾,所以门一打开,就有股许久没通风的霉灰味扑面而来。 再看看有些低矮的房顶和并不算大的窗户,窗户纸也灰扑扑的。 外面阳光正好,屋里却依旧昏暗,透着一股子暮霭沉沉的死气, 看到屋里这样的情形,沈云瑶简直连门都不想踏进去。 月桃见状赶紧快步抢先进了屋,手脚麻利地将几扇窗户支起来。 屋里登时就亮堂了,空气流通起来,气味也消散了许多。 月桃笑着道:“自打接到二老爷的信,老太太就叫人把屋子都拾掇了一遍,平时都是天天通风的,就是前两天刮风下雨,怕潲了雨水进来,这才前后都关起来了。” 不管月桃这话说得是真是假,但好歹态度不错,让沈云瑶的面色好转了一些。 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道:“祖母为何将我安置在正房的跨院,我自家的院子不能住么?” “二姑娘有所不知,二房那边院子都几年没人住了,在二老爷和二夫人离家的时候,全都关门落了锁的。而且房子年头多没人住,终究太没人气儿了,老太太心疼姑娘,这才把姑娘搁在身边儿照看呢!” 月桃十分和善,似乎丝毫不介意沈云瑶的态度。 和玉却莫名地冒了一后背的冷汗,亦步亦趋地跟在月桃身后。 但是每当她伸手帮忙的时候,都会被月桃看似无意地给挡住,总是插不上手。 和玉心里有些焦躁,但是沈云瑶却还在挑剔着屋里的环境,她只能冲着月桃赔笑脸。 “我们姑娘这些天舟车劳顿,难免有些心情不好,还望月桃姐姐多多包涵。” 月桃笑得一脸温柔,道:“妹妹这话说得可太见外了,我是老夫人派来伺候姑娘的,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姑娘有什么喜好避讳,还望妹妹多提点我才是。” 听了这话,和玉脸上的笑容更加尴尬,也不好说自己才刚到沈云瑶身边不久,只能含混地说:“姐姐太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月桃很快将外间软榻重新打扫了一遍,请沈云瑶过去坐下,叫人上了茶点,这才开始指挥其他人收拾屋子。 沈仲磊虽然生气,但沈云瑶到底是亲生女儿,所以虽然时间紧迫,行李却收拾得十分细致。 大到她用惯了的梳妆匣、茶具,小到床帐、帐钩,衣服鞋帽更是带了好几大箱笼。 刘嬷嬷带着人把箱笼一个个抬进屋里,很快就把屋里地方占得满满当当。 月桃微微蹙了一下眉,但是还不等被人发现,立刻又恢复了原本笑眯眯的模样,上前道:“嬷嬷,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二姑娘的习惯,有什么要做的您只管使唤我便是。” 刘嬷嬷对沈老太太给的人还是很客气的,笑着说:“她们几个都是做惯了的,也知道东西该怎么收拾,让她们去做便是了,月桃姑娘帮忙看着点儿就行。” 这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说话声:“二姐姐在房里么?” 和玉上前几步挑起门帘,只见外面站着三个姑娘,两个跟沈云瑶年纪相仿,一个年纪较小,看着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正是刚才在沈老太太面前见过的。 最开始说话的姑娘名叫沈云萱,是沈老太爷侄儿家的女儿。 她穿着一身葱绿色的衣裙,衬得她格外白皙。 跟在她身后的黄衣姑娘名叫沈云彤,与沈云萱是堂姐妹。 而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便是沈三老爷唯一的女儿沈云芮。 进得屋来,沈云萱就抢先开口道:“刚才在祖母房里人多,我们也没顾上跟二姐姐说话,所以特意专门儿过来一趟。” 月桃怕沈云瑶之前没记住人,开口在她耳边低声提点道:“云萱姑娘是二老太爷家二老爷的女儿,云彤姑娘是那边三老爷的女儿,云芮姑娘是咱家三老爷的女儿。” 沈云瑶没心情接待客人,但是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虽然说是回家,但其实颇有几分初来乍到的感觉。 尤其父母不在身边,她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能一上来就把跟周围人的关系搞坏。 沈云瑶起身跟三人见礼后,笑着说:“我这儿屋里乱七八糟的,真是怠慢三位妹妹了。” 三个人随着她的话,扫过面前的大敞四开的箱笼,再看看沈云瑶的穿着打扮,脸上原本的笑容,就变得或多或少有些僵硬。 “让她们在这儿收拾,咱们去一边坐着说话。”沈云瑶邀请三人进到东隔间,吩咐和玉道,“泡壶茶来,用我带回来的云雾茶。” 她说完回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喝过云雾茶,这茶因生再南岳的高山云雾之中而得名,从前朝以来就一直被列为贡茶,泡开后色绿香浓,味醇形秀。 “我带回来这云雾茶虽比不上送入宫中的特等茶,却是民间能喝到最顶级的了,三位妹妹等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来的三人隐蔽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面上神色莫辨。 沈云萱笑着说:“这么好的茶叶,我们平时可见不着,今天可就要沾二姐姐的光了。” “不碍事,这茶本就是湖广产的,我在家的时候经常喝。你们若是喜欢,回头我叫人给你们拿一些。” 沈云芮闻言,忍不住嘴角微抽,掩饰地垂下头没有吭声。 三个人在沈云瑶房中喝着茶,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见屋里丫鬟们走来走去地收拾东西,着实忙乱,便起身准备告辞。 临出门前,和玉拿着三份包好的茶叶,交给三人的贴身丫鬟。 三人推脱不过,便只能接了。 出了跨院门,沈云芮就忍不住冷哼一声,道:“这位二姐姐,哪里像是犯了错回来学规矩的,简直像是得了功勋,回家摆排场来的。” 第223章 你怎么在这儿! 沈云瑶在房中的所有表现,很快就传到了沈老太太耳中。 沈老太太心中对她越发不喜,沉着脸道:“当年走的时候看着还不错一个孩子,如今都叫许氏给教成什么样了!” 这话她敢说,周围伺候的人却不敢随便附和,毕竟许氏也是主子。 沈老太太自个儿抱怨了几句,觉得没意思得很,冷哼一声,冲身旁的人吩咐道:“珍珠,去叫春兰那丫头过来我身边伺候。” “老太太的意思是……” 沈老太太瞥了珍珠一眼,她立刻不敢多嘴,赶紧下去找姜嬷嬷要人去了。 为了伺候沈老太太方便,姜嬷嬷家就住在沈家老宅后门外的巷子里。 听得珍珠过来传话,春兰立刻一脸激动。 老太太肯再用她了,是不是就表示以已经不生气,准备给她过明路了? 姜嬷嬷自然没有自家闺女那么乐观。 她能在沈老太太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而没被换掉,除了她梳头和按摩的手法的确好之外,靠的就是会揣摩老太太的心思。 而且这个时间点也着实太引人遐想了。 沈云瑶前脚回来,老太太后脚就打发人来叫春兰。 想到这儿,姜嬷嬷赶紧从抽屉里取出一小块银子,上前塞给珍珠道:“好姑娘,你念在咱们一起当值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好生跟我说说,老太太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珍珠平时也乐得跟姜嬷嬷打理好关系,毕竟有姜嬷嬷在,一大早能把沈老太太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也跟着沾光。 不过这次她却坚决推辞道:“嬷嬷这就太见外了,不是我不肯帮你,是我也着实没想明白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打算。 “我只能说,二姑娘回来之后的一举一动,让老太太十分不满,回头春兰姑娘跟我去了,自个儿心里有个数,见机行事吧!” 虽说银子没送出去,但好在珍珠还是透露了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姜嬷嬷知道沈老太太如今对许氏已经大为不满,但她素来对事不对人,如果沈云瑶回来之后表现得谦卑恭敬,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但是当着珍珠的面儿,姜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借着出门的空档,飞快的嘱咐了几句,这才忧心忡忡地停下脚步,目送春兰跟着珍珠进了沈宅后门。 直到看不见人了,姜嬷嬷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知道沈老太太估计是要用春兰敲打沈云瑶。 但是春兰既然想重新在沈家做事,等得也正是这样一个机会。 姜嬷嬷站在巷子口,想到春兰带回来的账本证据和她一直挂在嘴边的恩人大姑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让闺女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毕竟就算把人搁在身边养一辈子,她又不是养不起。 但是比起躲躲藏藏的过日子,春兰却更想要重新光明正大地站在人前。 唉,儿女都是上辈子的债啊! 姜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往回走。 春兰这边跟着珍珠进入沈宅,映入眼帘的景色倒跟她小时候相差不多,但是一路上跟珍珠打招呼的下人们,却大多都是生面孔了。 那些人看到春兰也是好奇,但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都只是飞快地朝她打量两眼,然后笑着跟珍珠寒暄两句。 不得不说,沈老太太管家的本事,当真不知比许氏要高出多少。 跟着珍珠一路七拐八绕,最后来到正房院中。 离沈老太太越来越近,春兰也越来越紧张,手心儿里全都是冷汗。 门口的小丫鬟看到来人,立刻挑起门帘。 珍珠一把拉住春兰的手,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笑着说:“老太太,春兰来了。” 春兰进屋,余光都没敢往上面看,直接跪倒在地,磕头道:“奴婢春兰见过老太太。” “快起来吧,抬起头给我看看。” 几年未见,沈老太太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威严。 春兰起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神却还是看向地面的,不敢直接去看沈老太太。 看到春兰的模样,倒是勾起了沈老太太以前的回忆。 正如姜嬷嬷当初说的,春兰小时候,因为跟沈天舒、沈云瑶年纪相仿,所以早早被送进府陪着姑娘们玩儿,所以也相当于在沈老太太身边长大的一般。 “你这模样倒是跟小时候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沈老太太道,“我那会儿就说过,春兰一双眼睛生得最好,黑亮亮的,灵动得很。” 听到沈老太太这么说,春兰感动的眼圈儿都红了,更咽道:“没想到老太太还记得奴婢……” “之前就听你娘说你回来了,想着你多年没回家,让你多跟家里人待一阵子,就没急着叫你进来。 如今既然进来了,就先留在我房里做事吧!” “多谢老太太,奴婢一定好生做事。”春兰又跪下给沈老太太磕了个头。 珍珠见状笑着道:“春兰妹妹虽然从小就是在老太太跟前儿长大的,但是到底有几年不在家了,不如这几日就让她跟着奴婢,尽快熟悉一下老太太房里的规矩。” 沈老太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春兰心下稍安,冲珍珠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正好今个儿是我负责晚膳,时候也差不多了,春兰妹妹陪我去后厨吧!” 珍珠前脚把春兰带走,沈老太太后脚就打发人去跨院,叫沈云瑶晚上过来一起吃饭。 沈云瑶虽然心里不乐意,但是也不能推辞,只能赶紧梳洗一下,整理好仪容,带着丫鬟去了正房。 正房屋里,下午刚见过的姐妹三人正围着沈老太太,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 “云瑶来了,那咱们就准备开饭吧!”沈老太太眉眼带着浅笑,看起来心情着实不错,还对沈云瑶道,“怕你一个人陪着我这老婆子吃饭不自在,我把你三个妹妹都叫过来了,正好你们也好生亲近亲近。” “多谢祖母。”沈云瑶屏住呼吸,尽可能端庄地朝沈老太太行了个礼。 沈老太太简直不忍直视,起身遮掩过去道:“走吧,咱们过去吃饭。” 隔间内,珍珠正带着春兰在往桌上摆放菜品。 “你怎么在这儿!”沈云瑶猝不及防地看到春兰,惊得叫出声来。 第224章 自乱了阵脚 沈老太太皱眉看向沈云瑶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沈云瑶一脸见了鬼的模样,连着后退几步,指着春兰道:“你、你是……” 春兰却冲沈云瑶展颜一笑,屈膝行礼道:“奴婢春兰见过二姑娘,二姑娘不记得奴婢了么?”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云瑶整个人都凌乱了,她当然记得春兰。 春兰是许氏房里的针线丫头,秀活儿不错,她有许多荷包、扇套、手帕,都是出自春兰之手。 可春兰明明被许氏送给许毅豪了,此时应该早就被许家打死了,怎么会出现在沈家老宅里? “二姑娘,奴婢本就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卖身契也是在老太太手里,如今回到老太太身边做事不也是很正常么!” 沈云瑶听了这话,脸色更加惨白。 她可是知道当初春兰是怎么被送上许毅豪的马车的,如今人出现在老宅,是不是意味着,许氏做的那些事儿,都被老太太知道了? 沈云瑶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沈老太太。 但是沈老太太哪里是她能看透的。 而从沈云瑶的表情上,沈老太太却已经看明白,这件事情上面,许氏肯定是理亏的那个。 再想到春兰从账本上抄回来的几笔大额不明支出,一年加起来足有近万两银子,沈老太太就觉得心忍不住哆嗦。 沈仲磊虽然身为知府老爷,但是每年的俸禄和灰色收入,沈老太太都是心里有数的。 即便加上铺面、庄子和田产的收入,七七八八都加起来,一年到头,撑死也就近万两银子。 每年家里的支出,人情往份,还要给两家送节礼年礼,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可是许氏光是从账面上挪走银子都能有近万两,那钱都是哪里来的? 她最担心的就是许氏会不会借着知府夫人的名头在外敛财。 但是不管心里有多担心,沈老太太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跟姐妹四人一起吃了晚饭。 沈云瑶却没有这般心性,自打看见春兰之后,整个人就乱了,晚饭也没有胃口,勉强应付场面似的吃了几口。 用过晚饭,又被沈老太太留下说话。 沈云瑶心神不宁,根本也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 好几次话题轮到她这里,都需要和玉在身后提醒,才猛然回过神儿来。 等到沈老太太说自己倦了,让几个孩子各自回去休息,沈云瑶一刻都没有耽搁,急忙回到跨院房间。 她一进屋就喊:“刘嬷嬷,刘嬷嬷!” “姑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刘嬷嬷正在房里收拾沈云瑶的贴身细软,这些都是不能假手于人的。 听到沈云瑶都有些变调的声音,急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赶紧跑出来。 她先上下把沈云瑶打量了一番,见人没有受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云瑶却一把抓住刘嬷嬷的手,声音颤抖地说:“嬷嬷,春兰不是被娘给表哥了么?” “是啊,姑娘好端端地怎么想起春兰了?”刘嬷嬷说完这话,心里突然想起春兰的来历,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难道是老太太问起春兰了?” “不是!”沈云瑶咽了口口水,努力想要缓解自己的紧张道,“我、我刚才去老太太那边吃饭,你猜我看见谁了?” “难不成看见姜嬷嬷了?”刘嬷嬷猜测,但是姜嬷嬷是给老太太梳头的,按理说吃饭的时候不该在府里才是。 “姜嬷嬷是谁?”沈云瑶一头雾水,“我刚才看见春兰了!” “姑娘怕不是看错了吧!”刘嬷嬷闻言压根儿不信。 春兰被含巧灌下迷|药送上许毅豪马车这件事儿,她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就算春兰命大,那件事儿后没有被许家打死,那如今也该在许家,怎么可能会在沈家老宅。 “我真的看见了,不信你问和玉,她还跟我行礼,笑着跟我说话呢!” 沈云瑶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觉得后背一阵阵地凉气袭来。 和玉见刘嬷嬷看向自己,立刻点头,证明沈云瑶所言非虚。 但是看到沈云瑶这样害怕,便猜测道:“该不会是人有相似,或者她家是一对儿双生子?” 刘嬷嬷是沈云瑶的乳母,在沈家老宅也待过不少年,自然知道姜嬷嬷只有春兰一个女儿,连姐妹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双生子了。 “老太太是个什么态度?”刘嬷嬷把沈云瑶拉入内间,倒了杯热茶给她,低声询问。 沈云瑶摇头道:“老太太什么都没说,连表情都没变,我也没敢多问。” “姑娘先别自乱了阵脚,就算春兰有本事,自个儿逃回了老宅。可她到底是被表少爷破了身子,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她难道还会到处跟人说不成? “既然老太太没说什么,咱们也用不着慌乱,先且观望一阵儿看看。” 在刘嬷嬷的安慰下,沈云瑶勉强平静下来,由着丫鬟帮自己洗漱、更衣。 但是晚上一个人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蜷缩起身体,眼泪一串串地落在枕头上。 第二天一早,明玉过来叫沈云瑶起床,看到她红肿的双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边赶紧弄凉帕子给沈云瑶敷眼睛,一边叫人去请刘嬷嬷过来。 “嬷嬷,今日得按时去给老太太请安,姑娘眼睛肿成这样,一时半会儿可消不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两个人一顿忙活,但是也无济于事。 最终沈云瑶不得不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去正房屋里给沈老太太请安。 沈三夫人见状,一脸心疼地表情道:“哎呀,云瑶定然是想家了,瞧着可怜见儿的,眼睛都哭肿了。” 坐在上首处的沈老太太闻言面色一沉。 董氏忙道:“弟妹,瞧你这话说的,永州府是家,咱们这儿难道就不是家了么?云瑶也是打小儿在老宅长大的,如今回到老太太身边,才是真正地回家了呢!” “对对对,你看我这嘴,真是不会说话。”沈三夫人抬手轻拍自己的嘴角,一副耍宝的样子。 沈云瑶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直接错过了沈老太太看向她的凌厉眼神。 第225章 受伤 厉子安住在信安大街的宅子内养伤. 行凶者究竟是谁?如今是否还在永州府? 这些事儿,厉子安不提,沈天舒就也绝口不问。 但是眼见谢延腿伤未好就忙着在外面奔波,厉子安也默认了沈仲磊加派人手巡查的行为,想必事情还没有妥善解决。 沈天舒在沈仲磊的默认支持下,每天出门去外宅给厉子安换药。 为了掩人耳目,她这几天都没有用府上的马车,而是让邱军驾车过来接她。 去外宅的路上,沈天舒顺路先去买了需要的药材。 她心里忍不住盘算,如今外宅内没有药材,着实不太方便。 可是罗家那边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没有音讯。 按理来说,罗夫人那边应该已经有好消息了才对。 难不成是罗士忠身体也有问题? 沈天舒手指搭在车窗边缘处,下意识地轻轻弹动,觉得自己当初着实大意了,该给夫妻俩都诊诊脉才对。 但若是主动联系,那就失了先机,等于把主动权交到罗家人的手中了。 如今这种情况下,她除了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就在沈天舒坐在车里想得出神的时候,马车突然间一个急停,让她毫无防备地一头撞在车门上。 车外传来邱军紧张的声音:“姑娘关好门,千万别出来。” 沈天舒闻言,一边插好车门上的门栓,一边语速飞快地叮嘱道:“你别硬顶,跟他们糊弄几句,争取多坚持一会儿,我爹在附近增加了官兵巡视,很快就会有人过来的。” “是!”邱军听了这话,紧张的心情稍缓。 沈天舒顺着车窗缝隙朝外面张望,发现马车被几个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邱军拱手道:“不知几位兄弟拦住我家马车所为何事?” “你们刚才去药铺买药了?” “正是,几位兄弟可是需要药材?” 邱军刚才替沈天舒下车买药,知道她这次买的大多是外伤用药,却并不知道厉子安在信安大街养伤。 所以他此时神情十分自然,将拦路的几人当做有兄弟受伤想要劫药的通缉犯人。 领头之人看到邱军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疑惑,但是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原则,还是坚定地要求:“少废话,把你们买的药材都拿出来!” 邱军轻叩车门,低声问:“姑娘,您看,要不咱们就把药材先让给这几位兄弟?” 邱军不明所以,沈天舒心里却知道。 这些人根本不是为了药材,而是想要通过药材找到厉子安的所在。 “你们好大的胆子!”沈天舒一声断喝,“光天化日,朝廷治下,在城中就敢拦车劫持,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 “呦,这位姑娘好泼辣的性子!爷喜欢!” “小娘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兄弟在府衙有人!别说拦路劫持了,就算是强抢民女,也不在话下!” “不如小娘子下车让咱们一睹真容,若是生得好看,就陪咱们兄弟几个乐呵乐呵!” 拦车的几个人,虽然嘴里说着这般混不吝的话,但是语气中却能够听出一丝不自然。 甚至连永州府的方言说得都不是那么地道,显然是为了掩藏身份故作伪装的。 “府衙有人?瞎话真是张嘴就来!” “怎么,小娘子还不信?” 沈天舒冷哼一声道:“你们若真在府衙有人,怎会不知道我的身份?” 她这话把几个人都说愣了,领头之人笑问:“哦?你是什么身份?知府大人的小妾,还是同知大人的外室?” 沈天舒之前一直在心里默算着时间,最近府衙加派了人手,这片区域,每一盏茶就会有衙役经过。 只要等到官兵巡查到附近,自己就安全了。 如今她从车窗缝隙中,终于看到了府衙官兵的身影。 如此一来,沈天舒说话也有了底气。 “知府是我爹,你说我是谁?” 外面几个人听了沈天舒的话都是一愣,又仔细打量着马车,上面并没有沈家的徽记。 “小娘子,我劝你识时务,真以为你爷爷我好骗呢?”领头之人恼羞成怒,上前就要动手。 邱军赶紧挡在车门前,连声道:“几位兄弟有话好说,车上坐的的确是知府千金,若真动起手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越这么说,几个人却越是不信,彼此对视一眼。 “那咱们兄弟今日就开开眼,看看这官家小姐,长得是什么样子!” 几个人默契地同时迈步靠近马车,逐渐缩小了包围圈。 邱军额头上的汗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天舒则掏出沈仲磊给她的哨子,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哨声尖利刺耳,在狭小的巷子里传得很远。 “什么人!”几名巡查的官兵早就得过交代,知道若是出事会有人吹哨呼救,听到哨声立刻快步朝这边跑过来。 邱军也赶紧大喊:“快来人啊,保护沈大姑娘!” 什么?真是沈大姑娘? 几个拦车之人看到官兵跑过来,也不免有些黄了。 他们虽然敢对厉子安下手,却不代表想把事情闹大。 招惹当地官府,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兄弟们,撤!”领头之人一声招呼,几个人立刻毫不恋战,飞快的从另一侧撤离出了巷子。 几名官兵兵分两路,一路追了上去,剩下两个人则守在沈天舒的马车前。 “大姑娘没事吧?”官兵看着面前的马车,声音中不免有些迟疑。 沈天舒摘下面具收好,这才打开车门道:“我本想低调出门,所以特意没坐家中的马车,谁成想竟遇到有人拦路劫车,多亏几位及时赶到,不然今日都不知会如何收场。” 官兵一看车内的确是沈天舒无疑,态度这才恭敬起来,拱手道:“最近城中不太安稳,大人不断下令增加官兵的巡查,只是没想到这伙贼人这般嚣张,光天化日竟劫到大姑娘头上来了。 “不知大姑娘要去哪里,为了安全起见,不如咱们兄弟护送您……” “啊——” 官兵的话未说完,斜刺里突然飞出一支弩箭,十分精准地穿过两名官兵之间的空隙,正中沈天舒的左臂。 第226章 懊恼 “世子爷,属下已经查清楚了,这次出手的,应该是仁亲王府的人手,如今还在永州府盘旋,打算伺机行动。” 厉子安听到这话没有任何惊讶,能将他逼到跟自己身边的暗卫分开,到现在也不敢跟王府联系的,除了宫中的人,估计也只有其他亲王府的手下了。 这次也是他太过大意了,好在他及时跑到永州府,联系上了谢延,不然恐怕真的就交代在路上了。 谢延还在汇报着什么,但是厉子安却有些走神,时不时看向屋角的座钟。 沈天舒是个十分守时的人,最近几日,每天上午准时来给他诊脉、换药。 今天不知为何,竟然已经晚了半个时辰。 就在厉子安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世子爷。”沈天舒进屋行礼,“十分抱歉,因为先去了一趟药铺买药,耽搁了一些时间。” 厉子安皱眉看向她,觉得她今日脸色有些苍白,似乎还有些憔悴。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沈天舒已经取出脉枕,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劳烦世子爷将手放在脉枕上。” 厉子安只好先将手腕放了上去。 沈天舒一边诊脉,一边观察着厉子安的气色。 片刻后,她收起脉枕皱眉道:“世子爷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都说过几次了,您如今体内余毒未清,除了每日施针、吃药之外,必须还要保证充足的休息,否则对您的恢复没有任何好处。” 厉子安的黑眼圈那么明显,虽然扑了些粉想要掩盖,却根本瞒不过沈天舒的眼睛。 更何况从脉象上看,这几日的汤药喝下去,全都没有达到沈天舒所预期的效果,足见他根本没把让他好好休息的话听进去。 厉子安抬手揉揉眉心,他倒是也想好好休息,但是如今身边只有谢延几个可用之人,许多事情都得他自己推敲谋划,不敢有半点儿疏漏。 沈天舒见他态度这般模棱两可,不免也生出几分怒气。 身为医者,最怕的不是病人病情严重,而是病人不遵医嘱。 即便是小毛病,不遵医嘱有时候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严重后果。 更不要说厉子安这样,之前中毒时间本来就久,为了止血又截留了更多毒素,就更需要他配合治疗,否则很容易留下不好的影响。 所以沈天舒十分严肃地说:“世子爷,您若是再这样不配合,就算是姜老爷子再世,也没办法彻底清除您体内的毒素。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地吓唬您,这样下去对您的身体会有很大的影响,甚至会影响今后的健康……” 厉子安被念得有些烦躁,突然开口打断道:“就算影响今后的健康,也未必就是这次中毒的问题,毕竟在这之前,我也中毒过,不是么?” 沈天舒说到一半的话突然间卡住,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色瞬间惨白起来。 厉子安说完的瞬间就后悔了,他平时并不是个会翻旧账的人,但是这几日待在这里养伤,着实有些心情不好,烦躁得厉害。 刚才被沈天舒的态度一激,也不知怎么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是臣女僭越了。”沈天舒恭恭敬敬给厉子安行了个礼,“但是还望世子爷能够以身体为重,不要因为与臣女赌气而不顾自己的健康。” 厉子安闻言越发懊恼,原本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沈天舒已经渐渐不再开口闭口便自称臣女,如今却被他一句话全都打回了原型。 沈天舒说完这话,就再也没有开口,一言不发地给厉子安的伤口换药,重新写方子让谢延去抓药熬药。 等该做的都做好之后,沈天舒便规规矩矩地告辞离开了。 厉子安原本就烦躁的心情,见她这样越发觉得一股气被堵在身体里无处发泄。 “谢延,如今外面不太平,你去送送沈姑娘。” 谢延领命而去,却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 “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厉子安问,“又遇到那帮人了?” “不是的。”谢延有些欲言又止,“世子爷,如今城里都是官兵,正在满城抓人呢!” “抓什么人?”厉子安挑眉问。 “属下稍微打听了一下,说是今日有匪徒光天化日之下拦路劫车,还伤了沈家大姑娘。” 谢延说到这里,悄悄抬眼看向厉子安,见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如今永州府已经关闭了三个城门,仅留的一个出入口也全是官兵,进出城都严加盘问。 “街上更是有官兵挨家挨户地搜查,每个人都要看户册或是官凭路引。” 厉子安此时却根本听不进谢延在说什么,脑子里想的都是原来她来晚是因为受伤了? 难怪刚才见她脸色那么苍白,也不知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世子爷。”谢延微微提高声音,“属下稍微打探了一下,沈姑娘应该是去给世子爷买伤药,所以被那帮人盯上的。 “但是属下认为,那帮人应该不会在明知道沈姑娘是知府家千金之后还出手伤人,他们应该想到,如果沈姑娘受伤,就很有可能引发如今封城抓人的情况,这对他们是十分不利的。” 听到沈天舒是因为给自己买药才被人堵住受了伤,厉子安原本不怎么好的心情越发憋闷,听到后面直接忍不住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现在还另有一拨人在等着渔翁得利不成?” “世子爷,根据属下的调查,这件事并不像是有其他势力参与进来,更像是……” “像什么?有话就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不痛快了?” “更像是沈姑娘自导自演的。”谢延终于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自导自演?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弄伤自己很好玩么?” 谢延扛着厉子安的怒火,单膝跪地,垂头不语。 其实厉子安又怎么会不明白,他这些日子身边连可用之人都没有,谢延受了伤还不得不在外奔波。 沈天舒那么聪明,自然知道,他肯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虽然向沈仲磊透露了情况,却有很多细节不能摊开来说,导致沈仲磊能做的着实有限。 可如今沈天舒大白天的在永州城内受伤,沈仲磊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派人封锁城门,搜捕可疑人员。 她不惜受伤来帮自己,自己刚刚却…… 第227章 我会解决的 沈天舒回到家,进了双棠院的院门,就看到站在门口打帘子的觅儿在拼命对她使眼色。 她微微颔首,果然一进屋,就看见许氏板着脸坐在上头。 “见过母亲。” “你还知道回来啊?”许氏一开口就不是什么好语气,“你最近天天往外跑,你爹不让管,我也不好说什么,可如今都在外面受伤了,还不回家,还往外跑?外面到底有什么那么吸引你? “我听说你受伤了,急忙叫人请了大夫,结果在这儿等了你将近两个时辰,你自己说说,哪家没出门的闺女像你这样?” “都是女儿的错,让母亲担心了。”沈天舒垂眸道,“当时在外头受了伤,正好离着潼娘子的医馆近,就直接过去请潼娘子帮忙处理了一下,所以才没能及时回家。” 许氏听她说起潼娘子,神色稍霁。 毕竟大半个永州府都知道,是潼娘子治好了她的病,她对潼娘子的医术也的确比较认可的。。 但是自从沈云瑶被送走之后,她就觉得身上又渐渐开始疲惫倦乏,想着找机会再去请她给自己把把脉。 可她派人去了几次,那边都是闭门谢客,说是还没准备好开张。 此时听沈天舒说起潼娘子,许氏便忍不住问:“潼娘子的医馆开张了么?” 沈天舒摇摇头道:“还没有,但是我跟潼娘子稍微有点儿交情,知道她这几日在城中,所以就贸然登门求助了。” 许氏心中忍不住暗自思忖,沈天舒什么时候跟潼娘子攀上了交情? 她几次派人登门想见潼娘子,除了想开个方子调养身子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想拉拢一下对方。 潼娘子的医术之好,通过她治的几个病人,在百姓中都快被传得神乎其神了。 而许氏之前一直在背后扶持的宫立华,如今名声大损,医馆都快开不下去了。 但是这几年她从宫立华的医馆里得了不少好处,不甘心放弃这个赚钱的门路,便把主意打到潼娘子身上了。 潼娘子比宫立华医术高明,如今名声也基本打出去了,若是再有个官府的背景扶持,那赚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但是如果潼娘子跟沈天舒有交情,她就不得不再多加考虑了。 许氏心里想着,得派人去调查一下,看看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既然已经处理好伤口了,那大夫你应该也用不上了,我就先走了,你这几日就好好在家养伤,不要随便出门了。” “多谢母亲关心,女儿恭送母亲。” 沈天舒今天出奇的恭顺,像极了她以前的样子,一时间竟让许氏有那么点儿不适应。 不过许氏心里点击着潼娘子的事儿,也顾不得多想,带着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一看许氏走了,杨嬷嬷赶紧冲上来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还受伤了呢?老奴听说都吓坏了,还好只伤到胳膊,没伤到要害。 “哎呀!这些个杀千刀的歹人,居然大白天的就当街行凶,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老爷在任上这么多年,可从没出过这种事儿,如今眼瞅着最关键的时候了,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这可真是……” “更衣吧,我累了。”沈天舒打断了杨嬷嬷的唠叨。 她脸色有些苍白,神情疲惫,吩咐了一句之后就不想再开口说话。 明玉和明卉赶紧帮她更衣,伺候她进屋躺下。 安顿好沈天舒之后,二人出来,明卉就忍不住悄悄跟明玉耳语。 “姑娘该不会真要听夫人的话,在家养伤吧?世子爷那边该如何是好?” 明玉却丝毫不担心地说:“我看姑娘只是看着刚才有外人在,所以不愿坏了自己在外的名声罢了,老爷都说了最近允许姑娘出门,凭什么夫人说不让出去就不出去?难道夫人还大过老爷去了不成?” 明卉听得连连点头,觉得明玉说得很有道理。 不料接下来的几日,沈天舒竟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养伤。 去给厉子安换药的差事,就落在了明卉身上。 头一天还好,厉子安还关切地询问了一下沈天舒的伤势,虽然看起来心情有些烦躁,态度却还算和善。 接下来的几天,明卉能够看得出来,厉子安的情绪越来越不好。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任由明卉动作。 但是厉子安周身散发出来的那种生人勿近的气息也一天比一天浓烈,让她每次靠近都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厉子安的心情其实也挺复杂的,刚开始觉得沈天舒受伤了应该好好养伤。 但是连着几天没见到人不说,竟然连句话也没有,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受伤太重还是之前被自己的话伤着了,所以才故意借着受伤躲开自己。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性,厉子安心里就不免有些堵得慌。 直到第五天,他看到提着药箱进门的又是明卉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沉声问:“你家姑娘伤得很厉害?” 明卉被吓了一跳,药箱差点儿脱手掉在地上。 她狼狈地抓住药箱,放在一边桌上,这才小心翼翼地说:“回世子爷的话,我家姑娘伤得不重,但是因为伤在肩头,所以活动起来不是很方便。 “不过姑娘不来,也不全是因为受伤……” 厉子安听到这里,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紧盯着明卉。 明卉吓得后退了半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才继续道:“夫人得知姑娘在外受伤很是不满,让姑娘在家好好养伤,不许出门。” 厉子安闻言先是松了口气,好在不是因为自己。 但是紧接着,他又忍不住有些生气。 通过之前的调查,厉子安早就对沈天舒的家庭情况一清二楚。 如今的沈夫人是她的继母,对她也并不好。 厉子安可不信沈夫人是担心沈天舒的身体,才让她在家养伤不许出门的。 明卉顶着厉子安的黑脸,胆战心惊地给他换药。 临走前只听他道:“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这事儿我知道了,我会解决的。” 第228章 天大的喜事! 荆州,罗家大院。 罗士忠离家多年后,第一次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老家,心里着实有些紧张。 罗夫人钱氏抱着女儿,看着罗宅的匾额,也忍不住心里打怵。 “夫君,我和巧贞就这么贸贸然一起回来,真的能行么?” 罗士忠不动声色地在身侧蹭了蹭掌心的汗水,从钱氏怀里抱过女儿道:“娘既然给咱们来信,肯定是爹松口了,放心吧!” 只有罗巧贞一脸好奇地看着罗家气派的大门,问:“爹,这就是老家么?” “是啊!”听到女儿的话,罗士忠努力打起精神,笑着说,“这就是咱们罗家的老宅,爹在家教过你,祖父母,大伯,二伯他们都住在这里呢!” “那为什么我们一直住在永州府啊?”罗巧贞问。 “以前是因为巧贞身体不好,住在城里看病方便,现在爹不就带你回来了么!” 罗巧贞闻言,伸手搂住罗士忠的脖子,乖巧地说:“那我现在身体好多了,爹以后也能多回老家了。” 说话间,罗家大门敞开,罗家老大罗士晟快步走出来道:“既然都回来了,怎么还在门口杵着不进来,难道还要爹娘出来迎接你不成?” 罗士晟身为长子,从罗士忠尚未离家开始就帮着父亲打理家业,近几年更是独当一面,在外面已经成为能够替代罗老爷子的存在,更是罗氏家族众人认定的继承人。 所以他身上的气势与旁人截然不同,几句话一说,把钱氏吓得脸色都白了。 罗巧贞也将脸埋在罗士忠的肩窝里,不敢抬头。 罗士晟也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太合适,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圆场。 好在他的妻子林氏很快出来,笑着上前,一把拉住钱氏的手,道:“哎呀,这就是弟妹吧?一路坐车过来累坏了吧?” 她说着又转身看向罗士忠怀里的孩子。 “巧贞都长这么大了,这还是第一次回来,爹娘看见孩子肯定高兴,咱们快别耽搁了,赶紧进去吧!” 钱氏只来得及叫了声大嫂,就被林氏拉进了院门。 罗士忠见状,也只得抱着孩子跟上。 罗家老宅是典型的南方建筑,小巧精致,格局紧凑。 进了大门,不多时便走到正堂。 此时正堂屋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 罗家老爷子罗敬源跟老夫人宁氏坐在上首处,长子罗士晟和次子罗士仁分别携妻子坐在两侧下首处,二人的子女则站在他们身后。 罗士忠到了堂屋门口,就将罗巧贞放了下来,领着她进入正堂,跪下道:“儿子罗士忠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钱氏也带着罗巧贞一起跪下道:“儿媳钱氏见过公爹,婆母。” 罗巧贞也按照爹娘在家教过的,给二老磕头道:“孙女罗巧贞见过祖父,见过祖母。” 罗敬源坐在上面,板着脸没有吭声。 罗老太太忙向前欠着身子道:“巧贞,乖孩子,快起来,过来给我看看!” 便立刻有丫鬟上前扶起巧贞,带到罗老太太身边。 罗老太太拉着巧贞的手,道:“脸色还不错,看来最近身子养得还行?” 罗敬源见妻子摆明了给小儿子解围,他也就不再端着架子,冷声道:“行了,你们也起来吧,如今既然回来了,就要遵守家里的规矩,不能像你们在外面那般过得逍遥自在了。” 罗士忠垂头应诺,钱氏眸中闪过担忧,却也还是顺从地跟着应诺。 罗老太太将钱氏叫到自己身边,细细询问着罗巧贞如今调养身子的情况,听说她如今忌口极多,又吩咐钱氏将单子列出来交给后厨,好叫人单独给罗巧贞准备饭菜。 “多谢婆母。” 罗老太太的态度让钱氏一直揪着的心稍稍放松下来,紧接着又在大嫂林氏的介绍下,跟家里其他人一一见礼。 这一顿折腾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 “老大媳妇,你带老三媳妇和孩子去安置一下,其他人就散了吧,不要忘了,晚上一起过来用饭。”罗敬源摆摆手,打发走了其他人,只留下了三个儿子,“你们三个留一下,我有话说。” “老三,看来巧贞的身体调养的不错?” 罗敬源虽然之前一时不肯松口让罗士忠回家,但是从未阻拦家里其他人跟他走动,对罗巧贞的情况也十分了解。 他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在药材行业浸淫这么多年,也稍微有所了解。 那孩子胎里带病,可不是轻易能够治好的。 能活到这么大,全靠罗家花钱撑着。 可今日看到这孩子,虽然比同龄人还是瘦小一些,但是精神不错,面色也很红润,丝毫不像是个病人。 “是,多亏了潼娘子,也多亏了父亲给的药材,巧贞最近身体明显见好,潼娘子说,只要能坚持吃完开的药,巧贞就能跟其他健康的孩子一样,以后不会再受先天体弱困扰了。” 罗士忠一说起潼娘子,语气里满是感激和崇拜。 “不过是个年轻小娘子,小弟未免也太推崇她了。”罗士仁忍不住道,“再说了,她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居然还要父亲亲自去找她谈生意。” 罗士忠道:“二哥,潼娘子是有真本事的人,咱们家如果能跟她长期合作,说不定也是咱们家的一个契机……” 罗敬源静静地听着次子和幼子你来我往地争执,最后扭头问罗士晟道:“老大,你怎么看?” “我侧面了解了一下,潼娘子的确医术高超,甚至还曾救过丰荣太妃,而且看她这段时间的行事,似乎是准备留在永州府发展,如果能够争取过来,的确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是由父亲出面,我觉得倒也不必,不如我先跟三弟去一趟永州府,跟潼娘子接洽一下,了解一下情况,探一探她的底再说……” 罗士晟的话还没说完,堂屋的门突然被人扣响,紧接着,林氏满脸喜色地推开门,快步进屋道:“天大的喜事!给父亲道喜,给三弟道喜!三弟妹有身孕了!” 第229章 我再考虑考虑 “有身孕?”罗敬源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这么多年肚子都没动静,怎么一回家就立刻有身孕了? 难不成是为了让自己消气故意弄出来的戏码? 但是转身看到罗士忠狂喜的表情,他又在心里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他虽然生了这么多年的气,但是对自己这个小儿子十分了解。 父子俩的性格十分相似,都一样的倔。 罗士忠离家出走这么多年,若不是为了罗巧贞的病,现在估计都不会回来,自然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 罗士忠此时完全顾不得父亲和兄长都在场,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激动地冲到林氏面前问:“大嫂,真的假的?你没骗我吧?” “三弟,瞧你这话说的,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能骗你呢!再说了,爹还在呢,我就算骗你,也绝不敢骗爹啊!” “真的有了?”罗士忠激动地在地上打转,“她人呢,我能过去看看么?” “可不就是过来叫你的么!”林氏抿嘴笑着,招呼身后的小丫鬟过来道,“给三老爷带路。” 看着罗士忠屁颠屁颠地跟着丫鬟走了,罗敬源才问:“老大家的,怎么回事儿?” “刚才我们陪着弟妹和巧贞,跟着娘一起去后宅说话,谁知大家刚刚坐下,丫鬟端上茶点来,弟妹就露出不舒服的神色,有些恶心欲呕。 “弟妹原本还说自己可能是坐车时间久了,所以才会不舒服的,但是娘和我们都是过来人,就怀疑会不会是有了身孕。 “当时弟妹还不相信呢,但是后来想起自己最近在吃潼娘子给开的方子调养身子,又开始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娘立刻让人请了郭大夫过来,谁知一诊脉还真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娘高兴得很,弟妹自个儿也是又惊又喜。” “这一路过来没动了胎气吧?”罗敬源问。 即便心里头再有气,对钱氏再不认同,他也还是希望小儿子能够多子多孙。 “爹放心吧,郭大夫说弟妹坐胎挺稳,刚才不舒服也是因为害喜,并无大碍。” “那就好!”罗敬源道,“既然老三家的有了身孕,他们在老宅的这段时间,你就多照看些吧!” “是!”林氏应诺着下去。 罗士仁忍不住道:“看来这个潼娘子,还真是有点本事啊!” 比起治病救命,求孕求子也是极有市场的,而且说不定还更赚钱。 这让原本有些不满的罗士仁也忍不住想去会一会这位潼娘子。 后宅。 罗士忠一脸激动地坐在钱氏身旁,拉着她的手不住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累不累?还想吐么?想吃什么?我叫人去给你买!” 钱氏第一次回老宅,第一次见婆母和两位嫂子,本来就有些抹不开面子,此时被罗士忠弄得更是满脸涨红。 二嫂张氏见状忍不住跟罗老太太笑道:“娘,您看,三弟两口子感情多好!” 这话把钱氏说得更加不好意思,赶紧甩开罗士忠的手,伸手将坐在一旁的女儿搂在怀里。 罗巧贞眨着眼睛问:“娘,我要有小弟弟了么?” 罗老太太闻言立刻眉开眼笑道:“人都说小孩子的嘴最灵,巧贞说是弟弟,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孩儿!” 她说罢又问巧贞:“喜欢弟弟么?” 巧贞点头道:“喜欢,有了弟弟,娘就不会偷着掉眼泪了!” 这话一出,让屋里的大人们全都沉默了。 罗老太太招手把巧贞叫到自己身边,搂进怀里道:“我们巧贞可真是太懂事儿了。” 钱氏闻言也红了眼圈儿,跟罗士忠对视一眼,都不免心有戚戚。 这几年来,夫妻俩一边因为女儿的身体操心不已,一边又为多年不孕而压力很大。 但如今这还不到半年时间,压在二人心头这么多年的两块大石头,突然间全都不见了。 想到这里,罗士忠也忍不住更咽道:“咱们能有今天,真是多亏了潼娘子啊!” 他此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尽力促成自家跟潼娘子的这桩生意。 于是,晚上安顿好妻女之后,罗士忠一个人去书房求见罗敬源。 “爹,永州府离家也不算太远,实在不行,您就去一趟,见见潼娘子吧! “儿子觉得,跟潼娘子合作的机会,真的不容错过……” 罗敬源眼皮都不抬,冷冷地说:“怎么,你这是想拿着家里的祖产去报恩不成?你可要搞清楚,罗家的产业都是祖辈和你父兄创下来的,跟你没有半点儿关系。” “父亲,儿子从未图过家产,但是潼娘子的医馆已经在筹备过程中了,到时候若是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咱家可就亏大了。” 罗士忠如今对潼娘子可以说是崇拜至极,他隐隐有种感觉,潼娘子的医馆一旦开起来,她的名声肯定是要一飞冲天的。 自家若是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说不定会让生意更上一层楼。 罗敬源闻言没有吭声,心里其实也有些触动。 罗士忠不清楚家里的生意情况,但是他心里有数。 罗家如今虽然依旧是湖广一代最大的药材商,但也一直有人在觊觎他家的位置。 尤其是近几年,本地和外地都有药材商想要插足进来,瓜分罗家原本占有的市场,生意真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对罗家的生意肯定会有极大的带动作用。 罗家这两年也在各种寻找。 但是潼娘子,真的会是那个合适的人选么? 罗敬源不免有些犹豫。 用罗家药材的医馆、药铺并不算少,有生意往来的大夫也不在少数。 但那些生意都已经陆续交给两个儿子负责了。 罗敬源有几年不怎么在外露面了,他虽然在家帮两个儿子拿主意,却已经不再亲力亲为,维护着罗老爷子是行业龙头的地位。 如果这次他亲自出马,最后潼娘子却并没有预想中那般优秀,无疑等于将自己拉下神坛,更加让别人觉得罗家没落,给原本就有些艰难的家族生意雪上加霜。 “行了,你回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第230章 十三具尸体 “世子爷,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范昱如得到厉子安遇袭的消息,立刻带着十几名暗卫,昼夜兼程地赶到永州府。 即便此时看到厉子安已无大碍,听他将经过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带过,也还是在心里狠狠捏了一把冷汗。 倘若没有沈天舒,他简直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如今王爷的病情刚有起色,却依旧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一旦厉子安出事,瑞亲王府只剩下太妃和王妃,哪里还能撑得起门户。 “世子爷,属下听说,这次的事儿是仁亲王府派人做的?” “谢延查出来的,应该不会有错。”厉子安伸手揉揉眉心,“毕竟湖广这么好的地方,如何能不叫人动心。” 虽说南直隶算是陪都,但是住着许多宗亲,每天多少双眼睛盯着,哪里有待在封地自在。 所以厉子霆眼红,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不过刺杀王世子这样的大事儿,肯定不是他自己就敢拍板决定的,怎么看,背后都有宫里的影子。 瑞亲王是先帝亲封,封地也是先帝生前就安排好的,遗旨中更是写的清楚,让瑞亲王好生侍奉生母,今上自然不能违逆先帝的遗旨,将荣妃加封为丰荣太妃,让瑞亲王将人接到封地侍奉赡养。 但是湖广是什么样的地方? 不仅物产丰富,交通便利,商贾众多。 而且百姓中还有句俗语叫做,湖广熟,天下足。 足见湖广之富饶。 皇上不能公然违背先帝遗愿,但是背地里使坏这种事儿,却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次仁亲王府突然派人来动手,说不定就是因为皇上许给他们什么好处。 譬如等瑞亲王府完蛋了,就将湖广赐给仁亲王府做封地之类的。 只是他们也不想想,皇上能鼓动他们对瑞亲王府出手,以后难道就不会背地里再派其他人收拾他们么? 飞鸟尽,良弓藏,绞兔死,走狗烹。 这么简单的道理,可笑有些人沉迷于眼前的利益无法自拔,竟是看不清楚。 “如今沈知府封锁城门,那些人暂时逃不出去,只能在城内各处躲藏,你们要赶在官兵抓到人之前处理干净。” 按理说,厉子霆应该不会那么没脑子,他手下的人即便被抓,也不可能会供出任何信息。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抓到人对沈仲磊没有任何好处,只会给他徒惹麻烦。 所以厉子安下令,要赶在官兵之前处理掉仁亲王府派来的所有杀手。 当晚,知府衙门。 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却还没有放衙。 沈仲磊看着几名衙役将尸体一一抬上堂来,摆在府衙大堂的地上。 年前刚被提拔起来的捕头石达上前道:“大人,属下带人搜遍了永州城,一共发现歹徒十三名,只可惜在属下带人赶到的时候,这些人要么上吊、要么服毒,全都已经死亡。” “都死了?”沈仲磊探头朝下面看去,果然,十三具尸体被排成一排,整齐地摆在下头。 石达猜测道:“许是这些歹徒想必是因为伤了沈大姑娘,深知自己罪无可恕,所以干脆自我了断,以免牵连家中妻儿老小。” 沈仲磊心里清楚得很,这般干脆利落,不留一个活口,想必应该是厉子安终于出手了。 虽然不明白他之前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但沈仲磊却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悄默声地把事情收尾。 “既然如此,犯人已经伏诛,没有必要再牵连家人,派人连夜将尸首运出城,埋在城郊乱坟岗便是。” “大人宽宥!”石达跟一众官差齐声道。 沈仲磊忙摆摆手道:“封闭城门,全程搜捕,已经惹得许多百姓不安,这件事就不要再声张了,明日出个告示,就说贼人已经捉到便是。” 石达是个聪明人,他是被沈仲磊新提拔起来的,也知道前一任捕头是如何被撸下去的。 所以上任以来,他一直细心揣摩沈仲磊的心思,努力做到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 今年是沈仲磊极为关键的一年,沈大姑娘受伤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若是被百姓知道,歹徒竟然有十三名,还都已经自尽而亡,明个儿就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谣言来。 石达想到这里,双手抱拳道:“大人放心,属下亲自带队,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帖帖,不走漏任何风声。” “满城搜捕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哪里还做得到不走露风声,你们尽量低调行事,不要惹人注意便是了。” 沈仲磊从衙门回到后面书房,越想越觉得心里头不踏实,起身带着墨泽直奔双棠院去找沈天舒。 沈天舒本来都已经准备洗漱睡下了,忽听觅儿在外头扬声道:“奴婢见过老爷,给老爷请安。” “爹。”沈天舒出去见沈仲磊是上衙的装扮,关心道,“今天一直忙到这会儿么?饿不饿,我叫人给您做几样宵夜端上来?” “你快别忙活了。”沈仲磊看到沈天舒还用三角巾吊着手臂,这才想起女儿还有伤在身,忙关切地问,“你的伤好点了么?” “劳爹爹惦记,不过是些皮肉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杨嬷嬷不放心,所以非要让我多吊几日,不要乱动。” “嬷嬷都是为了你好,你不可任性,还是要听的。”沈仲磊端起父亲的威严说了一句之后,又清了清嗓子,有些遮遮掩掩地问,“不知那边,这几日情况如何?” “女儿不知,应该还好吧?”沈天舒说罢,扬声吩咐道,“来人,叫明卉来。” “什么叫你不知?叫明卉又来做什么?”沈仲磊被弄得一头雾水。 “女儿受伤之后,母亲心疼女儿,让我在家静心养伤,所以这几日都是明卉过去的。”沈天舒一脸无辜,“父亲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明卉便是。 沈仲磊这几日忙着排查抓人,根本不知道家里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但是沈天舒的确受伤了,他又不好说让女儿带伤也要去关心世子爷,一时间竟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231章 要好生谋划一番 正房屋里头,许氏已经躺下。 含巧一边轻轻帮她敲打着有些酸痛的腿,一边道:“夫人,奴婢这几日派人出去打听了,潼娘子素来深居简出,如今医馆虽然挂了牌子,却一直没有开张,登门拜访的人基本都会被拒之门外。 “大姑娘唯一能跟潼娘子有所接触的,怕就是因为郭家。郭家姑娘身体上似乎有些无法言说的毛病,私下请了潼娘子给看病,大姑娘跟郭家姑娘交好,之前还曾去她家的温泉别院小住,想来就是这样跟潼娘子搭上关系的。” “先是瑞亲王府,然后又是郭家,如今又多了个潼娘子,沈天舒这小蹄子还真是好手段,以前我还真是错看了她!” 许氏翻了个身,发出几声不舒服的呻|吟。 她最近总觉得身子一天比一天发沉,人也渐渐提不起精神,倒是有些像年后生病时候的样子,只是没有那么严重。 “潼娘子那边还是闭门不见么?” “奴婢在那边安排了人守着,但是潼娘子似乎的确不在家,一直没有见到她人。” “让人继续盯着,一旦发现潼娘子,立刻拿着拜帖登门。”许氏烦躁不已,又翻了个身道,“后背也给我揉几下,今天总觉得后面闷涨难受。” 含巧一边帮她揉着背心,一边哄她开心道:“夫人也不用总为这些琐事烦心,再过两日,学院那边放假,少爷就要回家了。” “对啊,元麟要回来了!”许氏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我前几天还数着日子来着,越临近反倒忘了。” “可不是么,后天一早出发,晚上就能到家了。而且这次放假时间长,回来正经能多待些日子呢!” 沈元麟去年被沈仲磊送到湖广最有名的三益书院读书,虽然地处衡州府,离着永州并不算远,但是书院管理严格,每两个月才放假让学生们回家一次。 一般连来带回只有五日,但这次赶上清明,为了方便离家远的学生也能回去祭祖,所以放假的时间足有半月之久。 想到儿子要回来了,许氏登时觉得身上也没那么难受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含巧见许氏此时心情不错,趁机道:“夫人,奴婢斗胆说句越矩的话,您跟老爷这次闹别扭的时间着实太长了,不如这次趁着少爷回来,好生缓和缓和关系吧!” 许氏闻言,原本欢喜的神色登时一怔,整个人都迟疑起来。 若是搁在以前,她早就积极地想法子跟沈仲磊修复关系了。 但是这次接连几件事情,让她觉得自己跟沈仲磊之间的裂隙越来越大 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在沈仲磊心里,根本就不是许玉柔,而只是沈夫人。 沈夫人的背后,可以是许玉柔,也可以是别人,对沈仲磊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区别。 含巧见许氏的态度暧|昧不明,以为她还在赌气,继续温声劝道:“夫人跟老爷过了这么多年,最该知道,老爷是个心软念旧的人,只要夫人肯服个软,加上少爷在旁承欢膝下,老爷的气儿啊,一准儿就能消了大半。 “更何况,今年是老爷是否能升迁的关键一年,无论于公于私,老爷肯定都是最希望后宅稳定的,只要夫人别再跟老爷置气,给个台阶,老爷还能不顺着下来?” 前半段话还算说进许氏的心坎儿里了,她何尝不想夫妻和美,但是如今横在二人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让她想要弥合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但是含巧的后半段话,却正戳中许氏心底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她心里一直清楚,沈仲磊对她,从来都没有过对发妻刘雅轩那样热烈的感情,有的不过是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但是她想要的,从来都不仅仅是沈夫人这个头衔,而是真正的夫妻和美,有人疼爱。 想到这里,许氏刚刚有所好转的心情再次沉了下去,翻了个身,面冲床里道:“行了,我心里有数,都下去吧!” 夜里,许氏一个人辗转难眠,心里酸楚不已,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第二天一大早,她虽然面色疲惫,却已经整理好心情。 用过早饭便开始叫人收拾屋子、晾晒被褥,采买沈仲磊和沈元麟爱吃的食材,把府里的下人们指使得团团乱转。 为了服软示好,当天晚上,许氏就先叫后厨做了几个沈仲磊爱吃的小菜,打发含巧给他送到前头书房里去。 含巧提着食盒来到前面书房的时候,沈仲磊正一个人在房里喝闷酒。 看到她来,也没什么反应。 含巧硬着头皮,满脸堆笑地上前道:“老爷,夫人特意叫后厨做了几道您平时最爱吃的小菜,您看,这不巧了么,正好给您下酒。” 她说着,打开食盒,将几道小菜一一取出,摆在沈仲磊面前的桌上。 沈仲磊仰头喝尽杯中酒,伸手去够酒壶,刚好跟含巧还没收回去的手碰到一起。 他这会儿已经喝到微醺,下意识地收拢五指,正好将含巧的手握在掌心内。 沈仲磊是典型文人的手,修长细腻,只有握笔的地方有几个薄茧。 他的掌心很热,还带着微微的汗意。 含巧立刻羞红了脸,半边身子都忍不住有些发软。 她声音绵软地唤了声:“老爷——” 沈仲磊被迷惑般地揉捏了两下,掌心的柔荑细嫩软滑。 紧接着他猛然惊醒,撒开含巧的手,一把抓起酒壶,道:“行了,你回去吧!” “是,奴婢告退!”含巧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收拾好食盒,转身离开。 走出书房之后,她却忍不住将右手抬到面前,细细端详。 手上余留着不属于她的温度,还有些许潮湿的汗水。 但却并不让她觉得厌烦,反倒有种被人撩拨心尖儿的痒意。 含巧的右手缓缓握成拳头,似乎想要留住在夜风中缓缓消散的热意。 她这几个月一直在想该如何另谋出路,今天似乎终于找到了完美的答案。 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少不得要好生谋划一番。 第232章 沈元麟回府 次日一早,沈仲磊尚未起身,忽听得外间有悉悉簌簌的响动。 他忍着宿醉后的头痛扬声问:“谁在外头?” 外间传来含巧熟悉的声音:“老爷,奴婢含巧,昨夜见老爷饮酒,怕您今日醒来宿醉难受,特意去后厨给您熬了一碗解酒汤,没想到竟吵醒了老爷,实在罪该万死。” 沈仲磊醒后本就觉得头痛欲裂,听到这话,心里忍不住一阵熨帖,道:“端进来吧。” 含巧忙端着解酒汤进入内室,服侍沈仲磊喝下。 热汤顺着喉管滑落胃中,十分舒服。 沈仲磊喝完长出一口气,忍不住道:“你倒还挺细心,昨日看到我饮酒,今日就想着准备解酒汤。” 含巧一脸恭顺道:“夫人平时日将老爷挂在嘴边,安排照料老爷的起居饮食,奴婢不过是在旁看得多了,见样学样罢了。不过也只是学了些皮毛,学不来夫人的用心和关心。” 沈仲磊一听他提起许氏,原本还算轻松的面色立刻沉了下去,瞥了含巧一眼问:“你送解酒汤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含巧知道自己提起许氏,兴许会惹得沈仲磊不悦,但她更深知对方的脾气秉性。 所以她顶着沈仲磊颇有些压迫的眼神,咬牙继续道:“老爷,其实夫人一直都十分关心老爷,也希望能跟老爷和好,只是不知该如何让老爷消气。 “今日虽然名义上是迎接少爷回府,可是夫人让后厨准备的,大多都是老爷爱吃的东西…… “夫人只不过是嘴上要强,心里不知有多惦记着老爷……” “行了,别啰嗦了,退下吧!”沈仲磊挥退了含巧,但是对她说的话,或多或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许氏根本不知道含巧去给沈仲磊送过解酒汤,她起身后,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早早便开始盼着沈元麟早些到家。 早饭和午饭她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口了事。 直到傍晚时分,沈元麟的马车终于到家。 “爹,娘,我回来了!” 许氏正站在屋门口张网,一把接住冲自己飞扑过来的沈元麟,止不住地满口道:“儿啊,可把娘给想死了!” “爹,娘。”沈元麟打过招呼,直接扑到许氏怀里撒起娇来,“娘,我好想你啊!” 他打从出生就没跟许氏分开过,如今被送去书院读书,两三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当真是想家想得厉害。 许氏一看见儿子,立刻就把其他都抛到脑后去了,拉着沈元麟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都看不够。 含巧道:“夫人,少爷大老远回来,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坐下说罢。” “对对,快进屋。”许氏舍不得松开手,拉着沈元麟进屋,跟他一起坐在软榻上。 “人瘦了,也长高了,几个月没见,看着倒像是长大了似的。”许氏捏着沈元麟的手,觉得儿子瘦了不少,心疼不已。 “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书院那边吃的不好?下人们可都听话?书院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娘就放心吧,书院那边虽然没有家里吃得好,但伙食一直不错。下人们也都尽心尽力。我是永州知府的儿子,谁敢欺负我?”沈元麟黏着许氏,“我就是想家想的厉害。” 许氏一听这话,眼圈倏地红了。 若是以往,她肯定要说,都怪你爹把你送去外地的书院,若是请个先生在家读书,岂不就不用受这种骨肉分离之苦。 但她心还记着要跟沈仲磊搞好关系,所以今日反倒柔声对儿子道:“住在外头,再怎么样肯定也没有家里好,但是你爹送你去书院,也是为了你好,希望你成材成器,你可千万别辜负了你爹的一番心意。” 沈元麟闻言点头道:“娘,我知道。” 沈仲磊坐在一旁没有插话,直等许氏把日常琐事都絮叨完了,这才问:“这几个月在书院读书能跟得上么?先生怎么说?” 这是他最担心的事儿。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么多年看下来,沈元麟的确资质平平,他把人送去三益书院,也是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看是不是换个好先生,能够挽救一下。 “先生讲得很好,刚开始的确有些跟不上,后来慢慢适应了,现在觉得还是能跟得上的。” “真的?那太好了。”沈仲磊闻言,心花怒放,“我就说,读书也得开窍才行,有时候遇到好的先生,人一下子开窍了,以后就顺利了。” 他越说越高兴,突然扭头对许氏道:“今年书院先生的三节两寿,千万要好生备礼,不可吝啬。” “是,老爷,我记下了。” 两个人许久没有进行这样直接的交流了,有什么话都是通过下人传达,所以此时短短几个字,许氏的声音竟然都有些颤抖更咽起来。 沈仲磊说完自己也是一愣,虽然心里想着也该跟许氏缓和关系了,但是心里一直有些抵触,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没想到刚才一时高兴,竟就这样轻易地做了那个率先开口的人。 但是听到许氏颤抖中带着更咽的声音,沈仲磊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一瞬间就软了。 沈元麟有些疑惑地看着许氏,问:“娘,你怎么了?” 许氏赶紧重新撑起笑容道:“你去了书院之后,娘在家一直担心,怕你吃不好住不好,更怕你跟不上书院里面先生的进度。 “如今听你说,在书院一切都好,连读书都能跟得上,娘都快喜极而泣了。” “娘——”沈元麟整个人倒在许氏腿上,搂着她的胳膊撒娇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等以后儿子考个状元,给娘挣个诰命夫人回来,娘到时候再哭也来得及。” “哎呦,出去几个月,小嘴儿都变得这样会说了!”许氏闻言忍俊不禁,伸手捏捏沈元麟的腮帮子道,“那好,娘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沈仲磊也难得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沈元麟跟许氏好一顿亲热之后,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他扭头在屋里环顾一周,问:“娘,二姐呢?我难得回来一次,她怎么都不来看我!” 第233章 王世子驾临永州城 沈仲磊和许氏同时一愣,两个人最近闹别扭闹的,竟然都忘了提前对一下说辞。 好在多年夫妻,默契还在。 沈仲磊冲许氏使了个眼色,示意让她来说,自己配合便是。 许氏飞快地编了个说辞道:“过年的时候,老家那边来信,说老太太想孙女孙子了,后来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就派人把你二姐送回老家,让她陪在老太太身边,替咱们承欢膝下。” 沈元麟闻言瘪瘪嘴,用眼角余光瞟向沈天舒道:“那为什么非要送二姐回去?还不如把大姐送回去,这样家里就只剩咱们一家人了。” 沈天舒一愣,没想到自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当个摆设都会被波及。 沈仲磊却已经板起脸来,问:“元麟,这话是谁教你的!” 沈元麟立刻求助地看向许氏。 许氏夹在夫君和儿子之间为难不已。 她想帮儿子,却又不愿意破坏此时好不容易跟沈仲磊之间有所缓和的机会。 最后她只得咬牙道:“元麟,你爹送你去书院读书,不仅是希望你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更希望你能够读书明理,天舒是你的大姐,跟我们当然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还不快跟你大姐道歉。” 沈天舒不愿意做煞风景的人,连连摆手道:“母亲,元麟还是孩子,童言无忌嘛,我怎么会把他的话往心里去呢!再说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倒也不必过于严苛。” 许氏见沈天舒这么好说话,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心下暗道,最近这段时间,她也着实太好说话了一点。 难不成真像含巧说的那样,沈天舒跟沈云瑶两个人年纪相仿,却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放在一起难免互相较劲。 如今沈云瑶回老家了,沈天舒立刻就比前段时间温顺了。 沈天舒贴心地给了台阶,但是沈仲磊却不是许氏,不打算放过这种原则性问题。 “元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说,这样说话合适么?” 沈元麟委屈地红了眼圈儿,嘴上没有跟沈仲磊顶撞,但是明显能看得出来,心里还是不服气的。 许氏偷偷捅了儿子一下,示意他赶紧认错。 “爹,我错了。”沈元麟还是害怕沈仲磊生气的,僵持了半天,最后还是低头认了错。 沈仲磊却并不满意道:“你声音那么小说给谁听呢?再说了,你跟我认错有什么用,你要跟天舒认错才行。” 沈天舒很快得到沈元麟幽怨的眼神,和一句明显带着怨气的道歉。 沈元麟道完歉就扭身冲许氏撒娇道:“娘,我坐车坐得可累了。” “那快回屋歇着吧,等吃晚饭的时候娘再叫你,娘让人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还是娘最好,最疼我了!”沈元麟整个人拱进许氏怀里,一边撒娇一边从沈仲磊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地向沈天舒炫耀。 这种幼稚的小孩子行为,沈天舒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心里却不免一阵索然乏味。 在这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家里,假扮成其他人,过着这种装模作样的日子,还真是令人厌烦。 就在沈天舒准备找个借口起身告辞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墨泽略有些焦急的声音。 “老爷,瑞亲王府王世子的车驾已经快到城门口了,已有先行官前来通传,让咱们赶紧准备迎接。” 屋里几个人闻言俱是一愣。 沈天舒想起那日明卉回来转达的话,心下暗道,不知厉子安这又玩的什么花样。 沈仲磊一时间也有点懵,世子爷不是在城中养伤么,怎么又从城外来了? 许氏更是满腹狐疑地看向沈天舒,心道王世子该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最后还是沈天舒先行起身道:“父亲,既然已经来人通传,您还是赶紧更衣前去迎接为好。” “对对。”沈仲磊也回过神来,“来人,准备官服,派人去通知其他大人,速速准备迎接王世子。” 紧接着,他又扭头对其他人道:“你们也不可松懈,赶紧更衣准备,以免到时候万一需要觐见,万万不能失了礼数。” 沈天舒趁机起身道:“那女儿先行回房准备了。” 一眨眼沈仲磊和沈天舒都走了,房里只剩下许氏和沈元麟母子。 许氏心下遗憾,摸着儿子的头发心道,若是沈云瑶还在家就好了,说不定能趁机跟世子爷见上一面。 正月十五那次就因为禁足错过了,这回竟又没赶上。 她这边心里想七想八的,含巧却已经带着丫鬟们忙碌起来,翻箱倒柜,很快就将今年换季新做的春装都捧出来供许氏和沈元麟挑选。 许氏对自己如何装扮并不怎么上心,先叫人给沈元麟试衣裳。 “都是按照你过完年那会儿的尺寸做的,如今看你长个儿了,也不知还合不合身。” 好在裁缝都是有经验的,知道沈元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裳都稍稍放有余量,如今穿上竟十分贴合。 沈仲磊换好官服急匆匆地来到府衙与其他官员汇合,准备一起到城门口迎接厉子安。 永州府虽然属于湖广管辖,但是离武昌府并不算近,众人平时鲜少能与瑞亲王府打上交道。 这次听说王世子前来,有人摸不着头脑,却也有人心下暗喜。 众人看到沈仲磊来了,立刻都将目光投向他,心里有疑惑也有审视,还有人在暗自掂量,难不成沈仲磊竟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抱上了瑞亲王府这条金大腿? 沈仲磊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沉声道:“王世子此番突然到访,我事先也没得到什么消息,但是礼数不可废,所以临时召集大家,咱们一道去城门口迎接王世子。” 下面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沈大人,这是咱们应该做的。” “是啊,难得王世子造访,咱们应该好生接待才是。” “不过也的确挺突然的,让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沈仲磊不管下面的人信与不信,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赶往城门。 城门外,厉子安坐在车里,叫人摆开了王世子的全套仪仗。 第234章 当个妾总还是富富有余的吧? 马车内,范昱如与厉子安对面而坐,透过车窗的珠帘,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情形。 王世子的全幅仪仗并非只要厉子安出行就会全部摆出来的。 而是只有遇到重要的事情和节日的时候,才偶尔会用一下。 大部分时候,即便需要仪仗也只会从简,用半幅仪仗。 要知道,全幅仪仗可不是几个人、十几个人那么简单。 就好比现在,王世子的仪仗全部铺开,不仅占据了城门口的空地,队尾的人如今甚至还停留在官道上。 原本准备进出城的百姓,此时都已经被吓得绕路去走其他城门了。 也就是瑞亲王昏迷不醒,太妃和王妃又宠着厉子安,否则照他今日这么折腾,早就该被拎回王府挨训了。 范昱如按着自己有些抽痛的额角,无奈道:“世子爷着急让人从武昌府快马加鞭赶过来,就是为了在永州府摆排场,吓唬老百姓玩儿么?” “自然不是。”厉子安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但是很快就理直气壮道,“爷就是要让厉子霆看看,他背后那些个偷鸡摸狗的小举动,根本奈何不了爷!” 虽然有些担心会被人参上一本,但是这般恣意任性的厉子安,自打瑞亲王昏迷之后,范昱如还是头一次见。 所以他最终还是咽下了满腹想要劝谏的“良言”,笑着说:“行,爷高兴就好!” 二人说了半天话,才终于等到沈仲磊率永州府官员们迎出城来。 “下官沈仲磊,不知王世子驾临永州府,未能远迎,实在失礼。” 其他人跟着沈仲磊一道行礼。 “诸位大人快快请起。”厉子安道,“是我没有提前知会,又怎么能怪得了大家。” 永州府的大小官员,除了沈仲磊,其余人此时都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且不说他们猜不透厉子安驾临永州府所为何事,光是他这么大的排场,从武昌府到永州府这一路竟都没被人发现么? 自己这边的消息未免也太不灵通了。 唯一知道厉子安最近其实一直在永州府养伤的沈仲磊,其实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心下疑惑的是,王世子这全幅仪仗是打哪儿来的? 再说,就算是伤养好了准备回去,也没必要搞这么大的排场吧? 心里虽然一堆问号,但沈仲磊还是恭请厉子安进城,自己落后半步跟着,一边走一边简单向他介绍着永州府的情况。 “我早就听说了,沈大人是个能臣干将,几年时间把永州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富庶,安居乐业,只是王府事务繁忙,一直未能亲自来看一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厉子安这话把永州府一众官员夸得甚是心虚。 若是搁在以前,大家说不定还真昂首挺胸地接下了这几句夸奖。 但偏偏就在前几日,知府千金沈天舒,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被歹人所伤。 虽说府衙破案和抓人都还算及时,却只找到一堆尸首,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最终只能将尸首拉出去埋了,草草结案。 也有不了解情况的小官小吏,见厉子安不但生得俊美异常,而且说话态度温和,竟天真地以为,这两年突然名声鹊起的世子爷当真是一个这般和善的人。 沈仲磊出门之前,就已经打发下人去把城中最豪华的一间酒楼包了下来,客人都已经被退钱劝走了。 此时酒楼里面收拾一新,后厨也在随时待命,差役们更是将酒楼四面围得密不透风。 可见沈仲磊是真怕厉子安在永州府出丁点儿差池。 “世子爷,咱们先在这里用个便饭,明日再设宴款待您和范公子,不知……” 厉子安今天格外好说话,笑着点点头道:“那就有劳沈大人了。” 听到这话,身后人群中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骚动。 沈仲磊回头瞪了众人一眼,才勉强压了下去。 虽然包下了整个儿酒楼,但是跟厉子安同桌用餐,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的。 如同知、通判、推官这类有品级的官员,都在沈仲磊的示意下,欣喜若狂地跟着上楼去了。 而经历、知事、司狱这些八九品的芝麻小官,以及其他未入流、连品级都没有的胥吏、书吏,则只能留在一楼,徒向他们投去羡慕的眼神。 不过大人物都走了,他们也终于不用憋着,很快就三五成堆地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真没想到,瑞亲王府的世子爷竟这般随和。” “我之前听外面传言,还以为世子爷是个手段狠辣的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快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们说刚才世子爷那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同意出席宴请了?” “那是自然,连来酒楼吃便饭都同意了,设宴款待还能不去?” 书吏郭志帆将平素与自己关系要好的刘玎拉到一旁,低声道:“刘兄,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啊!只可惜我没你这样地利人和的好条件,你可千万不要错过。” “什么机会?我怎么听不懂你说什么呢?” “刘兄,你装什么糊涂啊!上元节的时候瑞亲王府设宴,咱们这样身份的人,根本连边儿都摸不着。 “如今世子爷来永州府了,沈大人这般提携咱们,想必宴请也不会落下咱们。刘兄家中恰好有适龄的在室女,岂不正是地利人和?” 刘玎被他说得心头一动,但是稍微一过脑子,立刻就泄气地连连摇头道:“郭老弟你快别瞎说了,我家那蠢笨的女儿,给世子爷当丫鬟都不够格!” 郭志帆把他又往角落推了一把,凑上去小声道:“刘兄,咱们兄弟交情在这儿,我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我可是见过令嫒的,虽说不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貌,却也能称得上天生丽质、秀丽端庄了,谁知道世子爷会不会就好这一口呢!” “可是……”刘玎还是一脸的纠结。 “你这人,又不是让你家闺女去争世子妃的位置,机会可都是自己争取的,试试总归是没坏处的!” “快别瞎说,被人听见还以为我痴心妄想呢!” 刘玎嘴上这么说,其实早就活了心思。 当然,甭说是世子妃了,侧妃他也是万万不敢想的。 不过以自家闺女的容貌人品,当个妾总还是富富有余的吧? 第235章 想太多了 吃过饭,沈仲磊将安顿其他人的差事交给同知蒋弘,自己陪着厉子安和范昱如回了知府府邸。 三人先后落座,下人奉上茶水之后便识趣地离开,走前还关上了房门。 范昱如见沈仲磊一脸拘束忐忑的样子,便率先开口问:“沈大人,上次的事情可审出眉目了?” 沈仲磊一直没有提这件事,就是怕在厉子安面前给范昱如惹麻烦。 他原本还想着,回头私下找个机会感谢一下范公子,当初真是帮了大忙,不然他别说考绩升迁了,一个弄不好,头顶的乌纱帽都得丢了。 此时听范昱如这么说,沈仲磊立刻道:“花神节的时候,当真是太感谢范公子了!” “若非范公子出手相助,我在祈丰仪式上出丑倒也罢了,若是影响到整个儿永州府周边农户今年的田地收成,那我可真是承担不起啊!” 厉子安原本只在一旁静静地喝茶,根本没有参与聊天的意思,但是听了沈仲磊这话,他却突然来了兴趣。 “没想到沈大人还挺重视祈丰仪式的。” “让世子爷见笑了。”沈仲磊道,“其实,微臣虽然是科举出身,却也并非迂腐之人,但是微臣上任后,曾查过往年的府志,横向对比过几个天气、雨水各种情况都差不多的年份,其中有一年,祈丰仪式当天下雨,老百姓认为不吉,而当年的田地产量,就比其他年份少了近两成。” “所以沈大人觉得,祈丰仪式失败,影响了当年的田产?” 沈仲磊却摇头道:“微臣不信,但是老百姓信,那些常年在田里做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们信。 “许多农户都没有读过书,不识字,他们只有淳朴简单的感官和信仰。 “也许在世子爷和微臣眼中,将一年的收成全部寄托在一个仪式上,着实有些荒唐和儿戏。 “但是对老百姓来说,那是他们一年的期盼和指望。如果当天顺利,带来的好心情就可以贯穿年初直到年尾。 “同样,如果当天不顺利,那么沮丧的心情也会被他们带入到生活的每一天。 “心情虽然不会影响庄稼的生长,却可以改变一个人对待庄稼的态度,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是时间长了,潜移默化,带来的改变却是巨大的。从心里放弃了自己土地的人,土地就会给他最直接的教训。” “湖广虽然不比江南自古鱼米之乡的名气大,但是近些年,其实京城乃至于江南,都需要湖广供应粮食,所以也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微臣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也希望当地田地丰收,百姓富足,所以无论祈丰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只要有效果,微臣就愿意认真对待。” 沈仲磊的这番话,着实让厉子安对他刮目相看。 大齐自上而下,都十分重视读书。 身为世子爷,厉子安自幼不但熟读经史子集,瑞亲王还给他请过西洋先生,让他接触到许多不同的文化和视角。 但是万万没想到,通过科举入仕的沈仲磊思想居然也这样开放,甚至有许多观点与他不谋而合。 厉子安饶有兴趣地问:“沈大人以前也曾请过西洋的先生么?” “微臣虽然家境尚可,但也只是按部就班地去书院读书,并未请过西洋先生,相熟的人中也未听说过请洋先生的。” “你刚才那些话,都是自己想出来的?” “是,都是微臣闲暇时候自己瞎琢磨的。” 说到这儿,沈仲磊不由想起自己刚到永州府那两年,当时许氏还不似现在这般,将后宅打理得一切妥帖,不让他操半点儿心,他也着实是将全部经历都扑在衙门的工作上。 哪像现在这样,整日里家宅不宁,时不时要牵扯他的精力。 “那之前在祈丰仪式上搞破坏的,究竟是什么人?”厉子安对沈仲磊观感大好,对这件事儿也来了兴趣。 沈仲磊却被问得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大人,您但说无妨。”范昱如看出沈仲磊的纠结,笑着提点他道。 “若是不出意外,应该是襄阳府知府盛志杉的所为。” “襄阳府?”厉子安有些想不通,“沈大人跟襄阳府知府有过节?” 沈仲磊苦笑摇头道:“哪里有什么过节,我们甚至都并不相识。” 范昱如却立刻明白过来,道:“今年刚好是朝廷考核官员的年份,沈大人在永州府任职第六年,盛大人今年是第九年,理论上都可以调任升迁了。 “永州和襄阳虽然离得远,但却都在咱们湖广境内,二人谁的考绩更好,谁就更有可能得到这个机会……” 这么一说,厉子安就明白过来了。 而且范昱如没有提到的是,盛志杉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因为,京中那边有消息传来,今年有一位老臣打算致仕,回乡养老,而升迁接替他的人选也早有定数。 这样一来,京中就会有一个不错的职位空缺。 而这个位置,不高不低,正是他们这些已经外放做官的人踮起脚尖儿就有可能够得着的。 之前沈家送信过来,让沈仲磊今年小心谨慎,好好表现,说家里托了关系,只要他考绩是优,就有可能个更进一步,说的便是这个位置。 但是这样一个好位置即将空缺,不可能只有沈家人得到消息,其他人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馋在心里。 只不过沈仲磊是把劲儿用在做实事上,想着如何让自己做得更好。 盛志杉却满脑子见不得人的算计,只想着如何把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拉下马,从而让自己上位。 “襄阳府是么?”厉子安点点头,“我知道了。” 沈仲磊闻言,心脏狂跳。 世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帮他出头的意思么? 不可能,他跟厉子安毫无交情。 盛志杉和他谁能够更进一步,实际上也与厉子安无关,他完全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 难道,世子爷是想拉拢自己,然后将自己作为他安插在京中的棋子不成? 第236章 求到许氏面前来了 不过,沈仲磊很快就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因为厉子安之后就没有再提这件事儿,反倒当着他的面把沈天舒好一顿夸。 “祖母一直很遗憾自己没有女儿,我娘又只生了我一个,没有兄弟姐妹,所以祖母打从上元节见到沈姑娘,就觉得格外投缘。当然,这也是因为沈大人把沈姑娘教得好。” “世子爷真是赞誉太过了,小女承蒙太妃娘娘错爱,是她自己修来的缘法,微臣不敢居功。只是担心小女年幼,怕她不懂事,惹太妃娘娘生气。” “不会,祖母喜欢她还来不及,时常挂在嘴边,感觉连我这个亲孙子都失宠了。”厉子安说着还开了句玩笑。 听厉子安这样不遗余力地夸赞,沈仲磊不禁又暗暗怀疑,难不成世子爷是看上沈天舒了? 沈天舒打小就生得好看,如今更是女大十八变,出落得越来越明艳动人。 如果厉子安对她动心的话,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但是沈仲磊却并不想把女儿嫁入王府,王府地位高规矩大,他怕沈天舒嫁过去吃亏,以他的身份地位,怕是也帮不上忙。 想到这儿,沈仲磊忍不住将视线转向范昱如。 在他心目中,范昱如显然是比厉子安更合适的人选。 沈仲磊心里盘算着,沈天舒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差不多是该开始物色人选的时候。 不如趁着这次范昱如来永州府,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若是双方都有这样的意思,到时候把事儿这么一提,厉子安身为王世子,肯定不可能跟自己的属下抢人。 这样既能选到自己心仪的女婿,又不动声色地预防了世子爷有想法的可能,岂不一举两得。 沈仲磊想着想着就有点儿走神,连范昱如跟他说话都没有听到。 范昱如见状,还以为沈仲磊是今日接待厉子安太累了,体贴地帮他解围道:“沈大人,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您忙着接待我们也着实辛苦,不如今日就先聊到这里,反正世子爷还要再住几日才走,咱们来日方长。” 沈仲磊一下子回过神来,见外面天色已晚,想到厉子安还有伤在身,不知好没好利索,自己竟然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地不主动告辞,真是太不识趣了。 “没想到一下子都这么晚了。”沈仲磊起身道,“下官告辞,不耽误世子爷休息了。” 沈仲磊离开厉子安住的院子,直奔正房。 许氏原本都准备睡下了,见他过来不禁心生欢喜。 心道含巧出的主意果然好用,儿子回来之后,夫妻二人的关系果然缓和了不少。 沈仲磊却连坐都没坐下,直奔主题道:“后日要在明水园设宴,宴请世子爷,各府的夫人、姑娘们也要来,时间紧迫,你明日带人赶紧准备起来。 “若是忙不过来,就让天舒帮着点儿你,我看她之前管家管得井井有条,应该还是能帮得上你的。 “再说,设宴这种事情,等她以后出嫁了,在婆家说不定也要操持,你也该开始教教她、带带她才是。” “老爷,我知道了。”许氏温顺地应诺,正准备叫丫鬟进来给沈仲磊更衣洗漱,打算顺势今晚就把人留下来。 谁知沈仲磊交代完竟拔腿就走。 许氏气得抓起枕头朝他离开的背影丢过去。 自然是没砸到已经出屋的沈仲磊,倒把循声过来的含巧砸个正着。 “哎呦!” 含巧刚进屋,就劈头被枕头砸蒙了。 她定了定神才捡起枕头,拍打了一下放回软榻上,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又跟老爷生气了?” “可不是么!过来交代了几句话就火烧屁股似的走了,生怕多待一会儿我能把他吃了似的!”许氏气不顺道,“我今天还不够伏低做小么?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晚上都没在家吃饭,我说什么了?还对我这么不冷不热的,他还想让我怎么样!” “夫人,俗话说得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您跟老爷头一次闹这么久的别扭,老爷又是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若是一下子就回心转意,您怕是心里也得犯嘀咕吧?” “切!”虽然嘴上不服,但许氏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下去了,撇嘴道,“他要面子,难道我就不要啊?” “面子固然重要,但那是给外人看的,夫妻俩之间要什么面子,抓住里子才是最要紧的。” “行了,就你会说,是不是老爷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天天在我跟前替他说话?” 含巧见把人劝好了,立刻笑起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夫人这么聪明的人,心里早就一清二楚,不过是跟老爷赌气,心里头不顺当,借着奴婢的口劝自己罢了。” 许氏的情绪却突然又低落下去,叹了口气道:“唉,你说我心里能顺当么!上次瑞亲王府上元节宴请,云瑶就因为被老爷禁足没能去成。这次王世子厉子安驾临永州府,云瑶又因为被老爷送回老家错过,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世子爷怕不是跟云瑶八字犯冲?” 含巧被许氏这话吓了一跳,赶紧左右看看,见屋里并无外人,这才道:“夫人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对夫人对姑娘可都不好!” “我这不就跟你说说么!”许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忍不住抱怨,“你知道么,老爷居然还说,让我带着沈天舒,让我多教教她,以后嫁人用得着!她用得着难道云瑶就用不着么……” 厉子安这次,本就是摆开仪仗来的,消息想藏都藏不住。 所以想把女儿往厉子安面前送的,可远远不止许氏一个人。 虽然不是每家都有适龄的女儿,但架不住府衙上下人员着实不少。 再说了,谁家还没个亲戚朋友,邻里街坊的。 第二天打从早晨起,永州府衙众人的家里,提着礼物登门拉关系的人便络绎不绝。 甚至还有人胆子更大,竟然直接带着女儿求到许氏面前来了。 第237章 等着看她的笑话 来人对许氏来说,也不是外人,是永州府商会会长祝冠斌的夫人。 “见过沈夫人,这是我家女儿,月莹,快来给沈夫人行礼。” 祝夫人比许氏稍微年长几岁,但是生得娃娃脸,显年轻,跟祝月莹并排而立,倒像是一对姐妹花。 这个时候带着女儿登门,目的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但是许氏这几年靠着祝冠斌赚了不少钱,也不好直接冷脸拒绝对方。 “这就是月莹啊?”许氏挂起笑脸道,“快过来给我看看!” 祝月莹微微垂着头,面含羞涩地上前。 “之前总听你娘说你,可她把你藏得太好了,让我始终都能得见。 “今个儿一见才知道,闺女出落得这么好看,难怪要好生宝贝地藏着。” “夫人快别夸她了,回家该嘚瑟了。”祝夫人嘴上这么说,语气里的得意却是遮不住的。 许氏的话也不纯是客套,祝月莹的确生得十分好看。 而且她的好看跟沈天舒不同。 沈天舒眉眼舒展,大气。 但祝月莹是那种,柔弱娇嫩的好看,格外能够激发男人的呵护之心。 祝夫人此番也不是毫无准备而来,她早就打听好了,沈云瑶不在家,如今沈家只有嫡长女沈天舒跟庶出的沈云蕙。 如若沈云瑶在家,她定然不会让女儿来凑这个热闹。 但如今在家的两个都不是许氏生的,许氏说不定还更希望有人能来压一压她们的风头。 果然,在仔细看过祝月莹之后,许氏的态度也稍微比之前热络了一些。 “你也真是的,这么好看的闺女,竟然闷声在家藏了这么久,平时也不见你带出来给我们见一见,还怕我们抢了你家闺女不成!” “夫人有所不知,哪里是我不带她出门,是月莹这孩子内向腼腆,平时不爱抛头露面,我想带她出去逛逛她都不肯,成日里就知道躲在家里看书、绣花的,我都犯愁呢!” “这样也好,毕竟是女孩子,总比那些不好生在家待着,出去满世界瞎晃的强。” 祝夫人听出许氏这话意有所指,但是并不打算接话。 沈天舒白天在外遇袭受伤的事儿,城里早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可不想搀和到沈家的家事中来。 她很快把话题引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上,道:“夫人,咱们也有几年的交情了,您是个聪明人,我这次来的目的,想必也瞒不过您。 “说句不谦虚的话,您也看见了,我家女儿这般容貌人品,有时候我真怕惹出什么祸事来。 “我家老爷虽然承蒙您提携,做了个商会会长,可归根结底还是个商人,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所以少不得要未雨绸缪。 “我们也不盼着她有什么大造化,只想着能找个护得住她的人家,做爹娘的也就放心了不是!” 祝夫人这几句话倒是说得有几分真心在。 虽说大齐民风开化,商贸繁荣。 但是赚再多的钱,商人也终究是商人,扳不过当官的一根手指头。 这样的人家,女儿生得太过貌美,的确是祸福难料。 而且祝冠斌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这几年许氏通过他参与的一些生意,可以说是稳赚不赔。 用了人家这么多年,总不好这么点小事都不帮忙。 更何况这对许氏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对她又没什么影响。 “做父母的可不都是这样,每天心心念念的都是为子女考虑。”许氏感慨了一句道,“你若是真想试着走那一步,以咱们的关心,我自能是要帮你一把,但是这事儿成与不成,那我可不敢保证。” 祝夫人一听许氏答应了,立刻眉开眼笑道:“谢过夫人,只要能去参加宴请就够了,成不成是她自个儿的造化。” “行,那你们回家等着吧,我叫人给你们留一张请帖。” 祝夫人带着祝月莹,千恩万谢地走了。 许氏立刻吩咐道:“传话下去,今日不见客了!” 祝家倒也罢了,这要是后面一个接一个地来,她可懒得应付。 明日就要宴请了,请的还是王世子,许氏今日正经有不少事要忙。 “请城里最好的四司八局来承办这次的宴请,说书先生,唱小戏的,也都安排上。还有,明水园那边的布置,记得找个人去盯着点儿,千万别出什么疏漏。 “菜单最迟今个儿下午要送过来给我过目,食材的采买上头,也得派人全程跟着,倒不怕他们贪墨,最要紧的是新鲜干净,别为了克扣银钱弄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来充数。 “男客女客临时换衣和休息的地方一定要分开,从咱们府里多抽调人手,每个门都给我看牢了,万万不可出什么腌臜事儿!” 参加宴请凭色相吸引男人,那是人家自己的本事,你情我愿,倒也皆大欢喜。 但若是借着休息、更衣闹出什么碰瓷儿陷害的事儿,那可就是活生生的丑闻了。 到时候说不定连沈仲磊的官誉都要受到影响。 许氏细细地交代了一番之后问:“含巧,你再看看,可有什么疏漏没有。” “夫人想得事无巨细,许多都是奴婢都没想到的,哪里还会有什么疏漏。” “那就这么交代下去办吧!” 许氏说完突然想起沈仲磊交代自己要带一带沈天舒,又问:“大姑娘今日出门了么?” “没出门,在家呢!” “那就把这几项具体落实的差事交给她去管吧!”许氏勾出几项琐碎的杂事,“老爷不是让我教她么,那就先从简单的开始学吧!” 含巧应诺了下去,很快找人将许氏勾出来的几项活计誊抄出来,亲自送去双棠院。 “大姑娘,老爷明日要在明水园宴请王世子一行人,还让夫人教您如何准备,这几项是比较简单的差事,夫人说让姑娘先试着做起来。” 沈天舒接过笺纸,瞥了一眼上头的内容,心里立刻明白,许氏这是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这几项事情看似简单,但其实一个比一个繁杂琐碎,即便是做惯了的熟手,一个不小心顾不到都容易出错,更别说她这个根本没接触过的人了。 第238章 责任到人 沈天舒看着笺纸,半晌没有说话。 她前世到哪里都是被人宴请,身为座上宾的。 即便是在姜家,也专门有人负责这些,根本没有人敢用这些琐事占用她的时间。 谁知道重活一世,竟然还要面对这些东西。 含巧见沈天舒脸色不太好,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就在以为她要发作的时候,没想到她竟轻描淡写地说:“好,我会认真做,不让母亲失望的。” “那就辛苦大姑娘了。”含巧赶紧行了个礼,麻利儿地走了。 含巧离开后,杨嬷嬷看了一眼笺纸,皱眉道:“夫人这分明是在故意为难姑娘,把这些人员安排,后厨琐事都交给姑娘来做,做好无功,做错有过,姑娘怎么就一口应承下来了呢?这可不是寻常的宴请,请的是王世子,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氏只是坏,又不蠢。”沈天舒拨弄着桌上的盆景,眸光微敛道,“今年是父亲关键的一年,难道对她来说就不关键么?她才不会放任我搞砸了后日的宴请。” “那这是……”杨嬷嬷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她只会在我把事情搞砸之后出来力挽狂澜,一边让父亲觉得我不堪重用,一边塑造她自己完美继母的形象。” “那姑娘的打算是?” 沈天舒指间微微用力,掐掉了一片嫩叶在指间揉捏几下,道:“怕什么,叫人去请云蕙过来。” 这几日,沈天舒受伤,沈云蕙也不好经常来打扰她,自个儿在房里待得都快闷死了。 此时一听沈天舒找她,赶紧过来,进门便关切地问:“大姐,你的伤好些了么?”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沈天舒本来就是自导自演,当然不会让自己伤得太重。 她招呼沈云蕙到自己身边来坐,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后台要在明水园宴请王世子,母亲交代给我一些差事,说让我学着来做。 “我正好想起之前平娘说过,希望我能多带带你,便叫你过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学着做起来。” 沈云蕙倒是挺想跟着沈天舒学本事的,但是笺纸上的字,分开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都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完全看得一头雾水。 最后她放弃地把笺纸丢回桌上,满心挫败感地说:“大姐,我看不懂,这怎么学啊!” 沈天舒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但是今日母亲那边肯定很忙,也不好去打扰。” “要不这样,我去问问姨娘。”沈云蕙见大姐也不会,登时也不觉得自己太笨了。 “这样好么?”沈天舒面露犹豫,“若是被夫人知道,怕是要生平娘的气吧?” “哎呀,大姐,我偷偷拿回去问,再偷偷来告诉你,谁会知道呀!”沈云蕙说着一把抓过笺纸,塞进自己怀里,还伸手拍了拍道,“放心吧,我这就回去找姨娘。” 沈云蕙这一去就没消息了,直到晚上掌灯时分,才一脸憔悴地过来,进门一屁股坐下,整个人就趴在了桌上。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去后厨扛米了?”沈天舒打趣地问。 “大姐,快别提了,我被姨娘唠叨了两个时辰,脑袋都要炸了。” 沈云蕙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给沈天舒道:“真没想到,笺纸上看着简单的几件事,需要注意的东西居然这么多。” 她说着又趴下了,下巴抵在手背上,睁大眼睛问:“大姐,难道咱们嫁人之后都得做这么多事儿么?” 沈天舒接过纸张,伸手捏捏她的鼻尖道,“怎么,现在就想嫁人了?” 沈云蕙被她取笑得满脸涨红,不依道:“大姐,我是在认真问你问题呢,你都扯到哪里去了!” “好,那我也认真回答你,用不着操那么多心,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家都有机会宴请王世子么?这种事极难得才能遇到一回。” 沈天舒说着展开纸张细细看起来。 平娘写得十分详细,不但将每件事该如何做都写清楚了,每个环节上有哪些可用之人,有哪些靠谱的商家,以往府上宴请有过什么惯例全都一一标注在旁边。 “姨娘真是有心了。”沈天舒通读一遍,心里已经大概有了主意,在纸上圈了几个人,交给明卉道,“去把这几个人给我叫过来。” 大晚上的还被叫到双棠院,几个管事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是大姑娘的手段,之前管家的时候,她们是都见识过的,所以谁也不敢耽搁,很快就在双棠院内集合。 “这么晚了,这是有什么事儿么?” “大姑娘不是已经把管家的差事交回去了么?” “我也不知道啊,就说是大姑娘找,我就赶紧来了,到了才看见你们几个。” 院中几个人面面相觑,正议论纷纷的时候,房门打开,明玉道:“几位请进,姑娘在房里等着呢!” “见过大姑娘。” “这么晚还叫大家过来,实在不好意思。”沈天舒先客气了一句,“不过的确是因为有急事。” 沈天舒话音一落,明玉就将几张纸分发下去,每个人要做的事情,上面全都列得一清二楚。 平娘给沈天舒推荐的这几位管事,都是年轻识字的,此时倒也方便她交代差事了。 “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后日要在明水园招待王世子,母亲将这几件差事交代下来,所以你们暂时就归我差遣了。” 几个人看过手中的清单之后,心里都是一颤。 大姑娘之前接手管家的时间并不长,竟然就把府里众人的底细都摸清楚了不成? 瞧这差事安排的,都正对每个人的管辖范围不说,找来的几个人还都是府中平时最埋头做事的。 “之所以叫你们几个人来,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平素都是正经做事的人。 “每个人要做什么,单子上我都写得很清楚了,想必这点差事是难不倒你们的。 “但这次要招待的客人是王世子,容不得半点差错,所以我要求你们每件事都明确地安排到人。 “后天无论哪里出了问题,我就找哪一条线上的人是问。从上到下,谁也别想推脱责任。” 沈天舒一脸严肃地说完正事儿,又缓和下语气笑道:“当然,如果差事做得好,你们也知道,我是不会吝惜赏钱的。” 下头几个人闻言也跟着笑起来,大姑娘可是比夫人出手阔绰多了。 有了大姑娘这句话,她们再去指使下面的人做事,那可就容易多了。 第239章 悚然一惊 第二天,许氏忙了一上午,把该敲定的事情全都敲定好了,这才想起来沈天舒那边。 “走吧,过去看看,咱们能干的大姑娘,事情做的如何了!” 许氏以为,沈天舒第一次接触这些事情,肯定会忙得焦头烂额,没成想双棠院内却一片静谧。 院中海棠树的花开得正灿烂,不时随着春风,飘落几片粉白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地面上。 树旁廊下,明绣捧着绣花撑子正在飞针走线,觅儿和蕊儿两个小丫鬟凑在旁边看着。 “明绣姐姐的手艺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当初明绣姐姐不就是凭着手艺被大姑娘留下的么!” “咳!”含巧咳嗽一声,惊动了廊下的三个人。 “奴婢见过夫人。”明绣赶紧放下绣花撑子,起身行礼。 “天舒呢?”许氏皱眉问。 “回夫人的话,姑娘在书房。”觅儿说着上前挑起书房的门帘,冲里面道,“姑娘,夫人来了。” 许氏不等沈天舒出来,就抢先一步进屋,想看看她到底在做什么。 沈天舒刚放下手中的笔,就看见许氏已经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见过母亲。”沈天舒行礼问好。 “我不是交代了你差事么?你怎么还有时间……”许氏说着往桌上一看,“还有时间在这儿练字?” “母亲交代下来的差事,女儿自然不敢怠慢,只是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中,午饭后女儿还曾跟几位管事碰面确认过进度,绝对不会耽误明日的宴请的。” “我交代给你的差事,你就直接找几个管事安排下去就完事儿了?”许氏不悦道,“若是管事就能做好,那还用你做什么,吩咐一声的事儿,难道我自己做不好么?” “母亲,女儿并非只是吩咐一声,而是已经将差事全部都安排到人,难道母亲的意思是,女儿需要亲自外出采买或是亲自登门去送请柬么?” 沈天舒丝毫没有给许氏台阶下的意思,直接反问了回去。 自己不过只是安心修养了几日,许氏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就又觉得她软弱好欺起来了? “行,我算看出来了,我说什么你都有理是吧?” “母亲交代下来差事,我认真安排下去,随时关注进度,解决问题,督促他们按时完成,如果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话,还望母亲教导女儿。” “你刚开始学着管家,就什么事儿都大撒手,不肯亲自去做些实事儿,你又如何了解下头那些人的花花肠子,到时候人家怎么说你怎么信,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沈天舒闻言登时笑了,道:“若是在别处,自然不敢如此,可是家中这些管事,哪个不是母亲提拔上来、信任倚重的,若是连他们都信不过,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 “……”许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后宅这些人,虽然都是许氏安排的,但连她自己都不敢说个顶个儿的值得信任。 有多少是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她自个儿如今都搞不清楚。 平日里她不理会,只要面儿上过得去,稍微贪点儿也正常,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嘛! 但是明日是什么日子,那可是宴请王世子的重要关头,若是被谁坏了事,那可不仅要被永州府其他人耻笑,说不定还会得罪王世子。 “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回头我就去跟你爹说,你这个女儿,我是真教不了,让他以后另请高明吧!” 许氏一边气哼哼地往外走,一边道:“含巧,你留下,看看大姑娘这边的差事究竟做得如何了,明天可万万不能出岔子。” 许氏带着人呼啦啦地来,很快又呼啦啦地走了,只把含巧一个人留在沈天舒的书房内,顶着满脸尴尬的笑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在沈天舒直接吩咐道:“明玉,去把几位管事请过来,让含巧姐姐好生了解一下,咱们这边差使做得如何了!” 态度倒是很积极,只是这话,也着实是带着情绪。 含巧赔着笑道:“夫人今日从早晨一睁眼忙到现在,几乎都没得闲儿,生怕明日出什么问题,所以态度难免急躁了些……” 沈天舒却已经重新回到书桌前,宁心静气后继续开始写字。 含巧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讪讪地住了口。 不多时,几个管事跟着明玉进屋。 几个人路上心里还奇怪,午饭后不是已经来汇报过进度,当时大姑娘还说,等晚饭前再过来,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怎么突然又把大家都叫来了? 直到进屋看见含巧,几个人才恍然大悟。 含巧看到跟在明玉身后的几个管事,一瞬间却有些怔楞。 她跟在许氏身边也有几年时间了,平时下去传话,也大多是她在做。 家里谁是花架子,谁是踏实做事的人,她心里比许氏还清楚。 但这也是一次次吃亏之后总结经验得来的。 大姑娘之前管家才多长时间,难道就已经把这些人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瞧瞧这找的一个个儿的,全都是做事细心稳妥的。 家里拢共就那么几个堪当重用的,都被大姑娘先下手为强了,难怪今日许氏那边忙得乱作一团。 看到这几个人,含巧心里就有数了。 只要沈天舒不是个瞎指挥的草包,都能把差事办得大差不差。 更何况沈天舒聪明着呢! 果然,含巧详细一问就知道,许氏原本以为能难道沈天舒的那些差事,如今都已经办得七七八八,只差收尾了。 “大姑娘做事果然妥当,奴婢这就去回禀夫人,免得夫人担心。” 沈天舒见含巧要走,放下手中的毛笔,道:“明日是永州府第一次接待皇亲,当然,父亲也是第一次宴请皇亲。 “一切顺利未必会有什么功劳,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对父亲的名声和仕途却都会有影响。” “大姑娘说得没错,夫人也是这样告诫咱们的。”含巧没搞懂沈天舒这话的意思,只能顺着她的话应诺着。 “母亲既然也知道这个道理,那我就放心了。” 听到最后这话,含巧才悚然一惊。 大姑娘这是要借她的口,回去敲打许氏,让她不要背地里动手脚啊! 第240章 沈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这话含巧自然不敢原样转达给许氏。 不过事关沈仲磊的前途,许氏即便想让沈天舒出丑,却也没到这般不顾大局的地步。 虽然对沈天舒将事情全都办妥有些惊讶,但是她自己这边也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处理,的确觉得有些遗憾,但一时间也没想太多。 次日,明水园。 三月份的明水园,与年前的样子全然不同,桃花、海棠、樱花、茶花、月季、芍药、栀子……各种春季开的花朵竞相争艳,随处都是娇艳欲滴的美景。 花旁树下|身着春装的少女们,更是人比花娇,成为园内一道让人眼前一亮的风景。 厉子安跟范昱如早早入园,此时正在园中最高的塔上,俯瞰园中各处的景色和客人。 园中到处都是年轻的姑娘,一个个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范昱如一看就忍不住头疼,叹气道:“爷,您到底是有多想不开,平时分明最烦这样的宴会,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厉子安心道,若是不放这些人进来,如何能顺理成章地让沈仲磊也带着家中女眷参加? 他嘴上却道:“阳春三月,美人美景,多养眼啊!你也差不多到了适婚的年纪,今天正好多看一看,若是有看上的,爷帮你上门提亲。” 范昱如强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刚想离开栏杆边,回到里面喝茶,恰好看见沈天舒带着沈云蕙走入视线,身旁还跟着一位不认识的姑娘。 沈天舒平时穿得都十分清雅,衣裙经常不是月白就是竹青,今日许是因为宴客,难得穿了身水红色妆花长襦裙,外罩淡白色连珠团花薄纱衣,梳了个百合分髾髻,但是只简单用两根珠钗装饰,然后斜斜地簪了一支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 她一出现,立刻将整个园子的鲜花和少女都衬得黯然失色。 范昱如转身,刚想说自己看到了沈天舒,就见厉子安已经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方向。 厉子安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下面人来的差不多了,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该下去了。” 按理来说,他们可以在这里一直待到开席之前,沈仲磊自然会派人来请。 但是范昱如也懒得提醒,反正就算说了,厉子安肯定也还能找到其他借口。 二人带着护卫下楼后,一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耳边全都是请安问好的声音。 厉子安从小就对此情形十分熟悉,视若无睹地大步往前走着。 范昱如紧随其后,青衫翩翩的模样也引来许多少女侧目。 祝夫人跟着众人一起行礼问好之后,也不知道厉子安要去哪里,就拉着女儿祝月莹快步跟了上去。 一边跟着她还一边低声叮嘱:“在家跟你说的都记住了么?一会儿瞅准机会就上去跟世子爷说话,争取让他对你有印象,知道么?你看看园子里这么多人,可都是奔着世子爷来的,这会儿可没时间给你害羞。” 祝月莹早在看到厉子安的瞬间,脸就红得像树上的海棠花一般。 这样谪仙一般又位高权重的人,竟然不只存在于话本里,现实中居然也有。 她心里原本对父母安排的几分抵触之情,此时也如冰雪消融般化作一汪春水了。 后面根本不用祝夫人拉着她,她的脚步反倒更快了几分。 厉子安刚才在塔上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带人直奔沈天舒所在的小院子。 这边虽然不算偏僻,但是院里只种了些蔷薇,不如种着茶花或是栀子花的位置吸引人,所以还算清净。 沈天舒特意找了这个清净的地方跟郭欣桐说话,谁知二人刚在石凳上坐下没会儿,就被厉子安带人来给搅合了。 “臣女见过世子爷。”沈天舒起身,施施然行了一礼,眼神扫过厉子安身后跟着的一群人。 沈云蕙和郭欣桐也忙跟着起身行礼。 沈云蕙行完礼就躲到沈天舒身后去了。 饶是平时大大咧咧经常做男孩打扮的郭欣桐,突然直面王世子这样身份的人,也局促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 而厉子安身后跟着的一众少女,此时也都被沈天舒的美貌压得有点打退堂鼓。 “沈姑娘,咱们又见面了,自你从王府离开回家之后,祖母就一直念叨你呢!” “承蒙太妃娘娘错爱,臣女回府之后,也依旧不忘继续抄经礼佛,还特意为娘娘抄写了一部药王经,这次也带来了,还要劳烦世子爷代为转交。” “我可不会帮你转交。”厉子安一句话吓得明玉差点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她担忧地看着沈天舒的背影,心道王世子的脾气未免也太大了,明明是他主动来搭话的,怎么连转交一卷经书都不肯? 当着这么多人,这不是存心给自家姑娘下不来台么! 跟着厉子安过来的众人,心里大致也都跟明玉差不多的想法。 刚才还在因为沈天舒的美貌自惭形秽,此时心里又忍不住升起几分希望。 看来这位沈大姑娘,并不怎么得世子爷的喜欢啊! 沈天舒正在思索该如何回话,却听厉子安又道:“这卷药王经,还是你亲自交给祖母才显得更有诚心。” 亲自? 沈天舒不解地抬头看向厉子安,难道丰荣太妃也到永州府了? “因为祖母一直念叨沈姑娘,所以我此番出门,除了公事,还肩负了另外一项任务,那就是替祖母请沈姑娘去王府小住一段时间。”厉子安道,“如今春末夏初,王府内各处花团锦簇,早已不是姑娘上次去时一片萧条的景色了,姑娘去了正好可以赏玩一番。 “到时候,这卷药王经,姑娘自然就可以亲自交给祖母了,祖母一定会很高兴的。” 厉子安说这些话丝毫没有背人的意思,身后跟着的众人自然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引得一片哗然。 “这……”沈天舒皱眉看向厉子安,心道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之前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是他,如今上赶着给自己做脸的又是他。 而且这样一番话,当众说出来,他难道真的不知道会引起多少猜测和误会么? 祝夫人在后头早已气得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怪不得许氏那日这么痛快就给自己卖了这个人情,原来世子爷早就看上沈家大姑娘了! 第241章 烦躁得想掀桌子 许氏此时正在后面敞轩内接待女眷,根本不知道园子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一个个原本带着女儿兴高采烈逛园子去的人,很快就陆续回来,许多人脸上还带着几分失落,不免有些奇怪。 不一会儿,连一直心气儿最高,觉得自家女儿肯定能被世子爷看上的祝夫人,也带着祝月莹回来了。 许氏心里越发好奇,直接开口询问道:“祝夫人不是去逛园子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祝夫人原本就有些不满,听了这话,越发觉得是许氏在嘲讽自己,忍不住道:“园子里倒是人比花娇,只可惜我们这等蒲柳之姿,实难与牡丹争艳。” 许氏察觉到祝夫人语气里的不满,但是却一头雾水,不知她的情绪从何而来。 “祝夫人这话说的,赏花就赏花,怎么还跟花争起美来了?”同知蒋弘的夫人黄氏在旁插言,惹得周围几位夫人都掩口笑了起来。 蒋家没有适龄的女儿,黄氏虽然也碍不过情面带了几个人入园,但也只管带进来了事,用不着操心,所以此时看着如祝夫人这般有所图的人,心里别提多闲适了。 祝夫人刚才也是一时气昏了头,跟许氏说话竟然还敢带了情绪,说完话自己就先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此时被黄氏这么一搅合,她立刻重新摆正自己的位置,脸上挂笑地说:“蒋夫人说笑了,我都多大岁数了,哪里还敢跟花比。我是看园子里的姑娘们一个个儿都好看得紧,就我家这个上不得台面,所以赶紧把她领回来算了。” “祝夫人这话可就亏心了。”通判程浩东的夫人接话道,“在座的谁不知道,你家女儿在永州府,可也是名声在外的美人儿呢!” “程夫人快别抬举她了,她算得上什么美人儿,连沈大姑娘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祝夫人最终还是没忍住,将沈天舒扯了出来,“刚才我们一路过来,正看见园子里的人,都众星捧月似的围着世子爷和沈大姑娘说话呢!” 许氏听了这话,才总算明白祝夫人刚进来时那股气是从何而来,心下顿生不悦。 她这些年的确通过祝会长赚了不少钱,但这是互利互惠的事儿,她也从未亏待过祝家。 而且严格说起来,在这件事里,占便宜的其实是祝家。 以许氏知府夫人的身份,她完全可以抛开祝会长,自己扶持一个人起来,虽说可能更费些工夫,但也不是非他不可。 但是对祝家来说,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地位也越来越稳固,靠的还不是许氏这个大靠山。 许氏对她客气,不过是觉得这几年一直合作得不错,不想在沈仲磊这么关键的一年惹出什么乱子。 又正好是顺水人情,不费什么力气。 她难道就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沉了么? 当然,这些想法,在许氏心里也不过是一闪而过,此时并不是与她计较这些的时候。 当着众人的面,许氏还是要维持对沈天舒十分和善的继母形象的。 她笑着道:“大家也知道,今年上元节的时候,亲王府设宴,邀请了许多人,当时我卧病在床,便是舒儿带着云蕙去赴宴的。 “谁知舒儿这孩子运气也不知怎么那么好,竟正合了太妃娘娘的眼缘,还带她一起去礼佛,真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缘法。 “想必与王世子相识,应该就是在王府的时候了。 “不过她平时都是陪在太妃娘娘身边,不会与王世子有什么过多交集的,王世子与她说话,肯定也是看在太妃娘娘的面子上。” 周围众人虽然大多数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此时又从许氏这里听到,还是忍不住一阵艳羡。 大齐最初是兄弟三人一起打下的江山,大哥做了皇帝,便将两位弟弟封为亲王,赐予封地,给予了极大的权利。 所以也导致大齐与前朝不同,亲王不仅仅只是一个摆设,在自己的封地权柄极大,甚至可以有属于自己的禁卫队,称之为土皇帝也不为过。 这也就是为什么,厉子霆一直对厉子安世子的位置愤愤不平,甚至对湖广这块封地都虎视眈眈。 而在湖广这块地界儿,若是能得到瑞亲王府的支持,想要做出点儿政绩来,可比自己埋头苦干来得容易多了。 许氏此时心里也十分纠结,能够跟瑞亲王府搞好关系当然最好,对沈仲磊的仕途也有所助益。 可如果王世子当真看上沈天舒,想要娶她的话,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如今尚未出阁自己就已经有些按不住她了,今后若真让她攀了高枝儿,那还得了? 许氏想到这儿,趁众人不备,给含巧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看看,王世子和沈天舒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含巧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找了个借口就溜出去了。 她出了敞轩之后,根本都用不着怎么打听,直奔人最多的地方,就找到了敞轩内的话题人物。 含巧离着老远就看见树下亭子坐着几个人。 亭子周围空了一圈,再外面则三五成群地聚了不少人,一个个儿假装再赏花闲聊,实则注意力却都在亭子内的人身上。 含巧抻着脖子垫着脚往里面看,只见亭内的几个人,分别是厉子安、范昱如、沈天舒、沈云蕙和郭欣桐。 最后两个人明显是被强留下的,一脸的尴尬和不自在。 沈天舒倒是面色淡然,颇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模样。 厉子安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是郁闷之情还是抑制不住地从他周身散发出来。 他坐在这里被一群人围着看,就是为了想跟沈天舒说几句话,找个机会把之前的事儿揭过去。 但是沈天舒非但硬将妹妹和闺中好友留下,弄得他说话都要藏着掖着,不能明言。 他只能不断给范昱如使眼色,让他来帮着救场。 只可惜沈天舒明显不吃这一套。 跟范昱如说话倒还算和气,对他说起话来却始终一派恭敬。 开口必尊称世子爷,一口一个臣女的自称,更是让厉子安烦躁得想掀桌子。 第242章 心有不甘 因为周围的人太多了,一直到快要开宴的时候,厉子安都没能找到机会跟沈天舒说上几句想说的话。 沈仲磊派人来请厉子安入席,他只得带着几分郁闷离开。 厉子安走后,周围的人也自然散了。 沈云蕙一下子放松下来,直接趴在桌上了。 郭欣桐也偷偷地松了一大口气。 沈天舒起身道:“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时间久了母亲那边也该找人了。” 虽然男客和女眷是分开的,但午饭开席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沈天舒三人来到敞轩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入席坐定,视线瞬间就集中到她们身上。 “欣桐,这里。”郭夫人赶紧招手把女儿叫到身边,然后声音压得极低地问,“你一直跟沈大姑娘在一处?” 见郭欣桐点头,她又问:“那见到世子爷了?” 郭欣桐发现周围很多人,虽然面上装作不在意,但其实都支棱耳朵等着自己说话,便小声道:“先吃饭吧,回头再说。” 郭夫人也发现自己此时问这话不太合适,也住嘴不说了。 沈天舒和沈云蕙的位子被安排在许氏旁边,她俩不等许氏开口,就十分乖巧地上前坐好。 当着众人的面,许氏也不好说什么,反倒还要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道:“听说今年明水园特意新布置了一些花木,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沈天舒十分从善如流地应道:“是啊,好几个院子里的花都开得特别好,我跟云蕙挨个儿院子都看过来了,觉得茶花和海棠开的最好,一会儿吃过午饭,我们陪母亲过去赏花。” 旁边立刻有人出言道:“沈大姑娘可真是孝顺啊!” 许氏脸上保持微笑,心里却暗骂沈天舒会装好人,这话一说,倒显得她来晚反倒是一片孝心了。 她非但不能当众揭穿沈天舒,还得帮她圆场,否则里外里丢脸的还是沈家。 而自打沈天舒进门,那些盼着自家女儿能攀高枝的人,全都忍不住偷偷地打量她。 不得不说,永州府第一美人的称号,当真是实至名归。 沈天舒的五官,每一分都美得恰到好处,配上她柔和的面部轮廓和白皙细腻的皮肤,坐在那边整个人就好似在发光。 偶尔身旁沈云蕙说了什么,让她唇角上翘,微微展颜,那更是如昙花盛放般引人注目。 有这样的美人珠玉在前,王世子的眼里还能装得下谁? 在场的官夫人们倒也罢了,毕竟家中女儿并不愁嫁,与其入王府做妾,倒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过去做正室夫人反倒更好。 但是那些托关系走门路挤破头才跟进来的人,如今看到沈天舒,登时觉得无望,纷纷打消了攀高枝儿的念头,只是送出去的礼定然是打水漂了。 唯有祝夫人还是不甘心,沈天舒的确生得好看,但是她觉得自家女儿也没差太多。 更何况男人的喜好各不相同,有人喜欢端庄大气,就有人喜欢小鸟依人。 她一顿饭没吃几口,光在心里打小算盘了。 用过午膳,祝夫人立刻拉着女儿出了敞轩,找到她托人在明水园买通的张娘子,询问厉子安会在哪里休息。 张娘子在明水园做扫洒清洁工作,对园里许多安排都十分了解。 她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低声道:“昨个儿我们连夜重新收拾布置了玉兰堂,世子爷肯定是在那边歇息。玉兰堂后院有大片假山,里头有条小路,可以直通后面的水榭。” 祝夫人熟练地塞给张娘子一锭银子。 张娘子赶紧把银子塞进袖袋里,又不放心地叮嘱道:“祝夫人,我冒着极大风险跟你透露这个消息的,若是被人知道了,我就完了,你们可万万不能把我供出去。” 祝夫人满口答应道:“放心吧,这我还能拎不清么!” 母女来到水榭旁的假山,找了半天,总算找到张娘子所说的小路。 二人稍稍矮身钻入假山中,殊不知自己的一切举动,早都落入王府禁卫的眼中。 明水园不同于寻常民宅,当初建园为的就是赏玩,所以并没有贯穿中线的正房,所有院落也都不是规规整整独立出来的,多有通幽的小路相连。 从水榭旁的假山直穿过去,正好便是玉兰堂的后院。 祝夫人喜出望外,连声道:“张娘子果然没有骗人,这钱花的倒是值了。” “祝夫人花了多少钱啊?” “没多少,才十两……”祝夫人下意识地接话,紧接着吓得抬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赫然看见含巧站在不远处。 “那张娘子又是谁啊?”含巧又问。 “没、没谁……含巧姑娘怕是听错了,我没说什么张娘子!” 祝夫人万万没想到许氏会在这边安排人,慌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含巧的视线挪到祝月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嘲笑道:“祝夫人这是家中有女初长成,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祝月莹被臊得满脸通红,躲在祝夫人身后,头都抬不起来。 祝夫人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又不敢跟含巧发作,只得讪讪道:“含巧姑娘这说得是什么话,我们母女二人不过是刚吃过午饭,在园中闲逛罢了。” “祝夫人,您想做什么,您心里比我清楚。”含巧见她装傻,也懒得再跟她兜圈子,直接道,“如今是我把您拦下了,还算能顾全面子,若是再往里走,拦着您的可就是王府的侍卫了,您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祝夫人无奈,只得恨恨地带着女儿重新钻回假山之中,原路返还。 厉子安因为心情郁闷,午膳的时候多喝了两杯,此时正在玉兰堂二楼休息,听着外面有声音,烦躁地问:“谁在外面喧哗!” 一名暗卫翻窗而入,道:“回禀世子爷,有人想要趁机接近世子爷,被沈府安排的下人拦回去了。” 厉子安心道,沈府办事倒是周全,不过转念一想,立刻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他招手将暗卫叫到身旁,轻声吩咐了几句。 第243章 酒劲儿登时就上头了 用过午膳之后,沈天舒带着沈云蕙、郭欣桐还有自己凑上来的宋容倩,往北边走。 “我早早叫人收拾好了,咱们几个过去喝喝茶,说说话,累了还能写一会儿,比跟其他人凑在一起自在多了。” 明水园北边有个湖,是外头引了活水进来的,所以十分干净。 原主人除了在湖边建了水榭,还建了个湖心岛,与岸边仅通过廊桥相连。 岛上有一座小二层楼,名潭影轩,四面环水,十分清净的所在。 沈天舒昨个儿就安排人将潭影轩打扫干净,重新布置了一番,今日又叫觅儿和蕊儿二人守着,不叫别人进来,便是准备用来招待郭欣桐的。 只是没想到刚刚吃完饭,宋容倩就主动凑了上来。 沈天舒看出她跟在程夫人身边的不自在,没有拒绝,于是三人行就变成了四人行。 四个人到了潭影轩,喝茶说了会儿话,沈天舒见大家都有些犯困的样子,便安排大家到二楼休息。 把三个人都安顿好了,她刚想休息一下,就见觅儿一脸紧张地上来,低声道:“姑娘,奴婢刚刚在外面听说,有人擅闯玉兰堂,搅扰了世子爷休息。” 沈天舒刚刚躺下,闻言一下子坐起来,皱眉道:“你听谁说的?消息确实么?” 这可不是小事,若是传出去,对厉子安未必有什么影响,不过是多了一桩风流韵事,但是对沈家的名声却可能影响极坏。 弄不好还会有人觉得沈家故意找机会,想要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抱上瑞亲王府的金大腿。 “奴婢是听玉兰堂那边扫洒的婆子说的,应该没错。”觅儿道,“听说是祝家姑娘,这会儿已经闹起来了。” “哪个祝家?”沈天舒想了片刻,也没想到府衙有哪位官员姓祝。 “就是商会会长,祝冠斌祝会长家。”明玉倒是知道得清楚,凑到沈天舒耳边小声道,“姑娘之前不是还查到,夫人跟他家银钱来往过密,叫人多盯着点儿么?” 明卉也道:“奴婢今日也在园中听人提到,那祝家姑娘名唤月莹,生得颇有几分姿色。 之前世子爷跟姑娘说话的时候,奴婢还看到祝夫人和祝姑娘也凑上前过。可见她们这次来明水园,定然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天舒越听脸越沉,许氏真是越来越不想画了。 区区商会会长,如何会弄到今天宴会的请柬? 不用说,肯定是许氏卖了人情。 看来若真出了事,这口黑锅很容易就能扣到自家身上。 “真是一会儿都不让人得闲。”沈天舒说着起身道,“走吧,过去看看!” 明玉和明卉急忙帮她整理好衣裳,跟着出了门。 潭影轩跟玉兰堂离得并不算远,即便沈天舒不知道假山内的近路,也没花多少时间就来到了玉兰堂后院。 但奇怪的是,这一路过来都很安静,玉兰堂内也没有什么响动。 不是说闹起来了么? 就在沈天舒觉得事情不对,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回头却看见有人堵住了自己离开的路。 “沈姑娘,世子爷有请。” 看着穿着打扮跟第一次见谢延一模一样的年轻暗卫,沈天舒忍不住摇头。 她刚才怕不是傻了,竟然没想到,即便许氏不安排人值守,厉子安身边侍卫、暗卫一大堆,别说是祝姑娘了。 “既然没事,我就不打扰世子爷休息了。”沈天舒说着转身就走。 暗卫不敢放她走,又不敢对她动手,只能努力挡在她面前,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沈天舒心下气恼,刚打算硬闯,就听身后传来厉子安的声音。 “沈姑娘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么?” 看到厉子安出现,拦着沈天舒的暗卫立刻行礼,被厉子安挥手打发走了。 沈天舒垂眸道:“世子爷想见臣女,派人来传便是了,又何必拐弯抹角地用这种伎俩。” “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厉子安皱眉,“不但如此,还擅作主张,简直胡闹!” “那些人在城中,无论对百姓还是对臣女的父亲,都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如今威胁尽去,世子爷也能顺利回家,岂不一举数得。” 厉子安闻言瞬间黑了脸。 这话什么意思? “你就那么巴不得我走?给我上药委屈你了?” “世子爷说笑了,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是应该的,在臣女眼中,病人不分贵贱,又何谈委屈。” “你就非要这么跟我这么说话?” “病人虽不分贵贱,人却有身份高低之分,世子爷……” 厉子安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沈天舒手腕,将人扯到自己面前,抬手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沈天舒被吓了一跳,用手肘抵住厉子安的胸膛,努力想跟他拉开距离道:“世子爷,您放开……” 厉子安非但没有放手,反倒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离得近了,沈天舒才闻到厉子安身上的酒气,知道不能跟喝醉的人硬来,否则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她态度软下来道:“世子爷,我肩头的伤还没好,疼……” 厉子安低头,见她柳眉微蹙,纤长的睫毛垂着,一副惹人怜惜的模,终于缓缓松开手。 “都过了这么多天,伤还没好么?”他说着看向沈天舒的肩头,“你给我用的伤药挺管用的,你自己用了么?还是说伤得太厉害了?” 沈天舒怕厉子安再动手动脚,赶紧向后撤了几步道:“已经用过药了,本来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没想到拉扯之下还有些疼。” “刚刚是我鲁莽了……” 厉子安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恼地抿紧了双唇,眉心拧成一个疙瘩,似乎对自己脱口而出的道歉颇为不满。 他中午虽然喝得不算太多,但是因为心情郁闷,喝的有些着急,这会儿出来被风一吹,酒劲儿登时就上头了。 沈天舒看出他今日醉得不轻,急着想要告辞道:“世子爷回去休息吧,臣女叫人煮醒酒汤给您送过来,没什么事臣女先行告辞了。” 她转身要走,不想却被厉子安抓住了另一只手。 “谁说没事,爷既然叫你过来,自然是有事的!” 第244章 厉子安瞬间黑了脸 沈天舒怕拉拉扯扯引来外人,又拗不过喝多了的厉子安,只得跟着他进了玉兰堂。 玉兰堂内空无一人,应该是早被厉子安清空了。 但是沈天舒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肯定藏着不止一个暗卫。 自从厉子安得知她曾给自己下药之后,对她肯定会格外防备。 所以她并没有趁机逃走的打算,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随时应对厉子安的不按套路出牌。 好在厉子安并没有进一步的逾规之举,二人分别落座之后,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沈天舒看。 他此时酒意上头,眼眸湿润,眼尾泛红,眼神流转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惊艳。 但沈天舒却根本顾不得欣赏,只觉自己像是被一头野兽盯上。 即便那头野兽生得十分美丽,她却还是忍不住后背发麻。 屋内沉默良久,厉子安终于开口道:“沈天舒,你,很好!” 沈天舒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正话还是反话,不敢接话。 只听厉子安继续道:“按你当初的所作所为,爷杀了你都不为过!” 沈天舒双手悄悄攥紧,这是又要开始清算之前的事儿么? 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以厉子安的出身和地位,若非为了瑞亲王的病情,根本不可能容忍一个曾对自己下毒的人存活于世。 也许是之前厉子安的绝口不提让她产生了错觉,以为事情已经翻篇。 但如今看来,厉子安不过是为了瑞亲王在勉强隐忍罢了。 一旦瑞亲王没能熬过来,到时候肯定要跟她一并清算。 “但是现在看来,留你一命,是爷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沈天舒不解地抬头看向他,又在四目相接时立刻偏转了视线。 厉子安的视线太过灼热,让她无力招架。 “王府传来消息,父亲、父亲最近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厉子安清冷的声音下面,仿佛有一种按捺不住、即将破冰而出的兴奋。 “转醒的迹象?”沈天舒闻言一愣,即便她对自己的医术再自信,也不觉仅凭一次施针和近段时间的汤药、按摩,就能让一个昏迷三年之久的病人这么快转醒。 那就不是医术高明,而是神乎其技了。 沈天舒犹豫一下询问:“世子爷,不知能否告知,王府传来的消息里,对王爷的情况具体是怎么说的?” “母亲来信说,她最近在照顾父亲的时候发现,父亲的手指偶尔会有弹动,与他说话的时候,还会发现他在转动眼珠,眼皮也时不时会颤抖几下。这些都是父亲快要转醒的迹象,不是么?” 说到这些,厉子安的声音渐渐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当年瑞亲王倒下之后,他身为王世子,责无旁贷地挺身而出,作为家中的顶梁柱,支撑起整个儿王府的政务。 外人都夸他天资聪颖,堪当大用。 但外人不知道的是,瑞亲王府虽然有丰荣太妃坐镇,享用着富饶的封地,但这只不过都是表面风光。 这些年,在瑞亲王的勤政之下,湖广早已继苏常之后,成为新的天下粮仓。 且不说皇上是否动过将湖广收回去的念头,仁亲王府对这块地方可以说也是眼红多年。 远的不说,他这次受伤,正是厉子霆的手笔。 如今丰荣太妃手握遗诏,瑞亲王又是皇上同父异母的兄弟。 面对他们,皇上也许还会爱惜名声,不愿做出违背先帝遗诏,惹天下人非议之事。 但是太妃年纪大了,又能为王府再遮蔽几年风雨? 有朝一日,太妃和瑞亲王都不在了,只剩下孤儿寡母,瑞亲王府还能再支撑几天? 到时候真是任由对方揉圆搓扁也无力反抗了。 所以在瑞亲王昏迷的三年多时间里,厉子安不仅过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还一直在逼自己成长、逼自己变强。 就是希望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让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未知的一切。 但他心里明白,面对皇权,这一切又谈何容易。 三年,他就时刻处在这样的煎熬和焦虑之中,殚精竭虑,不敢行差踏错。 如今突然听说瑞亲王似有转醒迹象,加上中午又喝了酒,让他原本无懈可击的情绪管理都失去控制,流露出平时从未在人前表现出来的脆弱。 但沈天舒听过之后,却完全没有厉子安的乐观。 她自幼学医,前世也独立行医多年,这类病人听过不少,见过治过的也有几位。 瑞亲王如今的这些症状,根本谈不上是苏醒的前兆,不过是因为用药和按摩,疏通原本淤阻的经脉,从而产生的一些身体上的反应罢了。 但是看着厉子安这样激动,甚至最后声音都带上了轻微的更咽,沈天舒也不好直接泼他冷水,只能暂时选择闭口不言,打算等他醒酒之后,再找机会跟他详谈此事。 谁知厉子安却越说越激动,直接道:“既然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你这次就直接跟我一道回王府!我下午去跟沈大人说,明日就启程!” 他此时甚至已经开始幻想父亲醒来后的情形,简直要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恨不得立刻将沈天舒带回王府给父亲复诊。 沈天舒没想到他竟性急至此,虽然她四月份的确该去给瑞亲王复诊,如果情况合适的话,还要再次施针。 至于为何要去王府,自然还是要以丰荣太妃做借口。 厉子安上午在园中也曾提到此事,也正是为了之后邀请沈天舒去王府做铺垫。 但原本的计划是在清明后出发,谁知王府来的一封信,竟让厉子安激动得要改变行程。 大齐对清明祭祖这一习俗颇为重视,即便不在老家,沈仲磊每年清明也会十分正式地带着家人斋戒沐浴,祭祀祖先。 临近清明,大家都是尽量从外地赶回家,哪有往外走的道理。 更何况,厉子安要将她带回王府,只能用丰荣太妃做借口。 但丰荣太妃又如何会在清明之前把人从家中叫走,难道让沈天舒在王府过清明节么? 别说沈天舒如今云英未嫁,就算是定过亲的未婚夫妇,也没有女方去男方家过清明的道理,传出去更是有损双方名节。 所以面对厉子安的这个要求,沈天舒不得不开口拒绝道:“世子爷,这样不妥!” 厉子安瞬间黑了脸。 第245章 突发时疫? 看着厉子安瞬间黑了的脸,沈天舒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世子爷,还有几日便是清明,各家都要祭祖,臣女不便在此刻离家,不如世子爷先行回府,臣女清明之后立刻动身。” 厉子安还没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抬手揉揉额角,隐约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妥。 就在他皱眉思索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范昱如略有些急促的声音:“世子爷,属下求见。” “此事容后再议!”厉子安冲沈天舒丢下这么一句,然后冲门外道,“进来吧!” 话音未落,范昱如就已经推门而入,面色十分严肃。 “既然范公子找世子爷有事,那臣女先行告退。” 沈天舒刚想趁机告辞出去,不料范昱如却道:“沈姑娘先请留步,这件事或许还需要沈姑娘帮忙。” “出什么事了?”沈天舒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似乎不太简单。 “城中如今似乎有爆发时疫的兆头。”范昱如语气十分沉重,“据了解,有数十人上吐下泻。” 沈天舒闻言心中一惊,皱眉反驳道:“上吐下泻也未必就是时疫。” “沈姑娘说得没错。”范昱如点点头,但是话锋一转,继续道,“但这些人是从早晨到现在陆续发病,而且病情发展十分迅速,难以控制,如今大多病人都还集中在西南角贫民区,但是以目前这样的发展速度,说不定不久就会蔓延到全城。” 沈天舒闻言,腾地起身道:“我父亲那边知道消息了么?” 范昱如摇头道:“我这边是王府暗卫传过来的消息,如今事情尚未传开,沈大人那边应该还不知道。” “刚才范公子说,病情发展迅速、难以控制,意思是已经有大夫前去救治了么?” “发病早的人家有请了大夫的,据悉吃过药也未见好转。”范昱如道,“这件事估计已经在各个医馆之中传开了,如今已经没有大夫再接西南角那边的病人了,甚至有的医馆干脆直接关门歇业了。” 沈天舒的眉头皱得更紧,道:“姜神医曾做过统计,从前朝至今,湖广一带时疫多发于冬季,夏季次之,春秋更次。 “如今正值春天,应该是湖广最少发生时疫的时候。更何况今年从开春至今一直风调雨顺,既没有反常的天气,也没有饥荒灾祸,怎么会突发时疫?这着实说不通……” 范昱如此时却顾不得想这些,他此时最关注的只有厉子安的安全。 “无论是不是时疫,世子爷都必须尽快离开永州府。” 沈天舒也认可地点头道:“你们带人出城后,最好直奔最近的驿站,所有人沐浴更衣,如果有新衣替换最好,没有的话可以将原本的衣服煮沸晒干后再穿。 “回程路上少与外人接触,千万不可喝生水、不要吃生食,所欲东西都要煮熟之后才能入口。 “回到武昌府后,先不要进城,在城外别院多住些时日,无人发病之后再进城不迟。” 范昱如听得认真,确保自己一字一句都没有遗漏才点头道:“我记住了,多谢沈姑娘,还望沈姑娘多多保重。” 沈天舒点点头,转身要走。 厉子安刚刚还有些懵,此时见沈天舒要走,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她问:“你要干什么?” “臣女回去更衣,去西南角看看。” 厉子安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沈天舒果然是要以潼娘子的身份前去救人。 “不许去!”他厉声道,“我这就叫人安排大夫,你不行!” “我也是大夫,为何不行!” 沈天舒的态度比之前强硬百倍,一把甩开厉子安的手,直直地盯着他。 “你……”厉子安原本想说,你若是出了什么事,那我爹怎么办? 但是看着沈天舒坚定的眼神,突然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 在她眼中,病人不分贵贱。 紧接着,厉子安又想起七年前,武昌府爆发时疫。 父亲将祖母、母亲和自己送出城外,自己却不顾所有人反对留下来主持大局,最后成功地稳定住民心,以极快的速度控制了时疫。 他一直知道,父亲之所以受百姓爱戴,全都是他爱民如子,以心换心得来的。 如果今日父亲没有昏迷,想必也不会为了自己的身体,阻止沈天舒为百姓看病。 “你这样去不行!”厉子安飞快地说,“先叫人去煮预防时疫的汤药来,日常的衣服也不行,手脚和领口处都必须包裹得严严实实,口鼻也要用纱布遮挡。” 沈天舒闻言眸色微微回暖,道:“多谢世子爷关心,臣女会小心的。” 她说完转身离开。 看着沈天舒没有半分犹豫的背影,厉子安觉得自己对她又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范昱如看向沈天舒的眼神中也带着担忧,但他的当务之急是保证厉子安不被传染。 “世子爷,事不宜迟,属下已经将人手召齐,咱们立刻出城吧!” 不料厉子安却直接摇头道:“不,我不走!” “世子爷……”范昱如闻言急了,“您想一想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想一想瑞亲王府,您若是有什么闪失,那……” 厉子安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道:“永州府爆发时疫,王世子临阵脱逃?这样的话传出去,难道就对王府有什么好处了么?更何况沈姑娘也说了,还未必就是时疫。” 范昱如却急道:“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您若是不放心永州府的情况,属下愿意留下。” “你放心,我还没傻到自己送死的地步。”厉子安道,“我就待在这里,等沈姑娘那边有消息了再说。” “爷……”范昱如还欲再劝,被厉子安一个眼神制住,只得悻悻闭嘴。 他见说服不了厉子安,只得出去做了一番安排。 先是派人请沈仲磊过来议事。 紧接着命暗卫封锁了玉兰堂,不许任何人进出。 最后派人严密关注城中时疫的情况,一旦情况不对,宁可以下犯上,把厉子安打晕,也要把人带走。 第246章 深入病区 沈仲磊此时也已经从范昱如口中听说了情况,带着府衙的官员赶过来查看情况。 西南角贫民区的各个路口都已经被拒马挡住,全副武装的兵士端着长枪,寒光闪闪的枪头对准拒马,随时准备将不顾阻拦跑出来的人扎个透心凉。 他们全都用纱布遮住口鼻,离着路口老远,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沈仲磊正隔着拒马询问一个被关在了西南角贫民区内的年轻大夫。 这位大夫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年纪,跟周围又哭又闹的老百姓比起来,他显得镇定许多。 “大人,草民看过几个病人,他们腹泻、呕吐,极有可能是……霍乱……”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特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周围的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拒马内外一片哗然,贫民区内登时哭声震天,兵士们也都齐齐地向后退了两步。 沈仲磊勉强稳住没动,其它官员却都忍不住往更远处挪动着身子。 就在此时,沈天舒的马车在路口停下。 今日跟着她出来的是高山的长女高秀儿。 高秀儿刚一下车,一旁的兵士就呵斥道:“什么人,现在这里不许进出!” “我们娘子听说城里出事了,特意过来看看。” 高秀儿今年虽然才十四岁,但是人倒很有胆色,面对兵士的长枪也浑然不惧,躬身放好脚凳,扶着沈天舒下了马车。 “你们娘子……”兵士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沈仲磊打断了。 沈仲磊激动地走过来道:“潼娘子,你来了!” “沈大人,我听说了西南角这边的事情,所以过来看看。” 百姓们一听到潼娘子,登时激动起来,还有人直接跪下,冲着她大喊救命。 沈天舒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交给沈仲磊道:“希望沈大人可以安排下去,叫人按此方准备药材,多熬几锅,分给兵士和百姓们服用,并且告知全城百姓,务必留意入口的水和食物,不要喝生水,吃生食。” 沈仲磊接过药方,立刻转身递给身后的蒋弘道:“这件事就拜托蒋大人了。” 蒋弘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立刻接过药方道:“下官立刻去办。” “还有刚才潼娘子说的注意事项,派人写成告示全城张贴,还要派人念给百姓听。” “是!”蒋弘领命离开。 沈仲磊转身,见沈天舒不仅带着面具,而且还用面巾将口鼻遮住,手上也带了白布手套,便问:“潼娘子这是准备进去?” “当然,不去看病人,如何能得知具体的情况。” 沈仲磊皱眉道:“如今里面百姓情绪激动,实在不太安全,如今里面也有几名城中的医生在,不如由他们将情况告知潼娘子……” “多谢沈大人的美意,但是这不是小事,还是我亲自问诊才不容易出现偏差。” “潼娘子大义!”沈仲磊感动不已,“那本官派几个人护送你进去……” 他说着转身看向身后,但是被他看到的兵士却都挪开了视线。 沈天舒刚准备说不用了,谢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道:“潼娘子,小的护送您进去。” “那就有劳你了。”沈天舒没有拒绝,此时也没有时间供她耽搁。 兵士们在沈仲磊的指挥下将拒马移出一条缝隙,目送沈天舒和谢延进入了西南角。 刚才向沈仲磊汇报情况的年轻医生上前,拱手行礼道:“在下谭煦,久闻潼娘子大名,我早晨便过来诊治病人了,对里面的情况还算了解,如果需要,可以为潼娘子带路。” “多谢谭大夫,那咱们先去看看早些时候发病的病人吧。”沈天舒没有拒绝。 谭煦在西南角的百姓中,似乎颇有几分威信。 他在前面开路,原本堵在路上的百姓都向两边散开,给三人留出可通过的一条路。 “刘大娘。”走过两条街,谭煦停在一处破旧的房屋门口,“刘大伯的情况怎么样了?” 很快,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妪从屋里出来,身上还隐隐散发着有些臭味,看到是谭煦,赶紧道:“谭大夫,你给的药我让老头子吃了,但是好像用处并不太大啊!” “刘大娘,我带了潼娘子来给刘大伯看病。”谭煦跟这户人家很熟的样子,直接带着沈天舒往屋里走。 进屋之后,臭味更加明显,屋里低矮阴暗,人走进去,半天才能勉强看清屋里的情况。 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摆着便桶,水盆,地上还丢着几条没来得及收拾的脏裤子。 谢延看到这情形都忍不住皱眉。 高秀儿更是抬手掩口,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秀儿,你去外面等着。”沈天舒说着,径直上前,先观察了一下床上病人的情况,然后在谭煦的帮助下诊脉,之后竟还低头朝便盆内看去。 最后才询问道:“刘大娘,这病是什么时候起的?” “老头子早晨出去上工,结果没多久就跑回来了,当时就已经开始上吐下泻。 “从那会儿到现在拉了至少有七八次了,还吐了好几次……” 刘大娘说着扯起衣袖,开始擦拭眼泪。 “我家就他一个人赚钱,这要是出点什么事,让我们家可怎么活啊!” “家里还有什么人?”沈天舒问。 “我儿子和媳妇都死了,就剩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儿,我们四个人过日子。” “孩子们在哪里?现在没事吧?” “孩子现在没事,我让孙女带着她弟弟去邻居家了。” 沈天舒又问:“刘大娘你自己呢?你从早晨就开始照顾刘大爷,你自己没觉得哪里不舒服么?有恶心或者腹泻么?” 刘大娘摇摇头道:“没有。” 沈天舒闻言若有所思,点头道:“我知道了,刘大娘,你多烧点热水,少加点盐和糖在里面搅匀,多喂刘大爷喝。给孩子也不能喝生水,必须喝烧开晾凉的水。 “我再去其他病人家看一下,现在知府大人已经知道这里的事,已经开始采取措施了,所以你也不要太着急,好好照顾刘大爷。” “好,好!”刘大娘连连点头,一把抓住沈天舒的手,更咽道,“潼娘子,你跟谭大夫一样,都是好人啊!” 第247章 爷还使唤不动你们了? 谢延一看就急了,伸手就想挥开刘大娘的手。 沈天舒不动声色地给他使了个眼色,制止住他,还伸手拍拍刘大娘的手背安慰道:“大娘,别着急,官府和我们都在想办法呢!” 离开刘家,转过路口之后,沈天舒立刻取下手套。 高秀儿已经取出一副新的手套,帮她换上,扎紧手腕处的系带。 沈天舒对谢延道:“如今西北角的百姓都已如惊弓之鸟,一不小心说不定就会造成难以控制的动|乱。所以等下除非有人要伤害我,否则万万不可再有这样的举动。” “是,小的知错。” 谢延从小接受暗卫的培训,受到的全部教育都是以主子的安危为重,这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要求。 而且他对沈天舒的身份心知肚明,万万没想到她身为知府家千金,竟然能够为百姓做到这样的程度。 “谭大夫,咱们继续吧,就近继续看几家!” 谭煦也被刚才那番话小小的震撼到了,原本对潼娘子还只是有所耳闻,对外面传得神乎其技的医术也有些将信将疑。 刚才看到沈天舒坚持进来给病人看病,就已经颇为赞许。 如今听到这番话,越发觉得她人品可贵。 “潼娘子,这边请。”谭煦的语气比之前更加恭敬了几分,“接下来这家姓曹,跟刘家只隔着一条胡同,他家父子二人都病倒了。” 曹家的条件比刘家稍微好上一些,但都是住在西南角的,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娘,川儿他爹刚才又拉了,这都第七回了,可如何是好。” “你爹也是,又吐又拉的,早晨还好好一个人,这会儿都拉脱了…… “你说,他们爷俩要是真有个好歹,留下咱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 几个人进门的时候,婆媳二人正在院子里低声交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曹婶子,我带潼娘子来给病人看病了。”谭煦上前打断了婆媳俩的抱头痛哭,“曹大叔跟曹大哥的情况还是不见好转么?” “谭大夫!”曹婶子眼前一亮,她之前还以为连官府都来封路了,大夫肯定早早都走了,没想到谭煦居然还在。 儿媳曹大嫂听了谭煦刚才的话,就一直呆呆地盯着沈天舒,半晌突然回过神来,大喊一声:“潼娘子,你是那个给郭大叔治好了病的潼娘子!” 沈天舒在永州府看过的病人不多,稍加思索就想起来了,曹大嫂说的郭大叔,应该是之前在养济院碰到的那位上热下寒的大叔。 永州府的养济院离西南角不算太远,郭大叔得的是怪病,又一病几年。 这奇事,早就在周围传开了。 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儿,对没文化的曹大嫂来说,远比传言中治好什么大人的母亲、知府的夫人更加直管。 能一剂药就将郭大叔治好的人,那绝对就是神医啊! “对,是我。” “天哪!”曹大嫂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转身一脸激动地冲婆婆大喊,“娘,真的是潼娘子,你还记得么?小姑子上次回来说过的那个潼娘子啊!” 她喊完也不管曹婶子有没有反应过来,拉着沈天舒就往屋里走。 “您快请进,赶紧给我家孩子爹看一看!这也不知怎么了,早晨出门前明明还好好的,结果不到一个时辰,爷俩就一前一后地跑回来,上吐下泻的……” 沈天舒进屋先给曹家老大诊脉。 曹老大正值壮年,身强体壮的,情况比刘大伯好许多,虽然折腾了大半天,但是人还清醒。 “你今天起床之后,都吃过什么东西?” “早晨在家吃的红薯粥和粗面饼子,还吃了我娘腌的泡菜。” 曹大嫂补充道:“我们一家六口吃的都一样。” “只有这些么?出门之后没再吃过什么,喝过什么了么?”沈天舒追问。 曹老大本来正要摇头,听到她后面还问喝过什么,突然想起来什么,道:“还喝了一大碗米酒。” “什么米酒?”曹大嫂奇怪地问,“咱家没有米酒啊!” “我们出去干活,走到乐桥胡同口的时候,看到有个店开业,可以免费喝一碗米酒,当时时候早,路上人还不多,我和爹就过去一人喝了一碗。”曹老大说着还砸吧砸吧嘴,道,“不过那家米酒味道有点儿怪,还没娘做的好喝,估计以后生意好不了。” 沈天舒闻言若有所思,紧接着查看了呕吐物和便盆内的情况,把之前交代刘大娘的事儿给曹家再交代一遍,又跟着谭煦赶往下一家。 此时,蒋大人已经主动带人,将第一批熬出来的药送往明水园,请厉子安和他手下的人服用。 厉子安看都不看他蒋弘呈上来的汤药,着急地问:“西南角那边如今情况如何?” 蒋弘以为厉子安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忙道:“世子爷不用担心,府衙的官差已经将有病人的西南角全部封锁起来,也有大夫留在里面给病人看病。 “连近几个月来颇有盛名的潼娘子,都主动深入病区,为百姓诊治。 “我们府衙也会动用一切力量,保证药材和物资的供给,坚决不让此次时疫扩散开来……” 厉子安对他那些打官腔的话充耳不闻,唯一听进去的话,就是沈天舒已经深入病区。 “沈……潼娘子也进入西南角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么?” “是,潼娘子一听说城中疑似有时疫发生,就立刻赶到西南角,主动要求进去救治百姓,真是医者仁心啊……” 厉子安看向屋里的座钟,距沈天舒离开已经近两个时辰。 都这么久了,难道人还在里面没出来么? 厉子安胡乱说了几句场面话,把蒋弘打发出去,心急地起身道:“来人,备马,我要去西南角一趟。” 但是屋里屋外的下人却都把头深深低下,却没一个应声动地方的。 “怎么,爷还使唤不动你们了?”厉子安怒道。 屋里的丫鬟小厮闻言,扑通通跪了一地。 范昱如推门进来道:“世子爷有气冲我发便是了,何苦为难他们。” 第248章 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城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看到范昱如进来,厉子安反倒按捺住火气,重新坐了下来。 “沈大人已经派人封锁了有病人的西南角,并且封闭了所有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城内人员也都被要求各自回家,不许出来随便走动,府衙专门有人在大街小巷告知百姓,不能吃生食、喝生水。府衙还熬煮了许多汤药,免费分发给百姓服用。 “根据属下将暗卫派出去查探的情况来看,目前整体控制的还不错,除西南角外,城中其他地方尚未发现病人。” 厉子安沉吟片刻,问:“你觉得,这次真的是时疫么?” 与此同时,城西南角,在检查过十几家的病人后,沈天舒也问了谭煦同样的问题。 “谭大夫真的认为这次是时疫么?” “哦?潼娘子有不同的看法么?” 谭煦当然也不希望这是时疫,但是一天之内,已经有几十个人发病了,还都集中在西南角这一片区域。 病人又都是上吐下泻,与霍乱的情况十分相似,这不是时疫又会是什么呢? “我不与你说其他,咱们只讨论病情。 “首先,霍乱病人,发病多以突然的腹泻开始,然后才是呕吐。一般不会觉得腹痛,腹泻时也无里急后重之感。 “但是今天的病人,却多以呕吐开始,之后腹泻不止,但是如果不进食,就很少再有呕吐的情况发生了。 “其次,我仔细观察过病人的呕吐物和排泄物。 “霍乱病人的呕吐是呈喷射状的,呕吐物多与排泄物相似,一般为米泔水样。而且次数极多,一天下来甚至难计其数。 “但是今天的病人,腹泻次数基本都在十次上下,多为水样便,还混有少量粘液,这也与霍乱的情况完全不同。” 谭煦对霍乱的了解,都仅仅是从医书上得来的,并不清楚这之间的详细分别。 即便听沈天舒说得头头是道,却也还是眉头紧锁,不知该不该全信。 待沈天舒说完,谭煦终于忍不住问:“潼娘子难道接触过霍乱病人么?请问这些区别是从何得来的?” 沈天舒道:“谭大夫有所不知,今年年初我曾在世子爷的安排下去过一次姜府,誊抄回来许多姜神医的医案和手札,这些都是姜神医在世时总结出来的。” 一听是姜神医的医案,谭煦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若是姜神医总结出来的,那绝对不会有错。”但让他想不通的是,“那如果不是时疫,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同时发病?区域还这么集中呢?” “这个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等他回来应该就有结论了,咱们先去回禀沈大人再说。” 沈天舒回到之前进来时的路口,原本聚集在此处闹着要出去的人已经都被劝返回家,街上只有张牙舞爪的拒马和站岗的兵士。 站岗的兵士都对沈天舒冒险主动进入病区的行为十分敬重,也知道沈仲磊对此事十分关心,所以很快就有人帮她去府衙送了口信。 不多时,沈仲磊就带人赶了过来,双方隔着好几排拒马交流。 “潼娘子,如今里面的情况如何?” “沈大人,各位大人,根据我对病人情况的了解以及对这件事情的分析,我觉得这次并非时疫,而很有可能是人祸。” 人祸?什么意思?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情况,现场登时喧哗起来,议论纷纷。 “潼娘子,可否详细说一说情况?” “首先,根据我的走访,病人的病情基本想通,但是与霍乱实有差别,更像是饮食不洁导致的上吐下泻。 “其次,病人虽然都集中在西南角这片区域,但是我通过走访发现,病人的家并不集中,大部分都比较分散,这不太符合时疫爆发该有的情况。 “第三,根据我刚才走访以及谭大夫汇总上来的情况看,这次发病都集中在青壮年的男性身上,相比起来,更加体弱的老弱妇孺却都没事,这也是与时疫的情况不相符之处。 “最后一点是,从早晨到午饭后,就已经有几十个病人了,但是直到现在天都快黑了,也依旧是这几十个人,至今没有再增加的迹象。 “而这些病人回到家后,与家中老幼都曾有接触,但是却无一人被传染,也足以说明,此番并非时疫。 “至于我说是人祸,则是因为,我向几位神志清醒的病人了解情况之后发现,大家今天虽然早晨吃的东西并不相同,却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早晨出去上工时,都曾在乐桥胡同口喝过一碗米酒。” “米酒?”沈仲磊问,“潼娘子是觉得,这米酒有问题?” “我是这样怀疑的。”沈天舒道,“西南角内的道路虽然四通八达,出口也不少,但是通过我的了解,从乐桥胡同出去,不远就是城里最大的牙行,许多做零工的百姓都会聚在牙行旁边的巷子里等活儿。 “今天早晨有人在乐桥胡同口摆了个摊子,路过的人可以免费喝一碗米酒,许多出去上工路过的人,都在摊子上喝过米酒。” “的确可疑。”沈仲磊思忖片刻点头道:“如果是做善事,那应该舍米舍药,没道理来舍米酒。如果是为了招揽生意,则应该将摊子摆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而不是选在穷人聚集的西南角,住在这里的人能有什么钱。” 但是就在此时,沈仲磊身后的蒋弘突然开口道:“沈大人,时疫不是小事,尤其如今王世子尚在城中,切不可听信某些人的一面之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立刻纷纷附和。 他们都没跟潼娘子接触过,对她的医术也都仅仅处于有所耳闻的状态,这么大的事,当然不可能因为她的几句话就直接定性。 沈仲磊闻言也犹豫起来,虽然他信得过潼娘子的医术,但是正如蒋弘所言,此事非同小可…… 就在沈仲磊沉思之时,街的另一头突然亮起火光。 火光越来越近,很快,一行举着火把的人就来到近前。 一个用面巾遮住口鼻的人越众而出,对一众官员视若不见,眼神紧紧锁定在沈天舒身上问:“怎么样,没事吧?” “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第249章 名节还要不要了? 厉子安从头到脚被范昱如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若不是被沈天舒一语叫破,其他人第一眼还真没认出来人是谁。 沈仲磊借着火把的光定睛一看,看清来人眼角的红痣,这才赶紧跪下行礼道:“下官参见王世子。” “参见王世子。”其他人之前就没离近看清过厉子安的模样,此时就更不明就里,见沈仲磊这样,就连忙跟着一起跪下行礼。 “此时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沈仲磊起身的时候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好在身后的小厮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这才没让沈仲磊在厉子安面前失了官仪。 站稳之后,沈仲磊还是忍不住心慌手抖,甚至有些双腿发软。 虽然潼娘子刚说了此番应该不是时疫,他也很认同那些分析,但当看到厉子安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还是恨不得立刻把人丢上车,送得远远的,最好直接送回武昌府去! 这可是瑞亲王府的独苗,皇上亲封的王世子啊! 人若是在永州府出了什么事,他这个官可就真做到头了。 到时候别说考绩和升迁了,能不能保住脑袋都不一定。 这位爷到底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就算为了表现自己爱民如子,也没必要这样以身犯险啊! 虽然不像沈仲磊那样一直在心里顿足捶胸,但沈天舒也着实意外。 她万万没想到厉子安居然会来,难道他都不考虑这其中的风险么? 虽然她已经基本确定,这次并非时疫,但厉子安并不知道。 他自己不当回事,难道下面的人也都不拦着么? 以他的身份,万一在永州府出什么意外,到时候不知道要牵连多少无辜的人! 想到这里,沈天舒忍不住瞪了厉子安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不赞同。 谁知此时周围火把过多,将路口照得灯火通明,她这一眼,被拒马这边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大胆!竟敢对王世子无礼!”蒋弘为博厉子安的好感,立刻抢占先机,跳出来大加指责。 沈仲磊对潼娘子的印象颇好,见她这样不知礼数,心下不免替她担心,有心想要开口帮她打个圆场,却又因为摸不准厉子安的脾气,一时间有些踟蹰。 厉子安却被这一眼瞪得挺舒坦,甚至连心里之前的憋闷都一扫而空,眼角隐隐透出几分笑意。 他这次如此张扬,原本就是想给沈天舒撑腰,让她继母不敢再欺负她, 谁知竟遇到这般突发状况,还来不及做什么,宴席就已经草草收场。 不过既然来了,给潼娘子撑腰也一样,反正都是一个人。 于是他理也不理蒋弘,直接对沈天舒道:“如今里面情况如何?烦请潼娘子详细说说。” 他这语气简直太客气了,尤其是在沈天舒刚刚“瞪”过他之后。 蒋弘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双膝发软差点儿直接跪了。 他刚刚还在得意自己比沈仲磊反应得快,谁成想拍马屁竟拍到蹄子上了? 原本蠢蠢欲动想要附和蒋弘的人立刻都把脖子缩了回去,心下不住猜测,这位潼娘子与王世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出意外应该不是时疫,暂时也没有发现人与人之间互相传染的情况。” 沈天舒话音刚落,之前被她派去调查乐桥胡同的谢延正好回来。 “查出什么来了么?” 谢延上前给厉子安和诸位大人行礼之后道:“属下走访了乐桥胡同附近的几户人家,他们都不认识早晨在这里摆摊送米酒的人。 “但是这几家里面,贪便宜去喝过免费米酒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一例外,全都上吐下泻,没有喝过的则安然无恙。 “由此看来,潼娘子的猜测应该没错,这次几十人同时病倒,并非时疫,而是因为米酒。” 厉子安闻言道:“既然如此,这拒马就可以撤掉了吧,总不能让潼娘子在这种地方过夜。” 沈仲磊的心瞬间被提起来,无论是不是时疫,现在也绝不是撤掉拒马的好时机。 这位潼娘子,跟世子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还没等沈仲磊想好如何说服厉子安改变主意,沈天舒已经摇头道:“世子爷,安全起见,暂时还是不要撤掉拒马,就算不是时疫,几十个病人是实打实存在的。 “现在撤掉拒马,很容易造成西南角的百姓慌张外逃,城中其他区域的百姓也会随之恐慌,不利于事情的解决,还容易让坏人有可乘之机。” 沈仲磊闻言擦了把汗,心道幸好潼娘子是个靠谱的,赶紧附和道:“世子爷,潼娘子此言甚是有理,您看不如就先委屈潼娘子一晚,下官立刻派人给潼娘子整理出一个干净的住处来,不知您意下如何?” 厉子安不是不通世务的纨绔子弟,这些问题他心里当然清楚。 但如果让沈天舒在此过夜,先不说西南角内干不干净、安不安全,光是沈家那边也无法交代。 自己为她着想,她却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 厉子安忍不住瞪了沈天舒一眼。 沈天舒却道:“我之前已经开了药方送出去,看时辰药也差不多该熬好了,等病人服药后,看看病情是否有所好转,就能知道我的判断是否正确了。” 厉子安刚想说,就算不撤掉拒马,也可以让沈天舒先行出来。 但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身后有人高喊:“药熬好了,药来了。” 只见一名官差推着板车过来,车上摆着两口大锅,锅里热气腾腾的正是刚熬好的汤药。 兵士们急忙搬动拒马,挪出一条能供板车通行的小路,将汤药送了进去。 谭煦看到药来了,立刻上前接过板车道:“潼娘子,我把板车推到里面一点,叫有病人的人家过来领药。” “好,有劳谭大夫了,我马上就过去。”沈天舒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厉子安一眼道,“今晚我就先留在这里了,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应对,至于我家里,就只能劳烦世子爷派人去送个口信,帮我说一声吧。我也是为了城中百姓,想必家中肯定能够理解的。” 厉子安没想到沈天舒直接把这个难题丢给了自己。 在室女夜不归宿,还不能戳破身份,说清缘故,这口信让他如何去送? 难不成说人被他留下了?名节还要不要了? 第250章 成不成就看这一针了 许是因为一天下来没有新的病人,许是因为沈天舒和谭煦还一直留在西南角内没有离开,晚上来领药的时候,百姓们没了中午时的恐慌和歇斯底里,家里有病人的人家,拿着碗出来,井然有序地排队领药。 忙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所有的药都发完了,有几个家里离不开人的,也都有邻居前来帮忙领了回去。 谭煦吁了口气,擦了把有些冒汗的额头。 虽然天气还不热,但是他们裹得严严实实的,还带着面巾,对着热腾腾下面还烘着炭火的大锅,这一顿忙下来,还真出了不少汗。 “潼娘子,今天真是多亏您了。”谭煦此时对沈天舒的称呼都有了变化。 他虽然呆,却并不傻。 连王世子都对她十分客气,自己尊敬些总归不会有错。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关键还是得看今晚的情况。” 沈天舒丝毫没有如谭煦般卸下重负的感觉,相反,她心里清楚,困难其实才刚刚开始。 谭煦没有经历过时疫,完全无法理解沈天舒的担忧,十分乐观地说:“潼娘子放心,只要不是时疫,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沈天舒却抬头看着四周黑洞洞的胡同口,轻声道:“愚昧、未知、恐惧……有时候比时疫还要恐怖。 “人人皆知时疫可怖,一旦席卷而来,当真是伏尸过万,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也正因如此,百姓对时疫恐惧之心甚重,一旦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大范围的恐慌,混乱,最后酿成大祸。” 沈天舒前世跟随祖父云游四海,行医救人,曾亲历过时疫,也曾遇到过今日这般,疑似时疫的情况。 有一年夏天,祖孙二人入滇采药,在一个县城落脚的时候,偶遇多名百姓食用毒菇,高烧不退,上吐下泻。 时疫之说四起,陷入恐惧的百姓,不顾官府的阻拦和姜濉的苦口劝说,将中毒之人活生生投入烈火中烧死,许多动手的甚至就是骨肉至亲。 当地人的愚昧放大了他们心底的恐惧,最终酿成上百人被活活烧死的悲剧。 当日的惨状、哀嚎,至今都清晰地刻在她的记忆中。 永州府百姓虽不似滇民那般野性未驯,但如今投毒之人尚未找到,谁也不知道他们人在何处,后续还有什么尚未行动的恶毒计划。 所以此时此刻,沈仲磊绝不能站出来告知百姓,此次并非时疫。 这话一旦从他口中说出,对百姓来说,代表的就是官府、是朝廷。 如果对方趁机立刻在城中其他地方下毒,制造出更多的病人,沈仲磊在城中百姓心目中的权威,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他所代表的官府甚至朝廷的威严也会一并削弱。 一旦有病人死亡,恐慌就会迅速在城中蔓延,谁也无法预测,恐惧崩溃的百姓聚集在一起,会引发怎样的灾难。 沈天舒轻阖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之后,打起精神道:“我去病情严重的几家看一下情况,谭大夫,您对西南角的情况比我熟悉,劳烦多关注一下其他人家,以免有些人突然病情加重。” “好,还是潼娘子想得周到,其他人家交给我便是了,我在这边认识的人挺多,他们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帮忙看着点儿情况,送个消息还是没问题的。 病情较为严重的几个人,沈天舒下午都一一走访过了,都是年纪较大或者身体原本就有些不好的中老年男人,还有一个则是住在乐桥胡同口,早晨嘴馋背着家人喝了一碗米酒的少年甘跃。 甘跃自幼体弱,所以即便是酷暑,家人也不许他贪凉,更不要说如今还不到四月。 但是孩子越来越大,家人总有照看不到的地方。 今天一大早,看到有人在家门口支起摊子,摆上冒着丝丝凉意的米酒,吆喝走过路过的人都能免费喝上一碗,甘跃立刻就动心了。 他趁着他娘洗衣服的空档溜出来,也不是全然任性,还是对自己的身体有所担忧,只要摊主给他盛了半碗米酒。 但是他本就体弱多病,东西吃得凉一些都不行,哪里经得住这半碗米酒,喝下去没多久就开始上吐下泻。 下午沈天舒去看他的时候,人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 沈天舒叫人给他喂了些糖盐水,又连扎几针,总算是勉强先把一口气给吊住了,如今得先去看看他的情况如何。 甘家因为住的位置巧合,正在米酒摊子旁边,所以家里除了年迈的老太太和两个还不懂事的娃娃,其他几个人都喝了米酒,直接病倒一片,留下老太太楼这两个娃娃一起哭。 下午来的时候,甘家连个能照顾病人的都没有,老太太本就腿脚不好,又要照看孩子,又要伺候病人,忙得眼瞅就要累瘫了。 沈天舒看着于心不忍,当时就把高秀儿留下,让她帮忙照看一下。 这会儿她一进院门,正看见高秀儿端着木盆出来倒水,立刻问:“秀儿,甘跃的情况怎么样了?” “娘子,您总算来了,之前您给甘跃施针之后,情况的确有些好转,但是后来临近傍晚的时候就又不太好了,奴婢照你说的一直在给他喂糖盐水,刚刚把药喂下去,但也是吃半口吐半口的,一碗药也就喝下去一半儿。” “我去看看。”沈天舒说着进屋,甘家屋里只点着一支细小的蜡烛,光线十分昏暗,所有东西都只能看清大概轮廓。 甘跃躺在床上,身上什么都没穿,盖着一床破裌被,若不贴近了仔细看,根本都看不出他胸膛的起伏。 沈天舒眉头紧锁,抓住他的手腕先诊了个脉,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甘跃的情况着实不好,他身体底子太虚,不断的腹泻和呕吐又几乎把人都掏空了。 沈天舒凝神思索片刻,最后郑重地取出了金针。 成不成就看这一针了。 “甘跃,你但凡还有点儿求生的意志,就努力醒过来吧,这一针若还救不了你,那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第251章 一进屋就傻眼了 沈天舒让高秀儿从药箱中取出参片,给甘跃含在舌下。 趁着参片起作用的这会儿工夫,谭煦也听说甘跃有些不好,安排好其他事情后赶了过来。 他进屋先去查看了甘跃的情况,只见他全身发绀,四肢冰冷,脉细如丝,若不仔细辨别几乎感受不到。 谭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天没黑的时候我还来看过,那会儿情况还算可以,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 “他身体底子太弱,时间久了肯定扛不住。”沈天舒道,“谭大夫来了正好,我刚给他含了参片,正准备针灸,如果效果不够理想,一会儿说不定还要艾灸,您过来正好帮我搭把手。” “没问题。”谭煦也想知道,人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回天的办法。 舌下的参片渐渐起了作用,甘跃的脉搏稍微比之前有力了一些。 沈天舒趁机执针,直刺百会穴。 甘跃属于大吐大泻引起的精气急骤损耗,导致阴阳离决,属于暴脱。 而百会穴为诸阳之会,重灸能补益、提升阳气。 这些谭煦都明白,但是沈天舒的施针手法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与他学的也完全不同。 只见她一手按在甘跃的脉搏处,一手执长针,刺入百会穴后不住捻动。 “谭大夫,麻烦你取针直刺内关穴,入针半寸至一寸。” 谭煦急忙回过神来,按照沈天舒的吩咐去做。 双穴并灸,却也只是让甘跃的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四肢却依旧冰冷,没有回暖。 “秀儿,去找些盐来,然后准备艾绒。” 高秀儿原本是在沈天舒的外祖家做事,有刘老爷子这个前任御医在家,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帮着打下手还是十分熟练的。 她去灶间取来盐罐子,然后按照沈天舒的吩咐,将艾绒捻成蚕豆大小的艾柱。 然后将盐面平摊在甘跃的神阙穴,也就是肚脐及其周围,把捻好的艾柱放在正中,点燃后令其缓缓燃尽,熄灭后刮去艾灰,盐面不动,继续再灸。 隔盐艾灸有回阳、固脱、温中散寒之功效。 一般来说,针灸基本就能解决问题,但是甘跃的情况太过严重,沈天舒只能双管齐下,以求能够见效。 一刻多钟过去,甘跃的肢端终于开始慢慢回暖,身上也渐渐不再出冷汗,只是意识一直还是没有恢复。 沈天舒让谭煦起针,只留百会穴中的金针,然后让高秀儿继续艾灸。 谭煦看着甘跃有所起色,十分激动,见沈天舒这边用不到自己,干脆就接手了高秀儿艾灸的差事。 就这样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甘跃终于面有起色,缓缓睁开眼睛。 高秀儿是第一个发现的,高兴地大喊:“醒了,娘子,人醒了。” “我……”甘跃声音极其虚弱。 “先别乱动,也别说话。”沈天舒抬手轻按住甘跃的额头,缓缓拔|出金针。 谭煦见人醒过来也激动不已,连声道:“小跃,你可总算醒了。” 屋里太昏暗,甘跃根本看不清楚什么,听到声音才试探地问:“谭大夫?” “是我。”谭煦安抚地握住甘跃的手,“你刚才差点儿就不行了,能醒过来真是算你命大,可得好好感谢潼娘子才行啊!” 沈天舒重新给甘跃诊脉,此时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但是已经脱离了危险范围。 她松了口气,吩咐道:“秀儿,你去弄些温水,给甘跃擦擦身子,多盖些被子,别再让人着凉了。” 出门后,谭煦才问:“潼娘子,小跃会不会再有事?” “究竟能不能恢复,还得看今晚的情况,只要能熬过今晚,应该就没什么大事了。” “潼娘子当真是医术高明,您的针灸手法谭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日如果只有我在,这孩子怕是就要凶多吉少了。” “之前的汤药不太适合他的体质,我得找地方重新开个方子叫人送出去,给他重新熬一份药才行。” 谭煦闻言立刻道:“我带您去严家开药方,他家严伟峰在读书,家里有油灯和纸笔。” 若说之前他对沈天舒的佩服,还仅仅是因为她的大义和王世子的态度,那此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地开始以她马首是瞻了。 “看来谭大夫对西南角这边当真很熟悉啊!” “嗐,不瞒您说,其实我也是这里出身,机缘巧合被家里送去药铺做学徒,被师父发现我有行医的天赋,教了我一身本事,让我能够带着家人脱离这里,过上好日子。 “我深知这里的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有空的时候就会过来帮大家看看病,力所能及地帮帮忙。 “不过我这都算不得什么,潼娘子明知有可能是时疫,还毅然决然地主动前来帮忙,这才是真正的大义,着实令人钦佩!” “一时之勇简单,然而像谭大夫这样不求名不求利,平日坚持默默付出的,才是最难得的,若是多一些您这样的人,才真是百姓之福。” “潼娘子谬赞,着实当不起。”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严家走,经过路口的时候,突然见前面一户人家内外灯火通明。 “那是什么地方?”沈天舒奇怪地问。 在西南角呆了这么久,家家屋里都是十分昏暗的,突然看到这么亮堂的地方,简直让人觉得是出现了幻觉。 “那是我家老房子。”谭煦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也充满了疑惑,“老屋许久没人住了,之前世子爷的人说要借用一下,我就答应了,但是这么晚了,怎么还这么亮堂?” 二人疑惑间,只见谢延快步走过来道:“潼娘子,屋子已经收拾妥当,您随时可以过来休息。按照世子爷的吩咐,还给您准备了笔墨纸砚和常用药材和药吊子,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那也好,就不用去打扰严家了。”沈天舒跟着谢延进屋开方。 谭煦尾随其后,一进屋就傻眼了。 这还是自己记忆中那个破旧不堪的老屋么? 堂屋原本早已发黑的墙壁被竹青色的素锦遮盖起来,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 屋子一角摆着不知何时搬进来的千工床,床帐低垂,还有熏香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透出来。 若非确信自己的确身处自家老屋之内,谭煦简直以为自己误入了哪家千金小姐的闺房。 第252章 给我打!重重地打! 谭煦看得直咋舌,这墙上挂的可都是上等的素锦! 是他一年到头才舍得给妻子买一块裁剪衣裳、拿回去还会被妻子嗔怪他花钱大手大脚、眼角眉梢却带着笑意的上等货,如今就这样做了遮挡土墙的材料。 谭煦心道,这老房子的墙,如今比妻子还有排面。 把四面都遮得严严实实,属实得花费不少布料。 他一边胡思乱想,眼神一边在屋里乱瞟。 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止四周墙壁挂了素锦,地上铺了地毯,就连顶棚也已经用白色的粗布糊得平平整整,再也不会出现他小时候那般,外面一刮大风,房顶就扑簌簌往下掉渣子的尴尬情形。 沈天舒却根本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只觉得这屋里灯烛还挺亮堂。 她此时药材已经写好,只是还在仔细斟酌剂量。 甘跃的身体太虚,剂量大了虚不受补,反受其害。 剂量太小又很难起到作用。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格外困难和关键,让沈天舒都失去了往日的果决。 想起之前已经给甘跃舌下含过参片,她还是慎重地减少了人参的剂量。 最后又将药方从头检查了一遍,觉得这回应该稳妥了,她这才交给谢延道:“送出去叫人按方抓药,我来出钱。” “潼娘子只管放心,世子爷在就发过话,这次所有百姓的医治费用,统统由瑞亲王府承担。 “世子爷还特意叫人送来一批药材,以备娘子不时之需。” “世子爷体恤臣民,真是永州府百姓之福。”沈天舒毫无诚意地随口恭维了一句,转身就去看送进来的药材了。 谭煦见状,突然觉得有些心疼王世子。 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和工夫才把一座破土房布置成这样,只可惜在潼娘子眼中,还比不上几箱子药材。 沈天舒看完清单,发现自己需要的药材这里都有,直接拿起戥子,熟练地开始称起药材来。 “潼娘子,配药熬药这种事就交给我来做吧,您还是抽空歇一会儿吧。”谭煦说到这儿,还故意玩笑道:“世子爷特意命人布置好房间给您休息用,我家这老屋,怕是连刚盖好的那天都没这么光鲜亮丽过。” 沈天舒这才注意到屋里的情况,却也并未流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反倒因为厉子安过于高调的行事微微有些皱眉。 虽然一直不喜这种风气,但前世她身为皇上亲封的郡主、姜濉姜神医的接班人,几乎走到哪里都是超高规格的接待,甚至有富商为了请她过府看病,当街豪掷千金。 见识使人淡定。 所以在谭煦看起来,潼娘子对这种规模的接待完全视若寻常,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敬畏。 在谭煦的坚持下,他终于如愿接过了给甘跃熬药的差事。 沈天舒也听劝地留在房间内,准备合衣小憩片刻,为后半夜养精蓄锐。 夜渐渐深了,白天嘈杂混乱的西南角,此时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反观白天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明水园,此时却以玉兰堂为中心,灯火通明,人员往来,忙碌不已。 因为先前厉子安遇刺之事,这次范昱如从武昌府赶来的时候,将他能够调动的暗卫全部带了过来。 为了调查此次米酒投毒之事,王府精锐尽出,很快就将在乐桥路口摆米酒摊之人抓了回来。 “下面所跪何人?”厉子安坐在上首处,虽然只身着里衣,外披一件裌衣,但依旧威严十足。 下面所跪之人抖如筛糠,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闹成如今局面,更没想到居然还闹到王世子跟前来了。 “草、草民马六,见过世、世子爷……”马六平时巧舌如簧的一个人,此时吓得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短短两句话都差点儿好几次咬到自己的舌头。 “老实交代!” 厉子安这四个字说得轻飘飘的,落在马六心头却如有千钧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世子爷,这件事,真的跟小人无关啊!”马六定了定神,拍着大腿开始哭诉,总算找回一些平日里的状态,“小人就是个给人做工的,对其他事情真是一概不知,更不知道那米酒居然有问题啊!” 范昱如冷笑一声道:“你说你一概不知?那你如何知道我们要问米酒之事?而不是其他别的事情? “而且我这里也有证人证词,证明你平时别说是米酒了,当年就连你老丈人送来给你媳妇补身子的月子酒,也大多都是被你喝光的。 “所以以你平时嗜酒如命的性格,早晨在乐桥胡同,你搬酒坛累得满头大汗,面对香甜清凉的一大桶米酒,却一口都没有喝,这难道还不够反常么?” “不是,小的……”马六没想到范昱如竟然调查得这样仔细,连他偷喝了媳妇月子酒的事儿都被翻出来,心里不免有些绝望,看来这次想要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关是不容易了。 “世子爷,小的就都交代了吧!”马六一脸经历过激烈思想斗争的模样,给厉子安重重磕了个头,就开始避重就轻,“小人其实只是接了个活儿,雇主出钱买来米酒,派人给小的送过来,指定好了时辰和地点,让小的过去摆摊,将送来的米酒全都送光,自己不可以喝,这个差事就算做完了。 “不瞒您说,一般情况下,这种有稀奇古怪要求的差事,小的从来不接。 “但这次的雇主出手大方,差事也简单,小的就也没多想,管他神秘不神秘,到底要干什么,只要给钱给的痛快不就行了。所以小的就一口应下了这门差事。” “雇主是谁?” 马六抬手挠了挠头,一脸为难道:“世子爷,小的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么多,对方每次现身都捂得严严实实,小的根本看不出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如何跟对方联系……” “那你总归是要收钱的吧?”厉子安转换思路问道:“定金一开始就给了,那剩下的钱呢?怎么给你?” 马六这么半天一直是对周边问题大谈特谈,每每一触及关键问题,立刻就闭口不谈。 “看来你真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 范昱如问了几句就不耐烦了,直接一声吩咐,两名身材壮硕的护卫应声上前。 “你、你们怎么能打人呢?”马六被原地按倒的时候,还一脸难以置信地质问,“沈大人说过,永州府衙不许动用私刑!” “看来你还是府衙的老熟人啊?”范昱如冷笑一声,“沈大人说过什么我不知道,但今天可以让你知道知道,永州府如今还是归瑞亲王府管的! “给我打!重重地打!” 第253章 这是,东窗事发了? 马六从小就不学好,长大后,慢慢成了永州府有名的混混,竟还天赋异禀地靠混不吝养活了自己。 许多类似于此番这种,当事人自己不想抛头露面的差事,就会花点钱找马六去做。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基本来者不拒。 而他之所以一直咬死不说,也并非是因为什么义气或是道上的规矩,单纯只是因为,这是他如今赖以为生的“差事”,一旦他透露雇主的消息传出去,以后怕是就接不到活儿了。 马六其实家境不错,从小也是父母宠着长大的,虽然后来自己不学好做了混混,也被府衙抓过几次,但还真没怎么遭过罪,更没挨过打。 所以当板子落下来之前,马六还心存侥幸地以为,只要自己咬咬牙,说不定就扛过去了。 可这件事关系到王世子的安全,范昱如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王府的侍卫下手自然毫不留情。 随着第一板子落下,马六顿觉一阵剧痛,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啊——” 板子没有停顿地交替落下,把马六打得鬼哭狼嚎,大喊:“别、别打了,我、我招,我都招……” 可任凭他怎么喊,板子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马六心道,这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万一直接把自己给打死了可怎么办。 他此时也顾不得帮人隐瞒了,扯着嗓子嚷嚷道:“宫立华,是宫大夫让我干的,他只说不让我喝,我、我真不知道他在米酒里加了脏东西……” “行了!”范昱如这才喊停。 坐在上头的厉子安开口问:“宫立华是何人?他为何要这样做?” 马六这次可不敢再打马虎眼了,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宫大夫是城里华安堂的大夫,他以前救过知府夫人的命,所以有知府衙门做靠山,前几年在永州府一直混得很好。 “谁也没想到,去年年底,他居然误诊了一个很重要的病人,差点儿害死一位官老爷的母亲,好在后来被潼娘子发现,救了那位老夫人。 “自从那件事之后,宫立华在知府大人面前就吃不开了,小的还听人说,后来有一次他被叫去给沈夫人看病,谁知病都没看上,直接被沈大人撵出来了,还说他是庸医。 “时间一长,这事儿也渐渐传开,华安堂的生意就越来越差,如今已经关门歇业了。” 听他说到这里,厉子安和范昱如已经想起来,这应该就是赵衢为母求医那次的事儿。 马六为了将功赎罪,也不等人问,便继续道:“宫大夫为了这件事,十分记恨潼娘子,后来为了报复她,还特意在潼娘子去养济院为人义诊的时候,鼓动一对夫妻带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前去求医。 “他想让潼娘子当众出丑,身败名裂,当时还让小的雇了几个人藏在人群中,只等潼娘子束手无策之时出言挑事儿。 “谁成想潼娘子当真医术惊人,竟把那孩子也成功救活了,宫大夫这口气也就一直没能顺下去,总还想着要找潼娘子的麻烦……” 厉子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之前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还曾以为沈天舒很会“挑”病人。 可如今听马六这样说,才知道,这背后竟然还有宫立华的手笔,沈天舒也只是不得不出手救人罢了。 “自己学艺不精居然还嫉贤妒能!”厉子安已经被带偏,想的都是尽快把宫立华抓起来,免得他再对沈天舒出手。 但是范昱如的思路却依旧清晰,想了半天依旧理不清这其中的逻辑,皱眉问:“你说宫立华想算计潼娘子,但是去西南角送下过药的米酒,与潼娘子又有什么关系?” 马六忙道:“宫大夫没有跟小人说过他的计划,但是从他透露的信息跟小人的猜测来看,他大概是想把下毒的这口黑锅扣在潼娘子的头上……” “如此心肠歹毒的人,居然还做了大夫,当真是太讽刺了!”厉子安怒道,“来人,速速将宫立华抓回来!” 范昱如觉得整件事依旧好像还缺点儿什么,但是无论缺不缺,将宫立华抓回来都是当务之急。 宫立华此时孤身一人待在已经关门歇业的华安堂内。 他之前已经收拾好行李,将家人全都送出城了。 本以为今日这件事做完,他就可以离开永州府,带着家人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但是他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瑞亲王府的暗卫如今格外紧张敏感,得知西南角的情况后,一刻都没耽误就报了上去。 他也不可能想到,正因为厉子安在城中,导致沈仲磊毫不犹豫,十分果敢地直接封了四面城门,生生将他困在城中,出城无门。 宫家在城里的铺面和住所已经出手,他如今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只能先去客栈投宿,打算等城门重新开启就立刻离开。 但他还没等到开城门的消息,就被不知怎么进来的暗卫结结实实地按住了手脚。 “你们是什么人?抓我做什么?”宫立华正做着自己再次名声鹊起的美梦,突然被人死死按住四肢,吓得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他睁开眼睛,隐约看到屋里几个黑影,迷迷糊糊地求饶道:“几位大侠,我身上没钱,今晚只是临时在这儿借住的……” “少废话,带走!” 宫立华稀里糊涂被人架出客栈,塞上一辆马车,最后被带到厉子安面前。 看到趴在一旁、屁股上血肉模糊的马六,宫立华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东窗事发了? 马六忍着疼,啐了他一口骂道:“你这个心黑肠子烂的狗东西,居然下这种药害人,幸亏老子没喝你那个破米酒,不然……哎呦……疼死老子了……” 侍卫踹了马六一脚,打断了他的废话,呵斥道:“世子爷还在上头坐着,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些!” “世、世子爷?”宫立华刚才还在心下猜测,上面坐着的人究竟是谁,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王世子。 完了! 宫立华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大字,冷汗一身一身地往外冒,双膝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跪倒在地。 第254章 头发入药? 明水园的灯烛彻夜未熄,西南角这边也并不安稳。 沈天舒刚合衣小睡了一会儿,就被谭煦的敲门声吵醒。 “潼娘子,您醒醒,张爷爷的情况不太好,已经开始便血了,您赶紧过去看一看吧!” 谭煦虽然鼓起勇气敲门,但其实心里也忍不住打鼓,也不知道这位潼娘子会不会有起床气。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沈天舒根据前世的经验,知道后半夜说不定要忙,所以根本也没睡熟,此时一骨碌就翻身起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就打开了房门。 谭煦赶紧道:“潼娘子,张爷爷大概从半个时辰前开始便血,我开了个方子用了,但是似乎没有见效,不得不来打扰您了!” 张家跟甘跃家比邻而居,所以早晨的时候,张爷爷也背着家人出去讨了一碗米酒喝。 老爷子今年七十五了,平时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但再硬朗也架不住米酒中下的猛药。 沈天舒很快来到张家,检查过老爷子的情况道:“像张老爷子这样年纪的人,脾胃本就已经羸弱不堪。如今一天内腹泻这么多次,肯定是遭不住的。” 一听这话,张家长子扑通一声跪在沈天舒面前。 “潼娘子,求您救救我爹吧!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张家没齿难忘!” 沈天舒见状,立刻侧过身子,躲开了他的这一跪。 “张大叔,你快别这样,赶紧起来。”谭煦见状赶紧上前去扶,“潼娘子这个时候还主动来给大家看病,就足以说明她的人品,她难道会见死不救么? “但是也得把丑话说在前面,老爷子这个岁数,这个情况,若是当真有个什么万一,也着实不能怪大夫不尽力不是?” “是,是,我知道。”张大叔抹了把眼泪道。 “张大叔,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沈天舒道,“不过想要治老爷子的病,可能还需要家里人提供一样东西。” “不知潼娘子需要什么?” 张大叔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自家穷得叮当响,哪里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啊! “我需要一些身体健康之人的头发。”沈天舒语出惊人道。 “头发?”张大叔闻言一愣,又看看沈天舒戴着面具的样子,有些慌乱地问,“难道潼娘子竟是巫医?” “休得胡言!”谢延一听这话,登时怒喝一声,瞬间手都已经按在腰间的刀把上。 谭煦也被张大叔的口不择言下出一声冷汗,赶紧替他解释道:“这位兄弟,张大叔也是关心则乱,没有别的意思,还望原谅则个。 前朝盛行巫医,但本朝因为皇宫内曾出过巫医利用魇术谋害皇帝之事,所以一时间巫医就成了过街老鼠。 当年抓的抓,杀的杀,全国上下的巫医几乎被一网打尽。 自那之后,巫医就成了大齐的禁忌。 如今近百年过去了,民间一些地方又渐渐开始有巫医活动,替人看病驱邪。 但这都是私下里偷偷进行的,绝不敢摆在台面上说。 张大叔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又是赔罪又是认错,但还是对沈天舒的要求十分不解。 “谭大夫可知道人发入药?”沈天舒问谭煦。 “肘后备急方中有所记载,烧乱发,水调服一钱匕,日三服,治黄疸。”谭煦知道人发入药,但却不明白这与给张老爷子治病有什么关系。 “谭大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沈天舒道 ,“头发、败棕、陈莲蓬,并烧灰,等分。每服三钱,木香汤下,可治诸窍出血。 “如今大半夜的,难寻材料,故问亲属可愿意提供人发。” “愿意愿意!别说是头发了,只要能救我爹,要我的肉都行!” 张大叔这才明白,原来头发居然还是药材,能给老爷子止血,立刻满口答应。 他一把抓起针线笸箩里的剪子,“咔嚓”一声就把自己的头发齐肩剪断,递到沈天舒面前还说:“潼娘子这些够么?若是不够,我去把兄弟们都叫过来。” “应该够了。”沈天舒片刻都没耽搁,带着头发回到谭家老屋,这东西还需要经过炮制才能使用。 “谢延,你弄点碱水把这些头发清洗干净,然后擦干,再叫人给我准备些东西……” 沈天舒一声吩咐,谢延很快就把事情都办好了。 谭煦从未见过炮制人发入药的,这会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天舒的一举一动。 只见沈天舒将洗净弄干的头发放入一口大锅之中,在上面再盖上一口小锅。 两锅接合的缝隙处用盐泥封死,在小锅底部贴一张白纸,下放用武火加热,直到上方白纸呈焦黄色立刻离火。 将锅放到一旁晾凉的时候,沈天舒又在火上架起一口铁锅,取了苍术和白术,准备开始炒炭。 谭煦一拍脑门道:“潼娘子这是要制备炭药?” “正是。”沈天舒没想到谭煦居然知道炭药,颇有些意外,“没想到谭大夫这么博闻强识,竟连炭药也知道。” 炭药的使用自古就有使用,但是流传下来的记载很少。 即便有,也多语焉不详,不知其制备方法。 所以即使是大夫,知道炭药的人也不多,会用的就更加凤毛麟角。 沈天舒之所以会用炭药,还是因为祖父姜濉曾经根据几本古籍中拼凑的内容,加上反复试验,最终成功地做出了炭药。 后来姜濉还将其细化出炒炭、焖炭、烫炭等多种制备方法,用到了治病救人当中。 谭煦一脸羞愧地说:“潼娘子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我曾有幸拜读过姜神医的一本医案,在其中看到过有关炭药的记载。 “但是姜神医在医案中也着重提醒,炭药的制备火候最为关键,所以我从未敢随意尝试过,没想到潼娘子不但会用人发,竟还会炒炭…… “在潼娘子面前,谭某的医术简直宛如牙牙学语的孩童,不值一提。” “谭大夫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沈天舒很快炒好苍术和白术,将其放在一旁备用。 而此时,刚才的锅已经凉透,沈天舒上前剥开盐泥,掀开了上面的小锅。 谭煦跟谢延全都好奇地看向锅内。 原本放进去的头发,此时早已看不出之前的模样,变成乌黑光亮的块状,表面还有许多细孔。 若不是先前亲眼看着头发入锅,谭煦肯定以为锅里这玩意儿是灶坑刚掏出来的煤块呢! 第255章 快来人啊!救命啊! “这样就能入药了么?”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谭煦的脑袋都快伸进锅里去了。 “古籍上曾有记载,用人发做成的炭药名为血余。” 沈天舒说着,轻轻将锅里的血余夹取出来,一掰两半,将侧面展示给谭煦看,然后又轻轻互碰给他听声音。 “火候恰好的血余质轻而脆,易碎,断面呈蜂窝状,互碰有清脆之声。成品以色黑、发亮、质轻者为佳。” “原来如此。”谭煦听得格外认真,还从沈天舒手中接过半块细细观察体会。 沈天舒将手中的血余分为小块,称出这次入药所需的重量。 见谭煦这幅求知若渴的模样,她便又细细讲解道:“张老爷子如今水谷不分,病出中焦,脉象弦数,内蕴有热。 “湿热下利兼外感者病来甚急,该用葛根黄芪黄连汤。但是因为水谷不分,且已有血便,使用血余不仅可以有助于止血,而且炭药能够吸收多余的水分,起到保护胃肠的作用。” 沈天舒给谭煦讲解着药理,手上也没闲着,很快便将其他所需药材一一称出,放入药吊子里开始熬药。 “潼娘子,不如您再进去歇会儿,熬药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 谭煦自觉刚刚从沈天舒这里学到了新东西,见状立刻自告奋勇接过了熬药的活儿。 沈天舒此时哪里还有什么睡意,只盼着今夜能尽快过去。 她摇摇头道:“那劳烦谭大夫熬药,我再去病情严重的几家看看。” 谭煦闻言安慰道:“潼娘子放心吧,我之前都确认过了,保证每个病人都有人守着,若是有什么不对,会有人来叫咱们的。” 沈天舒刚要说什么,只听外面遥遥传来五更的锣声。 “咚——咚,咚,咚,咚!” 夜已经过去大半。 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沈天舒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按照前世的经验,黎明之前这段时间里,危重病人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反正也睡不着,我还是去转一圈吧,不然心里头总是不踏实。”沈天舒说完往外走。 谢延立刻跟了上去,将不知从哪里拿的披风递给沈天舒道:“外面风寒露重,娘子披上披风吧!” “多谢!”沈天舒也没推辞,夜里的风还真有点大。 将披风交给沈天舒之后,谢延再次恢复沉默,提着灯笼略快一步,细心地帮她照着脚下的路。 之前发下去的汤药此时早已见效,沈天舒接连走了几家,都发现病人的病情趋于稳定,稍微年轻一些或是身体底子好的病人,夜里几乎已经没有再腹泻|了。 所有人见到沈天舒都忍不住千恩万谢,甚至还有人喜极而泣,哭得停都停不下来。 之前虽然沈天舒一直在告诉他们不要担心,这次不是时疫,众人心里却难免还是担忧。 如今眼看病人吃过药就有所好转,大家提着的心才算是放下来,彻底相信了沈天舒的话。 “之前别的大夫吓得来都不敢来给我们看病,真是多亏了潼娘子……” “潼娘子,您可真是大好人啊!” “潼娘子的救命之恩,我们全家没齿难忘,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您就只管吩咐!” 沈天舒前世经常听到这样的话,这辈子却还是第一次。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的鼻子隐隐有些发酸。 将几个年纪大的、病情严重的人家都去过一遍之后,沈天舒又特意去看了甘跃。 高秀儿坐在床头旁的板凳上,正托着下巴发呆,见沈天舒来了赶紧起身。 “情况怎么样了?”沈天舒低声询问。 “施针和艾灸之后,他的情况就好多了,喝完药没多久就睡着了,没有再呕吐腹泻,奴婢一直守着,他睡得也挺安稳的,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娘子只管放心便是了。” “那就好。”沈天舒稍稍松了口气。 甘跃情况稳定下来了,如今病情还有些严重的,就只剩隔壁张老爷子了。 她出了甘家大门,转身又去隔壁查看张老爷子的情况。 好在张老爷子身体底子不错,虽然便血却并不严重,估计只是因为之前腹泻次数太多,肠道内有所损伤导致,此时腹泻情况有所好转,所以病情尚不算危急。 只等谭煦那边药熬好了服下去,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好转。 沈天舒心下稍安,准备回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谁知刚走出张家大门,就听到西边传来焦急的喊声:“快来人啊!救命啊!谁帮我去找一下潼娘子和谭大夫!救命啊——” “出什么事了?”沈天舒快步朝呼救的方向走去。 谢延也急忙加快脚步,侧身护在沈天舒身前。 之间一名满手是血的老太太惊慌失措地从胡同里跑出来,一看到沈天舒就要往上扑。 谢延眼疾手快,一把拦住问:“什么事?” 老太太见状,扑通一声跪下就开始拼命磕头。 “潼娘子,我儿媳难产了,求你救救她!” “老人家,你快起来。”沈天舒伸手扶起老太太,“难产是急事儿,耽搁不得,我跟你过去看看!” 老太太额头都磕出血了,站起来也顾不得扑打身上的土,一把抓住沈天舒的手腕,转身就快步往胡同里走。 “潼娘子,我家就在这边。” 谢延急忙提着灯笼,跟上二人的脚步。 借着灯笼的光,沈天舒下意识地朝老太太身上瞟了一眼,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猛地停下脚步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药箱都没拿,空着手去有什么用!老人家,你别着急,我先回去取一下药箱。” 老太太闻言却并没有松手,反倒越发用力地抓紧沈天舒的手腕。 “潼娘子,你行行好,先跟我过去看看,让这位郎君去拿药箱便是。” 沈天舒手腕被她掐得生疼,心里的怀疑瞬间由五分增加到了七分。 她飞快地给谢延使了个眼色,嘴里道:“他不懂医术,哪里知道要带什么药材,谭家老屋离这儿不远,我很快就回来,不会耽误事儿的!” “可是……” 老太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看胡同口已经近在眼前,她干脆突然发力,准备直接把沈天舒拖进胡同里。 第256章 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 沈天舒手腕一阵剧痛,这下任谁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她立刻停住脚步,奋力想要挣脱老太太的钳制。 可这老太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扣住沈天舒的手腕,拼了命地把人往胡同里扯,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什么。 但是她声音太小,这会儿夜风又大,沈天舒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快松手,不然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沈天舒说着从发簪中拔出一根银针。 还不等沈天舒动手,谢延就已经跟了上来。 他一把扣住老太太肩头,指尖直接点在穴位上。 “哎呦——”老太太立刻觉得整条胳膊都开始酸软无力,抓着沈天舒的手也不受自己控制地缓缓松开。 谢延趁机一把将沈天舒拉到自己身后,丝毫没有心软,飞起一脚便将老太太踹倒在地。 “潼娘子,咱们先回谭家老宅,我叫人来处理这边的事情!” 此时沈天舒身边只跟着谢延一人,他寸步不敢离开,一边护着人往回走,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谁知老太太挨了一脚,嘴角都流血了,竟完全不顾周身的疼痛,飞快爬到沈天舒脚下。 “潼娘子,对不住了,我真的是逼不得已……” 老太太说着,不等沈天舒反应,突然使出一招老树盘根,手脚并用,紧紧地缠住沈天舒,一副宁死也不肯松手的架势。 “老人家,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我们……” 沈天舒话没说完,就见黑漆漆的胡同内突然冲出一道黑影。 老太太立刻疯了一样大喊:“宝儿,我的宝儿——你快把宝儿还给我——” 沈天舒闻言心下一惊,抬头朝来人的方向看去。 只见黑衣人在不远处站定,怀里果然正抱着一个用百家被包着的婴儿。 这让沈天舒越发觉得心下不安。 这么大小的婴儿,被一个陌生人抱着,外面还这样吵闹,孩子竟然哭也不哭,动也不动。 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已经…… 她不敢再往下想。 黑衣人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冷笑一声道:“放心,孩子还活着,只是喂他吃了点迷|药,免得坏了我的差事。 “只是没想到,坏事的不是他,竟是这老婆子!” 黑衣人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嫌弃。 老太太像是早就被她吓破了胆,一听到她说话就控制不住地哆嗦。 沈天舒听到黑衣人说话才发现,此人竟然是名女子。 “你既然要找我,那就别牵扯无辜的人。”沈天舒道,“你先把孩子还给老人家,有什么事冲我来。” “你身边一直有人跟着,当我傻么?” 老太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道:“这位女侠,我已经把潼娘子叫过来了,你也该说话算话,把宝儿还给我了……” “想要孩子?”黑衣人声音微微上挑,“好啊!给你!” 她说着拎起孩子,突然发力,将孩子朝沈天舒所在的方向丢出。 “小心!”沈天舒被老太太困住了双腿,却还是下意识地向前探身,伸手想要接住孩子。 谢延却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硬生生把她跟老太太一起向后拖开一尺多远。 “你干什么,孩子……”沈天舒话音未落,只觉脸上一阵湿热,紧接着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沈天舒先是一愣,紧接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一截闪着寒光、带着血色的剑头,此时已经穿透孩子的身体,与她的鼻尖仅有一寸之遥。 还有一滴血珠,要掉不掉地挂在剑尖儿上。 孩子小小身体里喷涌出来的鲜血,喷了她一头一脸。 “不——宝儿——”老太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紧接着双眼一翻,晕厥过去。 黑衣人见自己一击未中,毫不犹豫丢开孩子和长剑,换成匕首再次欺身而上,一副誓要取沈天舒性命的样子。 沈天舒此时却死死盯着孩子满是血污的身体,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潼娘子,小心!” 谢延将沈天舒推到墙角安全之处,自己抽出兵刃,上前与黑衣人战在一处。 两个人一交手,谢延就立刻发现,这人正是之前伤他之人。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谢延下手越发不留情面,招招直击要害。 “上次你们以多欺少,伤了我,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黑衣人心知自己不是谢延的对手,而此时已经有人听到外面的声音出来查看情况。 看来想要今天解决潼娘子,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黑衣人果决地不再恋战,在几次假意袭击沈天舒的虚晃招式之后,终于趁着谢延转身回护之际飞快后退,撤回黑漆漆的胡同里,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谢延此时的任务是保护沈天舒的安全,不能去追。 他在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之后,立刻回到沈天舒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沈天舒已经重新走回孩子身边。 她跪在地上,拔出插在孩子体内的长剑,完全不顾面前幼小的生命早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拼命用手按住伤口,徒劳地想要堵住还在汩汩外流的血。 看着怀里满身是血的孩子,闻着浓重的血腥味,沈天舒恍惚间,似乎又回到姜家被灭门的那一天…… 同样幼小无辜的侄女,是不是也如眼前的婴儿一样,胸口洞穿,浑身是血? 她当时有没有害怕? 有没有哭着要找爹娘? 有没有痛? 沈天舒统统不得而知。 但只要一想起这些,就觉得痛彻心扉。 谢延自幼见多了生死,心里眼里只有任务,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静静地陪在一旁。 “好孩子,别怕,姑姑救你……”沈天舒完全不顾血污,紧紧抱着孩子,将唇贴在孩子耳边,声音极轻地安慰着,“放心,姑姑医术很好,就算你受伤再重,姑姑也一定能把你治好……” 倒在地上的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里面满满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第257章 失态 厉子安接到西南角这边出事的消息,立刻不顾范昱如阻拦,坚持赶了过来。 他到达西南角之后,便看到沈天舒浑身血污,怀里抱着早已死去多时的婴儿,整个人缩在墙角,对所有人的靠近都疯狂抵触。 “沈姑娘……” 厉子安试着想要接近,沈天舒立刻抱着孩子往后退去。 她那双一直清冷淡定的眸子,此时看向他的眼神格外陌生,满是惊慌和警惕。 厉子安不信邪,又尝试了几次,依旧没办法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靠近。 眼看沈天舒的状态越来越紧张,他不敢再继续刺激她,只得转身冲谢延发脾气道:“我让你把人保护好,你就是这么保护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属下无能!”谢延立刻跪下请罪,然后三言两语简单交代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然后道,“沈姑娘似乎是受到了惊吓,之后就一直这样,不让任何人靠近。” 范昱如闻言猜测道:“稚子无辜,的确很容易让人为之悲恸,尤其沈姑娘年轻没经历过这的事情,估计是觉得事情因自己而起,却牵连婴童枉死,受到刺激了才会这样吧?” 这个猜测十分合情合理,一旁的谢延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沈天舒与他这种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暗卫不同,正常人突然直面这样的事情,是很容易受到刺激的。 这样的事谢延见过也听过不少,有些目睹亲人被杀的人,甚至还会因为刺激过度变得疯癫痴傻。 厉子安理智上知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但心里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在沈天舒身上,突然觉得,她现在简直像一只受到惊吓的母兽,护着自己无辜枉死的幼崽,不许任何人靠近。 脑海中冒出的这个念头,让厉子安忍不住皱眉。 沈天舒的身世他早就派人彻底查过,甚至连当年为她接生的稳婆是谁都一清二楚。 她从未有过失去年幼弟妹的经历,至于孩子就更不可能了。 到底为何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 天边悄悄泛起鱼肚白,对所有人来说都十分煎熬的一夜眼看就要过去,黎明已经近在眼前。 不能再继续跟她这样僵持下去了,厉子安果断下令。 “用迷|药!” 谢延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管,对着沈天舒一吹。 一支细如牛毛的针从竹管中飞出,准确扎在沈天舒颈侧。 沈天舒眼睛微微睁大,但很快就像困了似的垂下眼帘。 紧紧搂着婴儿身体的手也终于放松,缓缓滑落身侧。 谢延立刻将孩子抱走。 范昱如正要叫人准备东西把沈天舒抬回去,就见厉子安突然大步上前,不顾沈天舒浑身的血污,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范昱如张了张嘴,最后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从之前厉子安接到消息后反应激烈,不顾反对坚持要过来他便知道,自己开口阻拦也是徒劳。 他拿厉子安没办法,只能冲身后也看呆了的侍卫发脾气道:“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清场开路!” 厉子安的车驾回到明水园,从大门驶入,径直来到玉兰堂门口才停下。 如今明水园内外早已都还上瑞亲王府的人手,玉兰堂更是被侍卫和暗卫保护得滴水不漏。 所以厉子安丝毫没有避讳,直接将沈天舒从马车上抱下来,送到二楼卧房内。 明玉和明卉刚刚被人带过来,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见沈天舒浑身是血地被厉子安抱进屋。 两个人登时都傻眼了。 一时间不知该关心沈天舒的安危,还是该担心她为何被王世子抱在怀里。 “血是别人的,沈姑娘只是受到了惊吓。”厉子安说着,俯身将沈天舒放在床上,“为了让她冷静下来,不得不给她用了迷|药,你们给她收拾一下,等她醒过来,立刻派人去告诉我。” “是!”明玉和明卉满肚子的疑问,却也不敢问厉子安,只能先听吩咐做事,一切等沈天舒醒过来再说。 谢延的吹针虽细,上面浸的迷|药却十分厉害,竟让沈天舒一觉睡到天黑才转醒。 她觉得自己头有些昏沉,努力撑开眼皮,看着陌生的帐顶发愣,脑子里一片空白。 片刻后,房门被人推开,明玉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看到沈天舒看向自己,面上登时一喜道:“姑娘,您总算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沈天舒声音沙哑地问。 “姑娘,这儿是明水园的玉兰堂。”明玉赶紧扶着沈天舒起身,又倒了杯温水给她润嗓子,然后才道,“之前看见世子爷把您……把您带回来的时候,您浑身是血,奴婢们都吓坏了。 “那些个杀千刀的歹人,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阿弥陀佛,好在姑娘没事……” 沈天舒抬手揉着自己胀痛的额角,听着明玉的碎碎念,记忆慢慢回笼,顿时浑身僵硬,冷汗都冒出来了。 “世子爷送我回来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奴婢好生照顾姑娘……”明玉说着一拍脑门道,“对了,世子爷还说,姑娘若是醒了,就立刻叫人去告诉他,世子爷打发人来问过好几次了。” “先别去……”沈天舒一把拉住明玉。 她之前受到刺激太过失态,已经记不起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也不知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现在实在不想面对厉子安。 明玉哪里知道她的担心,还问:“姑娘是不是饿了?世子爷吩咐后厨灶上一直给您准备着吃的,奴婢这就叫人送上来。” “没,我就是不太舒服,想再躺会儿。” “哦,世子爷说了,当时为了让您平静下来,不得不给您用了迷|药,所以您醒了之后肯定得有些不舒服,已经请了大夫在楼下候着,奴婢这就去把人请上来。” 明卉说罢,快步朝屋外走去。 这次沈天舒没有再拦,放弃地重新躺回床上。 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又何必在乎早晚。 第258章 怒火中烧 接连几日,应天府的天气都很好,白日里春|光和煦,早晚也没有了初春的料峭含义,连晚风都变得暖融融的。 仁亲王府内的沁轩临水而建,庭前玉兰开得正盛,隔着池水,还能遥遥看到对岸成片的杏花,可以说是春天景色最好的时候了。 于是这晚,厉子霆便叫人将晚膳摆在了舒沁轩内。 “爷,妾身今个儿亲自采了玉兰花回来,给您做了这一桌的美食,有玉兰花饼,玉兰花粥,还有酥炸玉兰花,您要不要尝尝看。”侍妾阎宜珊凑在厉子霆身边,故意拿腔作调地撒着娇。 “你都说了是你亲手做的,爷岂有不吃之理。”厉子霆嘴上这么说,人却靠在引枕上动也不动,只笑吟吟地看着她,“你想让爷怎么吃呢?” 阎宜珊闻言,故作娇嗔道:“爷,这是在外头,您还要捉弄妾身。” “那就只能可惜你辛苦做的这一桌子美食了。” “您可真是……”阎宜珊说着,夹起一块酥炸玉兰花,轻轻咬住花柄处,然后像被人突然抽掉骨头似的,软绵绵地倒在厉子霆怀里。 她将叼着的玉兰花凑近厉子霆嘴边。 厉子霆这才张嘴,两口吃掉玉兰花,然后直接吻上阎宜珊的唇|瓣。 唇齿相依的空隙,他还不忘低声道:“以后用不着费心做这些东西,万一累着了,那不是招爷心疼么?再说了,什么美味能比得过你?” 阎宜珊是个聪明人,也了解厉子霆的性格。 所以她轻推两下,没有推开,就顺势改成用手在厉子霆胸前轻抚起来…… 就在两个人慢慢忘了周围的一切,开始越来越投入的时候,厉子霆的贴身小厮锦荣突然快步进来道:“爷。” 厉子霆被打断了好事,心情颇有些不悦,皱眉看向锦荣。 只听锦荣道:“爷,王妃院里刚悄悄请了太医。” 厉子霆听了这话,一把推开阎宜珊,起身一边整理刚才被扯开的衣衫一边着急地问:“怎么回事?母亲有哪里不舒服么?怎么都没听人说起?” “小的也不清楚,王妃那边谁都没有惊动,想必也是怕爷知道了担心。” “母亲这样瞒着我,我知道了岂不是更加担心。”厉子霆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外走。 仁亲王府的后宅正殿内收拾得十分素净,无论是帘幔还是被褥床帐,目之所及都是青灰色调。 正殿内也没有寝殿常有的香薰味道,倒是常年萦绕着檀香和安神香的气味。 若被不知道的人看见,估计根本不会相信这居然会是王府,倒更像是哪位居士的住所。 厉子霆一进殿门,就见母亲的贴身丫鬟元冬从东隔间迎了出来。 他劈头便问:“母亲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爷,王妃只是让黄太医来请个平安脉罢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元冬对厉子霆这般消息灵通已经习以为常,镇定地回道。 “若真是这样,母亲何必还要遮遮掩掩地瞒着!”厉子霆不信道,“你休要帮母亲瞒着,否则爷饶不了你!” “爷放心,王妃的身体真的没有什么不舒服。”元冬说罢,又稍微放低了声音道,“王妃只是又跟王爷生气了,心里头堵得慌,不思饮食,是奴婢们不放心,所以才请黄太医过来看看的。” “他又做什么惹母亲生气的事儿了?”厉子霆连生父亲都不愿称呼。 “爷,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奴婢这样的身份,哪里敢妄议主子们的事儿。”牵扯到王爷和王妃夫妻之间的事儿,元冬可不敢胡乱透露。 “我自己去问母亲。”厉子霆说着迈步往东隔间走,正好跟诊完脉出来的黄太医迎面遇上。 “臣见过霆郡王。” “黄太医不必多礼,母亲的身体怎么样?” 黄太医道:“王妃的身体并无大碍,之所以觉得不适,只是因为心思过于细腻敏|感,思虑过重。老臣还是那句话,对王妃来说,最好的灵药莫过于心情舒畅,否则长期这样下去,难免会伤及身体。” “多谢黄太医,我知道了。”厉子霆道,“元冬,出去送送黄太医。” “郡王殿下太客气了,不必送了。” “黄太医请这边走。” 元冬知道厉子霆是想跟王妃单独说话,于是识趣地冲黄太医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头前带路,引着黄太医走出正殿。 厉子霆转身进了内殿,见仁亲王妃云旭彤闭着眼睛靠在床头,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母亲。”厉子霆上前几步,直接偏身坐在了床边,“他又惹您生气了?” 云旭彤听到儿子的声音,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眉心微蹙道:“那是你父亲。”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厉子霆直接忽略了云旭彤的那句话,坚持追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云旭彤神色疲惫地说,“还不就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 其实厉子霆也知道亲爹是什么德行,早就猜到应该又是为了女人的事儿。 “王爷在外头怎么玩儿我都不管,往家里抬多少个侍妾我也不管,我只要求王爷不要把出身不清白的女人带回来。身为王妃,我这样的要求过分么?” 云旭彤越说越激动,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厉子霆急忙伸手帮她拍背,劝道:“母亲,这么多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谁还不知道?就连应天府的百姓都知道仁亲王整日眠花卧柳,您何苦还要为了这个生气。” “王爷就算不考虑我和云家的面子,也该考虑皇家的颜面和子孙后代的脸面……”云旭彤越说越伤心,眼圈儿忍不住地红了,“你可知道,王爷这次要接回王府的,竟是个有夫之妇,人家不但有夫君,还有两个孩子…… “这样的事,我说着都觉得难以启齿,如何能依? “可王爷居然说,那人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要收她入府做侍妾,见我不允便大骂我是妒妇,还说要给我一纸休书,把我休回云家去……” 厉子霆听得简直怒火中烧,小心地替云旭彤拭去眼角的泪花,道:“母亲,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第259章 动手吧,处理得干净点儿! 云旭彤一把抓住厉子霆,着急道:“霆儿,你要做什么,万万不可乱来,不要再为了这些事跟王爷起冲突了。 “他就算有千种万种的不好,终归也是你父亲。 “而且俗话说得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管你多有理,事情传出去,人家也只会说你不孝,有损你的名声。” “母亲,您放心,我不会去跟他起冲突的。您就是太过操心,才会总是身体不适的。 “太医都说了,只要您放宽心,高兴起来,身体自然就好了。以后不要管他那些破事儿,为这个生气不值当的。” “你当我愿意管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对他什么样,早就没有指望了。 “可如今你尚未娶妻,我怎么可能任由王爷把王府内弄得乌烟瘴气,到时候哪个好人家愿意把姑娘嫁进门……” 厉子霆闻言,毫不犹豫道:“母亲,若是为了这个,大不了我不娶亲便是了!” 云旭彤朝厉子霆肩头拍了一巴掌,嗔怪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竟说这种小孩子话。” “在母亲面前,我可不就是小孩子么!”厉子霆说着,干脆把头扎进云旭彤怀里,当真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难道我以后成亲了就不是娘的儿子了么?” 云旭彤终于被儿子逗得露出笑容,伸手揉着他的头发道:“你啊,就会哄我开心。等以后你成家了,给我多生几个孙子孙女,娘到时候就可以含饴弄孙,再也不管王爷的这些事儿了。” 厉子霆见云旭彤终于有了笑模样,立刻再接再厉,顺着这个话题,聊起自己小时候离家在皇宫住那几年间的趣事。 果然,一说起这些,云旭彤登时被勾起了兴致。 儿子小时候在皇宫长大,她没能陪在身边,一直都觉得十分遗憾,所以特别喜欢听他讲那时候的事儿。 厉子霆当年满了周岁之后,就被太后接入宫中,一直住到五岁才重新回到王府。 其实那么久远的事情,厉子霆当时年纪又那么小,哪里能记得住那么多。 而且他满打满算在宫中也就住了三年多,就算有再多的趣事,这么多年也早就讲无可讲了。 所以这些所谓的童年趣事,不过都是他胡编出来的,为了哄都云旭彤开心罢了。 厉子霆一直陪着云旭彤说话,直到她渐渐睡着。 看着在睡梦中依旧眉心不展的云旭彤,厉子霆伸出手指轻按在她的眉心,轻声道:“母亲,放心吧,我会尽快让你过上舒心的日子的。” 厉子霆帮云旭彤盖好被子,轻轻离开了内殿。 走出正殿大门,厉子霆的表情瞬间为之一变。 面对云旭彤时的温柔一扫而空,厉子霆眉眼凌厉,对一旁的锦荣道:“去查清楚,看他最近又被什么人绊住脚了!” “爷,已经打发人去查了。”锦荣应了一声,紧接着压低声音道,“爷,兰月那边失手了。” “废物!”厉子霆心情原本就已经很不好了,听到这个消息越发气恼,“连个不会武功的年轻小娘子都解决不了,兰月她还想不想干了!” “爷,看兰月传回来的消息上说,谢延一直寸步不离地保护着潼娘子。” “谢延?”厉子霆闻言眯起眼睛,“就是厉子安身边那个身手很好的暗卫?” “是,他最近似有由暗转明的意思,一直贴身保护潼娘子,没有避人。” “看来这位潼娘子,还真是个妙人儿啊!”厉子霆饶有兴趣地笑笑,“既然这样,就先把人都撤回来吧,让裘家找机会去跟那位潼娘子接触一下。 “能让厉子安如此看重的人,必然是有有过人之处的。 “只不过不知道这位潼娘子的过人之处,究竟是在医术上,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上。” 仁亲王行事素来都不是遮遮掩掩的人,他在外面那些风|流韵事,城里的百姓有时候比王府中人知道的还要更早。 所以派出去的人没费吹灰之力,很快就把对方的住处和家中情况查得一清二楚。 这次把仁亲王迷住的女人名叫孙蔷,的确是良家女子出身,十八岁嫁给城中一位做小生意的货郎乔义平,成婚八年,育有一双儿女。 孙蔷长相不错,主要是生完儿子不到一年,身材丰腴,少妇韵味十足。 平时乔义平走街串巷卖货,维持生计,孙蔷则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待在家里看孩子。 一家四口过得虽不太宽裕,却也还算和美。 结果半个月前的一天,乔义平高烧起不来身,偏有两家大主顾订的东西必须当日送去,孙蔷自告奋勇出门替乔义平送货,好巧不巧就被路过的仁亲王看上了。 “来人,备马!” 厉子霆吩咐一声,很快按照地址来到乔家。 锦荣上前敲门,院子里却毫无动静,甚至连之前还隐约透出来的一点烛光也瞬间熄灭。 “呵,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厉子霆冷笑一声,“给我撞门!” 立刻有人抬着圆木段上前,咚咚两下就撞开了乔家的大门。 厉子霆一扯缰绳,直接骑着马进入大门。 王府的侍卫很快将一家四口从屋里带了出来。 乔义平和孙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两个孩子更是吓得哭声震天,任凭孙蔷怎么安抚都没有效果。 厉子霆借着火把的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孙蔷。 肤白肉嫩,上围饱满,果然正是仁亲王平素最好的那一口。 孙蔷根本不知道来人是谁,还以为是仁亲王派上门强抢民妇的人,哭着道:“民女成亲多年,夫妻和睦,还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真的没有王府享受的福气,还望王爷成全!” 乔义平更是连话都不敢说,只拼命跟着孙蔷一起磕头。 “那是自然,你以为什么香的臭的都能进王府么!” 听到孙蔷说不想入王府,厉子霆的心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他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一家四口,控马转身。一出院门,立刻下令道:“动手吧,处理得干净点儿!” 第260章 夜半大火 “铛——铛——” “都醒醒,别睡了!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后半夜,位于应天府北麻巷的一户民居突然起火,冲天的火光引来更夫。 他一边敲锣一边将整条巷子的人都喊了起来。 “哎呀这不是乔家么,好端端的怎么着这么大的火!” “人跑出来没有啊?”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了,赶紧回家拿桶,打水救火吧!” 但是乔家的火势实在太大,即便邻里聚集起来奋力救火,最后乔家的房子还是被大火烧塌,甚至开始逐渐牵连到左右邻居家的房子。 众人一看情况不妙,这才急忙跑去报官。 很快,拿着水龙和各种救火用具的火师队也赶了过来。 虽然如今皇上已经迁都顺天府,但是应天府这边好歹还是陪都,还住着不少没有跟着迁去应天府的皇亲国戚。 所以即便着火的地方只是平民区,官府还是十分重视。 谁知道那些巷子里会不会住着哪个皇亲国戚的外室,若是被吓着了,枕边风一吹,官府可承担不起。 有了专业火师的加入,经过半个多时辰,乔家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 此时房子已经基本烧成灰烬,左右邻居的房子也都被烧毁了大半。 火师穿着厚重的牛皮靴,带着铁棍进入火场,一边寻找还在冒烟的着火点,一边搜寻尸体。 很快就在卧房的位置找到了两大两小四具尸体,基本确定一家四口全都死于了火灾。 “阿弥陀佛,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昨天还看见乔家娘子出来洗衣服,怎么一眨眼人就没了啊!” “哎呀,我之前让乔货郎帮我买东西,订金已经给了,东西还没买回来,他这一死,我的订金岂不是收不回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啊,乔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惦记你的订金,你说出来大家听听,是给了多少银子的订金啊?”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关钱多钱少什么事儿,多少都是我辛苦赚来的,还不许我念叨念叨了!” “乔家这不就等于被灭门了么……” 这话一出,原来还在七嘴八舌议论的邻居们就像是被提醒了什么,瞬间都闭嘴不吭声了。 最近仁亲王纠缠乔家娘子的事儿,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的人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但是因为乔家娘子平日为人和善,老实本分,加上仁亲王这种行为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虽然也有个别人在背后说些难听的话嚼舌根,可大多数人都只觉得乔家太倒霉了,还有人劝他们不如赶紧搬回老家算了。 乔家小两口其实也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但是乔货郎手里还有不少订单没做完,准备收个尾再走。 谁知这么一耽搁,就突然出事了。 尤其是住在乔家对门的孙大娘,听到这话,登时想起自己昨晚起夜,似乎发现乔家院子里很亮堂,巷子里还有人说话,后来好像还听到了马蹄声。 她当时迷迷糊糊也没在意,上完茅厕就又回屋睡觉了。 谁知后半夜乔家就起火了,难不成真是仁亲王强迫不成就把乔家给…… 孙大娘不敢再往下想了,更不敢继续跟邻居们聊这件事儿了,赶紧道:“我得回去给老头子做早饭了,你们也都该干啥干啥去吧,别凑在我家门口了。” 巷子里的邻居们各怀心思,很快就散开各自回家了。 只有乔家左右两户邻居,看着被烧得不成样子的房子欲哭无泪。 仁亲王府内,云旭彤正在房中准备用早膳,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奴婢给王爷请安。”院子里正在扫洒和备膳的丫鬟们也都被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跪下行礼。 云旭彤闻声十分奇怪,仁亲王平时都住在别院,没有大事要事从来不回王府。 而对于连封地都没有的仁亲王来说,一年到头唯一的大事要事,也就只有过年和祭祖了。 所以一年到头,云旭彤见仁亲王的次数基本不会超过五次。 他昨天白天刚回来一次,想要纳妾不成,港放了一通狠话,气哼哼地走了,今天怎么又来了? 仁亲王的脚步声又快又急,很快就大步冲进内殿。 “你这毒妇!”他指着云旭彤的鼻子破口大骂,“今日说破大天去,本王也要休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云旭彤昨晚刚被儿子哄得开心了一点,没想到今天这菜刚起床,又被仁亲王气得恨不能呕出一口血来。 “王爷一大早这又是怎么了,要休了我给你那个已经嫁人生子的‘清白人家的女儿’让位么?” “你还说,你还有脸说!”仁亲王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虽然本王昨天说了几句过激的话,可是你也不该这般心狠手辣,竟然连还在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过! “那可是四条人命啊!亏你还每日装模作样地吃斋念佛,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吧!你这样做就不怕被佛祖怪罪么!” “王爷,您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四条人命,什么襁褓中的孩子?”云旭彤被说得一头雾水,“您大早晨回府就是为了给妾身扣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跟妾身吵架么?” “昨晚孙蔷家被一把大火烧成平地,一家四口都被烧死了,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云旭彤一听这话,真是又气又怒。 “王爷,这么多年,您在外面断过人么?妾身除了拦着您不许把人接回府中,何曾管过一次? “妾身放着那么多娼妓戏子不管,难道还会跟一个有夫之妇过不去么?” “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了,本王昨日刚跟你说了孙蔷之事,夜里她家就出事了。 “定是本王昨日说要休妻,所以你心里气不过,就派人去拿孙蔷出气……” 云旭彤此时却已经听不进仁亲王在说什么了,她忍不住想起昨晚厉子霆的话,心里隐隐升起一个不太好的预感…… 仁亲王说了半天听不到回应,抬头一看,云旭彤居然在走神,登时怒气上涌,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道:“你不要仗着自己是母后为本王选的王妃,就可以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如今母后已经仙逝,本王想要休你那就是……” 接到消息赶回来的厉子霆,一进屋就看见仁他正抓着云旭彤不住地摇晃。 他瞬间怒气上涌,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把揪住仁亲王的衣领。 “你给我松手!” 第261章 且先让你再风流快活几日 “逆子!”仁亲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堂堂亲王,居然被儿子抓了衣领,“你敢跟本王动手?” 云旭彤赶紧对厉子霆道:“快放手,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爹!阿霆,你听话!” 厉子霆受不了母亲的央求,恨恨地松了手。 仁亲王却不依不饶地大喊:“来人啊,把这逆子给我拿下!今日本王要清理门户!” “好啊,把我清理出去,正好给外头那些野种让路么!” “你个混蛋!”仁亲王虽然在外面花天酒地,可从来都没有过什么私生子,“老子但凡要还有个儿子,你以为还会有你什么事儿?” “可不是么!”厉子霆闻言,冷哼一声,“我如今连世子都不是,这王府,可不就没我什么事儿么!” “你……”仁亲王差点儿被儿子气得仰倒,这可真是往他心窝子里捅刀。 其实几年前父子俩的关系还没这么紧张的时候,仁亲王也曾几次上折子向皇上请封世子。 他原以为自己跟皇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己又只有厉子霆这一个儿子,请封世子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谁成想一连递了三年折子,皇上却一直留中不发。 就连厉子安都被封为王世子了,自家这边还是一点动静没有,这就让仁亲王摸不着头脑了,外面也渐渐开始有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后来厉子霆不知听了谁的挑唆,就固执地认为仁亲王在外面早有了私生子,所以才一直不肯请立自己做王世子。 仁亲王本来也不是个体贴细心的父亲,根本没有察觉到儿子情绪的根源,反倒因为他喜怒无常狠狠罚过他几次。 从那之后,父子之间的感情就大不如前了。 仁亲王越来越不着家,厉子霆替母亲不值,父子关系渐渐开始形同水火。 “当年我一连三年上折为你请封,可皇上就是不允,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写的折子,你安排人去送的,谁知道你里面写的到底是请封还是什么别的!”厉子霆如今对仁亲王毫无信任可言,白眼都快翻到头顶去了。 仁亲王闻言冷哼一声道:“不过我现在也看出来了,还是皇上英明,怕是早就看出你这逆子德行不足,以后注定是个不忠不孝之人,所以才不给你这世子之位。” “我是什么德行用不着你指手画脚,反正从小到大你也没管过我,现在你又想上我跟前儿充爹来了,晚了!” “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各自都少说一句吧!” 云旭彤急得眼圈儿都红了,这爷俩脾气性格简直一模一样,一张嘴就往别人最软肋的地方捅刀子。 “相骂无好言,相打无好拳,非要赶在气头上说话,这不是上赶着吵架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真想让你儿子打老子不成?” 云旭彤开口劝架,瞬间又将仁亲王的怒火吸引到她那边去了。 “你若是再敢对我娘动手,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仁亲王身为太后幼子,从小头顶着嫡子的光环,上面还有身为太子的哥哥护着,被宠得无法无天。 素来都只有别人顺着他哄着他的,最是受不得激。 所以一听厉子霆这话,他嗤笑一声,反手就给了云旭彤一巴掌。 厉子霆眼睛瞬间红了,冲上去一拳将仁亲王打倒在地。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了,还不等屋里的下人们反应过来,爷俩已经打得滚作一团。 仁亲王正值壮年,从小也练过拳脚工夫,按理来说,即便对上厉子霆这样的年轻小伙子也并不落下风。 但是他这些年沉迷酒色,身体底子已经大不如从前。 厉子霆这会儿完全是被气红了眼,只知道毫无章法地胡乱挥拳。 两个人各有长短,你一拳我一脚,一时间倒是打了个旗鼓相当。 云旭彤见状急得大喊:“别打了,快来人啊,还不赶紧把人拉开!” 可是下人们看着互相揪着对方、在地上滚作一团的父子俩,一会儿仁亲王在上,一会儿厉子霆在上,想拉架都无从下手。 厉子霆对仁亲王有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终于逮着机会,下手真是半点儿都不留情。 两个人正撕吧呢,忽然听到元冬大喊一声:“王妃!不好了,王妃晕倒了!快来人啊,请太医!” “娘!”厉子霆一听这话,立刻顾不得再跟仁亲王动手,起身就想去查看云旭彤的情况。 仁亲王刚才连挨好几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哪里肯就这样放他走。 趁着厉子霆因云旭彤晕倒分神的机会,照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 仁亲王这一圈打得毫不留情,厉子霆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鼻孔冲出,紧接着就被灌了满口的血腥气。 “血!出血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屋里的混乱终于戛然而止。 下人们一看云旭彤都气晕了,这爷俩也打得见了血,也顾不得再多想,一拥而上将已经停手的父子二人分开。 厉子霆根本顾不上自己哗哗流血的鼻子,随便卷起两块丝帕塞住,就着急地跟进屋查看云旭彤的情况。 “换个软的枕头来!” “赶紧去拿嗅盐!” “太医来了么,没来还不知道去催一催!” 仁亲王却根本不关心云旭彤和厉子霆的情况,自己大马金刀地坐在正殿,抬手轻碰最开始被打了一拳的地方,立刻疼得直嘬牙花子。 他心下估摸着,这么大一块青紫,怕是至少得一个月没法儿出门见人了! 仁亲王越想越是来气,没好气地问:“人都哪儿去了?有没有点儿眼力见,不知道去给本王打盆水洗脸么!” 然而王妃屋里的几个丫鬟都被厉子霆指使得团团转,即便有心想要管他,也是分身乏术。 仁亲王觉自己在这儿待着着实没趣,想着一会儿太医来了岂不更加丢人,干脆拔脚走人了。 厉子霆在旁冷眼看着,见仁亲王走得干脆,对母亲和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儿关心,原本就已经凉透的心,此时越发冻成坚硬的寒冰。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仁亲王的背影消失在影壁之后,心下暗道,就且先让你再风流快活几日! 第262章 自作多情 永州府,明水园。 “世子爷说,为了不让沈家发现姑娘当天不在园中,当天就封了明水园,只许进不许出,而且所有人都必须待在自己房中,不能随意走动。 “原以为昨日确定没事之后就可以放众人回家,没想到姑娘又出了些意外,所以如今大家都还被关在园内。 “不过世子爷还说了,姑娘只管放心,明水园中不缺吃不缺喝,大家也都住得挺好。 “而且她们担心城中有时疫,倒是宁愿待在更为安全的地方,非但没有怨言,还都夸世子爷当机立断,出手果敢……” 太啰嗦了! 沈天舒一边听明玉磨磨唧唧地转述厉子安的话,一边忍不住腹诽。 她甚至在猜测,这些话究竟有几句是厉子安说的,有多少句是明玉自己扩充出来的。 因为她实在无法想象厉子安板着一张脸,这般絮絮叨叨、事无巨细说话的样子。 所以还不等明玉说完,沈天舒的思绪就已经转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头一天晚上她还担心得不行,生怕自己失控的时候说了很么不该说的话,让厉子安识破自己深埋心底的秘密。 还为自己在厉子安面前失态而懊恼不已,不知该如何面对对方。 谁知,最终却是她自作多情了。 明玉去告知厉子安她醒过来的消息之后,对方根本没有过来看她的意思,只说让她好好休息。 沈天舒昨天起来之后便发现,自己睡的是玉兰堂东屋,应该是沈仲磊安排给厉子安休息的房间,屋里似乎还隐隐残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气。 不过睡都已经睡了,沈天舒也没有再矫情地非要更换房间,只是不知道昨晚厉子安是在什么地方歇息的。 “世子爷还说了,让姑娘安心在这儿休息,等您什么时候想回家了,打发人去说一声,他再开园放人……”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就因为她当时着急,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他就这样一下子扣住上百人,吃住都在这园子里? 沈天舒在明玉的碎碎念中,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饭。 她刚想说让明玉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也好让园子里的其他人能够回去,就听明玉道:“姑娘,世子爷还说了,西南角那边的情况好转了许多,怕姑娘挂心,所以今个儿一大早就把谭大夫带进园了,此时正在楼下花厅候着。” “……” 沈天舒还能再说什么? 她心里也惦记着甘跃和张老爷子的病情,急忙起身换好衣裳,戴上面具下楼去见谭煦。 谭煦一看见沈天舒激动不已,立刻站起身子迎接她,还十分关切地问:“潼娘子,我听人说您那日遭到歹徒袭击,差点儿受伤不说,还受了惊吓,现在好点了么?” “多谢谭大夫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谭煦坚持等沈天舒落座之后,自己才在下首处坐下,气愤道,“也不知这些歹徒是何居心,不但在米酒中下毒害了这么多人,居然还要对尽心救治病患的大夫下毒手,连无辜稚子都不放过,简直是禽|兽不如!” 这件事沈天舒实在不想再提,所以立刻转移话题问:“病人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一说到这个,谭煦再次兴奋起来,连声道:“潼娘子,您开的药方当真太管用了,差不多一半左右病情较轻的病人,吃了药之后当天晚上就不再腹泻,第二天早晨就能自己坐起来吃东西了。 “剩下一部分病情严重的,第二天早晨再次喝药之后,也都不再上吐下泻,能吃得下东西了。 “张老爷子和甘跃的情况怎么样了?”其他人的病情沈天舒心里有数,知道不会出什么问题,唯有这两个人,各有各的问题,让她颇为挂心。 “要说张老爷子,那可真是太神奇了。”谭煦越说越是激动,“我按照您留下的药方,昨日早晚又分别熬了药让老爷子服用,当真是立竿见影。 “今天早晨我来之前还刚去看过老爷子,跟我说起话来底气十足的,还非要跟我一起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被我们好说歹说才给劝住了。” “哎,最麻烦的就是甘跃那孩子。”最后说到甘跃,谭煦的情绪终于有了点低落,“您说这孩子,年纪轻轻的,身体怎么能比张老爷子还差呢! “唯一的好消息是腹泻终于止住了。可早晨我去看他的时候,人还是病恹恹的没有精神,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水,连汤药都是勉强喂进去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甘跃的情况,基本还是在沈天舒的预料之中的,“张老爷子的情况虽然看着严重,但其实只是一时凶险,他的身体底子在那儿摆着,只要用药得当就不会有事。 “但是甘跃不同,他身体太弱,平时稍有风吹草动都容易生病,更别说这次病情来势汹汹了。 “以他的身体情况,这次少说也要将养三个月,才能勉强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沈天舒对此也很无奈,虽然都是胎里带出来的病,但甘跃跟罗巧贞的情况还不一样。 罗巧贞年幼,家境又好,父母也上心,从小一直精养着,如今只要把当初胎里不足的补上便是了。 但甘家家境贫寒,能把孩子喂饱就已经很好了,哪里还顾得上吃得好不好。 加上甘跃如今年纪已经太大了,已经错过了调养的最佳年龄。 “他胎里带着弱症,从小又没能得到及时的补益,反倒更加不足。 “拖到如今这个年纪,身体也基本定型了,再想回头去补,除非大罗金仙显灵,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了。 “如果能好生保养,兴许可以勉强活到三十岁……” 谭煦比沈天舒更了解甘跃的情况,深知沈天舒说得都是实话。 “甘跃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刚开始跟着师父学医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暗想,等我以后学有所成,就能帮甘跃把病治好了,谁成想学的越深,越是无能为力。” 屋内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明玉见屋里气氛这样沉重,悄悄出门打算去拿几盘茶点过来。 谁知刚一出门,就跟边走边回头看的觅儿撞了个满怀。 “走路不看前面,后面有银子啊!”明玉训道,“这得亏是我,若是撞到主子或是客人可如何是好,平白叫人觉得咱们家没有规矩。” 觅儿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边看边道:“明玉姐姐,我刚刚好像瞧见一个人了,就在那边窗户外面站着,但是等我我一走过去,却连个影儿都没看着。这园子里该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明玉被她说得后背直冒冷汗,忙道:“呸呸呸,少胡说,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脏东西,肯定是巡逻的侍卫。” 第263章 这就走了? 沈天舒中了迷药睡觉的这段时间里,厉子安的人手也都没闲着。 范昱如言行审问过宫立华之后,根据他的供词,再次整理暗卫汇总上来的各方线索。 将故布迷阵的一一剔除掉之后,果不其然,跟上次厉子安受伤一样,最终的指向又是仁亲王府。 看着手头几条想将矛头拉向和亲王府的线索,范昱如不免觉得有些荒唐。 谁都知道和亲王最是软弱无能,无论当初在宫中,还是后来出宫建府,他在朝中都可以说是毫无存在感。 甚至就连如今在应天府,都有很多百姓只知仁亲王而不知和亲王。 有一说一,仁亲王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这些线索做得还挺像逼真,一副层层遮掩、极力掩盖行迹的样子。 最后被发现,也很容易让人认为,不是对方漏了马脚,而是自己能干,所以才抓住了小辫子。 不过这些做假线索的人太不走脑子,非要把冒头指向和亲王,但凡你换个人…… 范昱如整理好所有的内容,去找厉子安汇报。 但是当他来到厉子安住处的时候,却发现他并没有在房中。 “世子爷去哪里了?” 门口侍卫躬身道:“范公子,世子爷去玉兰堂了。” “谁跟着去的?”范昱如扫了一眼,见厉子安的几个贴身侍卫一个不少,都在周围。 “世子爷没有带侍卫,但是暗卫有跟着。” 范昱如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永州府接二连三地出事,幕后主使又指向仁亲王府,所以即便是在被层层把守的明水园中,他也不放心厉子安一个人行动。 范昱如正准备等会儿再来,就看见厉子安从外面回来。 “世子爷,您回来了。”范昱如问,“潼娘子好些了么?” 厉子安立刻道:“你这话问得奇怪,她怎么样我如何知道!” “世子爷刚才不是去明水园了么?” “我、我只是去拿点东西而已,又没去看她。” “哦,这样……”范昱如此时满脑子都是正事儿,完全没有注意到厉子安眼底闪过的心虚,将自己拿来的东西摊开在桌面上道,“世子爷,这是这几天汇总上来的所有消息……” 见范昱如没有发现自己的失态,厉子安松了口气,集中精神投入到正事上来。 听过范昱如的分析之后,厉子安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问:“你觉得仁亲王府的人手水平如何?” “那自然是很好的!”范昱如毫不犹豫地说,“仁亲王虽然纨绔,但毕竟是先帝的嫡子,虽然为了避嫌没有给封地,但是给仁亲王府了不少可靠的人手和产业,可是王爷当年来湖广之时万万不能比的。” 话说到这里,范昱如就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正如厉子安问的,仁亲王府的人又不是傻子,他们若是想要栽赃嫁祸,难道就真找不到比和亲王更合适的人选了么? 想到这里,范昱如将几条线索摊开,摆在面前重新查看。 这些线索他之前全都细细过了一遍,他记得自己当时一边看一边还在想,这些假线索做得还挺逼真,将指向和亲王府的内容巧妙地隐藏其中,甚至还做了第二层的遮掩,让人乍一看与和亲王府毫无关系,只有熟知情况的人才能看得出来,牵扯到的人和事表面看跟和亲王府都毫不相干,但其实暗中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非范昱如对这里面的情况烂熟于心,做事又格外细致谨慎,怕是都很难发现这些小心思。 可如今被厉子安提醒后,换一个角度再想想看,如果这几条并不是假消息,当真是和亲王府的人手经验不足,没能完美地隐藏行迹呢? 和亲王虽然是先帝长子,但是母族式微,除了美貌并无任何依仗。 所以和亲王府的家底和人手,都跟有先天优势的仁亲王府和自己后天奋斗的瑞亲王府有很大差距。 但是让范昱如想不通的是…… “和亲王府为何要搀和到这件事情里?” 瑞亲王府跟和亲王府并无利益冲突,甚至厉子安与厉子珣在堂兄弟中关系还算不错。 “以如今这些线索,若说就此锁定和亲王府,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厉子安思忖片刻道,“加派人手去盯着和亲王府,只要是狐狸,就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是!”范昱如将此事记下,然后又问,“世子爷,马上就要到清明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府?您这次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再不回去,太妃和王妃都要担心了。” 这个问题,范昱如昨天就问过了,但是厉子安一直模棱两可,没有给个准话。 眼瞅着清明一日日临近,再不启程,怕是就赶不回去了。 厉子安道:“传令下去,所有人立刻收拾东西,清点人手,用过午饭立刻启程。 西南角那边的问题既然已经解决,通知沈仲磊,让他可以贴公告出去,告知百姓这次并非时疫,而是有人投毒。 “还有这两日被扣在明水园的各府女眷,待咱们走后就可以让她们各自回家了。” 范昱如没想到厉子安不回答则以,一回答竟然就这么着急。 这些事听他说着简单,但其实具体安排下去也很是繁琐。 因此,范昱如只得立刻下去着手安排。 于是等沈天舒这边用过午饭,正在考虑要不要主动去找厉子安道个谢,顺便敲定一下自己去王府给瑞亲王复诊的行程日期。 结果她刚准备去求见厉子安,就听明玉说人早走了。 “这就走了?”沈天舒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之前怎么半点儿消息都没有?那么多人,怎么一下子就启程了?” “奴婢也不清楚,奴婢也是听园子里扫洒的婆子说的。”明玉猜测道,“也许是世子爷有什么要紧事,所以不得不突然启程吧!” “那咱们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 沈天舒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从迷|药中醒过来之后,她就一直没有见到厉子安,就好像对方一直在刻意回避她一样。 第264章 说话究竟有多少的分量 厉子安一走,原本在明水园中的王府侍卫和暗卫也一并离开,明水园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被扣在这里,不得不住了两晚的各家女眷。 沈天舒在园中找到许氏和沈云蕙时,众人正凑在一起聊这次虚晃一枪的乌龙事件。 “老天保佑,万幸不是时疫,不然真是要吓死人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时疫的时候,人都是成百上千的死,死了都没人埋!” “哎呀,吓死人了,快别说这个了。” “我之前就说,咱们永州是风水宝地,历年就没发过时疫,这次肯定也不会有事儿的,你们还不信呢!” “这下终于能回家了,在这儿呆了两天,太不方便了,要是再不让回家,我都没衣服换了。” “可不是么,大家本来都是来赴宴的,谁知道竟然还要在这里住,你那边还好了,我这边连床都没有,都是临时搭起来睡的。” 沈天舒听着众人的抱怨,心道,可见之前厉子安让明玉转达的大家都住得十分安心之类的说法,完全就是他自己随口胡编的。 按理来说,在这种时候,许氏身边肯定会围上一大群人,就算不知道说什么,夸夸沈仲磊处理得当,这么快就让大家安心也是好的。 但是今天大家却不免都有些尴尬。 因为官府贴出去的告示中,已经明确写清楚,引发此番疑似时疫祸事的罪魁祸首,正是华安堂的宫立华宫大夫。 永州府谁人不知,华安堂背后的靠山是知府夫人许氏。 先前宫立华自己医术不精,砸了华安堂的招牌之后,大家背后就已经对此多有议论了。 但医术不精跟下毒害人可是完全两个不同性质的事儿。 万幸这次没有人因此丧命,不然罪过可就更大了。 许氏此时心里别提多憋屈了,她之所以给宫立华撑腰,是因为宫立华曾经给她治过病,她是因为相信对方的医术,觉得他一把年纪却怀才不遇,这才出手相助。 她若早知道此人这般不靠谱,又怎么会帮他! 如今怎么搞得像她故意扶持了一个坏人来毒害百姓一样? 许氏沉着脸,心情十分不悦。 看到沈天舒过来,脸色登时又黑了一层。 沈云蕙站在她身后,一个劲儿地给沈天舒使眼色,示意她小心。 果然,沈天舒刚一走近,还没等开口,许氏就已经忍不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质问。 “前天中午你自己不好好留在房中午休,出去乱跑什么?你知道封园子的时候,云蕙她们找不到你有多担心么? “当时园子里的侍卫都被换成王府的人,想打听一下你在哪里都找不到人问。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又是家中老大,这些道理难道还要我耳提面命、一件一件地教你么? “幸亏这次时疫之说不过是百姓谣传,不然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让我如何跟你爹交代!” 沈天舒没有为自己辩解,老老实实地听完许氏的训斥,语气诚恳地说:“母亲息怒,这件事都是我的错。 “那日下人来报,说是有人跑到玉兰堂,打扰了王世子午休,我原本只是怕外人冲撞了世子爷,想过去看一下情况。 “当时妹妹和郭姑娘、宋姑娘都已经午休,我就没有打扰她们。 “谁知处理完这件事后,王府侍卫便不让我再回潭影轩,而是就近找了个房间让我休息。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城中竟然疑似爆发时疫,担心的不行,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她这样一说,郭欣桐和宋容倩都立刻开口帮她说话。 “那日沈姐姐一直十分照顾我们,还要时不时地处理园子里的事情,一时没想周全也是难免,还望沈夫人消消气,不要怪沈姐姐了。” “其实都怪我们玩心重,听说那边有湖心亭,就想着要过去玩,若不是我们把沈姐姐拉走了,让她一直跟在沈夫人身边,你们就不会这样互相担心了。都是我们不好,还望沈夫人息怒,要怪就怪我们吧!” 其他人见状也都开始跟着打圆场,还有人夸沈天舒小小年纪就能帮着许氏做事,招待客人,已经实属难得,让许氏不要对孩子太过严格。 在场之人都知道沈天舒并非许氏亲生,大家七嘴八舌这样一说,倒显得许氏故意为难原配之女。 她还能再说什么? 郁闷也只能自己忍着! 沈天舒向诸位帮自己说话的夫人道谢之后,又道:“我听人说,这次事情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抓到犯人,还多亏了诸位大人不顾危险,身先士卒。当真是永州之幸,百姓之福。” 一句话夸得几位官夫人都笑开了花。 “这还不是都亏了沈大人的英明带领,有沈大人这样的父母官,才真是百姓的福气呢!”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没有诸位大人的配合,父亲一个人就算忙成陀螺,也处理不了这么多的事情。” 沈天舒这话的意思十分清楚,目的就是给几位官夫人吃一颗定心丸,事情结束后的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大家的份儿。 她之所以敢说这番话,一来是因为对沈仲磊为人的了解,他做不出将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的事儿; 二来是因为这件事并不是沈仲磊调查清楚的,只是厉子安和她都不方便搀和进来,所以才将这个功劳记在了知府衙门身上。 沈仲磊凭空得了这么大一件政绩,自然不能只顾自己吃肉,不给手下喝汤。 但是听到沈天舒这番话,几位官夫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这种话在正常情况下,都该是由许氏来说。 偏生许氏一直在为宫立华那件事生气,压根儿没想起来以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 如今这话从沈天舒口中说出,虽然同样是沈家人,但她毕竟是小辈,所以这话在分量上,却总觉得差了那么一点儿。 不过几位官夫人还是笑着道了谢,心下想的却是,还是要等最终看到结果,才知道沈天舒说话究竟有多少的分量。 第265章 我看你是疯了! 沈天舒并不介意众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的目的就是慢慢消解许氏身为知府夫人的权威,并不急在一时。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各府的马车基本都已经到了,于是各自回家。 许氏心情不好,这两日在明水园中也没休息好,到家后也懒得再立规矩,直接让众人各回各屋,好生休息。 沈天舒回到双棠院,杨嬷嬷早已将沐浴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刚回房,明玉就送进来一张拜帖。 “姑娘,仁和大街那边刚派人送来的拜帖。” 沈天舒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她一直等的罗家。 她心里清楚,罗家对潼娘子还处于观察试探的阶段,所以这次登门拜访,来的人绝对不可能是罗家老爷子。 根据她对罗家情况的了解,好一点的话是罗家大老爷罗士晟登门,这样证明罗家对她已经提起了足够的重视。 差一点的话就是二老爷罗士仁前来,那就说明自己做的还只是引起了罗家的兴趣,还远远不够分量。 但是出乎沈天舒意料的是,次日竟是罗家兄弟三人一起登门。 其实沈天舒原本猜测并没有问题,因为罗家原本的计划只是罗士晟一人登门。 但是因为这次时疫之事,潼娘子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的事迹,如今已经传遍了永州府的大街小巷,甚至连罗家都有所耳闻。 所以罗士仁才临时决定跟着大哥一起过来,看看这位已经快被传成华佗再世的女神医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至于老三罗士忠,他根本没有接触罗家的生意,此番前来,纯粹就是为了妻子怀孕一事来给潼娘子道谢送礼的。 罗家三兄弟细看之下,眉眼的确颇为相似,但是每个人的气质却差别很大,乍一看还真不太看得出来是亲兄弟。 老大罗士晟端正沉稳,已经颇有几分大家长的气势,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严肃。 老二罗士仁却一身的市井气,即便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也会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但是一双乍一看蓄着笑意、细看却暗藏精光的眸子,却也昭示着此人不可貌相。 至于老三罗士忠,以前单单看他倒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跟他两位兄长坐在一起,就明显将他衬得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四个人客气寒暄之后分别落座。 罗士晟没有着急开口,反倒是罗士仁率先笑着开口道:“早就听闻潼娘子大名,今日终于得以相见,潼娘子去养济院义诊、不顾自身安危深入时疫病区,桩桩件件事迹都叫罗某钦佩不已。如今见面才总算知道,什么叫英雄出少年!” 沈天舒知道,罗士仁前面的夸奖全都是铺垫,目的其实都在最后一句话上。 这是在说她太过年轻,传出去的都是虚名,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 “高阳郡主十五岁就名扬顺天府,二十岁出头就能入宫为太后看病。 “区区不才,虽不敢自比高阳郡主,但这也说明,年龄代表不了什么,罗二老爷觉得呢?” 罗士仁没想到这位潼娘子倒是挺有自信,闻言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也不说认不认同。 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罗士晟开口接下来道:“我二弟心直口快,说话不走脑子,潼娘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罗士忠坐在最下首处,也笑着随口附和。 沈天舒一下就看出来了,罗家兄弟俩这是跟她玩儿红脸白脸。 至于罗士忠,他在这二人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充其量只是个傻乎乎跟着敲边鼓溜缝儿的。 罗士晟根据刚才沈天舒的态度,及时制止了弟弟的继续试探,道:“潼娘子既然做这一行,想必应该有所了解,我们罗家是湖广最大的药材商。 “如今湖广的地界上,至少有一半的药材交易都是我们罗家的生意,这还仅仅是罗家自己的买卖,不包括我们与别家一起合伙的部分。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自夸,在湖广,我们罗家就是药材的金字招牌,您绝对找不到比我们更好的了。” 沈天舒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罗大老爷这话说的虽是自夸,却也并无夸大,罗家如今的确是湖广最大最好的药材商。” “如今?”罗士晟听出沈天舒这是话里有话,忍不住挑眉看向她。 “每个行业,都会有层出不穷的后起之秀,不是么?”沈天舒微微一笑道,“更何况我的选择,倒也没必要非得局限在湖广之内,您说呢?” “听潼娘子的意思,难道是已经有其他备选了不成?” “南直隶的裘家,不知罗大老爷听说过没有。他们最近一直在想办法跟我联系,想要谈一谈合作的事儿。 “据我了解,裘家是前两年刚刚崭露头角的药材商,如果说罗家是药材商里的龙头老大,那么裘家应该就算是后起之秀了吧? “我想他们身为入行不久的新秀,应该可能不太会介意我的年龄吧!” 罗士晟能够代替罗老爷子掌管罗家的生意,自然不会是个凭年龄取人,来之前丝毫不做准备的人。 事实上他登门之前,还特意找老三详细了解过潼娘子。 但是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 短短几句话一聊下来,罗士晟心里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位潼娘子绝不是一般人,更不像老三口中那般纯善。 至于裘家,作为最近风声正盛的同行,他当然也有所了解。 正如沈天舒所言,裘家是奇兵突起的一个药材商,不知其背后的靠山是谁,但是着实财大气粗。 最开始的一年,几乎是不计成本地砸钱铺路,也陆续抢了罗家不少生意。 只是罗士晟没想到,裘家的消息居然这样灵通,远在南直隶居然也发现了潼娘子的价值所在。 看着罗士晟逐渐严肃起来的态度,沈天舒知道自己这步棋是下对了。 她根本没有找其他药材商合作的打算,但是裘家既然大老远找上门来,不用他们刺激一下罗家,那岂不是太浪费了。 双方你来我往又说了几个来回的废话,罗士晟终于发现,自己虽然年长许多,但在沈天舒面前,耍文字游戏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他终于放弃了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地问:“看来,潼娘子对于如何合作,已经有过自己的考虑了?” “这是自然。”沈天舒说着抬起头,眼神在罗士仁和罗士忠身上扫过,问,“就这么直接说么?” 罗士晟点头道:“对于家族生意,我们兄弟三人之间并无秘密,潼娘子但说无妨。” “我要当年跟姜家一样的合作方式。” 这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罗士晟听了连面瘫脸都维持不住了,嘴角不住地抽动。 罗士仁闻言更是直接跳起来道:“我看你是疯了!” 第266章 结果都是一样——没门儿! 果都是一样——没门儿! 罗士忠则完全不知道三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伸手拉着罗士仁让他坐下,还劝道:“二哥,谈生意关键不就是在一个谈字上么,哪有一上来就严丝合缝的,靠的不就是各自让步最后达成共识么。” “你懂个屁!”罗士仁白了三弟一眼,抢在罗士晟开口之前拒绝道,“潼娘子,这个条件,我们罗家绝对不可能答应!” 沈天舒丝毫没有因为罗世仁言辞激烈的拒绝有什么不满,只是淡淡地说:“罗二老爷稍安勿躁,我早就说了,想谈我这笔生意,还是要让罗家老爷子来。你们根本做不了主,谈了也是白谈,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呢!” 两相对比,越发显得罗士仁性格急躁,沉不住气。 罗士晟万万没想到潼娘子是这么难对付的人,已经后悔带着老二和老三一起来了。 既然已经在对方面前漏了怯,未免说多错多,他决定今天还是及时止损,回家找老爷子商量一下再说其他。 面对罗士晟提出来的告辞,沈天舒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甚至还说:“劳烦罗大老爷给老爷子带句话,如果下次再谈,我希望能直接跟罗家老爷子谈。高山,送客。” 兄弟三人被高山送出门的时候,正好跟从应天府赶过来的裘老板迎面撞上。 “高大哥,我又来了,今天你可不能再说潼娘子不在家了吧?”裘记药材铺的老板年纪不大,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笑着凑上前来跟高山说话,然后才像刚看见罗士晟兄弟三人一般,笑着打招呼道,“哟,罗老板,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裘老板,怎么,南直隶的生意都做完了?怎么跑到永州府来了?” 一想起上次见面,这人就抢了自己一单大生意,罗士晟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裘老板笑着说:“潼娘子名声远扬,这样的人才可不分是在湖广还是在应天府,罗大老爷,您说是吧?” “那就祝裘老板生意兴隆了。”罗士晟跟他客气了一句,转身上了马车。 罗士仁和罗士忠也紧跟上了车。 目送罗家的马车驶离,裘老板扭头继续跟高山软磨硬泡道:“高大哥,你看我都来了这么多次了,你每次都说潼娘子不在,我也一直十分相信你。 “但今日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你从宅子里出来送客,你若还说潼娘子不在,恐怕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他原以为自己这样把话挑明来说,高山说什么也会为自己之前的欺骗面露赧色。 没成想高山却道:“我说娘子不在家,不过是想给裘老板留几分面子。难道非要说我家娘子在家,但就是不想见您么?那多让您下不来台啊!” “这……”裘老板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心里已经忍不住骂娘了,嘴上却还道,“高大哥,你可真会开玩笑。” 若非这是霆郡王交代下来的差事,他怎么可能大老远跑过来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最可气的是,想贴居然都还贴不上,来了不下五次,却连正主的面儿都没见着。 兄弟三人上了马车后,罗士忠终于忍不住问:“大哥,刚才潼娘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跟姜家一样的合作方式?二哥为什么都不试着谈一下就那么绝对地给拒绝了啊?” “你懂……”罗士仁刚想再说你懂个屁,被大哥一个眼神给堵回去了,烦躁地说,“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但是甭管是谁来谈,这件事都是绝对不可能的!” 罗士忠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还以为是有什么商业机密不方便告诉自己,虽然心里头对兄长瞒着自己有些难受,但他这么多年都没参与家族生意,也不方便继续追问。 罗士仁大大咧咧,光顾着生气,根本没有察觉老三的情绪变化。 罗士晟看似性格冷淡,一天到晚都板着个脸,实则却是三兄弟之中心最细的。 他看出罗士忠误会了老二的意思,开口解释道:“不是老二不跟你说,主要是这件事三言两句的确说不清楚。 “只能说,当初咱们家与姜家的合作,并不仅仅局限于表面上的药材买卖,还有更深层次的合作。” 做了那么多年的药材生意,罗家随着时间积攒起来的,除了银子、人脉,还有一笔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无法用银钱来衡量的财富——那就是历年来病人的药方。 这些东西,对于没有需要的人来说,完全就是废纸一堆。 但如果遇到对的人,那就可以发挥出巨大的价值。 这些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老药方,就保存在罗家老宅正房楼上的阁楼内,钥匙只有一把,就拴在罗老爷子的裤腰带上。 当年罗老爷子在自家生意陷入低谷之时,以这一阁楼的药方为资本,跟姜濉签订了契书。 也正是因为当年罗老爷子的果敢,才把罗家的药材生意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甚至在姜家出事之后,罗家依旧凭借着前些年跟姜家合作的良好口碑,继续吃着当年合作带来的红利。 这次罗家想跟潼娘子合作,他觉得自家给予了足够重视的重视。 但他万万没想到,沈天舒坚持要求要跟罗老爷子谈的原因,竟是看上了自家的那些药方。 不过这件事,甭管是谁来谈,结果都是一样的——没门儿! 车都走出去老远了,罗士仁还是愤愤不平道:“这个潼娘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居然自比高阳郡主。高阳郡主是什么人,那可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女神医,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比的么!我看这样的人,咱家可伺候不起,就让她跟裘家合作去吧!” 这话说得罗士忠有些尴尬,毕竟当初潼娘子是他推荐给家里的。 “老二,慎言!”罗士晟呵斥了一句,“潼娘子的医术如何,是有病人实证的,而且这次永州府疑似爆发时疫,她能够不顾安危主动深入疫区,也足以证明她的人品。 “谈生意本就如此,对方漫天要价,咱们就地还钱,买卖不成仁义在,谈不成就在背后说人是什么毛病? “退一万步说,她治好了巧贞的不足之症,还让弟妹怀上身孕,咱们罗家就该感谢人家。” 第267章 罪魁祸首(1更) 魁祸首 高山费了半天口舌,才总算摆脱了裘老板的纠缠,转身回到后宅,将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沈天舒。 “这个裘老板,是不是也太上赶着了?”沈天舒有些想不通,“他已经来好几次了吧?” “可不是么,昨个儿还想塞银子给我呢!”高山见沈天舒感兴趣,便将裘老板这两日是如何纠缠,想方设法就是想见她的事儿说给她听。 沈天舒听着听着,忽然打断问:“你刚才说,那个裘老板是从哪里来的?” “听他自己说是从应天府过来的。”高山回忆了一下道,“当时他说,自己大老远从应天府过来,说什么也得见您一面才行。” 虽然对自己的医术自信,但是沈天舒心里清楚,自己如今的名声基本都还只集中在永州府及其周边。 好端端应天府那边怎么会有人知道自己,甚至还大老远过来寻求合作? 这种事儿怎么想都觉得说不通。 经历过上次西南角的事后,沈天舒心里很难不多增加几分警惕。 “罗家应该不会很快再来,过完清明我就要去武昌府了,你们这些日子闭门谢客,不要再跟他多过纠缠,等我叫人查查裘家的背景再说。” 高山躬身领命,驾车将沈天舒送回沈府。 如今各家都开始忙清明祭祖之事,沈府也不例外。 当天晚上,不年不节,也不是初一十五,沈仲磊却不知为何,突然将家里众人召集到一起吃饭。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 吃完饭,大家漱口净手之后,下人送了茶水上来,沈仲磊这才笑呵呵地开口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日我收到母亲的来信,信上说,她过些天要来永州府小住。” 能看得出来,沈仲磊当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之前在永州府安顿下来之后,就曾动过要把沈老太太接过来的念头。 但是沈老太太不放心身子骨不好的大儿子,沈家家大业大,还有一大摊子事儿要她打理,所以一直没有答应。 如今母亲居然主动要求过来小住,他如何能不高兴。 许氏心里此时早已掀起了惊天巨浪,表面上却还在强作镇定,强撑着笑容道:“之前咱们几次三番地邀请母亲都不肯来,今年怎么突然想起要来永州府了。” “兴许是母亲觉得我这次升迁有望,明年说不定就要离开永州了,所以趁机赶紧过来散散心。”沈仲磊心情不错,没有过多在意许氏的态度。 最近沈元麟在家,充当了夫妻之间的粘合剂,让沈仲磊和许氏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两个人也重新开始正常对话,只是沈仲磊依旧住在前院书房,并没有搬回正房来住。 许氏继续试探着打听沈老太太的行程道:“母亲信中可有说什么时候出发?有没有人来送?到时候咱们是不是该派人去迎一迎?” “这倒没说得那么细,只说这个月中旬左右启程,若是路上没有耽搁,估计月底就能到了吧!” 沈仲磊有几年没见过沈老太太了,此时心情格外激动。 许氏却立刻开始盘算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处理扫尾。 沈云蕙纯粹是有些怕沈老太太,忍不住看向沈天舒,却发现连她也在走神。 不过想来也是,别说是她们两个孙女了,沈家上下上百口人,哪个不怕沈老太太? 就连已经身为知府的沈仲磊,对沈老太太也是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忤逆。 沈老太太的永州之行,早就在沈天舒的计划之中,只是她心里惦记的,是她要找的人至今都没有消息…… “爹,祖母这次过来,应该可以多住些日子吧?” 最好能一直住到她把人找到为止。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沈仲磊笑着说,“我倒是想让她能住多久住多久,最好一直住到我升迁,再让她跟着咱们去新家才好呢!就怕她放心不下大哥的身体和家里那些杂事。” 一直跟沈老太太住在一起? 许氏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整个人就不好了。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能多住些日子当然最好,但是搬家最是劳累,母亲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到时候跟着咱们舟车劳顿,操心费力,万一累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沈仲磊闻言,一下子想到赵衢入京述职,途中母亲突染重疾,差点儿客死异乡的事儿,深觉有理,立刻也跟着点头道:“夫人说得有理,还是该等咱们安顿好了,选个天气好的时节再将母亲接过来最好。” “你赶紧叫人把东跨院那边收拾一下,哪里该换该收拾的,也早点准备起来,该做新的就做新的。”沈仲磊吩咐着许氏。 许氏一边答应,一边给儿子使了个眼色。 沈元麟立刻便问:“爹,祖母什么时候到永州啊?我能不能跟先生请假回来看祖母?我都好几年没见过祖母了。” “少说得那么好听,说白了还不就是你自己想要偷懒。”沈仲磊伸手捏住儿子的鼻子道。 沈元麟吐吐舌头道:“那我不请假了,爹你要让祖母多住些日子,等我放假的时候再回来看她。” “这还差不多,你小时候,祖母最疼你了,这次来看到你好学上进,会更高兴的。”沈仲磊赞许地拍拍儿子的脑袋。 “爹,祖母若是真疼我,那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啊!”沈元麟举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极短的一段距离问。 “老太太人都没来,你就要提要求?”沈仲磊闻言挑眉,但还是道,“你说说,我先听听看,是多小的一个要求。” “爹,我想二姐了!”沈元麟整个人朝沈仲磊靠过去,撒娇道,“正好祖母要来永州,爹能不能给祖母写封信,让她把二姐带回来啊?” 沈仲磊的第一反应是这主意不错,刚想满口答应下来,紧接着想起沈云蕙当初为什么会被送回老家,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沈天舒。 沈元麟学习上没见有多机灵,在这种事儿上却眼力见儿快得惊人,都用不着许氏给他暗示,立刻冲沈天舒道:“大姐,你别生二姐的气了,这次她肯定也接受教训了,你就让二姐回来吧。” 他说完用力挤了挤眼睛,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不光我想二姐,娘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也特别想二姐,她有时候晚上还会偷偷地哭。” 一旁的许氏默默垂下了头,一副我很难过但我不说的样子。 被他们娘俩这么一弄,倒显得沈天舒是拆散他们一家母女姐弟的罪魁祸首一样。 第268章 都被沈云瑶给搅黄了(2更) 沈云蕙有些担心地看向沈天舒,比起沈老太太,她如今更害怕沈云蕙。 毕竟沈老太太就算再凶,只要她乖乖地不惹事,就可以安稳地过日子。 但沈云蕙当初却亲口要歹徒杀了她灭口。 沈天舒施施然开口道:“元麟,你刚刚不是还说想念祖母?云瑶如今就在老家陪着祖母,也是在替爹娘和咱们承欢膝下,尽一份孝心,这不是好事儿么? “况且父亲送云瑶回老家,是为了让她能跟着祖母好生学规矩的。如果云瑶规矩学得好,让祖母觉得满意,我相信祖母这次来肯定会把她带回来的,你说是不是?” 沈仲磊闻言顿觉有理,立刻点头道:“你大姐说得有理,正是这话,该怎么做老太太心里清楚得很,你们就跟着瞎操心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如果沈老太太觉得不合适,那么即便他写信回去说了,也是徒劳。 别说他如今还只是个知府,就算他现在位极人臣,他娘也依旧是他娘,是不可能会任他摆布的。 不过这话说出来,就太有损他如今一家之主的尊严了。 沈元麟未能得偿所愿,趁着沈仲磊不注意瞪了沈天舒一眼,然后瘪起嘴不再说话。 许氏原以为有儿子说情,沈仲磊肯定会心软答应,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沈云瑶接回来了。 没想到都已经胜利在望,却又一次被沈天舒出言搅合,心里别提多窝火了。 转眼到了清明,沈仲磊在外为官,几年都没能有时间回老家,每到过节都忍不住倍加思念家乡。 但是今年,因为沈老太太很快就要过来,所以他的兴致难得地高涨,多喝了几杯酒之后,就滔滔不绝跟几个孩子讲起往年在老家过清明的盛况。 跟永州府这边比起来,祁县老家那边过起清明,的确要讲究许多,也热闹许多。 一来老家人多,除了沈仲磊,其余人为了祭祖全都回到老宅,大家凑在一处准备祭品,想不热闹都难。 二来按照习俗,清明时节还要出去踏青,比起大人,更受小孩子和少年男女们的喜欢。 沈云瑶自打到了老家之后,就被沈老太太安置在自己旁边的跨院内,可以说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 不仅如此,身边还有个三句话离不开规矩的月桃,相当于沈老太太的眼线,更是让沈云瑶即便回到自己房间也无法彻底放松下来。 这回听说清明节要出去踏青,着实把她给高兴坏了,心道终于能出去透透气了。 每天在沈老太太跟前学规矩、立规矩,都快把人憋出毛病来了。 所以为了清明踏青,沈云瑶很是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当天早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立刻就将其实也很亭亭玉立的沈云萱和沈云彤给比下去了。 沈云彤的母亲刘氏见她这样,更是直接黑了脸,心里暗骂沈仲磊一家,也不知怎么想的,好端端把一个没定亲的闺女送回老家来。 说是让她跟着老太太学规矩,谁知道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她原本都替女儿相好了人家,是祁县县太爷家的小儿子。 对方一表人才,家世好,身为小儿子又没什么压力,刚好能和和美美地过小日子。 原本对沈云彤来说,算是稍微有些高攀,但其实也没有高出太多,只能说是垫垫脚尖刚好能够到的高度。 刘氏打从几年前就有意无意对外透露女儿的“美德”,一直将沈云彤在外的名声维护得很好,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于是在媒婆的巧舌如簧之下,县太爷家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甚至透露出想在清明之前交换庚帖的消息。 刘氏眼瞅就要跟县太爷家做亲家了,谁知这一切都被沈云瑶回老家给搅黄了。 跟沈云瑶的出身比起来,沈云彤自然就不够看了,县太爷家直接当之前的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干脆利索地拒绝了刘氏。 当刘氏好不容易从媒婆口中打听出来缘由之后,心里头别提有多堵得慌了,恨不得亲自去撕了沈云瑶这个小蹄子! 但她家是沈家旁支,本来就隔着一层,沈云瑶又是沈仲磊的亲生女儿,她就算心里再恨,表面也不能表露出来半分。 沈三夫人却是个直肠子,见状噗嗤一笑道:“哎呦,咱们云瑶今个儿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莫不是想在踏青的时候得遇良人啊!” 清明时节,春|色正浓。 大部分人都在家憋了一冬,此时结伴到郊外踏春赏景,越发兴致盎然。 所以每年都有少年男女借着这个时机暗生欢喜,两情相悦的话,当年说不定就能喜结连理。 原本是个挺美好的事儿,但是被沈三夫人这么一说,倒像是沈云瑶故意打扮得花枝招展要出去勾|引男人似的。 沈云瑶刚才在房间照镜子的时候还满心欢喜,觉得自己今日的装扮既活泼又不失大方,虽然颜色都很淡雅,却又跟外面的春|色相得益彰。 此时被沈三夫人一说,沈云瑶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婶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沈云瑶问,“在永州府的时候,我娘总会叮嘱我,姑娘家出门一定要注重仪表,这不仅是为了让自己好看,更是对别人的尊重。 “我回老家之后,今日还是第一次出门,怕给家里丢脸,所以一大早就起来细心装扮,难道还做错了不成? “还是说老宅的规矩跟我家不一样,那劳烦婶子告诉我,我以后一定改就是了。” 沈三夫人虽然确实有点看不惯沈云瑶,但她刚才那话,的确还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此时被一个晚辈当众这般阴阳怪气了一顿,她脸上登时就有些挂不住了。 “你看你这孩子,婶子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哪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婶子,有些玩笑能开,有些玩笑不能乱开,您身为长辈,今后说话还是尊重些好!” 虽然这件事是沈三夫人开了个不太合适的玩笑在先,但是身为晚辈,沈云瑶这话说的也着实有些重了。 沈三夫人脸上连假笑都已经挂不住了,而且被沈云瑶这么一说,她此时无论再说什么都像是故意为难小辈。 第269章 被春风吹开了心门(3更) 沈云芮忍不住替母亲还嘴道:“难不成这样跟长辈说话,就是二姐姐在永州府学到的规矩么?那还真是跟我们家不一样呢!” “三婶但凡做得是个长辈的样儿,我自然会好好尊重,但是这样自己不尊重,还对晚辈阴阳怪气的长辈,恕我尊重不起来。” 沈云芮到底年幼,嘴皮子也没有沈云瑶利索,互怼了几句就没词儿了,翻来覆去只会揪着沈云瑶不尊重长辈这件事儿来说,被沈云瑶挤兑得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大夫人董氏刚要上前劝解,就听外面有人扬声道:“老太太来了。” 屋里看热闹的众人立刻收敛表情,规规矩矩站回自己该站的地方。 就连沈云芮都被沈三夫人一把拉了回去,偌大个正堂中间就甩下沈云瑶一个人不知自己该往哪儿去。 沈老太太一进屋就道:“离着老远就听见屋里乱糟糟的,一大早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在她面前,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说什么。 “有什么事在家都给我说开了,不要等出去之后再闹起来,我可跟你们丢不起这个人!” 沈老太太说着,眼神就已经先落在了沈三夫人身上。 沈三夫人知道家里事情无论大小,都瞒不过沈老太太的眼睛,刚才堂屋发生的事儿,定然已经有人告诉她了,所以急忙主动承认错误道:“都是媳妇不好,口无遮拦的,随口跟云瑶开了个玩笑,结果小姑娘脸皮儿薄,让我说得挂不住了。” 紧接着,沈云芮也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认错道:“祖母,就算二姐姐对我娘出言不逊,我也不该跟二姐姐拌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母女俩一个避重就轻,一个推卸责任。 但是沈老太太没有开口,而是将目光缓缓投向沈云瑶。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集中到了沈云瑶身上。 沈云瑶心里不服,今天这件事,本来就是沈三夫人有错在先,她充其量只是反击罢了。 她咬紧下唇,沉默地坚持着。 但是最终,这段时日立规矩的辛苦瞬间涌上心头,让她还是屈服在了沈老太太越来越犀利的目光之中。 沈云瑶垂下头,更咽着道:“祖母,我不该顶撞长辈,也不该跟妹妹计较,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老太太这下终于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恢复和善的态度道:“今日出去踏青,也不要只顾着疯玩,各房把孩子都看住了,千万不要受伤。 “今天山上肯定也有不少其他人家前去踏青,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大家要牢记和善待人,遇事自己先退一步,万不能再像刚才一样,一言不合就吵架拌嘴。 “否则岂不平白叫人看了笑话,说咱们沈家没有规矩!” 沈老太太这话说的虽然是踏青,其实也是在借机敲打刚才吵架的三个人。 沈云瑶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不服,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把头垂得更低,强忍着已经开始在眼圈儿里打转的眼泪。 一大家子人出门也是件难事儿,光是女眷们坐的骡车就排开了近十辆。 男人们大多骑马,只有几个年幼的被拘在母亲身边,跟着一道坐车。 在马车里也不肯安分,一个个儿都扒着车窗不肯下来,看着外面骑马的叔伯父兄眼馋不已,心里想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骑上高头大马。 许是因为之前吵架的事儿,所以沈云瑶没有被安排在其他姐妹的车内,而是被沈大夫人董氏带上了自己的骡车。 董氏是个心软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沈老太太一直不放心让她接手管家,怕她管不住这一大家子。 上车后见沈云瑶一直闷闷不乐,就开解她道:“云瑶,伯母跟你说,你三婶儿就是那么个人,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打从嫁进门来就这样,如今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还是老样子,说话不过脑子。 “不过等以后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她那人只是嘴上有点儿损,爱打趣和挖苦人,心却是好的……” “恩,多谢大伯母,我记下了。”沈云瑶头都没抬,随意应了一声。 她心下却道,自己早晚都是要回永州府的,说不定等爹爹升迁,就能跟着一起去顺天府,哪里用得着跟她相处久了。 董氏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这话算是白说了,沈云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她虽然心软,却也不傻,懒得再多费唇舌。 反正也不是自家孩子,人家爹娘俱在,再不济上面还有老太太呢。 她一个做大伯母的,提点几句就已经仁至义尽。 想到这里,董氏便也不再言语,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 沈云瑶也觉得没趣,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心里格外想家。 一大家子人到了山上之后,发现这里已经很是热闹了。 天上五颜六色的纸鸢迎风展示着身姿,地上是小孩子们跑来跑去的活泼身影。 大人们都三五成堆,吃着东西说着话,看着孩子们跑跑跳跳,在春风中露出惬意的神情。 若是喜欢热闹,还可以再往远处走一走。 那边许多人围成一个圈正在斗鸡,战况激烈得很,叫喊声和叹息声交替出现。 还有杂耍艺人撂地表演,趁着人多过来挣几个铜板。 看到这样的情景,沈家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三五一群地各自找地方玩乐去了。 只有沈云瑶对这一切都提不起兴致。 在她眼里,山上都是些打扮土气的乡下人,甚至连玩耍解闷的游戏都比不上永州府文雅。 她干脆躲开人多的地方,自己在树下找了个清净不容易被打扰的地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卷诗集捧在手里,做出一副在春日美景中赏读诗词的模样,其实半个字都没看进眼里,心思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只可惜精心挑选的地方也只让她清净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来人给打破了。 “姑娘也喜欢香山居士的诗么?” 清朗的男声十分容易惹人好感,让被打扰了清净时光的沈云瑶也没能生出什么火气,循声抬头看向来人。 来人是一位俊秀的少年郎,星目朗眉,竹簪束发,将一袭最普通的青衣布衫穿出了与旁人不一样的味道。 沈云瑶突然觉得自己脸颊微烫,彷如突然被春风吹开了心门,胸膛里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想要生根发芽。 第270章 意犹未尽(1更) 沈云瑶左右看看,确定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但还是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在跟我说话么?”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又软又娇,完全不像平日的语气。 少年郎拱手道:“是在下唐突了。只是看姑娘许久没有翻页,一直盯着这首诗看,想必是特别喜欢吧!” 沈云瑶艰难地把自己的目光从少年郎的身上挪到手中的书页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随手一翻,翻开的这也恰好是白居易的忆江南。 少年郎十分自来熟地在沈云瑶身边席地而坐,又问:“听说姑娘是从南方来的,家乡是江南么?” “我是从湖广过来的,并没有去过江南。” 沈云瑶见他跟自己离着不足一尺远的距离,脸颊越发涨红,怕被人看见,却又舍不得躲开。 “是么,不过湖广也算是南方了。”少年郎的语气似乎有些遗憾,不过依旧十分开朗,“我娘是江南人士,嫁给我爹之后才来到太原,我小时候她总给我唱江南民谣,给我讲江南的人,江南的雨,江南的山山水水…… “所以我一直很想去看看母亲口中的江南,现在暂时去不成,从别人的口中多听听也是好的。” “你母亲……”沈云瑶似乎猜到了什么。 “母亲已经过世多年了。”少年郎苦涩一笑,伸手从地上拔了跟草杆叼在嘴里。 “对不起。”沈云瑶第一次因为陌生人的事情而感同身受,这种感受对她来说十分新奇。 “没事,我早就习惯了。”少年郎的伤感转瞬即逝,很快就重新开朗起来,“今后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去江南,看看母亲的故乡。” 沈云瑶看着他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衫,还有已经被磨起毛的鞋尖,知道他的家境肯定不好。 去江南的路费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笔巨款吧? 明明平时见到这样的穷人,她都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 可今天却不知为何,兴许是因为心被春风吹软了,虽然少年只是说了寥寥几句,沈云瑶竟然自己脑补出了许多,甚至悄悄从心底生出一丝怜惜之情。 沈云瑶抬手将鬓边碎发整理到耳后,柔声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是我失礼了,都没有自报家门。”少年郎起身,正式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卫云敬,祁县本地人,今年十七,如今在万良书院读书。” “原来是卫公子。”沈云瑶听得对方与自己名字里都有一个云字,忍不住抿嘴浅笑,“我姓沈,在家排行第二。” “沈二姑娘有礼了。”二人互相介绍过自己之后,卫云敬重新坐下来道,“先生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可惜如今我还在读书,没办法远行,不知沈姑娘可否给卫某讲讲湖广的风土人情?” “那我可要好生想想,该从哪里跟你说才好呢……” 融融春|光之下,一对少年男女,言笑晏晏,着实一副令人赏心悦目的美景。 “三姐姐,四姐姐,你们快看那边。”沈云芮最先发现远处树下的情况,急忙招呼身边人看,不屑地说,“之前我娘不过玩笑一句她就急了,还以为真是她尊重、脸皮儿薄。如今看来,怕不是刚好被我娘说中,恼羞成怒了吧!” 沈云彤看着远处树下谈笑风生的二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沈云萱和沈云芮两个人小声商量着该怎么绕到后面去偷听而不被发现。 沈云彤闻言,忙拦住二人道:“你俩快算了吧!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连长辈都敢顶撞,你们过去若是被她发现,当场闹起来,到时候不管是谁的错,老太太都得一起罚。” 一听沈云彤提起老太太,沈云萱和沈云芮登时就瘪茄子了。 跟老太太的惩罚比起来,看沈云瑶的热闹显然就没那么大的吸引力了。 卫云敬和沈云瑶一直坐在角落处的树下聊天,她们待的位置本就有些隐蔽,加上踏青之时,本就有不少青年男女借机攀谈,所以也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自从回到祁县,这还是沈云瑶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饶是这样,准备回家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却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好在卫云敬十分主动地询问:“今日跟姑娘闲聊,着实增长了不少见识,不知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今后可以继续跟沈二姑娘通信?” 沈云瑶闻言脸瞬间红了,但还是低声道:“你若是写信,就叫人送到沈家大院,交给丫鬟和玉,我就能收到了。” 回家的路上,沈云瑶一反出门时的郁郁寡欢,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上车后还主动跟董氏搭话。 董氏本来也没把之前的事儿放在心上,此时见她这样也高兴道:“看来时不时还是该出来走走,不然总在家里待着,都把人给待得气闷了! “你瞧,今日出来踏青,心情就开阔多了是不是?” 沈云瑶趁机冲董氏道:“伯母,谁说不是呢!我自打从永州府回来,这还是第一次出门。 “伯母能不能帮我跟祖母说一说,偶尔也让我出门逛逛,不然一直待在家里真的挺憋闷的。” 董氏见她此时无论气色还是心情,都比之前在家好了许多,心里也觉得孩子小小年纪,一直被拘在老太太身边学规矩听不容易的,于是点头道:“行吧,我去帮你跟老太太说说,但是成不成的,我可不敢保证啊!” “大伯母,您最好了!不管成不成,我都承您的情。”沈云瑶的好话立刻不要钱地往外送,“我从家里来之前我娘就说,老家这边大伯母最是人好心善,让我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找您,您肯定会帮我的。” 董氏还是头一次见沈云瑶这副面孔,心下暗道,难怪老太太一直对她不甚喜欢。 按理来说,到了沈老太太这个年纪,应该最爱孙辈围在身边撒娇奉承才对。 偏偏沈家老太太与众不同,她一辈子强势,最看不上这种只会耍嘴的花架子。 第271章 一屁股泥不知如何甩脱(2章) 永州府。 确定沈老太太准备启程来永州府的消息之后,沈天舒不免心急起来。 回到双棠院,她立刻把明玉叫过来问:“之前让你哥去找的那个人有消息没有?” 明玉摇头道:“若是有消息的话,大哥肯定早就过来送信儿了,估计是还在找吧!” 她说完见沈天舒神色有些焦急,又道:“要不奴婢今天下午回家一趟,顺便问问大哥进展如何。” “恩,你去问问看,然后顺便把他手里已经掌握的线索全都带回来一份给我看看。” 傍晚,明玉从家里回来,从怀中掏出几张纸交给沈天舒道:“姑娘,奴婢大哥根据姑娘之前说的去查过这个人,但是他似乎很怕被人找打似的,不但隔段时间就换个地方,甚至还迁了户籍。 “您看,这几页纸就是奴婢大哥花钱找人誊抄出来的户册信息,但是根据改后的地址找过去,也早已人去屋空,这回更是连新的户册信息都没有查到。 “奴婢大哥在周围走访了几日,搜集了一些真假不明的消息,但凡有些关于地点的,他都亲自过去查了,但还是一直都没有找到这个人的消息。 “如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换了户籍,若是这样,那想要找人当真就如大海捞针一般了。” 沈天舒接过那几张纸,上面内容十分简单。 这人原名叫赵海钧,户籍地是怀庆府,后来改名叫赵钧,户籍地也改成了南阳府。 从怀庆改成南阳,绕来绕去也没出河南那地界,看来这边应该就是他的舒适圈。 如果不出意外,人应该还在河南。 但是茫茫人海中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辛苦你大哥了。”沈天舒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明玉道,“这件事就办到这儿吧,我再另外找人接手。” 这是沈家的家事,还是一桩丑事,所以沈天舒一直不想麻烦谢延。 因为一旦让谢延插手,厉子安说不定就会知道。 可眼瞅着沈老太太都要来了,人却还一直没有消息,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其中的利弊。 看来明天还是要去一趟信安大街,如今想要尽快找到人,寻常人怕是做不到,只能依靠瑞亲王府的暗卫了。 谁知第二天上午,还不等沈天舒出门,瑞亲王府的马车就已经候在门口了。 沈仲磊一头雾水地在大厅接待了瑞亲王府的陈管事。 陈管事三十出头,生得细眉细眼的,未曾开口三分笑,整个人都和气得不行。 他上来就直接点名来意道:“沈大人,太妃娘娘让小的来接沈大姑娘过去小住。” 沈仲磊一听是这事儿,松了口气道:“之前世子爷曾与下官提起过此事,原打算过完清明便送小女去王府拜见太妃娘娘的,怎么好劳烦王府派车来接她呢!” “沈大人,您是不知道,小的在王府做事也有十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太妃娘娘这么喜欢一位姑娘。”陈管事笑眯眯地说,“而且不光是太妃娘娘,丹阳郡主也时常念叨着想找沈姑娘玩儿呢!” 沈仲磊听了这话也不知是该愁还是该喜,嘴上还要谦虚道:“这都是因为太妃娘娘宽宥,丹阳郡主随和,能得贵人赏识,是小女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劳烦陈管事稍候,我这就叫她收拾东西,尽快出发。” 陈管事连连摆手道:“沈大人不必着急,让沈姑娘慢慢收拾就行,来之前世子爷就嘱咐过了,让我们一切都随着沈姑娘方便,万万不可给沈姑娘和沈府添麻烦。” 王府派人来接的消息传到后宅之后,沈天舒也没法出门了,只好让明卉去信安大街给谢延送个口信。 许氏这边原本就压着气,只不过对她来说,沈老太太要来才是头等大事,所以之前并没有跟沈天舒计较。 可是这会儿听说瑞亲王府专门派人派车来接沈天舒,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凭什么啊!沈天舒到底是给太妃娘娘下了什么迷魂药,那么多人去赴宴,怎么就让她攀上这个高枝儿了?” 这话问的,下面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含巧只能含混地说:“夫人消消气,这人和人之间相处也说不清楚,也未必就是大姑娘有多优秀,有时候靠的就是那么点眼缘儿,看对眼了,兴许就什么都觉得对了……” “唉,当初要是云瑶也能去赴宴,这天大的缘分啊,说不定就落在云瑶头上了。若真是那样的话,老爷也不可能非要把云瑶送回老家去了。 “今天连元麟求情,老爷都没松口。说白了就是我们娘仨加在一起,在老爷心里都没有沈天舒一个人的分量重……” 许氏越说越是来气,甩着手里正在翻看的账本,无故冲含巧发脾气道:“这笔钱一个月前就该收回来了,如今怎么还挂在账上? “你们一个个,如今也是越发不把我当回事了,吩咐你们去做的事都做不好,是不是也都有了自个儿的小心思,嫌我这儿不好,想再去攀个高枝儿啊?” 含巧被突如其来的话吓出一身冷汗,瞬间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许氏看穿了。 沈府之中,比许氏还高的枝儿是谁,这还用说么? 不过含巧很快就冷静下来,如果真的看穿了什么,以许氏的性格,早就直接爆发了,绝不会如此迂回试探。 想到这里,含巧终于稳住道:“回夫人的话,您上次说过之后,奴婢就找人去登门要求还钱了。 “但是王家生意最近不太顺利,着实周转不开,说好三个月内一定还上,他家如今房契地契还有铺子都押在咱们手里,不怕他还不上钱。” “三个月?哪里有空给他三个月!你没听见老爷说么,老太太月底就要来了!”许氏不耐烦道,“就给他十五天,再还不上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许氏继续翻看着账本,越看越是心焦,她懒得再一笔笔亲自过问,直接道:“含巧,你赶紧把名单誊抄出来,安排人一家家去讨,把放出去的银子都尽快给我讨回来!” 家里的账目漏洞百出,不是做几笔假账就能抹平看不见的。 沈仲磊素日不管这些,沈老太太却不是好糊弄的。 她如今一屁股泥不知如何甩脱,必须得赶在沈老太太来之前把家里的账给平了才行。 第272章 轻轻地挠了一下(3更) 次日一早,沈天舒坐上马车,启程前往瑞亲王府。 春暖花开之后,官道也好走了许多,一路十分顺利,比过年时候来少花了两天时间。 这次沈天舒没能用上沈家在武昌府的宅子,直接就被马车送到了瑞亲王府,下车便被带去了后宅。 丰荣太妃和瑞亲王妃都已经在殿内等候,看到沈天舒进屋,都马上面露喜色。 “好孩子,快过来给我看看!”丰荣太妃拉着沈天舒的手,心疼地说,“永州府的事儿我都听子安说了,吓坏了吧?” 太妃原本对沈天舒就很有好感,没想到她给儿子治病居然也有成效,如今越发觉得她哪哪儿都好,恨不得当亲孙女来疼。 瑞亲王妃坐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想让沈天舒赶紧看看瑞亲王的病情是否真的有所好转,但又觉得人家大老远过来刚下车,水都没喝上一口就提这个,似乎有些不太好。 反倒是沈天舒主动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先去看看王爷的情况。” “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呢!”瑞亲王妃高兴不已,前头带路道,“最近王爷手指活动的比以前还明显了,我握着他的手跟他说话,他还会用手指敲我的手心呢!” 也许是因为春天来了,内殿如今跟沈天舒第一次来有了很大的变化。 先是整个房间陈设都从原本的深色调换成了浅色调,让屋里显得更加宽敞明亮。 桌上跟床头还都摆了花瓶,里面错落地插着新鲜的花枝,让屋里多了不少生气。 瑞亲王妃见状笑着说:“最近天气好,我的心情也挺好,就重新布置了一下房间。我总想着,万一哪天王爷突然醒了,看到这样的房间也会高兴吧!” “那是自然。”沈天舒的确能感觉到,瑞亲王妃的心情跟上次见面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尤其当她说起王爷用手指敲击她掌心的时候,高兴得简直像个提起心上人的少女。 瑞亲王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是面色比上次见红润了不少,头发也以前更有光泽了。 沈天舒取出脉枕垫在瑞亲王的腕下,开始给他诊脉。 经过这段时间的服药和按摩,瑞亲王的脉象平稳了许多,跳动也比之前更加有力了。 就在她准备诊完脉准备收回脉枕的时候,瑞亲王的食指突然间弯了一下,碰到她的手指。 瑞亲王妃立刻兴奋地扬声道:“你看,王爷的手指又动了。” “这的确是个好情况,至少证明王爷的手指还能够活动。”沈天舒先点头表示了肯定,但还是不得不给瑞亲王妃泼一泼冷水道,“但是这些很可能只是按摩和针灸疏通了经络后带来的正常反应,并非王爷即将转醒的征兆。” 瑞亲王妃听了这话,虽然难免有些遗憾,却也表示能够理解,乐观地道:“至少也是个好消息不是么!” 她说着上前拉住瑞亲王的手,笑着说:“至少等你醒过来之后,我不用担心你手指都僵硬得不会用筷子了!” 瑞亲王妃的话音刚落,沈天舒就看见,瑞亲王的食指当真屈伸了一下,像是在她掌心内轻轻地挠了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沈天舒也有些拿不准了。 这似乎已经不能仅仅用经络疏通后的正常情况来解释了。 分明像是他对王妃说话的回应。 瑞亲王妃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天舒,语速飞快地补充道:“我跟王爷说话的时候,他经常会这样轻叩我的手心,十次里至少能有四五次。” 沈天舒也是第一次治疗昏迷这么久的病人,不敢把话说满,只道:“王妃娘娘,我只能说目前实在不好确定,可能还需要先看看这次施针之后的情况再说。” 瑞亲王妃似乎也发现自己太过急切,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道:“我明白,是我太着急了。子安也一直跟我说,王爷都昏迷三年多了,大夫也是人,又不是神仙,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 “多谢王妃体谅。”沈天舒闻言松了口气,当大夫有时候不怕病人情况危险,最怕的是病人家属情绪不够稳定。 尤其她经常周旋于高门大户之间,接触的都是久居上位之人。 他们能够掌控的事情太多,面对人人平等的生死,反倒容易成为最看不开的人。 “王妃这样的心情也是人之常情,看着至亲之人遭受病痛之苦,是比自己身处苦痛之中还要更加煎熬的事情。” “是啊,我经常恨不得这些都加诸在我身上,而不是在王爷身上。”瑞亲王妃抬手擦拭着眼角,又看向沈天舒道,“难怪太后说你不但比同龄人更加聪慧,思想也更加成熟,难为你小小年纪,竟也能体会到我这样的心情。” 瑞亲王妃虽然嘴上说着不能着急,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什么时候能给王爷进行第二次针灸?” “娘娘,我要先看过王爷这段时日的病情记录,还要将吕大夫、宋大夫和章姑娘都请过来,详细了解过情况才能决定。” “好,我这就叫人把病情记录给你送过去。”瑞亲王妃道,“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了,你从家里过来,一路上也辛苦了,今天先好好休息吧!” 沈天舒直接被带到王府后宅一处院落,屋里早就收拾得干净利索,婆子丫鬟站了一排,只等她入住了。 明玉和明卉刚安排粗使婆子把箱笼都抬进来,章沐秋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带着几本册子登门求见。 “潼娘子,咱们又见面了。”章沐秋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没能藏好的激动,手心都在冒汗,“这里是王爷每日病情的记录,自打您上次给王爷施针之后,我就每天都有做记录。” 沈天舒接过册子,展开一看,里面纸张上都画着格子,按照日期记录病情。 吃药、按摩、进食、排泄、脉象等等各项需要观察的情况,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种记录方氏沈天舒十分熟悉,因为正是她当年教给章沐秋的。 这样的记录做起来虽然有些繁琐,但能将病人每日的情况事无巨细地记录清楚,方便事后查找翻阅。 看着沈天舒娴熟地翻看病情记录,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需要查看的项目,章沐秋的神情变得越发复杂。 第273章 您就是郡主!(1更) 自打上次被沈天舒留在王府,让她负责照顾昏迷不醒的王爷之后,章沐秋每日除了照顾瑞亲王、记录病情之外,便忍不住一遍遍回忆潼娘子的一举一动。 刚开始,她甚至怀疑自己疯了。 难道是因为对郡主思念太甚,久久难以忘怀,所以听说有人叫潼娘子,就开始觉得对方与姜潼处处都那么相似? 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她也曾怀疑,潼娘子那些与高阳郡主的相似之处,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自己通过回忆幻想出来的。 所以一听说潼娘子来了,章沐秋立刻抱着医案就跑来了。 此时,看着沈天舒熟练地翻看着瑞亲王的病情记录,那种熟悉之感再次袭来。 章沐秋突然有种冲动,想要直接不管不顾,上去掀开潼娘子脸上的面具,看看面具之下,究竟是不是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虽然理智第一万次告诉她,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在章沐秋觉得自己即将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时,沈天舒停下了翻看的手,笑着赞许道:“章大夫的医案记得很是详细,辛苦你了。不知可否劳烦你将吕大夫和宋大夫都请过来,咱们一起研究一下王爷的病情。” 沈天舒的话打断了章沐秋的胡思乱想,她急忙应诺。 不多时,吕亭和宋常林就相携而来。 “潼娘子,您可算来了。”吕亭这次看到沈天舒,态度较上一次有了不小的变化,激动得脚步都快了几分,“您去给王爷复诊了么?最近这两个月,王爷的情况当真是肉眼可见地有所好转,比过去三年时间的进展还要大,您可真是神了!” “我已经去看过王爷了,的确有所好转,但是我觉得,离彻底清醒过来,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的。” “是啊,这可是一场持久战。” 吕亭以前给不少这样的病人治疗过,这也是当初厉子安请他过来的原因。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类病人的病情十分难以捉摸,许多看着严重的病人,但用药施针之后,反倒好转得十分迅速。 但是一些明明看着没什么大碍,总觉得随时可能苏醒的病人,却反倒容易陷入长期昏迷或者是很快恶化。 “我已经给王爷诊过脉了,脉搏倒是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了,刚刚也大概翻看了章大夫记录的医案,但毕竟这段时间我没有在王爷身边,所以还是想听听二位大夫的意见。” “王爷最近最显著的变化就是胃口好了许多,潼娘子来之前,王爷已经很难喂进去太多食物了。这次换了药之后,再佐以按摩,感觉王爷的肠胃功能有所恢复,不但吃的比之前多了,在排泄方面,也是有所好转的。” “刚开始按摩的时候,王爷其实是没有什么反应的,但是最近手指都已经开始动弹了,有一次我还发现王爷的脚指头在动。还有就是如吕大夫所说,腹部按摩配合穴位按摩,让王爷如今在进食和排泄方面都比之前有了很大好转……” 吕亭跟宋常林说得事无巨细,沈天舒也听得格外认真,甚至时不时要记上几笔。 章沐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本子上的字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好的,我明白了。”沈天舒将最后一句话写好,笑着对两个人道,“这段时间可真是辛苦二位了。” “潼娘子太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更何况跟着潼娘子也学了不少东西。” 吕亭和宋常林起身告辞,章沐秋却磨磨蹭蹭地不想离开。 “章大夫还有事么?”沈天舒明知故问道。 她看得出章沐秋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但是一直不敢置信。 其实想也知道,这样的事情,若非她亲身经历,即便是最亲近的人告诉她,她第一时间也只会怀疑对方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所以她只能让章沐秋自己这样反复地怀疑,等到她最终突破自己的心理防线,开始趋向于相信这件事之后,才能跟她摊牌。 前世,除了家里人,章沐秋可以说是跟她关系最近的人了。 章沐秋在她身边跟了几年,即便能够独立行医了,依旧没有离开姜府。 姜家被灭门后,章沐秋完全可以以高阳郡主徒弟的身份出去行医,绝对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她依旧选择留在姜宅,宁可守着那些死物,也足见她对姜潼的忠心。 听到沈天舒这样问,章沐秋又踟蹰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要说你跟我认识的一个已经过世的人很像么? 犹豫半晌,她突然灵机一动,伸出手道:“潼娘子,我最近总觉得有些食欲不振,人也犯懒没什么精神,您能帮我看看,开个方子么?” 沈天舒没想到她居然找了这么个借口,倒也还算她机灵。 章沐秋有个毛病,一到春天就容易春困,人没精神不说,还茶饭不思,每年一到春天都要瘦上几斤。 她之前一直没说,后来被沈天舒发现,给她开过一个方子,让她每年立春开始吃上七日。 难为她想出这样一个试探的法子。 沈天舒拿出自己的脉枕,放在桌上道:“那你坐下我看看。” 一诊脉,果然还是老毛病。 沈天舒摊开纸笔,略一回忆,在纸上刷刷点点写下一剂药方,交给章沐秋道:“这个药方拿回去,每年立春之日起,连服七日,应该会有改善,不过今年立春已过,怕是来不及了。” 章沐秋紧张地双手接过药方,低头一看。 一模一样的字迹,一模一样的方子,甚至连说的话都跟当年分毫不差。 章沐秋的眼泪夺眶而出,很快就打湿了手中的药方。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潼娘子无论身材、声音还是样貌,都跟姜潼并不一样。 但是字迹、医术、甚至连这个当年专门给她开的方子都分毫不差。 章沐秋扑通一声跪在沈天舒面前,双唇颤抖着问:“郡主,郡主,是您么?” 她也不等沈天舒回答,紧接着又语气坚定地说:“您不用否认,我敢肯定,您就是郡主!” 第274章 前所未有的轻松(2更) 沈天舒没有叫她起来,沉默了半晌,幽幽唤了一声:“阿秋!” 章沐秋整个人瞬间崩溃,膝行几步上前,伏在沈天舒腿上失声痛哭。 沈天舒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无声地安慰着她,就像当年刚刚将她救下来那样。 多余的话,章沐秋一句都没有问。 不管是什么缘故,只要知道郡主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章沐秋哭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道:“郡主……” 沈天舒轻拍她道:“这个称呼,趁早改了吧,我如今早已不是郡主了。” 章沐秋一听这话,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抬手抹了一把,道:“是,娘子,您上次回老宅,是不是想找老爷子留下的东西?” “是啊,祖父一直有随手记东西的习惯,虽然我也不知道东西还会不会在,但是不去一趟总是不安心,只可惜最后都没找到……” 章沐秋急忙道:“娘子,老爷子的东西都在我这儿!” “在你这儿?”沈天舒诧异道,“书房的暗格除了祖父和我,应该没有别人知道才对。” “娘子,我早就知道老爷子有记东西的习惯,姜家出事之后,老宅被朝廷接手,好在我以您徒弟的身份得以留了下来。 “我怕那些东西以后被别人得了去,所以头一年几乎一直泡在书房,一寸一寸地翻了所有的地方,把暗格里的东西都悄悄带出去藏起来了。” “那我在书房里找到的拜帖……”沈天舒突然反应过来,“是你放的?” “是。”章沐秋道,“对不起,娘子,其实我早就对您有所怀疑,但是我总觉得是自己太过想念郡主产生的幻觉,更不敢去问,所以就偷着将那几张拜帖放回原位,想看您发现之后会做什么。” “你是说,那几张拜帖原本就放在暗格中?” “是,我也不知道老爷子为何要将几张拜帖这样小心地收起来,但兴许是有什么我不明白的用处吧!” “我按照拜帖去找过郭家,从郭家大老爷手中拿到一本医案,是祖父当年写好却还没来得及送到书坊印刷成册的。” 沈天舒说着从药箱夹层内拿出医案 “郭大老爷根本不懂医术,即便是作为回礼,祖父也不可能送医案给他。 “我想了许久,就只有一种解释,祖父当时也许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危险,所以将医案交给郭大老爷,是为了将其中的什么东西保存下来。 “正因为郭大老爷不懂医术,所以他根本不会翻看医案。但是姜家对郭家有恩,就注定他不会将医案随意丢弃,哪怕看不懂,也会带回家妥善保管。 “但是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这本医案有什么特殊之处。” 章沐秋下意识地接过医案翻了几页,然后才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沈天舒。 “娘子……”她话一出口就立刻压低了声音,“您是在调查当年姜家的灭门案?” “当然!不然老天爷为何单单让我重活一次?”沈天舒也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却格外坚定,“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必须要查出当年血案的真相,才能告慰姜家那么多枉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章沐秋一把抓住沈天舒的手道:“娘子,您就让我重新跟在您身边吧,我帮您一起查!” 沈天舒却摇头道:“现在还不行,我的身份不方便一直将你带在身边,而且还需要你留在王府这边。” 章沐秋一听这话,有些迟疑地问:“娘子,我一直还没搞清楚,您现在的身份究竟是?” “我如今是永州知府家的嫡长女沈天舒,潼娘子是我在外行医的化名。” “沈、沈天舒?” 章沐秋虽然已经知道潼娘子绝不可能是姜潼本人,但是当听到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个跟姜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时,还是有一瞬间的怔楞。 沈天舒见状苦笑道:“很难以置信不是么?别说是你了,就连我自己都很难接受。刚开始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章沐秋赶紧道:“娘子,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还活着!不管您是什么身份,您都是我的郡主,是我的师父,是我的恩人。这一点,无论再过多久都不会变!” “我当初无意中路过,救了太妃娘娘的命,才跟瑞亲王府扯上了关系。 “我是沈天舒的事情,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和世子爷是知道的,其他人却是不知情的。 “如今我来武昌府,都要用太妃娘娘想见我做为借口,但也不能一直住在这里不走,所以暂时还需要你留在王爷身边,继续帮我记录王爷的病情,这件事十分要紧,别人来做我不放心。” “娘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记录王爷的病情,只要能帮得上您,做什么我都愿意!” 两个人说了半天话,时间已经不早了,外面传来明玉的询问:“姑娘,后厨来人问晚膳给您摆在哪里。” “就摆在西隔间内便是。”沈天舒应了一声。 “娘子,那我就先回去了。”章沐秋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儿待太久。 “洗把脸再出去,不然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仗着被王府看重欺负人呢!” 章沐秋起身洗了把脸,重新在沈天舒这里上了些胭脂水粉,遮盖了自己刚才哭过的痕迹。 临走前她还不忘跟沈天舒表忠心道:“娘子,您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吩咐我就是。对了,还有老爷子留下的那些东西,回头我就找机会给您送过来。” 跟章沐秋相认之后,沈天舒的心情难得地轻松了许多,是她苏醒以来从未有过的舒畅。 哪怕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会让她有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感觉。 不过心情再好,该做的事儿也还是要做。 沈天舒只在回忆中沉浸了一会儿工夫,就重新拿起桌上的医案,继续细细看起王爷这些日子的情况。 她不能一直守在瑞亲王身边,随时跟进他的所有情况,就只有用这种笨办法,在再次施针和用药之前,尽量让自己更多地了解病情的发展和变化。 第275章 早点睡(3更) 沈天舒到达瑞亲王府的时候,厉子安正在跟王府的诸位属臣议事。 “根据西边传来的消息,有一伙乌蛮人入侵了矩州,驱逐了矩州领主谢氏,由鬼主带人驻扎,控制了城内和周边一带。 这伙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是矩州离湖广并不算远,距最近的怀化城也不足千里,所以下官以为,还是需要多加留意才行。” “矩州?”厉子安转身看向后面墙上挂着的羊皮地图。 大齐的版图,以湖广为最西。 当年之所以将湖广赐予瑞亲王作为封地,也有让他为大齐把守西大门的意思。 当初瑞亲王刚来湖广的时候,湖广这边很多地方也都属于荒蛮之地。 经过他十几年勤政务实的建设,才摇身一变,成为大齐的粮仓。 湖广之西的矩州,一直由谢氏统治,厉子安虽然没有去过,但是知道,矩州也有城池,也有领主专门的居所,只是百姓多族混杂,缺乏教化。 “谢氏败了?” “是,据消息,乌蛮鬼主带人毁了矩州城垣,占据其中,并将其改名黑羊箐。 “乌蛮人多为彝族,鬼主多利用‘鬼巫’对族人进行统治,多荒蛮未开化,住在深山的寨子之中,过着渔猎生活。 “所以他们突然间占领城池,是很反常的举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先派人核实消息,如果消息属实,立刻上报朝廷。 “怀化府那边也派人送个消息,让边境一带提高警惕,加强巡查,以防有不轨之人。” 厉子安接手湖广的政务之时,封地已经被瑞亲王治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他虽然也遇到了不少困难,却从未有过这样严重的威胁。 跟诸位大臣议事结束之后,厉子安又将范昱如留下,两个人关起门来谈了许久。 等他终于忙完公事,回到府上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道:“派个人去看看母亲睡了么,若是没睡,我便过去请个安,若是歇下了就不要搅扰母亲了,我明早再去便是。” 派去的人很快回来道:“爷,王妃尚未就寝,还在偏殿陪着王爷说话儿呢!” “那正好,我也过去看看父亲。”厉子安换上一身常服,直奔瑞亲王的寝殿。 “母亲,您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都这么晚了还在陪父亲说话呢?” “子安,你这么晚才回来,晚膳用过了么?”瑞亲王妃关切地问,“最近有很多事要忙么?” 厉子安不想让母亲担心,没有提矩州之事,只道:“没什么事儿,我跟昱如一起用的晚膳,多聊了一会儿,这才回来晚了。” 瑞亲王妃一听这话才放下心来,笑着说:“那你还不知道吧,今日沈姑娘到了,给王爷诊了脉,说恢复的情况不错,等她再详细地了解一下情况,就可以第二次施针了。” 厉子安闻言一愣,这么快,已经到了么? 他最近一来是太忙,二来也是有意回避跟沈天舒有关的消息,所以竟然连沈天舒已经抵达王府都不知道。 “先前咱们到处求医问药,没少折腾王爷,可也一直不见起色。 “若不是你请了沈姑娘回来,并且力排众议冒险让她施针,咱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越来越虚弱,到最后……” 瑞亲王妃说到这里,登时有些更咽得说不下去了,她自己赶紧道:“哎呀,不说这些个让人难受的话了。 “我今日与沈姑娘聊了一回儿,也难怪太妃娘娘喜欢她。看她行事做派,哪里像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当真是又稳重又可靠……” “不过你说这位沈姑娘,小小年纪到底哪里学来的本事呢? “沈天舒生母家算是杏林世家,她的生母也通晓医术,听说当年陪嫁中都有好几箱子医书,想必是从小耳濡目染,家学渊源吧。” “那也得有天赋才能熏染得出来。” 母子二人在瑞亲王的床边小声聊着天,一不留神夜就深了。 “时候不早了,母亲早点休息,儿子先行告退。” 厉子安起身告退,走出寝殿,被温柔的夜风一吹,闻着夜风送来的淡淡花香。 他突然来了兴致,没有直接回自己院子,而是绕路到后花园,打算随便走走。 这一走,便走到了浣云苑,是这次王妃特意着人收拾出来给沈天舒的住处。 透过院墙的花窗,厉子安一眼就看见正房里还亮着灯。 不是说上午刚到么,坐了好几天的车,来了又诊脉又商讨病情,怎么还不早点睡? “来人!”他叫人上前,交代了几句。 “是,属下这就去办!” 此时,沈天舒的确还没睡,她手里正捧着最后一本病情记录。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看着手中只剩下少半本的病情记录,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要中途打断,一口气看完比较好。 然而就在她准备继续挑灯夜战的时候,明玉突然表情古怪地走进来道:“姑娘,刚才有王府上的人来敲院门,说眼下时辰不早了,让姑娘赶紧熄灯休息。 “啊?”沈天舒眨眨眼睛,放下手里的病情记录,无奈地看着明玉道,“你想让我早睡也用不着编这种瞎话!” “才不是呢!当真是王府的人刚刚来敲门说的。”明玉委屈道,“您说这王府可真是奇怪,竟连熄不熄灯都管。” 沈天舒头一次知道,王府内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明玉嘟着嘴道:“该不会是小气得不舍得让客人用灯烛吧?” “休要胡说,当心被人听了去。”沈天舒猜测道,“人家许是怕后半夜走水,既然来说了,那就不看了,熄灯早点睡吧。” 沈天舒今日先是起了个大早赶路,到了王府立刻去给王爷诊脉,下午一直跟吕亭和宋常林交流病情,晚上又一直捧着卷宗不撒手,的确也累得不轻。 之前硬撑着还不觉得,这会儿熄灯躺下之后,沈天舒几乎片刻都没有耽搁,立刻进入了梦乡。 厉子安站在院墙外,一直看到正房窗户由明转暗,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第276章 感情急速升温(1更) 祁县,沈家老宅。 沈云瑶在房里坐立不安,不时朝屋外张望。 好不容易看到和玉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她立刻心急地迎上去问:“拿到了么?” “拿到了。”和玉左右看看,“还是进屋再说吧。” 沈云瑶闻言些微有些不悦,嘟囔道:“我又没做什么,你这幅样子做什么!” 但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从善如流地跟着和玉进了屋。 进屋后,和玉关好门窗,这才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沈云瑶。 信封上“沈姑娘敬启”五个字写得俊秀飘逸。 只看着这五个字,沈云瑶就开始忍不住面飞红霞。 和玉却看得直摇头,自打清明外出踏青之后,沈云瑶就开始跟卫云敬通信,几乎是一天一封,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急速升温。 这让一直充当二人信使的和玉心里头越来越不踏实,忍不住劝道:“姑娘,这若是被老太太知道,怕是不得了啊!” “行了,你快别唠叨了,出去帮我看着点儿!”沈云瑶直接把和玉推出房间,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拆开信。 信封里一共装了五张信纸,字也写得很小,可以说是满满当当。 沈云瑶先心急地一口气把信从头到尾看完,然后才回过头来,从第一句话开始细细再读。 一封信被她翻来覆去看了一个多时辰,恨不得每个字放进嘴里咀嚼一下味道,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信纸,摊开纸笔开始给卫云敬写回信。 之前反复看信的时候,沈云瑶已经打好了回信的腹稿,写起来十分顺利,但是将信纸装入信封内之后,她又犹豫起来。 她知道卫云敬的家境不好,他如今在县城内的万良书院读书,写信还要花钱托人带到沈家大院这边来。 如今每日一封通信这样频繁,送信的费用还是小头,笔墨纸砚才是占大头的挑费。 但卫云敬在信中只字未提,沈云瑶也不好询问,有心想在信里夹一张小额的银票,却又怕伤了对方的自尊心。 沈云瑶从小娇生惯养,只有别人考虑她的份儿,从来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这次却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为别人着想。 考虑再三,她还是没有放银票,而是取出一块碎银子,连信一起交给和玉道:“你把这银子给那送信之人,就说是这个月的月钱,让他不许再找卫公子要钱。” 和玉结果碎银子,犹豫道:“姑娘,这会不会太多了?平时送信不过两文钱,一个月也才六十文,这块银子都有二两重了。” 要知道,祁县这边的消费水平可远远比不得永州府,二两银子一个月,雇个人专门送信都绰绰有余。 沈云瑶白了她一眼道:“你让他跟卫公子说,反正每天也要来祁县,顺路就送信了,不用要钱了,听到没?让他千万好好说,别说走嘴了,不然下个月可就没银子了!” 和玉这才明白,沈云瑶这么费劲,原来是不想让卫云敬多破费。 难得自家姑娘知道为别人着想了,可她怎么丝毫不绝的欣慰,反倒越发心塞了呢! 这封信送出去之后,第二天再收到的信里,卫云敬就主动提出想跟沈云瑶见面。 沈云瑶登时又喜又愁。 喜的是卫云敬这么想见她,愁的是她如今出门可不比在家时候那么方便。 但是无论如何,也得想个法子才行。 晚上去给沈老太太请安之后,一道用过早饭,沈云瑶鼓起勇气,试探性地道:“祖母,我明日想出门一趟。” 沈老太太吃完饭正在闭目养神,闻言也不睁眼,只问:“出门做什么?” “我想去一趟县城,买块料子,再买些花样儿和丝线。下个月就是我娘的生辰,我想绣个丝帕让您帮忙带过去。” 这个理由是沈云瑶绞尽脑汁想了好久的,可以说是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沈老太太闻言,略微沉吟片刻,想起之前大儿媳在自己面前的进言,终于点头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明日叫人套辆车去,多带上几个人,别在外头耽搁太久,买完东西就早点儿回来。” “多谢祖母。”沈云瑶这回真心实意地向沈老太太道了谢,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到房间之后,沈云瑶先写信确认赴约,将信送出去之后,就开始忙个不停。 “姑娘看这件好不好?今年新做的还没穿过呢!”明玉拎起一件鹅黄色的裙子问。 “不行!” “那这件豆绿色的……” “不好!” 最后好不容易选定一身樱红色的新衣,十分衬沈云瑶的肤色,穿上之后显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透亮了。 沈云瑶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最后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了,就这套了,你们快把能跟这套衣裳相配的首饰都找出来!” 就这样折腾到晚上,还是和玉劝她要早点休息,免得明天精神不好,沈云瑶这才肯睡觉。 第二天一早,沈云瑶就坐车马车出发了。 沈家大院离祁县县城不算太远,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 祁县县城不算太大,但是以晋商闻名于世,做生意的人极多,街上也十分热闹。 沈云瑶将骡车留在城外,自己只带着和玉进了县城,找到卫云敬在信里提到的五福茶楼。 祁县这里的茶楼,自然比不得沈云瑶平时去的那般精致高档,但是她却没有半分嫌弃,进门直接要了个雅间,进去之后随便点了壶茶却并没有喝,手里摆弄着茶盏,心神不宁地盯着门口。 和玉见状问:“姑娘,可是这茶不对您胃口?不如奴婢再去帮您重新点一壶?” “不用。”沈云瑶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别跟我眼前晃了,晃得我都头晕……” 正说着话,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扣响。 “请进。”沈云瑶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 雅间的门打开,来人果然正是卫云敬。 “沈姑娘……”卫云敬看到沈云瑶的一瞬就呆住了。 真不愧是从府城来的姑娘,祁县的姑娘们即便再悉心打扮,也还是难有沈云瑶这般富养出来的气质。 直到发现沈云瑶被自己看红了脸,卫云敬才回过神来,急忙道歉道:“真是对不住,学堂里有点事绊住脚,我来晚了。” “不碍事,我也是刚到。”沈云瑶脸颊微红,看向卫云敬的眼神像是被糖腌过一般,“卫公子快请坐。” 卫云敬在沈云瑶对面落座后,屋里却陷入了沉默。 之前写信的时候,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此时终于有机会面对面说话了,一时间反倒拘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277章 定情信物(2更) 相对无言半晌,沈云瑶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把和玉打发出去。 雅间内终于只剩她跟卫云敬两个人。 “其实我今日约沈姑娘出来,主要是因为……”卫云敬先开口打破了屋里的沉默,“主要是有些话,想要当面跟沈姑娘说。” “你先别急,我有个东西要给你。”沈云瑶想起自己带来的礼物,赶紧取出一个用丝帕包着的东西放在桌上,推到卫云敬面前道,“你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卫云敬拆开丝帕,发现里面原来是一本书。 “你之前在信里说,祁县到处都买不到这本书,我叫人去太原府买了回来,本来打算昨天跟信一起捎给你的,刚好你约我见面,所以我就直接带来了,你看看买的对么。” “对,没错,正是这本。”卫云敬一脸惊喜,却没有着急翻看书页,反倒是抬头看向沈云瑶,“谢谢你,没想到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你竟然就这般记在心上。” “你用得上就好。”沈云瑶被他看得面颊绯红,垂眸小声补充道,“其实,不单单是这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上的。” “所以沈姑娘也记得我家境贫寒,才让信使不要再收我的钱么?” 沈云瑶本来正满腔柔情,没想到卫云敬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登时慌了,及忙解释道:“卫公子,你听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卫云敬却道:“沈姑娘,卫某虽然家境贫寒,但是靠自己也能养活自己,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还有这本书,花了多少钱,我也会还给姑娘的。” 沈云瑶轻咬下唇,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小心地在维护卫云敬的自尊心了,没想到最终还是刺痛了对方。 “对不起,我……” 沈云瑶的话还没说完,却听卫云敬的语气突然重新温柔下来道:“当然,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沈姑娘对我的一番心意,我是全都感念于心的。” “这些都是小事,难道我连送你一本书都不行么?” “沈姑娘,银钱上要算清楚,这是卫某做人的原则。” 沈云瑶听他这样说,情绪不免有些低落,垂着头不说话了。 卫云敬却突然间伸手,握住了沈云瑶搭在桌上的手。 “卫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沈云瑶还从未被男人拉过手,整个人慌得不行,却又并不想挣脱开来。 卫云敬抓着她的手问:“沈姑娘,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将你我之间的银钱算得这样清楚?” “为何?”沈云瑶此时脸涨得通红,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口,脑子都已经转不动了,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卫云敬的话反问。 “因为我希望我以后登门提亲的时候,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卫云敬的声音满是深情,“如果我花了你的钱,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你的父母,如何能挺直腰杆求他们将你嫁给我!” 沈云瑶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煮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人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 “什么提亲?你、你这是说什么呢!” 沈云瑶原本只是被卫云敬吸引,根本没有考虑得那么长远。 突然听对方说到婚事,登时被吓了一跳,说着就要把手抽回去。 卫云敬却又加上左手,用两只手将她的手圈在自己掌心,沉声道:“我知道,你我如今身份天差地别,我原本不该肖想太多,但是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沈姑娘,前两天学院考校功课,先生说我明年就可以去参加乡试了,所以我才大着胆子想问问你,待我中举之后去你家提亲,你可愿意?” 听了这话,沈云瑶在慌乱之外,心底渐渐泛起了一丝丝的甜。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我置喙的余地……”沈云瑶越说声音越小,“光是我自己愿意又有什么用呢!” 卫云敬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是愿意的,是不是?我听到你说愿意了!” 沈云瑶被他说得又是羞涩又是甜蜜,恨不得伸手捂住他的嘴,嗔怪道:“你喊什么,外头的人都要听见了!” “你答应我了,我想让全天下的人都听见!” 卫云敬说着,突然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坠,鼓起勇气塞到沈云瑶掌心里。 “这个玉坠,虽然成色并不是很好,也不值什么钱,但这是我娘当年的陪嫁。 “我小时候淘气,从箱子里翻出来玩,我娘看见赶紧把它收起来,说这是她要留给以后儿媳妇的,万万不能让我给弄坏了。 “只可惜我娘命苦,早早的就去了,没有机会看见我娶妻生子了……” 水滴形的玉坠只有小拇指肚大小,而且正如卫云敬所说,是最最普通的白玉料,玉坠的成色也并不是很好。 这样档次的东西,放在平时,沈云瑶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赏给丫鬟都会觉得拿不出手。 可她今天却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攥住玉坠。 卫云敬双手将沈云瑶握着玉坠的手包住,捧在手心里道:“你既收了玉坠,我就当你是答应我了。” “我、我只是拿过来看看,谁答应你了……” 卫云敬却不管那么多,信誓旦旦道:“沈姑娘,我一定努力读书上进,定不负你!” “那你还叫我沈姑娘……” “云瑶!”卫云敬立刻改口。 二人在雅间内就这样私定终身,甜甜蜜蜜地聊了许久,直到卫云敬要回学院上下午的课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沈云瑶见时辰不早了,赶紧去店里买了一堆丝帕和丝线,这才出城坐上骡车,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沈云瑶一直把玩着手里的玉坠,竟然觉得越看越是喜欢。 回到沈家大院之后,还不等她坐下喘口气,春兰就过来道:“二姑娘,老太太有请。” “祖母找我有什么事?”沈云瑶问,“我换身衣裳马上就过去。” 春兰却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道:“二姑娘还是不要耽搁时间,这就跟着奴婢过去吧!” 第278章 东窗事发(3更) 沈云瑶对春兰的态度十分不满,但是回到老宅这么长时间,她如今也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 毕竟沈老太太对姜嬷嬷的倚重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春兰如今又在老太太房里做事,早已不是她能够轻易教训的身份了。 于是她回到家,衣服没换,脸没洗,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就被带到去见沈老太太。 一进屋,沈云瑶立刻就发现气氛不对劲。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沈老太太在上首处,腰杆挺直地坐着,脸色阴沉得如狂风暴雨前夕的天空。 看到沈云瑶进屋,沈老太太立刻一声呵斥。 “你给我跪下!” 沈云瑶最近天天在沈老太太跟前学规矩,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听到这话,双膝一软,先扑通一声跪在了沈老太太面前。 跪下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又没做错什么事,凭什么又让她跪? “二丫头,你可知错。”沈老太太厉声问。 沈云瑶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自己这些天的表现,每天按时晨昏定省,上午在沈老太太屋里学规矩,下午回房之后还要练字,练女红…… 这些她最近分明都按时按量地完成了,清明之后也没跟家里人起什么冲突,何错之有? 于是她摇摇头道:“祖母,云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望祖母告知。” “啪——” 沈老太太用力将一叠信摔在沈云瑶面前,“你看看这个,然后再说一遍!” “这是……”沈云瑶看到被摔在地上的心,心都要碎了。 被沈老太太扔出来的,正是卫云敬写给她的信。 平时这些信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匣子里,生怕弄坏了边角。 这些她平时恨不得搂着睡觉的宝贝,此时就被沈老太太这样扔在地上。 沈云瑶心疼地将信一一捡起来,搂在怀里。 “我们沈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沈老太太见状简直快要被她气死了,拍着桌子骂道,“你别以为家里人不知道你以前那些事儿,你自己就也忘了你是为什么被送回老家的! “回来之后也不好好学规矩,好好反省自己,竟还学会跟外面的野小子勾勾搭搭,简直不知廉耻……” “他才不是什么野小子!”沈云瑶如今正是初尝爱情滋味的时候,哪里受得了别人这样说自己的心上人,不管不顾地顶撞道。 沈老太太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敢顶嘴,气得胸口一阵憋闷,眼前都有些发黑。 “你……我看你就是天生顽劣,学不好了!”沈老太太被气得手指头都在哆嗦,指着沈云瑶道,“我是没这个本事教你规矩了,过些日子我去永州府,正好把你一道送回去,让你爹娘自个儿操心去吧!” 若是搁在之前,沈云瑶巴不得自己能够赶紧回永州府,可现在她刚跟卫云敬两情相悦,如果回到永州府,那不等于要分隔两地? 到时候别说是见面了,互相写封信都要在路上耽搁许多时日。 “祖母,我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想干嘛?留在这里会情郎么? “沈云瑶,你骗我出去买绣线,到了县里就跟野男人私会,打量我是傻子,会被你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耍得团团转是么? “我告诉你,你不要脸,我们沈家还得要脸,老家这里还有你几个妹妹,以后都是要嫁人的! “她们规规矩矩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可经不起你的拖累! “趁着沈家的名声还没被你败坏,我这把老骨头还没被你气死,你赶紧离我们远着点儿吧!” 沈老太太劈头盖脸把沈云瑶骂了一顿,见她依旧抱着那堆信,实在跟她惹不起这个气。 “来人,带二姑娘回房,即刻起开始禁足,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帮她传递任何东西,否则若是被我发现,你们就等着挨罚吧!” 沈云瑶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最后被两个丫鬟扶着出了正房。 她走后,沈老太太喝了好几口茶,才算把刚才被勾起的火气勉强压了下去。 她放下茶盏,朝屏风后面瞥了一眼道:“都出来吧!” 屏风后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时,沈云芮第一个从屏风后挪了出来。 “祖母……”她一出来就冲着沈老太太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紧接着,沈云萱和沈云彤也相继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偷听得很高兴?”沈老太太沉着脸问。 “祖母,我们就是好奇而已,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事,您消消气。”沈云芮如今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儿,平日里也乖巧,颇得沈老太太宠爱,所以这时候勉强敢说上几句话。 沈云彤和沈云萱忙都跟着道:“老太太别生气了,您若是气坏了身子,家里都得乱了。” “今日这件事,你们听就听了,正好也给你们长长记性,以后谁要是敢做出这样的事儿,我就是打断你们的腿,搁家里养一辈子,也不会由着你们出去败坏沈家名声的。” 三个人看得出沈老太太今日当真是气得狠了,沈云芮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都赶紧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像沈云瑶那样,然后脚底抹油地溜了。 姐妹三人从正房溜出来之后,都没敢聚在一起讨论这件事,直接分手各自回房去了。 跟其他两个人分开之后,沈云彤的脚步立刻就轻快起来。 她回到自家院子,把下人打发出去,这才笑眯眯地一把挽住刘氏的胳膊道:“娘,你可真是神机妙算,这下好了,老太太动了大怒,不但把沈云瑶禁足了,还说这次去永州府就要把她一并带回去。 “要说这沈云瑶也真是胆大,她今日竟真去县里私会那个姓卫的去了,我原还以为娘这步棋走得太冒险了呢!” “现在知道娘英明了吧?你以后多听娘的话,娘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娘,你最好了!”沈云彤抱着刘氏的胳膊撒娇,“您是不知道,刚开始老太太训她的时候,她居然还敢顶嘴呢!结果好了,彻底把老太太给惹怒了,劈头盖脸把她一顿臭骂,我在屏风后头听着都替她脸红臊得慌。” “就该这样,看她还怎么嘚瑟!”刘氏十分解气地说,“只可惜娘原本给你看好的婚事,都被她给搅黄了!” 这件事上,沈云彤倒是想得开,反倒还劝刘氏道:“娘,您就别为了这件事生气了,县太爷那一家子踩低捧高的人,就算婚事成了,女儿嫁过去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说得对!”刘氏点头道,“我就不信了,我这么多年养得细皮嫩肉的大闺女,怎么就找不到个好人家了? “等那小蹄子回永州府了,娘立刻就叫媒婆上门,这次定要挑个更好的!” 第279章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1更) 南直隶,和亲王府。 厉子珣在门口下车,管家贵叔一早就已经在门口候着,见状赶紧迎上来道:“爷,您回来了。” “嗯。”厉子珣应了一声,边往里走边问,“我出门这些日子,府上可一切安好?” “回爷的话,都很好,没出什么事。”贵叔一路跟在厉子珣身后。 “郑氏那边呢?”厉子珣又问起侧妃郑氏。 “还是老样子,如今月份越来越大,那脾气只增不减,王爷对其也是有求必应,恨不得宠到天上去。” 正说着,贵叔远远瞥见从回廊另一头,慢悠悠走过来的一抹熟悉身影,当即识趣地闭上嘴巴。 厉子珣见状抬头看过去,便看见侧妃郑氏正挺着大肚子,由丫鬟们簇拥着走过来。 和亲王妃过世得早,和亲王耐不住寂寞,这些年也没少往府里添人。 但一来他素来软弱无能,二来也顾念厉子珣这唯一的嫡子,没有再娶王妃,最多也只是添几个侍妾,所以王府内一直也还算和睦。 直到前两年,和亲王遇到郑氏。 郑氏年轻,而且颇有几分姿色,加上嘴甜有心机,很快就将和亲王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直接被立为侧妃。 若非娶正妃必须经过皇上应允,估计此时郑氏已经成为和亲王妃了。 去年年底,郑氏有孕,和亲王对她越发宠爱有加,要星星不给月亮。 王府上下都在说,如果郑氏这次能一举得男,和亲王妃的位置,肯定就是他的了! 到时候一大一小两个嫡子,谁能成为王世子,可就不好说了。 厉子珣晃神间,郑氏已经缓步走到了他跟前。 她一手搭在丫鬟的胳膊上,一手扶着后腰,将已经接近临产肚子高高地挺着,脸上偏还要露出一副慈母模样。 “郡王回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让下人们通知我一声?春竹,快吩咐后厨今天多做几个郡王爱吃的菜。” “是!”春竹应声而去。 厉子珣冷淡地说:“不劳郑侧妃操心,我不饿。没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屋了。” 话落,他头也不回的就往自己住的清苑走去。 郑氏眉头一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方手帕在手中拧成一股。 外头都说珣郡王温和儒雅,谁会知道他在家成天都冷着一张脸,甚至连和亲王有时候都要看他的脸色。 厉子珣回房之后,拆看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信笺。 外面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 小厮成安抬头看了眼厉子珣的表情,会意地出去开门。 门外的人果然是郑氏,她一边朝屋里张望一边道:“我叫人准备了参汤给郡王。” 成安行了礼后道:“多谢郑侧妃,爷一路奔波过于劳累,这会儿已经歇下了,郑侧妃将参汤给小的便是,小的叫人在小厨房上热着,等爷醒了就让爷服用。” 郑氏狐疑地朝门里看了一眼,但是也根本看不到厉子珣休息的内室,只能不甘心地在丫鬟们的搀扶下离开了。 别看郑氏在和亲王面前敢耍小性子,闹小脾气,但是对厉子珣,她却一直有种莫名的惧怕。 原以为风光嫁入王府,就可以安枕无忧地过上好日子,没想到跟和亲王就是个绣花枕头,厉子珣才是和亲王府中说一不二的隐形老大。 这几年她在厉子珣身上也算是下了不少功夫,却始终没有得到他的半分好脸色。 不过好在这一回,她自己的肚子终于争气争了口气,只要能一举得男,她就有资本能跟厉子珣争上一争! 想到此,郑氏抬手抚上自己圆润的肚子。 儿啊,娘今后是荣华富贵,还是凄惨终老,可就都靠你了! 成安端着参汤回到里屋,方才他和郑氏在屋外的对话,厉子珣全都听见了。 这会儿看见他手里的姜汤,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冷冷道:“倒了!” 晚膳时分,和亲王也回府了,听说厉子珣回来了,忍不住哼了一声道:“他还知道回来,一走十几天,去哪里都不说一声,真不知道他心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郑氏闻言,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和亲王也只敢在她这里这样说,每次当着厉子珣的面,就立刻怂得不行,话都不敢多问一句,真不知道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不过她如今还得好好哄着和亲王道:  恰好郑氏过来,听见他这话,心里开心他对邵柏的不满,嘴上却语重心长一副贤妻良母的劝道:“王爷,子珣外出忙碌,为的还不都是王府,如今人好不容易回来了,您该高兴才对。 “而且我下午见到子珣,觉得他清瘦了不少,想必在外奔波也很是辛苦。一会儿吃饭时,您可不能摆脸色给他看啊!” “你啊,就是太贤惠大度了!” “王爷,难道妾身贤惠大度还不好么?” “当然好了,本王最喜欢你这一点!”和亲王说着,伸手抚摸着郑氏的肚子道,“只盼你腹中的孩儿也能随了你的性子,万万别长成子珣那样的狗脾气!” 郑氏闻言心下不由冷笑,大度一些不跟厉子珣争世子之位么?想得美! 但她面上却丝毫不显,依旧笑盈盈地陪着和亲王说话。 晚膳时候,厉子珣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出现在大厅。 桌上的饭菜都已经摆好,和亲王和郑氏也已经落座。 厉子珣看到他俩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好一张圆桌,那么宽敞的地方,两个人就偏要挨在一起,看着就叫人腻歪。 “父亲,我回来了。”厉子珣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坐下准备吃饭。 郑氏识趣地起身道:“你们父子俩也有半个多月没见了,我去给你们温酒,你们两个喝上几杯,好生说说话。” 和亲王却一把拉住郑氏道:“这些事情,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你挺着个大肚子,就不要操这么多心了,坐下一起吃就是了。” 郑氏闻言,满脸堆笑地娇声道:“王爷,您又忘了,大夫都说了,让我每天走动走动,这样到时候才更好生呢!” “啪——” 厉子珣黑着脸,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道:“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第280章 送你个消息(2更) 郑氏被吓得一哆嗦,满脸惶恐地起身道:“王爷,我觉得有点累,我先回房休息一下,你们父子俩吃吧。” 看着郑氏在丫鬟的搀扶下,扶着肚子慢慢离开的身影,饶是和亲王也忍不住对儿子沉了脸。 “子珣,我知道你不喜欢郑氏,但她如今到底是我的侧妃,又有孕在身,你就不能稍微客气一点么?” 厉子珣眼皮都不抬地说:“是你指望她再给你生个儿子,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倒想说,把你的女人管管好,不要让她总去烦我,她还不是我的继母,用不着费心做那些个越矩的事儿!” “你……”和亲王被儿子怼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还是软下|身段道,“她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只是如今有孕在身,激发了母性,把你也当儿子疼爱了而已,你又何必非要拒绝她的一番好意呢!” “父亲,我有母亲,不缺母爱,用不着别人来把我当儿子疼爱。更何况她的年纪比我还小,这样的疼爱,我消受不起。” “唉,你这孩子……”和亲王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被厉子珣淡淡地瞥了一眼,瞬间就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接下来,父子俩就陷入了沉默。 和亲王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一边忍不住偷偷用余光打量对面的儿子。 一转眼,厉子珣已经这么大了,如今也已经娶妻生子。 原本他还打算趁着今年皇上五十大寿,再次写个折子上去,把请立世子的事儿提上一提。 偏生郑氏在这个时候怀孕了,让他突然又有点歇了原本的那份心。 当年王妃怀厉子珣之时,他正好被先帝派往南方治理水患,不但错过了王妃怀孕的全过程,甚至连厉子珣出生都没能赶上。 厉子珣又是在宫中长大,十岁才回到他的身边。 错过幼年相处的时光,让父子二人之间更加难再亲密起来。 但郑氏腹中的孩子却不同,这是他亲眼看着一点点孕育长大的孩子,不出意外,他还会看着孩子出生、陪着孩子长大,见证孩子无数个人生的第一次。 这才应该是流淌着他的血液,传承着他一切的儿子。 他如今正值青春鼎盛,完全还有时间培养起一个儿子来接替自己的位置。 厉子珣并不知道坐在对面的和亲王心里在想什么,他此时毫无胃口,却又不能先行离开。 刚巧管家忽然进来道:“王爷,郡王,霆郡王听说爷回府了,特意前来拜访。” 厉子珣闻言立刻起身道:“父亲,既然子霆来了,我去招待一下。” 有客人来,和亲王自然不能多说什么,点头道:“去吧,你好生招待子霆。” 按理来说,厉子霆作为晚辈,来和亲王府,本该先来拜见和亲王才对。 但是和亲王本就没什么地位,素来不计较这些。 厉子霆又是个跋扈性子,所以从来都没遵守过这样的规矩。 厉子珣回到自己院中,见厉子霆已经在院中亭内自斟自饮起来了。 “子霆,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厉子珣才不信他是来看望自己的,肯定是有什么事。 “堂哥,最近我手下无意中得到一条消息,我想着你应该会感兴趣,所以今日是特意登门来给你送消息的。” “什么消息?”看厉子霆的态度十分随意,厉子珣也没太当回事,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拿在手里把玩着。 “其实这件事说来也巧,我名下有一处私宅,离着你家挺近,但是之前找人看过,说是风水不太好,我又懒得重新收拾,就叫人拿去卖了。 “原本这宅子,买定离手,过户之后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但是好巧不巧,被我发现买下这宅子的人,竟然是你那个小后妈!” 厉子珣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沉声道:“子霆,你说话注意点儿!” “好好好,我的错,是你爹新娶的那个侧妃郑氏,行了吧!”厉子霆嬉皮笑脸地喝了口酒,继续道,“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道她挺着个大肚子,好端端的突然在离王府那么近的地方买宅子做什么,于是就派人盯着点儿那边,你猜怎么着?” “你要说就快说,不想说就算了!”厉子珣懒得跟他打哑谜,直接道。 “你看你,这么心急干嘛!”厉子霆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呷了一口才不急不慢地说,“如今那宅子里,住着六七个孕妇,都跟郑氏的月份差不多,再有半个多月就要临盆了!” 听了这话,厉子珣的眼睛立刻瞪大了。 “你是说郑氏她……她是想偷龙转凤?” “可不是么!你爹的这位侧妃好大的胆子呦!竟敢混淆皇室血脉!”厉子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压在酒杯之下,起身道,“行了,我的消息也送到了,该怎么做,想必也不用我教你,我就先告辞了。” 送走了厉子霆之后,厉子珣都还有些难以置信。 他虽然知道郑氏颇有些小心机,但从未想到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厉子珣从桌上拿起写着地址的纸条,神色晦暗难辨。 入夜后,郑氏外宅。 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翻墙而入,打晕屋外的护卫和家丁,从里面打开院门,迎接厉子珣入内。 很快,成安带人从正房的东隔间内抓出一对男女。 这两个不是生人,正是郑氏的娘家兄嫂——郑钟海和他的妻子蒋氏。 郑钟海和蒋氏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拎出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嘴里还叫嚷着:“大胆,你可知道我们是谁,竟然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吧!” 直到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二人才看清,面前之人竟是厉子珣,瞬间抖如筛糠。 厉子珣的手下很快又从厢房内搜出几名孕妇。 “爷,屋内这些孕妇如何处置?” 六名孕妇睡得正熟被人吵醒,此时吓得挤做一团,瑟瑟发抖。 “一并带走!” 第281章 万一真是个儿子呢!(3更) 抓到这一院子的孕妇之后,事情其实就已经很明了了。 郑氏嫁入王府的时候,和亲王府已经多年没有添丁进口了。 为了能怀上孩子,郑氏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各路打听来的偏方,无论管不管用,都要试上一试。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嫁进来两年之后,怀上了孩子。 但是光怀上显然还是不够,她必须要保证这一胎是个儿子。 所以从她发现自己怀孕,就有计划地开始给和亲王编织谎言。 先是说自己做梦,梦见鱼跃龙门,一条金色的鲤鱼就那么一个打挺儿,直冲过龙门蹦进了她的怀里,变成了一个笑呵呵的大胖小子。 和亲王当时也只是听个乐呵,并没有当回事。 谁知没过多久,就查出郑氏有孕。 紧接着,郑氏就开始时不时地念叨,自己如今怀孕的情况,跟当年她娘怀她弟弟时候一模一样,继续给和亲王加深她怀的一定是男胎的印象。 等到月份大一些了,更是请来大夫诊脉,请来大师算命,所有人都言之凿凿地说她怀的一定是个男胎。 所以从两个月前,和亲王基本就已经深信不疑,开始沉浸在老来得子的喜悦之中。 对郑氏的这些行为,厉子珣也略有耳闻。 他当时只以为这是郑氏求关注求宠爱的撒娇,万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大胆,还留有后手。 其实厉子珣不知道的是,郑氏私下里找了不少大夫,无论怎么把脉,都说她这胎十有八|九是位千金。 所以为了圆谎,加上担心生完这胎很难再怀上第二胎了,所以郑氏就在哥嫂的撺掇下,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 “爷!”成安进屋打断了厉子珣的思绪,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偷偷放走了一个人,让他报信去了。” “恩,把郑氏的兄嫂暂时关押在地牢中,至于那些孕妇,就各自送回家吧!”厉子珣吩咐道。 “是!”成安领命转身而去。 厉子珣眸光闪动,他倒要看看,当郑氏得知自己养了几个月的孕妇全都被人劫走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定很有趣的! 次日一早,郑氏起床之后,如往常一样吃着刚炖好的燕窝补品。 丫鬟春竹突然面色惨白地从外面进来,一脸的犹豫不决。 郑氏等了半天不见她说话,于是抬手挥退了其他人问:“怎么了?” 春竹扑通一声跪下道:“主子,大事不好了,三桥巷的宅子昨晚被人劫了,家丁都被人打晕,舅老爷和舅太太和孕妇都被劫走了,小山子最先醒过来,发现人都没了,这才过来报信。” “什么?”郑氏闻言大惊失色,手里的炖盅掉在地上,摔成几瓣儿,“你说什么?” 她急着想要起身,一脚踩在炖盅的碎片上,身子一歪就磕在榻沿儿上,立刻捂着肚子叫唤起来。 “哎呦,我肚子好疼!” 春竹吓得赶紧上前扶住郑氏,一边冲外面大喊:“来人啊,快去请大夫,请稳婆!” 郑氏离预产期还有大半个月,胎相一直很稳,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前这么久发作,屋里的下人们登时乱作一团。 和亲王很快得知消息,急忙赶了过来。 到了地方发现厉子珣居然来的比他还早,不免诧异。 厉子珣是来看郑氏热闹的,但是这话却不能对和亲王说,只道:“我烦的只是郑氏,又不是她腹中的孩子,到底是父亲的骨肉,也是我的亲人。” 和亲王被儿子这番话感动得眼圈儿都红了,抬手用力拍拍厉子珣的肩膀道:“好,好孩子!” 因为郑氏有孕,王府内大夫和稳婆都是早就请好了住在府中的,只是住的地方稍远,但这会儿也都匆匆赶了过来。 稳婆先进屋看了一下郑氏的情况,确定是发作要生了,急忙用帘幔把人隔开,只留出一只手在外,让大夫进去给郑氏诊脉。 “侧妃脉象不稳,不像是自然发作,倒像是意外动了胎气所致。”大夫一边说一边擦汗,“草民给侧妃诊脉小半年的时间了,侧妃自从怀孕之后就一直十分注意保养,只做对孩子好的事儿,不做任何对孩子不利的事,所以胎相一直很稳,按理说不该提前分娩,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 和秦王一听就急了,怒问:“这是怎么回事?” 春竹跪在一旁哭着道:“启禀王爷,主子早起喝燕窝的时候,不当心手滑摔了炖盅,然后起身时又踩到碎片,站立不稳撞倒了肚子,所以才……” “你们这些个狗东西,平日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小心伺候,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若是本王的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看本王怎么收拾你们!” 郑氏原本就是头胎,又不是自然瓜熟蒂落分娩,所以虽然肚子开始发作,下面宫口却并未打开,疼得她汗如雨下,恨不得打滚撞墙。 外面只听里面郑氏不住地尖叫哭喊,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一盆盆热水端进去。 和亲王在旁边急得团团乱转,活了大半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守在产房外面,经受这种煎熬。 厉子珣稳稳当当地坐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欣赏亲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走来走去,心下想着,一会儿生出来是个女儿,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郑氏早晨开始发作,一直疼到晚上,产房内才终于传出稳婆惊喜的声音道:“看见孩子的头了!侧妃,您赶紧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早已经走累了坐在一旁的和亲王闻言,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扑到产房门口道:“雯沁,你再坚持坚持,儿子就要出来了!等你生下儿子,我封你做王妃!” 厉子珣原本还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看戏,一听这话,脸立刻就黑了。 产房内的郑氏却好像突然有了动力,万一真是个儿子呢! 随着最后一抹余晖即将完全投入地平线时,产房内终于响起了婴儿微弱的哭泣声。 和亲王大喜过望,眼睛眨也不眨地等着产房门口。 很快,稳婆抱着用百子被包裹着的婴儿从产房内出来,满脸堆笑地对和亲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喜得千金,母女平安!” “你说什么?不是儿子?” 第282章 真是不中用(1更) 随着稳婆的话音落下,和亲王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落了下去。 他身形猛地一颤,险些站立不稳。 厉子珣早就有所准备,一把扶住和亲王,冷笑道:“父亲就这么盼着再要个儿子!” 其实和亲王开始也并没有一定想再生个儿子的心,但是架不住郑氏这六七个月以来的洗脑。 他心里早就笃定这回定然是个儿子,突然听说是个女儿,一时间心理落差太大也是正常。 稳婆原本是抱着孩子出来领赏的,谁知和亲王一听到是个女儿,脸色都变了,连刚出生的孩子也不多看一眼。 她给不少富贵人家女眷接生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当场撂脸子的。 和亲王盯着稳婆怀里抱的孩子,最后冷声问了一句:“你确定是个女孩?” 稳婆不知道前事,自然不明白和亲王为何是这种态度,诚惶诚恐的点头:“千真万确,王爷若是不信,可以叫人来检查一下,的确是位千金……” 和亲王不等稳婆将话说完,便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厉子珣倒是低头看了眼稳婆怀里的孩子,道:“大夫和稳婆都辛苦了,来人,准备赏银。” 大夫和稳婆忙道:“多谢珣郡王。” “郑侧妃可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女儿?”厉子珣问。 “额……”稳婆道,“侧妃疼了一天才诞下孩子,生下来就累得昏睡了过去,尚不知情。 “唉,王爷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厉子珣摆出面对外人时一贯的温和态度,“我的身份也不方便多过问此事,侧妃那边,还得劳烦您告知一声,也帮着开解开解。” 稳婆拿着刚得的银票,满心欢喜地应道:“是,珣郡王放心,老身一定好生宽慰侧妃。” 厉子珣带人走后不久,郑氏就清醒过来,急着问:“春竹,儿子呢?快抱来给我看看!” 春竹为难地道:“侧妃,孩子被乳母抱去喂奶了,您刚生产完,身子虚弱,还是先休息一下再看孩子吧!” 郑氏一听就急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道:“春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春竹无奈地扭头看向稳婆,稳婆只好将孩子抱过来,放在郑氏怀里。 刚出生的孩子红彤彤的,皮肤也都皱皱巴巴缩在一起。 郑氏看得忍不住皱眉,但是也顾不得那么多,翻开包被就朝孩子两|腿|之|间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看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春竹赶紧一把抱过孩子,将包被重新包好,交给稳婆示意她快出去。 自己跪在床边小声劝道:“主子,您听奴婢说,您还年轻,能怀上第一个,就肯定还能怀上第二个,您可千万想开点儿,咱们得往长远了看不是?” 郑氏怔楞了许久,也不知有没有把春竹的话听进去,突然问:“王爷走了是不是?” “王爷在这儿守了您一天,也该回去休息了,主子您别多想。” “他守了我一天,听说是个女儿,就看都不看我地走了,对吧?”郑氏说着,两行眼泪突然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春竹赶紧抽出帕子帮她擦拭眼泪道:“主子,您刚生完孩子,可不能哭,当心坐下病。” 郑氏流着泪,一时间只觉得天崩地裂,往后的日子都没了盼头…… “王爷这次生气,似乎比以往都更严重一些,昨晚干脆宿在外面没回王府。 侧妃一直哭哭啼啼地闹着想见王爷,人看着也很是憔悴。” 听完贵叔的话,厉子珣道:“王爷生她的气,我能有什么办法?不然这样吧,派人去郑家,把侧妃的母亲接过来帮着劝一劝吧!” 当天下午,郑夫人就被王府的人从家里接了过来。 也是王府的人登门,郑夫人才知道女儿竟然已经生了,急忙收拾了一下就跟着人来了王府。 到了王府,没见到王爷,接待她的却是厉子珣的夫人林氏。 “民妇见过郡王妃,给郡王妃请安。”郑夫人给林氏行礼后,着急地问,“听说侧妃昨日突然发作生产,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林氏笑着说:“侧妃昨夜为王爷诞下千金,母女平安,只是……似乎侧妃一直以为自己怀的是男胎,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一直郁郁寡欢,所以郡王派人接郑夫人过来,也是想着让您劝劝侧妃,别因为这个伤了身子。” 郑夫人一听生了个女儿,心就猛地往下一沉,难道是因为突然提前发作,所以没来得及偷龙转凤不成? 但是这些自然不能当着林氏的面表现出来,所以她只能一脸焦急地问:“不知我能不能现在就去看看侧妃。” “那是自然,来人,带郑夫人去见侧妃。”林氏本身也懒得跟她多费唇舌,告知了情况就叫人带她去看郑氏。 郑氏正躺在床上抹眼泪,一见到母亲,立刻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 春竹急忙把屋里其他人都打发出去,自己最后出去带上了房门,站在外面守着。 见人都走了,郑夫人才着急地问:“到底怎么会是,你大哥和嫂子不是说都准备好了么?怎么是个女儿呢!” 郑氏一听这话,登时僵住了。 她这才想起来,跟着那些孕妇一起被掳走的,还有自己的大哥大嫂,如今还下落不明呢…… 与此同时,仁亲王府中,厉子霆正躺在一名年长侍妾的腿上,一边吃着侍妾送到嘴边的水果,一边听着手下回禀和亲王府这两日的情况。 “生了?”厉子珣没想到事情进展得竟然如此之快,不满道:“原以为能挑得她跟厉子珣斗上一斗,给你们多争取一点时间,谁知道这个郑氏,真是不中用,一点破事就吓得她提前生了!” “你们只能抓紧时间了,趁着厉子珣的注意力还在王府的家事上,赶紧把该藏好的藏好,该布置的也布置起来。 “把湖广那边的事儿,都给我推到厉子珣头上,让他们两个先去斗,到时候我正好来个坐收渔翁之利!” 第283章 你对乌蛮人有所了解?(2更) 厉子霆并不知道,厉子安此时关注的重心已经不在追查这件事上了。 因为据下面探子来报,湖广距离矩州最近的地界,已经开始出现流民。 厉子安此时不仅要交代下面做好收容安置流民的准备,还要防备已经打下矩州的乌蛮人是不是还会继续向东挺进。 乌蛮人素来神秘,但因其多年一直在深山老林中鲜少出来,跟大齐基本没有接触,双方一直相安无事。 因此厉子安这边甚至都找不到有关乌蛮人的什么记载或是资料,对他们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看着下面送上来有关流民的折子,厉子安眉头紧锁道:“目前还没找到谢氏的族人,流民也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来还是得派人深入矩州一探究竟才行。” “朝廷那边也不能拖了,得赶紧写折子说明情况,快马送入京城才行。”范昱如提醒道。 “你草拟一份再那给我看。”厉子安揉揉眉心道,他昨晚在书房埋头翻找资料,几乎一夜没睡。 若是真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倒也罢了,偏生都是白费功夫。 这会儿眼底都是血丝,整个人乏得很。 “世子爷先去休息吧,我拟好让我爹过目便是。”范昱如见他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提议道。 “也好,给范大人过目比给我靠谱。”厉子安说着起身道,“这件事就教给你了,我得先回府了,今日沈姑娘要给父亲施针,我得去看着点儿。” 看着厉子安一起来都有点打晃的身子,范昱如担心地说:“王爷的情况一直都有所好转,世子爷也不必太过担心。” 厉子安拍拍范昱如的肩膀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此时在王府正宫的殿内,沈天舒已经做好了施针前的准备。 瑞亲王妃朝门口张望了一下,道:“沈姑娘,子安说他也要过来,许是被前头什么公事绊住了脚,咱们再等他一会儿。” 她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传来通传声:“王世子到!” 不多时,厉子安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沈天舒一眼就看出他的疲态,再想到瑞亲王妃之前说的公事,心下暗道,难道最近湖广境内出什么事了不成? 她如今身在王府,对外面的事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见人到齐了,她便先压下心底的疑惑道:“那我要开始施针了。” 瑞亲王妃坐在床的对面,紧张地双手交握。 “娘,没事的。”厉子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一些。 对沈天舒来说,这次施针的难度远不如上次。 但毕竟身为大夫,她深知医术还有许多无法企及之处,绝不能把话说满,所以并未开口缓解他们的紧张。 不过今天施针,不用再像上次那样深入颅内,只需在几处穴位上正常下针即可。 厉子安原本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沈天舒的手中银针,但是很快就被她手指轻轻捻动针尾的动作弄得困意上涌,眼皮一阵阵地发沉,撑都撑不起来。 沈天舒这边正准备收针,就听到身后“哐当”一声。 同时传来瑞亲王妃的惊叫:“啊——” 沈天舒回头一看,只见厉子安倒在地上,他刚才坐着的椅子也翻到在一旁。 “安儿!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瑞亲王妃已经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能不断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你爹还没醒,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可怎么活啊!” 沈天舒急忙将银针从瑞亲王身上收回,然后几步走到厉子安身边。 “沈姑娘,你快看看安儿,他这是怎么了!”瑞亲王妃看到沈天舒,立刻眼睛一亮,她刚才都吓傻了,竟忘了屋里就有个现成的大夫在。 沈天舒伸手给厉子安把脉之后,又翻开他的眼皮看看,起身道:“王妃娘娘,世子爷并无大碍,只是疲劳过度睡着了而已。” “睡着了?”瑞亲王妃闻言瞠目结舌,“人、人都摔倒了还、还没醒,是、是睡着了?” 沈天舒道:“世子爷应该接连几日没有休息好了,虽然身体早就已经疲惫不堪,但是精神却一直绷着无法放松。 “刚才坐在这里,兴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身边也都是熟悉的人,所以突然放松下来,人就立刻陷入了沉睡。 “所以不必太过担心,叫人将世子爷安置在床上,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瑞亲王妃一边叫人将厉子安抬起来,放到软榻上躺好,一边神色严厉地看向厉子安的贴身小厮墨泽。 墨泽此时也没有法子,只得跪下道:“启禀王妃,前些日子有乌蛮鬼主带领族人攻陷矩州城,如今已经有流民来到咱们湖广境内,世子爷最近几日一直在为这件事伤脑筋,几乎是食不知味,寝不安眠,昨晚更是为了此事在书房中熬了一夜,所以今天才会支撑不住……” “乌蛮人?”沈天舒闻言挑眉,“他们素来都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其实也并不似外界传言那般凶狠残暴,正常情况下还是十分平和的,为什么会突然攻击城池?” “你对乌蛮人有所了解?” 沈天舒话音未落,刚才连摔倒都没能被摔醒的厉子安突然睁开眼睛,看向她问。 “乌蛮人好似天生就该生活在山林中,他们光着脚在山中行走都如履平地,攀爬树木或是攀登峭壁也难不倒他们。 “许多在外人看来豁出命都未必能采到的药材,对他们来说却轻而易举。 “姜神医生前为了得到山林中珍贵的药材,曾多次与乌蛮人有过接触,我看过他的手札,所以对乌蛮人也算稍有了解。” 厉子安此时也不困了,翻身起来道:“你详细说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他们有自己朴素的信仰,生于山林,死于山林,灵魂与山林同在。 “尤其对于鬼主来说,乌蛮人相信鬼主的力量来源于山川草木,这是他们一族自古传下来的颠扑不破的信仰。 “鬼主靠巫力统治族人,离开巫力来源的山川,对他来说更是十分危险的事情。 “所以我觉得,若不是乌蛮族内发生了很严重的变故,他们是不可能抛弃自己赖以生存的山林,贸然来到外面世界的。” 厉子安听完沈天舒的话,打定主意,想要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该派人深入矩州与乌蛮人接触一下才行。 第284章 小未婚妻?(3更) 湖广的西边地广人稀,有时候几十里地不见人烟。 边境上一处军屯,兵士们正在校场上热火朝天地训练。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校场旁边,跳下来一名年轻男子。 他随手从身边抓来一个士兵问:“你们头儿呢!” “严三爷,什么风又把您给吹来了!”士兵显然跟来人挺熟。 “什么风,西北风!” 军屯地处偏僻,感觉比湖广冷上许多,一阵风吹过,严三爷忍不住裹紧身上的披风。 “你们老大呢?” “在那边,围了一圈人的地方,正跟人切磋呢!”士兵抬手朝校场另外一头指去。 严三爷看着距离那么远,实在懒得过去,于是指使小兵道:“去把他叫来,说爷有要事,在营帐等他。” 他说完就转身钻进了校场旁边不远处的营帐内。 营帐挡住了风沙,但也仅仅比外面稍微暖和一点罢了。 严三爷转了一圈也没找到热水,气得啐骂了一口:“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知道是鬼地方你还来!”营帐门被掀开,一个打着赤膊,浑身上下都还冒着热气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此时营帐内的两个人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戚梓昊,你快把衣服穿上!”严三爷一脸嫌弃地看着来人,“我可不是外头那些看见你就走不动道的大姑娘小媳妇,你光着给谁看呢!” “打热了。”戚梓昊扯过一条布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刚刚做过剧烈运动的肌肉都还出于充血饱满的状态,随便一个动作都会绷紧出流畅优美的线条。 “你不浪会死么!”严三爷赶紧扭头,觉得自己不光是眼睛受到了污染,连心灵也受到了创伤。 “荒郊野岭的,你过来干嘛?”戚梓昊丢开布巾,随便套了件衣裳,大马金刀地坐下。 “你以为我愿意来啊!当然是有事儿!”严三爷终于正经起来道,“如今流民都已经到湖广了,世子爷让我过来看看,矩州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暂时还不是很清楚。”戚梓昊摇头。 “乌蛮人素来神秘,鲜少与外界交往,这次突然占领城池,背后肯定有什么缘故。” “你没见我天天都在操练兵士,一刻都不敢松懈么!”戚梓昊道,“其实要我说,根本没什么可琢磨的,我手下的兵可不是矩州谢氏那群乌合之众,乌蛮人不来便罢,若是敢来,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矩州那边素来安稳,一直也没太过关注,如今传出来的消息太少,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来还是得去跑一趟,探探虚实才行了。” “现在去?”戚梓昊不赞同道,“乌蛮鬼主素来十分神秘,咱们摸不透他们的虚实,尤其如今他们刚刚占领矩州,尚处于不稳定的阶段,你这样贸然前去太危险了。” “干我们这行的,不危险也轮不到我们不是!”严三爷自己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戚梓昊闻言皱眉问:“你打算用什么身份去?” “你看我像不像个大财主?”严三爷说着抬起手,给他看自己手上硕大的戒指,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锦缎披风,笑着说,“我打算扮做货商,一路往大理而去,沿途贩卖货物,顺便收购药材,这不是来找你借几个人手用用么!你小子可不许吝啬,得给我挑身手最好的才行。” “我跟你一起去!”戚梓昊毫不犹豫地说。 “你去个屁!”严三爷骂道,“你走了你这些兵怎么办?” “有副将在,乱不了。”戚梓昊早已打定主意,“你说要最好的,我就是最好的!” “你小子……”严三爷还想再骂句什么,但是看到戚梓昊一脸认真的模样,他抬手拍拍戚梓昊厚实的肩膀道,“不是我瞧不起你,咱俩擅长的就不是同一类的事儿。 “我知道你能打,但能打不代表就适合刺探消息,这可不是硬碰硬能解决的事儿。 “更何况你是朝廷的人,我是瑞亲王府的人,这种事最好不要搀和在一起,传出去影响不好。” 戚梓昊却坚持道:“少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说你的计划。” “得,当我白说。”严老三知道戚梓昊的脾气,无奈道,“乌蛮人平时住在深山老寨中,无论是工具还是日常用品都十分简陋,准备几车这些东西,到时候找他们换些山里的药材,应该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戚梓昊忙道:“我先说好,我这儿可不富裕,要人有的是,要钱可没有!” “得了吧,瞧你那小气样,我才用不着你呢!”严三爷道,“世子爷早就安排好了。” “什么时候出发?”戚梓昊问。 “自然是越快越好。”严三爷道,“货明天就到,到了就可以出发,早点去说不定还能找到谢氏一族的残余,跟他们了解一下情况,总比直接去找乌蛮鬼主强。” “我知道了,你还需要几个人手?”戚梓昊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包括在内,态度十分坚决。 “我反正就光棍一个人,你这边,怎么也得帮我划拉二十几个人手吧!这种长距离跋涉的商队,人太少了容易惹人怀疑。” “行,那我继续出去训练了,你若没事可做就去睡觉,好好养精蓄锐,不要在我的营帐里乱来。” “别急着走啊!”严老三说着翘起了二郎腿,“正事说完了,咱们再说说私事啊!” “我跟你有什么私事好说。”戚梓昊翻了个白眼,抬手撩起营帐的门帘就要出去。 “我可是从湖广过来的,你那个指腹为婚的小未婚妻,如今人不是正在湖广么!”严老三一副笃定他会回头的模样。 “我早说过,指腹为婚只是当年双方母亲的戏言。”一提起这件事,戚梓昊的神色柔和了一瞬,但是却转瞬即逝,马上又恢复了一张臭脸,“别以为你救过我的命,就可以胡吣!” “好好,当我胡说。”严老三道,“不过我过来的时候,当真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位姑娘,如今可是丰荣太妃面前的大红人,清明一过,亲王府就专门派车接她到王府小住,陪伴太妃左右。” 戚梓昊猛然停住出门的脚步,眼帘低垂。 严老三也没买关子,继续道:“虽然王府对外是这样说的,但是据坊间传闻,大家都说,太妃娘娘这怕是在给自己挑孙媳妇呢! “不是我说你,你到底对人家有没有意思?若是有意思,可得抓紧了,不然万一……” 他这边话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 戚梓昊用力甩开营帐的门帘,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第285章 路遇山匪(1更) 第二天一大早,营地外一下子来了七八辆临时拼凑起来的车,车的样子也不尽相同,都是旧车,一看就是用了有些年头的样子。 其中大部分车上都是零碎的杂货,有铁锅铁铲、菜刀铝盆之类,还有一辆车装的是一行人路上要吃的干粮。 而最后一辆车却很神秘,盖得严严实实。 戚梓昊问:“这车上是什么东西?” “盐!”严三爷道。 “你弄这么多盐,就不怕暴露?到时候怎么解释来历?” “不懂了吧,我这可不是一般的盐。”严三爷说着解开一个袋子,掏出一块给戚梓昊看,“你看!” 袋子里的东西,与其说是盐,倒不如说更像是一袋袋石头。 戚梓昊拿起一块舔了舔,还真是咸的。 “这是矿盐,虽然看着是石头,但其实是掺了杂质的盐块,把矿盐煮成盐水,过滤之后再熬干,就能得到纯净度很好的食盐了。” 矩州一带地处内陆,高原山地居多,本身不产盐,又没有官道,都是山路,很难跟外界联系,也鲜少有商队往来。 而大齐的盐都归朝廷管控,属于官盐,不允许私人买卖,比粮食的管控严格多了。 可以说在大齐周边远离海边的内陆荒凉地区,食盐绝对是可以替代银钱使用的硬通货。 谢氏一族能够常年掌管矩州,也是因为他们约束蛮民,不让他们在边境惹是生非,借以换取每年能从大齐购买一定量食盐的权利。 他们掌控了食盐,就相当于拥有了权利和财富。 如今货物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好办了。 戚梓昊将兵符和将印暂时交给副将王展,回到营帐里换了身衣裳,拾掇了一下自己。 等他再次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把等在门口的严三爷吓了一跳。 “你的胡子--”严三爷指着他的脸,一脸惊诧。 “刮了,这样便于隐藏身份。”戚梓昊十分坦然地说。 但是严三爷却忍不住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手摸着下巴,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难怪你平时一直留着胡子,刮了之后看着还真……真他娘的别扭啊!” 戚梓昊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的时候,配上他一身精壮的腱子肉,看起来完全就是个膀大腰圆的北方大汉。 但是胡子一刮掉,就将他原本俊秀的五官全部展现出来,一下子气势全无,倒像个要去哪家后花园勾搭千金小姐的小白脸。 “哈哈,这样很好,连我都差点儿没认出来,旁人肯定也认不出你!”严三爷笑得不行,就差捧着肚子打跌了。 东西既然已经齐备,两个人又都不是磨蹭的人,很快就带队朝矩州出发。 一路过去,见到不少流民,拖家带口地朝湖广方向进发。 但是一一询问过却并没有发现谢氏族人,这些普通百姓也根本不知道矩州城内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路向西,山路颠簸难行,戚梓昊和严三爷头两天还偶尔聊几句天,后来能聊的话题都聊的差不多了,无聊得紧,只能眯着眼睛假寐。 突然,马车一个急停,马儿嘶吼声响彻云空。 戚梓昊和严三爷同时睁开眼睛,一个伸手按住放在身边的佩刀,一个抽出了袖中的匕首,然后一动不动,屏息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听得外面响起一个官话不太标准的粗犷声音:“不想死的话,就把货和马车留下,大爷我可以饶你们一条狗命!” 从离开大齐境内以后,他们已经接二两三遇到了好几股流寇。 只不过这周围地广人稀,车辆稀少,几乎也劫不到什么人和东西,突然看到这么大的商队,自然眼热,顾头不顾腚地就冲上来了。 矩州人比起大齐,还是要粗矿彪悍许多,这边也不像大齐一般管控兵器,所以流寇一般都手执利刃,若是寻常百姓和商队遇到这种事儿,估计只有乖乖投降或者是等死的份儿。 但是对于戚梓昊和严三爷来说,这些人完全是送上门来给他们解闷的。 戚梓昊掀开车帘一看,拦路的差不多足有二十多人,还不知路边树林里有没有埋伏。 这规模可比之前遇到的那些大多了,而且看起来还挺有组织,说不定并非流寇,而是盘踞此地多年的山匪。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穿的花花绿绿,手拿一把砍刀,坐在马上,一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刚才喊话的应该就是他了。 严三爷嘬着牙花子道:“这是什么打扮啊,跟土鳖一样。啧啧啧,穿成这样也好意思出来打劫!” 戚梓昊闻言嗤笑一声,随后一撩衣袍跳下马车。 随着戚梓昊下车,装作车夫和随从的兵士也都全神戒备,随时准备出手。 山匪头子见这些人与自己之前打劫过的商队有些不太一样,心里不免也有些紧张。 戚梓昊手执长刀走到车队最前面,看着对面参差不齐的人手,有些提不起精神,干脆道:“你们要上就一起上,速战速决,别耽误爷爷我赶路。” 山匪们面面相觑,在这条道上混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头一次碰见这么横的。 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口出狂言的,但那大多都是虚张声势。 可眼前这个看着像小白脸似的年轻人,往前面一站,周身就有一种让人忍不住畏惧的气势。 “老大,我看这些人似是有备而来,该不会是趁乱来矩州黑吃黑的吧?要不,咱们还是撤了吧!”有胆小谨慎的人小声劝说着。 土匪头子自然明白手下人的顾虑,他的直觉也告诉他,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商队,似乎并不好惹。 然而,难得下山一趟,加上他之前打探到的消息,都让他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归。 山匪头子沉声道:“他们车上有盐。” 只一句话,身后二十几个手下的眼睛顿时泛起一片绿光。 盐!这东西在矩州,那可是能够代替金银充当货币来用的硬通货。 “管他是不是有备而来,老大,咱们上!俺就不信,俺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鸡仔儿?” “是啊是啊,老大,咱们上吧,那可是盐啊!实打实的硬货!就算不拿去换东西,留着咱们自己吃也是好的,天天吃那些没有咸味的东西,时间长了砍人都使不上力气!” 听着身后兄弟们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土匪头子终于举起长刀,大喊一声:“兄弟们,给我上!劫了他们,老子给大家分盐吃!” “冲啊!”山匪们被盐眯了眼睛,不要命似的冲了上来。 第286章 半真半假(2更) 6章 “我打头阵,其余分出十个人进山搜索,以免林中有人埋伏,身下的守好后方。” 戚梓昊手执长刀,直接上前应战。 他的功夫是从小在军营中摸爬滚打锤炼出来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架子,出手干脆利落,只求一招让对方丧失战斗力。 戚梓昊很快就在山匪中杀了个来回,山匪直接倒下了大半,剩下还没倒下的,身上也多挂了彩。 而坐在马上的山匪头子,更是直接被他生擒了回来。 眼看着自己手下的兄弟,眨眼间死的死伤的伤,山匪头子直接红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戚梓昊道:“今天算我们碰上茬子了,要杀要剐,都随便你!” 戚梓昊却直接长刀入鞘,刚才倒地的众人也都开始哎呦哎呦地呻|吟起来。 很快,去山林中搜索的十人小队,也抓着七八个人从树林中出来。 土匪头子一看连自己提前埋伏的人都被揪出来了,登时没了之前的硬气,开口讨饶道:“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太、太岁头上动土,还望好汉饶命啊!” 戚梓昊指挥手下把这伙山匪都绑了起来。 严三爷这才嘚嘚瑟瑟地走了过来,叫人摆出一张小桌,一把椅子,摆上酒杯和几个小菜,坐下准备问话。 土匪头子这下越发确定,这伙人绝对不是寻常的商队。 “不知二位爷到底想知道什么,但凡是我知道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土匪头子讨好地说。 他虽然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但是大齐话说得竟还算不错。 严三爷却并不着急,一边吃着下酒菜,一边自斟自饮着。 闻着酒香,看着桌上的卤牛肉、花生米,土匪头子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发出咕噜一声响动。 他登时羞窘地涨红了脸,好在络腮胡子厚实,倒是看不太出来。 严三爷这才好整以暇地说:“实不相瞒,我们原本是从南直隶出发,准备一路向西,直到大理,沿路卖些东西,再卖些药材回去。 “但是到了湖广休整的时候才听说,矩州这边出事了,我们这一路过来,也遇到了不少逃往湖广的流民。 “所以我们现在就想知道,矩州那边到底怎么会是,商队到底还能不能过去?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土匪头子盯着他手里的酒盅,提出要求道:“你给我喝口酒,喝完我就告诉你!” “嘿,你小子如今被五花大绑的,还跟爷讲起条件来了?”严三爷差点儿被他给气笑了,“一五一十地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你这脑袋今天怕是保不住了,以后都别想再喝酒了!” 土匪头子闻着酒香,舔了舔发白干裂的嘴唇,馋得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 然后他摇摇头道:“我劝你还是打道回府吧,矩州那边如今被乌蛮人所占,乱得很,到时候一个弄不好,还什么盐啊钱啊,命都得搭进去。” 一听这话,戚梓昊和严老三对视一眼,心道这里头事儿果然不小,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 严老三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道:“你该不会是劫车不成故意说这话骗我们吧?我以前也跑过这条路,乌蛮人都住在深山老林里,他们好端端地攻占矩州城做什么。 “再说了,就算是乌蛮人,也得吃盐不是?我们只是商队,跟谁做生意还不是做。” “你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土匪头子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酒壶,“你给我来一壶,喝了我就告诉你们。” 严三爷这回没拒绝,但只递给土匪头子一杯。 土匪头子就着严三爷的手,将酒一饮而尽,咂咂嘴满足地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行了,酒也喝了,赶紧说吧!”严三爷催促道。 “这件事儿,凭良心说吧,也不能都怨乌蛮人。”土匪头子道,“你们应该也知道,乌蛮人信奉鬼主,这个寨子中的鬼主上了年纪,按照乌蛮族的传统,利用巫力选出了自己的继承人,便是他的小儿子普琨。 “据说这个普琨,不但能够继承鬼主的全部巫力,而且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反正就是说他是他们族中几百年难遇的天才,巫力出众,今后能够让寨子更加壮大什么的。 “结果矩州领主谢家的人,外出山林狩猎的途中遇到普琨,双方不知怎么的起了冲突。谢家人以多欺少,不但杀了普琨的一名随从,还将普琨打成了重伤。 “等剩下的人将受了重伤的普琨带回寨中,鬼主震怒,乌蛮一族的人也不依不饶,于是集结人手杀下山来,占领了矩州城。 “听说他们要求谢家人想办法给普琨治病,一天治不好,就杀一个谢家的人。” 土匪头子说到这里,忍不住摇头道:“所以我说让你们千万不要去了,乌蛮人有巫力,会诡术,不然他们怎么能够那么轻易就攻下了矩州城! “你们那位小哥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双拳还难敌四手呢,更何况人家还有巫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钱还能再赚,命可只有一条。” 严三爷这回真是被气笑了,抬手朝土匪头子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你还知道这个道理呢?怎么不留着劝劝自己!” 严三爷转身回到车上,跟戚梓昊商量道:“你怎么看他说的话?” “我觉得半真半假。”戚梓昊道,“鬼主的继承人被谢家所伤,所以鬼主带人下来攻下了矩州城,这个理由还说得过去,但是其它细节,他应该自己添油加醋了不少。”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就这样回去?” “我是陪着你来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奉陪到底。”戚梓昊道。 “不如这样,你给我两个人手,我少带些盐矿,过去探探虚实。”严老三提议道。 戚梓昊却觉得这样有些冒险,摇头道:“要去也是我去,我身手比你好,最起码也得我陪你去!” “这可不是比身手的地方。”严老三摇头道,“你没经过这方面的训练,很容易穿帮。 “再说了,万一我被抓了,还得靠你带人来救我呢!” 严三爷这话倒是在理,但是戚梓昊还是有些不放心,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行了,别担心了,三爷我在西北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呢!”严三爷一摆手道,“就这么定了。” 第287章 你跟我进城!(1更) 严三爷自己挑了两个机灵的兵士,当做自己的跟班,只带了些银两、盐块和干粮便出发了。 戚梓昊则直接让土匪头子带路,带着其余的人去土匪寨子里暂时住下,等着接应严三爷。 严三爷一行三人向着矩州继续前进,越靠近矩州,遇到的百姓就越多,流民反倒不多。 一番打听下来,周围的百姓都说矩州城里暂时还算安稳,鬼主虽然带人占领了矩州城,但是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举动。 “看来流民都是更外围的人,不清楚情况才仓皇逃跑。”严三爷站在山坡山,遥望着矩州城的方向,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混进城去。 贸然进城还是太过冒险,严三爷思虑再三,花钱雇了个当地人去城里送信。 他常年负责矩州这边的情报,虽然近几年很少亲自出马了,但是当年还是有些人脉在的。 只是如今鬼主占领了矩州城,不知他当年的人脉是否还能发挥作用。 信送进城的第二天,果然有人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严三爷在树林中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的确是自己认识的人,示意两个跟班原地不动,自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来人被严三爷吓了一跳,猛地摆出戒备的姿势,待看清来人之后才收起佩刀,发出爽朗的笑声道:“严老板还是这么不走寻常路!” “阢陧帕,你如今这副模样,我差点儿认不出来。”严三爷拍拍阢陧帕的肩膀道,“远远地看着你过来,我还以为你是山匪呢!” “哈哈!”阢陧帕摸着自己的胡子道,“咱们上次见面都是五年前了,如今我可不是当年的年轻小伙子了,留了胡子看起来稳重些。” “这倒是,看着比我都稳重了。”严三爷道,“看来是升职了?” 严三爷当年从山匪手中救下阢陧帕的时候,他还只是矩州城里一个负责采买的小喽啰,只能帮着从中牵个线,连买东西的决定权都没有。 不过如今看他胡子也留起来了,穿着打扮也比以前精致多了,想必是混得不错。 “还行,现在当个小头头了。”阢陧帕笑着说,“严老板怎么好几年都没过来?以前从你这里买的东西,我们家现在都好用得好好的呢!” “快别提了,五年前回去之后我父亲就病倒了,不到一年就过世了,我在家守孝三年。”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阢陧帕立刻收敛了自己的笑容,换上了一副沉重的表情。” “家里虽然出了变故,但是日子还得过,所以刚出了孝期,我就重新张罗商队过来。 “谁知道刚到湖广境内就听说矩州这边出事了,大家都劝我别过来冒险,是我不甘心,想先过来看看情况,打个前站。” “其实鬼主入城之后,只是拘禁了谢家人,其余人虽然受了些惊吓,但是日子还不是得照样过。”阢陧帕道,“而且我们连鬼主都没有见过,日常跟我们交代事情的,都是一个穿着乌蛮人衣服的汉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但是如今颇得鬼主信任。” “阢陧帕,咱俩也是多年交情了,你跟我透个实底,如今到底能不能进城做买卖?实在不行,我就绕路不走矩州,直奔大理算了。” “你这次带了什么货?”阢陧帕问。 虽然周围没人,但是严三爷还是故意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块矿盐,塞给阢陧帕道:“正因为有好东西,我才不甘心就这么绕过矩州。” 阢陧帕接过矿盐左右看看,捏了捏,又在手里颠了颠,一头雾水道:“严老板,您这是跟我开玩笑呢吧?矩州可不缺石头。” 严三爷闻言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不信你可以尝尝看。” “尝?你是让我吃石头么?”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阢陧帕还是试探地舔了一下手里的石头。 舔完他瞬间睁大了眼睛,震惊道:“咸的!这是盐?长得像石头的盐?” “没错,这是我在大齐一个偏僻的村子里发现的盐矿。”严三爷道,“只要把这个丢在水里煮化,滤掉杂质再重新熬干,就能得到像雪一样洁白的盐巴。” “当真?”阢陧帕此时的眼睛已经瞪如铜铃了。 “而且你知道,这矿盐还有一个什么好处么?” “什么好处?”阢陧帕心道,它是盐就已经是最大的好处了,还有什么比石头都能变成盐巴更好的么?” “因为它看着像石头一样,我这次带着他们从大齐过来,甚至都没有受到大齐士兵的盘问,他们都觉得我是个傻子,居然随身带着一袋子石头。” 阢陧帕闻言哈哈大笑:“严老板,真有你的,他们才是傻子,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放过去的石头其实是盐巴!” “正是!”严三爷道,“这下你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想绕过矩州了吧?如果这笔生意能成,以后我就可以想办法把大量的矿盐运过来,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了,而是一笔细水长流的大生意!” 阢陧帕简直大喜过望,觉得自己离晋升似乎又进了一步。 这可是盐啊!大量的盐! 谢家为什么能掌控矩州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们能从大齐买到食盐。 且不说雪白的盐巴,就连满是杂质的粗盐,在矩州也是花钱都难求的稀罕货。 “你现在有多少货?”阢陧帕急切地问。 严三爷伸手比划了一下道:“ “我这次是来试水的,一共只带了十麻袋,你如果要,矩州这边我能分给你五袋。” “怎么,你是怕我们买不起么?”阢陧帕有些着急,如今矩州城换了主人,虽然他暂时被留在原位,但心里难免会有担心,如今他急需一件事让自己在新上司面前站稳脚跟,“严老板,不管是乌蛮人还是什么人,也都是要吃盐的,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的。” 严三爷却还是摇头道:“你要知道,我发现的可是一座盐矿,像铜矿铁矿一样的矿山。只要我那边的人一直开采,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盐运过来,足以让你们的子子孙孙都能吃到盐巴。” 阢陧帕的眼睛已经开始转圈,他已经算不明白到底又多少盐了,但是也不妨碍他明白,这应该就是自己立大功的机会了。 他毫不犹豫道:“严老板,你跟我进城!” 第288章 被俘(2更) “行,我还有个伙计,林子里还有一袋子矿盐。”严三爷说完,朝林子里打了个呼哨。 很快,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小伙子,就背着一个麻袋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阢陧帕皱眉道:“严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信不过我啊!” 严三爷拍拍阢陧帕的肩膀道:“老弟,我带的可都是盐啊,可不得小心点儿么!再说了,我要是信不过你,我能带这么多矿盐来找你?” 阢陧帕想想这话也在理,再看这个小伙计又矮又瘦,感觉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有了阢陧帕带路,进矩州城十分顺利。 他先把严三爷二人安置在自己家里,然后收拾一番就找上司报信去了。 严三爷被留在阢陧帕家,原本还挺胸有成竹的。 矩州一带,无论是汉人、乌蛮人还是其他民族的人,肯定都抗拒不了盐的诱|惑。 而且他们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短视地为了眼前这一麻袋的矿盐,切断了以后长期供给的路子。 但是他没等到阢陧帕回来,等到的却是几个手持长枪的乌蛮人。 严三爷大惊,这是出什么变故了? 但是他与乌蛮人语言不通,甚至连问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没法问。 他给跟班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没有反抗,很快就被控制起来。 严三爷大喊:“我要见阢陧帕!我要见阢陧帕!” 几个乌蛮人似乎知道阢陧帕的名字,其中一个冲他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带着二人朝外走。 严三爷听不懂乌蛮人的话,完全是鸡同鸭讲,但是从几个乌蛮人的态度中,也看出来他们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打算先跟着他们走,然后随机应变。 很快,严三爷被带到了矩州城中心的“王府”,当初这里是谢宅,如今已经被乌蛮人占领。 严三爷没想到自己居然还“因祸得福”,误打误撞地进了原本不知道该如何进入的中心区域。 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次有没有命把情报带回去了。 不过即便进入了谢宅,严三爷也是没有资格面见鬼主的,但是他见到了阢陧帕说的那个,做乌蛮人打扮的汉人。 “你就是严老板?” 对方很是年轻,若是不开口,看着完全就是个乌蛮族的年轻人。 他开口就是一口流利的官话,让人听不出他原本是什么地方的人。 “对,是我,不知您如何称呼?” “你可以叫我齐飞。” 齐飞跟严三爷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原以为这是个投靠了鬼主狐假虎威的小人,没想到这位年轻人给他的感觉竟然还挺端正。 “齐公子,我只是个商人,不知您为何派人来抓我们主仆,如果是为了矿盐,我可以把带来的矿盐都留下,只求让我们能够安全回家。” 齐飞却道:“严老板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性命,也不会私吞你们的矿盐,扣住二位也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见谅。”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严三爷有些听不明白了。 “我听阢陧帕说,您这次是带着商队过来的,那就是说,你们还有人在半路等你?” “是……”消息既然被阢陧帕透露出去了,严三爷也不得不如实回答,心里已经把阢陧帕骂了成千上万遍。 “那就麻烦严老板先在我们这里住上几日,让你的伙计回去送个信,我们需要大夫和一些药材,只要你商队的人能够将我们需要的人和东西送来,严老板就可以安全离开了。” 一听这个要求,严三爷心里不由得一跳,看来之前那个土匪头子说得没错,乌蛮人中果然有人身负重伤,看样子还是个十分重要的人。 虽然严三爷对自己最后能否安全离开这件事还存疑,但是至少这样就可以把消息送出去了,而且在大夫和药材被送来之前,自己短期内还是相对安全的。 不过他还是不断抱怨着这件事太难了。 “大夫倒也罢了,就算没人肯来,我们绑也能给你们绑一个过来,但是药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伤药,大齐边境管控的都很严,难道你们这边都没有药材可用么?” 齐飞听了严三爷的话倒也没恼,道:“我们这边虽然有药材,但是你们大齐的大夫未必会用,让你们的大夫来看病,自然要用你们的药材。 “行了,你也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写信是正经。” 齐飞说着,叫人取了笔墨纸砚过来,亲自解开了严三爷手上的绳索,将毛笔递给他道:“劳烦您亲笔写封信,不要写多余的东西,把事情写清楚了即可。” 严三爷在齐飞的眼皮子底下写好信,交给跟班,还叮嘱道:“你回去送信,让他们按照信上写的做,不然我就没命了。” 跟班接过信,有些担心地看着严三爷道:“东家,您自己在这儿能行么?” 他可是知道,严三爷是自家老大的救命恩人。 出发之前老大还叮嘱过,一定要保护好严三爷,若是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出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还不等严三爷说话,齐飞就直接道:“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严三爷的。” 他说完,说了句乌蛮话,两个乌蛮人立刻上前,将跟班直接拖出谢宅,一直送到城门口,看着他离开。 跟班立刻回到之前严三爷跟阢陧帕见面的地方,找到了埋伏在这里准备随时接应的另一位同伴。 “陈哥,严三爷被乌蛮人扣下了。” “什么?那你怎么自己回来了?”陈哥闻言立刻急了,“小六子,你怎么办的事,咱们出来之前老大怎么交代的,你都忘了?” “陈哥,你别急,乌蛮人扣下严三爷,让我回来送信,是因为想要大齐的大夫和药材,所以三爷暂时不会有危险。你赶紧把信带回去交给老大,我再折回去找到三爷,伺机行动。” “好,那你自己小心!”陈哥闻言,也没跟他客气,接过信,从林中牵出来时骑的马,疾驰而去。 小六子则找出藏在林子里的包袱,很快给自己改头换面,变成另外一副样子,等到半夜才又折回矩州城,顺着白天观察发现到的城墙破损处爬了进去 第289章 可把沈天舒给急坏了(3更) 在戚梓昊和严三爷努力想要探查清楚矩州城的情况时,湖广这边已经陆续收留了几百流民。 虽然天已经日渐暖和,不用担心这些人冻死的问题,但是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却也是不小的麻烦。 许多人长途跋涉过来,饿得不行,身上还有伤,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时间长了很有可能爆发时疫,必须尽快决定如何处置。 王府的属官为了如何安置流民的事情分作了两个阵营,一方觉得流民也是人,应该妥善安置,等矩州平静下来之后再送他们回去,或者干脆就让他们在湖广偏僻的地方安家,当做大齐子民来对待。 另一方却始终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矩州那边的人荒蛮无礼,少有教化,留下很容易惹是生非,后患无穷。 于是两边开始引经据典,争论不休。 厉子安坐在上头,看似在听着下面人的争论,其实一直在看沈天舒连夜根据记忆整理出来的有关乌蛮人的信息。 下头的争论尚未有个结果,突然有人进来报:“世子爷,矩州那边传来情报。” 范昱如立刻起身接过来,发现竟然是戚梓昊的字,登时心中一惊,难道军屯那边也出问题了? 他飞快地拆开信封,飞快扫视过信中内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没有提戚梓昊的名字,只道:“咱们的人扮做商人进入了矩州城,如今被乌蛮人扣留,要求要大齐的大夫和药材。 “信中还说,根据情报,这次乌蛮人之所以入侵矩州城,是因为谢家人重伤了乌蛮鬼主的继承人。乌蛮人并没有残害百姓,如今矩州城内的百姓依旧过着跟往日一般无二的生活。 “而且还有一条信息,乌蛮鬼主身边有一位年轻的汉人,名叫齐飞,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却做乌蛮人打扮,如今城中大小事务都由他来掌管,乌蛮族人也都听他的指挥。” 听完范昱如的汇报,厉子安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如果连矩州城内的百姓如今都依旧安居乐业,那如今湖广境内的流民都是从哪里来的?”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都愣住了。 对啊,湖广再往西的地方本来就地广人稀,矩州城已经是附近最大的城池了。 乌蛮人此番专门进攻的就是矩州城,如果连矩州城内都没有什么骚乱的话,周边零散居住的百姓,更不应该受到影响。 下面众人的脸色也变了,如果那些不是流民,或者不全是流民,那么他们集中越过边境来到湖广,目的究竟是什么,就值得深究一下了。 厉子安立刻吩咐道:“立刻派人快马加鞭给怀化和边境军屯的戚梓昊送信,让他们提高警惕,增加戒备。 “郭大人,此番怕是要劳烦您带人去怀化一趟,实地看看这些流民,然后再决定该如何处置。” 被点到名字的郭向磊立刻起身领命道:“是!下官这就回去准备,争取尽快出发。” “今日议事就先到这里……”厉子安刚想让大家散了,就见范昱如在下面冲自己使眼色,他便改口道,“范大人和昱如先留一下。” 其余官员闻言,全都起身告辞离开,只留下范炳荣和范昱如父子二人。 看到其他人都离开了,范昱如才将刚才的信递给厉子安道:“世子爷,这信中的笔迹是戚梓昊的。” 范炳荣闻言一愣,道:“戚梓昊如今应该在边境军营之中,怎么会知道矩州城的情况?” 范昱如道:“这次矩州出事,我安排严三亲自过去打探消息,他与戚梓昊有旧,还曾救过戚梓昊的性命,也许因为这样,所以跟他扯上了关系。” “这不是胡闹么!”范炳荣气道,“他这是擅离职守,万一这期间出什么问题,都够他砍头的了!” “所以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范昱如道,“世子爷,如今严三被扣在矩州城里,对方的要求只是大夫和药材,并不难满足,不如我们先答应下来,再伺机看如何救严三出来。 “否则如果我们坐视不理,难保戚梓昊还会做出什么别的出格之举。” “这个不难,府内就有大夫,再准备些药材便是。”厉子安直接点头应允。 且不说这件事戚梓昊已经牵扯其中,就算只有严三,也必须要尽全力救人。 一来严三多年来为王府立下了汗马功劳,二来也不能寒了王府内众人的心。 范炳荣越听越是生气,却又不能跟厉子安发作,只能冲自己儿子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给世子爷使眼色,这些事你既然都已经有打算了,还把我留下来做什么?故意让我生气么?” “爹,把您留下来,自然是有正事的。”范昱如道,“戚梓昊那小子一直不服管,也只有您的话他还能听进去三分了,这次这件事儿,少不得您亲自出马跑一趟了。” “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儿子?把你爹往矩州那片荒山野岭里面派,你是生怕你爹我多活几年是不是?” 范炳荣气归气,但是也知道儿子说得没错,更何况戚梓昊是故人之子,从小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感情上就跟自家子侄没什么区别。 “不过梓昊这次的确太过分了,也的确该好好敲打一番了!” 范昱如一听这话,知道他爹这是同意了,赶紧道:“爹,我回头叫人把大夫和药材都准备好,半点儿不用您操心,再让人给您在车里多铺几层垫子,保管让您一路舒舒服服的……” 次日一早,送走郭向磊和范炳荣之后,因为担心流民生事,所以厉子安问都没问沈天舒,直接派人给沈府送信,推迟了沈天舒回程的时间。 然后让人给她传话,叫她安心在王府多住些日子,等到事情解决了再回永州府。 这下可把沈天舒给急坏了,沈老太太月底差不多就要到了,谢延那边找人也已经有了消息。 为了这一天,她可以说是筹谋已久。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人来了。 这么关键的时候,她怎么可以不在家! 第290章 着急上火(1更) 急上火 祁县,沈家大院。 “夏天的衣裳要带,秋天的也得带着。”董氏一边张罗着丫鬟们帮沈老太太收拾行李,一边问,“娘,您这次去准备住多久啊?冬天的棉衣还要不要带上?” “少带两件以防万一吧,我年前肯定要回来的。”沈老太太道。 “行,那就把去年新做的那两身带上,反正到了永州府,老二肯定还要给您做新的。”董氏笑着说,“老二可是个孝顺孩子。” 提到二儿子,沈老太太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不过还是说:“反正也得去好几辆车,家里有的就尽量带着,老二在外当官,虽然看着进项多,但是花销也大,没必要让他乱花钱,还有我平时用惯了的东西,也一并带上。” “行,娘,您就放心吧。”董氏笑着道,“我肯定给您收拾得妥妥当当的。” 正房里收拾得热火朝天,跨院沈云瑶的房里,丫鬟么也正在月桃的指挥下收拾行李。 沈云瑶被禁足已经有好几日了,跟卫云敬完全断了联系,眼瞅着离沈老太太出发去永州府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当真是着急上火,不但喉咙肿痛,而且口舌生疮,吃东西都毫无胃口。 月桃却根本不管这些,她只听沈老太太的吩咐做事。 只有和玉操心不已,天天变着法儿地给后厨塞钱,尽量做点软烂可口的哄着沈云瑶多吃几口。 “姑娘,奴婢今个儿让后厨给您做了面鱼儿,您前几天不是还说想吃么,我特意让人加了鸡蛋,香蕈,可香了。” 沈云瑶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摇头道:“你端走吧,我不饿。” “姑娘,您怎么能不饿呢,这才几天工夫,您就瘦了一大圈。”和玉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若是沈云瑶这副样子回永州府,到时候许氏还不把她的皮给扒了。 沈云瑶却猛地把头扭向里面道:“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不帮我,就不要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了。” 和玉无奈地直起身子,她当然知道沈云瑶想溜出去找卫云敬,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弄不好,她怕是连永州府都回不去了。 沈云瑶见和玉不吭声,越发赌气道:“你不帮我就出去,我不吃,饿死我算了,到时候你们把我的尸首拉回永州府便是了。” “姑娘,这儿是老宅,不是咱们自己家,奴婢就算想帮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沈云瑶一听和玉口风有所松动,立刻一个翻身坐起来道:“怕什么,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了,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还有银子办不成的事儿!” 她说着塞给和玉一个钱袋,里面沉甸甸都是散碎银两。 和玉接过钱袋,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劝什么。 沈云瑶立刻保证道:“你放心,我只是想跟云敬见一面,跟他说清楚我就回来。” 和玉拿沈云瑶没办法,但是她在沈家老宅也没什么认识人,拿着钱都不知道该找谁打点。 万一碰上个不贪财的,直接把她举报到沈老太太跟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直到傍晚,和玉还在大院里漫无目的地乱转,刚巧碰上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准备回家的春兰。 和玉虽然从未对春兰做过什么,但她如今是二姑娘的贴身丫鬟,所以每次见到春兰,都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 春兰却丝毫没有这样的芥蒂,反倒还很和气地跟她打招呼道:“和玉,你在这儿转悠什么呢?” “春兰姐姐,我……”和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春兰会不会把对许氏的恨意转移到沈云瑶身上。 更何况春兰如今在老太太房里当值,这种事还是不要跟她提起为好。 春兰却一眼就看出和玉有心事,一把拉住她道:“咱们姐妹也在一处好几年了,我都没把你当外人,你还跟我见外不成? “有啥事儿别闷在心里,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 “不如这样吧,你屋里若是没事,干脆跟我去我家吃晚饭,我娘今晚做好吃的呢!” 和玉就这样稀里糊涂来不及拒绝地被春兰拉回了家。 姜嬷嬷家住得离沈家老宅也不算远,两个人出了后门没走几步,拐进一条小巷便到了。 春兰还真没撒谎,姜嬷嬷当晚还真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单独给小姐俩盛了一些出来,摆在了春兰的房间里。 春兰起身出去,不多时又拿回一壶酒来。 自打沈云瑶被禁足之后,和玉的日子过得着实艰难,心里早就憋闷得很,再加上春兰在旁劝着,自己很快就先干了一杯,紧接着一杯又一杯,一壶酒很快就被她自己喝光了。 一壶酒下肚,和玉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大有要把自己到沈云瑶身边开始后的苦水一倒而空的架势。 春兰没费什么力气就问出了沈云瑶的打算。 还真是不出她所料呢! 和玉就这样在春兰家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醒了以后吓坏了,不料却听春兰道:“跟在二姑娘身边也真是难为你了,你既然这么相信我,把这些事儿都告诉我了,那我就帮你一回。” “啊?”和玉整个人都傻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昨晚都说了什么,更觉得春兰不该这么好心地想帮沈云瑶。 春兰却不由分说道:“她不就是要见那个姓卫的么,你信我,临走前我保证让她见着。回头我这边安排好了就通知你,不过你可别告诉二姑娘是我帮你的啊!” “春兰姐姐,你、你为啥要帮二姑娘啊?” “傻丫头,我不是帮她,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我如今只希望她能赶紧离开老宅,不要总在我眼前晃荡,临走前可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和玉还想说什么,春兰把脸一板,做生气状道:“你这么推三阻四的,是信不过我还是想让我把这事儿直接告诉给老太太?” 事已至此,和玉虽然心里不踏实,但也只能恨自己没有定力,昨晚怎么那么容易就喝高了! 如今开弓再无回头箭,与其在老宅里随便找个人买通,倒不如试着相信春兰一回? 第291章 我们这儿没有这个人!(2更) 和玉一夜未归,月桃那边因为春兰打过招呼,没有理会。 沈云瑶见她一脸还没醒酒的模样,气道:“你昨晚哪儿去了?如今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和玉身心俱疲地说:“姑娘,奴婢找到人帮忙了,等安排好了会给奴婢消息,到时候您就能出府去见卫公子了。 只求姑娘念在奴婢尽心尽力伺候了您这么长时间的份儿上,见面说了话就尽快回来,千万不要再横生枝节,不然奴婢真的是没法活了。” 沈云瑶根本没听到和玉后面说了什么,听到能出府见卫云敬,就已经欢喜得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这会儿也不嫌弃和玉一夜未归了,兴奋道:“我就说吧,有钱能使鬼推磨,办不成肯定是银子给的不到位,你看看吧,现在银子使到位了,事儿还不是立刻就搞定了。” 和玉才想起来,之前的钱袋还沉甸甸地在她怀里揣着。 她原想着也没用上,回来交还给沈云瑶便是。 但是沈云瑶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此时若是拿出钱袋,肯定要引起沈云瑶的怀疑。 偏生她又不能说出春兰,不然到时候就更说不清楚了。 和玉思忖再三,决定先自己留下钱袋,如果春兰真能把事儿办成,她就直接把这袋银子交给春兰,当做报酬便是了。 如果办不成…… 和玉摇摇头,实在不敢想失败后有可能要面对的后果。 沈云瑶却会意错了和玉的摇头,因为她只是不赞同自己出去跟卫云敬见面。 但是此时听说出门有望,沈云瑶心情大好,所以也没有计较这些,反倒再次保证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我只是想把话当面说清楚,免得他对我有所误会,不会做任何出格之事的。” 然而沈云瑶在和玉心中的信用度,几乎已经是负数了。 但她此时除了选择相信,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两日后,春兰晚上把和玉叫出去道:“明个儿二老太爷那边的三夫人要进城,我跟我哥打好招呼了,正好把二姑娘和你两个人捎带进城,你们可得快着点儿,若是错过了回程的时间,就得自己想法子回来了。 和玉一时间都没搞清楚春兰说的三夫人到底是谁,但那也不是重点,她仔细地跟春兰核对了上车的方式和时辰。 第二天一大早,沈云蕙穿着和玉的衣裳,跟和玉一样梳了一条长辫子,两个人偷偷摸摸地从后窗翻出来。 跨院后面果然如春兰所说的,有一个隐蔽的小门,看着好像许多年没有开启过了,锁鼻上都满是锈迹。 此时门鼻上挂着的锁已经早就被人打开,和玉伸手一推就打开了。 门外并没有如她以为的那样站着沈老太太,而是空无一人的夹道。 和玉按照春兰说的,带着沈云瑶一路小心翼翼地来到牲口圈。 因为有人要进城,所以两辆骡车都已经准备好了。 和玉按照春兰昨晚交代的,找到车辕上系了一条红汗巾的,解下来放在一旁,赶紧道:“姑娘快上去,就是这辆。” 她扶着沈云瑶钻进车里,自己也紧跟着钻了进去,车里堆了些货物,两个人好不容易才钻到最里面躲起来。 很快,车外响起脚步声,春兰的哥哥过来,看到汗巾被解下来了,便知道妹妹交代的人已经上车了。 他伸手在车厢壁上敲了两下,表示自己知道了,紧接着又往车厢内装了不少东西,把沈云瑶跟和玉主仆二人挡得严严实实。 两个人在车厢里等了许久,直到外面天都大亮了,外面才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和玉才对上号,春兰口中的三夫人,便是沈云彤的娘刘氏。 刘氏看到后面的车,还问了一句:“这是要送进城的东西?” “是,都是老太太让送进城的。”春兰的哥哥应了一声。 听说是老太太吩咐的,刘氏便没再多问,带着丫鬟上了打头的那辆骡车。 一行人很快到了县城,刘氏下车之后道:“我大概两个多时辰回来,你们该办事就抓紧去办,别耽搁了回家的时辰。” 待刘氏带着丫鬟进城后,春兰哥哥驾着拉货的马车绕道另外一处城门,直接驶了进去。 七拐八拐到一处僻静的巷子里,才挪开货物,让沈云瑶主仆出来,然后叮嘱道,一个半时辰之后,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自己看好时辰,若是来得晚了,我可就走了。” “放心吧,误不了事!” 如今到了城里,沈云瑶已经满心都是去见卫云敬,随口答应着,还塞给对方一块银子。 问清了万良书院的方向后,她着急地拉上和玉就走。 万良书院是祁县最大的书院,门口万良两个字的匾额写得还颇有几分风骨,想当年沈仲磊也是在这里读过书的。 此时书院正在上课,和玉上前,塞给门子一串铜板,打听道:“这位大哥,不知道书院几点下课?” “你们是来找谁的啊?你们进不去,要找事跟我说,一会儿先生讲完课我去帮你们叫。” 很多学子不是本地人,都是直接住在书院里的,所以有家人来看也是正常,这样的事门子也做得多了。 尤其今天这两个年轻小娘子,一出手就是二十个铜板,阔绰得很,门子的态度也十分和气。 和玉道:“我们找卫云敬卫公子。” 不想门子一听却直接变了脸色,直接把铜板丢还给和玉便开始撵人道:“走走走,我们这儿没有这个人!” “诶,这是怎么了……”和玉没想到对方变脸变得这么快,被撵得后退两步,差点儿摔下台阶。 沈云瑶见状急了,倒不是为了和玉,而是因为卫云敬。 “他明明说他在万良书院读书,你怎么说没有这个人呢?你该不会不认识就乱说吧!” “书院里的学子众多,我自然不可能都认识,但你要问卫云敬,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没有这个人!” 门子一脸鄙夷地说:“那个混球早就被山长撵出书院了,以后少来这儿找他,免得扰了我们这教书育人之地的清净。” 第292章 抓了个现行(3更) 沈云瑶这才听出门子的弦外之音,一时间有些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他是什么时候被撵走的?” “去年!” “去年?”沈云瑶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身子晃了两晃。 和玉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她。 门子此时才仔细打量了一下沈云瑶,发现她虽然穿着打扮像个丫鬟,但是腕间的玉镯水头极好,几乎满翠,看着就不是便宜货,登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小娘子,你也是被姓卫的那小子骗了吧?” “也?”沈云瑶不愿相信地看着门子,“难道他……” “可不是么!骗过好几个呢!不然以我们山长那么好的脾气,怎么会那么坚决地非要把他逐出书院,还不许他以后对外自称是万良书院的学生!” 沈云瑶此时已经要站不住了,只能把大半个身子都挂在和玉身上。 和玉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能小声劝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不行!”沈云瑶却一下子又来了精神道,“我要找他问个明白!” 门子似乎以前就见过这样的,闻言直接帮忙指路道:“文昌胡同,东边数第三家,你就从这里出去,顺着道往前走三个胡同口,就找到了。” 他说完还忍不住感慨道:“啧啧,出了这么个败类,真是白瞎这胡同的名字了!” 沈云瑶带着和玉,杀气腾腾地来到文昌胡同。 打东边数到第三家,院门没锁,沈云瑶推门进去,刚走到屋门口,不等推门,就听到屋里传出说话声。 “卫云敬,之前说好的十两银子,之前给了你五两,如今再给你五两,咱们就两清了!” 和玉一下子就听出来,这不就是刘氏的声音么! 难道卫云敬骗自家姑娘背后还另有隐情不成? 她赶紧扭头去看沈云瑶,生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谁知沈云瑶此时却异常冷静,一把按住和玉,示意她不要出声。 只听屋内紧接着传出卫云敬的声音,与她之前听到的诚恳语气完全不同,一股吊儿郎当的劲儿,完全就是地痞流氓的语气。 “三夫人,您来找我的时候,我可不知道您让我去骗的人是知府千金啊!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您还给这么点儿?怕是说不过去吧!”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刘氏已经跟他磨叽有一会儿了,实在受不了地问。 屋里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卫云敬比划了一个数,紧接着刘氏声音尖锐地大喊:“一百两?你穷疯了么!怎么不去抢!” “三夫人,您看,怎么还急了呢!”卫云敬笑着道,“这件事儿,咱们好商量,你若是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呢,我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可以分几次给我,只要年底之前给齐就行。不然的话……” “不然你想怎样!”刘氏的声音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俗话说得好,欠债不过年,如果到了年底你还没给齐的话,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地去沈家要钱了! “哎呀,若是让沈家人知道,身为堂婶的三夫人,居然雇人去骗自己的堂侄女,您以后在沈家还怎么混?” 刘氏简直要被气疯了,但是自己的把柄被卫云敬拿捏得死死的,一时还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 但是一百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啊! 虽然沈家家大业大,但那也只是嫡支,她的公爹是庶出,夫君是家里老三,如今一大家子都依附着沈家嫡支过活,靠着人家手指头缝里漏下来的过活,她哪里凑得出这么多银子。 刘氏在心里扒拉着盘算了一番,咬牙道:“我最多只能拿出五十两。” 卫云敬闻言嗤笑一声,道:“三夫人,我就把话说白了吧,我现在就是摆明了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我就是讹你。一百两,一两都不能少,给不给的,您自己掂量着办!” “最多六十两,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爱跟谁说就跟谁说吧,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筹不到一百两银子!” “三夫人,您还跟我这讨价还价呢?”卫云敬突然收起了之前的油嘴滑舌,冷声道,“若是我一个不小心,让那位远在永州府的沈大人知道这件事,你儿子今后的前途,怕是要提前一片黑暗了吧? “我记得你儿子如今就在万良书院读书?算了,也甭读了,收拾收拾回家种地去吧!” “你……”一听卫云敬提到儿子,刘氏才真的慌了,身子都凉了大半。 卫云敬已经完全拿捏住了她的七寸,让她根本无力反抗。 “年底之前我是真的弄不到这么多银子,不如这样,我一个月给你五两银子如何……”刘氏此时的语气已经渐渐有了哀求的意思,“只要你不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可以给你写借条,行不行? “是跟我撕破脸,对你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拿不到钱不说,还要得罪沈二老爷。 “你以为他若真知道了这件事,会只拿我出气而放过你么?” 刘氏这话还真说到点儿上了,卫云敬心里也明白,自己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说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他表面却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行吧,您既然都这么诚心诚意地求我了,我也不是非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您过来写个欠条按个手印,以后每个月按时还钱,这件事儿就彻底翻篇儿了,以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卫云敬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抬头一看,屋门被人一脚踹开,沈云瑶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真是对不住,现在我也知道了呢!” “你,你不是在家禁足么!”刘氏眯起眼睛才看清来人是谁,惊得手里的笔都掉了,在裙子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卫云敬也没想到竟然被抓了个现行,但他不亏是惯犯,比刘氏镇定多了,竟还起身道:“沈姑娘来了,这件事你要怪,就怪你堂婶,我也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看着卫云敬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嘴脸,沈云瑶只觉得心痛如绞,不知气的是刘氏作恶,还是气自己识人不清。 沈云瑶一时情绪太过激荡,竟直接身子一软晕死过去。 第293章 老太太什么都知道(1更) 回到沈家大院之后,沈老太太让月桃照看沈云瑶,将和玉带到自己房中。 和玉以为事情败露,紧张得手脚冰凉,浑身都在发抖。 她进了正房看见春兰,赶紧挪开视线,打定主意一定不能把她供出去。 谁知春兰却丝毫没有惧色,反倒还上前帮沈老太太倒了一杯茶。 “今日进城,都弄清楚了?”沈老太太问。 “奴婢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和玉想着刘氏肯定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如今沈云瑶还没醒过来,她便装傻充愣想要混过去。 却听春兰道:“和玉,这个家里,就没有老太太不知道的事儿。” 和玉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沈老太太。 只听沈老太太道:“这件事,原是刘氏做的不对,我会处罚她的。 “但你们真当我是老糊涂了?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难道我会只把云瑶禁足就不管不问了? “那个卫云敬是什么货色,随便派个人去城里一打听就知道,却偏偏被人几句话就哄得五迷三道,连家都不想回了! “真不知道许氏到底怎么教的女儿,当年去永州府之前多好一孩子,几年下来让她教成这样,心思又歪又蠢!” 和玉都听傻了,半晌才理解沈老太太话里的意思。 自打知道沈云瑶跟卫云敬有往来之后,沈老太太一边禁足了沈云瑶,一边派人查清了卫云敬的底细。 见沈云瑶一直放不开这件事,干脆让春兰帮她们主仆进城,看清卫云敬的嘴脸。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和玉越发觉得浑身发冷。 沈老太太果然比她表现出来的还要深不可测,难怪许氏都搬出去独立门户好几年了,一提起沈老太太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连许氏都不是对手,更别说是沈云瑶了,估计她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沈老太太的计算之内。 只听沈老太太又道:“行了,你回去照顾云瑶吧,让她这两天把身体养养好,后天准时启程上路。” 和玉没想到都这样了,沈老太太居然还要按照原计划出发。 沈老太太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道:“你当云瑶醒了之后,还想继续留在这里不成?” 果然,沈老太太神机妙算,当天晚上,沈云瑶醒过来之后,一反之前闹着想留在老家的态度,开始吵着要回家,恨不得当天晚上就出发。 第二天,两个人的行李物件都收拾停当,全都装上了骡车,几乎有沈云瑶来时的两倍多。 原本只等着次日一早启程出发,谁知道当天晚上,沈家老大却突然收到沈仲磊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 沈老太太屋里刚把晚膳撤下去,就见沈大老爷求见道:“母亲,二弟在信中写,矩州动|乱,湖广境内多有流民,颇为混乱。如今已有商队和过路旅人被劫。 “倘若母亲尚未动身,还望缓几日,等他来消息再出发。如若已经出发,让我立刻送信给他,他好带着人手沿官道出发前去迎接母亲。” 沈云瑶在旁边一听就急了,本来马上就要出发了,这怎么又要延迟? 她如今待在老家,感觉家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办的蠢事,若不是沈老太太这边叫她过来吃饭,她连屋门都不想出,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就在沈云瑶垂头丧气,觉得这次肯定不能顺利出发的时候,沈老太太却道:“我这边东西都收拾好了,行程也是早就定下来的了,一起出发的还有城里的商队,还有镖行,区区流民怕什么! “你给老二回信,不用他亲自过来,让他派人在河南入湖广的地方接应一下便是。如今既然湖广不太安稳,他身为当地父母官,自然要以公事为重,以百姓的安危为重,怎么能丢下这些不管来接我?” 沈老太太交代完又叹了口气对沈大老爷道:“其实我这次出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好在你最近身体保养的不错,也没什么大毛病。 “家里这边的事情,我基本都安排好了,交代给你媳妇了,一切都比照往年的惯例来,若是万一有什么大事,你就不要在这些琐事上费神了。 “万一当真有什么你媳妇拿捏不准的大事,你再跟老三一起商量着决定。” “娘,您就放心吧!都怪儿子这身子不争气,让娘这么多年只能守在家里寸步不离。 “二弟多次想接娘过去享享福,娘也放心不下我,始终未能成行。 “这次难得您下定决心去二弟那边散散心,儿子也替您高兴,家里的事儿您一概不用操心,萱娘虽然没有娘这么能干,但是交代给她的事情,她绝对会踏踏实实地做,绝不会偷懒耍滑的。” “那还用你说。”沈老太太闻言笑道,“她是娘亲自给你挑的媳妇,她是什么品性娘比你清楚。” 沈大老爷见自己几句话把老太太哄高兴了,这才试探着道:“娘,今个儿二叔家老三来找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件事儿就不能再通融一下么? 沈老太太一听这话,脸立刻就沉下来了,打断了沈大老爷的话道:“云瑶,你先回房吧,今晚早点睡,明个儿要赶早出门。” 沈云瑶应诺着起身,出门后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躲在门口悄悄听着里面的声音,她至今还不知道刘氏收到了什么处罚。 “他还敢去找你!”沈老太太的声音里压抑着火气。 自家老大身体一直不好,连自己都不舍得用家里的事去让他费神,他一个外人居然还敢登门哭诉,真是活腻歪了! “娘,他们毕竟夫妻十几年,感情一直都还挺好,家里还有三个儿女,这会儿若是把刘氏休回家去,这家不就散了么! “再说了,云彤连婆家都还没说,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沈老太太丝毫不为所动道:“我给了他两条路选,要么就把刘氏休回娘家,这件事就此打住。 “要么带着一家老小分家出去自立门户,以后甭管他是飞黄腾达还是一落千丈,都与咱们沈家毫无瓜葛。 “他既不想休妻又不想离开沈家的庇护,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好事儿都让他占了!” 第294章 要腿还是要命(2更) 事实证明,那日厉子安敏锐的感觉完全正确。 郭向磊到达怀化的时候,怀化周围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流民伤人、抢劫的事情。 经过调查,郭祥磊很快就发现,这些流民与其说是被乌蛮人赶离家园,不得不来湖广以求活命,倒不如说是被有心人撺掇来的。 不仅如此,就连几次伤人和抢劫事件的背后,似乎也有人一直在推波助澜。 流民离开家园之后,本来就觉得自己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来到湖广境内,发现湖广这边的百姓生活富足,颇有些小富即安的感觉,跟他们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人难免就会有嫉妒心理,这个时候如果再加上有心人一煽风点火,一些没脑子的流民就很容易冲动行事。 而去找戚梓昊的范炳荣一行也并不顺利,当他根据信中的情报一路赶到山匪寨子的时候,戚梓昊却已经带人离开了。 范炳荣在寨子里找到戚梓昊留下的密信,信中写矩州城内传出消息,有人对严三爷的身份有所怀疑,鬼主要利用巫力占卜判断严三爷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如果占卜的结果不好,很有可能将严三爷当场处死。 得到消息之后,戚梓昊自然等不下去了,直接带人去了矩州城,想把严三爷救出来。 “这不是胡闹么!”范炳荣真是要被这个臭小子气死了,却又不得不带人继续朝矩州城赶。 虽然范炳荣带人不分昼夜地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能赶在戚梓昊进城前把人拦住。 他便叫人在矩州城对面山头驻扎下来,派人去矩州城送信,要求见齐飞。 齐飞这些天在城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虽然得到了鬼主的信任和器重,但是族中几位长老都对他颇有微词。 好在乌蛮族基本是鬼主的一言堂,所以他在族中的日子过得还算舒服。 但是自从鬼主听了他的话,带领族人离开山林,占领了矩州城之后,长老们的反对又空前激烈起来。 他下令将严三爷抓过来之后,鬼主小儿子的病情突然加重,几位长老趁机发难,说正是因为鬼主盲目听从外族人的话,离开山林,所以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希望鬼主能够带领族人回到山寨之中。 齐飞费尽心思,总算把扣在自己头顶这口黑锅暂时扣到了严三爷身上,说动鬼主卜问吉凶。 而此时,戚梓昊和手下的人,也分散开利用多种方式进入城中,准备伺机而动。 鬼主要进行占卜的前一天,齐飞突然接到消息,听说严三爷的家属已经带着大夫和药材来到矩州城了,立刻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鬼主。 比起严三爷,鬼主更在意的还是儿子的安危,立刻同意让大夫带着药材入城,给小儿子看病。 范炳荣此番带来的大夫姓严,名鹤鸣,也属于王府的暗卫之一,从小因天赋不错,被挑选出来,一边习武一边学医,学成之后便留在王府,专门给暗卫和探子们看病疗伤。 他与严三爷从小一起长大,听说他被困矩州城,便向厉子安主动请缨,跟随范炳荣前来。 严鹤鸣带着自己的药童,跟着鬼主派来的人进城,其他人则依旧留在原地等待。 进入谢宅看到病人的时候,饶是严鹤鸣见惯了暗卫们大大小小的伤情,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床上躺着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只见他人昏迷不醒,下|身不着寸缕,右腿大腿明显肿胀,皮色光亮,伤口处皮肉腐烂发黑,隐约可见断骨,周围有蛆虫涌动,屋内十分恶臭。 齐飞解释道:“嘉林被谢家人打伤右腿回到寨中,鬼主用巫力为其疗伤,又命人砸碎草药敷在伤口上,但是断骨处却一直不见好转,反倒一日重过一日。 “后来来到矩州城,找了城中大夫过来诊治,大夫重新将断骨复位后伤药,并用竹板固定伤处,说七天后拆开换药。 “但是还不到七天,伤腿就越来越肿胀,从夹板内流出脓水,还渐渐开始散发臭味,我们拆开夹板才发现,伤口处竟然已经生了蛆虫。 “鬼主再次用巫力对其进行治疗,但是依旧不见好转,人反倒开始昏迷不醒。” 严鹤鸣上前检查伤者,发现右脚不仅肿胀,而且已经隐隐发黑。 他上手摸了几下,不仅脚背和腘窝摸不到血脉跳动,就连腹股沟都摸不到任何搏动。 严鹤鸣眉头紧锁,给病人诊脉之后沉声道:“患者的腿骨从一开始就没能得到恰当的治疗,不但没有正确地复位固定,而且用药也并不对症,山寨内本又潮湿多虫,影响伤口的恢复。 “到了矩州之后,估计你们遇到的也是个庸医,非但没有将原本就没长好的骨头正确复位,还把本就已经流脓的伤口包扎起来闷了好几日,别说是这么严重的伤势了,就算是个小伤口也好不了! “如今脓血毒血已经遍行全身,所以人才会陷入昏迷,如果放弃这条腿,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了。” “不行,腿不能截!”一听说要放弃这条腿,齐飞立刻表示反对。 严鹤鸣皱眉问:“难道一条腿比人命还重要么?虽然截断坏腿的过程也很危险,很有可能丧命,但好歹还有三分生机。可如果不舍弃这条腿,人不出半月就必死无疑了。” 齐飞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严大夫,您有所不知,乌蛮族内,有任何残疾或是缺陷之人,是不能做鬼主的。” “鬼主?”严鹤鸣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人都快死了难道还要扒着权势不放? 他忍不住嘲讽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全须全尾地死了就能做鬼主了?” 齐飞却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青年,眉宇间满是忧色,半晌才道:“对他来说,如果无法当上鬼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因为不管是谁成为下一任的鬼主,都不会任由他继续活在世上的。” 第295章 那再加上我如何!(3更) 齐飞说完这话,很快收敛起自己刚才流露出来的伤感,冲严鹤鸣深施一礼道:“严大夫,求您无论如何试上一试,齐飞感激不尽。” 严鹤鸣却不住摇头道:“齐公子,不是我不肯医治,我大老远从湖广过来,为的就是给他治病,好让你们放了我三弟。 “但是这伤情,我当真是无能为力,除非姜神医在世,否则……” 严鹤鸣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齐飞察觉到不对劲赶紧追问道:“怎么了,您是不是想出办法来了?” 严鹤鸣神色晦暗不明,心下纠结,但嘴上却道:“没有,除非姜神医还活着,否则伤者这腿,估计没人会有回天之力了。” 齐飞却敏锐地听出他的未尽之意。 “您说未必,那就是说,也可能有人会有办法?” 严鹤鸣心里斗争激烈,他是听说过潼娘子的大名的,也知道潼娘子正在王府为王爷复诊尚未离开。 他曾听宋常林讲过潼娘子为王爷施针的过程。 这种事儿,外行听热闹,内行才能听得出门道。 他学医多年,深知敢这样施针,潼娘子肯定非但医术高超,而且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 但凡欠缺一点,都不可能成功。 所以刚才在他想要说世上不会有人能治好这条腿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潼娘子三个字,让他的语气有了一瞬间的不坚定,还好巧不巧地被齐飞捕捉到了。 不过潼娘子如今在为王爷看病,是世子爷的座上宾,他不知道严老三有没有这个分量,能让世子爷派潼娘子过来给病人诊治。 想到这里,严鹤鸣只能含糊地说:“据我所知,倒是还有一位大夫,医术十分高明,但是不知道她是否擅长外伤,而且这位大夫十分难请……” 齐飞心里稍微腾起一丝希望,声音有些颤抖道:“求您一定要帮忙请到这位大夫,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想办法满足的。” “我得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这么大的事儿,严鹤鸣可不敢自己做主,他得回去禀报范大人之后再做决定。 齐飞做主,派人将严鹤鸣放出了矩州城。 严鹤鸣回到营地才发现,戚梓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范炳荣教训。 看到严鹤鸣回来,戚梓昊立刻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冲过来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病看好了?严三哥呢?” 范炳荣也止住唠叨,抬头看向严鹤鸣,等他开口。 严鹤鸣摇摇头道:“病人的伤势十分严重,右腿绝对保不住了,人也快要不行了。如果能够尽快截断右腿,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但是齐飞却不同意……” 他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然后对范炳荣道:“范大人,不知能否请潼娘子过来看上一看?” “那怎么行!”范炳荣是知道潼娘子真实身份的,闻言立刻摇头拒绝。 即便潼娘子不是永州知府的千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大夫,她也肩负着为王爷看病的重任。 尤其如今王爷的情况大有好转,这个时候别说世子爷了,就连他也不会同意让潼娘子到矩州来冒险。 能治好说不定还好说,但是万一治不好,谁知道乌蛮人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 潼娘子若是有个好歹,王爷的病怎么办? 戚梓昊却问:“潼娘子,这是什么人?是湖广的名医么?为什么不能请她来为患者看病?你们若是不肯请,那我去请,我就算三跪九叩也要把她请过来救严三哥!” 在戚梓昊心里,只要能救严三爷,别说是一个听都没听说过的潼娘子了,就算要请刘旭琨过来都是应该的。 但刘旭琨毕竟有御医的身份,还是皇上特意派来负责丰荣太妃身体的,他并没有命令对方的权利。 范炳荣却道:“梓昊,休要胡闹,潼娘子正在王府为王爷治病,如今已经颇见成效,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让她来矩州城冒险的,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你没听严大夫说么,病人已经快不行了,等你想到办法什么都晚了!”戚梓昊急道,“能让王爷的病情都有所起色的大夫,肯定医术高超,她来了说不定就药到病除了! “实在不行,我戚梓昊对天发誓,豁出命去我也会护潼娘子周全的,如何?” “你别闹了,这不是你发不发誓的事儿。” 戚梓昊一下子急了,大声嚷道:“我知道,严三哥的命比不上王爷的命金贵,但是你也别忘了,若不是严三哥他们当初不要命地做事,王爷就算再天纵英才,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平定湖广,更不可能发展到现在这般水平! “严三哥这次之所以会来矩州城,也是为了公事,你们明明有办法却不肯做,跟卸磨杀驴有什么区别,就不怕伤了下面人的心么?” “胡说八道!”范炳荣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一拍桌子道,“我还没追究你擅离职守的罪责呢,你还来劲了?给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戚梓昊闻言,转身就甩开门帘出去了。 范炳荣被他气得胸口生疼,连喝了好几杯茶才把这股火压下去,这才继续细细向严鹤鸣问起谢宅内的情况,希望能找到其他突破口。 强攻虽然肯定打得下来,但是却行不通。 按照大齐的规矩,即便有外敌入侵,瑞亲王府也没有权利调动边境驻军。 而王府禁军的职权范围也只有保护王府和王府中人,不能对外用兵。 否则一律以谋反论处。 两个人商量了许久,决定由严鹤鸣回去试着给病人治疗,范炳荣这边组织人趁机劫狱,把严老三救出来立刻撤回湖广。 范炳荣这边正跟严鹤鸣讨论劫狱的细节,突然有人着急地跑进营帐道:“大人,大事不好了,戚小将军留下一封信,人不见了!” “快拿来给我看看!”范炳荣胸口刚刚缓解的疼痛再次加剧,简直快要被戚梓昊给气死了。 当他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更是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 只见信纸上张牙舞爪地留着一行字—— 严三哥分量不够,那再加上我如何! 第296章 我不同意!(1更) 范炳荣被戚梓昊气得胸口疼了一夜。 当这个消息被飞鸽传回瑞亲王府的时候,厉子安更是直接砸了书桌上那方他平素最喜欢的端砚。 “做他的春秋大梦!”厉子安被气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骂我不管手下死活,还是用自己的性命来要挟我? “写信给你爹,让他直接带人回来!戚梓昊他不是爱逞能么,那就让他在乌蛮人的大牢里跟严老三作伴吧!” 范昱如在一旁听着,却并没有领命行事。 他知道厉子安只是被戚梓昊气狠了,话是这么说,人却还是要救的。 先不说戚梓昊如今是朝廷命官,他擅离职守本来就是大错,如果人真的莫名死在矩州,谁也不知道会牵扯多少人和事儿进去。 单凭戚父曾多次救瑞亲王于危难之中之中,如今戚家只剩戚梓昊一根独苗,厉子安就不可能弃他于不顾。 更不要说厉子安与戚梓昊年幼相识,至今这么多年的情分。 戚梓昊想必也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敢如此兵行险着。 但是范昱如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戚梓昊这样做,于他而言,是为了还严老三当年救他的恩情。 但是对厉子安来说,这又何尝公平? 更不要说还要牵扯沈天舒一起涉险。 厉子安一顿发泄之后,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将自己反锁在书房内,从上午一直待到下午都没出来。 范昱如犹豫再三,派人去后宅给沈天舒送信,约她在前院花厅一见,有事相商。 最近这段时间不仅厉子安忙,范昱如需要负责具体事项的落实,更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每天晚上一到家挨着枕头就立刻睡着。 所以自打从永州府回来之后,他跟沈天舒还一直都没见过面。 沈天舒接到范昱如的邀请也很诧异,但听说是有事相商,便立刻拾掇一番前去赴约。 范昱如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知沈天舒,着重分析了厉子安在其中的为难和纠结。 “世子爷如今为难得很,将自己关在书房大半天了也没出来……” “你先等等。”沈天舒出言打断了范昱如的话。 “我知道这件事与沈姑娘无关,但如果……” 沈天舒却用手按住额角,有些头痛地又打断他道:“你刚才说那人叫什么?” “戚梓昊。梓昊的父亲与王爷在京中就是旧相识,也几次救王爷于危难之中,算得上是王爷的恩人。 “后来戚家夫妇意外丧命,只留下戚梓昊一个独苗,他几乎是在王府跟我家里长到十岁的,兴许是因为年幼失去双亲,所以他自小性子就有些古怪,做事也颇为任性。 “待王爷到湖广上任,就不便将他再带在身边了,这其中我们有几年没有见过,而两年前再见面,就是他被派到边境军屯之时。” 想到当时厉子安跟戚梓昊针锋相对最后不欢而散的场面,范昱如只觉自己也开始头痛。 沈天舒此时脑中却浮现出许多不属于她的回忆。 戚梓昊的母亲杨怡雯与刘雅轩自幼便是闺中密友,后来在同一年,一个嫁入京城,一个嫁到太原。 二人当年还曾戏言,日后要多多走多,最好能结成儿女亲家。 可世事难料,刘雅轩生下原主后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据杨嬷嬷说,杨怡雯还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奔丧。 之后更是年年都派人来给原主送东西,吃穿用度,京城时兴什么,就派人往祁县送什么。 比那些将子女留在老家,自己远在外地的父母还要尽心尽力,可以说完全是把原主当亲闺女来疼。 当时原主年纪太小,并不怎么记事。 但是她清楚地记得,五岁那年,杨怡雯夫妻俩还带着儿子戚梓昊去祁县看原主,还曾将原主接到戚家京郊的别院上住了一段日子。 那时候原主天天喊着昊哥哥,跟在戚梓昊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杨怡雯还曾提起当年戏言的婚约,并承诺今后每年都会去看她。 但那就是原主最后一次见到杨怡雯了,第二年她还曾满怀期待地等杨姨母和昊哥哥来接她,但是一直等到年底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第三年、第四年…… 后来原主就渐渐学会将这件事藏起来,权当自己忘记了。 如今当熟悉的名字再次被提起,被原主埋藏起来的记忆才瞬间一股脑涌上心头。 万万没想到,当年杨怡雯的失约,竟是因为夫妻二人双双殒命。 戚梓昊年幼便失怙失恃,就算在王府和范家肯定能保他衣食无忧,日子却也过得很是艰难吧! 沈天舒心底升起一股不属于她的悲怆之情,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 范昱如见状被吓了一跳,也坐不住了,起身连连作揖道:“沈姑娘,你别哭啊,我半点儿没有要逼你去矩州的意思,我只是见世子爷难以抉择,想着不如由我来跟你把这件事儿挑明了。 “你若是同意,我们必然竭尽全力护你周全,若是不同意也完全没有关系,你继续留在王府为王爷看病,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我去!”沈天舒擦去眼泪,不假思索地说。 她既然占用了原主的身体重新活了过来,原主的一切因缘,就该由她来继续承担。 无论是为杨怡雯当年与刘雅轩的交情,还是她生前对原主的拳拳之心,都让沈天舒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问还心安理得地继续过日子。 范昱如闻言大喜,还没等说话,花厅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厉子安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质问道:“范昱如,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范昱如此时还沉浸在沈天舒同意的喜悦中,根本没有察觉到厉子安的怒意,迫不及待地报喜道:“世子爷,沈姑娘同意前去矩州了!” 厉子安却越发黑了脸,几步走上前道:“范昱如,你好大的胆子!你们现在一个两个,都这么会自作主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她同意有什么用,我不同意!” 第297章 随你们便吧!(2更) “沈姑娘,我不知道范昱如跟你说了什么。”厉子安转身对沈天舒道,“但是这件事从头至尾都与你无关,你完全不必牵扯其中,我们会想出其他办法的。” “多谢世子爷替臣女着想。”沈天舒起身行礼道,“但我家与戚家是故交,他如今既然已经深陷其中,这一趟矩州,我是非去不可的。” “沈家与戚家是故交?”厉子安都被说糊涂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沈家,是我外祖家。”沈天舒道,“我母亲与杨姨母自幼一起长大,母亲病故之后,杨姨母也对我照顾有加,而我却连他们夫妻早已离世,都是今天才知道的。 “昊哥哥是杨姨母唯一的儿子,我必须要救他。” 原主的记忆影响力似乎很大,沈天舒原本想说戚梓昊,但是脱口而出的却还是儿时的称呼。 范昱如这才知道,为何刚才沈天舒突然落泪。 “随你们便吧!”厉子安却为了沈天舒这一声昊哥哥越发黑了脸,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范昱如看着厉子安赌气离开,也很是无奈,但现在时间紧迫,他也只能先留下来跟沈天舒讨论行程。 “不知沈姑娘什么时候能够出发,矩州那边病人的病情似乎不太乐观,咱们尽量还是宜早不宜迟。” “我随时都可以出发,今天晚上出发都行。”沈天舒可不是那种出门前要收拾准备个十天八天的娇|小姐。 别说如今丫鬟下人一大堆围着伺候,什么都不用她动手,就算在前世,她也是带上几套衣裳,揣上银票,就可以随时出发的人。 “今晚出发的话,沈姑娘来得及收拾东西么?这一路向西,出了湖广路就不好走了,说不定还要日夜兼程地赶路,不知道沈姑娘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沈天舒干脆利落地说:“我负责准备自己的药箱和行李,其余都由王府准备,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好,我什么时候就能出发。” “沈姑娘性格果然爽快,这次事急从权,只能辛苦姑娘了,我这就叫人准备,咱们争取天黑之前就出发。” 范昱如也不多客套,直接出去吩咐下人准备马匹车辆,采买干粮,尽量把能想到用到的东西都带上。 沈天舒回房直接吩咐明玉收拾几身简单便于出门活动的衣裳,自己检查好药箱,打发明卉去找管家要了些常用的丸药补充进去,紧接着又把章沐秋找了过来。 “您今晚要出发去矩州?” 章沐秋惊讶的不是沈天舒要去矩州,因为前世郡主一直都是这样,大齐的各州府几乎都被她走遍了。 矩州虽然不属于大齐,但是郡主要去,肯定有她的理由。 章沐秋惊讶的是时间为何这么紧迫。 “那边的病人情况很严重,经不起耽搁。” “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您稍微等我一会儿。”章沐秋前些天刚刚确认了沈天舒的真实身份,最近黏她黏得很紧,似乎生怕一个错眼,人就又不见了。 “这次不能带你去,王爷最近刚刚进行过针灸,你得留下来照看一下他的情况。”沈天舒摇头拒绝道,“我叫你来是想问你,你收拾起来的东西之中,可有祖父的印信。” 章沐秋听到前面的话还有点不甘心,想要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听到后面却立刻警觉地左右看看,将沈天舒又往屋里拉着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我这里只有两枚印信,一个是老爷子的私印,因为是跟手札放在一起的,所以被我一并收起来了。 “还有一枚是老爷子外出给人看病开方时所用的印信,当年印信当年不是什么缘故,竟是放在郡主的妆奁内,我看到之后就顺手收起来了。” “要的就是这个。”沈天舒闻言心里一松,“你把这个给我拿来,我这趟去矩州说不定用得上。” 章沐秋离开,很快取了一个荷包回来,荷包内躺着一枚田黄冷石的方章。 这块田黄石,是早年间姜濉在路边救下的一位老人坚持要送给他的。 那会儿它还只是一块没有被解开的石头。 老人赠送顽石,姜濉并没有在意,只以为老人穷困潦倒,身上只有一块石头,很是领情地收了下来,之后便一直摆在书房的架子上。 后来被懂行的朋友看见,说这里面说不定另有乾坤。 经过朋友的妙手解石,果然得了一块通体明透,如凝固的蜂蜜般润泽无比的极品田黄冻石。 姜濉问讯却懊恼不已,后悔自己当初随意收下了老人的谢礼。 但是已经时隔几年,早已寻不到那位老人。 最后,姜濉决定委托朋友,将这块田黄石雕成一枚方章,作为自己外出行医用印,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再随意收取病人的谢礼。 方章虽然没有经过刻意地盘磨,但是多年使用下来,早已经磨圆了棱角,触之柔滑温润。 沈天舒给方章穿上一条编好的红绳,直接挂在颈上,妥当地贴身放好。 在她的印象里,姜濉跟好几个部族的乌蛮人有过接触,她带着方章也是心存侥幸,万一这次的乌蛮鬼主是祖父的旧相识,说不定还能靠方章套套近乎。 将方章安置妥当之后,沈天舒这边就已经彻底准备好了。 她一边派人去通知范昱如,一边随时准备着出发。 不多时,范昱如安排了好几个粗使婆子过来给沈天舒搬行李,不料她的行李竟只有一个药箱和两个小包袱。 药箱沈天舒自己提着,两个装衣服的包袱都不大,明卉一肩一个,轻轻松松地背上就走。 几个粗使婆子面面相觑,竟完全没派上用场。 沈天舒跟着来人一路往外走,出了二门,就见马车已经停在门外的夹道内。 她先将药箱放入车内,然后踩着脚凳上车,明卉紧随其后也跟着钻了进去。 兴许是考虑矩州那边山路难行,所以这次的马车比较窄小,两个人进去放好东西,几乎就没有太多富裕的地方了。 马车跟在范昱如的马后缓缓穿过冗长的夹道,最后从角门出了王府。 厉子安早已一身黑色劲装,坐在马背上等候多时了。 第298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3更) 看着坐在马背上的厉子安,范昱如只觉自己的头比之前更疼了。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么任性,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要逞能么? “世子爷,如今我爹和郭大人都不在王茹,必须要有人留下俩掌控局面,处理公务,您若是也跟着去矩州,到时候湖广这边一旦出什么问题,咱们完全鞭长莫及……” “我当然知道。”厉子安声音沉稳,好像之前起的头发都要立起来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范昱如一听这话,疑惑地问:“那世子爷这是要送我们出城?” 厉子安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扬手扔给范昱如。 范昱如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接住,待看清手中物件的真容之后,立刻吓得双手捧住,生怕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摔坏了。 这可是王爷的玉印,王府内的各类公文、与朝廷的往来文书,都是要盖这方玉印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就被厉子安这样随手扔出来了,若是摔在地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重新选材雕刻倒不费力,可是重新刻印之后,还要将从朝廷到湖广境内各处的拓印留底更换成新的,这就不知要费多少工夫了。 范昱如惊魂未定地抱着玉印,看着厉子安的表情,心里渐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留下来处理公事,我带队去矩州!” “不行!”范昱如这会儿连上下尊卑都顾不得了,“世子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虽然这次带的人手充裕,但还是不敢保证完全,怎么能让您去以身犯险。” 厉子安却丝毫不理会他的意见,直接一扯缰绳,胯|下黑马立刻转了个身。 “跟上。”他朝后面招呼一声,然后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出了王府侧门外的胡同。 后面的侍卫和马夫自然只能听从厉子安的命令,绕过坐在马背上的范昱如,跟在厉子安身后直奔西城门而去。 沈天舒所坐的马车被护在兵士中间,离着最前面有些距离,所以直到出了城门,她都还不知道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从范昱如换成了厉子安。 大家都是在王府用过饭才出门的,所以夜里一直行进,没有停下。 沈天舒跟和玉就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勉强对付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队伍停下来休整顺便吃早饭的时候,沈天舒才惊讶地发现,带队之人竟然变成了厉子安。 厉子安全程板着脸,看到沈天舒也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半点儿笑模样,有什么问题也都是打发小厮过来通知。 出发几日,两个人之间连半句话都没说过。 但是昼夜兼程赶路的辛苦,让沈天舒也无暇再去考虑别人的情绪。 趁着如今还在湖广境内,马车走的基本也都是官道,她跟明卉都是抓紧时间,能休息就休息,为接下来更艰难的路程养精蓄锐。 这天上午,墨泽骑着马从前面过来,在车窗外对沈天舒道:“潼娘子,世子爷让小的跟您说一声,咱们再有半个时辰就要离开湖广地界了。” 更艰难的考验终于要来了。 沈天舒揉揉这几天坐车累得酸痛的后腰,问:“从这里到矩州还需要几天?” “若是路上顺利,再有个三五日就能到了。” 还要三五日,看着墨泽跟刚出发时比起来憔悴了不少的面容,沈天舒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从药箱内拿出一大包丸药,让明卉交给墨泽道:“我这两天在车上无事可做,配了些丸药,湖广以西多山林,如今天气越来越热,为免遇到瘴气中毒,提前让大家服下这些丸药。” “多谢潼娘子!”墨泽接过丸药,连声道谢,却见沈天舒又递出来两个小瓷瓶。 墨泽赶紧把刚才的一大包丸药放好,再接过瓷瓶,询问:“潼娘子,这是……” “红封的一瓶是专门给世子爷配的丸药,蓝封的里面是止痒药,万一不小心被蚊虫叮咬,涂抹一些会有所缓解。” 这天中午停下来吃饭的时候,沈天舒感觉厉子安的情绪比之前好转了许多,甚至还亲自过来说了句话。 “马上就要离开湖广境内了,这也是咱们最后一次换马,接下来就不能昼夜兼程地赶路了,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 除了武昌府之后,便有人早早前去通知了沿途各府,让他们早早备好马匹。 车队每天早晚各换一次马,这才能够昼夜不停地一路跑到现在。 午饭过后,车队重新出发,路很快就崎岖不平起来。 沈天舒一路被颠得屁股生疼,之前在车里还能配点丸药,如今完全什么都做不了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离开湖广的第三天早晨,突然开始下雨,原本就崎岖难走的山路,此时更是湿滑难行,还要担心山路会不会塌方,山顶会不会有落石。 这样的环境之下,马车比马匹更难通行,轮子要么在湿滑的杂草上打滑,要么干脆陷入泥泞,需要好几个人下来推车。 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又走了半日,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马车轱辘却再一次陷入泥坑之中。 这次的泥坑很深,周围几个兵士下马也没能顺利地将马车从坑里推出来。 前面的厉子安等不及打马过来查看。 沈天舒掀开窗帘问:“还有没有多余的马匹,我们两个也下车骑马算了,这马车实在太拖累行进速度了。” “你会骑马?”厉子安打量了一下沈天舒有些单薄的身子,明明风一吹就要倒了的样子。 “应该会吧……”沈天舒这话说得有点不太确定,她上辈子骑得很好,这辈子却还没试过呢! 虽然对沈天舒骑马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她那话说得没错,马车如今已经是个纯粹的拖累。 厉子安叫人取来油布,把沈天舒的药箱和行礼包好,分别交给兵士带着。 紧接着又递给她一身蓑衣和一个斗笠。 沈天舒在车厢内艰难地穿戴好,钻出车门刚在车辕边站定,就被厉子安一把搂住腰身带到马上,坐在了他的身前。 第299章 世子爷,您受伤了!(1更) 沈天舒被吓了一跳,但是知道路滑危险,所以并没有惊慌挣扎,只道:“世子爷,这样于礼不合,我自己可以骑马。” “山路难行,若是出了危险如何是好!”厉子安道,“为了让大家省心,也为了能够尽快抵达矩州,请恕厉某失礼了。” 厉子安说完,一提缰绳,胯|下的马就继续向前跑去。 沈天舒之前坐在车里,感受还不是那么明显,但是出来之后才知道外面的雨有多大,即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雨丝也还是不断地扑打在脸上,十分遮挡视线。 虽然是大白天,但是天色阴沉,可视度十分之差,最多只能看到马头前三尺远的范围。 山路的一侧就直接是陡峭的悬崖,一旦偏移路线,很容易连人带马摔下悬崖,估计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如今厉子安的位置已经从最前面换到了队伍中间,前有兵士开路,大家前后通过呼喊来确定位置,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虽比不上天气好时,却也不算太慢。 但厉子安手下的兵士都是经过训练磨合的,配合起来十分默契。 而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到不掉队、不给别人添麻烦,沈天舒对自己还真没有什么信心。 她如今的选择只有两个,跟厉子安同乘一骑还是跟别人。 沈天舒脑子里飞快地权衡过利弊,没有再反对,默认了这个结果。 于是明卉也被一名兵士带上马背,跟在二人后面。 虽然理智上明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沈天舒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即便隔着两层蓑衣,她也还是忍不住浑身僵硬,怎么都放松不下来,不多时就累得浑身酸痛。 就在她快要绷不住劲儿,想要悄悄调整一下姿势的时候,厉子安突然伸手在她腰侧拍了一巴掌。 “你干什么!”沈天舒被吓了一跳。 “你放松些,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厉子安道,“照你这样僵硬下去,到不了矩州就先把自己累瘫了。” 沈天舒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道理,但是很多身体下意识的行为,是人无法用理智来控制的。 “我尽量。”沈天舒说着,尝试性地活动了一下绷得已经开始酸疼的腰。 结果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她这一动弹,身下的马突然一个脚滑。 厉子安急忙一扯缰绳,身子前倾,降低重心,很快就稳住马身。 沈天舒此时却整个人都被晃进厉子安怀中,帽沿儿直接磕上他的下巴。 不等沈天舒挣扎起来重新坐直身子,腰间突然多出一只手臂。 厉子安稍用力气,压制住沈天舒的动作道:“别乱动了,山路湿滑,太危险了。” “那也不能……” 那也不能就这样被他搂在怀里,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总比你浑身僵硬地坐着强。”厉子安用手臂固定住了沈天舒的身子,渐渐提高了速度。 沈天舒见马速越来越快,虽然浑身别扭,却也不敢再随意动弹。 但是身后有人靠着,的确在极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疲惫。 好在山路狭窄,不能并排而行,加上视野不好,所以应该不会有人看见。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探路的兵士突然传回消息,让大家立刻停下,前方山路被落石堵住了。 消息从队头传到队尾,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停了下来。 之前在行进中还好一点,这一停下来,身后之人的存在感就越发鲜明起来。 尤其是圈在她腰间的手,到现在都没有收回去。 沈天舒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世子爷,前方路堵住了,应该要很久吧,不如下马休息一下。” “地上湿滑泥多,下马会弄脏鞋子的。”厉子安的声音从她头顶后方传来,“路很快就会畅通的。” 沈天舒只得继续忍耐。 好在还真被厉子安说中了,前方很快传来可以继续前进的消息,厉子安吩咐道:“前后传达一下,让大家警惕落石和滑坡,大家再坚持半个时辰,到了前面平坦宽敞的腹地,咱们就停下来休整。” 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山上的泥层都快被泡酥了,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事。 就在快要走出这段山路之时,众人突然听到头顶发出隆隆巨响。 沈天舒还想怎么突然打雷,厉子安却已经大喊一声:“大家注意隐蔽,有落石!” 他说话的同时,猛然收紧之前只虚搭在沈天舒蓑衣上的手臂,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嘶——”胯|下之马一声嘶鸣,猛地加速,瞬间越过四五名兵士,冲到前面去了。 身后立刻响起轰隆隆的石头滚落声,伴随着兵士的惊呼和马的哀鸣。 厉子安也是猛地一晃,但是很快又稳住了身形。 他反应迅速,加上骑得是良驹,所以侥幸得以逃脱。 之前在他前后的兵士却没有这么幸运了,听到厉子安提醒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有机灵的立刻翻身下马,矮身躲在马下,用马身挡住了落石的冲击。 也有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就被落石连人带马砸落山崖的。 落石来得快去的也快,轰隆隆一阵过去,留下山路上一片人仰马翻。 沈天舒想要回头张望,但是厉子安完全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受伤的多不多,我药箱里有伤药,要不我去看一下?” 厉子安却一夹马腹,控着缰绳,让马儿继续往前跑,嘴上道:“他们自己带着伤药,会处理好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 好在剩下的路程还算顺利,没有再遇到危险。 当终于离开狭窄湿滑的山路,来到比较平坦开阔的山腹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墨泽了解了情况之后过来汇报道:“世子爷,刚才摔下山崖三人,还有五个人受了伤,好在伤势都不是很严重,还有几匹马受伤不能继续骑了。” 厉子安听了点点头,没有说话,先将沈天舒从马背上放下去,然后自己也翻身下马。 沈天舒看他下马的姿势有些僵硬,并未在意,还以为是因为长时间骑马劳累所致。 不料却听墨泽惊呼:“世子爷,您受伤了!” 第300章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2更) 沈天舒心头一紧,急忙循声望去。 只见厉子安刚刚脱掉蓑衣,露出里面青灰色的衣裳,后心处有一片十分扎眼的血痕。 沈天舒想也没想,立刻上前,抓起蓑衣先挡在他背上,免得弄湿伤口,然后着急地吩咐道:“赶紧叫人把帐篷支起来。” 墨泽不敢耽搁,一下子招呼了十几个人来,选了一处平坦的地方,先一层层铺上石板、草席、木板隔湿,然后搭好帐篷。 厉子安矮身进入帐篷,沈天舒找到自己的药箱后就急忙跟了上去。 也不知厉子安伤得如何,在这里受伤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还一直下着雨。 厉子安的帐篷十分高大,沈天舒这样娇|小的身形,进去都不用低头。 她一进帐篷,正看见厉子安抬手脱掉里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沈天舒脚步猛地一顿,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 但是被丢在脚边的白色里衣上,一抹鲜红格外刺目。 沈天舒顾不得其他,快步走到厉子安身边道:“世子爷,我看看您的伤势。 她说着绕到厉子安身后,只见他白皙的后背上有一块碗口大的紫淤,中间部分有些破溃,此时还在往外渗血。 沈天舒立刻想起,之前躲避落石的时候,她的确感觉到背后的身子猛然一颤。 当时惊慌紧急之下没有留意,如今想来这伤肯定是被落石砸出来的。 好在沈天舒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虽然伤处看着十分骇人,但都是些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只需上药和止痛化瘀即可。 因为伤处有破溃,所以也不能揉药油药酒。 沈天舒轻手轻脚地帮厉子安清理好伤口,敷上自己配的金疮药,又在周围没有破损的部位涂了自制的化瘀散。 但是当她上完药准备叫人过来帮忙包扎的时候,一抬头才发现,帐篷里除了他俩,早已没了旁人。 可是厉子安伤在背心,让她一个人如何包扎。 “来人啊!外面有人么?”沈天舒唤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 “估计都去忙着搭帐篷和照顾其他伤患了。”厉子安说着,伸手扯过绑带道,“你帮我包扎上就是了。” 但是他虽然看着高挑瘦削,但其实脱掉上衣之后,身体还是练得挺结实的。 沈天舒若想把绑带从腋下穿过包扎,基本等同于对他投怀送抱,说不定还得是紧贴在一起的那种。 厉子安抬起双臂,一动不动地等着。 沈天舒在心里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扯开绑带的一头,塞进厉子安手里道:“自己按着!” 她拿着缠成卷的绑带,绕着厉子安走了几圈,一边走一边放,最后打上一个结,很快就把伤口包扎好了。 “每天换药,伤口不要沾水,尽量趴着睡觉,以免压到伤口。” “若是一直这么下雨,伤口怕是很难保持干燥。”厉子安听着雨点落在帐篷上的沙沙声,无奈地说。 蓑衣并不能完全遮挡雨水,时间久了还是会有水汽慢慢渗入,厉子安刚才脱下来的里衣都是潮的。 “在蓑衣下面垫一块油布兴许能好一点。”沈天舒说着,犹豫了一下又道,“实在不行咱们就留在这里休整一日,看看雨会不会停。” 她话虽这么说,但是神色中却难掩焦急。 毕竟多耽搁一天,戚梓昊就多一分危险。 厉子安心里隐隐有些不悦,但是又不好冲沈天舒发作,只得道:“不都说那乌蛮鬼主有巫力么,不知道咱们是来帮他的么,也不让天气好一点。” “所谓的巫力,不过是他们的一种安抚人心的仪式罢了,不能说是装神弄鬼,却也八|九不离十。 “如果鬼主真的这么厉害,他直接用巫力不就直接把人治好了么,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折。” “你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沈天舒给厉子安处理好伤势,又出去检查了几个受伤的兵士,除了一个运气不好被砸断了腿,其他人都很幸运,只是皮外伤。 “这药酒效果不错,你们互相给对方揉一揉青淤,务必要把其中的淤血揉开才行,这样好得快。” 沈天舒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酒交给墨泽,又去检查骨折那人的情况。 沈天舒检查后对墨泽道:“他断的是大腿骨,不能再继续跟着走了,不然一路颠簸,骨头是长不好的。” 墨泽闻言思考片刻道:“既然这样,那就留两个人在此照顾他吧。 “再给他们留下一顶帐篷和一些干粮,等咱们回程的时候再接上他们便是了。” 伤员处理完毕,晚饭也已经做好了。 锅里的粥已经煮熟,咕嘟咕嘟冒着小泡,大家一人上去盛一碗粥,然后找个地方一蹲,就着煎饼或者干馒头吃。 一路上颠簸辛苦,所以晚饭过后,除了夜里值守的人,其他人很快就都回到帐篷内休息去了。 沈天舒这一天下来着实累得不轻,回到她跟明卉单独的帐篷之后就瘫软在床上。 虽然说是床,但其实就是用稻草堆起来的,上面再铺上一层褥子,就权当是床了。 而且这一路过来,虽然兵士们再三小心,但稻草还是避免不了地有些受潮,摸着颇有些湿冷。 但就是这样的环境,沈天舒却一屁股坐下,直接歪在上头就睡着了。 “潼娘子,世子爷让小的来给您送……”墨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急忙钻出帐篷的明卉给打断了。 “嘘,小声些,我家娘子已经睡着了。” 墨泽忙把手里的被子塞给明卉,压低声音道:“世子爷说山里晚上冷,让把这被子拿来给潼娘子。” 明卉急忙道谢,接过被子,钻进帐篷内轻手轻脚地给沈天舒盖上,自己则蜷缩在旁边对付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大家惊喜地发现,雨停了,阳光推开层叠的云层,久违地再次出现再在众人面前。 众人不了解矩州这边的气候,看到大晴天都十分欢喜。 只有沈天舒暗自皱眉,刚下过雨再出大太阳,阳光蒸腾着地面的水分,用不到晌午,这林子里就要闷热如蒸笼一般了 第301章 他生你生,他死你死!(3更) 果然,还不到日上三竿,林子里就已经闷热难耐。 不仅人被热得浑身难受,马匹也都蔫头耷脑没有精神。 沈天舒前世来过矩州,对这边的天气也有些了解,所以将自己之前路上配好的药包交给墨泽,让他着人煮一大锅药水分发给众人喝,除湿祛暑。 其实湖广的夏天也并不凉快,虽然湿热难受,但是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马匹也只需要及时给它们喝水,中午增加一个时辰的休息,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沈天舒最担心的是厉子安后背的伤。 这边这样的天气,本就不利于伤口愈合, 再加上天热出汗,势必会沾染到伤口上,说不定还会加重伤情。 鬼主的接班人不就是外伤,如今命都快没了。 虽然厉子安的伤势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沈天舒还是把墨泽招呼过来,细细叮嘱,一定要多注意世子爷的情况,若是出汗要勤擦拭,出汗太多就要更换里衣和绑带,千万不要粗心松懈。 墨泽一一应诺,全都认真地记在心里。 转身回去,刚一进帐篷就听到厉子安问:“潼娘子叫你过去说什么了?” “那自然是关心爷的伤势了。”墨泽笑着说,“潼娘子找小的问爷昨晚休息的如何,还嘱咐小的要勤给您擦身,更换绑带和里衣,千万不能让汗流到伤口里去,不利于愈合。” “还算有点良心。”厉子安小声低嘀咕了一句,然后立刻正色道,“按照地图,咱们再走一天半差不多就跟范大人汇合了,先派人去打个前站,顺便看看从这里过去的路有没有受到下雨的影响。” 于是这边大部队停下休息,墨泽派人快马去前面查看路况。 傍晚,派出去的探子折返回来,正好与大部队汇合。 “启禀世子爷,在往前走的地方前几日压根儿就没下雨,道路比之前好走许多,明天如果能早些出发,傍晚应该就抵达范大人如今的驻扎地。” 这可是个好消息。 今个儿一天,墨泽那小子拿着鸡毛当令箭,折腾着厉子安光擦身就擦了五六次,换了一次绑带,换了两次里衣,真是让人烦不胜烦。 如果前面的地方没有下雨,就不会这么湿热,明天应该就不用这么折腾了。 厉子安这边因为矩州城周围没有下雨而高兴,矩州城内谢宅中却因为这件事气氛十分压抑。 齐飞站在谢宅的大厅内,皱眉听着几位长老义愤填膺地向鬼主抱怨。 他虽然还算精通乌蛮语,但是几位长老说得太快,让他听起来有些吃力。 齐飞只大概听出是因为下雨的事,最后殊途同归地回到不该下山,不该信任齐飞,不该寄希望于齐人这老三样上。 对乌蛮人来说,山林河川想要茂盛丰盈,靠的都是雨水的恩泽。 所以身为鬼主,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在干旱的时候利用巫力祈雨。 矩州城已经有段时日没有下雨了,虽然还远远不到干旱的地步,但是这几日周围全都阴雨连绵,唯独以矩州城为中心的一带滴雨未落,这一情况立刻就成为长老们攻击和反对齐飞的借口。 听着几位长老叽里咕噜越说越快,齐飞悄悄抬头看向上方的鬼主。 鬼主终年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让人根本分辨不出他在想什么。 齐飞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自暴自弃的冲动,自己顶着怀疑,这般费心费力到底是图什么,究竟有什么意义? 看着嘉林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乌蛮人又无法正常沟通,无力感更是如潮水般,冲击着他心底早已开始动摇的信心。 “既然几位长老觉得一切祸患都是我带来的,那不如就让鬼主处决了我吧。”齐飞忍无可忍,出声打断了长老们丝毫看不到尽头的控诉,“如果我的死能换回嘉林的性命,那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齐飞说完,长老们也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都将目光投向鬼主,等待着他的决断。 就在齐飞放弃自我之时,突然有人进来报信道:“启禀鬼主,对面的齐人过来送信,说严大夫先前提起过的神医,今晚即将抵达矩州。” 齐飞闻言,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原本已经快要被冲塌了的信心又重新坚定起来。 他马上跪下道:“鬼主,我向严大夫打听过,今日前来的这位神医潼娘子,是已故高阳郡主亲传弟子。 “您也知道,高阳郡主是姜濉姜神医的孙女,这难道不是神的安排么! “如果说还有谁能救嘉林,那就只有潼娘子了!” 一听齐飞提到姜濉,几位长老都没了言语。 十年前姜濉曾到过他们寨子,用各种工具、食物跟他们换了不少山林间的药材。 姜濉当年在寨子里住了两个多月,不但给寨子里很多人看病治病,还治好了鬼主当时越来越严重的头风病。 不仅如此,姜濉还教他们如何使用采回来的草药才能更好地治病疗伤。 只不过,姜神医医术高明他们认可,可今天来的又不是姜神医,而是他孙女的徒弟,又能有他的几分功力呢? 想到这里,大长老呵斥道:“齐飞,你不要再找借口拖延时间了,这是我们寨子的事,你只是一个外人。 “嘉林在的时候信任你,我们不好说什么,可如今嘉林危在旦夕,我们不会再任你摆布了!” 但是大长老的话却像是提醒了鬼主,他突然开口道:“我曾进行过占卜,嘉林是第一任鬼主的转世,是历代至今巫力最强之人,连我都无法望其项背。 “他是要来带领我们走向强大的,绝不可能就这样殒命。所以他既然如此信任齐飞,就证明齐飞肯定是这件事的关键。” 鬼主说着,缓缓扭头,透过兽骨面具的孔洞看向齐飞,道:“嘉林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他生,你生,他死,你死!” 这话一出,相当于把这件事全权交给齐飞负责了。 几位长老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是乌蛮族素来都是鬼主的一言堂。 只要鬼主发话,他们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无济于事。 “多谢鬼主!”齐飞兴奋地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来,“我这就去安排,迎接神医进城。” 第302章 潼娘子这是饿了么? 几经周折,沈天舒一行人终于抵达矩州,与范炳荣的人汇合。 因为厉子安的刻意隐瞒,范炳荣一直以为是自家儿子带队过来,所以也没有出帐迎接。 手下连滚带爬地进帐报:“大、大人……” “气喘匀了再说话!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范炳荣这样说着,人却已经着急地站起身来。 他原以为是儿子半路出了什么意外,万没想到手下语速飞快地说:“大人,世子爷亲自带队来的,半路上还遇到落石,还受了伤!” 范炳荣只觉脑袋嗡地一声,人一屁股坐了回去,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先是戚梓昊,然后又是厉子安,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净让他碰上这些个混世魔王! 尤其世子爷,平日一直循规蹈矩,从未行差踏错,如今也被戚梓昊给带坏了。 下人忙拿出清心丸塞进范炳荣嘴里。 上次戚梓昊不告而别的时候找出来的,谁知这么快就又用上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点儿,范炳荣就急忙起身,大步出了帐篷。 只见厉子安站在营地中间,正在跟墨泽交代着什么。 他身旁正是戴着面具的潼娘子。 “世子爷。”范炳荣上前行礼之后,正准备表示一下对厉子安以身涉险的不赞同。 突然有人来报:“世子爷,范大人,齐飞求见。” 范炳荣闻言,急忙斥道:“小点声!来人,立刻传令下去,世子爷在这里的消息,绝对不许传出去。” 厉子安问:“齐飞为何求见?” “回世子爷。”手下压低了声音道,“齐飞知道潼娘子今晚会抵达矩州,所以想接潼娘子入城为嘉林看病。” “这眼瞅天都快黑了。”厉子安颇有些不悦地说,“让他明日请早吧!” 沈天舒却道:“也不怪齐飞心急,根据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就说病人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咱们路上又花了这么多天时间,估计已经愈发恶化了,既然就是来给他治病的,何苦还要计较是今晚还是明早。” 范炳荣心道,这位潼娘子听声音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当众直接驳世子爷的话。 虽然这话说得的确在理,但是也该区分一下场合。 范炳荣有些担心地看向厉子安,心想若是他发火,自己好歹也得帮潼娘子说几句公道话。 谁知厉子安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倒问:“赶了这么多天路,你身体受得了么?” “我今日先去看看情况,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沈天舒说着背起自己的药箱。 “我陪你去。”厉子安伸手要接药箱。 沈天舒错身躲开道:“你背上的伤还没好,让墨泽给你清理一下,重新伤药,再换一条绑带。” 范炳荣在一旁已经看傻了,他记得之前在王府见到二人,还是客客气气十分疏离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多想,急忙附和沈天舒的话道:“世子爷,潼娘子说得对,您受伤了,先处理伤口要紧。” 范炳荣嘴上说得还算委婉,但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厉子安,打定主意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以免他也学戚梓昊,一个不小心就偷着跑了。 看着范炳荣一脸你要走除非踩着我的尸体过去的表情,厉子安无奈妥协,但是将自己的贴身近卫都安排跟着沈天舒道:“务必保证潼娘子的安全,要把潼娘子当做我一样去保护!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为你们是问!” “是!”四名近卫异口同声地应诺。 齐飞被拦在营地之外,焦急地来回踱步。 忽然听到脚步声,赶紧抬头望去,只见严大夫陪着一名被面具挡住大半张脸的女子,在几名精壮侍卫的陪同下走出营地。 “严大夫!”齐飞忙迎了上去。 严鹤鸣似乎怕齐飞因为年纪小瞧了沈天舒,特意道:“齐飞,这位就是潼娘子,虽然年轻,但是医术了得。” 齐飞却道:“严大夫多虑了,齐某不是以年龄取人之人,也请放心,乌蛮人也从不以年龄度人,他们更信奉能力。” “那就好。”沈天舒开口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先去看看病人的情况吧。” 一提到病人的情况,齐飞原本还闪过几分兴奋的眸子登时沉了下去。 “可是病人的病情又严重了?”严大夫问。 齐飞叹了口气道:“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行人跟着齐飞进入矩州城,来到谢宅。 因为鬼主发了话,所以他们这一路走得畅通无阻。 但是到了嘉林的房间,齐飞才发现,几位长老居然都在屋里等着他呢! 看到戴着面具的沈天舒,几位长老面面相觑,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沈天舒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肉类的腐臭味,进屋后定睛一看病人的腿,当真是惨不忍睹。 就连之前见过一次的严鹤鸣也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嘉林的腿比他上次来看的时候更加肿胀淤黑了,破溃之处也更加多了。 齐飞道:“这些天我们一直按照严大夫教的法子,将水烧开后盖着盖子晾凉,然后冲洗伤口处的脓血和蛆虫,倒是有些效果,蛆虫少了许多。” 严鹤鸣闻言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因为经过反复冲洗,但只要走近,还是能看到皮肉深处有蛆虫在蠕动。 沈天舒上前检查嘉林的情况,跟上次严鹤鸣的流程几乎一样,诊脉后检查病肢,在脚背、腘窝、腘窝几处按压,寻找血管的搏动。 不得不说,病人如今这幅样子,除了山中环境不洁多蚊蝇,还有就是耽搁的太久了。 如果能早点找靠谱的大夫医治,也不会弄成如今这幅惨状。 齐飞眼巴巴地看着沈天舒,生怕她也如严鹤鸣一般,上来就说这条腿保不住了。 沈天舒却突然开口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齐公子,不知城中能否找到干姜?如果有的话,请给我拿一些来可以么?” “干姜?”齐飞被问得一头雾水,“潼娘子这是饿了么?” 第303章 滚热的额头(2更) “痈疡溃烂,脓水淋漓,若是包扎不严或者未曾包扎,便会招来苍蝇产卵生蛆。”沈天舒解释道,“姜家有一家传之方,可以驱除痈疽生蛆,便需要用到干姜。另外请帮我准备一口砂锅,还有一个炉子。” 齐飞不懂医术,但是却敏锐地察觉出沈天舒与严鹤鸣的区别。 严鹤鸣上次来的时候,直接就说要放弃右腿,在他再三表示不行之后,才随口告知该如何冲洗伤口。 可沈天舒却直接准备开始驱除蛆虫,丝毫未提放弃右腿一事。 “潼娘子,嘉林的腿还有救是么?”齐飞紧张地问。 “胜算最多五成,我只能说尽力一试,其他就只能看老天爷了。” 五成也已经大大高出了齐飞的心理预期,他脚下打飘地走出房间,出去吩咐人准备沈天舒需要的东西。 不多时,乌蛮人先送进来一个碳炉和一口砂锅。 沈天舒从药箱中找出白矾,放在砂锅中就艾热融化,一直煅至枯干再取出,这样就做成了枯矾。 又过了一会儿,齐飞派人从城中药铺找回来了干姜,交给沈天舒。 沈天舒把干姜跟枯矾一起研细过筛之后,细细地撒在嘉林的伤口上,然后叫人用布条将上过药的地方包起来。 “不要包得太紧,只需要松松地包好即可。”沈天舒说着,转身对齐飞道,“这样一直到明天,蛆虫应该能够尽除,我到时候再来,看下一步要怎么做。” 齐飞有些将信将疑,这么简单就好了么? 要知道,自打嘉林的伤口处生出蛆虫以后,他也试过不少办法,如论是敷药、吃药还是手工冲洗挑拣,都没有办法去根儿。 难道就撒上掺了枯矾的干姜,就能一次性去除蛆虫了不成? 他心下虽然怀疑,但并没有说什么,潼娘子已经是他最后的指望,即便不行也得坚持到底了。 “潼娘子不如就在府中住下吧,我已经着人收拾好了客房。” “多谢齐公子美意,但是我们来时路上有几个人受伤,我还得回去看看他们。至于这边,明日下午我再过来便是。” 齐飞倒也好说话,亲自带人将沈天舒一行人送出矩州城。 厉子安老早就派人在城门口候着了,看到沈天舒出来,立刻上前,簇拥着沈天舒回营地。 齐飞见此情形,莫名有了一种沈天舒之所以这般受重视,就是因为她的医术高明的感觉,对她的信心不免又增强了几分。 沈天舒回到营地,厉子安已经换好药也换了身衣裳,正坐在营帐里跟范炳荣大眼瞪小眼。 他原本是想亲自去接沈天舒的,不料却被范炳荣看得死死的。 范炳荣也是豁出一张老脸了,连厉子安更衣、擦身、换药都守在旁边,真正做到了寸步不离,生怕一个不留神,厉子安也学着戚梓昊那样偷着跑了。 所以此时看到沈天舒完好无损地回来,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潼娘子,矩州城里那位病情到底如何啊?”范炳荣忍不住问,心道若是当真不行,就得赶紧想法子卷铺盖跑路啊! 不过乌蛮人也不是好惹的,尤其是在密林之中,他们简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就连王府最好的暗卫,都不敢夸口说自己一定能在山林中甩掉乌蛮人的追击。 “情况的确很严重,我的把握也不是很大,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沈天舒说罢,似乎看穿了范大人的心思似的又道,“范大人放心,如果真的发现治不好,我会提前告诉您,早做准备的。” “那就多谢潼娘子了。”范炳荣嘴上说着多谢,其实心里却并没有当回事。 生死这种事儿最是无常,谁知道那个嘉林会不会突然就不行了,自己还是得早做打算才行。 想到这里,范炳荣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世子爷,既然潼娘子已经平安回来,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他说罢退出帐篷,急匆匆地找手下研究如何能够全身而退去了。 这下帐篷里就只留下沈天舒跟厉子安二人面面相觑。 沈天舒没话找话道:“世子爷后背的伤怎么样了?” 厉子安却道:“伤在背上,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然你帮我看一下?” 他说着突然解开扣子,脱掉外衣。 他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 缠绕的绑带的上半身就这样再次被沈天舒看了个正着。 她急忙避开视线道:“墨泽既然已经给世子爷重新上药换了绑带,那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时候不早,世子爷早点休息,我便告退了。” 沈天舒脚步匆匆地离开厉子安的帐篷,回到自己的帐篷中,甚至都忘了去找墨泽问一下伤口的情况。 如今终于有个安稳的落脚地,并且也查看过病人的情况了,沈天舒只觉心里的重担卸下了大半。 进了帐篷发现里面也早已经布置好了。 地面是用火烘烤过的,十分干爽,铺在地上的稻草也特别干燥,散发着阵阵植物的本真气味。 稻草上的褥子比路上时增加了一床,十分暄软。 明卉还在床铺旁边点了驱虫的香丸。 沈天舒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被明卉焦急地叫醒。 “娘子,快醒醒,世子爷发热了,墨泽过来请您去看看呢!” 沈天舒一个骨碌爬起来,起得太猛只觉心突突乱跳,抓着明卉问:“你刚才说什么?” “世子爷发热了……” 沈天舒这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起身飞快地穿好衣裳,带着药箱来到厉子安的帐篷。 厉子安只着一身中衣,侧卧在稻草和褥子铺成的临时床铺上,满脸通红,嘴巴还一张一合地不知道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沈天舒伸手抚上他的额头,果然已经滚热。 她此时真是后悔不迭,之前就不该因为难为情没有检查他的伤口,就算没有检查,也该找墨泽问问伤口的情况。 沈天舒抄起剪刀,很快就将里衣剪开一个大洞,然后再剪断里面的绑带,伤口立刻就暴露在她眼前。 几天时间了,伤口竟然一点儿都没愈合的迹象,周围也已经开始红肿不堪。 第304章 印信(3更) “这几日都是你给世子爷擦身换药,伤口一直没有愈合为何不说!”沈天舒忍不住质问墨泽。 范炳荣也猛地抬头,将目光投向墨泽。 “小的每次都如实将伤情告知世子爷,是世子爷不许小的跟潼娘子说。” “糊涂!”范炳荣厉声道,“虽然身为下人,应该凡事都以主子为重,听主子的吩咐。 “但是如果主子做的不对,甚至以身试险,难道你还不说,就眼睁睁看着主子出事不成!” 墨泽扑通一声跪下道:“潼娘子,千错万错,一切都是小的的错,求您先救救世子爷!小的听凭范大人处置。” 范炳荣此时哪里有功夫处置墨泽,更何况墨泽是厉子安的贴身小厮,他就算想处理也没那个资格。 所以他也立刻将目光投向沈天舒,焦急地问:“潼娘子,世子爷这情况严不严重啊?” 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嘉林的惨状,可只听严鹤鸣回来描述就已经足够骇人。 若是厉子安也变成那样,他就只有以死谢罪这一条路可走了吧! 沈天舒没有回答范炳荣的问题,反倒又问墨泽道:“你之前给世子爷擦身的时候,可发现身上有被蚊虫叮咬的红肿?” 还不等墨泽说话,范炳荣就先激动地大喊:“有,我看见了,右臀靠近腰部的地方有一处!” 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一瞬间的诡异。 沈天舒惊讶地看向范炳荣,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何会看到厉子安的……呃……那个位置。 范炳荣说完才发觉这话似乎不太对劲,赶紧解释道:“我之前不放心世子爷的伤势,所以趁着世子爷擦身换药的时候过来看了一眼,好巧不巧就瞧见了。 “当时还问了一嘴,世子爷说应该是被蚊子叮了一口,没什么事,我就也没太在意。 “潼娘子为何会问这个,难道这蚊子包才是世子爷发热的元凶不成?” 沈天舒却摇摇头道:“我问的不是现在,是咱们刚出发的时候。” 墨泽闻言挠挠头道:“潼娘子,咱们刚出发的时候,世子爷并没有受伤,所以也没有用小的擦身服侍,即便有蚊虫叮咬,小的也不太清楚。” 范炳荣被沈天舒的话说得心一直提着,趁着沈天舒诊脉和检查伤口之际,悄悄让人把严鹤鸣叫过来稍作询问。 严鹤鸣一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从瑞亲王府出发到这里,十几日的时间,这不刚好是…… “你倒是说话啊!我都要急死了!”范炳荣催促道。 “潼娘子也许是担心世子爷此时发热并非伤口所致,而是得了疟疾。” “什么?”范炳荣眼前一黑,双膝瘫软,整个人委顿在地。 “范大人,您没事吧!”严鹤鸣赶紧掏出嗅盐,凑近范炳荣鼻端。 “阿嚏——”范炳荣打了个喷嚏,幽幽转醒,一把抓住严鹤鸣的手腕,“怎么可能是疟疾,绝对不可能是疟疾!” “范大人您稍安勿躁,大夫看病本就是如此,要全面考虑各种情况,以免漏诊误诊。 “而且他们是从瑞亲王府出发的,湖广并非疟疾横行之地,应该不会有事。” 此时沈天舒在帐篷内也发现了自己之前想岔了。 她只想着矩州这边瘴疟横行,却忘了一行人是从武昌府出发的,赶了好几日路才进入矩州地界。 如此算来,厉子安的发热应该就是受伤引起的。 一路上他精神紧绷,即便有什么不适也都被这种紧张所暂时掩盖起来了。 如今平安到达目的地,也跟范炳荣带的人汇合,他心理和身体上骤然放松,之前被遮盖的病情立刻就凸显了出来。 如果只是伤口引发的,倒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沈天舒诊脉之后,从药箱内拿出纸笔准备开方。 “哎呀,不对啊!” 她此时才想起来,如今众人都在荒郊野外,就算开了方子,又能去哪里抓药呢? 范炳荣带来的药材都被齐飞带入矩州城的谢宅了,沈天舒的药箱空间有限,带的都是些常用药,之前给厉子安用的已经是最好的金疮药了,却还是没有起色,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沈天舒立刻找到范炳荣说明情况。 范炳荣一听便道:“潼娘子,您只管开方,我这就叫人去敲城门,无论如何也要把需要用的药弄到手。” 沈天舒思忖片刻,突然摘下颈间的方章,找到印泥,在自己的药方笺上印了一下,交给范炳荣道:“范大人,咱们先别太强硬,叫人将这张笺纸送进矩州,让齐飞交给鬼主,如果鬼主认识这个印信,这件事就好办了。如果不认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范炳荣接过药方笺,只见方印上是四个字——“姜氏渊渟”。 “这是?姜濉姜老爷子的印信?”范炳荣虽然没找姜濉看过病,但却知道姜濉字渊渟。 但是姜濉的印章为何会在潼娘子的手中? 沈天舒故意语义含糊地说:“年后世子爷曾安排我去过一趟姜家老宅。” 范炳荣一听是厉子安安排的,立刻疑心尽去,收起笺纸道:“我这就派人去送信,还请潼娘子开方。” 沈天舒飞快地写出两张方子,一份内服,一份外用,一并交给范炳荣。 矩州城内,齐飞早就躺下休息了,但是直到后半夜了依旧辗转难眠。 他对潼娘子用生姜治病着实不太信任,生怕明天解开绑带一看,里面丝毫不见好转。 但是心里却又不住安慰自己,偏方治大病,说不定就有奇效了呢! 突然有人敲门,交给他一封信,说是城外大齐范大人的急信。 齐飞满腹狐疑地拆开一看,竟然是请求抓药的。 但是之前大齐送来的那批药材,鬼主十分看重,还特意派人看管,没有鬼主发话,他也根本无法拿到。 齐飞将信看完,这才发现空白笺纸上的印信。 但是自己好不容易重新得到鬼主的信任,值得为了这件事半夜去打扰他休息么? 齐飞坐在床边思考良久,最终还是拿着笺纸起身,来到鬼主的房间门外。 第305章 这么管用(1更) 站在鬼王住处的门口,齐飞却又犹豫了。 再等两个时辰就天亮了,当真就要急在这一时么? 但是潼娘子那边半夜叫人送信进城,兴许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就在齐飞在自己脑海中天人交战之际,鬼王房间的门突然间从里面打开了。 齐飞一咬牙,拿着东西进去,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完,将带有印信的笺纸呈了上去。 鬼王看到笺纸的瞬间就愣住了,转身打开他从寨子里带过来的一个藤编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张已经变色发黄的纸张。 纸张上也有印痕,虽然年头久了有些褪色,但是两相对比之下,还是能够看出,这两个印记应该出自同一印章。 鬼主立刻问齐飞道:“这笺纸是哪里来的?” “之前他们说潼娘子是姜神医孙女的徒弟,许是姜家出事之后,这放印就到了潼娘子手中吧?”齐飞猜测道。 鬼主闻言找出一把钥匙,交给齐飞道:“你立刻带人去给他们抓药,尽快送出城去。” 齐飞并不了解姜濉与鬼主之前的渊源,着实没想到这个印记竟然这么有用。 鬼主之前还把那些药材当宝贝似的,特意叫人把药材都搬到他住的院子的厢房内,锁得紧紧的,钥匙也随身带着。 如今看到印记,竟立刻就松口了。 齐飞顾不得多想,先带人将潼娘子要的药材准备好送出城去。 范炳荣没想到沈天舒这一招还真管用,忍不住问:“潼娘子,为何姜神医的印信会让鬼主听令啊?” “范大人说笑了,这哪里是听令,不过是姜神医以前为了采药,与不少乌蛮部族有过来往,经常帮他们的族人治病,所以算是有些交情罢了。 “我其实也不知道他到底与那些部族有过往来,刚才也不过是试探一下,没想到还真有用。” 沈天舒嘴上说这话,手里还不闲着,一直在忙着称药材。 严鹤鸣也在一旁帮忙,很快,两个药吊子便一起开火煎药。 虽然一直换着帕子冰敷,但是厉子安发热的情况一直没有什么好转。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内服的汤药终于熬好了。 墨泽将趴伏的厉子安扶起来,沈天舒小心翼翼地把汤药给他喂了下去。 “世子爷喝完药应该会出汗,不要给他盖得太多,而且记得要勤给他擦身。” 沈天舒说着,伸手又给厉子安诊脉。 谁知厉子安虽然昏睡着,但是防备心理还挺强。 沈天舒三指刚按上他的手腕,就被他一个反手抓住不放。 墨泽一看,丢下一句潼娘子帮忙看着点儿世子爷,说罢端着药碗就跑出帐篷去了。 厉子安的掌心滚热,紧紧地贴在沈天舒的手腕上。 沈天舒想要挣脱,但是她越动厉子安抓得越紧,无奈只能叫人取了驱逐蚊虫的香丸点起来,干脆在旁边席地而坐,看着厉子安。 汤药喝下去的确发汗,不多时就让厉子安出了一身的汗,但是人却一直未醒。 墨泽进进出出给他擦了几次身子,快到晌午的时候,这高烧总算是退下去了。 许是因为不发烧了,所以厉子安眉头舒展了许多,死死抓着沈天舒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严鹤鸣提着药吊子钻进帐篷,小声道:“潼娘子,您看这药这样行了么?” 沈天舒打开药吊子的盖,搅了一下,见药材已经全部煮化在里面,已经成为黑色细腻的膏状,点头道:“行了,找个盒子把东西盛出来,晾凉之后就可以上药了。” 厉子安不知是累得狠了还是受伤的缘故,无论是给他擦身还是上药,都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熟睡。 等他好不容易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都有些蒙蒙黑了。 厉子安睁开眼睛,帐篷里燃着蜡烛,还有驱虫香丸的熟悉味道,后背原本火|辣辣的伤处此时觉得清清凉凉,十分舒服。 “来人啊!”厉子安嗓子有些沙哑地唤道。 刚刚出去倒水的墨泽循声赶紧跑进来,惊喜道:“世子爷,您总算醒了。” “我睡了很久么?”厉子安看着外面的天色,“天这不是还没亮么!” “我的爷啊,这都是晚上了,您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墨泽一边说话,一边将厉子安扶起来道,“昨晚您睡到半夜开始发热,烧得可厉害了,咱们手头上的伤药又不够,范大人半夜派人去矩州城找齐飞,这才拿了药材回来。” 厉子安一听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忙问:“潼娘子人呢?” “潼娘子一直在帐篷里守着您,下午才离开,被齐飞接去矩州城给那个嘉林看病去了。”墨泽好不容易把厉子安安顿好,让他在一旁坐着,“爷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范大人叫人准备了一些烂软好消化的吃的,小的这就给爷拿过来。” 厉子安叮嘱道:“你去告诉范大人,不许让潼娘子在矩州城过夜,看完病就赶紧把人接回来。” 沈天舒这会儿正在嘉林房中,今日在场的不仅有齐飞和几位长老,连鬼主都亲自驾临。 再加上严鹤鸣和几名侍卫,十来个人眼巴巴看着她拆绑带。 腿上的绑带几乎都被伤口渗出的淤血和脓液浸透,沈天舒拆得小心翼翼。 拆开之后,细细查看过伤口,沈天舒很是松了口气道:“蛆虫已经没有了。” 此言一出,屋里其他人都顾不得恶臭,全都凑上前细看。 原本无论是人捡还是水冲都没办法彻底去除干净的蛆虫,竟然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就在大家还在惊诧之事,乌蛮族的大长老突然间跪倒在地,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沈天舒听不懂乌蛮语,所以并未在意,正在仔细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 齐飞却听得清楚,大长老是在不住声地感谢神明,感谢鬼主,好像之前大力反对的人不是他一般。 鬼主对儿子的病情也是有所了解的,之前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是昨日看到姜濉的印章之后,他终于再次升起了信心,今日还专门过来查看情况。 第306章 突生变故(2更) 听到大长老的感激和祈祷之词,其余长老们也相继跪下,跟着一起感激神明。 鬼主更是直接决定要为嘉林办一场祈福,祈求神明庇佑,让他早日康复。 眼看着鬼主带着长老们离开房间,严鹤鸣忍不住低声问:“潼娘子,你先跟我透个底,到底打算怎么治疗?能有几分把握?” 沈天舒道:“内服外洗,再加上针灸,应该有个六七成把握。” 听到沈天舒说有六七成把握,严鹤鸣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 以他来看,嘉林这条腿,无论如何也是保不住了的。 就算潼娘子比自己医术高明,能有一两成把握都已经很不容易了,之前还说五五开,如今蛆虫尽除,就涨到六七成了么? 沈天舒看过药材的库存清单之后,很快开出药方。 先以十全大补汤加入补骨脂、骨碎补、水蜡烛等药熬好内服。 再取乳香、没药、金银花、防风、赤芍、大黄等药加入清水,煎浓之后滤出药汁,晾凉后加入研成细末的冰片调匀,敷在嘉林腿上。 “汤药每日早晚各一碗内服,这药每日敷三个时辰之后刮掉,连敷三日。”沈天舒对齐飞道。 “潼娘子刚才不是说要针灸么?”齐飞问。 “要等伤腿的情况有所好转之后才能针灸。” 嘉林的右腿肿得发黑,皮肉都肿得湿淋淋放光,像是熟过头了的水果似的,汁液都已经马上要破皮而出,此时根本没办法施针。 “三天后我再来,如果有什么变故,齐公子也可以派人去通知我。” 沈天舒说着收拾起自己的药箱准备离开。 齐飞突然问:“你们想去看看被关起来的两位么?” 沈天舒闻言一愣,她本人对戚梓昊并无任何感情可言,之所以过来帮忙,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占了原主的身子,所以遵从了原主的意愿罢了。 更何苦她如今是潼娘子的身份,按理来说与戚梓昊根本就不该认识。 但是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将目光投向严鹤鸣。 不管怎么说,戚梓昊和严老三也算是被扣押的人质。 为了这件事,先派来了范大人,如今连厉子安都亲自前来,确认一下人质的安全似乎也挺要紧的。 果不其然,她身后一名护卫立刻点头道:“这是自然,我家老爷如今没事吧?” 沈天舒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不是瑞亲王府的人么,他家老爷难道不应该是瑞亲王? 齐飞道:“最多只能去两个人。” 严鹤鸣趁着齐飞转身,赶紧给沈天舒使眼色,紧接着道:“潼娘子,劳烦您等我一会儿,我也跟着去看看东家老爷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被关了这么久,身体吃不吃得消。” 沈天舒心领神会地没有多话。 齐飞道:“放心吧,我从来没亏待你家老爷,还有后面找来的那个小哥,如今都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呢!” 严鹤鸣带着刚才说话的那名侍卫,跟着齐飞在谢宅内七拐八拐,最后到了靠近院墙一处偏僻的院落。 这边原本是谢家的下人房,如今被临时改成了关押之处。 不仅关了戚梓昊和严老三,还关着谢家不少人。 房子虽然有些旧,但也算是坐北朝南,有墙有顶的,屋里还有些简单的家具,一日三餐有人送饭,所以戚梓昊和严老三也并没有遭太多的罪,只是吃的有些差罢了。 傍晚时分,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戚梓昊还以为是来送晚饭的,躺在床上懒得动弹。 反正他跟那些乌蛮人语言不通,也打探不出什么情况来。 严鹤鸣跟着齐飞进屋,在堂屋里没看见人,正奇怪呢,就见严老三衣裳歪歪扭扭地从里屋出来,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 他心里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侍卫却已经演了起来,直接冲上去跪倒在严老三脚边,真情实感地道:“三老爷,您没事吧?听说您被抓了,家里都要急死了!” 严老三在王府多年,自然认得出眼前这人正是厉子安身边的亲卫,当年自己还训练过这小子呢! 他不是应该跟在厉子安身边寸步不离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亲卫却继续演道:“为了您这件事儿,大老爷亲自带着严大夫,采买了药材,带着人过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借着抱住严老三小腿的机会,用手指飞快地写了个范字。 严老三心领神会,知道是范炳荣来了。 不料却听侍卫又道:“但是病人的情况太严重了,严大夫也束手无策,不得已,少爷亲自带人请了潼娘子过来,如今治疗已经初见起色,所以齐公子特意让我们过来看看老爷。” 严老三听到少爷两个字,瞳孔猛地一缩。 能被亲卫称为少爷,除了厉子安还会有谁? 但是厉子安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地跑到矩州来? 严老三的视线挪向对面的房间,正看见戚梓昊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戚梓昊充分感受到了严老三眼底的怒火。 厉子安不可能为了严老三而来,那罪魁祸首自然就是戚梓昊了! 之前戚梓昊自投罗网之后,严老三就已经被他气了个半死,好几日都不搭理他。 如今可好,竟然还害得厉子安以身犯险。 严老三的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戚梓昊也没想到,厉子安竟然会亲自前来,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两个人从小就有些互别苗头,长大后性格不合更是小口角不断。 戚梓昊一直以为,自己跟厉子安之间之所以还没割袍断义,完全是因为范昱如一直在居中调和。 但是在这样的生死危机关头,没想到厉子安居然会这么义无反顾地来救自己。 之前面对严老三的怒火还一直振振有词,不肯承认自己有错的戚梓昊,此时心里竟也升起一丝愧疚之情。 齐飞对严鹤鸣和亲卫道:“关押严老板着实是走投无路,下下之策,不过你们放心,只要潼娘子把嘉林的病治好,我们立刻放你们回去。” 谁知他这边话音未落,就有乌蛮人快步跑进来,面色难看地冲他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 齐飞闻言立刻眉头紧锁道:“不好,嘉林突发高热,如今大长老命人将潼娘子控制起来了。” 第307章 扣留(3更) 沈天舒这边也是十分无奈。 她原本只是在等严鹤鸣,等他看完人质就可以一起出城回去了。 但是该等的人没等到,却等来刚才最先跪下祈祷的大长老带着几个乌蛮人冲了进来。 三名亲卫立刻抽出兵刃,将沈天舒挡在身后。 “大家别急着动手,先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沈天舒说完又觉得自己简直蠢死了,乌蛮人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如今谢宅内,只有齐飞一人既会说乌蛮语又会说大齐的官话。 没有他在场做翻译,两方人马此时完全是鸡同鸭讲,谁也听不懂谁的话,只能看懂对方手中的刀。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中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稍有外力加持立刻就会绷断。 好在齐飞很快赶了回来,先顾不得跟大长老说话,急着问沈天舒道:“潼娘子嘉林突然发起高热,不知跟吃药和敷药有没有关系?” “肯定是有一定关系的,但是这并不是坏事。”沈天舒道,“发热是因为外邪入体,与体内正气相争,表现在身体上,便是发热。 “嘉林之前一直没有发热,是因为他体内正气太过微弱,无法与外邪抗衡,如今服用的汤药之中便有提升他自身正气的成分。 “体内正气提升,自然要与外邪抗衡,身体自然就会发热,如果体温不是太高,便没什么要紧,只需要多多冷敷,多用温水擦身即可。” 齐飞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听着沈天舒这番话,觉得逻辑上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对方神态镇定,丝毫没有慌张,也不像是在撒谎。 他转身,努力想把这番话解释给大长老听。 但是大长老似乎并不认可。 齐飞只有无奈地对沈天舒解释道:“乌蛮族缺医少药,遇到事情也是找到鬼主用巫力解决,解决不了的就觉得是神灵的安排,听天由命。 乌蛮族内,很多受伤的人都是高热不退,然后失去性命,所以他们一直认为高热是不祥之兆。 严鹤鸣这才终于搞明白,为何之前嘉林的腿都已经是那种状态了,鬼主和族中其他人都还觉得他有救,就是因为他没有发烧。 如今人用了药反倒突然间开始发热,他们立刻就坐不住了。 跟大长老讲解药理根本就解释不通,沈天舒只能问:“可以让我先去看看嘉林的情况么?” 齐飞又跟大长老叽里咕噜说了半晌,但是怎么说都说不通,气得他最后不得不祭出鬼主来镇压道:“鬼主说过,这件事全权交给我负责,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我害嘉林就相当于在害我自己!” 大长老这才勉强做了让步,允许沈天舒过去。 沈天舒进屋摸了一下嘉林的额头,发现他的体温并不高,至少比厉子安昨晚差远了,足见其体内正气如今根本还不足以与外邪相抗衡。 但是只要还能提得起正气,就证明还有希望。 如今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只能继续用药,提升他自己的正气,等到足以抵抗外邪之后,自然就不药而愈了。 但是这番解释在大长老看来,却是完全颠覆他认知,绝对无法接受的。 几次三番都说不通,沈天舒也有些光火,皱眉问:“齐公子,那你们这位长老究竟是什么意思?” 齐飞又问了几句,一脸纠结地说:“大长老的意思是,要将潼娘子暂时扣押在谢府内,直到嘉林退烧为止。” “这不可能!”刚才去看戚梓昊和严老三的亲卫立刻坚决拒绝道,“我家少爷来的路上也受伤了,潼娘子还要回去帮我家少爷看病呢!” 但是大长老态度强硬,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气氛登时又紧张起来。 “齐公子,严家老爷都被扣在你们手里,这又是何必呢!”严鹤鸣也出言帮腔道。 齐飞却摇头说:“大长老说了,虽然严家老爷在我们手里,但是潼娘子又不是严家人,万一她觉得治不好跑了,我们上哪里找人去!” 沈天舒闻言眯起眼睛,道:“齐公子,您该不会是跟我们这儿演双簧呢吧?” 齐飞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其实他之前并未跟大长老串通过,但是刚才交谈之时,他也觉得大长老的话很有道理。 就算严家人会为了严三爷竭尽全力,但潼娘子到底只是他们花钱请来的大夫。 万一真出点什么变故,害了嘉林不说,自己估计也得命丧此地。 “齐公子,你这样做,不仅是在怀疑我的医术,更是在怀疑我的医品。”沈天舒皱眉道,“不如你们去问问鬼主,当年姜神医到你们寨子的时候,是如何尽心竭力帮助你们的,如今你们就这样为难他的后人! “亏得姜神医回去之后,还在自己的手札中写,世人对乌蛮误会颇深,还说你们淳朴善良……如今我当真是领教了!” 齐飞年轻,来到乌蛮族的时间也并不长,根本不知道姜濉以前来过乌蛮之事,如今听到沈天舒这么说,才恍然为何鬼主看到姜神医的印信立刻就松口,让他连夜准备好药材送出城去。 大长老听不懂沈天舒的话,但是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待听完齐飞的翻译之后,大长老的面色也有些尴尬。 不过他却依旧固执已见,只是换了个表达方式道:“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只是嘉林病情严重,希望大夫能够一直守在旁边,这样我们才会安心。” 双方僵持不下这会儿工夫,屋外已经围满了乌蛮族人。 沈天舒见状,今天除非杀出去,否则肯定是走不成了。 自己这边能打的只有四个人,加上严鹤鸣,满打满算也就五个。 也许他们自己能够杀得出去,但若再加上她这个拖油瓶,那可就说不好了。 所以考虑再三,沈天舒点头道:“我今晚可以留下,但你们必须要放严大夫回去,我们那边也有伤员,也需要大夫照顾。” “这个没有问题,潼娘子放心!”齐飞立刻满口答应下来。 第308章 两名学徒?(1更) 沈天舒把厉子安伤情的要点细细交代给严鹤鸣,让他先行回去。 厉子安在营地等了许久,最终只等到严鹤鸣回来,立刻就急了。 “我不是说过么,不能将潼娘子留在城中!” “乌蛮人不肯放人,为了不起冲突,所以潼娘子便主动要求留下了。”严鹤鸣跪在下面,头都不敢抬。 “她是为了顾全大局,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么!潼娘子若是有什么闪失……”厉子安真是越说火气越大,恨不得现在带人直接进城把人接出来。 范炳荣见状忙劝道:“世子爷,如今乌蛮人还需要靠潼娘子给那个嘉林治病,刚才鹤鸣也说了,潼娘子看起来还是挺有把握的,既然如此,只要病人没事,潼娘子肯定就不会有事。” 厉子安心里当然明白,但就是控制不住地焦心不已。 “而且之前潼娘子用姜神医的印章就让鬼主同意半夜送药出城,单凭这层关系,他们也应该不会对潼娘子不利的。” 最后在范炳荣的好说歹说之下,厉子安才勉强同意等一天看看再说。 这一夜,嘉林一直低烧不断,乌蛮人在沈天舒的指导下,一直用温水帮他擦身,在额头上敷冰帕子,所以没有始终没有转为高热。 第二天早晨的药吃过之后,嘉林发烧的热度也有所提升,几位长老心急如焚,但是谁也不敢去惊动准备与神明沟通,为嘉林祈福的鬼主,只能焦急地围在病房外,不断跟齐飞说着什么。 齐飞被烦得焦头烂额,但还是抗住了压力,没有让他们进来打扰沈天舒。 四名近卫从昨天夜里开始就轮流值守,任何时候都有至少两个人守在沈天舒身边。 一个个儿神经绷得紧紧的,生怕有什么突发情况。 沈天舒却依旧不慌不忙,即便发现嘉林的体温再度上升也并没有着急。 她从药箱内取出梅花针,叫人小心地给嘉林翻了个身,在他大椎穴的位置不断轻叩。 梅花针死再针柄一端装了七枚小针的一种治疗工具,针尖露出极短,在皮肤上叩过会留下形如梅花的痕迹,故而又名七星梅花针。 之后又在嘉林背后拔上了几个火罐。 嘉林体内毒气湿气都很重,沈天舒都没敢让火罐停留太长时间,取下来之后,拔罐处就已经一片黑紫,隐隐有要起水泡的迹象。 沈天舒取了些药膏给他涂上,这才重新把人安顿好。 叩针和火罐的效果不错,嘉林的热度很快就退了下去,继续维持在之前的低烧状态。 此时乌蛮人又来报信,说严家人要求见他,说既然他们将潼娘子扣留在城内,那么就要送贴身服侍潼娘子的人进城。 齐飞出去一看,严家要送进城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而且严家大老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冒充做严家大老爷的范炳荣脸色怎么好的起来。 厉子安根本就不听劝,非要进城,他左右也说不听,只得找了这么个借口,安排厉子安和明卉一起进城。 “服侍潼娘子,有丫鬟不就够了,怎么还有男人?潼娘子身边不是已经有护卫了么!” 齐飞不是傻子,他当然看得出潼娘子身边的四个人都是练家子。 怎么还要送男的进城?严家人打底打的什么主意? 厉子安抢先开口道:“我们两个都是潼娘子的学徒,我之前听说,这次的病人是伤了骨头,之后少不得还要正骨接骨,这可是力气活,潼娘子一个人根本做不了,必须得有我帮忙才行。” 这话说得倒是没什么毛病,齐飞思考半晌,最后还是同意了下来。 厉子安就这样跟明卉一起进了城。 沈天舒刚给嘉林刮掉今日已经敷到时间的药膏,叫人帮他清洗伤腿。 经过两天的敷药,虽然情况暂时还看不出太大的好转,但是情况却没有继续恶化下去,血水和脓液也比之前少了一些。 沈天舒对这样的变化十分满意。 嘉林到底还是年轻,不仅原本身体素质好,而且骨肉的再生能力也都还在。 但凡换个上了五十的人,估计就算能撑到这个时候,这条腿也早就坏死不能要了。 沈天舒检查过情况之后,正准备把齐飞叫进来,让他看看如今病人的情况。 没想到齐飞却带进来两个人道:“潼娘子,严家把您的两位学徒送进来了,说是能帮您打个下手。” 学徒? 沈天舒一下子被他给说懵了。 抬头一看,发现来人竟然是厉子安和明卉。 明卉倒也罢了,厉子安伤还没好呢,过来凑什么热闹! 明卉进屋就忙活起来,将刚才用过的梅花针、火罐一一清理干净,收回药箱内。 看着明卉利索的动作,齐飞对她是学徒这件事更信了几分。 “我在这里没什么事,你们何苦还非要跟着进来。” “我们是你的学徒,自然应该跟着你才对,哪有让你在里头忙活,我们两个待在外面无所事事的道理。” 厉子安虽然给自己安上一个学徒的身份,但称呼用的却还是你,而不是您。 好在齐飞离开大齐也有好几年了,整日在乌蛮族生活,除了尊重鬼主之外,其他礼节上早就不太讲究了,所以也没听出什么问题。 “那不是因为你来的路上受了伤么!”沈天舒道,“现在伤势怎么样了?” 厉子安举起胳膊活动了几下道:“放心吧,早就没事了。” 沈天舒闻言皱眉,她原本还打算用这个借口把人赶紧送出去呢! 结果严正安倒是把她的路都给堵得死死的。 “潼娘子!”身后的齐飞突然间惊呼一声,“您快看,嘉林醒了!” 沈天舒转身一看,果然见嘉林微微睁开眼睛,眼神中满是迷茫和痛苦的神色。 他的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最后落在齐飞脸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嘉林,你想说什么?” 齐飞干脆跪在床边,握住他的右手,将耳朵凑近他的嘴边。 但是好像睁开眼睛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体力,嘉林根本没有力气说话,只用力握了一下齐飞的手,紧接着又陷入了昏睡。 第309章 破门而入(2更) 嘉林虽然只是短暂地清醒了片刻,但是却让所有的乌蛮人欢欣鼓舞。 几名长老也顾不得再找沈天舒的麻烦,全都跑到鬼主的屋门外跪着赞颂去了。 他们觉得嘉林之所以能醒过来,一定是鬼主祈福感动了神灵。 厉子安不悦道:“明明是潼娘子把人救醒的,他们不感谢潼娘子,反倒却谢鬼主。 “若是鬼主祈福当真有用,人不是早就该好了么,何至于拖到这么严重,到处请医问药的。 “如今可好,大夫起了作用,功劳却又都被他们归到神明身上去了。” 齐飞闻言也颇有些尴尬,毕竟他才是说服鬼主下山找大夫的人。 沈天舒反倒颇为理解道:“各地各地的风俗,乌蛮人本来就是这样,生这个气做什么。” “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厉子安皱眉道。 “姜神医以前在山中寻找草药的时候,曾经被乌蛮人救过,他们虽然离群索居,迷信巫力,但只要不侮辱他们的神灵和鬼主,他们还是比较好相处的。 “咱们就是过来给人看病的,用不着挑剔这些。” 齐飞忙道:“多谢潼娘子体谅。” 就这样,三天的药用完之后,嘉林的腿虽然依旧紫黑肿胀,但是脓水已经不见了,之前熏人的腐臭味也减轻了许多。 沈天舒在汤药上添减了几味,外用的药干脆直接换了方子。 这次的外用药格外简单,将甘草、沙参捣成细末之后,加入蜂蜜调匀,敷在伤口上。 甘草不但对久溃不愈者甚为有效,而且对于肢端无名肿毒以及红肿热痛也都有疗效。 只是在敷药的时候,旁边必须要点上驱虫的香丸,否则在矩州这种地方,蜂蜜怕是会引来许多虫蚁。 换药后,嘉林伤口处的情况,肉眼可见地一天天有所好转。 十天后,肿胀消退了大半,嘉林每日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不但能与人交流,而且也能自己半坐起来进食了。 沈天舒见他情况有所好转稳定,便决定重新给他纠正断骨的位置。 嘉林跟齐飞学过大齐官话,虽然没有齐飞的乌蛮语说得好,但是日常基本的沟通交流还是没有问题的。 也正是由于他的清醒,几位乌蛮长老的态度也终于有所变化,不再像那般天天来找齐飞和沈天舒的麻烦。 “嘉林,你现在右腿的肿胀已经基本消下去了,我现在必须给你重新正骨了。”沈天舒向他解释道,“你受伤的时候,大腿骨断成三节,一直没有正确复位,之前矩州城那位大夫甚至还弄歪了中间一节断骨的位置。 “之前因为你的腿肿得太厉害,里面都是脓血,根本没办法进行手法复位,所以只能先清热解毒,消肿止痛。 “现在虽然还没有彻底消肿,但是咱们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一旦骨头重新长起来,再想重新复位就很难了,弄不好以后就要跛脚走路了。” “那可不行!”一旁的齐飞简直比嘉林本人还要紧张,“潼娘子,你这么厉害,肯定能让嘉林的腿恢复原状的。” 嘉林却笑着拍拍齐飞的手,示意他不要着急,然后语速很慢地对沈天舒道:“潼娘子特意向我解释得这样详细,想必后面应该还有话?” “你的三段骨头如今位置都有偏差,因为拖延的时间太长了,难免会跟周围产生黏连,或者说是跟周围已经慢慢开始长在一起了,所以现在正骨复位,肯定会很疼。 “我能用针灸稍微帮你缓解一点痛苦,但是大部分还是需要你自己硬扛过去。” 嘉林闻言点头道:“潼娘子只管放心,只要能治好我的腿,什么我都能忍。” “你还是要有点心理准备,真的不是一般的疼。” “好。”嘉林点点头,“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沈天舒取出一粒药丸,交给嘉林,让他含在舌下。 “等药丸化开咱们就开始。” 沈天舒用针灸封住大腿上下的几个穴位,然后又递给嘉林一截木棍。 “咬紧这个,咱们这就开始了。” 厉子安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沈天舒通过按压找准位置之后,让他用力将歪了的骨头掰正,然后自己在用手法复位。 正如沈天舒所说,这疼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嘉林紧紧抓着齐飞的手,嘴里死死咬着木棍,牙齿都已经咬得出血,血水顺着木棍止不住地往外流,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嘉林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青筋暴起,加上他满口是血,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狰狞。 齐飞的手早就被握得没了知觉,却没有一句怨言,还不住地用布巾帮他擦拭口中流出的血水。 厉子安将三节骨头都按照吩咐掰正了大概位置,沈天舒拿着准备好的夹板上前,铺在嘉林的大腿下面,开始进行细节的复位。 沈天舒虽然看起来是个弱女子,但是手指头上的力道却还真不小。 尤其她出手跟厉子安刚才还有所不同。 厉子安只是摆正大概位置,而沈天舒此时处理的是细节,需要不住地在断骨周围按压,调整位置。 如果复位不做好,即便后期骨头能够愈合,也会留下残疾。 所以她的一举一动显然让嘉林更加难熬,脖子上的青筋都已经高高隆起,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打透,湿淋淋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就在沈天舒好不容易将两个断口都成功复位,打上夹板准备包扎的时候,嘉林突然喉间一阵痰鸣声,紧接着便昏死过去。 齐飞只觉得一直紧紧捏着自己的手突然间松了,眼睁睁看着从自己掌心滑落,急得大喊一声:“嘉林!” 沈天舒却丝毫没有被分心,三下五除二捆好夹板,这才擦了把汗道:“不用担心,只是疼昏过去了,我提前给他吃过保心丹,没什么大事。” 然而闻讯赶来的几位长老却突然破门而入。 大长老进屋一挥手,一群乌蛮人冲了进来,直奔沈天舒等人而去。 第310章 中毒!(3更) 厉子安一把拉住沈天舒,挡在她的身前。 四名近卫训练有素地呈扇形站位,护在二人身前。 沈天舒眼疾手快地把吓了一跳的明卉拉到自己身边。 这回有厉子安在,几名近卫的气势都与上次不一样了,双眸精光毕露,大有谁若敢上来绝不能活着回去的架势。 齐飞也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一时顾不得床上昏迷的嘉林,起身质问:“大长老,嘉林只是因为疼痛过度昏过去了,很快就能醒过来的。您这又是要做什么?” 大长老却指着沈天舒道:“你不要再庇护她了,她就是个妖女,她是在把鬼主的巫力转给嘉林,所以嘉林才会好起来,所以鬼主还没完成祈福就昏迷不醒了。” 一听这话,齐飞整个人都傻眼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鬼主怎么了?”他不相信地追问道,“昏迷不醒?” “对,鬼主之前回去闭关为嘉林祈福,眼看嘉林一天天的好起来,鬼主却没有在祈福结束之后顺利出关,我派人破开房门进去一看,鬼主已经昏倒在神像前了!”大长老斩钉截铁地说,“定是这妖女用了巫术!” “这怎么可能,她只是个大夫,哪里会什么巫术!”齐飞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但是现在鬼主和嘉林全都昏迷,按照乌蛮族的规矩,大长老会暂时成为主持大局之人,直到鬼主苏醒或者有新的鬼主上位。 大长老对齐飞早就多有不满,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 厉子安等人完全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只能干着急使却不上劲儿。 “齐飞,到底出什么事了,嘉林真是暂时昏迷,应该不会很久的!”沈天舒不知道鬼主的事儿,还以为大长老是因为嘉林昏迷而突然发难,还希望齐飞能帮着解释一下。 齐飞简要地把事情解释了一番,面色极其难看地说:“乌蛮族中以鬼主为尊,现在他们怀疑你们利用巫术抽取了鬼主的巫力,投注到嘉林身上。 “如果他们当真相信了这个说法,那不仅是你们,连我和嘉林都难逃一死。” 沈天舒闻言皱眉问:“你问问他们,鬼主该不会是头风病复发了吧?” 齐飞闻言又是一愣。 头风病?这个时候问什么头风病啊! 再说了,他也从来没听说过鬼主有什么头风病啊! “让你问你就问!”厉子安不悦地催促道。 齐飞只好试着用乌蛮话询问大长老,而乌蛮话里却根本没有头风病这个词,他只能连比划带说。 谁知大长老一听他说头疼脸色就变了,厉声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齐飞只好说是潼娘子说的。 “十几年前姜神医曾到访过你们部族,当时鬼主深受头风病困扰,不但经常眩晕、耳鸣、听力减退,视物重影,严重时还会恶心,呕吐,甚至丧失意识。 “虽然当时姜神医为鬼主治好了毛病,但是头风病本就是极易复发的一类病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鬼主近一两年可再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过?” 齐飞将这番话翻译过去,立刻把大长老给问住了。 最近两年,鬼主的确又开始不定期地头疼,眩晕,耳鸣,只是还没严重到恶心呕吐或者丧失意识的情况。 但是当年姜神医留下的药方,在潮湿的山寨中没能妥善保存,已经有多处字迹看不清楚了。 鬼主也曾找人打听过姜神医的消息,得知姜家的灭门惨案之后,就也歇了治病吃药的心思,开始准备尽快让嘉林接替自己。 谁知道嘉林居然被谢家人打伤,差点儿丢了性命,所以鬼主才会在震怒之下,不仅采纳了齐飞提出的下山找大夫的提议,还直接带人攻下矩州城,活捉了谢家所有人。 沈天舒看过祖父以前的医案,鬼主的头风病是因为肝失疏泄所致,气机失常,脉络失和,气血逆乱,所以才会这般严重。 当初给他治病,用的思路便是平肝熄风,化痰去瘀,通络止痛。 当时的确是治好了,但是十来年过去,复发也不是不可能的。 尤其最近为了嘉林的事情,生气、忧心,郁闷……多种情绪之下,自然更加加重了状况。 此时再闭关十日祈福,劳累之下昏厥也不是不可能的。 沈天舒见大长老说不出话来,立刻要求面见鬼主,说如果当真是头风发作,自己有办法能治疗。 但是大长老对此却还是半信半疑,转身与其他几位长老低声商议,一时间无法决断。 “不如这样,我将当年姜神医给鬼主看病的方子写出来给你们看,你们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沈天舒说罢从自己的药箱内拿出药笺,行云流水般将药方写了下来,交给齐飞。 齐飞看不懂这些,只好将东西交给大长老。 大长老虽然不认识大齐的文字,但是鬼主房中还保存着当年姜濉的药方,虽然有些地方已经受潮导致模糊不清,但还有一大半勉强能看清楚。 他带着药笺回到鬼主房中,找出当年的药方,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下去,但凡能看清楚的,果然是一字不差,而且看不清楚的地方,至少字数也是能对上的。 大长老这才终于信了几分,当他终于回来的时候,嘉林已经醒过来了。 这让他对沈天舒的怀疑又减少了几分。 嘉林道:“潼娘子医术高明,不愧是姜家的传人,还望潼娘子不要与几位长老一般见识,替我父亲诊治一番,嘉林感激不尽,救命之恩定当铭记。” 厉子安提起药箱,陪着沈天舒一道去了鬼主的房间。 沈天舒放好脉枕,给鬼主诊脉。 但是手指搭上去之后,她的神色就为之一变,紧接着越来越凝重起来。 厉子安与她离得最近,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躬身低声问:“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沈天舒用眼角余光确定了齐飞的位置之后,身子微微前倾,凑到厉子安耳边低声道:“鬼主并非头风发作,而是中毒!” 第311章 谁最想让你死?(1更) “中毒?”厉子安一听这个词就头疼,忍不住掀起眼皮,瞥了沈天舒一眼。 沈天舒理亏地移开视线,又低声问:“现在怎么办?” “有的解么?”厉子安问。 “我只能分辨出来这毒并不致命,但是并非我见过的毒药,乌蛮族生长在山林中,对当地许多草木的认识比我要强很多。”沈天舒道,“不过下毒之人似乎只想迷晕鬼主,并未想要伤害鬼主的性命,这也与他们的信仰有关,根据乌蛮族的习俗,杀害鬼主的人,魂魄会永世被神灵厌弃,死后也无法回归山林,而是会变成孤魂野鬼在外游荡。” “这件事还是得找嘉林才行。”厉子安道。 两个人虽然是背着人小声说话,但是时间久了还是引起了大长老的怀疑,让齐飞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天舒忙道:“鬼主以前就深受头风困扰,之前虽然治愈,但是时间久了,已经开始有复发的迹象。 “这次突然昏厥,应该是因为嘉林的伤情太过担忧导致,刚刚我们在讨论该如何给鬼主用药治疗。” 其他人不了解内情,但是大长老却清楚得很。 当年大长老头风病越来越严重的时候,为了不被族人知道这件事,所以鬼主借口要专心与山林沟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闭关状态,几乎只接触大长老一个人。 鬼主当时头风发作的确会突然晕厥,休息一段时间又会自行醒来。 只不过那些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加上这次复发也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所以大长老并没有往那方面去想。 此时听了齐飞翻译的解释,也觉得沈天舒此言有理。 沈天舒趁机道:“鬼主这边只需要静养即可,我还是想先回去看看嘉林的腿,刚才复位之后太过匆忙混乱,我怕他的腿没有固定好,以后再遭二遍罪可就不好了。” 大长老沉着脸,点点头道:“我在这里守着鬼主,你们去看嘉林吧!” 虽然嘉林是鬼主已经认定的接班人,但是在大长老心目中,第一位的永远都是鬼主,无论鬼主是谁。 回到嘉林的房间,厉子安冲嘉林使了个眼色道:“嘉林,关于你的腿,潼娘子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嘉林虽然不明所以,但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沈天舒救回来的,所以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挥退了屋里所有伺候的人。 沈天舒看向还站在床边的齐飞。 嘉林见状解释道:“齐飞不是外人,他是我信任的人!” 沈天舒心道,要跟你单独说,防的就是齐飞,其他人又听不懂我说什么。 齐飞立刻看出沈天舒的意思,立刻联想到鬼主的身体情况,主动道:“我刚才急出一身汗来,先回去换身衣裳,你们聊。” 他说罢不等嘉林挽留,立刻转身出了房间,还随手将门给关上了。 四名近卫不用厉子安吩咐,就出去各守住一角,以防隔墙有耳。 嘉林也看出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如果真的要说他的伤势,根本用不着这么躲着别人。 “潼娘子,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父亲他……” 沈天舒道:“你先不要着急,鬼主目前没有什么事。” 嘉林虽然大齐话说得并不是很好,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沈天舒的言下之意,追问道:“目前没事,那就是说以后会有事?” “鬼主虽然头风病有复发的迹象,但还比较轻微,并不足以危害性命。但是这次昏厥却并非是头风病发,而是被人下毒了。” “下毒?”嘉林惊得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怎么可能!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厉子安接过话头道:“那就要看,谁想让你死了。” “让我死?”嘉林一下子又被说蒙了,“你不是说给鬼主下毒么?难道是有人将下毒之事嫁祸给我?可我如今连床都下不了……” “我听说过你们的一些习俗,你们的族人是不可能害鬼主的是么?如果杀了鬼主,魂魄会永世被神灵抛弃,被山林摒弃,成为孤魂野鬼?是这样么?” “是这样没错,所以我们的族人绝对不可能做对父亲不利的事……”嘉林说着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看厉子安又看看沈天舒,“所以你们才非要让齐飞出去,你们在怀疑齐飞?” “这倒不是。”厉子安却摇头道,“虽然严格来说,齐飞也不能排除嫌疑,但是我认为他的嫌疑不大。 “第一,鬼主中的并非要命的剧毒,毒药只是让他陷入昏迷而已。 “第二,如果我想的没错,如果鬼主当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和齐飞这些外族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成为大长老迁怒的对象,除非齐飞打的是一命换一命的主意,否则没有道理这样做。” 嘉林赶紧点头道:“是啊,齐飞绝对不会杀父亲的。” “那我们就要想一想,你死了的话,对谁最有利了。” 厉子安说罢见嘉林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只得细细地给他分析。 “首先,你的腿只是骨折,此时又不是盛夏最湿热的时候,怎么就会变得这样严重? “其次,既然十来年前就已经有大齐的神医到过你们部族,不但给你们部族的人看病治疗,还治好了鬼主的头风病,那为何这次几位长老都这么排斥从大齐请大夫来?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最后,我们就要分析了,让鬼主昏迷不醒,可能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如果潼娘子不清楚鬼主当年的病情,此时怕是已经要被当做妖女抓起来了吧? “潼娘子被抓起来之后,肯定不能继续给你治疗,你这条腿极有可能废了,也就此失去了继承鬼主之位的资格。 “那么你想想看,这样的结果,对谁最有好处?” 嘉林虽然十分聪明,但是乌蛮族内的人际关系跟外面比相对简单,他身为鬼主的儿子,又一直被保护的很好,哪里想到过这些。 厉子安说得每句话他都能听懂,但脑子却好像被卡住了似的,根本无法进行思考。 第312章 连环计(2更) 乌蛮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历法,所以要事都是通过口口相传传承下来的。 而一些不要紧的事情,则不会过于注意。 就好比乌蛮族内,大部分上了年纪的人,早都已经忘记自己有多少岁了。 鬼主的年龄也是个迷,大家只知道他成为鬼主已经很多年了,但究竟是多少年,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这一生有过不少孩子,连夭折的都算上的话,得有三十多个。 但乌蛮族内,也并不是世袭继承的制度。 族中每个孩子生下来,还有成年礼的那一天,都会接受鬼主的祝福,鬼主也会通过巫卜来确定孩子巫力的高低,最后选取巫力最高的人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嘉林是同龄人中巫力最高的,只不过恰好是鬼主的幼子罢了。 而除了嘉林之外,当初被确认有天分,被送到鬼主身边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还有另外三个人——琨成、靳峥和骞尔竭。 这三个人都比嘉林的年纪大,其中最年长的琨成,长子只比嘉林小两岁。 跟嘉林年龄最接近的是骞尔竭,两个人大概相差三四岁的样子。 嘉林出生的时候,琨成和靳峥都已经跟在鬼主身边学习了。 等他差不多记事开始,骞尔竭才被送过来。 沈天舒突然想起一件事,道:“之前齐飞似乎说过,如果你的腿落下残疾,就不能做鬼主了,那就死定了,因为继任鬼主的人,是不会放过你的,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其他有资格成为鬼主继承人的人,都是这件事的嫌疑人?” “齐飞这么说的是么?”嘉林突然间似乎有些伤感,垂下头,叹了口气道,“呵,一个外族人都比我看得清楚。” “齐飞早就提醒过我,但我非但没有当一回事,还责怪他,不要把大齐那一套勾心斗角的事儿带到我们族中来。 “他之后再也没跟我说过类似的话,但他心里却一直替我防备着暗箭。” 嘉林是被琨成和靳峥看着长大的,跟骞尔竭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三个人对他来说,甚至比亲兄长还要熟悉,对他也一直都很关照,可以说是如父如兄。 如今一下子把嫌疑人锁定在他们三个人之中,嘉林从情感上着实有些接受不了。 今天如果这些话是齐飞说得,他说不定还是会不当回事地敷衍过去。 可是连厉子安和沈天舒都这样说,这逼着他不得不去思考,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得很有道理。 嘉林心里感慨良多,也十分纠结挣扎,最后才长出一口气道:“这件事,很感谢你们,但你们毕竟是外人,不方便参与其中,我会去找大长老商议此事的。” 厉子安却皱眉问:“大长老靠得住么?最近我看可都是他在带头闹事。” “你们放心,大长老如今只是暂时被人蒙骗了,知道真相后他就不会执迷下去。” 嘉林这话说得十分笃定,因为每一任鬼主都会与族中大长老签订血契,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同生共死关系。 但这是族中秘辛,就没必要与外人道了。 厉子安不明就里,但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就也没过多追问,只道:“但愿如此,我们也并不打算参与到你们族中的事务里,只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放了我们的人,让我们可以早日回到大齐。” “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嘉林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紧接着又问沈天舒道,“潼娘子,你可有办法解我父亲身上的毒?” 沈天舒摇头道:“我只能大概判断出鬼主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用药之后昏睡过去而已,但是他究竟吃了什么,应该是你们山中的某些草药,具体我也无法判断。” 嘉林微微蹙眉,这样的话,岂不是连鬼主什么时间苏醒都不知道? 但他还是客气地跟沈天舒道谢,并且让人立刻请大长老过来议事。 大长老不肯离开鬼主,最后不得已,嘉林只得让人准备担架,把自己抬到鬼主的房中。 大长老与嘉林关上门谈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二人在屋里都谈了什么。 直到傍晚时分,大长老才面沉如水地从房间出来,叫人把嘉林送回去吃药敷药,自己又重新关起房门回到内间。 原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鬼主,此时却突然间睁开眼睛,坐起身道:“我就跟你说过,嘉林这孩子还是很聪明的。” 大长老点头道:“以前觉得他太单纯,看待所有事情,都只能看到光照到的一面,没想到如今死里逃生,倒是让他也多了心眼儿。 “之前不断有人在背后散布谣言,挑唆关系,我就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没想到他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那么早就开始谋划,不但早就在嘉林的腿伤上动了手脚,如今居然还敢给鬼主下药,这些人简直是疯了!” 鬼主沉声道:“谢家占据矩州城百年之久,与我们素来互不干扰,嘉林那孩子又生性单纯宽厚,我之前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突然起了这么大的冲突。 “如今看来,这背后说不定都是有人推波助澜的。” “鬼主圣明!”大长老越想越是后怕,生生出了一声冷汗,“若非鬼主识破这些小人的计谋,我说不定盛怒之下,当真会中他们的圈套。” 刚才得知鬼主晕倒的消息,大长老又惊又惧,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嘉林一日日好转,果然是靠吸取鬼主的巫力,如今他好得差不多了,鬼主就已经晕倒了。 若非他去查看鬼主情况之时,鬼主偷偷捏了他一下,他可能当真会叫人杀了潼娘子那个巫女。 到时候潼娘子一死,鬼主醒来,嘉林的腿伤再出点什么问题,就越发印证了潼娘子是巫女这一点。 而且这样一来,非但要跟大齐那帮人闹翻了,还会耽误嘉林的腿伤。 这人的心机之深,若非刚刚听过鬼主和嘉林的分析,大长老简直都不敢相信,族中竟然也会有这样的人。 “这两日|你就守在我这里,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 “是!” 第313章 只怪自己当初太傻!(3更) 次日白天,谢宅中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 沈天舒继续为嘉林治疗伤腿,大长老依旧守在鬼主房中,而鬼主依旧处于昏迷之中。 但是私底下,关于潼娘子是巫女,正在抽取鬼主的巫力,用来给嘉林治疗腿伤、等嘉林腿伤痊愈之时,就是鬼主巫力耗尽,回归山林之日。 这些谣言一开始只是在小范围的散播,很快就在乌蛮族人之间传开了,还慢慢地被添油加醋,越传越是邪乎。 到了最后,潼娘子直接变成了一个能够吸人精血生气的妖女,说鬼主如今已经巫力不支昏迷不醒,但嘉林的腿伤还没痊愈,等鬼主支撑不住回归山林了,潼娘子就要开始吸取其他人的生命给嘉林疗伤。 这些越传越不像话的谣言,搅合得乌蛮族内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躲着沈天舒走路,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捉去吸成人干。 没看见鬼主巫力那么深厚的人都受不住了么,他们都是只普通人,估计都不够妖女吸一口的。 到了晚上,渐渐就开始有人坐不住了。 骞尔竭没事找事地总在鬼主房间周围晃悠,每次开门都凑上前,话里话外都在打探里面的情况。 大长老将外面的情况告知鬼主,鬼主却摇摇头道:“骞尔竭太蠢了,他没那个脑子。幕后之人也不是傻子,他之前能暗地里筹谋了这么久,难道现在会突然沉不住气,跳出来做出头鸟引人注意么?” 鬼主说完沉吟片刻,又吩咐道:“你叫人去打探一下,看骞尔竭最近都在做什么,跟谁走的比较近,兴许能查出一些线索。” 大长老这两天都快被这件事折磨疯了,除了鬼主和自己,看谁眼神中都带着怀疑和审视,总有种身边所有人都靠不住的感觉。 他左思右想,最后觉得还是自家儿子可靠一些,把人叫过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 身为大长老的儿子,峰焕在族中的人缘素来不错,他领了大长老的命令,去谢家地窖拿了一坛好酒,约了几个人一起吃吃喝喝,很快就套出了想要的线索。 夜深之后,他丢下醉了一地的几个人,悄悄过去找大长老道:“爹,我都问清楚了,骞尔竭最近跟琨成的大儿子岑圳走的挺近,两个人经常偷偷溜出谢宅,到城里去喝酒,至于其他人,就都还跟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大长老这次也多了个心眼,听了这话之后没有直接妄下定论,敲打儿子道:“行了,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峰焕根本不明白老爹问这个做什么,一头雾水地被抓来办事,又一头雾水地被打发走了。 大长老回去之后,将儿子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鬼主。 鬼主问:“现在你怎么看?” 大长老沉吟片刻道:“这个消息,似乎也得来的太容易了,而且他们两个的往来从来没有避人耳目,说不定也是障眼法? “峰焕这次打探消息,就是约了几个人一起喝酒,把他们都灌醉了,然后他才过来给我送信。 “如果骞尔竭也用这一招,出去之后把岑圳灌醉,自己再偷偷去跟别人会面,那咱们可就无从查起了。 “这样一来,唯一还剩下的,岂不只有靳峥了?”大长老一时间在情感上有些无法接受。 身为大长老,他跟在鬼主身边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还多,鬼主的几位继承人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比跟自己亲儿子相处的时间还长。 琨成老成持重但是性格沉闷,骞尔竭从小就是个淘气包,长大之后也是个沉不住气的毛躁性子。 唯有靳峥,年龄不上不下卡在中间,性格也温和,从来都不争不抢,在几个人中属于存在感最弱的一个。 比起靳峥,大长老反倒觉得琨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咱们就给他们来一招,从洞里把蛇引出来。”鬼主说了句从嘉林那边学来的大齐成语,只不过用乌蛮话说出来,似乎有点不伦不类,不过意思还是清晰明了的。 鬼主跟大长老在房中暗自商定好了计策,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 嘉林这边重新接好了腿骨,腿伤也一直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可以说总算把最困难的坎儿熬过去了,加上鬼主“昏迷不醒”和外面的那些传言,多种因素加起来,使得他房间一下午都门庭若市。 其中被怀疑的三个人,竟然是相携而来的。 骞尔竭平日跟嘉林关系最好,之前甚至不顾屋里的恶臭,经常过来陪着嘉林。 按理以他的性格,今日过来,应该会大大咧咧地直接一屁股坐在床边,跟嘉林说说笑笑才对。 但他进屋后,却先是环顾房间,发现潼娘子并未在屋里,这才跟在琨成和靳峥身后蹭进屋。 进屋后也是站在门口离床最远的地方,好像此时坐在床上的并不是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嘉林,而是什么骇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琨成倒是直接大步走到床边,问了句腿伤如何,就没有别的话了。 若是观察的仔细便能发现,他虽然径直走进屋里,但是全程都十分小心,没有碰都过屋内的任何一点东西。 只有靳峥一脸温和,笑眯眯地进屋,不仅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甚至还伸手掀开搭在腿上的布巾,仔细观察了一下嘉林的伤腿,连声道:“这位潼娘子果然医术高明,嘉林的腿之前那么严重,我连看都不敢来看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治好了,如今若不是还有些淤青,看着简直跟好腿没什么区别了。” 他这话说得骞尔竭脸色越来越白,连琨成的身体都有些不自然地僵硬起来。 嘉林表面上不动声色,默默地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真是应了齐飞教过他的那句话,人心隔肚皮。 他以为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谁知如今仔细看来,才发现谁的演技也都不是那么高明,只怪自己当初太傻! 第314章 终于不装了(1更) 靳峥丝毫没有察觉出屋内气氛的诡异,还安慰地拍拍嘉林道:“最近外头有些人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抓紧把伤养好才是最要紧的。” 嘉林抬头看看他道:“什么话?我如今行动不便,一直卧床,外头说了什么,靳峥哥不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呢!” 靳峥进入后一直维持得十分完美的表情微微一僵,但是很快就做出一脸懊恼的样子,自嘲道:“都怪我说话不走脑子,又多嘴多舌说错话了。” 反倒是琨成硬着头皮帮着打了个圆场道:“你也是担心嘉林,嘉林肯定不会怪你的。” “是啊,咱们都是从小一起一长大的,你们比我亲哥还亲,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没必要学外族人那般,说句话都要先过三遍脑子,多累得慌!” “就是。”琨成拍拍靳峥的肩膀道,“我就说嘉林不会计较,他素来心胸宽广,性子最好。” 几个人尴尬地说了会儿话,突然有人慌张地跑进屋大喊了几句什么。 厉子安和沈天舒听不懂,但是屋里其他人瞬间全都变了脸色。 其中更以靳峥的脸色最为难看,原本红润的嘴唇瞬间变得苍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沈天舒离着老远都听到他上下牙打颤的嘚嘚声。 嘉林更是慌得忘记自己腿还伤着,翻身就想下床,好在齐飞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按住,总算没有碰到伤腿。 厉子安一把抓住齐飞的手腕问:“出什么事了?” “鬼、鬼主回归山林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厉子安和沈天舒已经明白,所谓的回归山林,指代的就是死亡。 二人听到这个消息,相视一眼,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齐飞此时更是满心惊慌,若非厉子安挡在面前,他都想上去抓着沈天舒问个究竟。 之前明明说鬼主只是昏睡,不会有事的,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不行了? 嘉林还在闹着要去见鬼主最后一面,琨成做主叫人找了个春凳抬过来,带着嘉林一起去了鬼主的房间。 厉子安和沈天舒跟着齐飞,走在最后。 齐飞此时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道:“潼娘子,你是不是诊错脉了?有人下毒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幸亏昨天的事嘉林还没往外说,不然如今可就更难收拾了。” 沈天舒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虽然不确定鬼主中的是什么毒,但是又没有生命危险她还是能够分辨得清楚的。 “除非我诊脉之后又有人给鬼主下毒了,否则这件事定有蹊跷。”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大长老寸步不离地守着,不会有人再有机会下毒的。”齐飞十分笃定地说。 “那咱们进去之后就先静观其变,他们说了什么要紧的,你一定要告诉我们。” 语言不通当真是太麻烦了,他们此时也只能依靠齐飞了。 鬼主住的房间门口此时已经围了许多乌蛮人,但都只是待在门外,他们是没有资格进屋的。 看到四位继承人都到齐了,乌蛮人自觉地从中分开,让开一条路让他们进去。 沈天舒跟着往里走,突然被身后的厉子安拦腰抱起。 厉子安脚下一转,带着沈天舒飞快地换了个位置,另外一只手中的匕首已经抵住了一名乌蛮人的咽喉。 沈天舒站稳之后回头一看,自己刚刚落脚的位置,此时地上多了一滩黑漆漆的烂泥。 她着急想看鬼主的情况,所以根本没注意两边的乌蛮人,径直跟着众人就往屋里走。 厉子安却早就察觉到周围并不友善的视线,一直全身戒备着。 但是这一举动却惹怒了周围的乌蛮人,原本只是有些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的人群渐渐开始大喊起来。 随着喊声越来越整齐,都不用齐飞翻译,沈天舒就能猜到他们喊的什么,无非就是骂她是妖女,要求处置她。 嘉林等人进屋看过鬼主的情况之后,终于连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鬼主躺在床上,虽然看起来还跟之前昏迷时一样,但是早已没有了呼吸,身体也都冰冷僵硬了。 大长老跪在床头旁边,佝偻着腰,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鬓边都多了许多白发。 骞尔竭性子急,忍不住问道:“大长老,鬼主回归山林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你想问谁会继承鬼主之位?”大长老冷冷地瞥了骞尔竭一眼。 骞尔竭被他看得身子往后一缩,却还是不甘心地看着他,想要一个答复。 “这还用说么,自然是嘉林。”大长老沉着脸道,“嘉林是你们几个人中巫力最高,能力最强的,是鬼主在就认定的继位者,我以为这件事族中上下早就已经达成共识,怎么,你还有什么意见不成?” 骞尔竭被怼得支支吾吾,最后干脆不说话了。 靳峥的情绪此时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听到大长老的话,忍不住出声反驳道:“嘉林的腿伤尚未痊愈,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落下残疾,若是落下残疾,那就没有办法接替鬼主的位置。大长老该不会是悲伤过度,糊涂了吧?” “嘉林的腿伤好转得很快,应该没有问题。”大长老道。 “这可说不好!”靳峥一反往日的温柔,咄咄逼人道,“你们之前还说鬼主只是头风发作,休息几日就会没事呢!可如今呢?我不会再信你们这些鬼话了。” 靳峥说着打了个呼哨,外面突然涌进来十来个乌蛮族的青年,一个个浑身精肉,一看就都是打猎的好手。 他们进来之后,把屋门一关,将众人与外面其他人分隔开来。 “好啊,你终于不装了?装了这么多年,挺累的吧?”大长老抬起眼皮,瞪着靳峥,痛心疾首地说,“靳峥,连鬼主你都敢杀害,你还想当下一任的鬼主?你就不怕自己死后魂飞魄散么!” “我只要现在好好地活着,死后的事谁又知道!”靳峥冷笑道,“而且,谁说鬼主是我杀的?分明是齐飞串通这位大齐来的妖女,为了救嘉林,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才害死了鬼主!” 靳峥话音刚落,他手下的人立刻手执弯刀,呈扇形排布开来。 大有今日谁敢反对,就会立刻死在弯刀之下的架势。 第314章 多年的努力就是个笑话(2更) 屋内瞬间寂静下来,众人神色各异。 坐在春凳上的嘉林看着靳峥,突然觉得这个人的脸居然这样陌生。 原来仅仅是表情的变化,就能让一个他熟识十几年的人突然间变得面目全非。 “靳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嘉林痛心疾首地说,“咱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情分,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靳峥冷笑一声打断道:“得了,你少在哪儿自我感动了。 “什么狗屁的兄弟情分,也只有你这么觉得罢了。 “不信你问问琨成和骞尔竭,看他们如今敢不敢跟你说实话!” 嘉林被这话惊呆了,缓缓转头看向琨成和骞尔竭。 两个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都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回避了视线。 嘉林登时有种自己的世界都开始坍塌的感觉。 “为什么?是我对你们不够好么?” “你从小就什么都不缺,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你是鬼主的儿子,一出生就被说成是首任鬼主转世,全族上下恨不得都把你当眼珠子捧着! “有好吃的先紧着你,有好东西也都先给你。你自以为对我们很好,但你吃着我们父亲打回来的猎物时,从来没问过我们吃的是什么,有没有吃饱!” 嘉林被问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你、你们,我,我以为咱们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啊!”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鬼主的孩子,甚至连仅有的一点巫力上的光彩,也被你那首任鬼主转世的光亮遮得半点都看不见了。 “谁会对我们好?谁会真的关心我们过得怎么样? “是鬼主么?还是你?” 嘉林从来没想到靳峥心里竟然积攒了这么多年的怨气,嗫嚅道:“可是我不是经常把自己的好吃的分给你们么!” “是啊,您老人家吃饱了,吃剩下了,吃腻了的,随手赏给我们,就是你的关心和兄弟情了对吧?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的错,我们怎么能这么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呢! “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不想再忍下去了!” 靳峥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近乎癫狂了。 他猛地凑近嘉林,问:“你知道为什么我忍不下去了么?” “为什么?”嘉林此时人都傻了。 “因为我无意中听到鬼主与大长老说话,得知鬼主怀疑自己头风复发,命不久矣。 “他们说了半晌的话,丝毫没有犹豫地将嘉林立为继承人,我再不出手,难道让我后半辈子都要给你行礼磕头么?” “靳峥,你怎么会这样想……”嘉林此时的语气已经彻底弱了下去。 在他出生之前,琨成和靳峥之间,更占优势的是靳峥,虽然后来又加上骞尔竭,靳峥依旧保持着微弱的领先优势。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被嘉林给打破了。 嘉林出生当天就有吉兆,所以鬼主才给他起名为林。 乌蛮一族信奉山川神名,这个字所代表的的意义,远比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 从嘉林满月席上的卜卦开始,嘉林就取代他成为族中巫力最强,最有天赋的孩子。 这更让他觉得自己之前那么多年的努力就是个笑话。 尤其到了后来,嘉林外出历练,居然还带回来一个齐人,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这一切的一切,都一点一滴地压在靳峥心上,让他的心态越发失衡。 嘉林突然想起之前厉子安的分析,问:“我的腿是你找人伤的?” “没错!”如今彻底撕破脸,靳峥也不再藏着掖着,“我早就计划好了,只可惜谢家那群笨蛋,竟然让你跑了!” “那我的腿伤越来越严重也是你?”嘉林问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原本想着,你我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年,给你个痛快,谁让你不按照我安排好的路走呢!”靳峥一脸狰狞地说,“那我就没办法了,只能让人在你的药里动了手脚。” 嘉林听得浑身发抖,从心底一直寒到手指头尖儿。 这哪里还是人,分明比恶鬼还可怖。 骞尔竭突然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你之前不是说,嘉林的腿伤不好是因为他收留齐人引来了神明震怒么?你还、还说鬼主之所以会昏倒,也是因为齐飞找来的巫女正在吸取鬼主身上的巫力,供给给嘉林,现、现在怎么都变了?” “呵!”靳峥冷笑一声,指着琨成、骞尔竭和嘉林道,“看看你们三个,闷的闷,蠢的蠢,傻的傻……部族如果交到你们手里,那才是当真离完蛋不远了! “告诉你,我不是在害你们,我是在把部族从你们手里救回来。 就在靳峥越说底气越足,越说声音越大的时候,屋里突然响起一个让他十分熟悉的声音:“这些年,让你为部族考虑这么多,还真是辛苦了呢!” “不辛……”靳峥顺口搭话,此时简直心花怒放,这可是第一个向自己投诚的人,就算做样子也一定要好好对待。 但是等他抬起头,看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时,整个人就傻了眼。 鬼主此时居然正好端端地在床上坐着,大长老也一扫刚才低落的情绪,站在大长老身后,冷冷地看着靳峥。 屋里众人先是被吓一跳,然后又都欢呼雀跃诶来。 嘉林叫人把椅子搬到床边,还不等说话就先红了眼圈。 “爹,你真的没事么?”嘉林说着转身去喊沈天舒,“潼娘子,你快来帮我爹诊诊脉。” 他们这般夫妻和睦的景象,再次深深刺激了靳峥。 靳峥突然间一挥手,被他拉拢过去的十几个人一拥而上。 鬼主既然主动钓鱼,自然不可能没把其他事情安顿好。 他一打响指,立刻就有人从里屋源源不断地出来。 双方在并不算大的房间里打了起来。 厉子安一边将沈天舒拉到自己身后当着,以免她被别人误伤,然后抬脚踹飞了想要趁乱逃跑的靳峥。 他这一脚踹得结结实实,丝毫没有惜力,直接把靳峥踹得倒地不起,直接呕出一口血来。 第316章 一口一个昊哥哥(3更) 乌蛮族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幕后黑手直接被擒,他为数不多的手下也是死的死伤的伤。 厉子安因为在这次事情中操心出力,不但赢得了嘉林的信任和尊重,而且也让鬼主赞许不已。 嘉林的腿如今伤口基本已经愈合,只剩下骨头就需要他自己慢慢养着了。 厉子安趁机提出希望鬼主能够放戚梓昊和严老三,让他们能够启程回大齐。 鬼主这次满口答应,但是坚持要在他们离开之前,正式以乌蛮族最高规模的宴会招待他们。 戚梓昊和严老三都被关了差不多一个月了,刚开始还有点担心,乌蛮族那个病号万一不小心挂了,他们两个估计也就没命了。 但是时间长了发现,乌蛮人对他俩可以说是毫无兴趣,除了送一日三餐,倒垃圾马桶,几乎从来不出现在他们面前,所以两个人管在房里都闲出屁来了。 齐飞带人开锁放他们出来的时候,两个人正撅着屁股在屋里地上玩儿木头球呢! 听说可以走了,两个人一时间都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啊,我们能走了?”严老三率先反应过来,倒也不用演戏了,直接就是一脸的又惊又喜。 他怕戚梓昊无聊的时间久了,一张嘴再说错什么话,急忙又接着道:“这次请来的大夫管用了是么?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齐公子,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家里人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你就是不信,生生把我和我兄弟关了这么多天。” 戚梓昊哪里会不懂他这么说话的意思,心道严老三也太小瞧自己了。 “可不是么,我大哥走南闯北也这么多年了,一直循规蹈矩地做生意,从来不惹事儿、不闹事儿,这回可好,竟在你们这个山沟沟里翻了车。” 对于沈天舒将嘉林的腿治好这件事,齐飞对她已经有点盲目崇拜的架势了。 “真是太辛苦二位了,我们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齐飞说着,给两个人深施一礼,又道,“今日鬼主要用族中最高规模来宴请潼娘子等人,二位随我来,一起过去吧!” 鬼主叫人将谢宅原本的后花园都给拆了,铺平了土,如今天气也不是很热,加上这边宽敞,所以这次的宴席就摆在了这里。 乌蛮人立刻就在指挥下忙碌起来,又是买菜又是做他们的传统美食,还有许多年轻漂亮的乌蛮族小姑娘,只穿着兽皮裹胸,围着兽皮裙,露出健美肩膀和手臂,还有纤细柔韧的腰肢。 据嘉林说,这是一会儿要在宴席上跳舞的。 结果开席之后沈天舒才知道,乌蛮族的舞蹈跟大齐也有很大的区别。 虽然都是一群妙龄女孩在跳,但是风格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大齐少女跳舞,讲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柔美动人。 但是乌蛮族的舞蹈却是充满了力度的,一声声呼呵连起来,听着竟有几分天地苍茫之感。 与其说是舞蹈,不如说更像远古部族的祈福仪式。 戚梓昊跟闫老三被带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方景象。 十几个穿着十分简单的少女,在一圈桌子的围绕下,正在十分认真地跳着舞。 呼呵声十分消耗力气,跳舞的时间久了,身上也渐渐开始冒出汗珠,在篝火的映衬下闪闪发光,像一颗颗落在小麦色绸缎上的宝石。 戚梓昊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厉子安,紧接着才将视线挪向他旁边戴面具的女子。 他已经听严老三说过了,所以知道这位应该就是不远千里而来,利用自己高超的医术治好病人,解救了自己跟严老三的恩人。 “潼娘子,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戚梓昊直接忽略了厉子安,上前跟沈天舒行礼道谢。 他敢这样无视厉子安,严老三却是不肯。 严老三上前之后,直接跪在厉子安面前道:“属下办事不力,求世子爷惩罚。” 还不等厉子安说话,戚梓昊就转身插嘴道:“不是吧,你不会真的想要惩罚严三哥吧? 他为了给你探听情报才被抓的,你有没有点良心啊!” 坐在一旁的沈天舒听不下去了,皱眉道:“戚公子这话说得就有些不中听了。 “世子爷若是没有良心,他为何放着王府里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到这种荒蛮之地来冒险? “戚公子不知感恩就罢了,怎么说话还阴阳怪气的?” 戚梓昊被沈天舒这话噎得无言以对,用眼角余光瞥了厉子安一眼,心道他此时但凡能说句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那自己当然也是可以说几句软话的。 谁知厉子安却只瞥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说:“我来又不是为了救他,用不着他跟我道谢。” “你……”戚梓昊整个人被气得鼓鼓的,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紧接着又给自己倒满…… 他就这样一口气干了三杯,然后才在严老三的劝说下放慢了喝酒的速度。 沈天舒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有过什么过节,并没有把自己牵扯其中的打算。 厉子安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地有所好转,看着场中跳舞的乌蛮族姑娘,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勾起一抹笑意。 戚梓昊故意嗤笑一声道:“呦,有些人眼睛都看直了,至于的么!” 厉子安却睬也不睬他,反倒伸手将两盘小菜端到沈天舒面前,都是沈天舒刚才多夹了两筷子的。 “多谢!”虽然在外面不好称呼世子爷,但沈天舒还是连忙道谢。 厉子安突然问:“知道爷为什么高兴么?” 沈天舒心道,你们一个两个那情绪就跟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比病人的脉象还诡谲,我哪里会知道。 厉子安却也并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谢谢你刚才维护我!” 沈天舒被他说得越发摸不着头脑,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却听他又轻笑一声问:“之前在我面前还一口一个昊哥哥,今日终于见面,怎么又叫声戚公子了?难道是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开口么?” 第317章 泼了厉子安一脸(1更) 沈天舒闻言,瞥了厉子安一眼,见这人面色白净没什么变化,但眼尾却已经有些发红。 原来是喝了酒说胡话呢! “世子爷还是少喝点吧,免得酒后失言。”沈天舒道。 听得沈天舒这么说,厉子安也终于定了定神,放下酒杯,端起了一旁的茶盏。 乌蛮族的酒是用山野果酿造的,喝起来像果酒一样清爽甘冽,没想到劲头倒还挺足。 戚梓昊坐在一旁无所事事,见沈天舒与厉子安说话,立刻凑过来插言道:“听说潼娘子在为瑞亲王治病,不知道如今可有进展?” 虽然与厉子安不对付,但戚梓昊从小也是被瑞亲王看着长大的,对他的病情颇为关心。 可还不等沈天舒说话,厉子安就抢着回答道:“进展很好,就不劳你费心了。毕竟若不是某些人自作主张,害得潼娘子不得不放下我爹的病情,大老远赶过来救人,说不定我爹这会儿都已经苏醒了呢!” “你……”戚梓昊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可事儿的确是自己做出来的,这话也不知该从何反驳。 “唉,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我爹滥好心,当年白疼了某些人。” “你是不是想打架!”戚梓昊跳起来挑衅道。 厉子安却稳稳地坐着道:“我可跟某些人不一样,除了动手就是动手,半点儿都不会动脑子?” 平时这般吵起来,都有范昱如在一旁劝开。 可是今日范昱如不在,沈天舒坐在旁边丝毫没有想要搀和其中的意愿,两个人便如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让谁。 严老三原本一直在跟严鹤鸣低声交流,好不容易把自己被关起来之后发生的事儿都听完了,正在唏嘘不已,突然发现旁边竟然已经火药味十足了。 见在不拦着怕是要动起手来,严老三赶紧拉着戚梓昊重新坐下,贴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犯什么犟,忘了我之前跟你说什么来着?沈家姑娘如今说不定还在瑞亲王府上住着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戚梓昊心里头更是闹心。 有心想找厉子安问问,却又拉不下脸来。 心下暗骂,厉子安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让范昱如来该多好,那样自己还能打听一下情况。 严老三趁机把自己刚了解到的情况简要地跟戚梓昊说了一遍。 戚梓昊也没想到,不过是来给嘉林治腿伤,竟然引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厉子安还在来的路上受了伤。 他心里的火气登时就灭了,心道虽然因为当年的事,两个人彼此心里有疙瘩,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终究不是假的。 厉子安不顾危险亲自来救他,的确比他主动入狱逼潼娘子出诊的行为更值得称赞。 难怪小时候父亲就曾说过,厉子安的性子,今后是能成大事的。而他,能老老实实做个听令行事的武将就谢天谢地了。 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小,七岁看老。 他原本一直很不服气,可如今想来,父亲当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戚梓昊心里头虽然已经有些松动,但是却抹不开面子,只好跟严老三喝酒说话,宴席还没结束就先把自己给灌醉了。 厉子安这边被沈天舒说过之后,就再也没沾一口酒。 齐飞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嘉林过来敬酒道谢。 沈天舒立刻阻拦道:“腿伤没好,不许饮酒。” 嘉林赶紧道:“潼娘子放心,您交代过不许饮酒,所以我只能以茶代酒敬二位了。” 厉子安还记得自己的假身份呢,闻言忙道:“敬潼娘子便好,我不过是个学徒,给潼娘子打下手罢了,如何敢当。” 嘉林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强求。 “不过你们的确帮了我族许多,用你们大齐话来说,大恩不言谢。”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木头雕刻的小物件,分别交给沈天舒和厉子安道:“今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的,还请两位不要客气,找人带着信物来给我捎个信,定会竭尽全力相助。” 与族中其他人不同,嘉林是独自一人外出去大齐历练过的,所以他早就看出厉子安与旁人的不同。 厉子安虽然嘴上说自己是潼娘子的学徒,但是嘉林苏醒后从旁观察,却发现他身上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应该是从小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不是随便换个身份就能立刻遮掩掉的。 而且他平日与潼娘子说话,从未用过尊称,反倒是潼娘子与他说话时态度更尊敬一些。 这在极度尊师重道的大齐,也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形。 就连跟在潼娘子身后的四个护卫,虽然是在保互潼娘子,但其实行动之间都是在看厉子安的脸色和示意。 所以嘉林早就认定,厉子安绝对不是潼娘子的学徒,甚至都不是严家人。 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应该有着比严家人更高的出身。 不过既然厉子安不想暴露身份,嘉林自然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只要知道对方没有恶意,是来帮助自己的就足够了。 嘉林以茶代酒,跟厉子安和沈天舒一一碰杯,紧接着一饮而尽。 厉子安和沈天舒收下了嘉林送的木雕,饮尽了杯中酒。 待嘉林离开,已经喝多了的戚梓昊,不顾严老三的阻拦,端着酒杯走到厉子安面前道:“这次的事,非要说的话,的确是我的做法欠考虑,但是你能亲自来救我,我还是要谢谢你的。” 他说着双手将酒杯举到厉子安面前,道:“多谢!” 厉子安却坐着一动不动,也丝毫没有要端起酒杯的意思。 “潼娘子心地善良,听说情况之后,一心想过来治病救人。 “我之所以来,不过是怕潼娘子被某些人连累得遇到危险,需得亲自护送才安心罢了! “跟某些人可没有半点儿关系,快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一番话听下来,戚梓昊的脸色已经黑沉如锅底,看着自己双手捧着的酒盅深觉可笑,抬手就泼了厉子安一脸。 第318章 人齐了,出发!(2更) 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有乌蛮族的鼓声还在咚咚地响着。 沈天舒也被戚梓昊的举动吓到了。 沈天舒刚才见两个人关系不睦,还仔细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找了一番。 原主当年跟戚梓昊见面的时候,他跟厉子安的关系似乎还挺不错,还总把厉子安和范昱如挂在嘴边的。 经常会说,要不是为了陪你玩,我本来该跟厉子安和范昱如去骑马的;他们怎么也不知道过来找我玩……之类的话。 中间这些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两个人的关系为何会变成这幅样子?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沈天舒抽出帕子递给厉子安,让他赶紧收拾一下自己。 严老三吓得直接跪在厉子安面前,连声为戚梓昊求情道:“世子爷,戚小将喝多了,这是撒酒疯呢,您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戚梓昊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拿着空杯子站在原地,盯着厉子安一言不发。 厉子安用沈天舒的帕子擦拭着被泼满酒水的脸和脖子,指着严老三气道:“赶紧把这个疯子弄走,别让我再看见他,不然他若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可不敢保证我自己的脾气!” 严老三赶紧应诺,给严鹤鸣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戚梓昊,直接把人给拖走了。 此时没有地方能给厉子安梳洗一番,提前退场也不太礼貌,厉子安只能努力擦干身上的酒水,然后气哼哼地重新坐下来,冲沈天舒道:“看看,这就是你非要大老远过来救的人!” 沈天舒一阵无语,这都能迁怒到自己身上不成? 她试探地问:“小时候,你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挺不错的,为什么长大之后会变成这样?” “谁告诉你我们小时候关系好?”厉子安难受地扯了扯被酒液弄湿的衣领,不耐烦地说。 “戚梓昊说的呗!”沈天舒道,“小时候他天天把你俩挂在嘴边,只不过我那会儿年纪太小,也不认识你们,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他说你们三个人是最好的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说你们每天一起读书,一起骑马,一起习武。他还说你们那会儿连睡觉都睡在一起,经常三家换着地方地住,觉得自己有三个家,三对父母……” 沈天舒的话也勾起了厉子安的回忆,的确如戚梓昊所说,当年三个人好得像亲兄弟,惹了任何一个,就相当于惹了三个人,在京中都是十分有名的。 但是自从戚梓昊的父母过世,一切就都变了。 从那时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再也没有缓和过。 但是厉子安并不想提这件事,所以只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问:“嘉林的腿怎么样了,咱们还需要再这里待多久?” “他的腿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剩下的就是静养和养好伤后的锻炼了,这些都只能靠他自己来完成,我待不待在这里的意义也不是很大了。 “我今天已经跟嘉林说过了,明天再复诊一次,把需要用的药方留下,教会齐飞如何抓药、熬药和敷药之后,咱们就能启程回去了。” 其实沈天舒心里比厉子安还急,眼瞅这都五月中旬了,不知道沈老太太大到没到永州府。 从这里回程还需要十几天的时间,再等她回到家里,差不多都得六月中旬了。 若是沈老太太只准备住个十天半个月就回去,赶不上她可就亏大了。 说话间,乌蛮族人的舞蹈终于跳完了,鬼主亲自斟了一碗酒,自己抿了一口,然后一个个地向下传。 因为沈天舒是治好嘉林的贵客,所以碗第一个被送到她手中。 这个仪式,齐飞之前就已经叮嘱过了,说这是族中的习俗,代表着鬼主的祝福,必须要喝一口才行。 入乡随俗,沈天舒接过酒碗,十分爽快地凑到唇边喝了一口,转手递给了厉子安。 看着碗边上淡淡的唇脂印子,厉子安鬼使神差地凑到同一个位置喝了一口,喝完自己心里也是一阵乱跳,生怕被人发现了似的,借着递给下一个人的机会,手指用力抹去边沿上留下的痕迹。 酒碗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每个人都喝了一小口,最后重新传回鬼主的手里,此时碗中的酒水已经所剩无几。 鬼主用手指蘸取碗中的酒水,凭空点点画画了几下,最后放下酒碗。 乌蛮族人中顿时响起了欢呼声。 沈天舒和厉子安不明所以,却也跟着鼓起掌来。 至此,这场晚宴就正式结束了。 鬼主带着大长老退席之后,其余人就松快了许多,有的先行离开,也有没玩够的,继续留在这里,跟其他人喝酒说笑。 厉子安起身道;“这些天大家都挺累的,今日就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戚梓昊一直没有出现,也不知有没有醒酒。 沈天舒给嘉林复诊之后,发现他腿伤的情况比自己先前预想的还要更好一些。 原本变黑的脚指头,如今先是被洗干净了,而且黑色也褪|去了不少。 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使不上劲,但是十个脚趾都已经能活动了,所以也不用为后面的康复而担心。 在谢宅内吃过午饭,沈天舒和厉子安就准备离开矩州城了。 他们要先回到山上与范炳荣汇合,那边从早晨接到消息就开始拔营、收拾东西了,下午两边汇合,立刻就可以出发回武昌府了。 嘉林被齐飞推着一直送到大门口,不但让人做了许多路上带的干粮,还特意送给沈天舒一箱子大齐难得一见的药材,都是寨子里大家多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 沈天舒推辞了半晌,抵挡不住嘉林的热情和诚恳,最终还是收下来了。 但是直到大家连道别的话都说完了,准备直接出发离开矩州城的时候,昨晚泼了厉子安一头一脸酒水的戚梓昊依旧不见踪影。 严老三一脸着急,想要回去找找,却又怕厉子安生气。 只听厉子安直接下令道:“人齐了,出发!” 第319章 娘家侄女 南直隶,和亲王府。 之前因为郑氏生产一事,厉子珣过了好几日才发现厉子霆那边的小动作。 紧接着就着急地开始处理善后,尽量抹去痕迹。 这也让厉子珣越发觉得自己真是太缺得力的人手了。 这样的人手,大多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无论是能力还是忠诚度,都与寻常手下截然不同。 但是跟仁亲王府和瑞亲王府相比,和亲王府底子实在太薄。 他如今已经开始找各种门路,希望能够招来几个可用的人手。 不过这件事也得看缘分,可遇而不可求。 清理痕迹的同时,厉子霆也叫人盯紧厉子安的一举一动,想确定他有没有追查到自己身上,不料却得知厉子安竟带人去了矩州。 厉子珣接到消息,对此颇为疑惑,去那种荒蛮的地方做什么?有什么事还只得他亲自带队去一趟?难不成是要跟谢家做什么交易? 但是很快就在朝廷下发的邸报中看到消息,乌蛮人攻破矩州,占领了城池,就让他更为不解。 想跟谢家做交易倒也罢了,好歹大家都是汉人,也容易沟通。 但是乌蛮人?大家之间连语言都不通,去做什么? 和庆王府在矩州完全没有情报网,所以厉子安去那边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回来,厉子珣这边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原本遇到这种事,他都会去找厉子霆商量一下,但是上次厉子霆的所作所为,让他也颇为寒心,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了。 找人手的事儿当真是刻不容缓了。 就在厉子珣在书房为此苦恼不已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轻叩了几下。 外书房除了贴身小厮,就只有妻子偶尔会来,所以厉子珣丝毫没有防备,直接道:“进来。”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传来的却是陌生的脚步声。 厉子珣抬头一看,来的竟是一位陌生的小娘子,手里还端着托盘。 这位小娘子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清秀可人,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越发衬得人青春娇嫩。 她端着托盘朝厉子珣走去,边走边娇声道:“珣郡王辛苦了,我做了酒酿圆子,给您送一碗过来。” 厉子珣的脸却瞬间黑了,指着她道:“你站住,不许再往前走了!” 他紧接着又朝外面喊道:“来人啊!成安呢?” 片刻之后,成安才有些狼狈地跑进来问:“爷,有什么吩咐?” “你是死人么?怎么不在门口守着?如今爷的书房是城门楼子么?什么猫猫狗狗都能随便进来?” “爷,都是小的不好,小的刚才突然肚子疼,只走开了一会儿……”成安说着看向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厉声质问,“你是哪个房里的人?不知道爷的书房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入么?若有敢犯的,轻则打板子,重则处死!” 少女却丝毫不惧,反倒抬高下巴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告诉你,我可是郑侧妃的娘家侄女,不是你们府上的下人!” “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许进书房!”成安道,“别说你是郑侧妃的侄女了,就算是郑侧妃自己,也不行!” 厉子珣不耐烦地道:“跟她说那么多干嘛,还不赶紧把人撵出去!” “郡王,你尝尝我的手艺啊,我做的酒酿圆子特备好吃……”少女还不死心地想把托盘放到书桌上。 看着厉子珣漆黑如锅底的脸色,成安被吓得魂儿都要没了,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上前一手抢下托盘,一手抓住少女的手腕,直接把人拖了出去。 “啊——”少女惊声尖叫,“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要去告诉姑母,打死你这个狗奴才——” 成安被对方挠了几下,连踢了好几脚,狼狈不堪地撕扯着。 刚好此时,春竹为了找人来到这边,看到赶紧上前分开二人问:“这是做什么呢!” 一见到春竹,少女立刻就委屈地抽抽涕涕哭了起来,指着成安告状道:“他欺负我,不但吼我,还对我动手动脚的。” 春竹虽然刚才的确看见成安抓着人手腕不放,但成安毕竟是厉子珣的贴身小厮,不是她能随便呵斥的。 “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吧!”春竹说着,将目光投向成安,等着他的解释。 没想到成安却一副更加气鼓鼓的模样,道:“春竹姐姐,既然你认识这位姑娘,那就请你把人管好,她在郑侧妃的院子里做什么我们管不着,但是一旦除了郑侧妃的院子,还是要守王府规矩的,毕竟这里是和亲王府,不是郑宅!” 成安这话说得很重,不但少女变了脸色,连春竹的脸都有些挂不住了。 “姑娘初来乍到,不太清楚府里的规矩,还望见谅。” “我见不见谅无所谓,只看郡王能不能见谅了!”成安冷哼一声道,“初来乍到就会端着吃食往爷们面前凑了,看来郑家的家教果然是一脉相承! “以后再敢擅入爷的书房,到时候可就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了!” 这话给出的信息含量太大,春竹也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向少女。 原本还只是假哭,这会儿被说得羞臊不已,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春竹也跟着觉得没脸,跟成安道歉并保证一定跟少女讲清楚王府规矩之后,赶紧拉着人回去。 郑氏见人哭着回来,少不得要问一句:“雪琪,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郑雪琪只低头抹眼泪,不说话。 郑氏只得将目光投向春竹,见春竹面色难看,立刻会意道:“来人,带姑娘下去梳洗一下。” 立刻就有丫鬟过来哄着郑雪琪离开。 见人走了,郑氏才问:“春竹,出什么事了?雪琪怎么还哭了?” “主子,咱们怕是让人给利用了。”春竹道,“您听了娘家的话,把雪琪姑娘弄进来,想让她帮您留住王爷的心,却不知人家的心可没跟咱们往一处使劲儿! “刚才巴巴儿做了酒酿圆子送去前头书房,被郡王给撵出来了,自个儿觉得没脸所以才哭呢!” 第320章 还不都是被人逼的!(1更) 郑氏如今刚出了月子,闻言不免一阵烦躁。 自打生了女儿之后,和亲王一个月都没来过她房里。 她月子里哭得眼泪都干了,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 好在女儿还有乳母喂养,不然照她这样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状态,奶|水都不够喂孩子的。 春竹见她情况着实不好,只好又把郑夫人请过府,想让她好生劝劝郑氏。 谁知郑夫人来却给出了个馊主意,打算把亲孙女郑雪琪塞进王府,说是能帮着她笼络住和亲王的心。 郑氏一开始并不同意,嘴上胡乱搪塞道:“姑侄俩共事一夫像什么样子,传出去叫人笑话!” “皇亲国戚家里,这种事儿不是很正常么!”郑夫人却不肯放弃,“之前不是还有姑侄俩都在宫中为妃的么!亲王府这样不也正常么!” 郑氏还想再说什么,郑夫人却已经哭了起来。 “你大哥就这么一个闺女,如今你大哥大嫂都不知所踪,你这个做姑母的,难道还不帮着照顾一下么?” 郑夫人一提到这个,郑氏立刻就自觉理亏,后来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下来。 万没想到,郑家打的根本不是姑侄共事一夫的主意,而是想两边都挂着。 这主意打的可真是…… 郑氏正为了这事儿生气呢,就听得外面丫鬟大声请安的声音。 “奴婢见过郡王妃!” 郑氏还没反应过来,郡王妃林氏就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郑氏,我平时敬你是公爹的侧妃,虽不是我的正经婆母,可我对你一直都十分尊重。 “但你看看你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弄个侄女进府勾|引郡王,你可真是……” 和亲王虽然并不受宠,厉子珣也一直没能被立为世子,但到底也还是皇子皇孙。 郡王妃林氏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出身,平日里素来温文尔雅,如今被人恶心到头上来了,却连句太难听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身后的嬷嬷却不管那么多,张口便骂:“老奴早就说了,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玩意儿,眼皮子浅、手段多,心眼儿脏得很! “以为自个儿之前用狐媚手段笼络住了王爷的心,如今就想要故技重施,弄个侄女进府勾|引郡王?你也是想瞎了心! “我们郡王就算要纳妾收房,要的也得是清清白白、规规矩矩、正经人家出身的小娘子,某些心歪眼斜不正经的,你们老郑家快自己留着吧,我们郡王才看不上呢! “……” 郑氏本来就正为了这件事儿生气,突然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偏生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一张脸通红,憋得前胸后背都隐隐作痛。 林氏站着,气定神闲地等嬷嬷骂完,这才开口道:“原想着侧妃如今刚出月子,心情不好,能有个家人陪着也是好的,谁成想……如今人在王府是留不得了,我也给侧妃留个面子,今个儿把人送回娘家,也算给她保全些面子,不然到了明天,让我叫人把她撵出去,那可就里子面子都保不住了! “侧妃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应该也不想女儿以后变成这个样子吧?赶紧把人打发出去,免得带坏了孩子!” 林氏虽然骂不出太狠的话,最后这话却也是句句往郑氏的心口窝上戳。 “还请郡王妃放心,我不会让瑞雪再去打扰郡王的。”郑氏咬着牙道。 林氏听出了郑氏话里的意思,只说不去打扰郡王,却没说要把人送走。 但她只是一挑眉,并没有多说什么,反正她的话已经摆在这儿了,如果明天郑瑞雪还在王府,她就直接把人撵出去! 林氏带着人走了,郑氏才一下子瘫软在炕上。 “主子!”春竹赶紧上去帮她抚背揉胸。 郑氏半晌才缓过来,问:“这几日王爷都睡在哪里?” 春竹闻言心头一惊,小声问:“主子,您这是要……” “娘不是怪我不帮衬侄女么?那我这个做姑母的,可不是得好生帮她谋划谋划!” “王爷这几日都宿在后院的听香阁里。”春竹说完又有些担心地问,“主子,这样能成么?” “别人我也许拿捏不住,但王爷的喜好,我可比谁都清楚。”郑氏说着,又指使春竹道,“你去箱子里,把那身樱红色的襦裙找出来,还有我年前新做的那套珍珠的头面。 “等会儿你亲自带瑞雪去温泉沐浴,沐浴之后就给她换上这身儿衣裳,送到听香阁去。 “去之前别忘了带上香丸,给王爷助助兴!” 郑氏没有任何背景、靠山,能够从一种侍妾中脱颖而出,仅凭自己的本事就被封为侧妃,绝对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如今用自己之前为博王爷欢心研究出来的种种喜好,把自己的侄女推到王爷床上,她心里也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可她又能怎么办? 还不都是被人逼的! 傍晚时分,郑瑞雪在温泉沐浴之后,穿上郑氏“送”给她的新衣裳,戴上新的头面首饰,看着镜子里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的自己,欢喜得嘴都合不上。 “春竹,姑母真的说这些都送给我了?”郑瑞雪摸着头花上手指肚大小的珍珠,还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瞧您说的,若是侧妃没有点头,奴婢哪敢随便动侧妃的东西啊!”春竹说着把最后一支珠钗插在郑瑞雪头上,笑得意味深长道,“只要姑娘好好听侧妃的话,今后好东西还少得了么?” 当天晚上,和亲王酒气熏天地回到府上,照往常那般被下人送回听香阁。 他一进屋就闻到了熟悉的熏香味道,只当是郑氏过来了,心里颇为不悦。 但是走进内室才发现,床边坐着的竟是个年轻小娘子。 看着也就二八年华的模样,一身樱红色襦裙将胸口的皮肤映衬得更加白皙。 珍珠头花和耳坠在烛光下发出柔和的光晕,把本就年轻的脸庞镀上了一层珠光…… 酒劲儿混合着熏香,和亲王立刻就有些蠢蠢欲动。 哪里还顾得上问人是哪儿来的,反正都坐在自己床上了! 第321章 只能有一个郑家人(2更) 第二天一早,郑瑞雪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痛不已,但她此时心里却觉得有些甜蜜。 珣郡王虽然比她大了近十岁,但是人生得仪表堂堂,个子又挺拔,平时见人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和气模样。 昨个儿虽然在书房里发了脾气,却让人更觉他有男子气度。 郑瑞雪听着身旁一阵阵地鼾声,越想越是心里喜欢,含羞带怯地扭头看向自己的枕边人…… “啊——” 当她看清自己身旁睡着的根本不是厉子珣,而是赤|裸着上身、睡得不省人事的和亲王时,刚才所有的甜蜜都化作惊恐的尖叫。 门外的丫鬟听到叫声,还以为王爷出了什么事,吓得急忙推门而入。 正看到郑瑞雪半裸着身子坐在瑞亲王身边,颈间、肩头、胸前……昨晚欢愉的痕迹比比皆是。 在和亲王身边做丫鬟,这种事可以说是见的多了,但是待看清床上之人竟是郑侧妃的侄女时,丫鬟还是忍不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都差着辈儿了,王府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郑瑞雪毫无防备地被丫鬟看了个正着,这会儿连抵赖都抵赖不得,又羞又怕,蜷缩起身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昨晚许是等得久了,困得迷迷糊糊的,一直以为跟自己云|雨的是厉子珣。 虽然对方的动作有些粗暴,但她还是满心欢喜地向他敞开身子,努力包容接纳着他对自己做的一切。 当时满脑子憧憬的都是今后美好的生活,可如今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之前心里有多甜蜜,如今就有多绝望! 和亲王到底上了年纪,再加上昨晚喝了酒,如今屋里这么闹腾,居然丝毫没影响他呼呼大睡。 丫鬟一边打发人去通知郑侧妃房里的春竹,一边上前问郑瑞雪。 “郑姑娘需不需要沐浴更衣?奴婢去给你准备热水可好?” 丫鬟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郑瑞雪越发觉得自己下面黏糊糊的难受不已,想到自己的初|夜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给了和亲王,一个年纪都能做她爷爷的老头子,她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抱着被子嚎啕大哭起来。 这回和亲王终于被吵醒了,眼睛都没睁便一巴掌甩过来道:“一大早的哭什么苦,哭丧呢!” 这一巴掌好巧不巧地拍在郑瑞雪胸前。 “啊——”本来就心里难受的郑瑞雪彻底抓狂了,“你离我远点,你别碰我啊——” 和亲王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向吵闹不已的郑瑞雪,瞬间就愣住了。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终于想起来是自己把人家给睡了。 “行了,叫什么叫!”和亲王咂摸了一下昨晚的滋味,感觉倒还不赖,于是道,“本王又不是那等不负责的人,你是哪家的姑娘?本王今日就叫人去你家说,以后你就留在王府里吧。” 和亲王这话的意思,就是要将郑瑞雪过了明路,当侍妾安置在府中,而不是睡一次就完事儿的露水情缘了。 倘若郑瑞雪只是个丫鬟下人,这已经算是高抬她了。 倘若她姑母不是侧妃郑氏,以郑家的出身,这也算是个不好不坏的安排了。 可坏就坏在,郑瑞雪是侧妃郑氏的侄女,人家是来走亲自的! 丫鬟为难地看看郑瑞雪,又看看和亲王,不得不凑近他耳边,小声道:“王爷,这、这位郑姑娘,是郑侧妃的侄女,您看这事儿……” 和亲王闻言一愣,登时想起昨晚进屋时候闻到的那股熏香味道,正是郑氏平常用的。 “好啊,这是一家子人合起伙来给本王下套呢!”和亲王如今对郑氏厌弃不已,自然而然地,对跟她有关的人和事儿也半点儿不想沾惹。 “叫人把郑姑娘送回郑家,告诉郑家管好家里人,王府里有一个郑家女儿本王就已经够够的了,不想再添一个!” 丫鬟闻言,同情地看向已经傻在床上的郑瑞雪。 郑瑞雪这会儿当真是懵了,头皮都一阵阵发麻,只觉得和亲王说话的声音忽远忽近,每个字她都听进耳中了,连起来却怎么都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刚才不还说要让她入府的么,如今怎么又要送她回家了? 难不成是有什么礼数,要从王府派人去家里接她? 但是最后那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和亲王叫人备水,自己胡乱披了件袍子,准备去沐浴更衣。 丫鬟也跟着和亲王走了,床上如今只剩下脑袋发木、眼前一阵阵发黑的郑瑞雪。 春竹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郑瑞雪一个人,用被子遮着胸前,却还露着青紫一片的后背,坐在床上眼神发直。 “郑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春竹上前,先从地上捡了件衣裳胡乱给她盖住后背,然后装模作样道,“您昨个儿一晚上不见人影,奴婢们都急疯了,又不敢告诉侧妃,只能满王府地找您,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郑瑞雪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难道说她听到丫鬟们说,这些日子珣郡王每晚都住在听香阁,所以她才过来主动投怀送抱,最后却阴错阳差地把身子给了和亲王么? “我的好姑娘,您可真是急死奴婢了!”春竹心下有点着急,看着郑瑞雪身上的痕迹,昨晚应该事成了才对。 但是和亲王不是那种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性格,如今为何却不在屋内? 春竹想着心里已经,难不成昨晚和亲王没回来,让别人占了便宜? 还不等她再细问,和亲王的贴身丫鬟从外面进来。 春竹赶紧迎上去道:“寄琴姐姐,这到底出什么事了?” 寄琴素来是个和气的人,此时却冷笑一声道:“出什么事,妹妹心里难道不清楚么?就算妹妹不清楚,回去问问郑侧妃,想必就清楚了! “郑侧妃还真是豁得出去,为了讨王爷欢心,连亲侄女都舍得亲手奉上。 “只可惜啊,这回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王爷有令,让立刻送郑姑娘回家。” 寄琴说着,见春竹忍不住变了脸色,便知道王爷没有猜错,这件事的确是郑侧妃主仆二人商议好的,“王爷说了,这府里,只能有一个郑家人。至于为什么留下郑侧妃,就让她谢谢自己的肚子争气,好歹给王爷生了个女儿吧!” 第322章 我活得比你舒坦(1更) 郑瑞雪被送回家之后,郑家很快就闹了起来,直接把官司打到应天府衙去了。 厉子珣原打算趁着厉子安外出不在,去一趟武昌府,谁知家里又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大半个应天府都知道和亲王把自个儿侧妃的侄女睡了还不负责,第二天一早就把人撵出府的事儿了。 这下好了,原本毫无存在感的和亲王府,这回算是在应天府出了名,只可惜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应天府衙接到这样的案子也是左右为难。 和亲王再不受重视,那也是先帝长子,而且又是这种男女之事,谁知道里头到底有什么猫腻。 再说了,这种事就他们想管,该怎么管? 是让和亲王把人娶回家,还是如何? 完全就无从下手。 所以接到状纸之后,应天府尹龚宇飞把幕僚叫在一处研究了半天,最后决定去找厉子珣讨个主意。 龚宇飞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道:“幸亏是和亲王府,珣郡王素来和善,没什么架子,这若是另外一家,可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其中一个幕僚闻言却道:“若是另外那家,郑家怕是连告状都来不及,直接就死光了!” “你快少说几句吧!”虽然知道屋里只有自己和几位幕僚,都是自己人,但龚宇飞还是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当心隔墙有耳。” 就在龚宇飞考虑该怎么将珣郡王约出来的时候,厉子珣却突然主动登门了。 龚宇飞赶紧整理一下衣裳前去见客。 “下官见过珣郡王。” “龚大人快快请起。” 双方落座之后,厉子珣先一脸为难地开口道:“唉,为了这件事来找龚大人,真是难以启齿啊!” 龚宇飞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陪着笑道:“如今下官只听了郑家的一面之词,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想着这种事闹开了对王爷和王府的形象都不是很好,万一再传入京中,被皇上知道的话……” “龚大人说得极是,我也正是为此而来。”厉子珣道,“这件事其实很简单,龚大人应该也听说了,之前郑侧妃给王爷添了个女儿。 “其实王爷老来得女也是很高兴的,但许是郑侧妃之前一直以为自个儿怀的是男胎,对生了个女孩儿接受不了,又哭又闹,把府上也是闹得不轻。 “王爷年纪大了,经不起这般折腾,加上郑侧妃坐月子,就一直没去过她房中。 “谁知这下更糟了,郑侧妃整日里胡思乱想,觉得自个儿是因为生了女儿,被王爷厌弃,就开始想歪门邪道。 “她借口自己心情不好,把娘家侄女接过来陪她解闷,谁知竟趁着王爷醉酒,又燃了助兴的香,如此这般才成了事……” 厉子珣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道:“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谁知王爷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人算计了,登时就怒了,怒上心头,直接叫人把郑姑娘送回家了。 “我本想着等王爷气消了再劝一劝,不管怎么说,把人接进府,也不过多双碗筷的事儿,又不是养不起。 “谁知郑家非但不去王府求情,也不去找郑侧妃,直接就一纸诉状送到衙门。可真是一环套一环,怕是早就计算好了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龚宇飞听完厉子珣的解释,人也轻松了不少,“下官早就想着,和亲王素来不是这样的人,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果然是有缘故的。” 这样一来,龚宇飞心里就有底了,然后又向厉子珣询问道:“不知郡王希望这件事如何处置呢?” 厉子珣道:“王爷那边的工作由我来做,到时候把人接进府做侍妾就是了,如果郑家再不依不饶的,那就得劳烦龚大人了。” 郑瑞雪被送走后,和亲王便去郑氏房里把人骂了一顿,之后出门就没再回家。 如今郑夫人在王府哭天抹泪,郑氏更是抱着孩子寻死觅活,家里乱作一团。 厉子珣其实都没顾上处置,先直奔知府衙门来了。 “这个没有问题。”龚宇飞满口保证道,“只要事情处理好了,郑家想再闹事那是绝对不行的。” 厉子珣从府衙出来之后,正好跟厉子霆打了个照面。 “呦,堂哥,咱们哥俩有日子没见了啊!”厉子霆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您来府衙这是有事儿?” “明知故问很好玩么?”上次被栽赃嫁祸之后,厉子珣虽然没有找厉子霆质问,但是心里着实很不痛快,如今对他说话也远没有以前客气。 “堂哥何必这么大火气,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家老头子一个月都得弄出好几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慢慢儿的也就习惯了。”厉子霆依旧笑眯眯地说,“多几个人伺候老爷子也没什么不好,你也不用担心,皇上其实也根本不管。 厉子珣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自己该放心还是该生气。 他之所以主动来找龚宇飞,主要是怕他手快直接把事情写进折子送入京城,打算跟他把事情解释清楚之后,再回去处理家里的事儿。 此时被厉子霆一语道破,让他心里颇有些尴尬,仿佛自己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被看穿了一般。 厉子霆见他不说话,又道:“堂哥,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你也知道,我素来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也是我活得比你舒坦的原因。 “我今日过来,也不是特意来看你笑话的,有些话,我看你还真是不点不明。” “你真以为皇上喜欢瑞亲王那般励精图治的?还是你爹那样循规蹈矩的?才不是呢! “瑞亲王若不是受伤昏迷,你以为他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你爹循规蹈矩了这么多年,皇上对他如何,你肯定比我清楚。” “你也用不着说什么我家老头子跟皇上是一母同胞这些话,我早就看透了,皇上他老人家,就喜欢我家老头子那般沉迷酒色,声名狼藉的。 “你爹如果早这样干,兴许堂哥早就是世子了!” 第323章 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2更) 厉子安一行人从矩州出发,踏上了回程的路。 严老三虽然出发前没找到戚梓昊,但是却发现他的几个手下还是跟着大部队在一起的,知道他肯定就在附近,不会丢下自己手底下的兵不管,这才放了心。 回去的路上没有下雨,又有范炳荣在,所以厉子安没有再跟沈天舒共乘一骑,而是老老实实叫人找了辆马车给沈天舒坐。 这一路比来的时候顺利许多,不仅没有遇到雨天或是路况问题,而且连流民和山匪都没有碰到。 虽然回程没有去的时候着急,但是每天停下来休息也只有三四个时辰,剩下的时间都在抓紧赶路。 直到重新踏入湖广境内,范炳荣才总算松了口气。 范昱如接到消息,已经带人在边境处等候了,看到厉子安立刻翻身下马,行礼道:“世子爷、范大人,一路辛苦了。” “不碍事,最近这段时间,家里可都安好?”厉子安见面就问,“祖母、父亲、母亲都还好么?流民处置得如何?没出什么乱子吧?” “世子爷放心,太妃娘娘安好,王爷的病情也很稳定,只是王妃那边实在瞒不住,知道您去矩州的事儿了,很是担心。 “流民的确惹出了一些小乱子,不过如今已经被分批安置下来,闹过事和被查出来有问题的,都被带去军屯种地,有人看着,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还有就是……” 范昱如的话还没说完,斜刺里就有人突然插言道:“怎么,我那儿是垃圾堆么?什么臭的烂的都往我哪儿丢?” “梓昊!”范昱如扭头看清来人,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想起他之前做的事儿,脸立刻就是一沉,朝他胸前捣了一拳道,“你还好意思说?怎么不想想你都做了什么事儿?放几个流民就委屈你了?我没把几百流民都塞给你,就已经很不错了!” “得得,算我不对。”戚梓昊面对范昱如,跟在厉子安面前简直换了个人,不仅态度温和,而且脸上还挂着笑,“不过就算你把几百流民都塞给我,我也照样能安置得妥妥当当的,我们那边别的没有,荒地那可多的是。 “倒时候把人分开,都给我开荒干活去,一天到晚累得跟狗一样,保管回了窝棚就是睡觉,什么别的心思都提不起来。” 范昱如听完脸也绷不住了,抬手勾住他的肩膀问:“都已经把你救出来了,你还不赶紧回军屯,跑到这边来做什么!” “喂,你注意说话啊,什么叫把我救出来了,我那是自己不想出来,不然你以为几个乌蛮人就能拦得住我么?”戚梓昊眼神有些闪烁不定,左右看看,然后也抬手勾住范昱如的脖子,凑近他耳边小声问:“我听说,沈大姑娘如今在瑞亲王府陪着太妃娘娘?” 范昱如一听这话,立刻下意识用余光瞥向沈天舒。 因为终于回到湖广境内,在往前走就是官道了,所以此时大家都在更换马匹和马车,沈天舒正站在不远处,跟厉子安小声说着什么。 不过看戚梓昊的样子,显然还不知道将他从乌蛮人手中救出、并且跟他一路同行至此的潼娘子就是他打听的沈大姑娘。 “你好端端的打听这些干嘛!”范昱如故意道,“怎么,终于到了开始关注各家姑娘的年纪了?” “放屁!”戚梓昊呸了一声,又道,“她母亲是我娘的手帕交,小时候我娘就带我去看过沈家妹妹,当时本来还说,以后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都要接沈家妹妹到京城小住。” 范昱如着实没想到,戚梓昊跟沈天舒居然还是旧识,自己之前着人调查沈天舒,居然都没查到这一段。 他回忆了半晌,似乎隐隐约约抓到点什么记忆,忙问:“我记得有一年,咱们都约好一起去学骑马的,结果你突然说家里有事,就被你娘带走了好些天,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学会了骑马,你为了这件事,白天晚上地苦练,好不容易追上了进度。” “对,当时我娘就是带我去看沈妹妹了。”戚梓昊点头道,“沈妹妹出生后不久她娘就没了,我娘一直很想好好照顾她,奈何我们在京城,他家在太原。 “后来等沈妹妹年纪大一点了,我娘就打算每年接她到京城住一阵子。 “本来都跟沈家商量好了,但谁成想,没等到第二年的春暖花开,我爹娘就出事了,那之后我也跟沈家断了联系,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一提到戚家夫妇的死,范昱如的神色也沉重下来,他用力拍拍戚梓昊的肩膀,道:“这么多年了,有些事,你差不多也该放下来了。” 戚梓昊斜眼瞥他:“省省吧,用不着你给他说情!” “那你打算跟我们一起回王府么?” “如果沈家妹妹在王府,那我自然要去一趟!”戚梓昊道。 范昱如闻言,心情颇有些复杂,但是当年的事情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又过了这么多年,他也尝试过多次,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解开心结的。 自打来到湖广,戚梓昊就从未踏入过王府大门半步,如今为了沈天舒,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一行人休整完毕,马匹和马车都换好了,范昱如上马后,自然而然地跟在厉子安身后。 戚梓昊见状翻了个白眼,自顾自跑到队尾找严老三去了。 见他离开,范昱如才打马凑近厉子安,将刚刚从戚梓昊口中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厉子安,紧接着又道:“还有一件事,永州府那边送信来,说沈家老太太到永州府了,想接沈姑娘回去。” 厉子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沈天舒是清明之后离家的,如今都已经将近六月了,差不多两个月,事件着实不短了。 他完全没提戚梓昊相见沈天舒这件事,直接吩咐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沈姑娘,回到王府让她休息两日,然后再派人送她回永州府。” 第324章 母亲恕罪(1更) 沈家老太太从祁县出发前往永州府,结果出了山西,刚进入河南境内,沈云瑶就病倒了。 众人不得不找个客栈投宿,一直等沈云瑶把病养好,这才继续出发。 所以当沈仲磊在永州府郊外官道上接到沈老太太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中旬,天儿都热起来了。 “母亲!”沈仲磊几年没见沈老太太,如今看到人,立刻上前行礼,“这几年儿子远在永州不能侍奉母亲左右,每每想起都愧疚至极。 “幸好母亲身体康健,这次来永州就多住些日子,也给儿子一个尽孝的机会。” 沈老太太看见儿子心里也十分高兴,见他被晒得发红的脸和一头汗水,也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赶紧道:“你能有这份心娘就很高兴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府再慢慢说。来人,还不快把你们家老爷扶起来。” “对对,湖广可比老家热多了,母亲一路辛苦了,咱们赶紧回家。” 一行人回到沈府,许氏已经接到消息,带着沈云蕙和平娘等人在二门处恭候多时。 自打得知沈老太太这次回来将沈云瑶一并带回来了,许氏的心情就好了许多,虽然因为沈云瑶生病着实有些担忧,但是马上就能见到女儿的心情还是让她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沈云蕙却是满心愁苦和担忧,如今大姐不在家,沈云瑶又回来了,自己肯定又要受欺负了。 平娘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她着实没想到沈天舒一走竟然这么久还没回来,连端午节都是在瑞亲王府过的。 幸亏沈老太太路上耽搁了一段时日,不然可真是要急死个人了。 沈老太太被沈仲磊扶下马车,犀利的目光从门口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脸上没有半点儿笑模样。 所有人都被她看得心里一紧,有种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想立刻认错的感觉。 许氏定了定神,赶紧迎上去行礼道:“母亲,您总算到了,老爷最近等您等得茶不思饭不想的……” 她说着话,眼神却已经越过沈老太太,瞥向后面的沈云瑶。 她发现沈云瑶比年初离家时瘦了许多,人也憔悴了,也不知病好利索没有。 “咳!”沈仲磊见她走神,急忙咳嗽一声提醒她。 许氏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想去扶沈老太太另外一只胳膊。 沈老太太却冷哼一声,直接避开了她的手,冲后面一摆手示意。 春兰刚从马车上下来,见状急忙快走几步,上前扶住沈老太太的胳膊。 许氏一看到春兰,脸色立刻就变了,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连沈老太太丝毫没给她面子的事儿都抛到脑后去了。 比许氏更心惊的则是含巧,当初是她利用了春兰的信任,哄着她喝下迷|药,亲自把人送上了许家少爷的马车。 按理来说,春兰应该跟其他几个丫鬟一样,在许毅豪死后被许家打死了才是。 刚得知消息的时候,她还着实心绪难安了一阵子,自己偷偷给春兰烧了好几次纸,求她不要来找自己的麻烦。 可如今春兰非但没有死,怎么还摇身一变,成为沈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了?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未免就都有些心不在焉,连沈老太太已经走出老远都没发现。 “娘!”沈云瑶上前揽住许氏的胳膊,刚喊了声娘,就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许氏伸手摸着女儿消瘦的脸颊,心疼不已地问:“病好利索了么?怎么好端端病得这样厉害?人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好在如今回家了,娘叫人好生给你补一补。” 沈云瑶满肚子的话,可如今却不是倾诉的最佳时机,只能强忍着道:“娘,咱们赶紧进去吧,不然祖母该生气了。” 许氏听沈云瑶这样说,简直是心如刀绞,自己捧在手心儿里百般疼爱的女儿,回老家这才多久,就被沈老太太给吓成这个样子。 但是心里难过归难过,她还不是一样害怕沈老太太。 母女二人同时加快脚步,但是进入正厅还是比别人晚了一步,沈老太太跟沈仲磊已经分别在主位和次位落座了。 沈仲磊朝许氏投来目光中已经带上了不满。 许氏跟沈云瑶急忙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沈老太太理也没理她们,只对沈仲磊道:“你这几年身体可还好?” “母亲放心,儿子身体一直不错,这几年除了偶感风寒,也没有过什么毛病。 “那就好。”沈老太太点头道,“我在家时常担心你公务太过繁忙,累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公务的确不少,但幕僚和下官们都很得力,平时都能为儿子分担,所以也不算太过繁忙。” 面对沈老太太难得的关心,沈仲磊难掩激动,又忍不住有些羞愧。 “儿子都这么大了,还累得母亲操心,真是太不应该了。” “你多大也是我儿,无论多有本事也架不住我惦记你,这就是做父母的心。”沈老太太说着看向许氏道,“就像元麟娘一样,一看到云瑶,眼里立刻就瞧不见我这老太婆了。” 许氏原以为刚才那篇儿都已经揭过去了,谁知竟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急忙起身上前,跪下告罪道:“母亲,都是媳妇的错,听说云瑶途中病倒,一直惦念不已,所以刚刚才怠慢了母亲,还望母亲宽恕。” 沈老太太却丝毫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转头继续对沈仲磊道:“既然你公事也没有那么繁忙,家里人口也不多,怎么就不能分点心管管家里? “两个大活人,连一个孩子都管不好,还要送回老家让我这个老太婆替你们操心。”沈老太太十分不悦地说,“我看你们就是见不得我过几天清闲日子,非要累死我才甘心!” 沈仲磊闻言,也急忙起身,跟许氏并排跪下,连声道:“儿子不敢,都是儿子的错,非但没教好孩子,还给母亲添了麻烦,望母亲恕罪。” “母亲恕罪。”许氏虽然心里不服,但是不敢顶撞,也跟着深深低下了头,做出一副虚心悔过的模样。 第325章 真是作孽啊!(2更) “行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老二留下。”沈老太太单留下沈仲磊一人,将其他人都暂时先打发回去了。 沈仲磊一直跪在下面没敢起来,沈老太太也没让他起身。 待其他人都离开之后,沈老太太沉默了许久,一直等到沈仲磊后背的汗都将里衣打湿了,额头的汗珠更是顺着额角滴落在地上,这才开口道:“老二,这些年,娘一直把你当做骄傲,别人一说起来沈家二郎,那也都是竖大拇指的。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不过才离家赴任几年,就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沈仲磊以为沈老太太还是在为沈云瑶的事儿生气,连连承认错误道:“娘,儿子没能管教好女儿,还要让您跟着操心,儿子知道错了。之前一直以为女儿需要娇养,而且还有许氏管着,就没有太多过问,万没想到许氏太过宠溺孩子,这才把云瑶惯成这副模样。” “云瑶只不过是其中一件!”沈老太太闻言越发不悦,沉声问,“难道你到现在为止,还以为我大老远跑过来只是为了云瑶的事儿?” 沈仲磊闻言有些懵了,半晌才道:“不只是为了云瑶,那难道是为了舒儿的婚事?” “沈仲磊!”沈老太太气得一拍桌子,“你到现在还想瞒着我不成!” 沈老太太掌管沈家这么多年,连嫡系带旁支全都捏在自己手里,心性儿早就练出来了,一些小事已经不能让她生气了,只不过面上佯装愠怒,为了震慑别人罢了。 但此时沈仲磊一听老太太居然连名带姓地叫自己,便知道她这是动了真怒,但又着实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惹得母亲这般生气。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心道,难道是因为他许氏身边的丫鬟给睡了? 可这件事连许氏都不知道,老太太又如何得知? 但是除了这件事,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事儿只得老太太生气了,只得一脸窘迫道:“母亲,跟含巧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当时也是一时喝多了……这件事我会好好跟玉柔说的……” “含巧?”沈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记性却好得很,一听这名字就想起来,之前听春兰说起过,“元麟娘的贴身丫鬟?” “是!”沈仲磊一把年纪了,还要当着母亲的面说这些事,一张脸红得跟关公似的,“都怪儿子酒后失德,惹母亲生气了。” “不过是个丫鬟,到时候收做姨娘便是了,哪里值得你这样!”沈老太太恨铁不成钢道,“许氏和许家做的那些个事儿,你别告诉我你毫不知情?” “许家的事儿?”沈仲磊半天才反应过来,“您是说许毅豪那件事儿?” “你可算是想起来了!” “许毅豪虽说是玉柔的娘家侄儿,出的事儿传出去也着实不太好听,但是也不能把这件事儿都怪在她身上……” “老二,你是真糊涂还是在跟我装糊涂?”沈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许毅豪当初来永州避祸,强行睡了家里好几个丫鬟,这件事儿你知不知道? “家里到底还有三个没出门的姑娘,这种事儿一旦传出去,我就问你,你还想不想嫁闺女了? “这已经很是过分了,谁知许毅豪临走前,元麟娘还不管几个丫鬟愿不愿意,强行把人都送给了许毅豪,不从的就直接灌了迷|药塞上马车。 “按理说,你们府上的丫鬟,我原本是管不到的。但她连我放在你身边的丫鬟都不放过,春兰的卖身契可还在我手里呢,她就把人灌了迷|药塞上马车了?她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 沈仲磊听得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家里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母亲,这、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误会吧?”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开始动摇。 一来沈老太太从来不打诳语,二来他之前就觉得许家为了许毅豪的死迁怒许氏很是奇怪,如果加上沈老太太说的这件事,事情反倒更容易解释得通了。 在许家人眼中,看到的只是许氏送给许毅豪好几个年轻貌美的丫鬟。 以许毅豪的品行,回去之后定然是夜夜笙歌、胡天胡地,最后马上风而死,许家人自然是要迁怒许氏的。 沈仲磊没来得及想沈老太太为何会知道这件事,首先习惯性地认错道歉。 “娘,这件事都是儿子不对,当初许毅豪过来,我只以为是亲戚家孩子过来借住,当真没太当一回事。 “后来得知许毅豪一些所作所为之后,我就立刻让玉柔把人送回许家去了,但是几个丫鬟还有春兰这些事,儿子是当真不知情。 “如果儿子知道,怎么可能让她做出这样的事。” 春兰虽然是许氏房里的丫鬟,但是一直管着针线上的事儿,平时也不在屋里伺候,多是在厢房带着小丫鬟么做针线活,所以沈仲磊其实根本没想起这个人是谁。 但是不管怎么说,将沈老太太的丫鬟送人,而且还是迷晕了强行送人,这件事说破天去,也是许氏不对,也难怪沈老太太生气。 “那你可知道,许毅豪死后,许家都做了什么?” 沈仲磊心里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他对这件事又的确不知情,只能硬着头皮道:“儿子不知,还望母亲告知。” “许家动用私刑,把几个丫鬟全都打死,丢到乱坟岗去了! “那可是好几条人命啊!人家爹娘虽然家里困难,签了卖身契,把女儿卖到咱家来做丫鬟,却也只是想让家里能活下去,让孩子也能有口饭吃、有个容身之所,可不是送进来给你们这样糟践的!真是作孽啊!” 沈老太太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此时一说起来,还是止不住地生气。 “老二,咱们沈家,耕读传家这么多年,早年间有人官拜一品之时,都没做过这般缺德跋扈之事啊!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你以后还如何在官场立足?” 第326章 他有没有欺负你?(1更) 一离开沈老太太的视线,沈云瑶的眼圈儿立刻就红了,直接扑进许氏怀里,委屈地放声大哭起来。 许氏也搂着沈云瑶,心肝儿肉地一顿乱叫。 含巧左右看看,低声劝道:“夫人,二姑娘,咱们有什么话还是回房再说吧,不然若是传到老夫人耳中,怕是又要生气的。” “对对,咱们回房慢慢说。”许氏拉着沈云瑶的手,带着她往后院正房走。 摸着女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许氏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了,一双一对儿地往下掉。 回到房中,娘俩儿相对泪眼,顾不得说话,先抱头痛哭了一场。 “回老家遭了不少罪吧?”许氏抱着女儿,心疼不已地问。 “娘……” 沈云瑶从小第一次离开许氏这么长时间,加上在老家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儿,此时终于见到靠山,所有的委屈全都涌上心头,哭着把自己在老家遭的罪还有刘氏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许氏一边听一边哭,开始还只是觉得心疼女儿,待到后面听说刘氏的所作所为,简直气得头发根儿都立起来了。 “刘氏这毒妇,当年在家的时候,我们两个的关系虽说不是很亲近,却也没有什么过节。 “离家这么多年,每次送年礼节礼,我也一直以礼相待,从未落下过她。她为何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害你!” 许氏当真越想越后怕,对于沈云瑶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子,年少无知的时候,真的很容易受到引诱。 “云瑶,你跟娘说实话,你跟那个人,都做过什么事儿?”许氏压低声音问。 沈云瑶脸颊涨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如蚊蝇地说:“就、就是踏青的时候,一起坐在树下说话,后、后来我们在茶馆雅间内见了一面,他,他……” “他做什么了!”许氏急得不行,又怕吓到沈云瑶,让她不敢说实话,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哄着问,“不管做过什么,你只要实话实说,娘都不会怪你的,但你若是不跟娘说实话,以后可真是要出大事的。” “他、他送我一个玉坠子,说是定情信物,还、还抓了我的手……” 原本以为该是这辈子最幸福最美好的回忆,她甚至连对方当时说得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把对方的每一个表情都刻在心里。 但此时说起来,记得越清楚就越伤心窘迫。 “就只抓了手么?”许氏见她说到一半又不说了,着急地追问道,“他、他有没有欺负你?” 沈云瑶闻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含糊不清地说:“他从头到尾都骗了我,你说他有没有欺负我?” 许氏被她吓得心跳差点儿停了,只能问得更直白一些道:“娘的意思是,他除了手,还碰没碰你别的地方?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 沈云瑶这才反应过来,许氏这是担心她已经失|身于卫云敬了,吓得哭声都戛然而止,开始控制不住地打起嗝来。 “呃——娘,你说什么、呃——呢,我呃——” 许氏忙给她倒了杯茶。 沈云瑶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这才把气顺过来,生气道:“娘,你说什么呢,我、这件事虽然也有我的责任,但我可不是那种不知检点的人!” 许氏闻言狠狠松了口气,还好对方只是图财骗感情,并没有动别的歪脑筋。 不然若是被骗了色的话,那可真是连哭都没地方哭。 “那你这次回来路上生病,怕也是为了这个吧?”许氏放下心之后,忍不住抬手戳了戳沈云瑶的脑门,“你说说你,平时看着也挺聪明的,怎么一遇到事儿就这么犯傻呢!” “娘,我都已经很伤心了,你就别说我了!”沈云瑶撒娇地拱进许氏怀里。 其实沈云瑶与卫云敬认识的时间并不久,之所以看起来干柴烈火发展得十分迅速,一来是因为卫云敬的主动,二来也是沈云瑶当时身处老家,一直压抑郁闷。 但若说感情有多深厚,事后想想其实也并没有。 沈云瑶之所以难受,更多是觉得自己被骗实在太过丢人。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会被老家那些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她正眼都懒得瞧的人会凑在一起笑话她蠢,沈云瑶就难受的恨不得立刻去死。 可如今回到永州府,重新回到熟悉的家里,远离了老家那些人,又对许氏倾诉了一番,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又获得了重生。 “娘,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回老家了!他们都不是好人,都在背后对我说三道四的,他们肯定都在笑话我!” “怕什么,等回头你爹升职了,你到时候就是京官儿家里的千金小姐了,到时候她们一个个儿的巴结你还来不及,谁敢笑话你!” “我不管,反正我再也不回老家了。”沈云瑶像个孩子似的在许氏怀里扭来扭去。 “好好,不想回去咱就不回去。”许氏哄着沈云瑶道,“那你以后可学乖点儿,别再惹你爹生气了,听见没?” 沈云瑶瘪瘪嘴道:“爹一点儿都不想我,我觉得他不如以前疼我了……” “那你怎么不想一想,我为什么不如以前疼你了!” 沈云瑶话音未落,沈仲磊就气哼哼地大步走进屋。 他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抬手指着沈云瑶道:“你的事儿回头再说,你先回房梳洗一下,换身衣裳,我有话跟你娘说!” 沈云瑶见他这般态度,越发觉得他不疼自己,赌气地连声爹都没叫,起身就甩手走了。 沈仲磊见她这幅样子,足以想到她在老家是怎么惹老太太生气的,心气儿越发不顺,正准备开口质问许氏,不料却听许氏道:“老爷,你当初非要把云瑶送回老家,我左拦右拦哭着求你,你都只当我是溺爱女儿。 “我担心牵挂得睡不着觉,你只会说跟在老太太身边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老太太可曾告诉你,二老太爷家的三夫人,为了自家女儿找个好人家,花钱雇人去勾|引云瑶! “老爷,我今个儿就把话放在这儿了,我就云瑶这一个闺女,以后不管是好是坏,除非她嫁人,否则我都不会让她再离开我半步!” “什么?”沈仲磊刚从母亲那边听了半晌许家的恶劣行径,憋了一肚子火回来还没来得及发作,又被许氏当头给了一记闷棍。 第327章 整个人都被骂傻了(2更) “怎么,老太太特意把老爷留下,连这么重要的事儿都没说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沈仲磊刚想关心一下是怎么回事,立刻又被许氏的态度惹火了,“母亲刚才跟我说的都是正事儿,哪里有空提起这些!” “你什么意思,云瑶她差点儿被你们沈家人给害了,这不是正事儿什么是正事儿?” “你也说了是差点儿,那不就是没事儿么!母亲一路跋涉到永州府已经很辛苦了,自然要先说最要紧的事,其他的以后什么时候不能说?” “云瑶对你来说是不要紧的事?”许氏被气得口不择言道,“倘若今个儿出事的不是云瑶是沈天舒,是不是就是顶顶要紧的事儿了?云瑶不是你女儿么?” “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舒儿身上去了!”沈仲磊完全理解不了许氏这是什么思路,“舒儿根本都不在家,这件事儿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家里一共三个姑娘,可你眼里能看见的就只有沈天舒一个人,其他女儿在你眼里,怕是连个丫鬟都不如!” 听到许氏说起丫鬟,沈仲磊这才发现,自己的思路都被她给带歪了,立刻拉回正题道:“少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先跟我说说,许毅豪没了之后,许家为何跟你闹翻了?” 之前许毅豪的死,给许氏的打击很大,为此还病了许久。 沈仲磊为了不再刺激许氏,加上他认为这是许家的家事,他身为一个女婿,不该过多参与,所以一直没有刨根问底。 今天听了沈老太太的话,才觉得自己之前似乎太过信任许氏了。 许氏之前也在猜测沈老太太单独把沈仲磊留下会说什么,但是很快就被沈云瑶的事儿占据了全部心神,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此时听得沈仲磊这么问,许氏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都过去的事儿了,老爷怎么又提起来。”许氏含糊其辞地说,“毅豪是许家唯一的独苗,他突然间没了,我爹娘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是么?跟你送给许毅豪几个丫鬟没有关系?” 许氏闻言如坠冰窟,瞬间从脚底凉到头顶,浑身的汗毛都不受控制地竖起来了,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沈老太太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道她这次过来,就是因为这件事么? 许氏此时满脑子担心的都是这些,比起沈仲磊,她显然更怕沈老太太。 “看来母亲说得都是真的了?”沈仲磊失望不已,痛心疾首道,“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自己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考虑女儿,可你自己做的这都是什么事?放纵你侄儿在咱家后宅睡丫鬟?传出去成什么样子?家里三个女儿还要不要做人?还要不要找婆家?” “非但如此,你不管丫鬟愿不愿意,强行把人都送给许毅豪,你可知道春兰的卖身契一直都在母亲手里? “春兰从头到尾都是母亲的丫鬟,只不过暂时借给咱们用罢了,你给人灌了迷|药硬塞上车,害得春兰半路醒来跳车,人都差点儿摔死! “不过春兰倒是因祸得福了,跳车逃走总比被许毅豪带回家强! “你可知道许毅豪出事之后,你爹娘把你送去的几个丫鬟都打死泄愤了?” “什么?”许氏被沈仲磊最后一句话吓了一跳。 许毅豪出事之后,许家就跟许氏断绝了联系,她只知道许毅豪是死于马上风,之后无论她怎么给家里送信还是送钱,遭遇的都是紧闭的大门。 所以几个丫鬟都被打死的事儿,她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 “老爷,这事儿之中该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许氏道,“我们小门小户的,既无钱又无官职,连打下人都不敢,更别说把人打死了! “再说了,我爹娘哥嫂老爷都见过,全是本本分分、平时杀鸡都不敢的老实人,哪里敢打死人啊!” 许氏说到这里,立刻跟沈云瑶的事儿联系起来,提高声音道:“该不会是母亲听到了别人乱传的闲话吧?刘氏能花钱雇人去骗云瑶,难道就不能散布谣言陷害我家么?” “你这话说出来自己信么?”沈仲磊嘲讽道,“母亲是什么脾气性格,我清楚,你也清楚得很。如果这件事只是道听途说,没有确凿证据,你觉得她老人家会大老远从老家过来跟我说么?” 沈仲磊这话说得让许氏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如今他们都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就算家里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儿,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若不把家里的丫鬟送去,还会发生这些事儿么?就算还会发生,也跟咱们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可好,当地人都知道,许家被打死的几个丫鬟是你送的!” 沈仲磊越说越来气,冲着许氏吼道:“你觉得我当初娶你过门,是看上你人了还是看上你家里了? “我图的不过是你能帮我打理好后宅,做好贤内助。 “我也从没指望你家能在仕途上给我什么帮助,只求不要给我拖后腿就行! “你告诉我,我的要求过分么?是我太苛求你们了么? “如今倒好,不能给我任何帮助,还一个劲儿地给我添乱,拖后腿! “许玉柔啊许玉柔,你说我要你有何用?娶你还不如娶个村妇!” 许氏整个人都被骂傻了,怔怔地看着沈仲磊,不知何时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虽然她早就知道,沈仲磊对自己从来没有对刘雅轩那般满满的爱意。 但她以为,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至少也该有几分疼惜在吧? 婚后两个人虽然也经常吵吵闹闹,前段时间更是冷战了许久,但许氏第一次觉得心这么寒,身上这么冷。 此时此刻,那个她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就在她的面前,却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每一句话,每一个嫌弃的表情,都像一把寒冰雕成的利刃,深深刺进她的心里。 第328章 哪个丰荣太妃?(1更) 沈仲磊其实也只是在发泄自己心里的不满,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还能怎么样? 所以冲许氏大发脾气之后,他觉得压在心头的那口闷气总算少有疏解,临走前还朝许氏丢下一句:“晚上全家一起吃饭,你跟云瑶都注意点儿,别乱说话惹母亲生气。 “还有,下午去后厨盯着点儿,让他们多做几个母亲爱吃的菜。” 沈仲磊说完,转身就走,去前院找几位幕僚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许氏在房里呆坐了许久,最后还是得打碎牙齿和血吞,叫人进屋给自己洗了把脸,用脂粉遮了一下哭红的眼睛,起身去后厨检查晚上的菜色。 正如沈仲磊所说,沈老太太既然把这件事拿出来说,证明她肯定已经掌握了证据,自己是绝对无从抵赖的。 想让沈老太太和沈仲磊消气,首先要做的就是伏低做小伺候好沈老太太。 如今娘家回不去了,儿子年纪还小,除了死死抓住沈夫人这个身份,许氏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沈府西跨院内,沈云蕙也在扒着平娘撒娇。 “祖母来就来吧,为什么还要把沈云瑶带回来!”沈云蕙在平娘腿上滚来滚去,“如今大姐也不在家,她若是欺负我,都没人能帮我!” 平娘抚摸着沈云蕙的头发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地不要惹事,有空的时候多去陪着老太太,当这老太太的面,她还能欺负你不成?” “可是老太太好凶的,我也不想去陪老太太……”沈云蕙嘟起嘴,又道,“要是大姐在家就好了,她去王府都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快别乱说话。”平娘伸手在沈云蕙嘴上捏了一下,“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太妃娘娘的喜欢?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呢!” “那也得回家啊!”沈云蕙不乐意道。 “只要你规规矩矩的,老太太就不会凶你的。” 比起情绪阴晴不定的许氏,平娘反倒更喜欢凡事讲究规矩的沈老太太。 只要你好好守她的规矩,她就会一视同仁。 沈云蕙思考半晌,最后点了点头,嘴里小声咕哝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服侍老太太的,她至少不会想叫人杀了我……” 平娘闻言心里一紧,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 虽然早就知道,上次的事情给沈云蕙带来很大的伤害,让她从那之后一直躲着沈云瑶。 但是平娘没想到的是,沈云瑶甚至已经超过她从小就害怕的沈老太太,成为了她心底最大的阴影。 想到重新回到府中的沈云瑶,平娘心里越发着急。 大姑娘为何还不回来? 连个音讯都没有,要找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 临近傍晚,沈云蕙听平娘的话,早早去老太太住处外间候着,等老太太起身之后,乖巧地上前请安问好。 “云蕙给祖母请安,祖母下午休息可好?” 沈云蕙眉眼生得都像平娘,本来就是个乖顺的长相,也不用故意假装什么,她一到沈老太太面前,自然而然就放柔了语气,声音也轻柔下来,看起来乖得不行。 她从小就像是沈云瑶的跟屁虫,自己本身毫无存在感,在沈老太太眼里就是个姨娘生的小丫头,完全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 如今突然看到长这么大了,出落得也挺顺眼,主要是懂事,还知道过来给自己请安。 沈老太太对家里姑娘们的要求,最基本的就是温柔、孝顺、懂礼,其他的优点有则更好,没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云蕙过来请安的这一举动,直接符合了沈老太太孝顺、懂礼这两点要求。 再加上有沈云瑶闹得那么多幺蛾子在前,沈云蕙虽然说话细声细气,但举止还算大方,给沈老太太的观感还挺不错。 “云蕙是吧?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这若是在街上遇见,我都不敢认了。”沈老太太说着,叫人给给沈云蕙搬了个绣墩,放在自己不远处,“难得你还惦记着过来给我请安,那就陪我这老婆子说会儿话吧!” “多谢祖母。”沈云蕙应诺着,但是也没敢坐实,斜签着身子只搭了个边儿坐着。 沈老太太一边让姜嬷嬷给自己梳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云蕙说着话。 “你爹来永州府的时候,你年纪还小,怕是都记不住我了?” “孙女愚钝,但还是一直记得祖母的。而且大姐和父亲也经常把祖母挂在嘴边,我跟着听得多了,对祖母的印象就越来越深了。” “说起这个,我倒才想起来,今个儿怎么没看见天舒?”沈老太太之前就发现了,但是着急跟儿子说许氏的事儿,一时竟忘了问。 “大姐被丰荣太妃接过去小住,还没回来呢!” “丰荣太妃?哪个丰荣太妃?”沈老太太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闻言被惊了一跳,脱口就问了句傻话。 大齐拢共就那么一位丰荣太妃,还能是哪位! 沈云蕙却未察觉,还耐心地给她解释道:“就是瑞亲王府的丰荣太妃,瑞亲王的生母。今年上元节的时候,大姐带我去瑞亲王府赴宴,不知怎么就得了太妃娘娘的看中,还带大姐去庙里一起礼佛呢! “后来过完清明节,她就又派人来接大姐过府,说让大姐去陪她住一阵子,谁知一直住到现在都还没让回来……” 沈云蕙如今一说起沈天舒就变成小话痨,啰里啰嗦说个没完,浑然没有发现,沈老太太已经陷入了沉思。 春兰之前得过沈天舒的帮助,如今才能光明正大地在老太太身边做了丫鬟,所以听到沈云蕙一直在说帮沈天舒说好话,对她的印象好转不少,冲她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忙在后面捅了捅沈云蕙,示意她不要说了。 沈云蕙这才发现,沈老太太虽然还坐在自己面前,但是面无表情,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努力憋住才没哭出来。 她此时心下万分后悔,就不该听平娘的话,老实在屋里待着多好,何苦自己送上门来找不痛快。 第329章 读书把脑袋读傻了!(2更) 沈云蕙提心吊胆了半天,见沈老太太并未发作,这才放下心来。 她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少说话,免得说多错多。 或者还没错,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沈仲磊看见沈云蕙跟着沈老太太一起过来有些惊讶。 沈云瑶习惯性地瞪了沈云蕙一眼。 沈云蕙吓得往沈老太太身后躲。 沈老太太皱眉道:“你斜楞着眼睛看谁呢?教你的规矩这么快就都忘了?” 沈云瑶赶紧低下头,道:“祖母,我只是眼睛不太舒服。” 沈老太太今日刚到儿子家,见屋里也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菜,着实懒得理会沈云瑶这种拙劣的借口。 她在主位上坐下之后,拍拍自己身边道:“云蕙坐我旁边吧!” 沈云瑶的动作一顿,又抬头看向沈云蕙,心道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竟开了窍,知道去讨老太太欢心了? 沈仲磊见状笑着道:“老太太这么喜欢云蕙丫头?” “只要守规矩,懂事的我都喜欢。”沈老太太意有所指地说。 沈云蕙难得压了沈云瑶一头,心里甭提多美了,这会儿才相信,姨娘果然不会害她。 看来在大姐回来之前,她必须得抱紧老太太这条大腿才行。 许氏在一旁立规矩,亲自给沈老太太布菜。 沈老太太并没有为难她,自己吃得差不多了就让她坐下吃饭了。 但许氏已经好几年没在别人跟前立过规矩了,当久了知府夫人,对这种别人坐着她站着、别人吃着她看着的情况着实不太习惯,做起来也没那么顺手,坐下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扶了一下腰。 沈老太太本就不怎么高兴的脸色瞬间又沉了几分。 沈仲磊也没想到许氏会这样,自觉在母亲面前丢了脸,越发觉得许氏如今哪哪儿都上不得台面,也不知自己之前为何没有发现。 吃过晚饭,沈老太太又将沈仲磊单独留了下来。 春兰给二人端上来茶水,然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老太太端起茶盏,用碗盖轻轻拨弄着碗内的茶水,却又并不喝。 沈仲磊知道这是老太太思考事情时的习惯动作,所以也不出声询问,静静地等着她想好再开口。 这一等就等了半晌,直到茶水都凉了,沈老太太才终于放下茶盏,开口问:“我听说,天舒最近跟瑞亲王府多有走动?” “正是,那孩子也不知怎么合了太妃娘娘的眼缘儿,从年初到现在,两次被接去王府小住,平时也时有赏赐。” “那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沈老太太沉声问。 沈仲磊一怔,道:“太妃娘娘喜欢她,也是她的造化,又不是什么坏事,再说,儿子也不能拦着不是?” “那你今后还想不想入京为官?还是就待在湖广这里就知足了?” “母亲何出此言。”沈仲磊闻言一惊,“之前母亲来信说,家里已经在帮我活动关系,让我这一年小心谨慎,勤于政务,只要考绩是优,就应该可以回京述职了……难道事情有变?” “家里这边自然没变,我只当你不想去京城了呢!”沈老太太讽刺道,“你若是真想入京为官,最好的做法就是跟瑞亲王府保持距离。你可倒好,就差把闺女送去跟瑞亲王府结亲了!” “可是,瑞亲王府下了帖子,儿子总不能视若无睹,后来太妃娘娘直接派车到家里来接人,儿子也不能不放人吧……” “你就说天舒病了,不能出门,难道他们还会请大夫来查么!”沈老太太气道,“宁可得罪了瑞亲王府,也不能太过亲密。 “今上年幼时与瑞亲王就多有龃龉,你以为长大之后就会突然变得兄弟和睦了? 即便如今瑞亲王昏迷不醒,但你若是跟瑞亲王府交往过密,以后皇上如何敢重用你?” 沈仲磊打从一开始做官,走马上任就在永州府,一直接受瑞亲王府的管辖,所以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如今被沈老太太点明,这才恍然大悟。 但他依旧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太当回事儿道:“儿子在湖广为官,少不得要跟王府打交道。皇上当年既然能依从先帝旨意,将湖广作为封地赐给瑞亲王,还让他接丰荣太妃出宫荣养,就证明两个人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矛盾吧!” “我看你就是读书把脑袋读傻了!”沈老太太闻言,恨铁不成钢地说,“若不是你大哥自幼身子骨弱,不敢让他太操劳,我也不用这么操心!” 沈仲磊一听母亲提到大哥,登时垂下了头。 从小到大,这类话他听过太多太多了。 老大比你聪明,老大比你厉害,若非老大身体不好,如今早就光耀沈家门楣了,我哪里还用得着跟你这儿操心费力。 沈老太太见他垂下头,以为他还没想明白,只好掰开揉碎跟他讲:“瑞亲王来湖广之前这里什么样?比矩州那边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如今呢?都已经成了大齐的粮仓! “皇上当年之所以爽快地赐了封地,送丰荣太妃出宫,都是因为先帝留有遗诏。 他虽已身为帝王,却也需要好名声,如何能给自己落下个不尊遗诏、不敬父母的罪名? “但是才几年工夫,瑞亲王就把原本荒凉的湖广打理得有声有色,富庶安康,你说,皇上心里能不打鼓么? “而且你有所不知,今上弱冠之年,诸位老臣曾几次请立太子。 “当时皇长子软弱无能,今上身为嫡子,聪颖勤勉,原本是根本无需考虑的情况,先帝却几次推脱,足足拖了一年多,才正式立今上为太子。 “为此,当时外面多有传言,都说先帝心中最属意的其实是皇三子,也就是如今的瑞亲王。” “真的假的?”沈仲磊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惊讶不已。 “当然是假的,这种说法纯属无稽之谈。”沈老太太摇头道,“大齐自开国皇帝往下,从来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从未有过特例。 “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怕的就是兄弟阋墙,图惹祸端。 “虽然不知先帝当年为何犹豫了一年之久,可最后他还是依照祖宗规矩,立嫡子为太子。 “只是这样的话传得多了,皇上难免会对瑞亲王心生隔阂。 “所以你但凡还有继续往上爬的心,最好就离瑞亲王府远一点儿!” 第330章 风水宝地(1更) 厉子安一行人进入湖广境内之后,行进的速度很快提升上来。 但是回程没有那么着急,加上知道府中一切安好,公事上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用不着昼夜兼程地赶路。 每天都是当晚按时找地方投宿,然后第二天早晨再动身赶路。 厉子安有心想去辰州府看看流民安置的情况,刚好也不用绕太远的路,只需稍稍改动行进路线。 但是因为路上出了点偏差,走了一段冤枉路,耽误了行程,算着时辰,已经不可能在关城门之前赶到辰州府城了,厉子安便打算就近找了个村子借宿。 严老三对湖广境内何处都十分熟悉,一听这话立刻提议道:“世子爷,往前再走几里地有个村子,那村子地形隐蔽,我跟他们里正是旧相识,咱们可以去那边投宿。” “好,那你先过去探探路。”厉子安点头道。 “是!”严老三应了一声,打马很快就跑到了队伍最前头,朝着村子方向而去。 一路上一直不远不近跟着队伍的戚梓昊见状立刻跟了上来。 “干嘛去?” “我去前面村子探探路,看能不能借住一宿。” 戚梓昊大概分辨了一下地形,问:“芦家村?我记得芦家村聚集的并非汉民,颇有些排外,能行么?” “我跟他们里长有过交情,应该没什么问题。” 两个人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芦家村的村口。 刚到山口,立刻就被人拦住了。 “什么人?”把守村口的年轻小伙子警惕心挺高,站在高高地石头上,俯视着二人。 “这位小哥,你们里长如今还是杨福明么?” “你问这个干嘛?” “我是你们里长的朋友,你跟他说严老三来了,他就知道了。” 小伙子犹豫片刻道:“你们在这儿等着,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人死马伤的我们可不负责任。” 说罢,他转身跳下高石,回村报信去了。 “表面上显得挺像那么回事,结果还是个假把式。”戚梓昊见状忍不住嗤笑道,“再怎么也该安排两个人把守,一个人回去报信,好歹还能有个人继续守着不是。” “这又不是你的军屯,不过是个村子,哪有那么复杂。” 两个人闲扯了几句,很快就见小伙子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山口出来。 来人正是芦家村里长杨福明。 他看到严老三立刻迎了上来,十分热情地招呼道:“严老弟,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村子了,真是稀客啊!” “杨大哥,实不相瞒,我今个儿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严老三几句话把事情大概交代了一下,然后道,“所以我想过来问问,能不能在村中借宿一宿,我们自己有干粮有干草,这些都不用劳烦村里,只要能有个安顿的地方就行。 杨福明听了这话,面上却突然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犹豫片刻才道:“想过来借宿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杨大哥你只管说。”严老三还以为他想要银两,手都已经摸到袖袋中的散碎银两了。 谁知杨福明却道:“只要你们保证天黑之后关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出门就行。” 严老三闻言,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一拳捣在杨福明肩头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装神弄鬼这一套了!” 杨福明却表情严肃道:“严老弟,我真没跟你开玩笑,这是我们村里的规矩。 “你如果能保证这一点,我立刻叫人着手安排你们进村,如果保证不了,那我就只能对不住了!” 严老三见状只得拍着胸|脯保证道:“杨大哥你只管放心,我肯定跟他们交代清楚,绝对不会坏了村里规矩的。” 得到保证之后,杨福明的面色好转许多,但却十分心急地催促道:“你的人离着远么?你赶紧把人带过来,趁着天黑之前安顿好,天黑就不能再出门了。” 严老三折返回去,很快就把众人带到村口。 杨福明还在村口等着,带着众人从山口进入村中。 进村的路是两座山峰之间的一条狭长小路,仅能容纳一人一马通过,抬头还能看到上方的一线天。 厉子安和戚梓昊都在随时关注周边环境,不约而同地想,这还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穿过一线天的山口,眼前立刻开阔起来。 芦家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村中地势十分平坦。 窨子屋错落有致地分布,隐约能看出是以村庙和庙前大塘为中心,呈五个方向分散开来。 村中巷道交错复杂,小路众多,没有村中人带路很难走出去。 众人跟着杨福明往里走,范炳荣越看越是忍不住咋舌,这村子的选址简直绝妙。 他自小曾跟父亲学过些看地势的本事,虽然不如老爷子那般精通,但是一些有名的风水局,他还是能看出门道的。 这块腹地,可以说是完全遵循风水书中“子癸来龙去亥宫,子孙发达用无穷”这句话来长的。 村内的道路都是顺着龙式而建,后人又利用了挖掘池塘与村前巫水河相连这一设计,人为形成了“水之来者曰天门,水之去者曰地门,天门宜开,地门宜闭”的格局。 五个方向的大路与村庙构成了五龙戏珠。 一个个池塘汇合为五条水渠,最总都汇入庙前大塘,是为五龙归位。 大塘水满则溢,汇入村前的巫水河,又形成一个聚水聚财聚宝盆的风水局。 村子建成这样,绝非机缘巧合,当年定是有过高人指点。 能这样借助地形,依势而建,又通过巧妙的人为设计,达到这样一环套一环的绝佳风水局,这位高人的水平可见一斑。 范炳荣越看越是佩服,心里琢磨着,以后若是有机会,是不是该带老爷子过来看看。 以老爷子的水平,说不定还能看出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不过以老爷子对风水地势的痴迷,看到这样的好地方。怕是得要赖在这里住下不肯走了。 第331章 敲得人心慌(2更) 芦家村是以侗族为主聚集的村落,村中的房子以形式不同,大概可以分为以窨子屋为主的下寨,以及以吊脚楼为主的上寨。 窨子屋是侗族的传统建筑,在木质结构的屋子外面,砌有较高的砖石围墙,还有高高的马头墙,既放火又防盗,只有比较富裕的人家才盖得起这样的房子。 而上寨则基本都是三开间、四排架、悬山顶穿斗式的二层吊脚楼。 杨福明既是里长,又是族长,在村中说一不二,十分有威严。 他很快就将住在村东头吊脚楼的村民召集起来,让他们今晚先分散到其他人家中暂住,将房子腾出来给厉子安一行人临时借住。 村东头的吊脚楼是村里最新的,看起来应该是近几年新盖的,也是离村庙和大塘最远的。 村民们都十分听话地离开,但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什么包袱。 沈天舒以为他们是带着家里值钱的东西,所以也没过多留意。 倒是明卉往上走的时候脚下一滑,撞到了一位正准备下去找住处的村民。 “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明卉急忙道歉,蹲下身想帮对方捡起包袱。 不料对方却也着急忙慌地蹲下身,抢着要自己捡。 二人各自抓住了包袱的一个角,直接把包袱扯开了,一个刷着酒红色底漆,口歪眼斜表情诡异、青面獠牙的面具从包袱里滚落。 “啊!”明卉被吓了一跳。 村民急忙捡起面具,塞进怀里,快步朝山下走去。 杨福明站在一旁,微微蹙起眉头,表情有些难以名状。 沈天舒见明卉被吓到了,解释道:“那应该是侗族傩戏用的面具。” 杨福明没想到这位一直戴着面具的小娘子还知道这些,颇有些意外。 “这位娘子说得没错,的确是傩戏用的面具,这位姑娘不必害怕。” 待村民都陆续离家之后,杨福明带着众人大致看了一下村东头各家里面的布局,十分热情地说:“大家不用客气,自行安排住处便是,屋里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还有灶间晾晒的腊味,只管随便取用。” 不过临走前,他还是再一次强调道:“大家不要嫌老头子我啰嗦,必须提醒你们的一点就是,天黑之后把门窗都关好,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 众人虽然不解,但也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全都满口答应下来。 待杨福明离开后,厉子安立刻安排人去劈柴打水,准备晚饭。 他们自己本就带了干粮,从矩州一路过来还没吃完。 范昱如这次带人来接,更是带了双倍的粮食。 所以只需要从村民家中取用些柴火即可。 饶是如此,厉子安依然吩咐,不管用了什么,都要记得给村民家里留些银钱,切不可白拿白用。 随从兵士们各自找好住处,放下行李,就分工合作开始准备晚饭。 而村东头最大的一栋吊脚楼,都被他们绕开,自然二人就留给了厉子安。 厉子安把沈天舒主仆安置在二楼,自己跟范昱如则瓜分了一楼的两间卧房。 不多时,杨福明兴许是怕厉子安一行人不好意思吃村民家里的东西,特意又派人送了些刚从地里拔的青菜和一篮子的鸡蛋过来。 这回厉子安没有拒绝,只是坚决给了银子。 这些天都在赶路,大家基本都是啃着干粮对付过来的,如今看到新鲜的蔬菜,竟比看见肉还馋。 晚上,就着鲜甜清爽的蔬菜蛋汤,大家吃的都听舒坦。 眼瞅着外面天色渐晚,厉子安便吩咐众人赶紧收拾好东西,各自回房。 每个吊脚楼内留两个人轮流值夜,但是一定要牢记杨福明的叮嘱,不许出门。 明卉烧了两壶开水,兑得温度正好,让沈天舒擦了擦身子,又热乎乎地泡了泡脚。 赶路途中难得能有这样的享受,沈天舒身上清爽了,泡脚也泡得十分解乏,晚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夜半时分,皓月当空, 原本十分寂静只能听到夏虫吟唱的村落中,突然嘈杂起来。 还响起一阵诡异的鼓点,声音并不大,带着独有的节奏,一锤、一锤,好似全都落在心里,敲得人怪心慌的。 原本睡在外间的明卉也被吵醒,摸着黑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想看看沈天舒有没有受到影响。 沈天舒怕吓着她,在她还离着老远的时候就开口道:”掌灯吧,我也醒了。” 明卉掏出火折子,点燃了里屋桌上的油灯,裹紧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衣道:“外头也不知干什么呢,这鼓声听着怪渗人的。” “兴许是村子里什么特殊的习俗吧!” 沈天舒前世走南闯北走的地方多了,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尤其明白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尊重当地人的习惯,否则很容易引发不必要的矛盾和冲突。 “里长不是说了,晚上不管有什么声音都不要管么!”她说着,伸手掀起被子,招呼明卉上来道,“两个人一起睡就不害怕了。” 主仆二人挤在一个被窝里,的确好像安心了许多。 但是还不等两个人重新进入梦乡,外面的嘈杂声就越来越大,楼梯处也传来咯吱咯吱上楼的脚步声。 明卉大着胆子问:“谁啊?” “潼娘子,看到楼上掌灯,想来你也被吵醒了,所以我们上来看看。”范昱如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沈天舒起身穿上外衣才让明卉去开门,门外站着厉子安和范昱如两个人。 沈天舒把人迎进外间问:“你们也是被鼓声吵醒的?” “这鼓声感觉怪怪的,让人很不舒服。”厉子安皱眉道。 范昱如也点头附和道:“这村子着实古怪,此时外面有许多戴着面具的人,做着奇奇怪怪的举动,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你们出去看了?”沈天舒惊讶地挑眉。 “那倒没有,但是这吊脚楼本就四面漏风,根本用不着出去,透过窗户缝儿就能看清村里的大部分地方。” 沈天舒闻言,转身走到窗边,透过几乎两指宽的缝隙,借着天上银盘似的月亮,一眼就看到村庙门口的平地上,几十个头戴色彩艳丽、表情诡异夸张的面具,身穿类似戏服模样的人聚在一起,在月光下跳着动作诡异的舞蹈。 第332章 前朝旧事(1更) 明卉好奇地凑上前看了一眼,登时被吓得连连后退,差点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沈天舒瞥了一眼之后却笑道:“嗐,这不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侗族的傩戏么!” 她以为其他人对此没有了解,还特意解释道:“傩在古代是由天子所命的庄严祭祀,可以驱鬼逐疫。表演者古称巫觋、祭师,被视为沟通神鬼与常人的“通灵”者,在当时地位极高,很受尊重。 “只不过传到现在,已经不再如古代那般有这么重大的意义,但是许多特色还是被保留了下来,所以他们的面具和装扮乃至于姿势在常人看起来都会有些诡异。” “兴许是快到侗族的什么盛大节日,需要演傩戏祈福助兴,所以大家才趁着有空的时候聚在一起多多练习吧! 但是听她说完,厉子安和范昱如的表情却依旧严肃。 厉子安提醒道:“你再仔细看看他们的动作。” 沈天舒心下纳闷儿,重新凑到缝隙前面,眯起眼睛认真看了一会儿。 这次她终于看清楚了,这些跳来跳去的人,动作都相当不协调。 这种不协调,绝不是动作不够熟练所导致的。 如今村庙门口的这些人,与其说是在跳傩戏,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群没有生命、被人提线控制的偃偶。 他们许多的动作,已经完全超出了人体关节能够承受得范围,怪异扭曲,用几乎要将自己四肢掰折的姿势,努力将每一个动作做到位。 因为有面具遮挡,所以也看不出他们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 但是沈天舒看着他们努力把关节反拧的种种动作,只觉自己的手肘和膝盖都开始跟着隐隐作痛。 这些人在月光的映衬下动作诡异地起舞,伴着似有似无的鼓点,着实让人忍不住后背发麻。 “我睡前刚听我爹兴奋地唠叨了半天,说的都是这个村子风水多么多么好。”范昱如更是想不通,“按理来说,这样的风水宝地,即便不出几个大人物,也该是个泽被子孙后代的地方,怎么弄得这么鬼气森森。” “明个儿一早咱们就走了,只要不牵扯到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厉子安说着看向明卉,“只是大家晚上都别睡得太实了,警醒些。” 明卉赶紧点头道:“我刚才睡了一觉,现在一点儿都不困,我一定好好守着姑娘。” 厉子安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范昱如道:“你再多安排几个值夜的人,让大家今晚都打起精神来。” 将两个人送走后,沈天舒彻底没了困意,又怕点着灯让人担心,便吹熄了油灯,靠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明卉讲些浅显的医理知识。 就在她好不容易重新培养出一丝睡意的时候,楼下忽然乱作一团。 “石涛,你发什么疯!” “快来人啊,范公子受伤了!” “来个人帮我,快抓住石涛!” “左边,拦住,别让他跑出去!” 沈天舒听说范昱如受伤,睡意瞬间跑得无影无踪,干脆起身穿好衣服,带上面具,拎着药箱就要下楼一看究竟。 明卉却十分警惕地拦着她道:“娘子别急,奴婢先下去看看。” 她其实心里比沈天舒还怕,但还是努力鼓起勇气挡在沈天舒前面,探头朝楼下问:“出什么事了?” 楼下传来范昱如明显沉闷了几分的声音:“你们赶紧回房,先别出来,这村子着实有些古怪。” “范公子,你的伤怎么样?”沈天舒担心地问。 不多时,厉子安陪着范昱如再次上楼,这次还带上来几名近卫,让他们守在门口。 范昱如左手捂着右胳膊,指缝间还在不断向外渗出鲜血。 明卉赶紧剪开范昱如伤口周围的衣衫,将上臂处的伤口暴露出来。 好在伤口虽然有点长,却并不深。 “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难道是刚才那些村民进屋伤人了?”沈天舒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伤药,一边给他上药包扎一边问。 厉子安深吸一口气道:“不是村民,是一名值夜的兵士。 “他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间发狂,不但开始做跟那些村民一样的古怪动作,还发了疯一样地要往外跑。 “当时昱如离他最近,下意识地抬手拦了他一下,就被他用匕首划伤了手臂。 “如今人已经被拦下绑起来了,但还是十分狂躁,挣扎不已,嘴里也不知道胡乱说着什么。” 范昱如对自己受的这点小伤浑不在意,只担心地问沈天舒:“村里人这些诡异的举动,该不会是什么奇怪的病吧?会不会像时疫一样传染别人?” 他担忧不已,眼下已经有一个士兵变得跟他们一样了,倘若真的能传染,那必须立刻离开村子,哪怕连夜赶路,也不能再多留了。 不然倘若厉子安突然变成这幅鬼样子,他也不用管什么伤口不伤口的,可以直接找个地方一头磕死算了! 沈天舒仿佛被范昱如的话点醒,突然想起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怎么,是想起什么来了么?”厉子安一直关注着沈天舒的表情,看到她神色有变,立刻问。 “不知世子爷可知道,前朝曾发生过一件事,蜀中某村庄,大家都在田间劳作,突然有一个人放下农具,在田埂上跳起奇怪的舞。 “其他人开始还觉得他很奇怪,但后来却陆续莫名其妙地加入跳舞的队伍,最后发展到在田中劳作的所有人跟着一起跳舞,最后甚至有人跳到发痧中暑也不肯停下来,还有人跳得摔下山坡,甚至有人一直跳得累死在田埂上……” 沈天舒说的这个事儿,虽然已经是前朝旧事了,但厉子安却清楚得很。 当初这件诡异的事,以死亡十六个人,受伤三十余人告终。 余下数人回家之后也多大病一场,许久都缓不过来。 直到最后,官府都没能查清楚是什么缘故,只能归结于是巫术惑人,草草结案。 由于这件事格外蹊跷古怪,骇人听闻,所以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 多年后再提起来,都还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333章 情况十分不对劲(2更) 好巧不巧,几十年后,太祖皇帝因不满前朝暴|政,揭竿起义,建立大齐。 立刻便有人把多年前这件事翻了出来,说当年那次事件,其实就是上天给予前朝的警示,而他们却并没有重视,最终才被大齐所取代。 但是因为这件事年代太过久远,所以厉子安之前并未将两件事联系起来。 此时被沈天舒提醒,将两件事对比起来看,还真是有很多相似之处。 虽然这种诡异现象如今还只局限在芦家村,可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传到湖广的其他地方去? 沈天舒能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肯定也会有别人能想到。 在亲王府的封地内,突然传出这样的事儿,若是被有心人参上一本,轻则怪他治下不严,重则说他自比太祖,那他浑身长满了嘴怕是也解释不清。 历朝历代,皇上最怕也最烦的就是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如果再跟什么改朝换代联系在一起,那可真是想不心生芥蒂都难。 所以这么几句话的工夫,厉子安对这件事的态度,立刻就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变成必须要把这件事差个水落石出,最好能够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那这到底算是病还是什么?”厉子安问,“能不能治?” 沈天舒其实也不甚清楚,祖父当年的确认为这件事,说不定会是如花痴病类似的病症,甚至有心想要研究一下。 但是此事发生在前朝,很多证据证言早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只靠着一些残卷和民间话本中不尽不实的记载,着实难以窥探其中的真相,最后不得不遗憾放弃。 沈天舒虽然记得他当初推测出来的几个方向和大致的治疗思路,但也不敢托大,只道:“我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看看病人再说吧!” 说话这会儿工夫,楼下乒乒乓乓的声响就没断过,还夹杂着一些类似野兽嘶吼的怪声。 沈天舒下楼,只见那名叫石涛的兵士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双目圆睁,眼睛布满血丝,眼球外突,浑身的肌肉绷紧,不断地挣扎,扭动,想要挣脱绳索的束缚却不能,急得嘴里发出根本不似人言的乱吼。 这样的情况根本没办法诊脉,沈天舒对在石涛周围戒备的几名兵士求助道:“麻烦几位帮我按住他的手脚,尽量让他不要乱动。” 按理说,几名兵士一起上手,足够把石涛死死压住,根本动态不得。 可眼前的情景却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石涛非但没有被压得动弹不得,反而越发激烈地挣扎起来,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几乎要炸开。 “先放开他。”沈天舒道,“再这样下去他能活活把自己的胳膊腿掰断了。” 沈天舒说罢,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圆滚滚的药丸,叫人将其塞入石涛的舌下。 随着药丸在舌下化开,石涛挣扎的力度渐渐变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进入了昏睡状态。 沈天舒放好脉枕,总算能够正常地给他诊脉了。 石涛的脉象按之有如琴弦,端直而长,指下挺然,脉弦而数。 脉象虽然的确有些问题,但却并不足以解释他今日为何突发异状。 沈天舒收起脉枕,道“想要搞清楚村中的情况,必须还是要从里正杨福明那边下手。” 此时夜已深,也不方便去找杨明富。 厉子安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叮嘱大家小心防备,若是再有人同石涛一样突然发病,就立刻将人制服,让其昏睡再想解决之法。 第二天一早,按照原计划,厉子安一行人应该在吃过早餐后离开芦家村。 杨福明准备来给众人送行的时候,却被厉子安请入屋内。 “杨里正,我想问你点事情。” 杨福明并不知道厉子安的身份,但是见严老三面对他都十分恭敬,心里也知道应该是有些身份的人,便拱手道:“公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了。” “敢问杨里正,村里人半夜挑傩戏这种奇怪的举动有多久了?” 杨福明闻言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恼怒地质问:“我不是说了晚上不让你们出门么,你们怎么会知道……严老弟,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也说会遵守我们村中的规矩,怎么还能说一套做一套呢!” “我们昨天并未出门,之所以知道村中这一情况,是因为我们当中有人昨晚突然发病,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做着奇怪的举动,所以我才想问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福明听了这话,登时没了刚才质问时的气势,面色肉眼可见地灰暗下去。 居然已经连在村中借宿一晚的人都被传染了吗? 这么说的话,村里人是不是慢慢都会被感染? 他直接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万分。 严老三见状劝道:“杨大哥,不如你还是把事儿说出来,大家帮你参详参详,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呢!” 半晌之后,杨福明也蹲不住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道:“这件事儿,是从四月初八祭牛神开始的……” 侗族是个敬牛的民族,每年四月初八,他们都要祭牛神。 不仅当天要让耕牛们休息,而且还要给它们洗澡,在牛栏边摆放鸡鸭等贡品设案祭祀,村中百姓还要聚集在村庙中一起做黑糯米饭用来喂牛。 大家昨晚黑糯米饭后,也不急着回家,而是会继续留在村庙门口,看傩戏,祈祷牛神今年依旧要庇护芦家村,让村里的耕牛们健康,田地丰收。 这是芦家村每年都要做的传统,大家也都做得驾轻就熟,用不着杨福明过多操心。 所以他晚上就跟村中老人们一起,贪杯多喝了几碗酒。 半夜他睡得迷迷糊糊地被儿子叫醒,出去一看,发现晚上还跟自己一起喝酒的弟弟不知怎么的,竟穿着傩戏的戏服、带着面具,在村庙门口做着诡异的动作,旁边还有一位村民在为他敲鼓伴奏。 杨福明当时以为弟弟是在耍酒疯,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上前想要强行打断二人诡异的行为,这才发现他们的情况十分不对劲。 第334章 更加恐怖的开始(1更) “我以为他俩是喝多了,几步上去,一把扯下我弟脸上的面具,然后我就被吓一跳。 “他的样子真的特别骇人,眼睛里几乎看不到眼白,乍一看全都是黑眼球。” 杨福明回忆着当时的情况,依旧觉得十分恐怖,身子微微颤抖,面部肌肉都痛苦地不住抽搐。 “我当时只想着赶紧把人拉回家再说,没想到原本根本没有我力气大的人,那天晚上竟然力气大得惊人。 “最后我叫了好几个人一起上去想将他制服,他却拼死挣扎,最后硬掰到胳膊骨折也不肯就范。 “我这会儿就越来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心想他该不会是冲撞了什么吧? “当时水也弄不住他俩,无奈只能由着他们在村庙前折腾,想等天亮之后赶紧找村里的老人儿们过来帮着看看情况。 “谁知道天一亮,两个人就立刻不折腾了,放下手里的东西,直挺挺躺在地上进入了梦乡。 “我过去把两个人叫醒,发现他们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我弟这会儿才开始抱着断了的胳膊叫疼。 “直到那个时候,我还只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毕竟我们生活在山里,也经常会有精怪迷人心窍的事儿发生,一般吃几天安神的药,或者是找人烧点纸化解一下,很快就会好了。 “村中的老人听说了二人的异状之后,也跟我的想法差不多,给二人喝了符水,以为不会有事。 “我们所有人,当时都没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杨福明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继续道:“当天晚上,我特意没睡,一直守在我弟床边。 “他开始睡得还挺安稳,甚至还打着呼噜,除了手臂骨折之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到了半夜,他却突然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顶着两个跟黑窟窿似的眼睛下地,再次翻出傩戏的戏服和面具,穿戴整齐后来到村庙门口。 而昨晚那个敲鼓的人,早早就在那儿等他了。” 让杨福明十分诧异的是,今晚一起过来跳傩戏的,又多了两个。 所有人的表现就跟杨福明的弟弟一样,做着诡异的动作,变得力大无穷,而且怎么叫都叫不醒。 就这样一直跳到第二天天亮,所有人便如头一天那样,突然间到底昏睡,被叫醒后对之前发生的事一问三不知。 这件事虽然着实诡异,但当时杨明富和村里人其实都还没有太过担忧。 只是半夜出来跳傩戏罢了,除了诡异的鼓声有点扰人清梦,其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危害。 不过很快,杨福明就不这样想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村民加入跳傩戏的队伍。 杨福明的弟弟也在某日半夜跳傩戏途中突然暴毙。 他的死仿佛是一个更加恐怖的开始,自从他暴毙之后,短短几日内,又有村民半夜暴毙。 恐怖的氛围在村中蔓延开来,百姓人心惶惶,担心不已。 为此,杨福明忍着失去弟弟的悲痛,与村中几位辈分高的老者商议之后,破例在非年非节之时开了村庙,带领全村百姓祭奠祖先、祈求庇佑。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没能起到任何作用。 “从我弟弟过世开始,到现在半个多月,村中已经死了六个人。刚开始村里人都很恐慌,如今却仿佛都麻木掉了。 “甚至还有人在私下里说,这是上天在惩罚我们村子里不够虔诚的人,待这些害群之马都死了,我们的日子就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所以现在村里人对这些半夜出去跳傩戏的人都十分排斥,觉得他们是坏人,见到了即便不口出恶言,也会避之不及。” 杨明富说着又深深叹了口气道:“村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原本是不想收留你们的。 “但一来跟严老弟有交情,二来看你们人多马多,周围近处也着实没地方投宿,这才答应下来,还特意叮嘱你们晚上不要出去,没想饶是这样还是没能避免,真是太对不住你们了……” 厉子安听得眉头紧锁,这种事着实太过蹊跷,他也从来都没遇到过。 如今该怎么办,当真半点儿头绪都摸不着。 不过当着杨福明的面,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点点头道:“杨里正,我们可能要在这里再多留宿几日了。” 杨福明没想到事情都说开了他们居然还不赶紧离开,还敢继续住在这里。 “这……不是我想撵你们走,如果你们自己不害怕的话,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杨福明离开之后,厉子安才问:“这件事,大家怎么看?” 范炳荣之前已从儿子口中听说了沈天舒的猜测,如今把当年之事跟刚刚杨福明说的话两相映证之后,面上一片愁苦。 这件事如果传出去,那瑞亲王府的处境只会更加岌岌可危。 范炳荣忍不住想,实在不行,就带兵来围了这里,即便豁出芦家村的所有人,也要把这件事控制在这一个村子范围内,绝对不可外传,也不能放任其继续扩散下去。 厉子安却没有先问他的意见,而是扭头看向沈天舒问:“潼娘子可有什么想法?” “虽然之前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但是当年曾看过姜神医的手札,其中有对前朝那件事的猜测。 “姜神医认为,与其说是巫蛊作乱或天神降罚,其实众人的表现更像是癫狂之症。 “狂病者,时常会做出毁物伤人,裸|体狂奔,不避亲疏,甚则持刀杀人,逾垣上屋,多怒不卧,高歌大笑等异常举动,属于肝、心胃痰火壅盛所致。 “昨日我给石涛诊脉,他的脉象就隐隐有肝气郁结、心窍昏蒙之相,虽然不明白为何这些人都半夜发病,天亮即愈,但是试试理气解郁,清肝泻火,镇心涤痰,调和阴阳之法,即便不能立时痊愈,至少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沈天舒说完,犹豫片刻,又补充了一句道:“不知村中暴毙的村民是否全都下葬,如果能够看一看死者的尸体,说不定也会有所帮助。 第335章 我还没死呢!(2更) 厉子安听到沈天舒的要求,忍不住皱眉。 看尸体这一条,怕是不太容易做到吧? 且不说死者的家属会不会同意,如今天气也不算凉快,就算挖出来估计也已经腐败得没法儿看了。 严老三却道:“启禀世子爷,芦家村与别处习俗不同,他们这里的人过世之后,会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给尸体防腐之后入棺,放在村外的山里,要等到同年同辈人全部过世之后,才一同下葬。 如果咱们找杨福明商量一下,说不定可以偷偷去开馆看一下的。” “这恐怕不容易吧。”范昱如摇摇头道,“且不说杨福明有没有胆量做这个主,这件事若是被村里人发现,咱们的情况可就危险了。” “实在不行,我就亮明身份!”厉子安道,“他们都是湖广治下,不听命难不成想造反?” “不行!” “不妥!” 范炳荣跟沈天舒同时开口。 “世子爷三思!”范炳荣抢先开口道,“为了世子爷的安危,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为好。” 厉子安却看向沈天舒问:“潼娘子可是有了别的主意?” 沈天舒道:“世子爷的确不适合暴露身份。一来正如范大人所说,世子爷亮明身份太不安全。 “二来这件事太过离奇,结果尚且未知,以世子爷的身份,着实不适合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 “即便芦家村闭塞,也不可能不与外界联系,万一今后传出去,难免会对王府、对世子爷不利。” “对对,潼娘子说得有理。”范炳荣连连赞同。 只听沈天舒继续道:“不如由严三爷先去找杨福明探一探口风,如果他能同意最好,不同意的话,就将范大人的身份私下透露给他。”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范炳荣点点头,如果非要亮出身份,亮他的身份总比亮厉子安的好。 严老三领命而去,找到杨福明,将事情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杨福明闻言果然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严老弟,你这不是害我么!若是被村里人知道了,我这个族长还怎么做?” “杨大哥,咱们就偷偷去看,不会被人知道的。”严老三劝道,“再说了,这不也是为了救你们村里的人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杨福明反倒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严老弟,你们原本就是过路,根本没必要管我们村里的事。”杨福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们的人不是都有一个也出问题了么,换做一般人,怕是天一亮就赶紧跑了,你非但不害怕,居然还要留下来查清缘故!” 严老三没想到杨福明在这样焦头烂额的情况下还这么敏锐,无奈道:“杨大哥,咱们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你还信不过我么!” “不瞒你说,若非有跟你的这份交情在,我这会儿都已经要叫人把你拿下了。”杨福明一脸严肃地说。 严老三无奈,只得道:“罢了,杨大哥,最近矩州那边乱作一团,湖广这边也不太安稳,你可知道?” “这个自然知道。”虽然杨福明被村里事情搞得自顾不暇,但是上头一层层的邸报传下来,还是没有落下芦家村的,“但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也知道,我前几年一直是去矩州和大理做生意的,这次却不是自己做买卖,而是给一个大人物当向导。” “什么大人物?”杨福明一愣。 “你还没看出来么?如果是商队,会有这么多护卫么!”严老三凑近他低声道,“矩州那边出事,瑞亲王府的范炳荣范大人亲去处理,我是被他们雇来做向导的。 “如今我们刚从矩州那边回来,打算绕路去辰州府查看流民的安置情况,因为走错路耽搁了时间,所以我才提议来你这儿借住的。 “芦家村虽然闭塞,却也在湖广境内,属瑞亲王府管辖,是大齐的子民,范大人得知你们这里的情况,自然是非常关心,怎么可能不顾你们死活就一走了之。” 杨福明听得瞠目结舌:“严、严老弟,你、你说啥?瑞亲王府的大官现在在我们村里?” “我还能骗你么!”严老三道,“杨大哥,你们村里的事儿这么奇怪,这一个来月你肯定也想过不少法子吧?” “这还用你说么!”杨福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能想的法子我都过了,但是都没有用啊!” “所以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怎么还推三阻四地不同意呢!”严老三继续游说道,“范大人手下能人多,说不定就能查出什么端倪,总比你在这儿一筹莫展来得好!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村里人一个个儿地犯病,最后不明不白地死了么!” 最后这话,算是戳中了杨福明的命门。 芦家村与其他村子不同,这里的人几乎都是侗族,村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随便两个人之间几乎都能扯出亲戚或是姻亲关系,几乎可以说全村就像是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是家人。 所以出了这样的事,身为族长的杨福明最近急得直上火,牙疼得吃不下饭,心烦得一夜一夜睡不好觉。 但是再怎么说,开棺验尸还是有些太超出杨福明的承受底线。 即便人都尚未下葬,但既然已经封棺,就不能再去搅扰死者。 “严老弟,这件事非同小可,你让我再想想,我、我想想再给你答复。” 杨福明心里纠结到不行,跟严老三分开之后,脑子里也一直想着这件事。 他到家后也没心思吃饭,回屋躺下继续琢磨,后来也不知怎么竟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杨福明是被家人的哭声惊醒的,睁眼一看,爹、娘、媳妇、儿子、闺女,全都聚在他的床前哭个不停。 “我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干什么!”杨福明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火气。 他媳妇抹了把眼泪道:“他爹,你、你昨晚跟着他们跳傩戏去了!” 此言一出,屋里其他人登时哭得更大声了。 第336章 此事宜早不宜迟(1更) 如今在芦家村人的眼里,半夜去跳傩戏,几乎就等于在阎王爷面前排了号。 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区别不过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 所以当杨家人发现杨福明也半夜跑出去跳傩戏之后,全都慌了神。 他们一大早把昏睡再村庙前的杨福明抬回来,就开始围着他哭个不停。 杨福明听了这话也是一愣,随即想到弟弟最后暴死的惨状,心里不禁一阵发凉。 在家人的哭声中呆坐了半晌,杨福明突然想起昨晚严老三找他时说过的话。 范大人身边能人多,自己搞不清楚的事儿,说不定他们真的会有破解之法? 但是对于惊扰死者、开棺验尸这样的事儿,杨福明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 而且现在他也得了怪病,每晚都控制不住自己去跳傩戏,也没办法带他们去开棺验尸啊。 但是左想右想,最后还是求生的欲|望占据了上峰。 杨福明摆摆手道:“行了,我还没死呢,你们也先别哭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庆祥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杨庆祥是杨福明的长子,此时一听这话,还以为父亲要交代后世,登时哭得更伤心了。 家里其余人估计也都是这样的想法,互相搀扶地哭着出了房门。 杨庆祥扑通一声跪在杨福明床前,哭着道:“爹,您有什么话就跟儿子说吧。” “你先起来,我有正事跟你说……”杨福明把严老三跟自己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儿子,然后道,“如今我还有些犹豫,这件事你怎么看?” 杨庆祥激动道:“爹,不管有没有用,总归还是要试一试的不是么?你平时不也经常说,湖广能有现在这般富足平静的生活,全都有赖于瑞亲王府,如果范大人当真是王府的属官,又主动性想要帮助咱们,咱们干嘛要把人拒之门外啊!” “可那些过世的人……”杨福明到底还是老思想,犹豫不决。 “爹,你这不是糊涂么!”杨庆祥道,“活人要紧还是死人要紧?就算死者泉下有知,难道他们会不希望村里人好么? “再说了,你可是咱家的顶梁柱,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爷奶、我娘还有我们以后可怎么活?” 杨福明觉得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但还是有一点:“原本严老弟是想让我半夜偷偷带他们去开棺验尸,免得在村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如今我也得了这怪病,一时竟不知道该托付给谁去才好。” “爹,我去啊!”杨庆祥想都不想地说,“我对那边的路也熟,胆子也大,晚上悄悄带他们过去就是了!” “不行!”杨福明却一口拒绝道,“他们如今也毫无头绪,谁知道能不能成。若是不成,你以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不能让你去冒险,万一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怎么办。” “那,要不爹带严三叔过去一趟,让他记住路线,晚上他们不就能自己去了么!”杨庆祥又给出了个主意。 这个法子杨福明自然也想过,但是进山的路并不好记,更不要说还要晚上摸黑过去,简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如今似乎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杨福明从家里出来之后,找到严老三,叹了口气道:“严老弟,我如今不想答应你也不行了,只希望范大人手下的能人干将真的能化解我们村子的这次劫难,不然老哥很快就要跟你天人永隔了。” 严老三没想到杨福明居然也中了招,顿时更觉事情紧迫:“那咱们事不宜迟,今晚就去吧!” “我如今晚上的行动已经身不由己了,如今只能带你进山一趟,指望你能记住路线,晚上带范大人的人去开棺了。” 严老三一听,拍着胸|脯保证道:“杨大哥,别的我不敢夸口,但是认路这件事儿,我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天生方向感强,再加上从小接受训练,走过一遍的路就能记得牢牢的,当初王府派他去矩州山区打探情报,也是因为他这个长处。 话虽然这么说,杨福明却并不很乐观,道:“我们这边山路难走,白天都难以辨认,更别说是晚上了,我今天先带你走上两趟,若是记不住明天再试,多走几回。” 严老三见他不信自己,却也没有过多解释,反正到时候自见分明。 杨福明避开村里众人的视线,领着严老三七拐八绕地上了山,如今正是山里草木茂盛的时候,灌木长得比人都高,叶子郁郁葱葱地遮人视线,隔开两步远就几乎看不见人了。 严老三紧跟杨福明,心里默默记着路线。 两个人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到了一处平坦山腹地带。 这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好几排的棺材,即便是大白天,冷不丁看到也让人觉得后背一凉。 杨福明取出自己背了一路的香烛和贡品,摆在供桌上,用土话不知道咕哝了些什么,半晌之后起身道:“走,咱们回去吧,一会儿再带你走一遍。” 严老三却道:“不用了,我都记下来了。” “严老弟,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我们这山里……”杨福明根本不信。 “杨大哥,不信你让我走前面,看我能不能把你带回村子里。” 杨福明将信将疑地跟在严老三身后,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当真走得半点儿不差,甚至连一点儿磕绊都没打,顺利地找回了村子。 “严老弟,你可真是这个!”杨福明冲严老三竖起了大拇指,“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希望开棺验尸真的能有帮助,不然等我死了,都没脸去见过世的族人们!” “杨大哥,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你离那一天还远着呢!” 严老三安慰了杨福明几句,分开后立刻回去将事情禀报给厉子安。 厉子安扭头看向沈天舒,征求她的意见。 沈天舒盘算了一下自己需要的物品药箱里都有,便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咱们今晚就去。” 第337章 难道真的要验尸?(2更) 每天晚上,当部分人开始出来跳傩戏之后,村里其他人就都门窗紧闭,不敢出门,甚至连看都不看看上一眼,生怕自己也会被传染上怪病。 沈天舒便打算趁这个时机出门,肯定不会被村里人发现。 晚饭后,她这边将所需的东西都准备好之后,便听到楼下传来争执声。 “潼娘子原本就不该卷入到这件事情中来,如今既然被卷进来了,我就定然要护她周全。” “世子爷,我多带些护卫随行保护潼娘子,肯定不会有事的。”范昱如保证道。 “是啊,世子爷,咱们这里这么多人手,派出一半去跟着潼娘子,绝对不会出任何差池的。” 范家父子一左一右地劝说着,厉子安却始终不肯松口。 “这次本是我连累了潼娘子牵扯其中,便由我带人护送她去山中开棺验尸。”门口忽然传来戚梓昊的声音,“你放心,即便我自己出事,也不会让潼娘子出事的。” 戚梓昊不来还好,这一来,越发坚定了厉子安要跟去的决心。 他声音中满是即将压抑不住的怒火,道:“我要去谁还能拦得住我不成!” “还请世子爷三思!”范炳荣竟直接跪在了厉子安面前,苦口婆心道,“您若是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老臣如何对得起太妃、王爷和王妃,一头磕死在这里谢罪都无法难抵万一啊!” “范大人,您……”面对范昱如和戚梓昊,厉子安还能抬出世子爷的头衔压一压他们。 但是面对跟在父亲身边二十几年,一直劳心劳力、鞠躬尽瘁的老臣,厉子安哪里还摆得出架子,赶紧上前搀扶。 “您快请起,这让我如何承受得起。” “世子爷不答应老臣,老臣今日就长跪不起了。”范炳荣也着实没有办法,只能豁出一张老脸,坚持要让厉子安改变主意。 厉子安心里头不愿意,但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地让范炳荣跪在这里,更何况他坚持要去的理由,其实也不是那么站得住脚…… “昱如,你带人好生保护潼娘子,其他的事都不要紧,安全第一。” “是!”范昱如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满口答应下来。 范炳荣这才在手下的搀扶下起身,躬身对厉子安道:“老臣失礼了。” “罢了,是我太任性了。” 厉子安深知自己如今肩头的担子太重,可以说在父亲恢复健康之前,他就是瑞亲王府唯一的指望。 这次他先斩后奏直接陪着沈天舒去矩州,已经让范炳荣痛心疾首,王府的书案上此时估计也早就堆满劝诫自己的折子,回去少不得还要被诸位老臣念叨许久。 半夜众人临走之前,厉子安仍然不放心,再三叮嘱一切以安全要紧,千万不要逞能。 沈天舒一行人由严老三在前面带路,大家都轻手轻脚地,避开村民的住处,来到山脚下。 戚梓昊早已带着自己十几个手下等在那边,甚至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竹制的滑竿。 “潼娘子请坐。” “多谢戚公子。”沈天舒知道自己脚程慢,体力也不行,走着走肯定会拖慢大家的速度,所以也没矫情。 沈天舒坐上滑竿之后,两名兵士轻轻松松就将她抬了起来。 护卫们将她团团围在中间,跟在严老三身后朝山里出发。 山里的路本就十分狭窄,加上平时鲜有人走,也没人收拾,许多灌木的枝条都已经伸到路上来。 其他人走路倒也罢了,沈天舒坐在滑竿上,就很容易被伸出来的枝条刮到,只能努力用手拨开。 戚梓昊很是细心,低声吩咐道:“多几个人到前面拨开枝条,注意不要砍断,以免被人发现。” 一行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脚程很快,走起来竟比白天杨福明和严老三更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芦家村人在山里的临时停棺处。 夜晚的山林,在月光的映衬下,树影摇曳,人影幢幢,气氛本就有些骇人。 突然再看到这么多具黑漆漆的棺材,一排排一行行摆在面前,兵士们都忍不住后背发凉,齐齐后退了一步。 范昱如和戚梓昊也都心里发毛,同时扭头看向沈天舒,担心她会害怕。 谁知沈天舒却面不改色,下了滑竿走近棺材群,朝严老三问:“哪几口棺材是?” 严老三饶是白天看到过一次,这会儿也是寒毛直竖,听到沈天舒的问题都没反应过来,被戚梓昊捅了一下才忙道:“哦哦,这边,一共六口。” 范昱如跟着沈天舒走到棺材前,问:“潼娘子,接下来怎么做?” 沈天舒站在几口棺材前面,双手合十,垂眸默默在心里念叨了几句,然后干脆利落道:“开棺!” 戚梓昊闻言,冲沈天舒竖起大拇指道:“潼娘子当真是女中豪杰,戚某佩服!” 他说完,就冲自己的手下吩咐道:“听到没,开棺,手脚利落些,别弄坏了东西,一会儿还要钉回去呢!” 几名兵士听令,手里拿着撬棍上前开棺。 好在这几位死者都是近半个月过世的,棺材还没有完全干透,比较好操作。 第一口棺材的长钉很快被起出来,兵士们小心翼翼地将棺盖挪开放在一旁地上,打起火把照向棺内。 沈天舒用布巾遮住口鼻,凑上前探头看向棺内。 棺材内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壮年男子,穿着侗族的服装,面色发青,尸体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没有半点腐败的迹象。 戚梓昊凑上来看了一眼,立刻就移开视线,好奇地问:“就这样看看就知道了么?难道还能给死者把脉不成?” “那怎么可能。”沈天舒说罢拿出自己带来的东西,将一张油布铺在地上,“劳烦大家把棺中尸体抬出来,放在这块油布上。” “抬、抬出来?”戚梓昊闻言一愣,再看沈天舒已经解开一个皮质的长帘放在油布上。 长帘内固定着许多不同形状的刀子和银针,在月光下闪着冷恻恻的光。 难、难道真的要验尸? 第338章 连剖六具(1更) 虽然沈天舒一直说要开棺验尸,但是所有人都不认为她一个弱女子,能懂得仵作之道。 所以都先入为主的以为,只需要开棺看一看就可以。 万万没想到她是真的要把死人切开来验。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幕天席地的验尸…… 潼娘子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戚梓昊还在佩服沈天舒的胆量,范昱如已经在考虑,不知道侗族人会不会再来开棺,该如何掩盖验尸留下的痕迹。 “大家把火把聚过来一些。”沈天舒说着,取出一柄刀身狭长的锋利小刀,手起刀落,直接剖开了死者的腹腔。 所有人都忍不住扭开了头。 只有沈天舒蹲在油布旁边,借着火把昏黄摇曳的光线,细细观察着死者腹腔内的脏器。 她主要是想看死者的脏腑究竟有什么变化。 心、肺全都正常,肝脏却有些异样的淤血肿大,胆也有些增大加厚。 沈天舒见状心头一喜,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果然没错。 查清问题所在,回去之后就可以对症下药,看看先效果如何了。 探查清楚之后,沈天舒很快便穿针引线将死者缝合起来。 原以为腹中探查结束了才转过头来的众人,便看到她如做女红般在尸体身上飞针走线,眼睛立刻又直了。 饶是觉得自己见惯了各种场面的戚梓昊都有些头皮发麻。 沈天舒处理好第一具尸体,叫人将尸体重新放回棺中,紧接着取出第二具,想要再检查确认一下。 如果这个也是肝脏淤血,胆囊肿大,基本就可以印证她的思路了。 但是随着第二具尸体被剖开,沈天舒却陷入困扰之中。 这具尸体的肝脏和胆都十分健康,即便将其剖开都没看出什么异样。 沈天舒再仔细检查过其他脏器后发现,此人的心脏比正常人肥厚许多,上面还有大片晦暗的斑点,应该是因为心脏问题而死亡的。 为什么会这样? 沈天舒刚刚生出的自信立刻被打得七零八落。 她甚至重新找严老三确认了一遍,会不会是记错或是因为天黑所以开错了棺材。 严老三却十分确定道:“潼娘子,绝对不会错的,您刚才验尸的就是杨福明的弟弟杨福辉,我以前见过他。” 沈天舒不由得皱起眉头,原以为剖开两三具尸体应该就差不多可以得出结论了,现在却出现了不同结果。 看来原打算只剖开一两具是行不通了,少不得要把六具尸体都检查一遍才行。 一具具尸体从棺材中被抬出来,被沈天舒切开、检查、缝合,再放回去…… 山腹中越来越沉默,气氛也有些说不出的凝重,只有沈天舒检查尸体,时不时发出的声音。 她一口气将六具尸体全都检查了一遍,但是结果非但没有明朗起来,反倒越来越让人疑惑。 六个人,其中两个肝脏严重淤血,胆囊肿大,一位是心脏肥厚扩大,两位是肺部淤血痰阻。 最后一位的五脏居然都很健康,沈天舒再三检查也没有发现问题,不得不将其缝合起来。 这样零七八碎的信息汇总在一起,完全得不到任何指向性的结果。 沈天舒也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她蹲在最后一具尸体旁边思考,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周围更也跟着安静得可怕。 老实说,今日跟来的人,不敢说手上都有人命,却也都是见过血的。 但无论是在战场杀敌还是平日完成任务,即便面对生死,也都没有看着沈天舒一口气剖了六具尸体更让人毛骨悚然。 所以她此时一声不吭,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最后还是范昱如担心天亮之前来不及赶回村里,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问:“潼娘子,可是这具尸体有什么问题么?” “啊?哦,没有,没什么问题。”沈天舒被他从沉思中惊醒,“你们把尸首送回棺中封起来吧!” 她说着想站起身,不料脚却蹲麻了,刚站起来人就向一边歪倒过去。 “小心。”戚梓昊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多谢戚公子。”沈天舒站稳之后,急忙退开一步,挣脱开戚梓昊的手,“咱们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天亮之前怕是赶不回村里了。” 众人将所有的尸体都封回棺中,最后又集体在棺材前面双手合十行礼,默道此举情非得已,也是为了救村中其他的人,希望亡者莫怪,这才踏上回程。 回去的一路上,沈天舒都在琢磨这件事,总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点儿什么,但是眼前却依旧迷雾重重,理不清楚头绪。 满地碎片,缺一根线将它们串在一起。 众人回程的时候越发加快了脚步,终于赶在天亮之前回到吊脚楼内。 几个人刚一进门,就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楼内的气氛好像比他们刚才在山中还要凝重。 范昱如进门没在堂屋看见厉子安,越发觉得事情古怪。 身为发小,以他对厉子安的了解,没能成功地跟着一起去,厉子安绝对会守在堂屋等着他们回来,以求第一时间了解事情的进展。 “屋里有人么?”范昱如扬声问,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东屋的门咯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范炳荣一脸憔悴地从屋里出来。 “爹,出什么事了!”范昱如心底的不安越发扩大,快步上前问。 范炳荣却没搭理儿子,将目光落在沈天舒身上,问:“潼娘子,开棺验尸的结果如何?这究竟是病还是邪祟作怪?如今可否能有个确切的说法?” 沈天舒见他这样,心里也是咯噔一声,回来之后一直没见到厉子安,范炳荣又是这副模样。 她心中暗叫不好,不答反问:“世子爷出什么事了!” 范昱如闻言一惊,戚梓昊也站直了身子,将注意力集中到范炳荣身上。 范炳荣嘴唇嗫嚅几下,嗓音嘶哑地说:“昨晚你们走后,世子爷就如石涛当日那样,非要出去跳傩戏,后来被我叫人制止,用了一丸潼娘子的丸药,此时还在昏睡中。” “什么?”范昱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你开什么玩笑!这不可能!” 第339章 原来毛病在脑袋里(2更) “小兔崽子,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么?”范炳荣听到儿子这么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朝他头上打了一巴掌,“当初如果你能拦住世子爷,不要让他去矩州,哪里会惹出这么多事儿来!你还问我是不是开玩笑,老子什么时候拿世子爷的事开过玩笑!” 范昱如整个人傻在当场,连躲都不知道躲,被范炳荣劈头盖脸打了好几巴掌。 戚梓昊听到这话,脸也咻地一下白了。 当初若不是他用性命相逼,厉子安也不至于亲自带队去矩州救人。 厉子安不去矩州,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 就连面上看似镇定的沈天舒,此时脑子里也已经乱作一团。 验尸根本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结果,如今厉子安又中招了, 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见范炳荣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目光看着自己,沈天舒的心里压力更大。 “我先进去看看世子爷的情况。”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验尸的结果说出来,而是转身进了东屋。 厉子安被安置在东屋的床上,此时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绵长,跟睡着了一般。 沈天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厉子安,容貌虽然依旧惊艳,但是看不到眼神,没有平日里带有攻击性的犀利,就显得他整个人平和温柔了许多。 在厉子安腕下放好脉枕,沈天舒开始给他诊脉。 厉子安的脉象与石涛的如出一辙。 若是在开棺验尸之前,沈天舒定然会觉得,这脉象刚好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但是在看完死因几乎都不尽相同的六具尸体之后,她如今已经不敢随便下结论了。 沈天舒收回脉枕,转身问:“石涛那边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昨晚跟着出去跳傩戏去了。”范炳荣急得嗓子都哑了,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让厉子安跟着进山,说不定还能躲开一劫。 “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劳烦范大人一会儿将杨里正请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沈天舒回到二楼房间之后,坐在窗边,借着熹微的晨光,将昨晚验尸的六具尸体情况一一记录下来。 明卉打了热水进来,就看到沈天舒对着桌上记得密密麻麻的一张纸发呆。 “姑娘,您忙了一夜,还是先梳洗休息一下再说吧。” “现在世子爷这样,我哪里还有心思休息。”沈天舒皱眉看着纸上的字,妄图从中找出什么规律。 吊脚楼这边刚吃过早饭,严老三就把杨福明带过来了。 不用说,杨福明昨晚也是去跳了一夜的傩戏,此时被带过来,整个人都充满了疲惫。 “杨大哥,这位是潼娘子,她有些话要问你,你可千万如实回答。” 杨福明对沈天舒印象颇深,毕竟这一行人只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还始终戴着面具。 他以为沈天舒也许是巫医一类的身份,加上又是范大人的手下,自然不敢不尊重。 “潼娘子只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天舒让明卉跟范大人要个人过来做记录,很快,范昱如自告奋勇地拿着纸笔过来。 “那咱们开始吧。”沈天舒见范昱如已经做好准备,就对杨福明点点头道,“杨里正能跟我讲讲村中过世的这几个人死前的情况,还有他们平时的身体情况么?” “当然可以。”杨福明想了一下道,“那就从我弟弟杨福辉先说起吧。 “他死前那段时间似乎肠胃有些不好,胃口也不好,吃点东西就恶心反胃,而且越到后面脸就越黄,黄得都有些吓人。 “我头一天刚跟爹娘说想出去给他请个大夫来看看,谁知还不等我出门,他第二天早晨就不行了。 “傩戏跳完刚被扶回家,突然间开始剧烈地呕吐,喷得老远,到后来肚子里都没东西了,就开始吐胆汁,最后吐血,然后人就不行了。” 沈天舒心下暗自点头,这样就跟杨福辉尸体内脏的情况相对应上了。 “那他出问题之前身体怎么样?” “之前的身体,说不上好,却也说不上差,主要还是太爱喝酒了,三天两头喝得不省人事,之后要连着吐好几天,人也萎靡不振的,为此我说过他好多次了,但是他也听不进去。” 沈天舒点点头,见范昱如把对话内容都记下来了,便继续往后问:“那第二名死者呢?” “第二个死的人,那可是我们村里的老病号了,打从娘胎生出来身体就不好,动不动就上不来气,心口窝疼。 “平时地里的活儿啥的都做不了,一直病病歪歪,眼瞅快三十岁了,连媳妇都没娶上。 “他临死前就是脸色青紫,抬手捂着胸口,就那么缓缓倒下,再也没醒过来了。” 听到这里,沈天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抓过自己的验尸记录,对照着上面的记录询问:“那死者中,是不是有两个人平时就有肺病?” 杨福明闻言一惊,但还是连连点头道:“的确如此,死者中最年长的那位,肺病也有十几年了,天一冷就喘得不行。 “年轻那个是小时候高烧不退,最后人没死,但是肺却落下了病根儿,平时一变天也总是喘啊喘的,但是好像也不耽误什么。” “那剩下两个人呢?”沈天舒急切地追问,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找到那个能把所有碎片都串联起来的线了。 杨福明仔细回忆了半晌,这才道:“剩下两个人,年长些的那个,年轻的时候身体还行,后来过了五十就每况愈下,也算是村里的老病秧子了,常年脸色蜡黄,总说自个儿右边这里疼得慌,我说带他出去看病吧,他又说没钱,怎么也不肯去。” 沈天舒看杨福明朝着右上腹比划,刚好就是肝胆的位置。 如此说来,这人其实是早就有肝病的。 “那最后那个年轻人呢?我感觉他身体还是挺健康的,为何反倒比别人出事的更早呢?” “那孩子也是怪得很,从十几岁开始就总说头疼,刚开始还只是哭闹,后来疼得厉害了自己咣咣撞墙,撞得血肉模糊的也不肯停下来。 “村里人都说他是不是中邪了,那会儿还专门请村里年长的人帮他掐算过。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一只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了……” 沈天舒这才明白,为何自己没有发现最后一具尸体的脏器有什么问题,原来毛病在脑袋里。 第340章 情志病是什么?(3更) 在一旁做记录的范昱如发现,沈天舒的语气越来越沉稳,没有了刚开始的急切和不确定,慢慢开始透出一丝胸有成竹。 他看看自己笔下记录下来的内容,却丝毫理解不了沈天舒究竟从中悟到了什么。 只听沈天舒话锋一转问:“杨里正,请问四月初八之前,你弟弟身上可发生过什么事情么?” “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杨福明闻言挠挠头,想了半晌道,“我们这些乡下人,能有什么事儿,还不就是平平常常地过日子么!” “不用非得是什么大事,任何跟平常不一样的事情都可以。”沈天舒继续引导启发道,“比如有没有跟别人发生矛盾,夫妻有没有吵架,特别是有没有遇到什么跟傩戏相关的事儿?” “若是这么说,那还真有件事。”杨福明一拍大腿道,“我弟原本其实是村里傩戏班的人,但是自打前两年他染上酗酒的毛病,给大家惹了不少麻烦,不是错过时间就是在台上忘词。 “大家开始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没怎么太计较,谁知我弟不争气,有一次演傩戏的时候,居然直接在台上耍酒疯。 “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主动找了班主,让他把我弟刷下去了。” 沈天舒追问:“村里能加入傩戏班的人,是不是比较受人尊敬和羡慕?” “的确是有这么点儿意思,毕竟傩戏是逢年过节敬天地、祭鬼神、祈福之用,所以大家都觉得能够上台表演,即便不能真的与神明沟通,至少也会多受些庇护。” 杨福明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而且吧,傩戏班的人,在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中也比较受欢迎,为了这件事儿,我弟弟两口子也没少拌嘴吵架……” 沈天舒越问越觉得自己这回的思路通了,急切地追问:“那敲鼓的那个人呢?也是被傩戏班刷下来的么?” “敲鼓的郭老大可是个老实人,跟我弟可不一样。”杨福明道,“他从小跟着师父学手艺,十几岁开始就在傩戏班敲鼓了,直到前两年年纪大了,力气不够了,手也不稳了,这才把敲鼓的差事彻底交给徒弟,自己退居二线了。” “你弟弟被刷下去之后,四月初八是村里第一次跳傩戏是么?” “对,没错。”杨福明十分肯定地点头。 沈天舒眼睛咻地一亮,最先发病的两个人,果然都是与傩戏有关的。 无论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都离开了村里的傩戏班。 杨福辉是因为表现不好被刷下去的自不必说,郭老大即便是资源把位置传给徒弟的,也保不齐心里还有什么不甘和执念。 这样的两个人,在四月初八,村里大跳傩戏这样的日子里凑在一起,在酒水的作用下,互相倾诉着自己离开傩戏班的不舍和意难平,一旦钻了牛角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好的,我要问的就这么多了,多谢杨里正,您快回去休息吧。” 杨福明一走,范昱如就着急地问:“潼娘子,你找到缘故了?” 沈天舒面露喜色道:“这回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范昱如闻言坐不住了,直接跳起来道:“我去叫我爹他们过来。” “先不着急,我整理一下思路,等世子爷醒过来咱们一起说。” “也好,辛苦潼娘子了。”范昱如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好意思地停住往外跑的脚步,回身帮沈天舒关上房门,这才下楼给范炳荣报喜去了。 下午,厉子安醒过来之后,几个人聚在楼下大厅。 范炳荣一脸热切地看着沈天舒道:“潼娘子说说看吧!” 沈天舒道:“这次芦家村的事情,着实十分蹊跷,所以我一开始也只执着于表象,反倒陷入了迷茫之中,总觉得真相就在迷雾之中,但就是无法拨开云雾。 “直到今天上午跟杨里正了解过几位死者的情况,我才突然想起来,大概四年前,姜濉姜神医曾经通过南直隶的会昌书肆,打算出一本有关情志病的医理手札。” 情志病? 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大家没听过这个名字也很正常,因为这是姜神医自己通过多年治病救人的经验总结归纳出来的一种不属于以前任何门类的一种病。 “只可惜当时刚出了几本样书,姜家就出事了,所以这本书最终没能被大家看到。” 沈天舒觉得自己当真是有进步了,虽然心里依旧痛入骨髓,但是表面上,居然已经可以平静地提起姜家的灭门惨案了。 “上个月到王府给王爷复诊的时候,我有幸在章大夫手中看到了这本手札。”沈天舒把章沐秋拉出来做挡箭牌道,“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按照姜神医手札中所写,情志病是指发病与情志刺激有关,具有情志异常表现的病证。 “其中包括因情志刺激而发的病证,如郁证、癫、狂、痴等等,还包括因情志刺激而诱发的病证,比如胸痹、心痛、眩晕等等。” “举个栗子,比如有些未出阁的女孩,会因为婆家突然退亲而变得癫狂或是郁郁寡欢,这些本来只是情绪上的,但是如果时间长了得不到疏解,就会引发身体上切实的病痛,甚至有可能导致死亡。” 沈天舒尽量把话说得通俗易懂一些,环顾一周见没人提出疑问,才继续道:“所以姜神医通过总结归纳这些医案之后发现,情志内伤可导致脏腑气机失调,而气机失调又会引起精气血津|液的运转失常,继而引发多种疾病。” 厉子安仔细听着沈天舒说的内容,开口道:“潼娘子的意思是,芦家村的人半夜跳傩戏,是因为情志内伤导致的癫狂之症,因此而死之人,则是因为长时间处于癫狂状态无法缓解,引发了真正的疾病,所以才会过世的?” “没错。”沈天舒没想到厉子安虽然不懂医理,却是理解得最快的一个人,竟然还直接学会举一反三了。 “不对啊!”范昱如却还是满腹疑问道,“如果说杨明辉和敲鼓的郭老大是因为情志内伤引发的癫狂,那其他人呢? “他们并无对傩戏的情志之伤,尤其是世子爷和石涛,甚至之前连傩戏是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也会加入其中?” 第341章 好一手单针快刺!(1更)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叫做‘菜花黄,痴子忙’?” 范炳荣点头道:“民间的确有这样的说法,漫山菜花黄的时候,的确很容易发癫狂痴病。” “这就是情志病与其他病不同的一种特点,病人会很容易受到环境影响。 “比如在这次芦家村的事情中,四月初八的傩戏引发了杨福辉和郭老大的癫狂病,表现就是半夜出去用诡异的动作跳傩戏。 “而村中百姓白天刚看过傩戏,晚上村里又发生这样的事儿,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刺激,只是当时潜藏在他们的体内,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来。 “这期间一旦谁的情绪不好,情志异常,这些潜藏在体内、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会对他们产生影响,表现在外的就是突然加入了半夜挑傩戏的队伍。 “昨天半夜去开棺验尸,情况也基本证实了我的想法。 “六个人两个是肝胆问题,两个肺部不畅,一个是心脏不好,还有一个五脏没有问题,后来询问杨里正之后,才知道病症在颅内。 “按照姜神医手札内的说法,情志病最易损伤潜病之脏腑。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这些人身体原本就有疾病,虽然之前这些问题并不致命,但是由于情志刺激,身体则会首先出现原本所患病症的症状。” 范炳荣这回也听懂了,道:“所以说,原本有肝病之人死于肝病加重,原本有肺病之人,则死于肺病加重?” “没错,就是这样。”沈天舒点头道。 “那可有法治?”这才是范炳荣最关注的问题。 “应该以清心泻火、豁痰、通腑泻热,疏淤通络,交|媾水火,育阴潜阳为治。” 说到这里,范炳荣就又听不懂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给出方案道:“劳烦潼娘子今晚先行治疗石涛,如若没有问题,再为世子爷治疗。” “范大人,倒也不必如此不相信潼娘子,她既然能给父亲看病,自然也能给我看病。” “世子爷。”范炳荣忙起身道,“老臣并非不信任潼娘子,只是……” 沈天舒见厉子安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立刻替范炳荣解围道:“世子爷,即便范大人不这样说,我也会先选择先行给村民或是石侍卫治疗,毕竟我以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病人,一切都还是纸上谈兵,谨慎稳妥些为好。” 她说着还趁厉子安移开视线的时候,给范炳荣使了个眼色。 听得沈天舒也这么说,厉子安这才没了脾气,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范炳荣趁机道:“既然如此,还请世子爷好好休息,我们先行告退,想必潼娘子也需要回去准备一下。” “去吧!”厉子安眼皮抬也不抬地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沈天舒见他关好房门,这才小声对范炳荣道:“范大人,世子爷如今情绪不稳定,咱们最好还是多顺着他,不要让他情绪过多起伏,否则对他的病情不利。” “对对,是我疏忽了!”范炳荣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不知潼娘子都需要哪些东西?我叫人去准备。” “我这里需要一些药材,已经列好单子,劳烦范大人了。”沈天舒将自己写好的单子交给范炳荣,又道,“今晚还是让世子爷服下药丸睡过去为好,我先给石涛施针。” “好的,我这就叫人去准备。”范炳荣接过清单,转身就塞给了戚梓昊,“快马加鞭,去最近的地方把药抓齐,天黑之前赶回来。” 一直没有说话,坐在最外围当壁画的戚梓昊:“……为什么叫我去?”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范炳荣对待戚梓昊,跟对自家儿子没什么区别,“要不是你闹幺蛾子,事情怎么会到如今的地步!” 范大人一说起这事儿,戚梓昊的气势立刻为之一矮,起身道:“怎么又提这件事,我去还不行么!” 傍晚,戚梓昊快马加鞭,将所需的药材都买了回来。 临近午夜,厉子安不情不愿地将药丸含在舌下,很快就进入了昏睡状态。 石涛则被人五花大绑在一把椅子上。 吸取了上次好几个人都按不住他的经验,大家又把椅子绑在了吊脚楼内的柱子上。 石涛对上次的事情完全没有记忆,见状还忍不住道:“至于的么,这么多人在,还用得着把我捆成这样。” “你上次发病,七八个人都按不住你。”严老三翻了个白眼道:“若不是怕妨碍潼娘子给你看病,哥几个都想直接把你捆成粽子。” “要不要这么夸张。”石涛还有些不信。 不过很快,一到时辰,他立刻两眼一翻,浑身绷紧了劲儿开始挣扎,身下的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连吊脚楼的立柱都跟着摇晃,天花板上扑簌簌地往下落灰。 “咳咳!”戚梓昊被呛得直咳嗽,“好家伙,等下别把房子弄塌了!” 屋内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沈天舒,尤其是跟石涛身份想通的护卫们,特别想知道她究竟能不能治好石涛。 身为王府侍卫,为了保护厉子安,他们敢说自己绝对豁得出性命。 但是看过村民和石涛的惨状之后,谁也不想让自己变成这幅毫无尊严的鬼样子。 如果下半辈子要这样度过,倒不如真刀真枪拼个死活来得痛快。 “脱掉他的鞋袜,将衣袖卷到手肘之上,裤子卷到膝盖之上。” 护卫们立刻照做。 沈天舒站在石涛面前,深吸一口气,把手札的内容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朝后面一伸手道:“针!” 明卉立刻将已经用干净的白布蘸着烈酒擦拭过的金针递到沈天舒手里。 沈天舒从小打下的基本功扎实,认穴准,下手也稳,根本都不用停顿下来辨别穴位, 众人只见她手执金针,速度飞快地在石涛的合谷、后溪、曲池、阳陵泉、太冲、涌泉几处穴位上一一刺过,看得一阵眼花缭乱。 在一旁围观的严鹤鸣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称赞道:“好一手单针快刺!” 第342章 喜极而泣(2更) 随着沈天舒收针,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刚才还在扭动挣扎的石涛,绷紧的肌肉突然松弛下来,整个人软绵绵地瘫软在椅子上。 “不动了!真的不动了!” “光不动也不行啊,死了还不动呢!” “你瞎说什么,没看见他还喘气呢么!” “你们安静点,快别吵吵了!” 护卫们一阵骚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石涛身上。 范炳荣甚至特意上前几步,凑近盯着石涛的脸,想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石涛终于幽幽转醒,一睁眼就看见范炳荣几乎贴上来的大脸。 石涛被吓得猛地往后一仰头,“咚”地一声狠狠磕在椅背上,疼得他眼泪差点儿没飞出来。 范炳荣丝毫没觉得自己的姿势有什么不对,依旧紧贴着石涛,眼神却看向沈天舒问:“潼娘子,这就好了么?怎么好像还是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吐沫都直接喷到石涛脸上了。 石涛吃不消地道:“范大人,属下没事了,您可以不用贴这么近了。” “真的没事了?”范炳荣听见石涛说话十分正常,立刻将视线转回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才稍稍后退问,“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石涛这会儿才发现自己鞋袜尽除,衣袖和裤腿也都高高卷起,除此之外,身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完全不知道潼娘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治好了自己。 “感觉,就,就挺正常的。”石涛说着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挠挠头,这才发现自己还被五花大绑着,“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你们可以把我解开了。” 但是屋里的人完全不管他说什么,全都在等沈天舒做决断。 “先别说话!”沈天舒上前,将脉枕塞到石涛腕下,凝神静气给他诊脉过后,发觉脉象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这才点头道,“可以解开了。” “真的没事了?”范炳荣此时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诡异的病症,这么简单就治好了? “目前看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还有些轻微的精神恍惚和心神不宁,我已经叫人熬好了甘麦大枣汤,叫人盛一碗给他,将这枚安神定志丸送服,刚好可以补心安神、镇惊益志,连吃三天巩固一下,应该就没事儿了。” 听得沈天舒发话,护卫们才一拥而上,把石涛身上的绳子解开。 石涛直接跪下给沈天舒磕头道:“多谢潼娘子救命之恩。” 沈天舒侧身躲开道:“石护卫不必多礼。” 将石涛这边处理完之后,沈天舒起身对范炳荣道:“劳烦范大人派人,将在村庙前的村民一一制服,好方便我施针。” “现在就做么?”范炳荣没想到沈天舒性子竟然比自己还急。 “石涛毕竟只是个例,多治疗几个人,就可以多观察一下情况。 “而且村民们发病的时间较长,对身体的影响已经很严重了,多拖一天,就可能有人为此丧命。” “潼娘子医者仁心,济世救人,老夫佩服!” 如果说范炳荣之前对她还处于观望状态,如今对沈天舒则是发自内心地服气了。 戚梓昊更是难得地主动请缨道:“我带人去帮潼娘子抓人。” 沈天舒又拿出一些提前让明卉准备好的棉花球,交给戚梓昊道:“情志病受心情和环境的影响很大,让兵士们塞上耳朵,可以减少一些鼓声对他们的影响。 范炳荣一听这话赶紧看向戚梓昊,生怕他又耍混。 谁知这次戚梓昊却难得地十分听话,伸手接过耳塞,转身分发给自己的手下。 别说范炳荣了,连他自个儿的手下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自家老大什么时候是这么听话的人了? 按照戚梓昊平时的脾气,听了潼娘子的话,肯定会说诸如,“我的手下都是心性坚定之人,用不着这个”,或者是“我的手下可不是厉子安的护卫,没那么容易中招”之类的话。 戚梓昊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好对范炳荣说什么,只能对自己的手下吼道:“看什么看,一会儿都给我听潼娘子的指挥,听到没有!” “是!”十几名兵士立刻大声应诺。 后半夜的芦家村,一如往日,家家门窗紧闭,只有村庙门口空地上传来阵阵鼓声,二十多个人在那边跳着动作诡异的傩戏。 “潼娘子,咱们先弄那个敲鼓的吧!” 沈天舒却摇头道:“还需要他继续敲鼓,让其他人保持此时发病的状态,这样施针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你先将杨里正带过来,让他先好起来,可以帮助咱们安抚其他村民。” 有了石涛的例子在前,戚梓昊根本不用沈天舒说什么,用麻绳做了个活扣的套子,高高甩起来,像在草原上套马似的,准确地落在杨福明身上,直接把人给拖了出来。 守在旁边的兵士们立刻一拥而上,把人架到大塘旁边的凉亭内,把人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直接将人鞋袜除掉,裤腿和衣袖全都挽了上去,只等沈天舒过来施针。 沈天舒过来先行把脉之后,便取出金针,依旧是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施针。 杨福明很快就不再挣扎,而戚梓昊那边已经将第二个人准备好了。 当亭子的所有柱子上都捆满了人之后,第一个被施针的杨福明终于缓缓苏醒过来。 他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天还没亮,自己今天怎么醒得这么早? 紧接着他就看到周围被五花大绑的村民,然后发现自己也是这副模样,一时间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难道这怪病又发展出什么新幺蛾子了么? 沈天舒发现杨福明醒了,过来问:“杨里正,您总算醒了,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潼娘子?你们这是……”杨福明开始还有些恍惚,紧接着看到被捆在自己身旁柱子上的人也苏醒过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激动得喜极而泣道,“是您救了我们?” 第343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1更) 沈天舒给杨福明诊脉之后,叫人给他解开绳索。 立刻有人端来甘麦大枣汤,给他一枚安神定志丸让他服用。 他眼睁睁看着其余人依次转醒,也如他一样服药,一时间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沈天舒虽然熟练,但是单针快刺还是比较消耗体力的,五六个人之后她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这样一直治疗了十余人之后,天边就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剩下还在跳傩戏的人很快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被治好的人此时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是杨福明最先上前,双膝落地,跪在沈天舒面前。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也陆续跟在杨福明身后,跪下要给沈天舒磕头。 前来准备抬着家人回家的村民过来,正看到这样的一幕,登时惊讶不已。 要知道,以往每天来的时候,都是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人,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族长,这是怎么了?”有人大着胆子上前问杨福明。 “潼娘子把我们给治好了!”杨福明此时情绪还很激动,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居然不是中邪,而是病?还能治好? 说实话,随着一个个人的过世,村里人都已经绝望了,有些人家甚至连办丧事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如今突然有人说能把这个“病”治好,若非说话的人是杨福明,肯定没有人相信。 沈天舒对众人道:“如今已经醒了的人,就是已经被治好的,不过他们回去之后还需要继续吃药,到时候我会派人把药送到你们家里去。” 众人听到沈天舒说话声音这么年轻,越发觉得心里打鼓,杨福明的话当真可信么? 一个大娘忍不住上前:“求求潼娘子救救我家老头子!我家就靠老头子维持生计呢,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家人都活不成了啊——” 她开了这个头,立刻就有人涌上来,把沈天舒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潼娘子行行好,先救救我儿子吧,我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尚未娶妻生子,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两口子也活不成了……” “潼娘子,我夫君身体不好,熬了几夜人都打晃儿了,求您救救我们吧!” 甚至还有脾气暴躁的直接质问:“潼娘子为何只给这些人治疗,难不成是他们给了钱?您要多少钱跟我们说就是了,没必要这般区别对待!我家就是砸锅卖铁也给您凑上就是了……” “住嘴!”杨福明厉声呵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潼娘子非但没有收钱,就连吃的药都给我们准备好了。 “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今天被治好的人里,有几个是家里富裕的?” 说话那人被训斥之后,仔细看了一下被治好的人,发现其中还有村里闻名的困难户,登时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潼娘子,我……” 沈天舒很能体会家有病人的心情,并没有跟他们计较,只道:“今晚我会继续治疗剩下的人,大家先把家人接回去吧。已经被治好的人还需要再吃几日药巩固一下,我会让杨里正派人把药送到大家家里的。” 村民们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但是戚梓昊直接带人上前,把沈天舒与村民们隔开道:“潼娘子熬夜为你们治病,如今已经很疲惫了,你们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杨里正便是。” 他说罢,直接护着沈天舒离开了村庙。 回到吊脚楼,沈天舒回房休息,范炳荣着人跟杨福明对接,了解昨晚被治好诸人回家后的情况。 直到傍晚,石涛以及昨晚被治好的村民,全都十分正常,没有任何问题,目前只等着看他们晚上到底还会不会发病了。 厉子安却不愿再继续等下去,想要今晚就直接让沈天舒给自己施针。 范炳荣本来想劝,但是想起沈天舒之前说过的话,得了这种病的人,最怕情绪上的波动,最好要顺着对方,最后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厉子安提前除去鞋袜,挽起袖子和裤腿,叫人把自己如石涛一般五花大绑起来,等待着发病时间的到来。 范炳荣命人将麻绳换成了宽布条,以降低捆绑带来的伤害,但还是心绪难安,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踱步。 沈天舒对病人是谁,倒没有任何区别对待的意思,还不都是一样治病。 但是面对厉子安的时候,她总还是有那么点儿心虚的。 “别担心,顺利的话很快就好了。” 厉子安注视着沈天舒的眼睛,沉声道:“请潼娘子务必竭尽全力。” 这话着实耳熟,当初给瑞亲王施针之前,厉子安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沈天舒也一如当初,回了句:“性命相托,必当竭诚以报。” 二人说完话,时间便到了,厉子安双眼一番,开始挣扎抽动。 范炳荣赶紧回头去看石涛,见他站在原地毫无异状。 紧接着,在其他村民家里守着的护卫也接二连三把消息送了回来,早晨被潼娘子治疗过的人,今晚都好端端地待在家里,没有人再去村庙跳傩戏了。 范炳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回身继续关注着厉子安的情况。 不得不说,范炳荣想得十分周道,宽布条的确比麻绳更好一些,但架不住厉子安挣扎得厉害,被捆住部位的皮肤还是被勒得发红泛紫。 好在沈天舒经过昨天十几个人的治疗,手法越发娴熟,手起针落,很快就让厉子安停止了挣扎。 范炳荣急忙叫人把布带剪开,将厉子安扶回里屋床上安顿好。 安神定志丸和服药用的甘麦大枣汤也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厉子安转醒,立刻就可以给他服用。 但是众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厉子安却并没有如其他人一般顺利苏醒,依旧如睡着般躺在那里。 沈天舒上前诊脉,并无什么异样。 大家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又等了半晌,依旧丝毫没有动静。 范炳荣终于急了,转身质问沈天舒道:“潼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344章 就不知道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么 沈天舒也很是意外,其他人都没有问题,脉象也没有异常,为何只有厉子安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她再次上前诊脉,却依旧没有发觉任何不妥,只得转头询问墨泽道:“世子爷最近身体可有什么不适?可有服用什么药物?” “世子爷的身子一直很康健,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墨泽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只有去年有段时间,偶尔会突然心口剧痛,好在每次都能很快缓解,后来也没再犯,不知道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范炳荣闻言立刻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世子爷心口疼你们都不知道请大夫么?也不上报?一个个胆子都大了是吧!” 墨泽忙道:“范大人,小的找刘御医给世子爷诊过脉了,并无大碍,只说是太过操劳的缘故,后来世子爷注意休息和保养身子,很快就好起来了。 “加上世子爷怕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担心,不许小的们说出去,所以这件事便没有上报。” 沈天舒听了这话,立刻知道墨泽说的是什么事儿了。 当初她因为误会,气愤之下给厉子安下毒,才导致他隔段时间就心口剧痛。 她用的药方乃是姜家的不传之秘,是当年为了治病尝试的新药方,后来因为发现其在一至两年内有隐蔽且严重的毒副作用,才被归入姜家禁方,被姜老爷子藏在书房的暗格内,连身为爱徒的刘旭琨都毫不知情。 但是厉子安已经吃过她配的解药,按理来说应该已经没有问题了才对。 为了以防万一,沈天舒还是解开他的衣襟,用金针依次刺入心口周围的几处穴位,最后一处还刺入得特别深,看得范炳荣心惊肉跳。 就在沈天舒轻轻捻动针尾的时候,厉子安终于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眼睛。 他刚一醒就听到范炳荣在问沈天舒:“潼娘子,世子爷之前心口疼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儿?不知可否帮他调养一下?” 厉子安闻言,看着跟自己近在咫尺的沈天舒,眸中流露出玩味的神色,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没想到沈天舒却直接满口答应道:“好,回到王府之后,我会好生给世子爷调养一番的。” 厉子安顺利转醒,沈天舒确认他没有问题之后,才如昨晚一般,直接去村庙为剩余的百姓治病。 这次厉子安执意要跟着,范炳荣虽然有些顾虑,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跟在厉子安身后。 沈天舒来到村庙门口发现,今晚这里的人着实有些多。 大部分有亲人还在这里跳傩戏的人全都早早守在旁边,其中还有不少是过来看热闹的。 毕竟这种怪病可着实不常见,能来看看怎么治病,以后说出去也是谈资。 给人治病的流程与昨晚一样,戚梓昊把人套过来,五花大绑捆好,沈天舒手起针落,很快就解决掉一个。 原本围观的百姓们还时不时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是随着被治好的人数渐渐增多,周围也越来越安静下来。 最后也不知是在谁的带领下,众人竟然相继跪了下来。 沈天舒在专心施针,并没有发现周围的情况。 厉子安一直在她旁边静静看着,亲眼所见她执针的手从干脆麻利到后来渐渐放慢,甚至在两个病人中间间隙的时候,她还会皱着眉头揉着自己右手的手腕和手指。 很明显,一次性为这么多人施针,对沈天舒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但是沈天舒没有半句怨言,甚至为了赶在天明前能把剩下的所有病人都治好,连休息一下的要求都没有提出来。 最后一位病人,就是为众人敲鼓的郭老大。 沈天舒终于顺利在天边泛白之前,给所有人诊治完毕。 从郭老大身上拔|出金针之后,沈天舒很是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没有再拖到明晚去。” 虽然身上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狼狈和剐蹭,但是所有人都顺利转醒,围观的百姓们自发地开始给沈天舒磕头。 “大家快快请起,我可受不起……”沈天舒有些无措。 厉子安却跟杨福明异口同声道:“你受得起!” “这是你应得的。”厉子安说着,突然伸手抓起沈天舒的手。 周围众人都被他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心道就算你们两个要好,好歹也该回去之后再亲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是做什么呢! 范炳荣刚恢复平静没一会儿的心脏又狂跳起来。 沈天舒也被厉子安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缩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攥住了手腕。 “潼娘子为了给大家治病,这几日不舍昼夜,冥思苦想,好不容易想出破解之法,验证过后就马不停蹄地熬夜给大家治病。 “也许你们看着她只是在每个人身上扎了几下,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但是你们却不知道,这样快速施针,对她来说是一件多么消耗精神和体力的事情。” “她的手,到现在还在微微发颤。”厉子安道,“所以我真心实意地说,潼娘子受得起大家一拜。” 杨福明也连连点头道:“是啊!潼娘子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他说着,率先磕起头来。 村民们更是跟着连连给沈天舒磕头,参差不齐地高喊着—— “多谢潼娘子的救命之恩!” “潼娘子辛苦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潼娘子真是菩萨转世,大慈大悲!” 厉子安说完这番话,却好像忘记了自己还抓着沈天舒的手腕,直接转身,一路将人领回吊脚楼。 他之前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热水,此时直接让沈天舒坐下,将她还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按在盆中。 “用热水泡一泡,应该会好很多!”厉子安一反刚才在外面为她说话的样子,瞪了她一眼道,“治病救人固然重要,但又何必逞强,非要赶在这两日做完,就不知道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么?” 第345章 在他手心写了个官字 官道上四个人,背着小包袱走得步履蹒跚。 太阳在脑袋顶上烤着,脚下的路感觉都被晒得冒烟儿。 但是人浑身却像是被什么裹住一样,汗都出不痛快。 四个人中年纪最小的快要走不动了,抬头看看日头,擦了把汗道:“顺哥儿,越往南走这天儿就越热,咱、咱们差不多得了吧!” “小六子走不动了?”顺哥儿扭头看看说话的人,“再坚持坚持,咱们眼瞅就快到了。” “跟咱们一起过来的,很多人都就近找地方了,咱们干嘛非要走这么远?” 这话虽然是小六子问的,但同行的大峰和成子闻言也都看向顺哥儿,显然也是有同样的疑问。 “这样吧,下一个遇到的城池,不管是什么地方,咱们就直接进城好不好?” 顺哥儿其实是专门奔着永州府来的,他之前打听过了,永州府附近有个大药材商,如果能跟他家做成买卖,那自己这次才算是没白来。 四个人是从西戎一路走过来的,着实不适应南方这样湿热的天气,其他三人更是越走越有怨言。 西戎是大齐西北部朗溪、大柘、广坪、库伦、新鄂、木叶溪、姚坪、吉仓等八大游牧民族的统称。 自前朝以来,西戎各部族之间就纷争不断。 库伦族作为实力最强的部族,在几次大规模冲突后,最终占领了盛产青盐的鄂尔多斯和水草肥美的地斤泽两地,使得本族的势力逐步膨胀。 近些年更是将领地一路向南扩张,占领了陇山以西的大部分地区。 库伦族人骁勇善战,信奉强者为尊,每年一到入冬之前,都会成群结队来大齐掠边,不仅抢夺银钱、牲口、食物,还会将大齐边境处的百姓全家掳走,充作贵族的奴仆。 被抓走充作奴仆的汉人,无论男女,皆要在右肩胛处烙上奴印,有些贵族还喜欢在在家奴仆身上烙上自家的徽记,以显身份。 而身上带有奴印之人,非但自己永远无法脱离奴籍,子孙也要代代为奴。 顺哥儿一行四人,都是肩膀上有奴印之人。 他们此番能从西戎来到大齐,身上也是带着任务的。 来之前族长就承诺过,谁的任务完成得好,就有机会洗脱奴籍。 他也不是为了自己,主要还是为了儿子。 一想到天资聪颖的儿子,顺哥儿心里就又充满了力量,给其他人鼓劲儿道:“就是因为别人都不往这边走,咱们才有可能一鸣惊人呢!别告诉我你们不想洗脱奴籍。” 其他三人一听这话,登时不言语了。 这种屈居于异族之下的日子,可真是谁过谁知道,大家费劲巴力地出门,还不就是为了能有个盼头么! “顺哥儿,你说得对,我们跟着你便是了。” 四个人中顺哥儿最为年长,这一路过来,已经隐约成了其余人的主心骨。 小六子年纪最小,无条件地听顺哥儿的。 大峰和成子也没什么见识,遇到事儿也少不得顺哥儿打点,对他也钦佩得很。 四个人又走了一天多,终于看到了永州府的城门。 刚一顺利进城,顺哥儿就找了个角落的地方,说要商量一下这次的差事该怎么办。 “咱们有银票,直接去药铺买药不就是了,这还用商量什么啊?”小六子天真地道。 顺哥儿伸出手在小六子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小六子,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顺哥儿道,“咱们这次要买的都是做伤药的药材,那可都是刀枪伤用的,如果直接去药铺买,说不定药还没买齐,就被人举报到官府去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小六子有些担心,“咱们真能顺利买到这些药回去么?” “小六子,你也别急,咱们都听顺哥的,他说怎么办,咱们就去按他说的做。” “既然兄弟几个看得起我,那我就托大给大家拿个主意。”顺哥儿也没推辞,直接道,“依我的意思,咱们四个人兵分三路,小六子年纪小,跟我在一起,咱们去不同的药铺,买不一样的药材,这样至少不会让他们察觉出来咱们的真实意图。” “我跟小六子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今天不管买到多少药材,天黑之前咱们还在这里汇合。” 成子点头道:“我觉得这样能行,就听你的!” 大峰闻言也道:“那我去城北的药铺看看,你们去其他方向。” 四人分工明确后,兵分三路就开始行动。 大峰动作最是迅速,很快就再城北找到一间药铺,进门打算问问情况。 药铺里没有客人,坐馆的大夫也没在,只有掌柜和几个药童,一边对账一边清理药材。 见到有客人上门,掌柜立刻放下手里的账本,迎上去问:“这位客官是来看病还是抓药?若是看病,我这就请大夫出阿里,若是抓药,便只管跟我说。” 大峰从怀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掌柜问:“这两种药材店里有么?” 掌柜看看纸条上的药名,倒是常见的药材,但是一看到后面标着的分量,登时就被吓了一跳,抬眼上下打量起大峰来。 “这位客官,这两种药材店里的确有,但是您要这么多的量……”掌柜的忍不住道,“我多嘴打听一句,您买这么多药材要做什么啊?” 大峰眉心一跳,知道还是引起了药铺掌柜的怀疑,放下满门一冷,也不知该做何回答。只得装作生气的模样对他道。 “自然是为了救人,哎掌柜你就别管这么多了,直接说有没有这么多药。有的话,我就买了,不买的话我就去别家了。” 老掌柜忙赔着笑道:“有有有,自然是有的,客官稍安勿躁,您买的量太大,门面这里没有这么多,得叫人去库房里拿才行。” “那你们就快一点。”大峰没办过这样的差事,心里又担心,所以脸上难免露出些端倪。 老掌柜一把年纪了,见状就有些起了疑心。 虽然对方只买两味常用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这两味药,也都是制作伤药所必须的,突然有人这么大量购买,着实让他心里有些犯嘀咕。 借着让伙计去库房取药的机会,老掌柜给学徒使了个眼色,用腰间解下来的钥匙在他手心写了个官字。 第346章 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阴谋(1更) 沈仲磊人并未在衙门中,因为沈天舒今日从武昌府回来,他直接带人去城外接闺女去了。 沈天舒这次出门时间着实太久,沈老太太从老家过来,她都没能及时赶回来,心里着实有些七上八下。 车队来到城门口,看到沈仲磊的时候,沈天舒就忍不住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爹,祖母大老远过来,我都没能及时赶回来,实在是太不该了。” “你陪着太妃娘娘在寺中礼佛,总不能半途而废,祖母怎么会因此怪罪你呢!”沈仲磊说着,想起之前沈老太太的话,又道,“不过瑞亲王府毕竟是皇亲国戚,咱们小门小户的,不好总是攀附,你又尚未说亲,时间久了外面会有闲言碎语的。” “爹,我知道了。”沈天舒嘴上应着,心想下次再去给瑞亲王复诊,不知道该找什么理由才好。 父女俩回到沈府,沈天舒顾不得换衣服,先去给沈老太太请安。 “孙女见过祖母,祖母从老家远道而来,孙女未能在家迎接,过了这么多日才回来,实在不该,请祖母责罚。” 沈老太太对沈天舒还是颇有几分怜爱的。 毕竟这个孙女从小没了娘,她也把人带在身边照看过一段时间。 即便后来给沈仲磊续弦娶了许氏,又有了沈云瑶和沈云蕙,但她心里还是对沈天舒偏疼一些的。 祖孙二人几年未见,此时看到沈天舒都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沈老太太一时也想不到别的,抬手招呼道:“快过来给我看看,一转眼都成大姑娘了。” 沈天舒起身上前,偏身坐在沈老太太身边。 沈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长得跟你娘越发像了。” 其实当年,沈老太太对不通庶务,满心风月的刘雅轩这个儿媳并不如何满意。 甚至还觉得刘雅轩引得儿子一心扑在情爱上,耽搁了学业。 但毕竟人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如今许氏的许多做法让沈老太太更加不满,所以反倒又想起刘雅轩的好处来了。 一旁的许氏听到这话,忍不住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沈仲磊却也一脸感慨地说:“是啊,当年我第一次见到雅轩,她就跟如今舒儿差不多年纪,她们母女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老太太又端详了沈天舒半晌,公允地说:“虽然有八|九分相似,但还是天舒生得更好看一些,这孩子眉眼间透着大气,一看就是个好面相。” 沈云瑶原本还憋着想看沈天舒的笑话呢,谁知沈老太太也这样偏心,非但没有怪罪沈天舒,竟然还拉着她夸个不停。 但是不管心里多不满,沈云瑶却早就被沈老太太收拾服帖,不敢当着她的面多说什么。 反倒是沈云蕙看到沈天舒回来,兴奋得坐都坐不安稳了。 她最近除了在老太太跟前陪着,其他时间都把自己闷在房里,生怕沈云瑶又来找自己的麻烦。 如今看到沈天舒回来,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平娘站在许氏身后,也忍不住一直抬眼去看沈天舒。 但是沈天舒神色自然,让她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一家人在厅里各怀心事地说着话,前衙突然有人过来求见沈仲磊。 “不是说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就非要今日来打扰我不成!”沈仲磊皱眉问。 沈老太太见状道:“下头的人若不是有急事,又怎么会来打扰你,舒儿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天天都能见着了,还是公事要紧。” 她说罢又对来人道:“莫怕,你且说你的事。” “多谢老夫人。”衙役在门外道,“老爷,有个药铺的伙计前来报官,说有人在城中采买药材,虽然是常用药,但也是做金创药的材料,买的量比较大,而且买药之人看着不像是做生意的,更不像是能有这么多银钱之人,药铺掌柜觉得不太对劲,便打发伙计前来报官。” 沈仲磊心道,这么点小事儿,你们去调查一下不就好了,还巴巴儿过来告诉我?难道衙门离了我就不转了不成? 不过当着沈老太太的面,他是万万不敢这样说的。 “那你们可去调查核实过了?”沈仲磊问。 “石捕头带人去查过了,发现不光是报官的这家药铺,城中还有其他医馆药铺,也有人前去大量采购药材,买的种类虽然与此人不同,但也都是制作金创药的材料。” “那就把人抓回来……”沈仲磊刚准备说把人抓回来审问一番,就被沈天舒给打断了。 “爹,这件事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此时,沈云瑶终于抓住机会,开口道:“大姐,这是衙门的公事,爹还没说什么,你还是不要随便插嘴比较好。” 她本以为自己这次绝对占据了优势地位,说完还邀功似的看向沈老太太。 不料沈老太太却瞪了她一眼,转而看向沈天舒问:“舒儿,可是你在武昌府那边听到过什么消息?” 要知道,身处官场,消息灵通是最要紧的。 很多时候,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背后说不清会牵扯出很大的问题。 尤其如今沈仲磊正处于最关键的阶段,政绩固然要紧,不出错更加要紧。 “是,孙女跟着太妃娘娘从寺中回到王府之后,无意中听说,最近有不少人在各地采买制作金创药的药材。 “因为之前乌蛮人攻打矩州之事,让许多人都担心湖广会不会再起战乱,所以大家都很警觉,稍有端倪就草木皆兵。 “瑞亲王府已经派人着手调查这件事了,没想到永州府如今也有人开始采买这些药材,所以我觉得,这些事也许不是孤立存在的,背后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阴谋。” 沈仲磊听了沈天舒的话,神色也凝重起来,起身冲沈老太太道:“母亲,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去衙门了解一下情况再做定夺。” “这是应该的,你只管忙你的去,家里这边没什么用得着你操心的。” 沈老太太自然也不希望儿子成天在后宅打转,还是要以公事为重的。 第347章 成不成的就看命了(2更) 顺哥儿一行人不知道的是,虽然他们才刚到永州府开始行动,但其他人在别处各种采买药材的事儿,其实早就引起了湖广各地官府的注意。 各个药铺大宗药材采买的事儿一汇总上去,自然看得出他们买这些药的目的何在,全都是配制上等金创药的药材。 如今大齐境内一片祥和,没有战乱,根本没有用得到这么大批金疮药的地方。 沈天舒回程之前,厉子安正在着手准备处理此事,他不想打草惊蛇,想要看看他们最终的目的为何。 沈仲磊这边尚未从官场上收到消息,但是有了沈天舒的提点,他自然知道该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在亲见过药铺学徒之后,沈仲磊还夸赞道:“你家掌柜能有这样的警惕心十分难得,这件事官府已经在跟进调查了,你回去之后不要露出马脚,正常把药卖给他便是,后面的事自有府衙跟进。” 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大峰最终还是顺利在药铺买到了两种需要的药材,自觉没有引起怀疑,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官府盯上了。 离开药铺的时候他还在心里窃喜,觉得顺哥儿这法子当真不错,如果一切顺利,说不定很快就能买齐需要的东西,尽快离开永州府。 大峰雇了一辆车,装上自己买的药材,准备再找一家药铺继续采购其他药材。 与此同时,成子那边也有所收获。 顺哥儿这边找人打听了一番,听说仁和大街上多有房子外赁,就带着小六子直奔而去。 “顺哥儿,你看,这条街上还有医馆呢!”小六子指着挂着医馆招牌的大门,“可惜好像没开门,不然咱们可以进去问问看。” 两个人正说着,就见一行几个人上去扣门。 不多时,医馆的大门被打开半扇,露出一个中年汉子的脸。 “我都说了,我们娘子出门去了,不在家,你们何必还要三天两头地登门。” 锲而不舍经常来敲门的正是裘老板。 跟潼娘子搭上关系,是霆郡王的吩咐,他虽然不明就里,但也不敢多问,只能照做。 不过想要见潼娘子一面,简直比要见霆郡王还要困难。 他如今都已经赁了一间院子,直接住在仁和大街上,闲着没事就带人过来敲门,跟高山扯上几句。 “潼娘子不回来,咱们兄弟说几句话也行啊!”裘老板笑呵呵地说,“看在我这么心诚的份儿上,高大哥以后就不能在潼娘子面前帮我美言几句么? “我们裘家的药材行,虽说不似罗家那样的老字号,但是也有好处不是?罗家那样的老字号,店大欺客,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可以由着潼娘子提要求,我们尽量满足,罗家可做不到这点不是?” 顺哥儿听到药材行几个字,心里猛地一动,发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对啊,大宗采买药材,可不就该去找药材行么! 只要装作药材商,直接联系专门做药材生意的药材行,岂不是很容易就能买齐需要的东西? 但是想要装作药材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说不定要耽搁更多的时间,所以租下房子之后,顺哥儿还是带着小六子就近找了家医馆进去试探一下。 虽然药还是买到了,但从药铺掌柜的眼神里,顺哥儿不难看出来,自己这样买药,还是引人怀疑了。 他带着小六子出了药铺,背着药材回到刚租赁的房子里。 “顺哥儿,咱们不去别的药铺了么?” “今日这药是不能再买了,你没看到,方才那掌柜一听我们说完这么多的药,脸色都不一样了。”顺哥儿道,“而且现在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去跟大峰和成子碰头再说。” 见到大峰和成子之后,顺哥儿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们居然每人都已经买好一车的药材了。 小六子见状眉开眼笑道:“哎呀,照这样,用不了两天咱们就能买齐东西回去了。” 顺哥儿皱眉问:“你们去买药的时候,没遇到什么怀疑么?” “一般掌柜的也都会好奇地打听几句,我直接打个哈哈过去,他们就也没再多问了。”大峰今天买药十分顺利,见顺哥儿还这么小心谨慎,心里不由升起一股自豪感,“顺哥儿,你也别把事儿想得太复杂了。他们开店就是为了赚钱,有人买药还不高兴么?” 顺哥儿看着二人身后车上堆得满满的药材,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过小心谨慎了。 “进展顺利更好,我们已经租好了房子,也有了一些新思路,咱们先回去把东西放下再细说。” 四个人回到住处,把买来的药材都放入厢房内,大家聚在正房屋里,把回来路上买的吃食摆上,一边吃饭一边说着今日的情况。 最后顺哥儿把自己今日在街上听到的对话简单复述了一遍,然后道:“我得了这个消息之后,也稍微打听了一下,永州府附近有一个专门做药材生意的人家,是湖广最大的药材行,城中许多药铺也是从药材行进货。 “所以我想,如果咱们装作商人,直接去药材行买药,这样是不是更方便一些?说不定可以直接把需要的东西全都买齐。” 大峰刚想说,既然如此为何非要找罗家,直接找那个裘老板岂不更简单? 反正都是做药材生意的,又不打算长期合作,难道还非要找个老字号不成? 但是话要出口时,他又突然犹豫了一下。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脱得了奴籍的,即便大家都买到药材回去,也只会奖赏给完成得最好的几个人。 四个人中,只有顺哥儿和他是有妻儿的,其他两个都还是光棍儿。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顺哥儿说不定就真占了头功了。 想到家里翘首期盼自己回去脱奴籍的妻儿老小,大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虽然消息是从顺哥儿这里听到的,但既然他想去找罗家,自己又何必要提醒他。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大家各凭本事,成不成的就看命了,也怪不得别人。 第348章 总算回来了!(3更) 沈仲磊离开之后,沈老太太又跟沈天舒说了几句话,便让大家都散了,让沈天舒赶紧回去休息。 “你这一路好几天也累了,晚上就不用过来请安了,好生休息一下。” 沈天舒谢过沈老太太,终于回到自己的双棠院。 杨嬷嬷早就领着一种丫鬟把她带回来的行李都分收好了,该收起来的收起来,该清洗熨烫的也都单独挑了出来。 此时见到她终于回来,赶紧迎上去,劈头便道:“姑娘这次出去怎么瘦了这么多?” “日日跟着太妃娘娘吃斋念佛,能不瘦么!”沈天舒笑着说,“别人想瘦还瘦不下去呢,我倒觉得挺好。” “那也不能太瘦了。”杨嬷嬷嘟囔道,“瞧瞧,走前正好的衣裳,如今腰身都松了。女孩子家,要那么瘦做什么,珠圆玉润的才好。” 沈天舒回屋屁股还没坐稳,沈云蕙就急吼吼地登门了。 “大姐,你总算回来了!”沈云蕙进屋就一脸我有好多事想跟你说的表情。 “我走这么些日子,家里都还好吧?”沈天舒问,“平娘那边也没什么事吧?” “我们都好着呢!”沈云蕙直接坐到沈天舒对面,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跟你说,你肯定想不到,沈云瑶回老家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自打从平娘口中得知了这些事之后,沈云蕙无人可说,都快被憋死了。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沈天舒回家,自然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全都说出来了。 沈天舒着实没想到,沈云瑶回老家这么短时间,竟然还过得这样精彩。 “难怪老太太这次直接把她带回来了,估计也是不放心把她自己留在老家,怕家里人管不住她吧。”沈天舒又问,“爹知道这件事就没说什么么?” “祖母都已经让三表叔写了休书,把刘氏休回家了,沈云瑶这边又没真出什么事,爹还能说什么?非但没说什么,还当这老太太的面把沈云瑶训了一顿。” 沈云瑶说着撇撇嘴,又道:“倒是母亲那边,老大的不乐意。但是不乐意又能如何,她难道还有胆子冲老太太发作不成? “听平娘说,她私下里倒是为了这事儿跟爹发作了一通。但是因为老太太在家,爹懒得跟她吵,便也不了了之了。” 沈天舒有心想知道沈老太太回家之后都做了什么,但是这些事儿,问沈云瑶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还是要问平娘才行。 所以等沈云瑶终于说够准备告辞回去的时候,沈天舒便叮嘱了一句:“给你和平娘准备的礼物都收拾出来了,刚好你自个儿带回去吧,我就不再打发人专门给你送了。 “还有,你回去跟平娘说一声,让她方便的时候过来一趟。” 平娘其实早就等不及想见沈天舒了,但是为了避人耳目,所以一直等到天黑各处都落锁了,这才悄悄过来。 沈天舒早就叫人给她留了门。 平娘进屋先道:“大姑娘出门还记得给妾身准备礼物,着实不敢当。” “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瞧着那两块尺头花色正适合你,就让云瑶带给你了。” “正因为这样,才证明大姑娘心里惦记着妾身!”平娘心里着急,面儿上还是笑着跟沈天舒寒暄。 “老太太来之前,夫人忙得不轻吧?”沈天舒道。 “是啊!”平娘知道这事儿根本瞒不过沈天舒,所以直接从袖子里取出自己记的一个小册子,递给沈天舒道,“妾身知道的都记在这里了。” 沈天舒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一下,里面记的大多是许氏在外放印子钱、压货、倒买倒卖等等上不得台面的赚钱勾当。 再扫一眼后面硕大的银钱数额,沈天舒也不免有些咋舌,许氏的钱怕是都压在这上头了,难怪去年要分几次从公中挪银两去贴补许家。 “这次突然把外面的生意都停了,钱都抽回来填补窟窿,肯定损失不小吧?” “损失肯定是有一些的,但那位到底是知府夫人,谁敢让她亏太多钱啊,大多都是跟她合作的人承担了下来,饶是这样,她还觉得一肚子的不平呢!” “她还真敢,在外面这样仗势欺人,就不怕以后出了事反噬到自己身上么?”沈天舒闻言皱眉,“也对,只要她还是沈夫人,只要父亲不倒,那些人非但不会声张,说不定还乐得有这么个给她送钱的途径呢!” “可不是么,沈夫人就是她最大的挡箭牌,就算真有一天东窗事发,为了保住老爷的官誉,沈家也不会不管她的。” 沈天舒闻言笑着看向平娘,道:“你这是话里有话啊!” 平娘讪笑道:“妾身不如大姑娘一般沉得住气,心里自然是担心的。” 她如今为了沈云瑶,可以说是彻底投靠了沈天舒,甚至把许氏那边的许多证据都交给了沈天舒。 如果沈天舒当真能一举扳倒许氏倒也罢了。 如若不能,沈天舒最多是嫁人前在娘家的日子难过一点,她和沈云瑶可就要彻底完蛋了。 许氏动不了沈天舒,收拾自己和沈云瑶却是轻而易举的。 “行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我这边一切都准备好了。” 平娘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沈天舒,努力控制着自己才压低了音量,声音都有些走调了道:“大姑娘真的找到那人了?” 沈天舒其实也是回到武昌府,见到谢延之后才得知这个好消息的。 而且谢延尚未打草惊蛇,只留下一名暗卫盯紧对方。 对方就算再狡兔三窟,也不够只是个平头百姓,哪里逃得过亲王府暗卫的双眼。 所以沈天舒这次回来,内心笃定得很,许氏已经没几天好蹦跶的了。 “只是这件事要如何揭露,少不得还要再花点心思。” 沈天舒不能让这件事跟自己扯上关系,至少明面上不能。 “到时候老太太少不得要找你问话,你自个儿拎拎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该怎么说,都提前想好,别到时候一慌,就把该说不该说的都倒出来了。” 第349章 暗中调查 雄土鳖、胆南星、血竭、没药、南红花、当归……菖蒲、川芎…… 一种两种兴许还看不出来,但这么多味药放在一起,饶是不懂医术,也大概能看出这是要做什么了。 厉子安看着下面报上来的消息,眉头紧锁道:“清平盛世,内无匪患,外无战乱,好好的如何会用得上这么多金创药。” “好在龙骨难求,他们即便买走其他药材,也难成气候。”一位大臣道,“而且根据暗卫调查所得的消息,这次事情的背后,应该是西戎那边的人。” “你是说,这背后是西戎那边在搞鬼?”厉子安闻言一愣,这个名字虽然经常在朝廷下发的邸报中看到,但是从来没有跟湖广扯上过关系。 “严格来说,应该是西戎的库伦族,只是不知道他们备这么多伤药,究竟是因为西戎内部争斗还是想对大齐下手。” 他说着起身走到厉子安身后,抬手指着羊皮地图上的位置道:“前朝末年,库伦族靠武力驱逐了木叶溪、姚坪和吉仓三个部族,占领了鄂尔多斯和地斤泽地区。 “肥美的水草和量产丰富的青盐,让他们的实力越来越强,逐渐成为西戎八部中实力最强的一支,并逐渐占领了陇山以西的大部分地区。 “我朝开国以来,一直致力于与西戎各大部族保持友好关系,甚至开设多处互市以方便双方边境贸易。 “但是库伦族人并不满足于此,还经常会在秋末冬初之时过来掠边,抢夺食物、财物以及人口。 “根据调查,这次在各地采买药材的人,其实都是汉人。他们应该都是当年被库伦族掠走,沦为奴仆之人或者他们的后代。 “之所以听从库伦族的驱使,应该是都有家人被扣在西戎,所以不得不从。” “原来如此,朝廷为了边境安稳,一直采取怀柔政策,却不知边境百姓苦之久矣。 “吩咐下去,调查清楚事情即可,只要这些人不作奸犯科,就不要太过严苛以待。” “世子爷宽宥!” 厉子安转身看向地图上大齐与西戎接壤的地方又问:“西戎与川陕交界,他们为何舍近求远,跑到湖广来采买药材?” 另一位大臣开口解释道:“因为西戎人时不时的掠边行为,使得川陕两地对西戎的防备心甚重,他们在当地出现,很容易就会引起怀疑。 “加之虽然两边开通互市,但库伦族对大齐腹地的了解甚少,至少要落后数年,所以他们估计以为湖广还是王爷来之前的三不管地带,所以才挑这里下手。” 厉子安闻言,站在地图前面看了许久。 只可惜湖广与西戎并无接壤,他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撼动朝廷贯彻了多年的怀柔政策,只能再心里叹一声百姓实苦。 听过诸位大臣的分析之后,范昱如忍不住问:“那这件事咱们该如何处置?要不要上报朝廷?” “如今尚无真凭实据,仅凭咱们派人调查的结果,朝廷怕是很难取信,说不定还要给咱们扣个破坏大齐与西戎关系的帽子。” “可不是么,上次矩州之事,世子爷依规上报,最后结果呢?朝廷还不是觉得咱们小题大做?矩州之事这才多久,再上报西戎之事,朝廷还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但是西戎如今显然是有大动作的,如果咱们不及时上报,万一真出了事,朝廷少不得还是要追责于咱们的。” 几位大臣很快就因为这件事争执起来。 最后还是厉子安一锤定音道:“既然如今湖广各地尚未有人上报此事与西戎有关,所以暂时先不上报朝廷了,诸位请先暗中调查,有了确切证据之后再议。” “是!”几位大臣领命下去。 范昱如留下道:“据报上来的消息,这些人最远的已经到永州府了。” 一听范昱如提到永州府,厉子安登时想起了沈天舒。 “算日子,沈姑娘如今应该已经到家了吧。”厉子安看了眼桌上的月份牌子。 “是啊!”范昱如故意道,“戚梓昊应该也差不多回到军屯之中了。” 厉子安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道:“你也用不着跟我阴阳怪气,是沈姑娘不愿见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他擅离职守那么久,我没给他报上去已经是念在小时候的情分了。” “我哪里阴阳怪气了?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范昱如原以为通过这次见面,厉子安和戚梓昊之间的关系能够稍稍有所缓和,不料却还是这幅样子。 “哼!”厉子安冷哼一声,“我说沈姑娘已经启程回永州府了,他就走得那么干脆,都没说过来看看祖母和我爹娘,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们两个人啊,就是脾气太像了,谁也不肯先服软。” “我还说你就是心太软呢,闲着没事就替他说情,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多帮我分担点公务。” 厉子安说着,抬手翻开了案头其他的公文,一副不愿再继续交谈的模样。 范昱如无奈地摇摇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就在厉子安派人暗中调查西戎大量购买伤药一事的时候,差不多的消息也在通过其他渠道,汇总到身处南直隶的厉子霆手中。 “湖广那边有人大量购买制作金创药的药材?怀疑是西戎的人?”厉子霆看过情报之后,微微眯起了眼睛,抬头询问,“裘鹤荣是不是还在永州府?” “是,您说让他想法子搭上潼娘子那条线,但是前段时间潼娘子到武昌府给瑞亲王复诊去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前几日传回来的消息说,他最近正在想法子跟潼娘子医馆里的其他人套近乎。 “只不过潼娘子医馆的人也不知怎么的,竟都如铜墙铁壁一般,无论动之以情还是许之以利竟都不为所动,裘鹤荣如今也有些进退两难。” “蠢货,这么长时间还不为所动,早就该换个法子了!”厉子霆说着,招呼手下附耳过来,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几句。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第350章 装什么样子! 沈天舒回到永州府之后,一连几日都老老实实待在家中,每日晨昏定省,陪着沈老太太说话儿解闷,回房便看书抄经。 既然没有经常往外跑,也没有找任何人的麻烦,日子过得可以说是十分规律。 这让一直提防着被她算计,并且千方百计想要抓住她把柄的沈云瑶一时间有种被闪了一下、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这天,早晨去给沈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只见许氏满脸堆笑地带着沈元麟进来道:“老太太,您瞧,谁回来了?” “祖母!”沈元麟笑着扑到沈老太太面前,甜甜地叫了一声之后,又想起来要行礼。 许氏在一旁道:“老太太,元麟之前就一直念叨着想祖母了,这次一放假,半天都等不及,连夜心急火燎地往回赶。” 一看到许久未见的孙儿,沈老太太脸上也难得地缓和了一些,连声道:“不用多礼,你这孩子,祖母就在家里住着,你着什么急,赶夜路多辛苦啊!” “祖母,我想你了。”沈元麟凑在沈老太太身边撒娇道,“您这回来,就住下别走了。” 沈元麟毕竟是沈仲磊唯一的儿子,从小在老宅还算受宠,加上他年纪不大就离开了老宅,没有切身体会过沈老太太的严厉,所以一直照着许氏的交代,拼命在老太太面前撒娇。 但是沈老太太很快就从见到孙儿的喜悦中冷静下来,询问起他的学业来。 “听你爹说,你如今在三益书院读书?书院倒是有名,先生们应该也都是饱学之士。但是没有父母跟在身边,没人监督着你,可跟得上进度?” 但是对于沈元麟的学业,沈老太太一直都不怎么满意。 沈仲磊明明自幼聪颖聪明,在老家读书的时候一直都名列前茅。 谁知沈元麟却从开蒙起就总是跟不上进度,别说出类拔萃了,比起同龄的普通孩子都还差着一截,让沈老太太心里着实不太痛快,心里更是把这一切都归结到许氏身上。 所以此时见到沈元麟,她最关注的依旧是学业的问题。 “先生们讲得很好,虽然父母不在身边,但是有同窗一起读书,先生们也都时时监督……” 许氏也赶紧帮着补充道:“娘,元麟这孩子其实不笨,只是开窍晚,加上之前请的先生,教得也不太对他的路子,如今去了三益书院,学业已经慢慢赶上去了,先生还夸过他呢!” 她故意没提沈仲磊这次换书院,为了让沈元麟能跟得上,特意把他的进度报慢了一些,如今跟他同一个班的,都是年纪比他小两岁左右的孩子。 “那就好。”沈老太太点点头道,“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在元麟身上多下点功夫才行,毕竟元麟才是你今后的依仗!” 对于许氏的话,沈老太太只信三分。 且不说在当娘的眼里,儿子肯定都是好的。 沈老太太通过来到永州府这段时间的观察,也越发觉得许氏早已不是当年在沈家老宅安安分分的那个儿媳妇了。 只不过她如今面对许氏,还是有些顾忌的。 不仅要考虑对沈仲磊的仕途有没有影响,还要考虑对沈元麟的影响,毕竟如今沈仲磊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一想到这个,沈老太太越发对许氏不满。 嫁过来这么多年,也只给沈仲磊收了一个妾室,还是她自己的陪嫁丫鬟。 许氏自己若是有本事,能多生多能养也行,拢共汁生了一儿一女,还把持得这样严,着实妒心太重。 但是身为婆母,沈老太太一直自持身份,做不出那种越过儿媳,往儿子房里塞人的事儿来,也只能偷偷在心里不满。 看到沈元麟回来,沈天舒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计划终于可以开始实施了。 从沈老太太房里出来之后,沈天舒就叫人去给谢延送了个消息。 那边很快就有了行动。 下午,一封写着许玉柔亲启的信,由一个小叫花子送到了沈府门子手中。 许氏拿到信的时候还一头雾水,也没怎么当回事。 她随意拆开一看,瞬间花容失色,整个人猛地坐起来问:“来人啊,这信是谁送来的?” 含巧循声快步进屋,探头看了一眼道:“夫人,这信是一个小叫花子送来的,下头的人见上头写着夫人的闺名,不敢随意处置,便送到奴婢这里来了。” 许氏面色青白,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地问:“那你看了?” “没。”含巧连连摇头道,“信封得很严实,奴婢从外面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确只有信纸,没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就将信放在夫人案头上了。” “行了,我知道了。”许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摆手道,“你下去吧!” 把人都打发出去之后,许氏再次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上面寥寥数语看得她浑身寒毛直竖。 都过了这么久了,这个人怎么突然找上门来了? 因为不清楚对方的来意,许氏自己闷在房里纠结了一下午,晚上到沈老太太房中伺候晚饭的时候也面色不太好看。 沈天舒见状,还关切地问了一句:“母亲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许氏不愿让人看出自己的不对劲,急忙回了一句,然后便上前,抢着帮忙从食盒内取出碗盘,布置晚餐。 但是她心里压着有事儿,很难集中精力,先是失手掉了筷子,后来一不小心又摔了个碗。 沈老太太一忍再忍,终于在许氏摔了碗之后忍不住了,重重地放下筷子道:“元麟娘,你若是不舒服就说,我也不是非要儿媳在旁边立规矩的人,你现在这样是给谁看呢?” “娘,都是媳妇不好,中午有点事耽搁了没歇上一会儿,所以这会儿有些打不起精神。”许氏急忙道歉。 沈云瑶急忙开口替许氏说话:“祖母,我娘年初的时候大病了一场,身子一直没好利索,今日有事没能午睡,精神难免有些不济……” 沈老太太不悦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娘进屋的时候也没见你关心,还是舒儿看出她面色不好关心了一句,这会儿来装什么样子!” 第351章 还不是时候 在老太太房中吃过晚饭,沈云瑶跟着许氏回了房间,一屁股坐下抱怨道:“娘,老太太分明就是不喜欢我,她看沈天舒哪哪儿都好,看我就怎么都不顺眼!” 沈元麟也跟着道:“是啊,娘,你还说祖母最喜欢我了,可是她对着我,问的话也除了功课就是功课,还不如外祖父和外祖母对我好!” “外祖父外祖母怎么了?”许氏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注意一双儿女说了什么,听到沈元麟说外祖父和外祖母,登时被吓得一哆嗦。 “娘,你怎么了?”沈云瑶奇怪地凑近一些,伸手去摸许氏的额头,“真的不舒服么?” 许氏勉强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我没事,老太太喜欢讲规矩,你们乖乖的,老太太自然就会喜欢你们的。 “不许再抱怨这些了,让老爷听见,看不揭了你们的皮,行了行了,都回房去吧,早点睡觉。” 把沈云瑶和沈元麟都打发走之后,许氏想着之前信上写的时间和地点,又陷入了天人交战。 许氏在屋里纠结的时候,含巧已经跟其他人交接好差事,回房沐浴更衣,去后厨取了自己找人提前就做好在灶上温着的参汤,避开人多的地方,去了沈仲磊的书房。 沈仲磊这几日已经接到瑞亲王府下发的公文,一直在关注采购药材的案子。 他如今最是需要政绩的时候,所以对待这些事情都格外用心。 书房门轻轻响了一声,含巧脚步轻巧地走了进来。 “老爷,这几日您一直忙于公事,人看着都憔悴了。”含巧走到书桌旁边,将参汤放在桌上,“奴婢特意叫人熬了参汤,您趁热喝完再忙吧!” 沈仲磊放下手中的公文,冲含巧笑笑道:“还是你惦记着我!” “夫人其实也很惦记老爷的,只是如今老太太来了,少爷也回来了,夫人每天要忙的事儿太多,一时间顾不周全。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能让老爷看到奴婢的心意啊!” 含巧对沈仲磊的脾气拿捏得十分准确,知道该说什么才会让他满意。 趁着他放下公文的机会,含巧还直接站到他身后,开始帮他按揉肩膀和脖子。 沈仲磊闭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然后直接一个反手,把含巧搂进自己怀里。 “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到我这儿就歇会儿吧。” “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鬟,杂事重活都有粗实丫头做,哪里就累着我了。” 含巧从未在沈仲磊面前抱怨过,反倒惹得沈仲磊越发怜惜。 “就算没什么事情做,也得一站站一天,怎么能不累呢!”沈仲磊说着,手就摸到含巧的后腰处揉捏起来,“你再等一等,我已经在老太太面前给你过了明路了,在老太太回去之前,肯定给你一个名分。” 含巧闻言却垂下眼帘,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奴婢知道老爷是为了奴婢好,但是奴婢并不想要名分。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夫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心里指不定得多难受呢!” “这件事本就怪不得你,是我喝多了越矩,怎么能委屈你一直这样不清不楚的呢! “再说了,咱们总这样也不是事儿啊,万一有了可怎么办?” 沈仲磊说着,原本帮含巧按摩腰身的手,渐渐开始不规矩起来。 含巧被他揉搓得面颊绯红,不再提许氏,嘤咛一声整个人窝进沈仲磊怀里,娇声道:“老爷先把参汤喝了吧,一会儿该放凉了。” “老爷现在不想喝参汤,想吃点别的。”沈仲磊说着,直接抱着含巧起身,把她放在书房内间的床上…… 含巧再沈仲磊的书房中待到半夜,这才腿脚发软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刚准备清洗一下躺下休息,门却突然被人扣响。 都这么晚了,会是谁啊? 含巧心里奇怪,但还是起身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含珠闪身进来道:“我的好姐姐,你今晚去哪里了?” “怎么了?”含巧不明所以。 “哎呀!”含珠跺脚道,“夫人之前就派人找你,结果你不在房里,大家把家里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你人,夫人很是不高兴呢!” “我……”含巧有些心虚道,“今晚不是我当值,夫人找我做什么啊?” “夫人明天要去城郊的东泉寺上香,想叫姐姐去收拾东西呢!”含珠叹气道,“结果姐姐不知去哪里了,我们几个只能硬着头皮收拾,被夫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好妹妹,都是我不好,我寻思不是我当值没什么事做,所以就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得太晚了。”含巧闻言赶紧说好话。 不料含珠听了这话,面色却是微微一变。 晚上许氏派她来找含巧,她在房里没找到人,便去各个门口都问了一遍,谁都没看到含巧出门,她又在院子里细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人,这才去给许氏回了话。 如今含巧却说她出门去了,这不是明摆着说瞎话么! 不过含珠却没有揭穿她,只道:“这也怪不得姐姐,都怪我们一个个儿的笨手笨脚,不如姐姐心细。既然姐姐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姐姐早点歇着,明个儿还得早起,跟夫人出门去呢!” “我知道了,多谢你这么晚还来告诉我一声。”含巧说着,塞给含珠一个精巧的荷包,“好妹妹,你拿着这个,就当姐姐给你赔不是了。” 好不容易把含珠打发走了,含巧很是吓出一身冷汗,关好门回去坐在床边上,心还砰砰跳得飞快。 她抬手摸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如今还没有能够傍身的孩子,她必须还得小心谨慎才行。 若是被许氏知道了,她的好日子肯定就过到头了。 即便有沈仲磊护着,一次两次行,三次四次说不定也可以. 但如果再多的话,沈仲磊早晚也有一天会厌弃了她。 到时候她就真的四面楚歌、孤立无援了。 她费尽心思地委身于沈仲磊,可不是想过这种日子的。 第352章 东泉寺后山 许氏这么突然决定要出城去东泉寺,还不肯带着一双儿女,行为着实有些反常。 沈仲磊早饭时候得到消息便过来质问道:“娘还在家呢,元麟也刚回来,你突然要出门是什么意思?” 许氏既然决定要去赴约,自然早就想好了对策道:“我昨晚突然做了个噩梦,所以才突然打算去寺里拜一拜,上柱香才安心,我尽量早去早回。” “什么噩梦?”沈仲磊神色依旧不悦。 许氏随口扯谎道:“我昨天突然梦见元麟出事了,心慌得不行,必须得去拜拜才行!” 沈仲磊见许氏眼底的青痕,知道她昨晚的确是没睡好,再想到她平日里对沈元麟的在乎,对这件事倒也多信了几分。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如今外头不安稳,你多带几个人。” “老爷放心,我会小心的。” 因为沈仲磊不经意的一句关心,许氏的脸上登时露出笑容。 沈仲磊此时的注意力却都落在她身后站着的含巧身上。 含巧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收敛一点。 沈仲磊这才咳嗽一声道:“你们跟着的人都细心些,好生伺候着夫人,万万不可怠慢。” 许氏许久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了,即便心里还十分忐忑,嘴角却总是不受控制地上翘,娇嗔道:“哎呀,都是用惯了的人手,又不是新人,老爷这是干嘛啊!” 含巧闻言忙道:“这还不是因为老爷心里有夫人,惦记着夫人嘛!” “你这丫头,还不赶紧去叫人备车,准备出发,在这里多嘴多舌的做什么。” 都是老夫老妻了,突然这样,许氏竟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沈仲磊见含巧走了,便也起身道:“那祝夫人一路顺风,早去早回,我也该回去前衙办公了。” 许氏起身走到沈仲磊跟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腰带,抚平衣摆道:“老爷最近公事繁忙,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恩。”沈仲磊敷衍地嗯了一声,快步走出房间。 他追上刚才出门的含巧,趁人不备塞给她一个装满银锞子的荷包道:“难得出门一趟,看上什么喜欢的,别舍不得。” 含巧赶紧左右看看,见前后都无人,这才接过荷包,塞进自己的袖袋里,笑眯眯地说:“奴婢多谢老爷赏赐,一定好好伺候夫人,报答老爷。”、 “你这小妮子,故意的是吧!”沈仲磊伸手在含巧脸上捏了一把,“等你回来老爷再跟你算账!” 这一幕刚巧被从屋里追出来的含珠看了个正着. 含珠吓得赶紧停住脚步,猛地转身躲到月亮门后。 沈仲磊跟含巧调笑了几句,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前后都没有人,这才放心地背起手去前衙了。 含珠背靠着墙,心被吓得怦怦直跳,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她这会儿终于知道,为何昨天晚上,含巧明明没有出门,自己却找遍后宅都没找到她人。 人在老爷那边,她如何能找得到! 含珠深吸了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会儿,感觉应该不会惹含巧怀疑了,这才转身追了上去道:“含巧姐姐,夫人说今日出门不要准备双驾的大车,让备清油小车,也不要挂沈府的徽记,低调些早去早回便好。” “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吓死我了!” 含巧原本还在回味着刚才跟沈仲磊的亲昵,被含珠吓了一跳,俏脸都白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含珠明知故问。 “还不是你。”含巧直接倒打一耙道,“突然从后面喊我,吓了我一跳。” 清油小车备好之后,许氏穿着打扮也很低调地上了车。 骡车出城后直奔东泉寺而去。 沈天舒人待在家里,却早就安排谢延跟着许氏。 东泉寺是永州府附近比较有名的一座古寺,因寺中有一口活泉而得名。 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已经有三百余年,香火一直十分鼎盛。 几十年前,上一任主持用多年来积攒的香火钱翻修了寺庙,将大半个山头都包含|入寺中,还修了一些单独的禅院禅房,供香客休息留宿。 许氏这次低调前来,连丫鬟都只带了含巧和含珠两个人,没有惊动寺中的接客僧,更没有去自己平日常住的禅院,而是让人准备了一间小禅房。 因为离着永州府有点远,所以到的时候都已经临近傍晚。 许氏用过素斋之后,便称自己累了,道:“我想睡一会儿,你们两个不用守着了,难得来寺里一趟,你们想去拜佛求签还是上香许愿的,就趁机赶紧去吧,明个儿我去烧香许愿之后,咱们就要打道回府,到时候可就没时间给你们了!” 含巧心里惦记着想要去求一求送子观音,自然是满口答应。 含珠虽然觉得许氏今日有些奇怪,但一来她是后来的,跟许氏的关系没有含巧那么亲密。 二来她也想去拜一拜佛,求菩萨保佑父母家人健康平安。 所以看到含巧十分痛快地谢过许氏,含珠也没有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就跟着含巧出去了。 含巧一出门便道:“刚才上山的时候,我见路两边有不少卖东西的,怕一会儿天黑就收摊儿了,我过去看看,你去拜佛吧。” 她说完也不等含珠回话,便抢先一步离开了。 含珠站在门口,看看禅房的房门,又看看含巧快步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自打早晨发现了沈仲磊与含巧的秘密之后,她现在怎么看谁都觉得怪怪的? 把含巧和含珠打发走之后,许氏赶紧在房中换上自己偷偷带来的一套衣裳,摘掉头面首饰,带上帷帽遮住面容,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直奔东泉寺的后山。 她边走边四下张望,这一路走得着实提心吊胆。 好在她一个人都没有碰到,顺利到达了信中所说的后山凉亭。 到了凉亭之后,看到四下无人,许氏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道自己今日运气真好。 殊不知为了她能顺利与写信之人见面,谢延可是特意调了几名暗卫过来给她“保驾护航”。 第353章 再见故人(1更) 许氏在凉亭中等了一会儿,另外一个方向便传来了脚步声。 她有些紧张地双手紧握,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但此时太阳将近落山,周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影影绰绰的着实看不清楚什么。 不多时,来人走到亭子跟前,看到戴着帷帽的许氏,脚步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玉柔?” 许氏听到这熟悉中又带着一点陌生的声音,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见许氏没有说话,对方又上前两步,道:“玉柔,怎么,认不出我来了?我是你海钧哥啊!” 离近之后,许氏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近十年未见,对方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声音还勉强有那么几分熟悉,容貌却早已不似当年。 若非对方一声一声唤着玉柔,即便两个人迎面碰上,她估计也根本认不出对方来了。 见许氏一直不吭声,赵海钧又迫近了几步,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平和,略有些阴阳怪气地道:“怎么,如今贵为知府夫人,看不上我这个青梅竹马了?如今连你的脸都不配看了么?” 他说着,劈手打掉了许氏头上的帷帽。 “你……”许氏吓得脸都白了,偏生自己为了保密,一个人都没有带。 面前这个憔悴的老男人,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温文尔雅的俊朗青年,甚至连脾气性情都变了许多。 赵海钧看着许氏,也有些怔楞。 他没想到,多年未见,许氏居然保养得这样好。 她的身材依旧曼妙,根本不像是有过两个孩子的妇人。 脸上几乎看不到什么皱纹,在黄昏下打眼一看,竟还跟二十多岁的水灵少妇一般。 这让他突然间找回了一些当年的美好回忆。 “玉柔,你真好看,跟当年咱们分开时几乎都没什么变化……” 许氏见他眼神有些迷离,还向后退,却已经退到柱子边了,只能声音颤抖地说:“你、你别过来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你好端端的又来找我做什么!” 她今天出来为了低调,已经刻意打扮得十分朴素了,甚至连头面首饰大多都已经取下去了。 但是在落魄多年的赵海钧眼中,她身上的衣裳、发间的银簪,都是他平日里遥不可及的东西。 “怎么,你如今飞黄腾达了,就这么不念旧情了?”赵海钧见许氏浑身紧绷,明显十分紧张,也不愿太过逼迫她,怕她万一大喊大叫引来不相干的人,便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凳子上坐下道,“咱们叙叙旧还不行么?” “咱们有什么旧可叙!”许氏此时看着赵海钧的脸,就根本不想再跟他说话,更不要说叙旧了。 甚至一想起二人曾经有旧,就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沈夫人还真是绝情呢!”赵海钧冷笑一声道,“当年在你家,你勾|引我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海钧哥叫得亲热……” “你别说了!”许氏简直要崩溃了,“当年我只是一时糊涂,我不是给你银子了么,你还要怎么样!” “放心,我不是为了你来的。”赵海钧道,“我是为了我儿子来的!” “你、你什么?”许氏突然间浑身发冷,嘴唇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 “我昨个儿在你家门口看见他下车了!”赵海钧舔舔嘴唇道,“叫元麟是吧?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赵海钧一句话吓得许氏差点儿晕厥过去。 “你休要胡说!元麟是我家老爷的儿子,你……” “玉柔,自欺欺人有意思么?”赵海钧轻笑出声,“还是说你这么多年一直撒谎,如今连自己都已经信了? “你好好算算日子,再想想元麟的模样?尤其是他的耳朵,一看就是我们老赵家的种!” “你胡说!”许氏几乎要崩溃了,甚至都忘了要压低音量,直接喊了出来。 若不是有谢延带人暗中清场,这会儿早就把寺中的人给喊过来了。 赵海钧也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镇定道:“你喊吧,再大点声,我如今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可还是知府夫人呢! “把寺里的人都喊过来,看看咱俩谁先完蛋!” 许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是两行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更咽着问。 “你看你,怎么还哭了。”赵海钧伸手想要抹去许氏脸颊上的泪水,却被许氏一扭头躲开了。 这让赵海钧刚刚缓和下来一些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玉柔,其实这件事我不怪你,你让我儿子成了知府大人的嫡长子,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出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去破坏孩子的前途呢!” “你别说了……元麟不是你的儿子……” 许氏这话说得毫无底气,她是当娘的,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更不要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沈元麟那张脸已经越长越像赵海钧了。 但是她跟赵海钧早已多年没有联系,许家说早就给了对方一笔钱,远远地把人打发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正如之前赵海钧所说,这么多年的相安无事和自欺欺人,让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而赵海钧的突然出现,登时打破了她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假象,让她一下子跌回冰冷的现实中。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若是要钱,我带了银票,你拿了钱就赶紧离开好不好?”许氏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架子,恨不得跪下来哀求赵海钧道,“你刚才说要叙旧,那你就不能念在以前情谊的份儿上放过我么?” “你以为我来找你是为了钱么?”赵海钧却根本看都不看许氏手里的银票,“我被许家各种打压针对,穷困潦倒了这么多年,都没来找你,你居然以为我这次来是为了讹你的钱? “许玉柔,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么?” 第354章 儿子是许氏的底线(2更) “你、你什么?”许氏闻言浑身发冷,嘴唇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清楚,强自镇定道,“你儿子有什么事,你来找我做什么,我……” “我昨个儿看见他了。”赵海钧舔舔嘴唇道,“叫元麟是吧?没想到都这么大了。” 赵海钧一句话吓得许氏差点儿晕厥过去。 “你休要胡说!元麟是我家老爷的儿子,你……” “玉柔,自欺欺人有意思么?”赵海钧轻笑出声,“还是说你这么多年一直撒谎,如今连自己都已经信了? “你好好算算日子,再想想元麟如今的模样,尤其是他的耳朵,那块多出来的小肉揪,一看就是我们老赵家的种!” “你胡说!”许氏几乎要崩溃了,甚至都忘了要压低音量,直接喊了出来。 若不是谢延早已带人清场,这会儿早就把寺中的人给喊过来了。 赵海钧也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镇定道:“你喊吧,再大点声,我如今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你可是知府夫人呢! “把寺里的人都喊过来,看看咱俩谁先完蛋!” “你别说了……元麟真的不是你的儿子……” 许氏这话说得毫无底气,她是当娘的,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更不要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沈元麟那张脸已经越长越像赵海钧了。 但是她跟赵海钧早已多年没有联系,许家说早就给了对方一笔钱,远远地把人打发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正如之前赵海钧所说,这么多年的相安无事和自欺欺人,让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如今赵海钧的突然出现,登时打破了她维持了这么多年的假象,让她一下子跌回冰冷的现实中。 “你若是要钱,我带了银票,你拿了钱想去做生意还是干什么都行,好不好?”许氏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架子,恨不得跪下来哀求赵海钧,“你刚才还说要叙旧,那你就不能念在以前情谊的份儿上放过我么?” 她说着,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掏出一卷银票,拼命往赵海钧手里塞,连声道:“这里是五百两银票,你拿走不管去哪里,都够你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过日子了。如果不够,我以后可以每年再给你一百两……海钧哥,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赵海钧却根本不接她塞过来的银票,反倒一脸温柔地看着她道:“玉柔,你看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好歹也是有过夫妻之实的人,我还能害你不成? “至于元麟,这件事我也不怪你,你让我儿子成了知府大人的嫡长子,以后还会有更大的出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去破坏孩子的前途。” 赵海钧这番话语气格外温柔,但是配上他如今憔悴苍老的脸,格外违和。 听在许氏耳中更是有如惊雷,震得她肝胆俱裂。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许氏歇斯底里地问。 赵海钧咧嘴一笑道:“很简单,你把我安排到儿子身边去做事,这样我能在儿子身边照顾他保护他,你也放心不是!” “你……”许氏一口气没提上来,憋得自己眼前发黑,几乎要厥过去。 简单?放心? 赵海钧说得这是人话? “这绝对不可能!” 许氏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这样的事。 且不说把赵海钧弄进府会有多大的隐患,光是他跟沈元麟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只要他俩同时出现在人前,就足以让她在沈家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许玉柔,那是我亲儿子,我已经不要求他认祖归宗了,如今只是想跟他亲近一些还不行么?” “你疯了么!元麟如今是知府大人家的独子,以后的前途一片光明,你非要毁了他,让他三四十岁过得跟你一样穷困潦倒才甘心么?” “是啊,我都穷困潦倒成这样了,眼瞅就要四十岁了,要钱没钱,要媳妇没媳妇,要儿子没儿子,你说我还能图点什么?我就图能天天看见我儿子……” “然后被人发现,带着他一起出去要饭么?” 儿子是许氏的底线,她这会儿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知道自己无论崩溃还是激动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如今只有逼自己冷静下来,才能跟赵海钧谈条件,先把人稳住再徐徐图之。 “我的确不知道你这些年吃过什么苦头,我也不知道你如今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我也能理解你心里的不满和愤懑。 “但你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能不能冷静下来思考一下,到底怎么做才对你、对元麟最好? “我刚才就表过态了,在银钱上面,我愿意尽我所能地弥补你,但我绝对不可能由着你异想天开地发疯,毁了我儿子的名声和前途!” 不得不说,做了五年多的知府夫人,许氏身上还是历练出一些气势的。 她的态度一旦强硬起来,此消彼长,赵海钧反倒没了之前的优势。 “是我,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呢!”赵海钧低头看看自己,自嘲的一笑,“我如今这幅鬼样子,谁还看得出我以前也是个读书人!” 许氏见状忙道:“你现在这样有什么关系,又不代表以后一直都只能这样。 “只要你肯收下银票,出去买个宅子,买两个丫鬟小厮伺候着你,用不上两年保管你养得跟富家翁一样。 到时候甭管你是娶妻还是纳妾,还不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儿,说不定到时候我还得羡慕你儿女绕膝呢!” 这番话着实说到赵海钧心缝儿里去了,哪个男人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呢! 但是再一想到把自己找来的那些人和自己的欠债,他登时又犹豫起来。 许氏确信自己看到了赵海钧态度的松动,恨不得问一句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但她还是努力忍住了。 如果绷不住先开了口,就等于将主动权彻底让给了对方,以后想再翻身可就难了! 第355章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海钧开始还沉默不语,后来突然听到黑暗中传来几声鸟叫,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清了清嗓子道:“这样吧,你先给我准备个宅子,再给我五百两银子。”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一顿,道:“还有,以后每年都得给我五百两。” 如果真的能把这件事儿平了,这点要求对许氏来说着实不算什么。 这几年她通过在外面放印子钱,还有搀和其他生意,虽然手里头现银一时间不凑手,还是攒下了不少家底儿的。 尤其是有些人借了钱还不上,就只能用房契地契来抵债。 所以这些产业,她手里还是攥着不少的,随便在怀庆府扒拉出一套宅子,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至于银两,她原本就做好对方会狮子大开口的打算,这次一共带了两千两银票出门。 没想到赵海钧竟没敢再往高了要价,反倒显得她刚才开口就说要给五百两有点多了。 不过许氏忍住了想要立刻答应下来的冲动,还做出了几分为难的模样,讨价还价道:“原本我打算给你五百两银子,是包括给你买宅子的钱的,你不但单独要一套宅子,还每年都要五百两银子,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啊!” “那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赵海钧两手一摊道,“难道沈夫人的身份,还不值每年五百两银子么?” 每年五百两,许氏当然拿得出来,但却着实有些割肉般的疼了。 但是只要能把这件事摆平,别说五百两,赵海钧就算要的更多,她也得咬着牙答应。 许氏又不太走心地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也没能改变什么,便这样定下来了。 “这儿是五百两银子,先给你,宅子的话,等我回去准备一下,再找机会把房契地契给你。” 赵海钧检查了一下银票,叠好揣进怀里,呲牙一笑道:“行,我不着急,正好想在永州府多住些天呢!” 许氏原本就有些青白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几分。 此时太阳早已彻底落下没了踪影,山中也渐渐冷了起来。 许氏裹紧衣裳,沉着脸道:“我会尽快的,你也别欺人太甚。”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留赵海钧一个人在亭子里。 不用谢延吩咐,就有一名暗卫跟上了许氏。 他自己等了一会儿,在凉亭中现身道:“不是告诉你了,要照着教你的话说,你刚才说得都是什么?” 赵海钧一看到谢延,立刻觉得腿肚子转筋,哪里还有刚才面对许氏时的模样,点头哈腰地道:“都是我的错,刚才一时没忍住,有点儿扯远了,不过您一提醒我,我不立刻就拉回来了么……” “走吧!”谢延懒得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入夜色之中。 赵海钧急忙提起油灯,一路小跑跟上,狗腿地弓着腰,努力替谢延照着脚下的山路。 跟赵海钧分开之后,许氏刚才强装出的镇定瞬间瓦解,心里脑子里都乱作一团,理不出任何头绪。 她脚下踩了棉花一般往回走,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禅房,一屁股坐在床上就像失了魂般一动不动了。 含珠去寺里拜佛烧香之后,捐了些香火钱,又在佛前给父母供了两盏莲花灯,便惦记着独自一人留在禅房内的许氏,没有再去逛其他地方。 从佛殿回到禅房,看着屋里漆黑一片,含珠松了口气,看来许氏应该还在睡觉。 她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点燃外屋桌上的油灯,端着想进屋看看许氏的情况,不料刚打起帘子就跟坐在窗边的许氏对上视线。 “啊——” 含珠毫无心理准备,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油灯丢出去,好不容易看清楚呆坐在床边的人就是许氏,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夫人,您醒了?”含珠端着油灯走进内室,点燃桌上和床头的蜡烛,“好在奴婢赶着回来了,不然夫人醒了想叫人都没有。” 她说着放下油灯,问:“夫人渴不渴?奴婢给您倒杯茶?” 含珠自个儿说了半天,也不见许氏有反应,奇怪地又转身看向许氏。 这才发现,许氏面色青白,难看得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似的。 平日里最注重仪表的人,此时头发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额头上,狼狈不堪。 尤其她身上那套灰扑扑的旧衣裳,含珠更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 她敢肯定自己收拾行李的时候,绝对没有放过这套衣裳。 看着许氏穿着不知打哪儿来的旧衣裳,双眼直勾勾地目视前方,对她的动作和言语都毫无反应,含珠忍不住开始后背发凉。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被什么山里的鬼怪给缠上了? 不应该啊,这里可是古寺,人来人往,香火鼎盛,什么样的鬼怪敢在佛门圣地出来害人。 但是许氏的状态着实不太对劲,含珠又唤了几声,她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在屋里团团乱转,又不敢伸手去碰许氏。 偏生含巧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含珠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含巧其实也没有走太远,她一开始说要去寺门外买东西,其实只是先行走开,然后便一直悄悄跟在含珠身后。 一路看着她拜佛烧香的,直到亲眼看着她回了禅房,含巧才赶紧折返回去,偷偷去拜了送子观音,求了个签。 揣着上上签的签文,含巧往回走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刚刚寺中大师解签的时候说,她今年只需跟随自己的心意做事,就能所求皆如愿,所盼皆如期。 含巧一边走一边抬手抚上小腹,她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赶紧有孕,给沈仲磊生个儿子,才不枉费自己做的这些努力。 她喜滋滋地回到禅房,刚推门进屋,含珠就一脸惊慌地从里屋跑出来。 “含巧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啊!”她一看到含巧眼圈儿瞬间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声音中也带上了更咽,“你快进来看看吧,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第356章 梦行症? 含巧见状吓了一跳,不知出了什么事,收起笑容,快步进了内室。 这会儿屋里的声响终于惊动了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许氏。 她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呆坐了这么久,回来也没洗脸也没换回之前的衣裳。 如今两个丫鬟都回来了,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如今的模样,只能继续把眼神放空,装作自己还在发呆的模样。 含巧看到许氏这样也吓了一跳,心里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她知道了自己跟沈仲磊的事儿? 但是紧接着她就急忙按熄了自己这个想法。 自己在家一直十分小心注意,许氏是不可能知道的。 再说,就算退一万步说,许氏当真知道了,也肯定会在家里发作,不可能大老远跑到外面来处理这件事儿…… “含巧姐姐,夫人这是不是中邪了啊?”含珠见她半天不动地方,慌得声音都在颤抖。 “佛门重地,胡说什么!” 含巧被她打断了思路,斥了她一句,自己定了定神,上前走到床边,蹲在许氏面前,一边轻抚她搭在膝上的手背,一边放柔了声音唤道:“夫人,夫人您看看奴婢,奴婢是含巧啊,您这是怎么了?” 许氏不出声,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墙壁。 但是含巧却感觉到,她将手搭在许氏手背上的时候,许氏想要攥拳似的弯曲了一下手指,但是很快就忍住了,重新放松下来。 许氏一紧张就会想要攥拳,或是抓紧手里正拿着的东西。 这个习惯含巧身为贴身丫鬟,可是清楚得很。 所以含巧立刻就察觉到,许氏现在这副样子,是装出来的。 刚才离得远,含巧此时离得近了才发现,许氏不但穿了身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压箱底旧衣裳,甚至还将身上的首饰都取下来了。 看到这些,含巧忍不住又往深里想了几分。 许氏今天突然跑来东泉寺,这件事儿本身就很是蹊跷,她刚才又把身边的人都支开…… 将所有这些反常的情况结合起来,含巧立刻意识到,许氏该不会专门过来,做了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私密事情吧? 但究竟会是什么事儿呢? 含巧却百思不得其解。 她从进府就被交给郭嬷嬷带,之后便一直在许氏身边伺候, 许氏对她可以说是十分放心,尤其在郭嬷嬷被撵出府之后,许氏更是做什么都不避着她了。 最近跟许氏有关,而她唯一不知道的,便是前两日那封信了…… 含巧很快就把事情猜了个大差不差,不过她并不知道赵海钧的存在,还猜会不会是许氏的娘家哥哥偷着找过来了。 虽然儿子死了的确悲痛,但日子还是要过,钱还是要花的。 以许家哥哥那个没出息的德行,还真能做出背着父母前来找妹妹要钱的事儿来。 而许氏这小半年,也因为许毅豪的事儿很是伤心,再加上娘家人的绝情,更是让她想起来就忍不住地抹眼泪。 大老远避开众人过来见过娘家哥哥,情绪一时间不好也很正常。 含巧自以为应该猜得大差不差,所以也不拆穿许氏的佯装,唤了许氏几声见她还装着没有反应,便故意起身对含珠猜测道:“我以前听人说过,有一种病叫做梦行症,就是说人做梦的时候,会起来做一些跟梦里一样的事儿,醒过来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你说夫人该不会是又做噩梦了吧?” 含珠根本没听说过这种东西,一脸茫然无助地看着含巧问:“那、那该如何是好啊?你既然知道梦行症,也该知道如何化解吧?夫人如今动也不动,也没有反应的,看着我心里慌得不行。” 含巧继续张嘴胡编道:“夫人如今虽然看着是睁着眼睛,其实人还在梦里呢,所以才会这样。 “咱们先扶夫人躺下,一会儿等她做完梦,自然而然就醒过来了。” 含珠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含巧胡编的东西,见她说得胸有成竹,自然一切都以她马首是瞻。 许氏听了含巧的话,心里也是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个说辞好歹能将自己的行为遮掩过去了。 于是当两个丫鬟过来的时候,她就顺势放松了身子,被她们扶着躺回了床上。 她之前见赵海钧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着实很消耗体力,刚才一直在发呆还不觉得,此时躺下才觉得一阵阵困意袭来,不多时就当真进入了梦乡。 看着许氏不多时当真闭上眼睛,呼吸平稳地进入了梦乡,含珠忍不住在心里佩服含巧,难怪她如今是夫人身边最受倚重的丫鬟,果然见多识广,不是自己能比得上的。 但是再想到自己早晨看到的那一幕,含珠的心情又复杂起来,忍不住抬眼看向含巧。 明明都已经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人了,以后最差也能嫁个管事,到时候夫妻俩一同在夫人手底下做事难道不好么? 非要去攀沈仲磊那根高枝儿? 远的不说,单看府里,平娘和三姑娘平时过得是什么日子,真以为姨娘是那么好当的? 许是含珠眼神中情绪太过复杂,含巧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压低声音问:“你这是什么眼神,看得我浑身毛毛的。” 含珠赶紧道:“我这不是看夫人当真睡着了,所以敬佩姐姐么! “难怪夫人一直这么倚重姐姐,平日里不是姐姐当值的日子,夫人就总说,我们下头的几个做事,无论是聪明还是细心,都比不上姐姐,得好生跟姐姐学,我今日可真是学到了!” “嗐,我也不过是以前无意中听到过,觉得稀奇就记下来了,谁知道还真能派上用场呢!” 含巧被她夸得眉眼间带上了几分笑意,不过怕许氏醒过来之后再漏出什么马脚,便开口支开含珠道:“行了,夫人现在既然睡熟了,就也用不着咱俩一起守着了。 “明日还得有人陪着夫人去烧香拜佛,你赶紧去外间睡会儿吧,若是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第357章 想瞎了心了 许氏这一觉一直睡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床头还点着一支蜡烛,含巧正一脸疲倦地守在床边。 这一晚,含巧一直没敢松懈,看到许氏缓缓睁开眼睛,立刻凑上前问:“夫人,您总算醒了!您看看奴婢,认得奴婢么?” 许氏刚睡醒还有些迷迷糊糊,听到她这么问,便皱眉道:“你不就是含巧……” 含巧登时一脸惊喜,打断许氏后面的话道:“佛祖保佑,您总算好起来了。夫人,您还记不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 许氏听了这话,昨天的回忆渐渐回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含巧哪里用她说话,已经自顾自地说道:“哎呀,昨个儿您说要在房里休息,放奴婢和含珠出去想干什么干什么。 “没想到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您像失了魂儿似的,不但自个儿换了身衣裳,还直愣愣地看着墙壁,话也不说,动也不动的。 “当时可把奴婢们给吓坏了,当时天色已晚,咱们又在这山中寺庙内,连个大夫都找不见。 “后来奴婢看您的样子倒像以前听说过的梦行症,于是就扶着您躺下,希望您睡醒之后就好了。 “哎,奴婢刚刚真是越等心里越没底……好在您总算是醒了,” 含巧口齿伶俐地把自己给许氏找好的理由说了个清楚,说到最后甚至还带上了一点点更咽。 许氏自己连脑子都不用动,就被含巧安排得明明白白,心下十分满意。 这会儿在外间根本都没睡踏实的含珠循声也起身进屋,看到许氏恢复正常简直要喜极而泣。 “多亏了含巧姐姐懂得多,奴婢昨个儿都慌死了。” 许氏看向含巧,觉得自打郭嬷嬷走后,这丫头历练得是越发有本事了,果然是能堪重用的好苗子。 想到这儿,她柔声对含巧道:“你就这么守了一夜啊?” “是,您当时那个样子,奴婢自然得守着,生怕您出事,想着若是到了早晨还不好,就赶紧带您回城去看大夫。 奴婢让含珠先去睡觉,这样两个人还能有个替换,不至于都累倒了,谁知还不等奴婢去叫含珠起来替换,您就醒过来了。” “是啊,夫人,昨晚真是多亏了含巧姐姐。”含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真相,如今是真心对含巧钦佩不已。 许氏抬手拍拍含巧道:“好孩子,我对昨晚的事儿竟一点都不记得了,真是多亏你了,等回去再好好赏你!” “奴婢不要赏赐,只要夫人平安无事就好。”含巧一脸乖顺地说,“不然奴婢回去都不知该如何跟老爷交代。昨个儿临出门前,老爷还嘱咐奴婢,让奴婢照顾好夫人呢!” 许氏一听这话,心情登时又好了几分,笑着说:“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了,虽然平时少不了吵吵闹闹,不过我知道,老爷心里面还是有我的。” 含珠见含巧居然能这么一脸坦然地在许氏面前提起沈仲磊,整个人都凌乱了。 若非之前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否则即便是她亲娘老子跟她说这件事,她都不会相信。 因为含巧在许氏面前提起沈仲磊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坦荡,没有一丝丝的犹豫、愧疚,和慌乱。 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含巧。 含巧背对着含珠,自然不知道她此时内心已经开始有点小崩溃了,笑着继续哄许氏开心道:“那可不么,老爷对夫人什么样,府里上下都看在眼里的。尤其最近老夫人来了,夫人身为儿媳,一直小心翼翼地服侍着,老爷看在眼里,自然是记在心里的。” “这倒是,老爷是最最孝顺的一个人了。”许氏说着,忍不住又想起自己的娘家,紧接着又想到还有赵海钧这个不省心的麻烦在,刚刚有所好转的情绪瞬间又低落下去。 含巧见状,以为是孝顺的话题勾得许氏想家了,便立刻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夫人,这会儿时辰还早,您还是再睡一会儿吧,到了去烧头香的时候奴婢叫您,肯定误不了时辰。” 许氏虽然已经睡饱了,但是她急需时间来整理思绪,所以从善如流地重新躺回床上,翻身面冲墙壁,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彻底摆脱赵海钧这个威胁。 含巧安顿好许氏,一回头,就看到含珠又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两个人一对视上,含珠立刻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含巧之前就觉得含珠今天有点怪怪的,但是当时事儿多,一时间也没顾上细想。 这会儿正好撞上,便直接把人拉到外屋低声问:“含珠,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对惹你不高兴了? “咱们一起在夫人跟前做事也有好几年了,姐妹一场,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我直说么?” 含珠生怕自己控制不好表情,赶紧垂下头,揉着衣角道:“我就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不过只比姐姐晚来一年而已,一遇到事儿还是慌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含巧知道含珠是个本分人,但是对她这话却也没有尽信。 不过她还是抬手揉揉含珠的脑袋,笑道:“我哈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你这傻丫头,这有什么的,以后我多教你就是了。” 含珠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到底还是忍不住想要点醒含巧道:“夫人对姐姐当真是信任有加,这么倚重,姐姐肯定也会好好报答夫人的是不是?” “这是自然,别说夫人对我这么好,就算没有这么好,夫人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对主子好,为主子打算,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含巧听含珠突然提到这话,突然有种恍然的感觉。 含珠哪里是在为无能而郁闷,分明是觉得许氏偏心自己,心里不痛快罢了。 刚才觉察到的违和感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含巧心下不免好笑。 这丫头连许氏是装的都没看出来,更不要说帮许氏找好台阶,扶着她舒舒服服地走下来了。 就这样还妄图跟自己平起平坐,也是想瞎了心了。 第358章 郭老夫人病了 许氏突然决定出城去东泉寺,也终于给了沈天舒一个出门的机会。 她平时出门都是需要跟许氏提前打招呼,并且说明出去要做什么的。 虽然她平时也并不严格遵守这个规矩,但如今沈老太太在府中,她就算装也得装出尊重许氏的样子。 如今许氏不在家,她只需打发人去跟沈仲磊说一声,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带着人出门去了。 她之前离开的时间太久,把许多原本该做的事情都耽搁了。 沈天舒今天出门,依旧没有用府中的车夫,而是叫邱军过来赶车。 马车行驶在路上,沈天舒隔着车帘道:”我之前让明玉回去问过,你愿不愿意入府做车夫,这样以后我用人也方便些,不知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承蒙大姑娘看得起,小的自然是愿意的。” 前些天明玉刚跟着大姑娘从武昌府回来,回家的时候就跟他提起了这件事。 邱军原本想着,自己能在外头帮大姑娘做点事,打探一下消息什么的,既自由又能赚钱,还挺两全其美的。 如果说沈天舒之前提出这个建议,邱军还真未必会答应。 但是之前沈天舒让他找人,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不少钱,去了不少地方,最后还是没有任何结果,让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能力。 尤其是沈天舒出门前让明玉捎信给他,说不用继续找了,让他着实有些慌了神。 可以说沈天舒走了多久,他就在家担心了多久,生怕自己帮不上沈天舒的忙,又要重新回去赶车赚钱了。 没想到沈天舒回来之后,事情竟然峰回路转,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邱军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而且进府去做车夫与明玉那样卖进府里做丫鬟不同。 后者是要签卖身契的,但是做车夫却并不入奴籍。 “去府里做车夫,干着跟之前一样的活儿,事情少许多不说,赚得还多,说出去也被人尊重,哪里还会有不愿意的道理。”邱军一边赶车一边笑着说,“再说了,明玉也说了,我进府的话也能帮得上大姑娘,哪里找这样十全十美的事儿去。” 邱军话刚说完,突然有个人迎面跑过来,吓得他赶紧勒住缰绳。 “哎呦,大哥,你怎么赶的车!” 马车猛然停住,明玉在车厢里差点儿被甩出去,连沈天舒也被狠狠地晃了一下。 “不要命了……”邱军顾不得解释,看向自己差点儿撞到的人,直想骂街。 “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不好,着急没看到车!”对方倒也客气,一叠声地道歉。 跟邱军道完歉之后,人还走到车门旁边,冲着里面又是一番赔礼道歉。 沈天舒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跟对方客气了两句就让人走了。 邱军刚在准备继续赶车,伸手去抓马鞭的时候,却在马鞭旁边看到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展开一看里面还写着一行字。 难道是刚才那人丢下的? 邱军急忙把信纸递进车里,让明玉交给沈天舒。 沈天舒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写着——沈云瑶在后跟踪,已设法拦住。 一看内容沈天舒就知道,应该是谢延发现沈云瑶在跟踪自己,所以出手解决掉了,再过来给自己送个信儿的。 不得不说,厉子安给自己的这个暗卫,还真是太有用了。 明玉见沈天舒看完沉默不语,有些紧张地问:“姑娘,没事吧?” 沈天舒这才回过神来,将纸条叠好塞进袖袋内,道:“没事,咱们计划不变。” 不多时,马车停在信安大街的宅子门口,沈天舒下车后穿过庭院,从暗门直接进入医馆那边的宅子。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高山见到沈天舒,急忙上前行礼,很快便说起她走后医馆这边的情况。 “裘老板隔三差五就过来软磨硬泡,家里其他人出去买菜或是买东西,也经常会被他缠着意图收买,搞得最近其他人都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门,把所有外出的差事都交给老奴一个人做。” 沈天舒之前找人查过裘老板和他的药材行,但是并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至少目前摆在台面上的东西,都是清清白白没有问题的。 不过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罗家合作,并不仅仅是为了药材,而是为了罗家那一阁楼的宝贝药方,所以无论裘老板肯让多大的利,也无法打动她分毫。 “裘老板那边不要理睬就好,除他之外还有别人登门么?” 高山没想到沈天舒这样信任两家人,居然都没有细问这件事,一时间心情不免有些激动。 说实话,两家人之前被刘敬元一并送到沈天舒名下,他们得过刘雅轩的恩惠,自然是打心里愿意的,可也不免担心。 大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从未跟他们相处过,也不知会不会信任他们。 但是到了这里之后,沈天舒的安排让两家人都渐渐放宽了心。 这次裘老板来纠缠不清,其他人之所以不肯出门,哪里又真的是因为被纠缠得烦躁,根本原因还是怕沈天舒回来听到消息对他们有猜忌之心。 他甚至都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应对沈天舒可能会提出的问题了。 谁知沈天舒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揭过去了。 沈天舒问完话,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只得又重复一遍道:“除了裘老板之外还有别人登门么?” 高山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有,罗家的罗三爷来了一回,想请姑娘帮他夫人诊脉,看看胎相稳不稳。罗家大爷也来过一次,说是过来谈生意路过,带了些土仪,小的看没什么贵重的,就做主收下了。还有一个郭家,也派人来了两回。” “罗家这是在试探我的态度呢!”沈天舒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走两个多月倒也挺好,如今对方肯定更加摸不清自己的虚实了。 “郭家来人可说是什么事儿了?” “说是郭老夫人身体不适,想让您去给看看。”高山并不知道沈天舒与郭家的关系,只以为是寻常来求医问药的,也没有太过重视,将其排在了最后才说起。 “郭老夫人?”沈天舒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说是什么毛病了么?严重么?算了,我还是直接去郭家看一下吧!” 第359章 外地请回来的女大夫 高山一看沈天舒这样的态度,哪里还会不知道是自己错估了郭家与沈天舒之间的关系。 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下当时郭家人的申请和说了什么,赶紧描补道:“当时郭家人来的时候,并不是很焦急的样子,只说是老夫人有些不舒服,听说姑娘出门去了,就也没细说是什么毛病。” 沈天舒摆摆手道:“这件事怪不得你,是我走前没有交代清楚。” 她之前跟郭老夫人见面的时候,见她气色不错,思维也依旧敏捷,并不像是有什么隐疾的模样,所以根本没料到自己出门期间她居然会病倒。 “郭家老宅并不在城中,姑娘若是出城去看,今晚怕是赶不回来了。”明玉在一旁担忧地提醒道。 “回不来也得去。”沈天舒嘴上这么说着,人却坐回了椅子上,她被明玉给提醒了,“但是郭家宅子别院众多,也不知道郭老夫人如今在何处养病,若是去错地方,就白白耽搁时间了。” 她说着吩咐道:“高山,你拿着潼娘子的名帖去郭家在城里的铺子去打听一下。” “是!”高山领命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打听清楚回来了。 沈天舒已经换好了潼娘子外出的衣裳,焦急地在家中等着消息。 “姑娘,郭老夫人为了方便就医,如今正住在永州府城内的郭宅内,但是听说这段时间寻医问药,并没见什么好转。 “郭家听说您回来了,还说要派人来接呢,小的说您本就要去看郭老夫人,所以婉拒了。” “在城里就更方便了。”沈天舒闻言戴上面具道,“车已经备好了,咱们这就过去看看。” 郭家被老百姓俗称为郭半城,在城中的宅子位置自然也是靠近中心地带,周围基本都是有钱人家的宅院,在城中心的位置,闹中取静。 沈天舒坐着车,很快就来到了郭宅门口。 而郭家大老爷已经带着几个弟弟在门口等候了。 虽然大家都不明白郭老太太为何这样信任潼娘子,但是潼娘子如今在永州府的名气,已经不容他们随便开口表示质疑了。 看到沈天舒下车,郭大老爷第一个迎上来道:“潼娘子,家母有病在身,我们有失远迎,还望多多包涵。” “郭大老爷太客气了。”沈天舒还了一礼道,“前段时间有位重病人的家属前来求医,病人无法移动,只得去外地出诊了,没想到刚回来就听说郭老夫人生病,所以赶紧过来看看。” 郭大老爷做了个请的手势,陪着沈天舒进了大门,一路往郭老夫人养病的正房院而去。 “我走前见老夫人的时候,她还面色红润,气色极好,怎么好好的突然病了?” “我们几个都在外忙着生意,家里素来是媳妇们照顾着,所以等我们得到消息,说母亲病得厉害时,回来已经挺严重了。 “但要说具体缘故,却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母亲自打前些年大病一场险些丧命之后,生活就十分有规律,也很注重保养,近几年除了偶感风寒,几乎没生过什么毛病。 “听内子说,母亲生病之前,一切起居饮食都很正常,并无什么异样,结果一个多月之前,就总觉得胸膈胀痛,咽燥喉干的,请来大夫,说是因为春夏换季,有浮火而治之,吃药十余日却不见痊愈。 “前几日换了个大夫又说是肝气郁滞,舒肝缓急,依然没有效果,今日我们兄弟正商议着要不要去武昌府请个大夫过来,幸好潼娘子回来了。” 郭大老爷到底不是懂医之人,说的内容参考性不强,沈天舒还是得看到郭老夫人,诊脉之后才好有自己的判断。 沈天舒跟着郭大老爷进入正房东隔间,只见郭老夫人面色暗沉,头面手足肿胀,哪里还有自己之前见到时的好气色了。 郭大老爷快步走到床边,轻轻唤了声:“母亲,您快看看,谁来了?” 郭老夫人缓缓睁开肿胀的眼皮,朝床边瞥了一眼,眼神立刻就亮了起来,朝沈天舒伸出手。 “潼娘子……” 沈天舒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忧心道:“我出门不过两个月,老夫人怎么竟病成这样?” “唉,年纪大了,得什么毛病都正常得很。”郭老夫人叹了口气道。 郭大老爷闻言忙道:“母亲千万不要这样说,潼娘子不是都回来了么,这下您肯定就药到病除了。” 沈天舒从高秀儿手里接过脉枕,诊其脉为双弦,又看过舌苔之后,细细问起了发病的经过。 郭老夫人闻言,朝郭大老爷道:“你带着他们先出去吧。” 许是因为在儿子面前说起自己的病症不好开口,之前看病的时候,郭老夫人也是这样。 郭大老爷也没多问,直接带着几个弟弟退到了外间。 “大哥,这个潼娘子当真靠谱么?”郭四老爷年纪最小,之前一直在外跑生意,之前根本没听过潼娘子的事迹。 “母亲很是信任她,而且她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郭大老爷含糊其辞地说,“欣桐的怪病,家里到处求医也不见成效,也是这位潼娘子给治好的。 “罗家老三你该知道吧,他家女儿胎里带病,大夫都说活不过五岁,后来也是被潼娘子救过来了,听说还给了个调养的方子,连他那个多年未孕的妻子,吃了潼娘子开的药之后,如今也有了身孕。” “真这么有本事?”郭四老爷闻言还是半信半疑,“我倒是觉得,娘这毛病之所以一直不见好转,说不定是她压根儿就没跟大夫说实话。” “老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大老爷闻言皱眉。 “大哥,你想想看,为何大夫询问病情的时候,娘总是把咱们打发出来不让听?还一直想找潼娘子,我看兴许就是什么妇科的毛病,所以娘不好意思跟儿子和大夫启齿,一心想找个女大夫给看罢了。” “这……”郭大老爷被弟弟说得有些犹豫,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这时候下人跑进来道:“四老爷,外头来了辆马车,上头的人说是您请来的大夫。” 郭四老爷屁股刚挨上椅子,一听这话登时弹起来道:“对对,是我托人从外地请回来的女大夫,快快请进来。” 第360章 知名女医(2更) 郭四老爷很快从外面请进来一位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女药童,一个人提着药盒,一个人背着一个小包袱。 “这位是长沙府十分有名的女医季含薇季大夫,师从湖广闻名的元心凝元名医,年轻有为,是我特意请来为母亲看病的。” 郭大老爷没想到四弟居然一声招呼都没打,直接就把人请回来了,若是之前倒也罢了,可如今潼娘子还在里面给母亲看病呢,这样撞上,着实有些尴尬。 但他知道,四弟这也是为了母亲好,更何况他派人去请大夫的时候,潼娘子那边还毫无音讯呢! 而且元心凝也的确是名医,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已经退隐养老,不再给人看病了。 郭大老爷思忖片刻,斟酌着道:“劳烦季大夫大老远过来,不如先请下去休息安置……”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含薇打断道:“没事,我不累,还是先去看看病人,免得耽误了病情吧。” “还请季大夫稍等一会儿。”郭四老爷直接道,“潼娘子这会儿还在里面呢!” “潼娘子?”季含薇闻言眸光微闪。 虽然潼娘子的名气基本还是在永州府,根本没到湖广人尽皆知的地步。 但是同为杏林中人,季含薇又师承在湖广徒子徒孙遍地的元心凝,消息自然更比其他人灵通许多。 她早就听说了潼娘子在永州府的名声,这次之所以这么痛快就接受郭四老爷的请求来到永州府,有一多半的原因是想来会一会这位潼娘子。 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儿,刚到郭家就遇上了。 郭四老爷以为季含薇不知道潼娘子,便把之前大哥跟他介绍时说的话大概重复了一遍。 “潼娘子这么厉害,这次有机会能有见面,也是难得的缘分,说不定还可以一起探讨切磋一下。” 外间接待季含薇的时候,沈天舒正在东隔间内细细询问郭老夫人的情况。 “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后来也一直回想,我那几日吃喝睡眠都跟平时一般无二,结果突然就觉得胸膈胀痛,五六日都不得大解,每天睡醒都口干舌燥。 “开始以为只是换季,有些燥热上火,也没太当回事,后来就开始浑身肿胀,不光是你能看到的脸和手脚,甚至连胸乳都肿胀得不行……” 郭老夫人说着说着,终于更咽得说不下去了。 人上了年纪之后,稍微有点病痛,都会疑心自己要不行了。 更何况这次郭老夫人一病就是一个来月,换了两个大夫也不见好转。 身上不痛快更是加重了心里的烦躁之感,总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甚至都已经偷偷跟长子交代过了自己的后事。 郭大老爷听过之后,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也担心母亲真的是什么难以治愈的重病,所以才把几个在外地忙生意的弟弟都叫了回来。 沈天舒上前解开衣襟,查看过郭老夫人的情况后稍稍放心,安慰道:“您不用太过担心,这是痰饮症,并不严重,只是之前大夫有所误诊,所以耽搁了病情。” “真的么?”郭老夫人没想到自己担心了许久的毛病,沈天舒说起来竟然一派轻松。 沈天舒笑着点头道:“放心吧,我还能骗您么?跟几年前您病的那次相比,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我听说当年您病情那么凶险严重,都还每日在床上处理着生意上的各种事情,如今不过是个小毛病,怎么就这么悲观了。” 她说的自然是郭老夫人险些丧命,结果被姜濉所救的那次。 郭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心里登时安了大半,忍不住也笑起来,摇摇头自嘲道:“看来这人老了,的确是越来越怕死了!” “人生在世,又有谁不怕死呢!”沈天舒道,“若是人人都不怕死,还要我们这些大夫做什么。” 郭老夫人被她说得心情好了许多,道:“怎么这么会说话,听了你的话,我感觉身上都轻快多了。” “那敢情好,回头我多陪您说说话。”沈天舒说着起身道,“我先去看看之前用过的方子,再给您开个方子,吃上一剂,应该就会有所缓解,明日我再来复诊。” 沈天舒说着起身,刚走出东隔间,就被门口堵着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郭大老爷兄弟四人在外间听到里面隐隐传来母亲的笑声,此时都一脸惊奇地围在门口等着。 这位潼娘子,医术如何暂且不提,光是在这个时候还能把老太太逗笑了这个本事,就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要知道,他们几个儿子,加上媳妇、孙男娣女的,最近全都住在这边宅子里,全家放下一切事情守在老太太身边。 大家使劲浑身解数,都没有能让老太太展颜的。 这潼娘子进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就把老太太给逗笑了? 沈天舒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找郭大老爷要了之前大夫开的方子细看。 第一个大夫诊为浮火,开药以花粉、连翘、玉竹、麦冬、山栀之属,清热养阴,可惜吃了十余日不见任何成效。 第二个大夫则认为胸膈胀痛为肝气所致,改用沉香、青皮、木香、白芍等舒肝缓急,又吃了七八日,依旧不见好转。 果然跟刚才郭大老爷说得分毫不差,看来他对郭老夫人的病着实是上心,连这些自己都不懂的东西也记得一清二楚。 沈天舒认真看过药方,铺纸准备开药,并没有看到季含薇已经被郭四老爷引进东隔间去给郭老夫人诊脉。 刚刚还被沈天舒逗笑了的郭老夫人,此时却皱眉看着小儿子道:“潼娘子都来了,你还请什么别的大夫?” “娘,我……” “郭老夫人,郭四老爷也是一片孝心,而且他派人去请我的时候,潼娘子也并未来给您看病,今日撞到一起,不过是机缘巧合,如果老夫人不介意的话,我大老远过来出诊,还是希望能为您诊一诊脉,说不定还有机会能跟潼娘子探讨一下。” “是啊,娘,我派人去长沙府请的季大夫,那时候哪里知道潼娘子什么时候回来啊!”郭四老爷也赶紧解释道。 郭老夫人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语气的确有些冲,显得不太尊重季含薇,便伸出手道:“那就劳烦季大夫了。” 第361章 令师没教过你规矩么?(1更) 沈天舒在外间刚将几味药一一写下,季含薇就从屋里出来了。 她走到沈天舒身旁,看向她笔下的内容,笑着问:“潼娘子开的是什么药?” 沈天舒被她弄得一愣,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她前世刚开始行医的时候,一直跟在祖父身旁。 以姜濉的名气,所有人能请到他,可以说都是恭恭敬敬的,根本不敢有这样无礼的行为。 待到后来她自己成名之后,才开始独自行医,有姜家做后盾,加上后来皇上亲封的郡主名号,更是不敢有人这样冒失。 沈天舒写好最后一味药,放下笔,将药笺交给高秀儿落印,自己则一脸疑惑地看向郭大老爷,等待一个解释。 郭大老爷也没想到季含薇会这样唐突,急忙帮二人介绍道:“潼娘子,这位是季含薇季大夫,湖广名医元心凝的高徒,是被我家老四从长沙府请过来为母亲看病的,刚刚您进屋诊脉的时候刚到府上。 “季大夫,这位便是刚才跟您提起过的潼娘子。” 季含薇身为大夫,看人自然与旁人不同。 虽然沈天舒戴着面具,但是根据她的身形举止和声音,季含薇还是一眼就看出她应该颇为年幼,至少不会超过二十岁。 季含薇原本就对永州府这位异军突起的潼娘子有些不以为然。 说句不好听的话,湖广这么大,这种突然名声大噪然后出来骗钱的神女名医,每年少说也得有那么几个。 若是一年到头一个都没有,反倒还是个奇事儿了。 别的暂且不说,先从年纪上头,季含薇就已经认定潼娘子是有人造势推出来骗钱的“神医”了。 沈天舒得知季含薇的身份之后,微微蹙眉。 她前世跟元心凝不仅认识,二人还是忘年之交。 元心凝是一位十分宽宥开明的长者,从脾气秉性上,倒与姜濉有几分接近,从不会凭着自己的名声而小瞧别人,更不会仗着自己经验丰富而小瞧任何一种病症。 只可惜她这位“高徒”,似乎并没有学到她这种优良的作风。 沈天舒刚才虽然在专心查看药房,思考用药,并没有看到季含薇。 但是她从东隔间出来直到现在,也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也就只够诊脉和简单几句询问。 郭大老爷既然说季含薇才刚到,就说明她之前并未接触过郭老夫人,刚刚就是首次问诊,居然这般草草了事。 二人心中同时都对对方颇有微词,但是谁也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 季含薇因为看出沈天舒的年轻,说话间忍不住就带出了身为前辈的姿态道:“我看潼娘子开的药里有细辛、干姜?难道你没看了=前面两位大夫的药方么?前医用清润之品,尚且不能解老夫人咽中干燥,何况用温药?” “季大夫。”沈天舒站直身子,看向季含薇,“令师乃湖广名医,医术好,医品更佳,难道就没有教过你杏林中的规矩么?” 季含薇没想到沈天舒会是这样的反应,闻言先是难以置信地一愣,随即面带怒容看向沈天舒问:“我好声好气与你探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声不响走过来看别人开的药方,然后凭空臆断,指指点点,难道这些也都是元大夫教的么?” 季含薇的脸腾地涨红起来。 其实她平时也绝非是这般行事的,但是因为看出沈天舒年幼,几乎跟她女儿年纪相仿,所以行事上难免就没有把沈天舒当做与自己平等的大夫来对待。 此时当着郭家几位老爷,还有她自己两个药童的面被沈天舒直接支出,让她羞窘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却听沈天舒紧接着又道:“既然季大夫想跟我探讨,那我便先说上一说,若有不对,还请您指正。 “咱们先说老夫人的病症,我认为并非前医所诊之浮火或是肝气,不知季大夫可否同意?” “这是自然,如果诊断无误,早该有所好转,此时也不用请你我再来了。”季含薇此时语气也不复刚才的温和。 “好,那我认为老夫人为寒饮邪,寒饮邪气留滞胸中隔上,所以才会胸膈胀痛,运化失常,浑身肿胀。 “而饮本为阴寒,遇寒则聚,得温则行,所以前医用清润之品,非但不能化解,反倒还会加重病情。 “金匮要略中有言,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不知有何不妥,还望季大夫指点。” 季含薇之前只以为沈天舒是被人捧出来当出头鸟的骗子,没想到她还真有几分能耐。 她看向沈天舒身旁,只有一个看着十几岁的小丫头,也不像是个能够从旁指点的高手。 季含薇微微皱眉道:“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还说什么当以温药和之,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就乱用?” 郭大老爷一看两个人已经开始擦出火气,赶紧想要上前开口劝阻。 但是还不等他开口,沈天舒就已经纯属无比地说了起来。 “温药和之,说的便是温化水饮,振奋阳气,当为治本之法则,应参以行、消、开、导之法。 “而在这句话中,温并非重点,和才是要素,温之不可太过,应以调和为根本。 “虽然其中涉及方剂很多,且有大、小、急、缓、奇、偶、复之别,但皆未出‘温药和之’之例。 “而我根据郭老夫人痰饮之病情,药方中用了细辛、干姜和五味子。 “细辛是少阴经表药,能够疏腠散寒,通阳化饮。干姜不仅能够温肺散寒以祛饮,还能温脾燥湿以化痰。 “而五味子,一则敛肺肾固精,降逆止咳,二则养阴生津益肺气,还可防姜、辛过散之弊。 “三药合用,一散一敛,一走一守,相须相制,散不耗正,敛不碍邪,利肺之开合,有温化痰饮、敛肺止咳之功。 “姜神医的一本医书中曾专门总结过这类病症,并且归纳为一句话——若要痰饮除,要用姜味辛。 “不知我这样说明,可否能解季大夫心中之疑虑?” 第362章 谁能比得过死人(2更) 屋里众人都听傻了。 郭家四兄弟是因为听不懂,所以听得一头雾水,两眼茫然地呆立原地。 季含薇却是因为听懂了,所以更加两眼发直,呆若木鸡。 一般来说,做大夫的,根本不会这样详细地给病人以及病人家属讲解这些医理和用药,而且即便讲了,普通人也根本听不懂。 所以许多大夫,自己学得可以,用也会用,却未必能毫不思索就把这些讲出来。 更何况沈天舒讲得还这般娴熟流利,能够看得出来,完全是烂熟于心之后再归纳总结出来的,而不仅仅是死记硬背。 沈天舒能这样娴熟,完全得力于上辈子祖父从小的教导。 她不仅从小就跟着祖父熟读医书,而且还经常要从匣子里随便抽取一份医案,讲出其中的医理和用药思路。 后期出师之后,虽然不用继续在祖父跟前立规矩了,但是她却又被直接丢去给新入门的徒子徒孙们讲课。 更不要说后期她自己也陆续收了几个跟章沐秋类似的人手带在身边,虽然不算正式收徒,该教的却也一样都没少教给他们。 所以季含薇若是想给她扣个不通医理,胡乱开方的大帽子,那只能跟她说句对不住了。 季含薇也没想到,沈天舒的医理竟然学得这样扎实。 别说是她的徒弟了,就连她自己可能都做不到这样信手拈来。 这样的人,她这辈子只见过一个,那就是高阳郡主姜潼。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跟在元心凝身边做学徒,当时高阳郡主途经湖广,顺路过来做客。 虽然她的年纪只有二十出头,但是跟元心凝聊起各种病例,医理、药理,简直如数家珍,头头是道。 季含薇当时已经跟在元心凝做了几年学徒了,被她正式收入门下,开始跟着她给病人看病,正是刚刚从理论学习向应用转变的阶段。 她做学徒的时候,经常会被元心凝夸奖,说她是师兄弟姐妹中最有灵性,学得最好的。 这些夸奖难免会让当时年轻的季含薇有些盲目自信,然而姜潼的出现,让她对自己的信心碎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送走姜潼之后,元心凝曾经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了一句:“身为医者,永远都不能满足于自己当下的成就,且不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真的站在顶端了又如何?还有许多饱受病痛的病人等你去救治,更有许多至今未解的疑难杂症供你研究。 “只要人还吃五谷杂粮,还有生老病死,咱们身为医者,就不该有自满止步的一天。” 从那之后,季含薇就再也没有骄傲自满过,踏踏实实地跟在元心凝身旁学习。 直到她出徒的那天,元心凝才告诉她,当时姜潼的确路过湖广,但却是去武昌,是她听说消息,特意写信将姜潼请到府中,为的便是借着姜潼,敲打一下自己一直颇为看好的爱徒。 元心凝当时也很担心,生怕掌握不好这个度,彻底打掉了季含薇的傲气,从此一蹶不振下去。 好在季含薇抗住了,没有让元心凝失望。 季含薇出徒之后,依旧没有止步于此,头几年不但继续潜心钻研医书,还到湖广各地主动帮人看病,增长见识和经验。 那几年,她心里一直藏着一股劲儿,那就是一定要混出个样儿来,让世人知道,大齐年轻有为的女医,不止姜潼一人,还有她季含薇。 但是当她终于开始在湖广崭露头角,名声鹊起之时,一场灭门之灾却降临到姜家头上。 这让她想要跟姜潼比肩甚至超越姜潼的梦想一朝之内化为泡影。 毕竟,谁能比得过死人呢!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以后再怎么有成就,大家还是会感慨姜潼那么年轻就遗憾离世。 正因为她死了,所以她的未来才有了无限可能,是她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 所以在姜家出事之后的那段时间,元心凝悲痛欲绝,季含薇也萎靡不振。 元心凝当时大病一场,紧接着就关了自己的医馆,彻底回乡养老去了。 季含薇跟着元心凝在她老家住了半年之久,才在师父的鼓励下重新振作起来,来到长沙开了一间专门的女医馆。 三年时间,季含薇已经在长沙府站稳了脚跟,尤其是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都更喜欢请她入府看病。 只可惜如今名利双收的她,虽然还记得当年初见姜潼时的震撼和师父的话,却已经忘了自己的初心了。 “潼娘子说的医理一点错都没有,用药开方也是讲得通的,但是你唯一忘了一点,郭老夫人如今年事已高,在用药上面,分量必须慎之又慎。 “你一方面说要温补,一方面又用这么大的剂量,郭老夫人的身体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猛药。” 季含薇一边说一边看向郭四老爷寻求支持。 郭四老爷本来就是个急脾气,加上又对潼娘子的本事没有什么了解,所以一听立刻附和道:“季大夫说得有道理啊,母亲年岁大了,用药还是该以小量慎重为好。” 沈天舒没理郭四老爷,反倒抬头看了季含薇一眼,眸中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讽刺。 季含薇这话说出来,乍一听似乎十分有理,但却只是在糊弄不懂医术之人,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如果依她所言,大夫岂不是好当极了,也不用再细细诊脉,斟酌药量,只需依照比例,以少量多次为原则开方岂不大家省事? 但实际上,许多药方,就必须要到一定剂量,方能起到应有的作用,一旦随意减量,达不到应有的疗效倒也罢了,说不定还会让病人反受其害。 这样的道理,郭四老爷不懂,季含薇却不该不明白。 所以郭四老爷这番话,沈天舒不以为忤,却对季含薇这个人的观感越发差了。 她从高秀儿手里拿过已经盖好潼娘子印信的药方,交给郭大老爷道:“病我看了,方子也开了,至于郭家是信我还是信季大夫,那就不是我一个做大夫的该管的事儿了。” 沈天舒说完,吩咐高秀儿收拾药箱,丢下一句明日我来复诊便扬长而去。 第363章 越发的有兴趣了(3更) 郭家至今仍然是郭老夫人掌权,郭大老爷不敢绕过她擅作主张,所以沈天舒并不担心。 但是季含薇今天的言行还是让她心里颇为不悦。 她前世与元心凝关系很好,没想到对方的徒弟居然是这样的人品气度,心里着实替对方感到悲哀。 借着这件事,沈天舒的思绪又忍不住发散开来,不知道当年祖父那些徒子徒孙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子。 如今元心凝尚在人世,季含薇就已经这副模样了。 祖父都已经走了三年多,没了姜家的约束,他们也少了忌惮,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以后若是让她看到打着祖父或是姜家的幌子在外张扬跋扈的,她怕是忍不住要出手好生教训他们一番,免得被他们坏了姜家的名声。 她一路胡思乱想地到了家,却不知郭家如今正在为要用哪个药方争得不可开交。 “大哥,我觉得还是季大夫更靠谱,她在长沙开女医馆已经好几年了,名声极好。 “长沙府那些官家女眷,有钱人家的夫人姑娘,甚至是周围那些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老夫人,全都找季大夫看病。 “你想想看,如果她当真没有本事,有什么误诊错诊的,早就在长沙混不下去了,哪里还能一直平安无事开着医馆至今呢!” 郭四老爷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郭大老爷果然如沈天舒猜的那样,根本不敢自己擅作主张。 如果郭老太太没提过潼娘子倒也罢了,但她明摆着对潼娘子信任有加,如果还不顺着她的意的话,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还是问问母亲,让母亲决断为好。” “问就问,我就不信了,一个连师承来历都不知道、还要戴着面具装神弄鬼的人,还能比得过正儿八经的大夫了!” 郭老夫人此时正在床上闭目养神,见过沈天舒之后,这些日子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底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原本接连好几日都睡不安稳,这会儿竟有了些隐隐的困意。 还不等她进入梦乡,几个儿子就从外面鱼贯而入。 郭大老爷站在最前头,轻轻唤了声:“母亲。” 郭老夫人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困意被人打断,十分不满地睁开眼睛问:“又怎么了?” “母亲,是这样的!”郭四老爷仗着自己是最受宠的小儿子,越众上前,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紧接着道,“我觉得您还是吃季大夫这个方子更稳妥……” “潼娘子不是开了方子么,赶紧照方抓药就是了,又扯什么季大夫!” 郭老夫人本来就不舒服,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这会儿又被闹没了,语气已经很不耐烦了。 “母亲,这个季大夫说……” 郭四老爷没听出母亲强压的怒意,还打算再解释一下。 郭老夫人直接挥手打断道:“怎么着,老四,我还没病得起不来呢,说话就不好使了?等我哪天瘫在床上,你还不得把我裹个席子扔出去?” 郭四老爷一听这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在郭老夫人床前,连声道:“母亲明鉴,儿子也只是担忧母亲的身体,若是有别的心思,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母亲,老四也是一片孝心。”郭大老爷开口帮着劝和。 其他两兄弟也都跟着道。 “是啊,母亲,老四一直负责长沙府那边的生意,不了解潼娘子的能耐,但对您的心是毋庸置疑的。” “老四其实比我们细心多了,他是怕母亲面对其他大夫,有些话不方便开口,这才特意叫人去请了一位女医过府给您看病的。” 郭四老爷看郭老夫人的脸色有所缓和,赶紧顺着几位哥哥给他铺的台阶下来道:“是啊,娘,您就别生气了,您打我骂我,我都二话没有,但若是因为我让您气坏了身子,儿子可就真是千古罪人了。” 一声娘瞬间让郭老夫人火气消了大半,再看着已经年近四旬的儿子跪在自己床前,残余的那点烦躁也烟消云散了。 “行了,真孝顺就按我说的办,赶紧叫人煎药去,这个罪,我是一会儿都不想多受了!” 郭家兄弟四个无奈,只能按照郭老夫人的意思,将沈天舒开的方子交给下人,叫他们照方抓药,回来赶紧煎药。 郭四老爷为此还颇为不好意思,特意找了个机会向季含薇表示歉意。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原以为按照季含薇的性子,药方没有被采纳,肯定不会继续待在郭家,该急着回长沙府才是。 但是季含薇非但没有闹着要走,甚至还主动提出想在郭府留宿一夜。 “其实我刚刚反省了一下自己,之前对潼娘子的态度着实有些不妥。 “我看着她年纪不大,就总把她当做自己女儿一般,一开口就忍不住想教导几句。 “着实是我太失礼了,所以希望能在这里借宿一晚,一来看看潼娘子这一剂药效果如何,二来也想趁她明日前来复诊之时,跟她赔个不是。” 郭四老爷被季含薇这番话感动得不行,连声道:“什么赔不赔不是的,不管按年纪还是按成名的早晚,你都还是她的前辈,我看这位潼娘子也着实有几分年少轻狂的意思。 “我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倒也能理解,年轻人嘛,有了点本事就不得了,总觉得天老大我老二的,以后多出去长长见识,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了。” 听到郭四老爷说起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元心凝当年说那番话的神情和语气可以说是历历在目。 郭四老爷被她一番话唬住了自然不知道,但季含薇自己心里清楚,沈天舒开的药没有任何问题。 她的那个方子,也不过是在剂量和不重要的几味药材上做了些许改动。 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根本就是换汤不换药。 季含薇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药方没被采纳竟也没有生气,反倒还对这个潼娘子越发的有兴趣了。 第364章 意外发现(1更) 沈天舒给郭老夫人看完病,见时辰还早,也没急着回家。 之前从章沐秋处得来的手札和医案,此时全都放在外头的宅子里,她难得出来一趟,正好可以利用下午的时间好生翻看一下。 谢延一路跟着沈天舒的马车,见其安全回到医馆之后,便习惯性地在宅子周围巡视一圈。 不得不说,永州府这几年在沈仲磊的治理之下,治安一直不错。 除了之前被厉子安带来的麻烦之外,似乎就没有遇到过什么问题。 谢延之所以每次都巡视一圈,也是他做暗卫养成的习惯使然。 但是今天,这个习惯似乎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收获。 谢延刚开始在仁和大街看到裘老板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任何重视,因为最近这段时间,裘老板简直就是医馆的常客。 但是今日却与往日不同,裘老板径直从医馆门口经过,看都没多看一眼,往前走了半晌,鬼鬼祟祟地拐入一条小巷。 谢延担心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便悄悄缀了上去。 这条巷子尽头只有一户人家,比较僻静,此时又正大门紧闭,倒是个商议事情的好地方。 但是在巷子里等待裘老板的人却有些出乎谢延的意料。 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棕褐色的短打,皮肤黝黑,一双手更是粗糙皴裂,一看就应该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儿吃的农户。 裘老板偷偷跟这样一个人见面究竟是为了什么?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即为妖。 谢延此时已经收起之前随便跟来看看的心思,脚尖轻轻一点跳上院墙,紧接着借力跃上院中的一棵大树,顺着枝干来到二人头顶处潜伏下来,打算听听两个人究竟在这里谋划什么。 在巷子里等裘鹤荣的,正是从西戎大老远一路走过来的四个人之一——大峰。 最近几日,顺哥儿带着小六子主动登门去找罗家谈生意了,大峰闲着没事,就一直在沈天舒的医馆门口转悠,盼着能再次遇到裘鹤荣。 裘鹤荣这头接到厉子霆的新命令,早已经知道大峰四人的身份,正想法子该怎么找机会接触从西戎来的几个人,刚好就有人主动撞上门来。 大峰当时不敢直接在大街上跟裘鹤荣谈生意,便把人约到这边小巷子里。 他却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这幅模样,怎么可能真有大老板因为他一句话就过来与他谈什么生意。 但是大峰此时满心都沉浸在自己即将超越顺哥儿,成为立功之人的美好幻想中。 到时候回到西戎,就可以顺利摆脱奴籍,一家人过上寻常百姓的日子。 哪怕种地辛苦,哪怕日子贫寒,那也是幸福的。 裘鹤荣站在树荫下,手里摇晃着折扇,下意识心虚地朝巷子口看了一眼。 时值正午,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树叶都无力承受地微微卷曲着,路上几乎没有人影。 裘鹤荣微微放下心来,这才转身笑着问:“不知这位小兄弟把我约到这里,是要谈什么生意啊?” 大峰努力挺直腰根儿,伪装出一副极有底气的模样道:“自然是大生意。”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甩给裘鹤荣道:“听说你是开药材行的?刚好,我要买药材,你看看这张单子,你们药材行能配得齐么?若是能配齐,价钱也合适的话,我就直接从你家买了,也省得我到处折腾。” 大峰说完就虎着一张脸,做出一副自己很不好惹的模样,眼睛却盯着裘鹤荣的脸,想知道他看完清单后是什么反应。 裘鹤荣心里早就有数,但还是伸手接过清单,装模作样地细细看了一遍,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 大峰紧张地把手背到身后,把手心冒出来的冷汗悄悄擦在衣服后摆上。 裘鹤荣重新扫视了一遍清单,又抬起眼皮将大峰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开口问:“你这是要配金创药?这么多?” 这下大峰心尖儿都开始打颤,甚至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嗓子却紧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你……咳咳,你管我做什么,你只说这生意做还是不做,你若是不做,我就再找别人想办法。” 裘鹤荣掂量着手里的纸,突然间笑了,抬手拍拍大峰的肩膀道:“小哥,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是个生意人,又不是捕快,哪里有把送上门的买卖往外推的道理。 “不过我做药材生意也有些年头了,若是按照你这清单上的东西和量来准备药材的话,估计好几辆大车都未必装得下,不知道最后是要送到哪里去啊?” 大峰知道裘鹤荣说得没错,他以前对这些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自打进城自己去买过药材之后,才知道这东西还挺占地方。 裘鹤荣就好想明白他的心思一般,继续道:“药材这东西,占地方倒是其次,如果是在近处倒也罢了,你买这么多药材,我花钱雇几辆车就给你送去了。但是如果太远的话,就比较难办了。” 大峰闻言道:“倒也不用裘老板出钱,我自己雇车,路途远就多花钱呗,总归还是有法子的。” “这位小哥一看就是不了解,若是距离太远,这可就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了。 “先不说这一包包药材放在车上颠簸太远,其中会有多少碎掉的损耗,光是这一路上会不会下雨,潮不潮湿,都是大问题。 “车上的草药一袋一袋摞着堆放,又不可能走一段路就都摊开晾晒一番,若是再赶上下雨,怕是还到不了目的地就得受潮发霉了。” 大峰完全没考虑过还有这个问题,登时就有点傻眼了,半晌才问:“那你们做药材生意的,难道对此还没有办法么?” “我们的办法也就是经常摊开晾晒,但是万一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也经常会有所耗损。”裘鹤荣一脸痛惜地说,“要不说生意难做呢,你看我一个药材行的东家,为了多给自家拉点生意,都在这里跟人软磨硬泡多久了。” “那可怎么办啊!”大峰登时也跟着发起愁来。 第365章 两人谋事必不成(2更) 二人只聊了一会儿,裘鹤荣这个老江湖,就已经把大峰看了个通透。 普通老百姓一个,没什么见识,没什么脑子,更没什么城府,属于稍微一忽悠就会跟着别人走的那种类型。 所以这会儿见他发愁,裘鹤荣立刻做出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道:“这位小哥儿,要我说,你倒不如就在永州府租个院子,找两个大夫,采购了药材之后,便直接在此地都直接做成金创药。 “这药材占地方,做好成药立刻就缩小了几倍甚至十几倍,到时候根本都不用费神,雇一辆车拉走便足够了,既省地方又不用担心药材受潮发霉,岂不两全其美。” 大峰闻言着实有几分心动,但是想了想又犹豫道:“可是一下子做这么多金疮药,若是被官府发现,怕是会有麻烦吧?” “这你大可放心。”裘鹤荣立刻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道,“我好歹也是做了半辈子生意的人,人到中年之所以改行开始做药材生意,自然是因为在这上头还是有些人脉的,我稍微打点一下,保管不会有人来找你们的麻烦。” 大峰虽然很想抢在顺哥儿前面立功,但是事到临头,却又有些犹豫不前。 而且这个裘鹤荣,是不是也有些太主动了? 他虽然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心里却也隐隐有些不安,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心里一旦有了怀疑,大峰登时也没了之前的急切,含糊道:“裘老板说得这个法子的确不错,但我们之前没有考虑过,得回去商量一下才能决定。” 裘鹤荣一看他的神色,就把他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暗骂自己太大意了,急忙开口努力想要挽回道:“那是自然,对你们来说,这也不是一笔小买卖了,肯定还是要慎重一些的。 “不过你既然找上我,我也就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虽然你们买的药材很多,但对我家药材行来说,这里头其实利薄得很。我不但要出运费、各种苛捐杂税,少不得还要帮忙各处打点,最后根本赚不到什么钱的。” “但是只要你们肯留在这里制药,对我来说就还有别的好处……”他说着指了指潼娘子医馆的方向,“你之前应该也看到了,我如今是千方百计想跟那医馆的主人搭上关系, “你们买完便走,就是一锤子买卖,医馆才是细水长流的生意,所以我这是指望着,想靠你这桩生意给自己铺路呢!” 裘鹤荣说着又朝大峰使了个眼色道:“若是真能成事,到时候我可以再给你自己让一点利,咱俩互利互惠,多好的事儿!” 他这一番话又把大峰说得活了心思,回去以后脱了奴籍,之后就得靠自己讨生活了,若是手里能有点活钱儿,那是再好不过的。 但这毕竟是大事,而且银票都在顺哥儿手里捏着,他答应也没用,还是得回去跟大家合计一下才行。 大峰心里估摸了一下顺哥儿二人大概可能回来的时间,对裘鹤荣道:“我知道了,五天后这个时候,还在这里见面,成不成的我都肯定给你个信儿!” 裘鹤荣知道自己再多说就该打草惊蛇了,于是也不多做纠缠,点头道:“得嘞,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大峰心不在焉地往回走,一会儿想着脱离奴籍之后的好日子,一会儿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骗,心绪起伏,浑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谢延看在眼里。 谢延听到裘鹤荣跟大峰的谈话之后,立刻写了一封密信,着人快马加鞭送去瑞亲王府。 而此时,城外东泉寺内,许氏一大早烧过头香后,心下稍安,回到禅房休息了一会儿,又带着含巧过去求签。 她摇了半天签筒,最后好不容易掉出一支竹签,上面写着“玖拾肆”。 许氏带着含巧去换了签文纸,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中平两个红字,下面两行签文。 正是一窟难容两虎儿,乘风别岭各栖之,名山自守为巢穴,可免伤残后悔迟。 看到这签文,许氏登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突突直跳,赶紧去找寺中的师傅解签。 “师傅,这签文不知是何意,作何解释?” 解签的师傅接过签文,又抬头看了看许氏道:“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若有风起,当乘风而分栖别岭,各守一巢穴,免至两家相争,两家都受祸,恨错难返也。” 许氏听得似有所悟,却又怕自己理解错了,掏出一块银子放在僧人面前道:“还求师傅能详细给我说说。” 解签的僧人见左右无人,抬手用僧袍的宽袖盖住银子,收归自己的袖袋之中,这才道:“求得此签者,两人谋事必不成,即成亦难得长久和衷共济。” 许氏闻言,整个心都揪了起来,又问:“不知可有解法?” “此签凶中似有吉,遇事要知机、退避,若能隐忍让人,则可以转祸为福。” “是,多谢师傅,我遇事一定隐忍退让,不与人争锋。” 解完签文,许氏原本应该尽早启程回家的,但她回到禅房之后,想着刚刚抽到的签文,心中到底还是惴惴不安。 “含巧,你去请知客僧过来,说我想给寺里多捐些香油钱。” 这几年里,许氏经常来东泉寺,每次都会提前派人来定山顶那间最大最好的禅院。 寺中的知客僧不仅对她甚是熟悉,连她身旁的丫鬟也是认得的。 知客僧见到含巧,才知道知府夫人居然已经在寺中住了一晚,甚至连头香都烧过了,登时吓了一跳。 “不知夫人大驾光临,着实是寺中疏忽,怠慢了贵客。” 许氏摆摆手道:“此事怪不得师傅,我这次本就是临时决定前来,所以没有提前定下禅院。而且我只住一晚就走,也不知那禅院有没有人住,不想寺中为难,所以就随意挑了间禅房。 “加之最近湖广境内有许多流民,城外不太安稳,是以故意没有声张。” 知客僧闻言这才松了口气道:“阿弥陀佛,还是沈夫人考虑周全。” “我这次之所以突然过来,是因为最近有些事情,让我心中颇为不安。 “原本上香之后觉得心里踏实多了,没想到求签却只求得一支中平签,就想着能不能再做点什么以求菩萨多多庇佑。” 知客僧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 第366章 没跟上么?(3更) 跟上么? “沈夫人,这也简单,若是想得佛祖庇佑,可在佛前供上一盏莲花灯,供满七七四十九日,自然事成。 “《佛说布施经》中有记载,布施燃灯的人,将来天眼清净、智能明了。 “《佛说业报差别经》中亦有云,以恭敬心布施灯具,可得十种福德,不但供灯之人可有大福报,还能庇佑家庭,保儿女安康。” 许氏一听登时就动心了,问:“那不知这莲花灯该如何供奉?” “莲花灯大小不同,每日所需的香油也不同。 “我佛慈悲,寺中的莲花灯香油,但随心意,不拘数目。 “一斤两斤不嫌少,三斤五斤也是寻常,还有十斤二十斤的,就都是格外虔诚的了。” 许氏毫不犹豫选择了最多的道:“那我便供个二十斤的。” “阿弥陀佛,沈夫人这般虔诚,佛祖一定庇佑您和家人的。”知客僧拱手道,“请夫人放心,小僧会让主持亲自帮夫人将莲花灯供奉在佛前的。” “多谢师傅!”许氏也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交了一大笔香油钱之后,许氏心里终于踏实不少。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攥着刚刚求得的签文,想着解签僧人那句,若能隐忍让人,则可以转祸为福。 想到之前赵海钧那副嘴脸,隐忍二字当真犹如插入心口的一把利刃。 许氏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连指甲嵌入掌心都没有觉出疼来。 一路颠簸回到沈府,还有一个时辰就到晚膳时间,又要去沈老太太面前立规矩。 一想到这个,许氏又忍不住有些头疼。 沈老太太刚来的时候,她就曾经旁敲侧击地试探过,想知道老太太到底想在永州府住多久。 但是沈老太太却根本不接话,就这样黑不提白不提地住下了。 许氏瞧着她来时带了不少箱笼,四季衣裳都带得齐全,越发叫人摸不着头绪。 她这几年在永州府掌家掌惯了,如今突然有人压在上头,还得天天早晚过去立规矩,着实太不习惯了。 许氏正准备在晚膳前小憩一会儿,却见沈云瑶气鼓鼓地从外头进屋。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嘴巴噘得都能挂油壶了。”许氏嘴上问着,心里却清楚,除了沈天舒,家里也没什么人能把她气成这样了。 果然,只听沈云瑶道:“娘,沈天舒今个儿一早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许氏一听只是这么点儿小事,微阖上双眼,胡乱应道:“她出去就出去吧,你生的哪门子气?” 沈云瑶闻言嘟起嘴,她不能说自己跟踪沈天舒跟丢了,只能继续抱怨道:“娘,你不觉得老太太来了之后,沈天舒非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发嚣张了。” 但是回答她的却是许氏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 “娘……”沈云瑶简直快被气死了,如今连亲娘都无视自己到这种地步了么。 含巧赶紧上前小声道:“姑娘,快让夫人歇会儿吧,昨个儿赶路去寺里,今个儿烧完香又赶路回来,着实累坏了,这也睡不了多一会儿,很快就要去伺候老太太用晚膳了。” 沈云瑶闻言这才作罢,起身道:“让母亲好好歇着吧,你看着点儿时辰,当心别误了晚膳。” “姑娘放心,奴婢省得。”目送沈云瑶出门去了,含巧才悄悄吁了一口气。 许氏这一觉睡了大半个时辰,就被叫起来梳妆穿衣,她闭着眼睛任由含巧摆弄,突然想起睡着之前沈云瑶的话,便问:“大姑娘还没回来呢?” “回了,这会儿已经往老太太那边过去了。”含巧一边往许氏头上插珠花一边道,“夫人刚睡下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今天干嘛去了?” “这个奴婢可就不知道了。”含巧道,“不过大姑娘能去的地方也不多,说不定是去找郭姑娘玩儿了。” 许氏闻言没再说话,梳好头发换了衣裳就赶紧往老太太住的跨院走,进门便看见沈天舒、沈云瑶和沈云蕙都已经围坐在老太太身边了。 “母亲,我今日来晚了,真是该罚。”许氏嘴上说着,赶紧上前站在沈老太太身边,从丫鬟打开的食盒内取出盘子,再转身一一摆在桌上。 沈老太太待她摆完菜才开口道:“你这一趟连来带回也挺辛苦的,今晚就坐下一起吃吧。” 她话音一落,立刻有丫鬟搬着椅子过来,在沈云瑶身边给许氏加了个座位。 许氏昨天没睡好,回程的一路心里有事,也没能眯上一会儿,此时当真挺累,所以连声谢过沈老太太后便坐下了。 几个丫鬟围在桌子旁边为主子布菜,一顿饭吃得鸦雀无声,安静无比。 沈云蕙一边吃一边用余光去瞟沈天舒,看她吃得不紧不慢,不由打心里佩服。 她是姨娘生的,也不受许氏待见,所以来到永州府之后,除了初一十五,其他时间都是跟平娘一起在房里吃饭,娘俩说说笑笑吃得也开心。 如今自打沈老太太来了之后,早晚两顿都必须来陪老太太吃饭。 沈老太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每每吃起饭来,屋里就只能听到碗盘偶尔碰撞的响动,就连谁突然咳嗽一声都会引来众人侧目。 这哪里是吃饭,简直就是上刑啊! 沈云瑶无精打采地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放下筷子之后,她悄悄在桌下用右手圈了一下子左手手腕,看着交叠在一起的指尖,觉得自己最近都被饿瘦了。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吃完放下筷子,丫鬟们撤掉桌上的残羹冷炙,伺候几个人漱过口,又重新上了茶盏,这会儿才是可以随意说话的时间。 沈云瑶端起茶盏,撇了两下又放下,到底没忍住,抬头问沈天舒:“大姐今日出门去哪儿了?回来的竟比母亲还晚。” 沈天舒刚要喝茶,闻言也放下茶盏,微微一笑看向沈云瑶道:“我去哪里,二妹妹不知道么?你不是跟着我一起出门的么?没跟上么?怎么那么不小心! 第367章 太失职了(补1) 沈云瑶没想到自己的跟踪早就被沈天舒发现了,自然不会承认,翻了个白眼道:“只是跟你前后脚出门罢了,我出去买东西,谁跟着你了!” 许氏见状,正准备开口责备沈天舒几句,不管怎么说,一出门就是一整天,快吃晚饭了才回来,着实有些不像话了。 但是沈天舒就像预判到她要开口了一样,抢先转移话题道:“母亲,郭老夫人生病已经近一个月了,女儿这次回来怎么没听母亲提起呢?” “郭老夫人?”许氏最近还真没注意这件事,“什么毛病,严重么?” “那女儿就不清楚了。” 沈天舒摇摇头道,“只听说换了两个大夫都不见起色,不但请了潼娘子出诊给老太太看病,还特意从长沙府请了一位知名的女医过来。” 沈天舒这个话题转得颇为生硬,让沈老太太不明所以,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至于她说的这个郭老夫人,沈老太太更是连认都不认识。 沈天舒坐在沈老太太正对面,自然将她的神色全收眼底,悄悄冲站在她身后的春兰使了个眼色。 春兰之前被沈天舒救过,虽然不知道她提这件事是何用意,但还是开口给沈老太太介绍道:“老夫人,郭家是永州府首富,平日里舍粥施药,修路建桥,十分慷慨,在百姓中名声很好。” “可不是么!”沈天舒顺着春兰铺垫好的话继续道,“最难得的是,每每永州府治下出了什么事,需要各家捐款捐物,只要父亲一开口,郭家从来都是第一个积极响应,很是支持。” 沈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说白了郭家就是沈仲磊在永州府的坚定支持者,在出钱的事情上从不含糊。 这样的人家,自然是要好生笼络着! 且不说沈仲磊如今还在永州府任上,就算是以后升迁调走,跟郭家这样的人家,也该继续维持着良好的关系才对。 “元麟娘,这是怎么回事?郭老夫人病了这么久,天舒刚回来几天就知道了,你竟一点消息都没听说么?” “母亲,我这个月都在家里忙着,准备迎接您过来小住……”许氏被沈老太太问得有些慌不择言,话没说完就察觉到了不对。 果然,沈老太太眼睛微微眯起,下巴轻抬,明明还坐在那里,却生生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道:“合着是我这老太婆来得不是时候,耽误你这位知府夫人的正事儿了!” “母亲,媳妇万万没有这样的意思。”许氏被说得坐都坐不住了,急忙起身解释道,“媳妇最近的确有些疏忽,没能及时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一定不会了。 “天舒刚从永昌府回来几天,连她都知道的事儿,你竟然才刚听说,未免也太失职了。”沈老太太当着几个孙女的面,丝毫不给许氏留面子地斥责道,“你要知道,你与寻常的妇人不同,你夫君是一方父母官,身为他的妻子,你除了要为他生儿育女之外,帮他了解和处理这些人际交往上的事情,也是你必须要做,而且要做好的!” 许氏被训得抬不起头,心里将沈天舒翻来覆去骂了不知多少遍。 却听沈天舒道:“祖母也别全怪母亲了,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也是机缘巧合,郭家兴许根本就没有向外宣扬。 “而且母亲从去年年底到现在,身子就不是很好,这个月为了迎接祖母来永州府,兴许就对与其他夫人们来往有所疏忽了。” “行了,你也不用替她描补,我过来是什么大事,能比你爹的前途还大么?不分轻重难道就对了么?”沈老太太最后冲许氏道,“与其花两天时间去寺里烧香拜佛,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分内的事儿有没有做好吧!” 许氏被说得脸上热辣辣的一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老太太说完,起身撵人道:“行了,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出了房门,沈天舒就叫住沈云蕙问:“我今个儿出去买了两盒胭脂,说是今年进程最流行的,颜色可好看了,要不要看看?” “好啊!”沈云蕙伸手勾住沈天舒的胳膊,“光给我看看可不行,我还要试试!” “别说试试了,送你都行,走吧!” 沈天舒说着,转身与许氏告辞,跟沈云蕙相携而去。 留下许氏母女俩,看着她俩的背影兀自生气。 许氏回房后,气得在屋里乱转,冲含巧抱怨个不停。 “你听听,她今天说得那叫什么话话,我为什么跟那些夫人们疏远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么! “她如今倒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明着像是再帮我说话,实际上根本就是把我的面子放在她脚底下踩,踩还不够,还要再狠狠碾上几脚才算完。” 含巧哪里敢接话,只能跟在许氏屁股后面,捡着被她胡乱扫落在地的物件。 许氏发泄了半天,心头那把火非但没有消下去,反倒越烧越旺。 当初在明水园,厉子安走后,沈天舒当着永州府各家女眷的面,暗示沈仲磊会为在这次事情中出力的所有人请功。 按理这句话本该出自许氏之口,却被沈天舒越俎代庖,在诸位女眷面前狠狠落了许氏的面子。 事情过去没多久,沈仲磊也当真如沈天舒所言那般,上折子为在那次假时疫真投毒事件中出过力的所有官员请功。 朝廷的嘉奖和赏赐送到永州府衙的时候,衙门上下可以说是一片欢欣鼓舞。 有什么比跟着一个有担当却又不贪功的上峰更让人舒服的事儿了? 许氏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那些原本对沈天舒这句许诺将信将疑的官夫人么,如今对待她的态度肯定会与以前大不相同了。 之前分明就是沈天舒让她陷入如今这样尴尬的境地,如今却又要倒打一耙,在老太太面前指摘她不去与别家女眷交际,对城中各种消息的灵敏度还不如她。 许氏恨得咬牙道:“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竟一直以为她老实听话,如今年纪越来越大,狐狸尾巴也终于藏不住了!” 第368章 擅作主张(补2) 许氏在房里一顿发作,恨不得直接手撕了沈天舒。 但是第二天一早,沈天舒就在沈老太太的默许之下,出门去郭家探望郭老夫人去了。 郭家虽然有钱,对沈仲磊也一直支持,但到底是商贾人家,无论是沈仲磊还是许氏,都不方便去探望亦或是送礼过去。 这样不仅显得有失|身份,而且传出去,说不定还要落个官商勾结的污名。 但是沈天舒就不一样了,一来她是小辈,二来她只是个姑娘家,三来她跟郭欣桐关系极好。 由她出面去找郭欣桐,顺便探望郭老夫人,既能够表示沈家的关心之意,也不会引人猜忌误会。 沈天舒出门后先直奔信安大街的宅子,先换了衣裳和马车,由高青松驾车,带着高秀儿去郭家复诊。 郭老太太昨天喝了药之后,还不到天黑就已经有所见效。 虽然胸膈依旧胀痛,但是口干舌燥的感觉却已经消除,也不用在喝水解渴和全身肿胀之中纠结摇摆,不知该如何选择了。 郭大老爷见居然一剂见效,对沈天舒的态度登时就不一样了。 “潼娘子,屋里请,母亲昨日吃了您开的药,效果极好,只是这胸腹胀痛,浑身肿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所好转?” 沈天舒一进屋,就看到季含薇跟郭四老爷一起站在屋子角落处。 沈天舒装作没有看见,那两个人也识趣地没有上前来打招呼。 “昨日用药,一剂脾运得复,阳气上承,自然渴止。既然能够一剂见效,就说明药方对症,却只是治标。”沈天舒对郭大老爷道,“今日来给老夫人复诊,为的是治本。” 郭老夫人的病情她早已谙熟于心,也想好了今日需要用什么药方,但她还是没有大意,依旧细细给郭老夫人诊脉之后,询问了昨晚服药后的情况,这才寥寥数笔,开出一张药方,交给郭大老爷。 “悬饮内痛者用十枣汤下之,每服半钱,至下畅停药,日饮糜粥养之,很快便可痊愈。” “十枣汤?”站在墙角一言不发的季含薇耳尖地捕捉到这个词,立刻就变了脸色。 郭四老爷也是吃一百个豆也不嫌腥的,还巴巴儿地问:“季大夫,这十枣汤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潼娘子会用这副药。”季含薇赶紧摆手,表示自己没有什么意见。 但是等沈天舒走后,郭四老爷还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主动去找季含薇追问。 “郭四爷,这是潼娘子开的方子,您就别问我了,昨日已经被人指摘师门,今日若是再多说什么,估计更加要累及恩师。” “季大夫,医者仁心,您就行行好,不然话只说半截,让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地每个着落啊!” “郭老夫人既然信得过潼娘子,她昨日开的药方也的确一剂见效,我看这里也没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了,正打算与您告别,即刻启程回长沙府呢!” “别啊!”郭四老爷急道,“季大夫,您将心比心,如今卧病在床的是我亲娘,我当真是一点风险都不敢冒啊!” 季含薇闻言停住脚步,犹豫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也只私下跟你说一说吧。 “行医之人都知道,十枣汤中,芫花、甘遂、大戟三味药都是辛苦寒毒之药,最易伤人元气。 “即便用大枣煎汤送服以缓起峻毒,但整副药依旧属于逐水去饮之猛药。 “别说是我了,就连我师父,都不敢轻易用之,更不要说郭老夫人这般年纪,着实危险啊! “不过潼娘子兴许是艺高人胆大吧,从昨天到今天,她的用药都挺……” 季含薇斟酌了一下才道:“都挺大胆的吧。” “什么大胆,我看她根本就是年少轻狂,不知所谓,这是用我娘练手呢吧!”郭四老爷被季含薇说得后背冷汗直冒,“我找大哥说去!” 季含薇却拦着他道:“郭四爷,还是算了吧。刚才不是说了,我这话也只说给您一个人听,若是别人来问,我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再说,昨个儿拦不也没拦住么,老夫人相信她,您家大爷又凡事都听老夫人的,你现在去说这些话,非但依旧会无功而返,反倒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 郭四老爷心知季含薇这话说的有理,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原地转了几圈之后,突然一拍脑门,冲季含薇道:“季大夫不着急走,且再住上几日,我有事先行一步,招呼不周还望见谅。” “郭四爷,您这是要做什么去?” 郭四老爷抬手摆了摆,脚下不停,很快就消失在季含薇的视线中,直奔后厨而去了。 他到了后厨却没有着急进去,在门口蹲守了一会儿,见一名小厮拎着一提用纸包好的药回来,这才咳嗽一声,迈步走了出去。 “四老爷!”小厮见到他急忙停下脚步,行礼问好。 郭四老爷皱眉道:“你小子是不是又出去玩儿了?抓个药怎么用这么久?爷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哎呦,四老爷,可不敢随便冤枉小的,这是给老太太吃的药,小的哪里敢耽搁,别说中途去玩儿了,来回恨不得都是一路小跑的……” “行了行了,少耍嘴皮子了,把药拿来给我,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郭四老爷一把抢过小厮手里的药包,转身进了厨院。 药交给郭四老爷,小厮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郭家四位爷虽然脾气秉性各不相同,但是对老夫人的孝心却都是一等一的,谁也不比谁差上半分。 郭四老爷进门后便将负责熬药的丫鬟叫到一旁,找出装着大枣的一包塞给她道:“赶紧熬十枣汤去。” 支走丫鬟之后,郭四老爷拿起一旁桌上的戥子,将几包药拆开,全部称取出一半的分量不要,再按照折痕重新给包了回去。 看着桌上被自己“动过手脚”的几包药,郭四老爷终于松了口气,全都减半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经得住猛药戗伐,还是该循序渐进才好。 第369章 沈姑娘有礼了!(1更) 姑娘有礼了! 给郭老夫人看过病之后,沈天舒回到医馆,换了衣裳和马车,又以沈天舒的身份回到郭家,登门拜访。 郭欣桐跟沈天舒许久未见,得知她要来,早早就在二门口等着了,陪她一起去看望郭老夫人。 沈天舒的到来对郭家来说,自然不仅仅是郭欣桐的闺中密友探望长辈这么简单。 她的到来,其实也是在表明沈仲磊对郭家的关心和重视。 尤其郭家此时并不知道沈仲磊正在为明年调任升迁而努力,按照大齐九年大考调动的传统,他至少还能在任三年多呢! 所以得知沈天舒要来探望郭老夫人的消息后,郭家几个兄弟都长出了一口气。 郭大老爷对三个弟弟道:“我就说,沈大人不是那种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昏官,如今这不是让沈大姑娘来了么!” “大哥说得没错,听说沈大姑娘刚从瑞亲王府回来不久,看来之前沈府一点表示都没有,也是担心惹人非议。” “管他因为什么,来了就好。”郭四老爷道,“欣桐能与沈大姑娘交好也是好事儿,大哥记得叮嘱叮嘱她,不要太耍小孩子脾气,得好生跟沈大姑娘相处才行。” “听欣桐说,沈大姑娘倒是个很和气好相处的,她俩处的不错。”郭大老爷颇为欣慰地说,“沈大人是个好官,跟他家处好关系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陪着沈天舒探望过郭老夫人之后,郭欣桐就赶紧把人往自己住的院子领。 “你这一出门就好几个月的,想找你玩都找不到你人,好不容易来了,还不是为了找我,是为了看我祖母。” “我也没想到这次去了那么久,这不是刚回来没几天么。”沈天舒道,“原本打算发个请帖,约你和宋姑娘一道出来喝茶说话,谁知昨个儿听说郭老夫人病了,今日就赶紧先过来探望。郭老夫人的病不要紧吧?” “原本是挺吓人的,病了一个多月都不见好转,老太太私下都跟我爹交代后事了。 “我爹吓得把我三个叔叔都从外地叫回来了。 “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因为潼娘子终于出诊回来了,她已经来给老太太看过病了,说很快就会没事的。” 郭欣桐如今自己身上的毛病治好了,便从最开始的不信任变成对潼娘子盲目崇拜了。 所以得知潼娘子来给祖母看病之后,就彻底放下心来。 她此时对沈天舒去瑞亲王府的事儿更加好奇。 “你在王府住得习惯么?每天都做什么啊?王府里头是不是特别富丽堂皇啊?可惜瑞亲王卧病在床好几年了,不然你说不定还能看到瑞亲王呢!” 郭欣桐挽着沈天舒的胳膊,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叽叽喳喳地问着。 问完不等沈天舒开口,她又接着道:“祖母总说,我家生意之所以能越做越大,都多亏了瑞亲王,也不知道他生得什么模样,不过我这辈子应该是没机会见到了……” “你问了一堆问题,是让我回答还是不让我回答呢?”沈天舒不免失笑。 “当然要你回答了。”郭欣桐把沈天舒带到自己屋里,“外头那么热,咱们进屋坐着慢慢说。” “其实王府跟外头的宅子也没太多不同,不过是地方大一些,里面的院子房子多一些罢了。 “朝廷对王府建成什么样都是有规制的,可不是能随心所以乱来的。瑞亲王府建得十分大气,却并不奢靡,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人也都和气,在那边住得挺舒心的。 “其实我也并没有一直住在王府,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太妃娘娘在寺里抄经礼佛。 “太妃娘娘礼佛,大部分还是为了给瑞亲王祈福,我则算是修身养性吧,在寺里住着,每日听经抄经,能够磨一磨自个儿的性子。” “你这性子还用得着磨?那我还要不要活?”郭欣桐故意瞪她道,“那天我祖母还说,让我多跟你学一学,沉稳点儿,也不知她从哪儿知道你沉稳的。” “也许是你太活泼了,随便找个人就比你沉稳吧!”沈天舒跟她玩笑道。 “好啊,你这是什么意思?”郭欣桐说着起身,凑过来要找沈天舒算账。 “哎呦,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沈天舒赶紧讨饶,“我可特意给你带了礼物呢,你不打算要了么?” “看在你还记挂着我的份儿上,就先饶了你。” 两个人正在房里说着话,丫鬟突然进来道:“姑娘,三少爷和四少爷过来了。” “他们过来干嘛!”郭欣桐很是奇怪,又跟沈天舒解释道,“是我二叔和三叔家的堂哥,平时都不带我玩儿的,今天也不知被什么风……” 就在她的视线落在沈天舒身上时,说到一半的话登时顿住了。 看到这样明艳动人的一张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郭欣桐不悦道:“不见不见,就说我这儿有客,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平时做什么都不带我玩儿,这会儿知道来献殷情了?” 沈天舒将自己给郭欣桐带的礼物交给她,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眼见快到午膳时间,她便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你也别总等着我来找你,有空也去我家找我坐坐。” “去你家做什么,如今天这么热,咱们倒不如抽几天时间,约上宋姑娘,一起去城外庄子上住几日,那边又好玩又凉快。” “我祖母从老家过来了,如今住在家里,还不知能不能出门呢!” 二人边说话边往外走,万没想到之前被郭欣桐拒之门外的两个人居然根本没走,还在门口晃荡。 看到沈天舒出来,两个人的眼睛都咻地一亮,不约而同地凑上前来,却又不好意思跟沈天舒搭话,齐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郭欣桐。 郭欣桐忍不住在心里撇嘴,但到底是自家堂哥,又已经碰上了,所以还是开口帮两边介绍了一下。 “这位是知府大人的千金沈姑娘,这是我三堂哥郭奕晖,四堂哥郭奕彬。” 郭奕晖和郭奕彬异口同声道:“沈姑娘有礼了!” 第370章 总要查个清楚才行!(2更) 以前只听说过沈家大姑娘是永州府第一美人,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得见。 今日机会难得,所以郭奕晖和郭奕彬一合计,就一起跑过来了。 如今一见,果然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貌。 两个平时能说会道的少年,此时在沈天舒面前,竟都局促地你推我、我推你的说不出话来。 沈天舒微笑道:“之前就听父亲说过,郭家不仅几位老爷会做生意又乐善好施,几位少爷们也都是一表人才。 “世人总爱说富不过三代,如今看来这句话,肯定是用不到郭家身上了。” 能得到美人的夸奖,即便心里知道,这话里的水分大得不行,完全就是客套话,郭奕晖和郭奕彬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说完客套话,沈天舒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四个人傻乎乎地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郭欣桐简直快被两个堂哥蠢哭了,只得开口解围道:“行了,你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要送沈姑娘回去了。” 郭奕晖和郭奕彬这才回过神来,左右分开让出路来。 郭欣桐只得硬着头皮,带着沈天舒从二人中间穿了过去。 送走沈天舒之后,郭欣桐回房发现郭奕晖和郭奕彬居然还在自己的院子门口傻站着。 她翻了个白眼道:“沈姑娘都走了你俩还不走?杵在我门口做什么!” 郭奕晖抱怨道:“欣桐,三哥平时对你不薄吧?你刚才怎么一点儿都不帮忙呢!” “就是,你跟沈姑娘关系这么好,以后若是成了姑嫂,岂不是亲上加亲?”郭奕彬也跟着道。 “去你的亲上加亲!”郭欣桐都被这两个人给气笑了,“你们自己不争气,让我怎么帮? “我原本都懒得说你们,平时跟我抬杠时那些个伶牙俐齿都哪里去了?巴巴儿地过来,就是为了站在这里像个木桩子似的傻笑么?” “我们这不是不好意思么!”郭奕彬道,“要不这样,回头找个时间,你把她约出来,咱们去城郊庄子上玩儿啊?” “得了吧,过来见个面看一眼就得了,还想什么呢? “人家是知府家的嫡长女,咱们郭家可是世代商贾。 “除非你俩能突然间奋发图强,连中三元,考个状元出来,否则啊,没戏!” 郭欣桐说完,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嘭地一声关上院门,把两个堂哥关在了门外。 “这丫头……”郭奕彬无奈地撇撇嘴,他当然也知道身份有别,根本没戏,但若是能有机会多看美人儿几眼,那不也是好的么! 郭奕晖叹了口气道:“欣桐说得对,咱俩还是不要妄想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只留郭奕彬一个人在原地莫名其妙。 “谁妄想了,我……我不就是想看看美人儿,招谁惹谁了我!” 沈天舒回家之后,原以为郭老夫人的病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谁知道第三天高山就派人捎信过来,说郭家又派人登门求潼娘子过府为郭老夫人复诊。 知道沈天舒对郭家的在意程度之后,高山半点儿不敢耽搁,赶紧打发人去沈家送信。 沈天舒一边猜测着郭老夫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一边急忙换了衣服出门。 她匆忙在医馆换了衣裳来到郭家。 今日只有郭大老爷候在门口等她,一边陪着她往里走一边道:“潼娘子那日说,十枣汤不可多服,一两日见效便立刻停药,但是母亲已经连吃两日,却并未起效,丝毫没有想要大解的感觉,依旧胸膈胀痛,辗转难寐。” 沈天舒闻言皱眉,心道这不应该啊。 按照她的估算,昨日第一次服下十枣汤之后,就应该已经有感觉了,若是仍然不下,则最多今日再服一剂,肯定就没有问题了。 “我先给老夫人诊脉看看。” 说话间到了正房屋里,沈天舒上前诊脉,越诊眉头皱得越紧。 郭大老爷的心都跟着揪起来了,又不敢随意开口打扰,好不容易等沈天舒抬起手收回脉枕,这才赶紧问:“潼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稍等。”沈天舒没有立刻回答,叫人拉上|床帐,又检查了一下郭老夫人的胸腹部,并且在腹部各处按压了一圈。 检查结束之后,沈天舒擦了擦手,问:“郭大老爷,你确定郭老夫人这两日是按照我开的方子吃的药么?没有改动?” “那是自然!”郭大老爷十分肯定地点头,“我们又不是大夫,也不懂医理,怎么可能随意改动药方。” “你们虽然不是大夫,可你们府上不是有个喜欢对别人开的方子指手画脚的大夫么。” 沈天舒说着,视线在屋里逡巡一圈,发现季含薇今天并没有来。 “潼娘子,上一次是我们不对,但是这次我可以保证,您开了方子,我便直接交给小厮去抓药,回来便煎药给母亲服下,季大夫绝对没有在里面参与任何意见。” 沈天舒的目光着重扫过了郭四老爷,见他的目光有些闪躲,越发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郭四老爷躲开沈天舒的视线之后,清了清嗓子问:“母亲的病情现在究竟如何?潼娘子为何不提病情,反倒坚持追问这个问题?” “郭老夫人的病,本来就是骤得之证,所以攻之不嫌峻而骤,要的就是快攻急下。 “但是我刚刚诊脉发现,峻攻已成缓攻之态,应该是用药分量不足所致。” 郭四老爷虽然不懂医理,但是大概意思却是听懂了的,不免心虚,犹豫着又问:“那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如今已成缓攻变生肿喘之症。”沈天舒说着,突然抬头看向郭四老爷,紧盯着他道,“所以我必须要搞清楚,究竟是我医术不精开药剂量不足,还是有人擅自改动了我开的药方,反倒让郭老夫人本该三剂可愈的病变得迁延不愈。” 郭四老爷后背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好意,最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看着几个儿子都不说话,郭老夫人大喘了几口气,开口道:“来人,去把抓药、熬药之人都给我叫来! “我自己的命,我总要查个清楚才行!” 第371章 这是一片孝心?(3更) 很快,出门买药的小厮跟熬药的丫鬟就都被叫到正房来。 听到郭老夫人询问买药熬药之事,小厮立刻抢着剖白自己道:“老夫人明鉴,小的大字不识一个,就是拿着药方去药铺抓药,除非是药铺给抓错了药,小的是绝对没有动过手脚的啊!” 熬药的丫鬟闻言赶紧道:“老夫人,奴婢虽然识字,但是这十枣汤与旁的药不同,是将数枚大枣煎汤,将其余三味药材磨成细散状,直接用大枣汤送服便是。 “三味药材都是药铺给磨好拿回来的,奴婢这两日就只熬了大枣汤而已。” 郭老夫人想了一下也确实,这两日都是用枣汤送服的药粉。 就在她刚想在追问一句,还有谁经手过这些药材的时候,沈天舒突然开口问:“我药方上开的是三天的量,老夫人已经吃了两副,不如将第三副拿来检查一下?” 熬药的丫鬟一听立刻积极道:“奴婢这就去拿!” 郭老夫人却一摆手道:“你老实呆着,用不着你。” 然后她转身吩咐自个儿的贴身丫鬟道:“白玉,你去把第三副药取来看看。” 郭四老爷此时心急如焚,表面上还要故作镇定,有心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又怕言多语失,只能又咽了回去。 沈天舒之前就对他有所怀疑,此时用余光瞟见他这幅样子,心里越发笃定是他动了手脚。 不多时,最后一副药被白玉取了过来。 沈天舒当众打开药包,一看包中的药量,都不用称重,立刻就看出来道:“这分量差不多少了一半!” 白玉是个心思细密的,她这回过去不但将药拿了过来,还顺手带了个戥子回来。 她将药小心翼翼地倒入戥子中,看过数值之后又问:“潼娘子开药的分量是多少?” “半钱!” 白玉闻言脸色登时就变了,看向老夫人道:“的确少了一半的药量。” “咳咳咳咳——”郭老夫人刚想要说什么,开口却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白玉赶紧过去帮她抚背。 郭老夫人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气道:“我真没想到,这家里竟然有人心思这样歹毒,这是不想让我好起来了是么?” 郭大老爷急得上前,单膝跪在床前道:“母亲千万不要这样想,兴许是药铺抓错了药,儿子这就叫人去药铺找他们对质。” 沈天舒却扭头看向郭四老爷,问:“郭四爷,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说实话么?非要等到冤枉了药铺,再闹得城里人尽皆知么?” 郭四老爷本来就已经面色难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是他站在角落处,大家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药包上,没有被人发现罢了。 此时沈天舒突然点名,屋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小厮和丫鬟更是睁大了眼睛,一副想起了什么的样子。 “老夫人,小的那天抓完药回来,在厨院门口遇到四老爷,四老爷还说小的动作太慢,直接把抓好的药要走了。” 虽然不明白四老爷为何要这样做,但小厮还是赶紧开口,先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洗脱了再说。 熬药的丫鬟心思更细腻一些,偷偷看了郭四老爷一眼,犹豫着没有开口。 但是她的犹豫这次没能逃过过老太太的眼睛。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用不着怕他,就算我这个老太婆今天就死了,这个家也轮不到他来当。” 丫鬟只得道:“那日的确是四老爷将药包拿进来的,但是他只将大枣交给奴婢,就打发奴婢去熬枣汤了,等奴婢熬好枣汤出来,便看见三包药一字排开,放在桌上,奴婢也没多想,直接取了一份,连着枣汤一并送了过来。” 有了小厮和丫鬟的证词,郭四老爷的汗出得更多了,不断地顺着脸颊滑落,汇聚在下巴处,再一滴滴落在衣襟上。 郭大老爷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弟,质问:“老四,真的跟你有关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老夫人更是一脸失望地看着自己最疼的小儿子。 郭四老爷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到床边,伸手想去抓郭老夫人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娘,您要相信,儿子绝对没有要害您的心。”郭四老爷见状心登时凉了大半,急忙解释道,“儿子只是听季大夫说,十枣汤药性太猛,堪比鸩毒,怕您身子承受不住,所以才将分量减半,想着这样可以缓缓图之,以免伤了您的身子,谁知道竟……” 郭四老爷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儿也顾不得有外人和下人在场,涕泪横流。 “娘,儿子只是好心办了错事,您怎么打罚,儿子都毫无怨言,但您不能曲解了儿子的一片孝心啊——” 郭老夫人简直要被小儿子气厥过去。 这是一片孝心? 你这是生怕你娘多活几年的心吧! 一直态度和善的郭大老爷此时也是震怒不已,不等郭老夫人表态,上去一脚就把四弟踹倒在地,怒道:“季大夫季大夫,那女人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是药王菩萨下凡还是怎么的?你就那么听她的话? “刚开始念你常年在长沙府,不了解潼娘子的名气和本事,所以无论你是请季大夫入府还是质疑潼娘子,我都可以当你是担心母亲,一片孝心。 “但如今潼娘子第一剂药效果显著,你也是全程在旁边看着的,为何还会因为那女人说了几句什么就又鬼迷心窍,竟敢不跟家人商量就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就不怕一个弄不好反倒害了母亲么!” 郭大老爷越说越气,最后干脆一卷袖子,扬声道:“来人,把季大夫给我撵出去,永远不许她再登我郭家的门! “再去开祠堂,请家法,今天我要让你好生长长记性!” “先不急着说这些。”郭二老爷出言打断道,“潼娘子,您看现在这样的情形,究竟该如何弥补?不管花多少银钱,付出多少代价,只要能让母亲好起来,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第372章 好心就可以办坏事么(1更) “治自然是能治……”沈天舒看着郭老夫人的面色,在心里叹了口气,“只不过原本几日就能治好的毛病,如今却不得不耗费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时日了。” 听了这话,郭家所有人瞬间陷入沉默。 郭家又不等着郭老夫人病好了去下地干活,自然不是怕耗费时日,家里也不缺钱,更不是怕花钱抓药。 但是这样一来,郭老夫人势必要遭受几倍甚至十几倍的病痛折磨,才是让几个儿子最为心疼的。 郭四老爷自然也听明白了沈天舒话里的未尽之意,忍不住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娘,都是儿子的错,儿子对不住您……” 但是错已铸成,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真是让潼娘子看笑话了,一切就都麻烦您了。”郭老夫人说完,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小儿子一眼,疲惫地阖上眼睛。 郭大老爷道:“老四,你先下去吧,别在这里影响母亲休息了。” 他这一发话,不等郭四老爷反驳,郭家老二老三就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把人直接拖到对面的西隔间去了。 二人把郭四老爷丢到榻上正准备离开,却被对方反手抓住。 “二哥,三哥,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要害母亲,我都是为了母亲好才这么做的……” 郭四老爷此时心里一片混乱,一门心思想要找人解释. 好像只有别人说一句“你只是好心办了坏事”,才能让他心里舒服一点似的。 听到他这么说,郭二老爷顿住脚步。 郭三老爷不解地皱眉道:“二哥,你不会……” 却听郭二老爷突然出言问:“老四,难道你到现在还觉得,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母亲好?” “我……”郭四老爷被问得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颇有几分伤心地小声嘀咕道,“二哥,难道你也觉得我是故意要害母亲么?” 郭二老爷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反问道:“如果现在有人告诉我,你中毒了,必须立刻砍掉手臂,不然就会危及生命,于是我问都不问你,直接趁你睡觉把你的手臂砍掉,如何? “我是不是为了你好?我也不是故意让你丢掉手臂,我只是好心办了坏事而已,但是丢了手臂的人是你,你觉得这样如何呢?” “我……可是……”郭四老爷想说,可是情况并不一样,母亲也没有丢了手臂,但是看着二哥和三哥看着自己的眼神,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自己在这里好生想想吧!”郭二老爷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了。 郭三老爷拂袖跟着二哥而去。 “唉——”郭四老爷长叹一声,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脑袋,也不知是在反省还是在哀叹自己的运气太差。 此时郭宅的偏院内,季含薇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心里忍不住地想,那日郭四老爷匆匆而去,也不知最后做了什么。 药童见季含薇坐在窗边一脸无聊,便凑过来跟她说话:“大夫,您坐这儿半天了,想什么呢?” “潼娘子不是说,老夫人的病,三剂之内好转么,我想着,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季含薇正想得出神,被她一问便顺口说了出来。 药童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一屁股坐在她对面的板凳上,颇有几分兴奋地说:“大夫,我晌午去后厨取食盒的时候,路过听到两个郭家的丫鬟正在聊这个,说郭老夫人已经吃了两副药了,病情却并无明显好转。” 另外一名药童闻言也凑过来道:“依我看,这个潼娘子,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身为季含薇身边的药童,表现好的今后是有可能被收为正式徒弟的。 能被她出门还带在身边的,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年,这两名药童都会成为季含薇的正式徒弟,平时在医馆内也颇受她偏爱,所以此时跟她说起话来也没有太拘束。 “但是她上一剂方子开得就很恰到好处,我不是还给你们讲过了么?”季含薇道,“即便是我,也很难保证可以做到这样精准的一剂见效。” “那谁还没有个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了!” “就是,那个潼娘子打扮得奇奇怪怪,还弄个面具遮遮掩掩的,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大夫的样子。” “就是,郭家老夫人也是奇怪,怎么就那么相信她呢!” “怕不是给迷了心窍吧……” 两个药童你一言我一语,不住嘴地挑剔着潼娘子。 在她们二人眼里,跟听都没听说过的潼娘子相比,自然还是师从名医的季含薇更胜一筹。 “哎,无论如何,等明天郭老夫人吃了第三剂药,便知道这位潼娘子究竟是真大夫还是大骗子了!” “行了,你俩快别说了,咱们如今还在郭家,万一叫人听见不好。 “再说了,我还是希望潼娘子是有真本事的人,这样郭老夫人就可以药到病除,尽快康复了。” 季含薇之前被郭老夫人拒绝了一次,按照她平日的性子,肯定早就拂袖而去了。 之所以到现在还留在郭家,一方面是因为郭四老爷的极力挽留,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这十枣汤用在郭老夫人身上效果究竟如何。 最重要的是,她特别想知道,潼娘子盛名之下,究竟有几分真本事。 先于她成名的姜潼已经离世,成了她永远也超越不了的一座丰碑。 难道如今还要担心会被后起之秀盖过风头么? 药童闻言撇撇嘴,但还是压低了声音才道:“吃了两剂药都没效果,难不成等到明天最后一剂服下,就能立竿见影么?” “左右就剩一天了,等明日知道结果,后天就可以启程回家了。” 季含薇心底最深处其实还有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小小念头,如果潼娘子的十枣汤无效,说不定郭老夫人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一展身手。 “不必了。”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季大夫还是今日就走吧!” 第372章 撵人(2更) 两个药童闻言都一下子站起身,年长些的更是语气不悦地扬声问:“谁在外面说话?” 季含薇透过窗户看向院中,发现这话居然出自郭二老爷之口。 她虽然跟郭家二老爷见过面,却连句话都没有说过,对方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来撵自己? 季含薇起身迎出去,一脸不解地问:“郭二老爷,您何出此言啊?” 郭二老爷被自家大哥打发来撵人,想到母亲不得不多承受许多原本不该有的病痛折磨,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黑沉着脸道:“我只是来告诉季大夫一声,希望你尽快离开郭家,而且从今往后,郭家也不欢迎你再登门。” 季含薇都被这话给说蒙了,她困惑地抬手揉揉眉心道:“郭二老爷,您先等等,我没太听明白您说的意思。我安安分分地在府上住着,为何无端要赶我走?总得给个理由吧?” “季大夫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心里还不清楚么?”郭二老爷语气颇为讽刺道,“难道不是季大夫跟我家老四说,十枣汤堪比鸩毒,我母亲上了年纪,身子根本承受不住的么?” 季含薇闻言,一阵凉意从后背直冲脑门,羞窘得头皮都有些发麻。 她没想到自己千叮咛万嘱咐,郭四老爷居然还是把这些话给说出去了。 早知道他的嘴这么不严,当初真是不该跟他说那些话。 季含薇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解释道:“这话我的确说过,但是……当初我本不想说的,是郭四老爷不断追问,非要我说的…… “但是我那些话说的也并无什么错漏,就算你们郭家信任潼娘子,也不至于因为我与她的想法不同就要将我赶出去吧?” 郭二老爷冷冷地道:“那季大夫可知道,老四听了你那番话之后,偷着去把潼娘子开的药分量减半,导致老太太吃了两日药也丝毫不见有效,如今病情反倒更加迁延不愈了。” “什么?”季含薇这下才总算知道,那日郭四老爷突然匆匆离开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但这又不是她告诉的,这件事怎么能赖在她头上呢? 季含薇觉得自己简直冤死了,急忙分辩道:“难道你们以为是我要他这么做的么?怎么可能! “我好歹也是做大夫的人,基本的常识和操守还是有的,怎么可能教人这样简单粗暴地擅自改动药量?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得说,我连这件事情都是刚刚才得知的!” “四弟脾气直性子冲,偏又是个性情中人,对他认为可靠的人,很容易盲目信任。”郭二老爷冷声道,“我不知道季大夫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跟他说了这些话,才让他做出偷偷将母亲所服之药剂量减半的蠢事来……”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四弟是性情中人,所以就是我处心积虑引导他去做的? 季含薇被气得眼前发黑,嘴唇哆嗦着连反驳的话一时都说不出来。 旁边的药童急得直跳脚,实在听不下去了,见季含薇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按理说,以我的身份,原本不该随便插嘴。 “但是我们大夫平日里一门心思钻研医术,根本不会跟人吵架拌嘴。 “我忍了又忍,如今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有些话咱们还是得掰扯清楚。 “首先,我们大夫很少出诊,这次之所以破例前来,也是因为你家四爷派人去千求万请,感念他一片孝心才来的。 “其次,郭老夫人信任潼娘子,不信我们大夫,这也没什么,我们就已经准备要走了,又是四爷百般挽留,我们大夫心软,这才重新住下的。 “最后再说擅自更改药量这件事,分明是你家四爷瞒着众人自己偷偷闯出来的祸,与我们大夫何干?怎么最后倒把黑锅往我们大夫头上扣? “欺负人也没有这样把人大老远叫到家里来按在地上欺负的道理! “难不成郭二老爷看我们大夫是个柔弱女子,就可以任你们随意折辱么? “我们大夫虽然这次是孤身前来,但不代表就没人能给她主持公道,元大夫可还在世呢!” 药童牙尖嘴利,一大套话说得有理有据,季含薇听得连连点头,深觉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郭二老爷却依旧面无表情道:“老四自然有他的错,但如果没有季大夫那番话,他也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你当我们是迁怒也好,什么都好,我过来只是告知季大夫一声,你也不必再等着看我母亲病情是否好转了,尽快收拾东西离开,以后郭家也永远都不欢迎你们登门。” 郭二老爷说完就走了,留下季含薇兀自气得浑身发抖,在两名药童的搀扶下才勉强挪到榻边坐了下来。 其实她的医馆开在长沙府,本来也不指着郭家吃饭。 郭家欢不欢迎她,对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但是这份委屈,却让她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她自幼颇有天分又肯努力,当年更是直接拜在成名已久的元心凝门下。 可以说从学徒一路走到现在,都是一帆风顺,没受到过什么挫折。 平日听到的从来都是赞誉和夸奖,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 两名药童此时都气得抹起了眼泪。 “郭家真是欺人太甚!” “大夫,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季含薇满心委屈和羞辱,强忍着已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道:“收拾东西,回长沙府!” 刚才出声替她说话的药童闻言急道:“大夫,咱们可是被请过来的,一没诊错病,二没医坏人,凭什么呀!” “那你说能怎么办?咱们现在在永州府,又不是长沙府,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不赶紧收拾东西走人,难道还真等郭家来人把咱们丢出去么?” “可要是就这么被撵走了,岂不等于自己把人家扣过来的黑锅背结实了?” 季含薇一口银牙咬出血来,一字一顿地说:“风水轮流转,这份折辱,总有一日我要找他们清算回来的!” 第374章 谁在撒谎(3更) “重新去熬一碗枣汤来,着人再去抓一副药,今日我守着老夫人服药。”沈天舒对郭大老爷道。 “好,我这就叫人去办。”郭大老爷立刻把差事吩咐下去。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郭大老爷这次用的都是他自己手下的人。 半个多时辰之后,枣汤熬好了,药也重新抓回来了。 沈天舒一一检查过后,亲自看着郭老太太用枣汤将药粉送服。 这次的药服下之后不一会儿,郭老夫人好几日没有大解的肚子便开始咕噜噜作响,有什么开始往下走的感觉。 沈天舒伸手帮她揉着肚子,问:“疼么?” 郭老夫人摇摇头道:“不疼,反倒还觉得胸口处轻快了一些,不似之前那么胀鼓鼓地顶着难受了。 沈天舒又揉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郭老太太就着急起身要去如厕。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将之前一直积在身体里排不下去的秽|物全都排了个干净,郭老夫人最后一次从茅厕回来,脸上已经显露出轻松的神色。 她一回来就拉着沈天舒道:“今日才算是彻底舒服了,也不胀痛了。” 郭大老爷闻言也露出惊喜的神色,忍不住问:“潼娘子,这次用药这样见效,是不是就说明没事儿了?” 沈天舒却摇摇头道:“今天虽然起效了,也极大地缓解了症状,但是因为之前十枣汤用量太浅,没能达到效果,在原本的病症上又新添了肿喘之症。 “肿喘之症是由痰浊诱发而生的,接下来一段时间,郭老夫人有可能会觉得胸中满闷,咳嗽咳痰,严重的时候还会引发胸痛。 “虽然会比之前有所好转,但是大解依旧会比较困难,而此时已经不能再用峻攻猛药下之,只能缓缓图之了。” “那这回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啊?”郭大老爷问。 沈天舒沉吟片刻道:“这个我也说不太好,不过再怎么也得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她说着取出纸笔,重新开了一张方子道:“抓药回来煎汤代茶饮,待老夫人四肢和头面的肿胀俱消之后,去掉药方中的生麻黄和杏仁,其余药材再煎汤服用一次即可痊愈。” 沈天舒将注意事项一并写在药方上,交给郭大老爷道:“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万一有事,可以派人去医馆告知,他们会转达给我的。” “真是麻烦潼娘子了。”一听说母亲还要多遭一个月的罪,郭大老爷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去对面西隔间把老四狠狠揍上一顿。 从郭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暗。 沈天舒心道不好,紧赶慢赶地换了衣裳回家,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带着明玉来到老夫人的房间时,大家都吃过晚饭,已经开始围坐饮茶闲聊了。 尤其今日也不知怎么的,沈仲磊居然也在家。 “呦,咱家的大忙人回来了。”沈云瑶挑眉看向沈天舒,“可真是一天比一天回来得晚了,明天该不会要等各处上锁之后再回来吧? “您今天这又是去处理什么要紧事情了?不如说出来给大家都听一听?” 沈天舒没有理她,先跟沈老太太和许氏赔礼道歉,然后道:“我昨日去探望郭老夫人的时候,听欣桐说,潼娘子回到永州府了,而且还去郭府给郭老夫人看病了。 “之前母亲找潼娘子看病,那效果简直可以说是立竿见影,只可惜她行踪不定,很难见到人。 “我想着如今祖母难得从老家过来,加上母亲最近似乎又有些不太舒服,如果能请潼娘子过府,给祖母把把脉,帮母亲也看一看那该多好。 “所以我便跟欣桐说,若是潼娘子再去给郭老夫人复诊,就赶紧打发人来告诉我。 “没想到今天晌午我便收到消息,说是潼娘子要去复诊了。当时正是祖母和母亲每日午休的时间,我怕打扰了你们,心里又着急,最后就想着先去一趟请人,回来再向祖母和母亲请罪。 “谁知今日到了才发现,郭老夫人的病情居然有所反复,潼娘子正在帮她治疗,当时那样的情形,我一时间也不好意思直接离开。只是万万没想到,竟一下子耽搁到那么晚。” 许氏听到这话,微微有些不满道:“这位潼娘子也是奇怪,当初给我看病,坚持不肯出诊,非要把我折腾去她的医馆,如今去郭家倒是能出诊了?” 沈天舒闻言解释道:“母亲,我听欣桐说,这位潼娘子好像跟郭老夫人有些渊源,是她过世老友留下的后人,郭家对她颇为照拂,想必是以晚辈的身份前去帮郭老夫人治病的。” 听了这个解释,许氏稍微缓和了神色道:“别不不说,她的医术倒真是不错,一般有真本事的人,性子大多是有些奇怪的。” 许氏最近身上的确不太爽利,也派人登门去了好几趟,但一直也没找到人,这会儿听说沈天舒帮自己约到了潼娘子,心里的不满立刻消散。 沈仲磊一脸欣慰地看着沈天舒,对沈老太太道:“母亲,您看,我就说舒儿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她今日没打招呼就出门,还回来得这样晚,肯定是有原因的。” 沈老太太对给自己诊脉没什么兴趣,她每天吃得香睡得好,身体好着呢。 但是听许氏夸奖潼娘子有本事,不由得心里一动,如果真是神医,不知能不能请过去给大儿子看病,即便毛病治不好,调养一下|身子也是好的。 沈云瑶见沈天舒这样四两拨千斤般就把话题从她擅自出门和晚归上面转移开了,登时不满地把话题扯回来道:“祖母,爹,娘,你们可别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她根本就是在扯谎,我让人跟着她来着,她根本就没去郭家,去的是外头一间不知道是谁家的宅子!” 沈老太太闻言皱眉,目光从两个孙女脸上扫过。 沈云瑶梗着脖子,一脸的笃定。 沈天舒则一脸淡定,眼神里丝毫没有心虚和闪躲。 但两个人的说辞大相径庭,其中肯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第375章 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妹妹怎么知道我去哪里了,难道你又跟着我了不成?” “我今天可没出门。”沈云瑶得意地一挑眉毛道,“但是我不出门也能知道你去哪儿了!” “是么,那妹妹还真是厉害呢!”沈天舒丝毫不露端倪地说。 “要我说出来么?我知道你去……了。” 中间几个字沈云瑶没有说出声,只做了个口型。 沈天舒却一眼就看出她说的正是信安大街。 她心里登时“咯噔”了一声,但是面上却还挂着微笑,看向沈云瑶的神情就像是一个对妹妹宠溺无度的好姐姐。 “真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云瑶被她这个表情恶心地翻了个白眼道:“爹,不信你就叫人去郭家问一问,看看这个在你心目中懂事贴心的乖女儿,到底是不是个撒谎精!” “闹够了没有!”还不等沈仲磊开口,沈老太太就先沉下了脸,“问什么问,怎么问! “你们在家里针锋相对也就算了,还要让你爹把脸丢到别人家里去么?” “妹妹若是不信,可以叫车夫和丫鬟进来问问,看我今天到底去哪里了。” 沈天舒此时心里已经有了对策,甚至还打算借着沈云瑶之手,让邱军顺利入府来给自己做车夫。 “你的丫鬟当然向着你,还有车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出门根本就不用家里的车夫,用的都是你贴身丫鬟明玉的娘家大哥! “你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什么放着家里的车夫不用,非要用外头的人?” 沈天舒之前脸上本还带着微笑,此时听了沈云瑶这话,慢慢变了脸色。 沈云瑶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一脸抓住沈天舒小辫子的模样。 沈天舒却在她小人得志的视线中飞快地红了眼圈。 沈云瑶后背猛地一凉,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沈天舒声音更咽道: “邹军是明玉的娘家大哥,以前就是做车夫的,经常出去一跑就是大半个月不着家,又危险赚得又少。 “我如今用他一用,也是因为明玉求到我跟前,我顺手帮她家里一帮罢了,怎么到了二妹妹嘴里,就变得这样腌臜不堪了呢? “况且二妹妹从小到大,身边的乳母、媳妇子、嬷嬷,乃至于出门的小厮、车夫,哪个不是母亲从许家带来的人? “难不成因为我从小没了娘,就连自己用谁做车夫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在大齐,许多大家族都是有家奴的,一家子世世代代就为主家服务。 形成这样情形的缘故,大概就是因为一家子人的生死前途都被主家握在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能够更好地保证下人的忠诚度。 有女儿的人家,还会在孩子还小就开始准备培养几家子人手,成亲的时候作为陪嫁一起送到夫家去,以免到了夫家没有得用之人。 刘雅轩嫁进沈家那会儿,是刘家老爷子风头正盛的时候。 但是沈仲磊当时不过是个寻常书生,并无官职加身,所以刘雅轩为了照顾沈家的面子,拒绝了娘家要给她陪嫁六家人手的想法,只带了乳母和贴身丫鬟两家人去了沈家。 而这些人手中,都在过去十几年里,被许氏以各种理由处置了,如今硕果仅存的,就只有杨嬷嬷一个人了。 这些事,沈老太太和沈仲磊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 但许氏既然嫁进来,这些人手的卖身契,沈老太太自然是要交到她手里的。 跟沈天舒的感受相比,沈老太太更在意的是沈仲磊的后宅安稳和他的仕途。 而且作为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她不仅能够理解许氏的做法,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跟许氏易地而处,肯定也是会这样做的。 沈老太太甚至自认为,自己在老家的时候对沈天舒多有照顾,就已经是对她的弥补了。 所以此时听沈天舒说这样的话,沈老太太心底是有一丝不悦的。 不过沈天舒这话也不是说给沈老太太听的,她的目标是沈仲磊。 沈仲磊看着眼圈发红的大女儿,回忆着她如今身边的人手,惊讶地发现,除了杨嬷嬷之外,其他人可不都是后来采买的么? 甚至除了明玉之外的几个丫鬟,买进来竟然还不到一年。 而沈云瑶身边的人手,哪一个不是许氏精挑细选出来的陪嫁人手。 世上许多事儿,最怕比较。 平时不挑明了还不觉得,如今细细想来,现实竟这样让人心惊。 沈仲磊看向沈天舒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惜,脑子里已经自动为她找好了理由。 杨嬷嬷的家人不在永州府,沈天舒身边待得时间最久的,就是明玉了。 提拔一下明玉的家人,想必一来为了自己心安,二来也是希望明玉对她更加死心塌地吧? 沈仲磊被自己的脑补虐得心肝儿疼,心疼不已地替沈天舒说话道:“就是个车夫有什么可说的,既然是明玉的娘家大哥,应该也是知根知底的人,明个儿我派人去查一查,若是没什么问题,就叫他入府,专门给你赶车用。” 沈天舒一听这话,原本还强忍着只在眼圈儿里打转的泪珠终于按捺不住地夺眶而出,猛地滴落,砸在桌面上。 她更咽着道:“女儿谢过爹爹。” 这一滴眼泪,简直好似生生砸进了沈仲磊的心里,让他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几分。 “你这孩子,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么?哪里还值得你跟我道谢! “以后若是身边人手不够或是不得用,就直接来跟爹说,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要记得,你是爹疼爱的女儿,是知府家的嫡长女,你已经很懂事很乖了,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许氏母女二人听到这话,脸色如出一辙地难看。 沈老太太之前本想开口各打五十大板,但是被沈仲磊抢先表了态,她也不好当着媳妇和孙辈的面驳了儿子的面子。 她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行了,别在我这儿闹腾了,饭也吃完了,茶叶喝过了,都散了吧! “老二,你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其他人闻言全都起身告辞,沈天舒走前看了一眼被沈老太太留下的沈仲磊,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第376章 还有这样的隐情 众人各自回房之后,许氏忍不住对沈云瑶道:“你最近又抽什么疯,天天跟沈天舒针锋相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要让祖母看一看她的真面目!” “老太太有什么要紧,她早晚是要回老家去的,你在她面前只要老老实实的就好了。”许氏生气地说,“现在可好,你这样一闹腾,搞得你爹越发怜惜她了!” 许氏最生气的点其实并不在此,她最气的是这样一来,又让沈仲磊想起了刘雅轩。 但是这话她却又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自己憋着生闷气。 沈云瑶却并不觉得有多严重,反倒安慰许氏道:“我这次回去住了两个月,别的不说,对老太太倒是有了几分了解。 “沈天舒刚才那副样子,也许真能让爹对她心生怜惜,但是老太太却最讨厌她那般做派的人。 “尤其她这次当真是扯了谎,根本就没去郭府,老太太只要派人稍微一打问便知,到时候肯定更加厌弃她。 “至于爹那边,您没看今日老太太直接把爹留下了么?您说,老太太跟沈天舒比起来,爹会更偏向谁?”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老太太。”许氏不假思索地道。 沈仲磊当年在老家,就是远近闻名的孝子。 若非他什么都听沈老太太的,许氏也不可能在刘雅轩过世不久之后就嫁入沈家。 虽说沈仲磊的心在哪里,是沈老太太管不了的,但是这些年二人能过得相敬如宾,很大程度上,也得力于许氏是沈老太太选中的儿媳。 当年不顾沈老太太的反对,与刘雅轩琴瑟和鸣,是沈仲磊这辈子唯一与母亲抗衡的时间。 在刘雅轩过世之后,沈仲磊的反骨立刻消散不见,面对沈老太太的时候,甚至还多了一种莫名的愧疚,变得越发听话,在老家更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孝子。 许氏脑子里飞快地转过这些念头,然后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沈云瑶。 原本什么都直来直去的沈云瑶,如今也学会了这些弯弯绕了么? 许氏心里一时间如打翻了五味瓶。 虽然说孩子总有一天都会长大,不可能一直像小时候那样天真。 但是亲眼看着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开始学会算计,还是让身为母亲的她心情复杂。 各种话在心里翻滚了半晌,许氏最后只问了句:“你能确定沈天舒没有去郭家?” 沈云瑶得意道:“娘,放心吧,我叫人一路跟着她的,她在外头一间宅子里待了大半天,然后出来就直接回家了,别说去郭家了,她干脆连门儿都没出过。” “行了,我知道了,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打发沈云瑶回房之后,许氏心里还有些不踏实,按照最近这一年多跟沈天舒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她不太相信对方会这么简单就让沈云瑶抓住把柄。 于是她将含巧叫进屋,低声交代道:“你派人去盯着点儿沈天舒的院子,尤其是她房里的下人,都盯住了,免得她派人去郭家串供。” 虽然许氏并不觉得沈天舒去串供郭家就会跟她同流合污,但毕竟她跟郭欣桐的关系很好,说不定还真会帮着她一起扯谎。 沈仲磊被沈老太太留下,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便问:“娘,是有什么事儿要跟儿子说么?” 沈老太太沉吟片刻问:“天舒平时经常这样么?” “哪样?”沈仲磊一时间没搞懂沈老太太的意思。 “就是……”沈老太太想找个含蓄一些的说法,最后还是失败了,只能直白地问,“她经常这样把她娘拿出来说事儿么?” 沈仲磊闻言一愣,紧接着立刻道:“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天舒从来都不提这些的,今日恐怕也是被云瑶的质问伤了心,所以才说了这些话的。” 对于儿子的回答,沈老太太却并不很是相信。 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了解得很。 沈仲磊算是家里会读书的了,也的确靠着读书科举出了头,上任几年可以说是政绩斐然。 但是在家里这些事上,他却是个榆木疙瘩,后宅女眷之间的各种小心思,他是压根儿看不出来的。 沈老太太身为祖母,也不好在儿子面前妄自揣度沈天舒的意图,只得道:“你平时大大咧咧的,自然是察觉不到什么。 “但天舒跟云瑶如今都是大姑娘了,别说她俩不是一个娘生的,就算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妹,像她俩这般年龄相近的,也少不了要互相别苗头的。” 沈仲磊经过沈老太太的提醒,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她将自己留下的意图。 “娘,天舒那孩子不会的,您看她对云蕙有多好,就知道她是什么脾气秉性了。 “平时都是云瑶那孩子找她的麻烦,所以我们之前才想着把云瑶送回老家去,让您帮着教导一下的。” “老二,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啊!娘是没有你聪明,没有你读书多,但是娘这一辈子,后宅这些事儿,见得可比你多多了!” 沈老太太对儿子一直为沈天舒说话颇为不满,这不由得让她想起当年刘雅轩过门之后,自己对儿子失去掌控的那段时日。 沈仲磊见老太太今日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娘,其实之前送云瑶回去,还有些事儿没有全都告诉您。” 他说着,在沈老太太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把当初沈云瑶是如何跟外人勾结,想要假意被拐陷害沈天舒,不料却弄假成真的事儿,一五一十跟老太太说了。 “当初往老家写信,儿子万万不敢将这些事儿写在其中,生怕被别人看了去。”沈仲磊道,“当初若不是舒儿机警,借用了瑞亲王府的人手,一路顺着线索追查下去,及时救了云瑶和云蕙,事情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 “也是自打那次出事之后,云蕙就再也不跟在云瑶身后打转,开始黏着舒儿了。” 沈老太太万万没想到事情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一时间听得瞠目结舌。 第377章 找谁送信儿 “云瑶这次回老家,也算是在我跟前待了一段时间,她虽然有些任性,却也还不至于恶毒到这种程度吧?” 沈老太太惊愕之余。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沈仲磊闻言一脸为难,最后在沈老太太的再三追问之下才道:“云瑶虽然有错,但也不能都怪她,其实是玉柔的娘家侄子给出的主意,所以那次事情之后,我就立刻把他撵回许家去了。” 他尽量说得含糊了一些,但沈老太太还是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 “你是说许毅豪?”沈老太太一提这个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说到这个,我都还没来得及找你们算账呢,居然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儿?” 沈老太太到了永州府之后,并没有急着动作,毕竟账本都在许氏手里管着,她即便是婆母,也不好上来就直接收了媳妇的权。 她倒不是怕得罪许氏,而是怕事情传出去不好听,影响了沈仲磊的名声。 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利用春兰以前在府中的一些关系,旁敲侧击地打探着许氏的一些事情,想要拿住对方一个错处,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介入了。 谁知道许氏这段时间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一时间竟让她有些无从下手。 此时听了沈仲磊的这番话,沈老太太越发打定主意,这次难得过来一趟,一定要把许氏收拾得服服帖帖,让她不敢再越雷池半步才行。 不然儿子早晚要被这个媳妇给连累了。 这边沈天舒回到房中之后,对沈老太太将沈仲磊留下这件事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想叫人出去送个消息,但是又怕被人抓住把柄。 这两日谢延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似乎也没在身边。 明玉见她发愁,忍不住低声问:“姑娘可是担心老爷去郭家打探消息?” 沈天舒闻言点点头。 如果是找郭老夫人打探消息,她自然是不怕的,对方一定会帮她圆谎。 但是如今郭老夫人还卧病在床,沈仲磊就算派人打探,肯定也是询问郭家其他人,这就不好办了。 “奴婢去找大哥送个信儿出去吧!”明玉帮着想办法道。 “不行。”沈天舒摇头,“沈云瑶今天能派人个跟着我,说不定也会派人盯着咱们房里的人。” “那怎么办?”明玉也有些着急起来。 若是搁在平时倒也罢了,老爷心软,许氏也翻不起什么花样来。 可如今沈老太太在府上,若是在她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以后说不定会影响姑娘的婚配,那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沈天舒把能用之人想了一圈儿,最后朝明玉招招手,叫她附耳过来,交代了几句。 明玉闻言点头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含巧这边得了许氏的吩咐,派人去盯着双棠院的前后门,自己则去了后院下人们的住处。 走到明玉几个人的住处门口,含巧就听到里面传来明玉的声音,只是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她也不敲门,一把推开房门进屋道:“明玉,你今个儿没在大姑娘跟前当值么?” 屋里除了含巧,还有一个人,背对着门坐着,一时看不清楚是谁。 “含巧姐姐,你……”明玉看到含巧,一脸慌乱地站起身。 含巧还以为自己这次抓了个现行,忍不住翘起了嘴角,问:“看见我慌什么啊,难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我来看看,这是谁啊?” 不等含巧上前,背对房门而坐的人就自己起身,冷冷地说:“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不是含巧姐姐最擅长的么,别人想做怕是也学不会呢!” 含巧看清那人的脸之后,神色立刻大变,这才明白刚才明玉为何一脸惊慌。 在明玉|房里的人,正是春兰。 明玉嗫嚅道:“含巧姐姐,我只是想找春兰姐姐学点儿绣活儿…… 床上铺开的一堆绣花样子、绣花撑子、布料和丝线,也明白无误地展示着两个人刚才在做什么。 含巧平时多灵巧的一张嘴,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自打看见老太太带着春兰来了府上,含巧就一直提心吊胆,连陪着许氏去沈老太太跟前的差事,都交给了明珠。 这段时间一直没等到老太太的发落,也没在府中碰到春兰,让她原本提着的心刚刚放松下来,没想到却在明玉|房里撞了个正着。 春兰看到含巧,自然是满腔恨意。 她当初那么信任含巧,却被她一杯迷.药送上了许毅豪的马车。 想到去了许家那些姐妹落得的下场,春兰就更加不寒而栗。 若非被大姑娘救了,她如今也不知被人丢在哪个乱坟岗呢! 春兰跟着老太太回永州府的时候,是一心想着要报复含巧的。 老太太是知道来龙去脉的,即便她动点手脚,肯定也是会向着她的。 谁知到了之后,情况却出乎她意料地发生了变化。 含巧竟然攀上了沈仲磊这根高枝儿。 沈老太太为此还特意敲打了她,说以后会给她找个好婆家,好生弥补她。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不要去找含巧的麻烦。 毕竟儿媳房里的丫鬟跟儿子的枕边人比,分量肯定是不一样的。 春兰如今在家里,只能靠着沈老太太过活,自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所以这么长时间,含巧躲着她,她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但此时人撞到自己跟前儿了,春兰还是忍不住想要刺儿上几句。 “怎么,含巧姐姐管得这样宽,连我与其他姐妹说说话,聊聊天都不行是么?” “不是,我……”含巧自己心虚,看到春兰就先矮了几分,连声音都比刚才低了八度,“都是我不好,你们聊吧,我不耽误你们了。” 含巧根本不敢久留,生怕春兰当真不管不顾,把之前自己给她灌迷.药的事儿张扬出来,赶紧伏低做小地溜了。 看着含巧灰溜溜离开的背影,春兰发觉,自己心里的恨意从来就没有减少。 虽然她不能出手,却也不想看着含巧好过。 想到这里,春兰突然凑到明玉耳边道:“放心吧,大姑娘救过我的命,这点小事,我肯定帮她办妥。 “我还有个事儿,麻烦你帮我转告给大姑娘……” 第378章 竟然拽起来了 “你是说,父亲和含巧?” 听到明玉带回来的消息,沈天舒稍稍有些惊讶。 但也只限于稍稍的程度罢了,听过就算了。 毕竟前世虽然姜家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其他人家的阴私她知道的却是不少。 这种丫鬟爬主子床的事儿,也只能算是最低级的了。 明玉却还处于震惊状态,一边给沈天舒铺床一边道:“夫人平时对含巧那么信任有加,真没想到她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儿来,等以后夫人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明玉如今已经习惯了,十句话里,自己说九句话,沈天舒能回她一句就不错了。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说的话,沈天舒其实都是听在耳中的。 如果真的不想听,沈天舒早就直接打断她了。 所以得不到回复她也无所谓,继续碎碎念道:“姑娘,您说老太太明知道这个事儿了,却也不吱声,是个什么意思啊?” “你想让老太太做什么?”沈天舒反问了一句。 “额……”明玉被问得一愣,犹豫着道,“不管是给含巧挑明身份还是处罚她,总该有个反应吧?” “父亲若真喜欢自会抬举她,若是不想抬举,那就继续这么着。 “她毕竟是许氏的贴身丫鬟,不管怎么着,事发之后肯定都少不得一番闹腾。 “老太太何必插手这种事,半点好处没有,说不定还给自己惹一身骚。” 沈天舒难得多说了几句,至于明玉能不能想得明白,她就也懒得管了。 明玉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再说话。 她把床铺好之后,帮沈天舒除去头面首饰,换上寝衣,伺候她睡下,准备放下床帐的时候,突然道:“姑娘,奴婢跟含巧不一样,奴婢绝对不会做半点儿对不起您的事儿的。” 沈天舒没想到明玉想了半天,居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忍不住失笑,伸手捏捏她的脸颊道:“好,我知道了。” 明玉也许没有别的丫鬟那般机灵有眼色,但是沈天舒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忠心。 待明玉心满意足地放下床帐离开后,沈天舒又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起如今家里这摊子事儿。 沈老太太虽然是沈天舒设法引过来的,但沈天舒原以为依着她的性子,到了永州府之后肯定会雷厉风行地接受一切,谁知她对许氏的态度却意外地温和。 此时将赵海钧的事儿抖出来,究竟能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沈天舒一时间竟也有些拿不准了。 但是含巧这件事,却给沈天舒打开了一个新的方向,看来春兰那边还是可以利用起来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看春兰今晚能不能顺利把消息传出去。 第二天一早,沈天舒去老太太房中请安。 沈老太太今日却意外起得有些晚了。 外头请安的人到齐等了半晌,沈老太太还是没有出来。 春兰一挑帘子从东隔间出来道:“夫人,三位姑娘,老太太昨晚睡得不太安稳,奴婢早晨看着老太太睡得熟,就没按时叫起,也不知老太太什么时候会醒,不如几位先行回去……” “不着急,祖母没起来,我们等着就是了。”沈云瑶抢先开口道,“这有什么打紧,哪有先回去的道理。” 沈云瑶说罢,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得意地瞥了沈天舒一眼。 “那奴婢叫人给大家上些茶点。”春兰也没多说,直接吩咐小丫鬟端了两盘点心上来。 其他人还好,虽然腹内空虚,但还是能忍一忍。 沈云蕙年纪小,肚子咕噜噜乱叫,看着手边香甜的点心,眼神都直了。 但是看其他人都没有吃的,她也不敢做第一个吃点心的人,只能委屈巴巴地坐着。 “饿了?今个儿出门前没吃点东西垫垫?”沈天舒发现沈云蕙的表情不对,偏头过去低声问。 虽说大家每天都来沈老太太房中请安,然后一起用早饭,但是出门前基本都还是会在自己房里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的,不然等这边一大套规矩完事儿,早都饿得不行了。 沈云蕙点点头,极小声地说:“我起晚了,没来得及吃东西。” “饿了就吃,没什么打紧的。”沈天舒说着,将点心盘子朝她面前推了推,“你用帕子接着点儿,别吃到身上就行。” 沈云蕙听大姐发话,这才放心地拈起一块点心,用帕子在下头托着,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沈云瑶看到,一个眼刀飞过来,小声道:“饿死鬼投胎么!” 沈云蕙被她瞪得一慌,手里的点心都差点儿掉了。 “慢慢吃,别着急。”沈天舒抬手拍拍沈云蕙的肩膀,又冲春兰道,“春兰姐姐,不知道可备了牛乳,有的话给云蕙拿一碗来。云蕙年纪小,还是长身体的时候,经不得饿。” “你当这儿是你自己房里呢?随口吩咐谁呢!”沈云瑶阴阳怪气地说。 谁知春兰却道:“都是奴婢考虑不周,牛乳和酪子都有,三姑娘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叫人给您上。” “牛乳就行了。”沈云蕙平时胆小,可一旦有沈天舒给她撑腰,她立刻就什么都不怕了。 很快就有丫鬟送了一碗牛乳上来。 沈云蕙就着牛乳吃着点心,美得眼睛都弯起来了。 沈云瑶在一旁看着生气,之前还不怎么觉得,如今看着别人吃东西,她的肚子也咕噜噜地闹腾起来。 沈云蕙很快就吃了个半饱,将碗中的牛乳一饮而尽,把桌上的点心盘子往外推了推,示意自己吃完了。 春兰又忙着端茶给她漱口,又叫人打水进来,帮她擦嘴洗手。 沈云瑶看得眼睛都快翻到脑门顶上去了,但是她刚说过沈云蕙是饿死鬼投胎,此时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也要吃点心。 好在此时内室终于传出动静,春兰循声立刻进屋,很快出来道:“老太太起身了。” 门外几个早就候着的丫鬟,立刻端着洗漱用物鱼贯而入。 春兰转身也跟了进去。 不多时,姜嬷嬷也从外头进来,提着装各种梳头用物的小提匣,冲许氏等人行了个礼,也快步走进东隔间内。 沈云瑶看着春兰母女俩这般模样,心里又是一阵憋气。 原来明明只是许氏房里一个小丫头,如今靠着老娘到了老太太跟前,竟然拽起来了。 第379章 你胡说 不过沈云瑶的目的并不是春兰,她稍稍扬声指责沈天舒道:“大姐,这里到底是祖母的院子,你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竟然还敢使唤祖母的丫鬟。” 沈天舒刚要开口,春兰却一脸微笑道:“瞧二姑娘这话说的,奴婢就是奴婢,姑娘们都是主子,如何使唤不得。 “再说,就算老太太在这儿,也不能看着三姑娘饿肚子啊! “就像大姑娘说的,三姑娘年纪小,还在长身体,若是饿出个好歹来,老太太也得心疼呢!” 沈云瑶原本正集中精力防备沈天舒,没成想竟被春兰几句话就给打发了。 但是春兰敢这样说话,她却不敢在老太太房里教训春兰,只能自己硬生生把气咽了回去,憋得一脸便秘似的神情。 众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沈老太太终于梳洗好从东隔间内出来了。 “今日让大家久等了。”沈老太太沉声道。 许氏赶紧一脸关切地道:“听春兰说老太太昨晚没睡好?是不是因为天儿太热了?要不明个儿叫人多摆个冰盆?也别摆得太近,免得老太太身子受不住寒气,就摆在屋子正中间,屋里终归还是能凉快些个的。” 虽说沈老太太昨晚没睡好,并非是为了这件事,但是许氏满口关心,她也不好不给面子,颔首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老爷如今虽然公务繁忙,每日也要来问老太太吃的如何,睡得如何呢!”许氏满脸堆笑地说,“只要您在这儿住得舒坦,身子硬朗,就是我们的福气。” “知道你们孝顺。”沈老太太说着吩咐了一声,“行了,叫人赶紧摆早饭吧,因为我耽搁了快一个时辰,孩子们肯定都饿了。” 东隔间跟外面其实只隔着一道帘幔,沈云瑶知道沈老太太肯定听到了外间的争执,但见她此时绝口不提,想必是不想理这些小事,便也不敢再提。 早饭用过,众人正准备告辞出去,好让老太太有时间再休息一会儿,只听二门处的婆子过来送信道:“老太太,郭家派了人过来求见老太太,拿着拜帖,还带了礼物。” “郭家?”沈老太太微微蹙眉,“可是外头人称郭半城的那个郭家?” “正是。”婆子将手里的拜帖和礼单一并交给门外的丫鬟。 丫鬟进门将东西交给春兰,春兰打开之后捧到沈老太太跟前给她细看。 沈老太太微微眯起眼睛,并未去看拜帖,只扫了一眼礼单,心里便已经有数道:“请人进来说话。” 不多时,郭欣桐的母亲杨氏就跟着丫鬟走了进来。 “民妇郭门杨氏,见过沈老夫人,见过沈夫人,见过几位姑娘。” 杨氏给屋里众人依次行礼问好之后站直身子,又冲沈天舒微微一笑。 沈天舒亦跟她微微颔首。 沈老太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思转动,面上已经挂起笑容道:“郭夫人也太客气了,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杨氏忙道:“沈老夫人,这些东西,都是我家老太太祝福我备下的。 “我家老太太说了,原本沈老夫人千里迢迢从老家过来,应该早早过来看望才对。 “可惜她身子不争气,这一病竟两个多月都没好起来,硬生生拖着也没能过来。 “幸亏前几日潼娘子从外地出诊回来,三剂药就让我们老太太好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只需要再将养月余即可。 “没想到大姑娘从王府回来之后,还特意登门来看我们老太太,还送了我们老太太一卷手抄经文,祝我们老太太早日康复。 “我们老太太这就躺不住了,非要让人准备礼物登门拜访道谢。 “我们不敢硬拦,只得劝她说病没好利索,过了病气儿给您,这才总算是劝住了,换成民妇前来。” “亏得你家老太太病着还惦记我,你回去告诉她,让她好生养病,回头等她病好了,我请她过府说话儿。” “多谢沈老夫人。” 杨氏刚才那番话说得清清楚楚,既给郭老夫人没能第一时间前来拜访做了解释,也点名了为何会在郭老夫人没好利索的时候又急着送了礼物过来。 沈老太太自然听得明白。 郭老夫人生病了一个多月,许氏硬是连知道都不知道,更别说派人登门探望了。 还是沈天舒从武昌府回来之后,得到消息,才去登门探望。 杨氏如今嘴上说的什么看望她还是感谢沈天舒,都是虚的。 郭家是因为得到了来自沈府的关心,也就相当于明确了沈仲磊的态度,这才赶紧备了礼物登门。 沈老太太想到这里,又想瞪许氏一眼,但是当着杨氏的面,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叹,小门小户出来的,终究还是不顶用,如今只是个知府夫人就已经这样顾头不顾尾了,以后若是沈仲磊继续高升,难保不会因为许氏成为同僚的笑柄。 沈老太太想到这个就愁得不行,如今娶都娶进门了,无缘无故也没法把人休了回家。 有心再找一个吧,稍微有点门第见识人家的姑娘,哪怕是庶出的,也不可能送过来给沈仲磊做妾,尤其正头娘子还是许氏…… 唉,真是越想越是心烦。 沈老太太脑子里想着事儿,一时间没有说话,就把杨氏给晾在中间了, 沈云瑶自打杨氏进屋之后,屁|股上就跟长了尖儿似的,左挪右挪地坐不安稳。 此时见沈老太太不说话,她终于忍不住道:“杨夫人,我大姐哪日去看得郭老太太啊?哎呀,她也没在家里说一声,不然我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沈大姑娘前几日跟着欣桐来过一次,昨个儿又来给我家老太太送了一卷她亲手抄的经文,说搁在枕头边上,让佛祖保佑我家老太太快点儿康复。 “您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高兴得什么一样,说家里十几个孙男娣女,都比不上沈大姑娘细心。” 沈云瑶闻言,惊得眼睛都瞪圆了,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声道:“你胡说,她昨天根本没去郭家!” 第380章 绝不会再心疼姑息你了 杨氏闻言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一脸惊诧地看向沈云瑶,紧接着赶紧赔着笑道:“不知道沈二姑娘何出此言,不过昨日沈大姑娘的确去了家中,正赶上潼娘子登门给我家老太太复诊,沈大姑娘还关心地问了许多沈夫人身子的问题。” “不可能,她昨天……哎呦……” 许氏飞快起身,一把按住沈云瑶。 她手下用力,捏得沈云瑶肩膀生疼,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猛地闭上了嘴。 坐在上首处的沈老太太此时已经火冒三丈,面上却还勉强维持着和善的表情,一股火窝在心口处发不出来,憋得她面颊都涨红起来。 杨氏在这样的气氛中,也渐渐开始有些坐立不安,面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尴尬。 思忖再三,她起身道:“今日我替我们老太太过来道谢,就不久留了,待我家老太太身子好起来了,我再陪她过来拜见沈老夫人。” “怎么刚来就急着走,我还寻思,一会儿带你我屋里说说话呢!”许氏假意客气着。 杨氏自然不会把这样的客套话当真,嘴上连声道:“我家老太太还在病中呢,我这个做大儿媳的,自然是要侍奉左右的,以后得了空,沈夫人再叫我过来说话儿,我一定随叫随到。” 沈老太太闻言,坐在上头开口道:“也是,你家老太太还在病中,也不好再多留你。回头等你家老太太身子大好了,要多过来走动。” “是,多谢沈老夫人。”杨氏好声好气地应了,然后跟着春兰往外走。 杨氏刚被春兰送出门去,沈老太太的脸啪嗒一声就耷拉下来。 她冷冷地看着沈云瑶,见对方一脸懊悔的模样,道:“你说啊,继续说啊!现在人走了怎么不说了?” 沈云瑶如今哪里敢说,低着头不吱声,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缩到沈老太太看不到的程度。 沈老太太见状更是生气,抓起身边桌上的茶盏,嘭地一声摔在地上,怒道:“我让你说呢!你倒是把你刚才要说的话都说出来啊!” 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吓得沈云瑶浑身一抖,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云瑶她……”许氏刚想挺身而出帮女儿说话,就被沈老太太一个眼刀直接钉在那边,话也不敢再说,动都不敢再动。 “你刚才不是还能耐的很么,怎么,现在怎么不说了?”沈老太太今日是动了真火。 之前沈云瑶不管怎么跟沈天舒较劲,也都是在家里闹腾闹腾。 说白了,就是丢人没丢到外面去。 沈老太太也是从她那个年纪过来的,这些年也见多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她心里那点儿小算盘,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懒得管罢了。 但是今天当着郭夫人的面,沈云瑶居然直接说人家胡说,就差指着鼻子说人家跟沈天舒合伙作假了。 这就大大超出了沈老太太的心理底线。 沈老太太看中郭家,自然不是为了银钱。 沈仲磊身为一方父母官,每年的俸禄有限,就算自家再有些田产铺面和庄子盈利,总体的数额也不会太多,即便多了,也不能拿到表面上来说。 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辖地内发生什么事情,朝廷又没有银子拨下来,或是突发什么意外,朝廷那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办事的钱从哪里来? 最后要指望的还不都是当地的乡绅富户。 这也不是永州府一地,而是大齐境内各地约定俗成的事儿。 毕竟很多地方离着朝廷那么远,除了大事要事,平时修路补桥、舍粥舍米,谁还能事事都等朝廷给钱?还不是要父母官自己想办法。 郭家是永州府首富,无论是舍米舍药,还是修桥铺路,这些钱对他家也许并不算什么。 但郭家最难得的是心里有数。 她家知道要主动向官府靠拢,一直很支持沈仲磊的公事,经常能为城里其他富户做表率。 沈云瑶也许还不懂,但是沈老太太却清楚得很。 在任上能遇到这样一户脑子清楚、支持工作的首富有多难得。 不知有多少地方的地头蛇,非但不配合官员做事,甚至还要反过来钳制父母官呢! 永州府任上,是沈仲磊第一次为官,最是打基础和需要政绩的时候。 能遇到这样一户人家,那可真是烧高香了,自然需要好生笼络着的。 不光要在平时适当地给郭家开些方便之门,遇到事儿的时候,更是要有所表示才行。 而郭老太太病倒一两个月,许氏居然毫不知情,一直都没有表示,就已经可能让人心寒了。 好在沈天舒懂事,回来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就登门弥补了起来。 如今郭家体会到了沈家的意思,登门来投桃报李,却又被沈云瑶当面指责…… 沈老太太想到这里就头疼得不行。 她原本还觉得沈天舒跟沈云瑶相比,过于有城府了些,反倒不如沈云瑶直性子让人看得清楚。 可今日看来…… 沈老太太忍不住摇了摇头。 沈云瑶此时依旧是不服气的,但是郭家已经登门证实了沈天舒昨日去了郭家,她此时再说什么也是白搭。 而且被许氏按住之后,沈云瑶也很快想明白了,自己就算说出昨日派人跟踪之事,非但无济于事,还会把自己手底下办事的人搭进去。 沈老太太处置不处置她还说不好,但是如果有下人做替罪羊,那是铁定要被罚的。 看着沈云瑶低垂着头,一副随你说什么也不会开口的滚刀肉模样,沈老太太就是一阵心烦。 她昨晚没睡好,本来就精神不济,这会儿省了一顿气,越发觉得头晕眼花,也懒得再跟沈云瑶费神,直接处置道:“行了,你也不用说了,回去闭门思过,没我的话不许出去!” 许氏一听只是闭门思过,登时松了口气,不等沈云瑶说话,赶紧抢先道:“你这孩子,还不赶紧谢过老太太。 “这次老太太发了话,你就自己回房好生反省去,我跟你爹也绝不会再心疼姑息你了!” 第381章 瞬间想起另一个人(1更) 许氏跟着沈云瑶回到房里,正准备说女儿几句,就见含巧捧着一封信进来道:“夫人,门房那边收到一份给您的信。” “信?什么信?”许氏如今一听信这个字就心里一紧,赶紧从含巧手里把信夺了过去。 一看到跟先前一模一样的信封,许氏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瞬间就没了跟沈云瑶说话的兴致。 “你回房好生闭门思过,等老太太气消了再说,你若是再惹出什么事来,别说是我了,连你爹都护不住你!” 许氏说完,又吩咐道:“含巧,你带云瑶回房去,顺便敲打一下她房里的人,谁也不许由着她再胡闹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可不会再放过她们了。” 含巧领命跟着沈云瑶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许氏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心情复杂地拆开了信封。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封信又是赵海钧寄来的。 赵海钧在信中催促她尽快兑现送他一套宅子的承诺,并且约她三日后在尚庄茶楼见面。 信里虽然没有明确地写出来,但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要许氏尽快将宅子准备好,一应手续也办好,三日后碰面就可以直接交给他。 许氏看得心里不爽,但她也忍不住想,赵海钧这么着急,说不定拿到东西之后就会离开永州府。 但是这件事,她并不想家里的人插手,以免事情败露传出去对她不利。 这样一来,就还是要指使郭嬷嬷了。 郭嬷嬷已经在家里闲了小半年了,自打上次许氏找她调查刘家的事儿之后,就再也没找过她了。 刚开始的两个月,郭嬷嬷为此抓心挠肝,闹心不已,生怕许氏从此之后就忘了自个儿。 若不是怕惹恼了许氏,影响自家孩子在沈家的差事,她都想主动去找许氏了。 后来时间久了,郭嬷嬷才慢慢无奈地接受了许氏也许把她忘了这个事实。 说来也是,许氏身边何曾缺过人手,哪里会真的缺了她就转不动了。 如今小半年过去了,郭嬷嬷早已经放弃了继续为许氏办差的幻想,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给儿子带孩子。 她心里安慰自己,只要儿女的差事都还在,自家就已经比一般人家过得殷实了。 但是心里那股子遗憾,却又不仅仅是自我安慰能够挥散的。 这天郭嬷嬷正在房里照看孙子,两个刚学会走路就想着要跑的小子精力太过旺盛,一天下来把她累得腰酸背痛,比在沈府伺候人还要累上好几倍。 她刚被打发回家的时候,儿媳妇还帮着一起照看,如今看她大半年都没有被许氏召唤了,便也没有了最开始的尊重,直接把孩子和家务一股脑都丢给她。 郭嬷嬷一个走神,小孙子就从她身后爬下床,光着小脚丫就跑门外去了。 她赶紧追出去,却见儿媳妇抱着小孙子走进屋。 得,又少不得一顿吵闹! 郭嬷嬷疲惫地叹了口气,等着迎接儿媳妇的唠叨和不满。 谁知今日儿媳妇却是满脸堆笑道:“娘,两个淘小子可把你累坏了吧,我来看着吧,家里有客来了,您快去堂屋招待一下。” 郭嬷嬷被儿媳妇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心里盘算着,难不成是娘家弟弟或是侄子过来了不成? 她走进堂屋,看清坐在上头的人之后,整个人立刻就傻了。 “夫、夫人……”郭嬷嬷嘴唇颤抖着,两行眼泪唰地流了下来,直接跪倒在许氏跟前。 许氏今天只带了含巧一个人,穿得也十分低调,看到郭嬷嬷的瞬间她也有些惊讶。 不过才几个月没见,郭嬷嬷倒像是老了十几岁的模样。 看到郭嬷嬷这幅样子,许氏心里头也酸溜溜的,到底是从她小时候就跟在她身边的老人儿了。 “嬷嬷快起来。”许氏示意含巧把郭嬷嬷扶了起来,拿了个板凳让她坐在下头,“最近家里有什么困难不成?嬷嬷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按理说,郭嬷嬷作为许氏的亲信,到了永州府之后,不算下头人的孝敬和她自己吃拿卡要的东西,光是许氏给的赏赐,她也应该攒下不少家底儿了。 所以郭嬷嬷被打发出沈府之后,许氏虽然心里头空落落的,却从来没有担心过她的生活。 可是今日过来一看,郭家虽然自己独门一个院子,但是进来却是灰扑扑乱糟糟的,屋里的家具用物也都很是陈旧,再看到郭嬷嬷如今这幅模样,着实不像是过得很好的样子。 郭嬷嬷不想跟许氏诉苦,扯着袖子擦干净眼泪,强撑出一个笑容道:“没什么难处,我最近帮着儿子看孩子,两个刚会走的小子,可着实把我累坏了。” 许氏也是有孩子的人,虽然都是下面的人带,但是对小孩在这个阶段的淘气也是有所了解的。 而且她此时心里装着事儿,也没心思多想别的,便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许氏扭头对含巧道:“咱们不是带了吃的过来,你去给家里的孩子们分一分。” 含巧知道许氏是要单独跟郭嬷嬷说话,立刻笑着道:“是,奴婢这就去分。” 提着点心走出堂屋之后,含巧脸上的笑立刻消失不见。 如今看俩,许氏最信任的还是郭嬷嬷,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还是背着她跟郭嬷嬷商议。 一想到这些,含巧心里原本对许氏的那一点点愧疚,立刻就消散不见了。 人都是要为自己打算的,并不是她不想依靠许氏,而是许氏从来都没把她真正当自己人。 郭嬷嬷见许氏把含巧打发出去,整个人好像久旱逢甘露的植物,瞬间就挺直了腰身,脸上也重新焕发出神采。 她十分积极地表忠心道:“老奴半辈子都跟着夫人,这条命早就是夫人的,夫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老奴。” “唉,如今这件事,我也只能靠你去做了。”许氏说着从袖子里掏出房契和地契,交给郭嬷嬷道,“你赶紧去官府,把这份房契地契过户给这个人。 郭嬷嬷看着纸条上写着的赵钧两个字,虽然并不认识,却让她瞬间想起另一个名字差不多的人来…… 第382章 又得了重用(1更) 郭嬷嬷试探地问:“夫人,这个赵钧……” 许氏一看郭嬷嬷的神色,便知道她应该是猜出来了,苦笑道:“对,就是老家那个赵海钧。” 郭嬷嬷听了更是心里一惊,忙压低了声音再问:“都这么多年没联系了,他怎么突然来找夫人了?” “谁知道呢!”许氏叹气道,“兴许是如今过不下去了,兴许是最近才刚打探到我的消息,不管为了什么,他如今又找我要宅子又找我要钱的,你赶紧帮我把这件事办好,将他打发了去了事。” 郭嬷嬷道:“夫人,人既然找上门来了,怎么可能是好打发的,您这次给了,他肯定还会有下一步要求的。人都是得寸进尺的,被他的胃口养大了之后,肯定会越来越不好控制的。” 许氏自然也是能想到这些的,但是一来两个人当年还算有点情分,二来她心里还记着之前求得的签文。 她犹豫了一下问:“那你的意思是?” 郭嬷嬷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低声道:“夫人,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这可是关系到您以后命运的大事儿,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许氏被郭嬷嬷这话说得一个激灵,紧接着摇头道:“还不至于到这般程度,我专门去寺里求过签了,只要忍一忍,事情终归是能解决的。” 郭嬷嬷闻言微微蹙眉,想要开口再劝,想了想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没有多说。 毕竟这也是她能重新被许氏用起来的一个机会,不想继续在家看儿媳妇的脸色,就得好好珍惜才是。 许氏把事儿交代给郭嬷嬷之后,又留给她一些银子,好方便她办事,这才带着含巧离开。 待许氏走后,儿媳妇抱着小孙子,满脸堆笑地过来道:“娘,夫人对您可真好,居然还到家里看您来!” 郭嬷嬷瞥了儿媳妇一眼,挺直了腰杆儿道:“夫人有事交代我去办,这几日|你好生在家带孩子做饭,别闲着没事儿出去瞎逛了。” “是,夫人的事儿最是重要,娘,您只管忙您的去,家里我一定照看好。”儿媳妇继续笑眯眯地说。 郭嬷嬷掏出一个银锭子交给儿媳妇道:“你出去把这银锭子兑开,买条好肉回来晚上吃,剩下的拿回来给我,明个儿办事还得用呢!” 儿媳妇看到银锭子瞬间眼睛一亮,听到郭嬷嬷的话之后又露出遗憾的神情。 不过想也知道,这么大一锭银子,郭嬷嬷也不可能都给她的,能割一条好肉回来吃也是好的,说说好话,说不定还能再讨来一些。 想到这儿,儿媳妇便铆足了劲儿地夸道:“还是娘有本事,夫人给钱都是一锭银子一锭银子地给,家里其他人捆在一起,都赶不上娘一个人有本事。” “行了,你也不用说这些话哄我开心了。”最近几个月里,郭嬷嬷早就看清儿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这些钱是夫人给我做事用的,买条肉就差不多了,等事儿办完若是有的剩下,我自然是会用在家里面的。” 儿媳妇听了这话,知道自己再刮不出其他油水,这才挎上篮子,拧着腰出门去了。 郭嬷嬷在后面看着儿媳妇扭来扭去的腰肢和屁|股,忍不出在她出门后一口啐在地上骂道:“骚里骚气的!” 把儿媳妇打发走之后,郭嬷嬷又冲两个孙子道:“都乖乖回屋里待着去,谁不听话晚上没有肉吃!” 两个孩子这会儿也不闹腾了,全都转身跑回屋里,大一点的那个竟还反手关上了房门。 郭嬷嬷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细细琢磨着赵海钧这件事。 许氏来找她办这件事,她如果只是听令行事,岂不完全体现不出自己的能力? 必须得细细想过,找个好一些的突破口,还得帮到许氏的心坎儿里去,这样才能体现出自己的不可取代。 晚上,一家子人坐在一起,饱饱地吃了一顿肉,一个个儿都吃得眉开眼笑的。 得知许氏亲自登门来找郭嬷嬷办事,儿女们更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以前在沈家,靠着郭嬷嬷在许氏面前的地位,事少钱多,过得不知多舒坦。 自打郭嬷嬷被打发出府之后,他们立刻就感受到了世态炎凉。 每天被人冷言冷语也就罢了,差事变多了,油水也捞不着了。 尤其今年过完年之后,后宅众人都知道许氏没有再找过郭嬷嬷,他们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 每天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儿,偏生还不敢有什么怨言,生怕一不小心把差事丢了,倒时候连这点养家糊口的营生都没有了。 “娘,这下好了,夫人又重用您了,以后我们在府里日子也好过些。”大儿子吃肉吃得满嘴流油,笑呵呵地说。 儿媳妇心里却有别的计较,犹豫再三开口道:“娘,我看,不如趁着夫人这次用得着您,跟夫人说说,咱家凑点钱把卖身契赎出来……” “什么?”郭嬷嬷一听这话,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怒道,“老大,你听你媳妇说得这是什么话?” 老大被吓了一跳,手上一个松劲儿,筷子上夹着的肉就掉地上了,被一直围着桌子打转的老狗一口吞掉,心疼得他脸都抽抽了。 媳妇见男人没说话,还以为他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急忙又道:“娘,我这可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两个孩子,难不成以后也让孩子走孩他爹的老路?大字不识一个就送进府里去伺候人? “若是能赎身出来,至少以后孩子能读书考举,说不定以后能有大出息,倒时候给您请封一个老封君,那日子过的多有滋味啊!” “呵,你还真会想!”郭嬷嬷冲儿媳妇喷了口气,这才道,“且不说我没钱给咱家人赎身出来,就算有钱,我也不会用在这个上头! “你光想着以后让你儿子孝敬你,你怎么不想想,一旦全家出府,没了进项,你连儿子怕是都养不活,还指望什么以后呢!” 儿媳妇没想到郭嬷嬷的态度这么坚决,脸色也有些难看道:“娘,您老也用不着跟我们哭穷,您在夫人身边做了那么多年,若说没攒下什么家底儿,别说我们了,怕是连夫人都不会信吧?” 第383章 傻子才这个时候赎身(2更) “我有没有钱用不着向你交代,我已经给你们办了婚事,也找了差事,怎么,还得让我这个老婆子养你们一辈子啊? “你自个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你男人赚多少钱,你就得跟着过什么样的日子,少来惦记我的东西! “至于赎身读书,呵呵,也不看看就你俩这样的爹娘,生不生得出会读书的好孩子!” 郭嬷嬷骂完,一低头看着两个孙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又觉得自己这样断言似乎也不太好,抬手揉揉两个孙子的脑袋道:“行了,你俩也别听你娘瞎说,你爹大字不识一个,是因为他自己不争气,不肯学。 “你们若是想学,咱们一样能读书上进,若是谁有本事读书读得好,我亲自去夫人跟前给他求情,脱籍还不就是夫人一句话的事儿。” 郭嬷嬷跟在许氏身边这么多年,说没存下钱那是绝不可能的。 以前她在许氏面前受重用,儿女的差事都是肥缺儿,家里自不缺钱,也用不着她往里填补。 后来被撵出沈府,儿女在府中的境况也大不如前,家里日子过的也不如以前富裕,她却不敢把手里的钱往外拿了。 这种事儿,有一回就有两回、三回……上百回,一旦开了头,不被榨干是停不下来的。 她如今不在许氏身边了,相当于没了进项,手头上这点钱,那可真是用一点少一点。 她口袋里的钱,都是这几年一点点攒下的,又不是金山银山。 再说了,就算是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就看儿媳妇这几个月的表现,她也得把钱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不然以后等她老得干不动活儿了,还不得让儿媳妇撵出家门? 除了银钱的问题,让郭嬷嬷更生气的,其实还是儿媳妇的短视。 婆媳俩首先出身就不同。 郭嬷嬷家往上数几辈子都是家生子,从小家里就是靠着伺候主子过日子,能过上好日子都是主子赏的。 儿媳妇却是乡下农家出身,因为家里孩子太多,被父母卖入沈府做丫鬟。 后来被许氏做主,配给了郭嬷嬷的大儿子。 郭嬷嬷十分不能理解,她从小在乡下难道还没吃够做平头百姓的苦么? 这个年头,家里无亲无靠,做老百姓哪里有背靠大树好乘凉? 如今她虽然被撵出府了,但这又不是许氏的错,而是沈天舒的错。 她自己私下里想着,以后等沈天舒嫁出去之后,许氏说不定还是会把她召回府里的。 如今许氏又来找她办事,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再说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沈仲磊眼瞅着明年就是要高升的架势,傻子才这个时候赎身呢! 儿媳妇刚才还口口声声拿孩子做借口,说什么让孩子脱掉奴籍,读书上进。 郭嬷嬷也就是给她面子,才没当着儿孙的面啐她一脸。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且不说孩子的资质如何,就算真的在家死读书考出来了,在官场上半点儿人情关系都没有,能混出什么名堂来? 至于眼界和见识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一般人家能培养得出来的么? 在沈府好歹还能跟着主子们多见见世面。 若真脱了奴籍回老家种地,还指望她能把孩子养得封王拜相? 郭嬷嬷越想心里头越不顺,当初许氏给儿子撮合婚事的时候,人还是她自个儿看好的,怎么生完孩子竟越来越蠢了? 她这会儿连吃肉的心情都没了,把碗筷一放,道:“以后这件事,谁也不许再提,谁再提就分家滚出去,到时候你是赎身还是卖身,就都跟我没关系了。” 郭嬷嬷说完,也不管儿媳妇被骂得惨白的脸色,转身就回自己房间,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几个月来,儿媳晚上也一直把两个孙子都丢给她,又要哄睡又要把尿,弄得她每天精疲力尽,夜里还得起来好几次。 好不容易一个人独享大床,让郭嬷嬷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她久违地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换上一身以前在府中穿的体面衣裳。 衣裳上身儿之后她才发现,不过半年时间,自己竟然瘦了这么多。 去年在沈府做得正好的衣裳,如今穿着已经有些松松垮垮不像样子了。 郭嬷嬷不想这样出去办事,急忙把衣裳脱下来,飞针走线地将腰身改瘦了一些,然后再重新穿上。 虽然她的针线活比不上绣娘做得精细,但是不贴上去细看也看不出什么,总比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衣裳出去要好。 衙门里那起子人,最会看人下菜碟了,看你衣裳穿得不得体,少不得要怠慢许多。 全都收拾妥当之后,郭嬷嬷找出一顶帷帽戴好,这才拿着房契地契去了官府衙门。 许氏拿出来的这套宅子,地点自然不在永州府,户主落得也不是她的名字。 跟房契地契一起的,还有一份当年用房产抵债的文书和一份户籍。 像郭嬷嬷这样拿着一叠文书来过户的,官府办事的小吏不敢说天天能见到,但是每个月怎么也能见到几份儿。 今日当值的人接过东西,随手一翻,便十分熟练地问:“抵债的啊?” “是啊!”郭嬷嬷赶紧道,“有人欠了我家的钱,都拖了好几年了,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人,让他拿老家的房子出来抵债,想着赶紧来办一下手续,免得夜长梦多。” 郭嬷嬷说着,从袖子里漏出一小块银角子,压在了房契和地契之间。” 当值的小吏眼睛尖得很,看得一清二楚,立刻将东西拿到自己面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摸走了夹在中间的银两,掂量着足有二两重,不由得心花怒放,嘴上也跟着道:“可不是么,这种老赖,一旦找到就坚决不能放走,不然下次再逮住他可就难上加难了。” 他一边说一边翻看着郭嬷嬷交上来的东西,发现所有需要的全都齐备,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了。 小吏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下郭嬷嬷,见她的衣裳料子都挺好,腕间还隐隐约约露出一点金钏子的模样,心下估摸着,这怕是个专门放印子钱的。 不过既然对方识趣,银子给的爽快,他也不是那种收了钱还要刁难人的恶人。 于是他连问都没多问一句,手底下麻利,很快就将这座宅子的房契地契过户到赵钧的名下。 郭嬷嬷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疏漏,这才连连道谢着离开。 看着郭嬷嬷离开的身影,小吏忍不住挠挠头,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第384章 争功 “顺哥儿回来了!”大峰一边喊一边往屋里走。 小六子也一边往里走一边喊:“大峰哥,成子哥,我们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喊什么喊!”其实大成这几天等得也有些心急,但是一想到大峰跟小六子对顺哥儿的拥趸,他心里就莫名烦躁。 他一骨碌翻身起来,趿拉着鞋子往外走,心里盼着顺哥儿此行最好不顺利,这样自己刚好把裘老板和在当地制药的事儿说出来。 到时候,自己的威望就算不能立刻压过顺哥儿,肯定也能跟他平起平坐了。 大成想得挺好,但是走到堂屋,看到顺哥儿和小六子脸上的笑容,就觉得事情开始有些脱离自己的设想了。 “咳!”大成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问,“怎么样?” 顺哥儿笑呵呵地说:“幸不辱命,虽然多耽搁了两天,但是事儿谈得还挺顺利。 “我给了定金,签了契书,咱们要的药材,罗家会一起凑齐,运到我指定的地方,然后再给他们结尾款。” “定金都给了?这么快?”大成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居然都已经定下来了。 小六子闻言,笑眯眯地插嘴道:“大成哥,你不知道,我们也是去了好几天才听人说的,这罗家虽然说起来还是湖广最大的药材商,但其实这两年生意也不如以前好做了。 “尤其是南直隶那边有个什么药材行,这两年一直往这边扩张,抢走了罗家不少生意呢! “若是早个两三年,咱们这样的生意,罗家怕是根本不看在眼里的,但今时不如往日,无论大小,捡到碗里还不都是肉!” 大成心里一颤,跟罗家抢生意的,该不会就是裘老板的药材行吧? 不过既然买药材的事儿已经敲定了,大成不敢再耽搁,赶紧把裘老板给他出的主意说出来道:“顺哥儿,我这几日待着没事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咱们四个人,带着大批的药材回去,肯定特别惹人注意,万一不小心被边境的官兵发现就惨了。 “就算没被发现,万一路上下雨潮湿,药材也有发潮发霉的可能……” 他见顺哥儿一脸认真地听着,继续道:“所以我想着,不如咱们找个地方,把药材加工成成药,这样既省事又省地方,还不用担心变质了。” 顺哥儿闻言皱眉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如果咱们在这里找人做成药,很容易会被举报到官府的吧?” 大成见顺哥儿没有一口回绝,又稍微来了点精神,凑上前道:“刚才小六子不是说,有个南直隶的药材商一直在抢罗家的生意么?” “是啊,怎么了?”顺哥儿不明白他的话题怎么转得这样快。 却听大成继续道:“你走了之后,我闲着没事,跟南直隶的那个药材商打听了一下,他那边有关系能帮咱们加工成药,而且他上头有人,官府那边不用担心,他负责搞定。” “你怎么认识他的?真的假的,靠不靠谱?”顺哥儿有些不太相信。 罗家好歹是他亲自去的,好几辈在当地,家大业大的,路上随便找个人一打听都知道,肯定不会是假的。 但是大成又是从哪里认识的人? “那个药材商,这几个月就跟咱们住在一条巷子里。”大成道,“你还记得巷子里有个挂着医馆牌子的宅子么?那个药材商想跟这间医馆做生意,但是医馆主人不在,他就干脆住下来,三天两头去医馆打问。 “我路过看见过好几回,后来你们去了罗家,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也打问了一下。 “原本是想着,万一你们跟罗家谈得不顺利,这边说不定也是条路子。” 大成根本不知道裘老板是不是小六子说的那个药材商,但是他这样七分真三分假地掺着说,倒叫人也听不出什么破绽。 顺哥儿果然很容易就相信了,但还是有些顾虑地问:“那咱们现在已经在罗家买了药,人家还会帮咱们制药么?”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我去找他问问看,大不了咱们出点钱,好歹也是生意不是!”大成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还是想要去试一试。 不过他不打算直接去找裘老板,而是准备先去那间医馆探探路。 毕竟裘老板说过,卖药材的收益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主要是想跟医馆主人搭上关系。 如果自己能帮他把这个关系搭上,就算不从他手里买药,他说不定也还是肯帮忙的。 顺哥儿跟小六子来回也累得不轻,胡乱吃了口午饭就去休息了。 大成却在家待不住了,跟峰子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他出门直奔医馆。 “啪啪啪——” “有人在么?” 高山的声音在门板内响起:“今日不看病!” “我不看病,是有桩生意想找你们东家谈。” “生意?”高山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最近被裘老板缠着谈生意也就罢了,这怎么又来了个不认识的?” 他有些好奇地问:“什么生意啊?” “我们要做一批成药。”大成稍稍压低声音道。 “成药?”高山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自家姑娘大多数时间都不在,给人看病都看不过来,哪里有时间给人制药。 不过他在刘家做了半辈子事,早就养成了说话时前先过一遍脑子的习惯。 他犹豫了一下,用稍微惊恐的语气问:“做什么药,该不会是毒药?这、这可不行,你们别是要做什么坏事吧!” 大成听到前半段被吓了一跳,但是听到后面却立刻哭笑不得。 “大叔,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做毒药!” 高山闻言松了口气道:“哎呀,吓我一跳,只要不是毒药就行!那你们是要做什么药啊?” 大成含混地说:“就是一些治跌打损伤的药。” “那好说,我们东家虽然忙,但是跌打损伤这种药,我们就能做得了。”高山的声音渐渐热情起来,“不过这事儿还是得跟我们东家说一声,明天这时候你再来,成不成的我好给你个准信儿。” “行,麻烦您一定好生跟你们东家说说,我们就住在巷子里,离得近,大家都方便嘛!” 第385章 当年的温柔 尚庄茶楼。 “你在楼下点壶茶等我。”到了茶楼之后,许氏没让郭嬷嬷跟着,自己上楼走进了约好的雅间。 赵海钧已经在雅间内等她了。 许氏进门之后,有一瞬间的怔楞。 可能是之前从她手里拿到了钱的缘故,今日的赵海钧与当初在东泉寺看到的完全不同。 他今日不但换上了合身得体的衣裳,模样也是焕然一新。 看起来虽然还是比实际年纪苍老了一些,但是年轻时的气质却好似被重新找回来了。 许氏的怔楞只有一瞬,很快就闪身进屋,关上了雅间的门。 赵海钧却误会了她的怔楞,以为她是嫌弃这里不够好,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以为这个茶楼看起来还算干净高档了。” “啊?还不错。”许氏走到桌边坐下来,却没能理解赵海钧这话是什么意思,胡乱地应了一声,紧接着取出已经办好的手续,放在桌上推过去道,“这里是房契和地契,已经都过户到你名下了,你随时都可以搬进去住了。” “你就这么着急想让我走么?”看着房契上写着的地址,赵海钧微微蹙眉。 许氏怕惹到他,只得违心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还不是因为你着急催我,我只当你着急搬进去住呢!” 赵海钧把东西放在一旁,笑着道:“现在不着急了。” “啊?为什么?”许氏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赵海钧却并不着急,扬声招呼茶楼的伙计进来,点了一壶茶和几碟茶点。 许氏不愿多待,见状便起身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都给你了,明年的银钱我会派人送到这套宅子去,我就先走了,你喝茶吧!” 赵海钧一下子起身,挡住了许氏的去路道:“玉柔,你就非要这么绝情么?咱们如今连坐在一起说说话都不行了么?” 耳听得外面传来上楼的脚步声,许氏担心是伙计机那里送茶,不想跟赵海钧纠缠,只得转身回去坐下。 果然,她刚坐下,雅间的门就被敲响。 伙计端着托盘,将茶壶、茶杯和几小碟茶点放在桌上。 看到大热天还戴着帷帽,捂得严严实实的许氏,伙计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神色。 在茶楼做了这么久,对于这种在雅间内干些偷偷摸摸事情的客人,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伙计放好东西,转身离开。 赵海钧起身把雅间从里面用门栓锁好。 “你这是干嘛!”许氏登时急了。 “你以为我要干嘛?”赵海钧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你看看你,跟惊弓之鸟一般,我是看天气太热,锁上门好让你能把帷帽摘下来凉快凉快。” 简简单单一句话,语气也不是很好,却在许氏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许氏跟赵海钧虽然是青梅竹马长大,但是她的心气儿很好,从来不认为家境还不如许家的赵海钧堪为良配。 之所以会在婚后跟赵海钧有了苟且之事,就是因为他无微不至的关心。 这是许氏在沈仲磊身上一直未能体会到的。 沈仲磊的心思,当年几乎全部扑在读书上,仅剩的一点儿,还要分给母亲、孩子,等到了她这里,已经所剩无几。 而这几年,沈仲磊又把自己绝大部分精力投注到公务之上。 她能感受得到,即便是夫妻关系最和睦的时候,沈仲磊对她也是客气多于爱意。 但是赵海钧却不同,许氏至今都还记得,当年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面好似有一团跳动的火。 他会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许氏身上,对她的一颦一笑,一挑眉一眨眼,都全部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即便刚刚那句话,带着些许嘲讽的味道,但还时让许氏读出了藏在嘲讽之下的关心。 “难道你还要戴着帷帽喝茶不成?” 赵海钧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放在许氏面前,然后便开始斟茶,又取了一块点心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你以前最爱吃刘家铺子的枣花酥,我前几日找了好几家茶楼,就这家的味道跟老刘家的最像,你尝尝看。” 许氏被他这话说得心里一软,终于还是取下了帷帽,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帕子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看着盘子里的枣花酥,有些感慨道:“你竟还记得这些。” 赵海钧幽幽叹了口气,道:“我活了三十多年,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是快活的,你说,我能记不住么!” 他说着这话,眼睛则死死地盯着许氏,一如年轻时那般专注,好像满眼满心里都只有她。 许氏被看得心里一酸,垂眸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赵海钧似乎被刺激到了一般,突然伸手抓住许氏的手,语速急切地道:“嫁给那个姓沈的,你真的幸福么?他除了比我有钱,有前途,还有什么好处?他有我对你好么?” 虽然屋里没有第三个人,但许氏还是立刻缩回自己的手,惊得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地左右看看,然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再这样我可走了啊!”许氏说了句轻飘飘的威胁,屁|股却还稳稳坐在凳子上,动也没动。 赵海钧发现她的态度有所软化,立刻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我保证不再动手了,你先尝尝枣花酥,看味道好不好。” 许氏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不过她早已不记得年少时老家的枣花酥是什么味道。 不过这家的枣花酥做得的确不错,更何况对面还有赵海钧眼巴巴地等着她的评价。 许氏吃了半块枣花酥,喝了口茶,才抿嘴一笑道:“的确有些小时候的味道,难为你还记得这些,还特意一家店一家店地找过来。” 赵海钧闻言,立刻也跟着展颜一笑:“也不费什么功夫,你喜欢就好,回头有空我再约你过来喝茶吃点心。” 许氏听到这话,心底登时敲响了警钟。 她抬头,警惕地看向赵海钧,口不对心地说:“可惜等你搬进宅子里去住,咱们不在一个地方,再想见面就不容易了。” 只听赵海钧语气欢快地说:“没事儿,我已经在永州府租了一套宅子住下来了。” 许氏:“……” 第386章 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你为什么要在永州府租房子?” 当许氏反应过来赵海钧话里意思的时候,刚刚回忆起来的温柔和好感立刻消失不见,脸上的笑容自然也一并消失。 赵海钧却依旧一副深情的模样道:“玉柔,我漂泊了这么多年,如今父母不在,又无妻儿,好不容易找到你和元麟,自然想离你们更近一点……” 许氏不等他说完就急了,声音也控制不住地尖利起来:“你不要提元麟!” “好好好,我不提。”赵海钧一副顺从的模样,“我不是要惹你生气,我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只要能跟你们住在同一个城里,我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许氏此时还能坐着,而不是火冒三丈地把桌上的茶壶扣在赵海钧头上,全靠她不断在心里默念那日求得的签文。 若能隐忍让人,则可以转祸为福。 默念数遍之后,许氏总算把自己想要发作的冲动压制下去,却也没心情再跟赵海钧喝什么茶了。 见她起身要走,赵海钧也忙起身道:“玉柔,你不再吃点儿点心了么?” 虽然明知道在外叫自己闺名反倒更加安全,但许氏听到赵海钧一口一个玉柔的叫,也还是觉得有些堵得慌。 至于点心,刚才吃下去那半块枣花酥此时更是黏|腻地堵在胃里,上不去下不来的让她格外难受。 许氏戴好帷帽走出雅间,快步下楼,招呼上郭嬷嬷便要离开。 郭嬷嬷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男人从二楼下来,那陌生中又带着熟悉的面孔,让她很快将其与自己记忆中的一个名字对上了号。 尤其再次近距离看到对方那张跟沈元麟十分神似的脸,更是让郭嬷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而许氏此时满心愤懑,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之人的反应。 目送许氏乘坐的马车离开之后,赵海钧今天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不见,原本还勉强可以称得上柔情的目光,此时也重新变得阴鸷。 他在柜台结账之后,从茶楼中走出来,看着许氏马车离开的方向,冷哼一声,心道,若非我让你生了个儿子,你以为你如今能坐稳沈夫人的位置? 想用一个小院子加点钱就把我打发了,那可真是想得太美了。 许氏出门见赵海钧的时候,沈天舒正在医馆内听高山的汇报。 由于信息的不对等,高山自然没有将大成跟西戎的大宗购药案联系在一起。 但是在向沈天舒汇报之前,他还是尽心尽力地打探了一番。 如今既然被送到沈天舒手下,除了当年跟着刘雅轩的情分之外,高山自然更希望能跟沈天舒之间产生更多的信任和羁绊。 毕竟刘雅轩早亡,当年的情分,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比敲门砖的分量重了那么几分罢了。 而沈天舒还年轻,如果不能产生新的情分,他在的时候兴许还能觍着一张老脸靠着当年的情分混日子,但他下面的儿女可就说不好了。 尤其是郭老夫人那件事情之后,高山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跟沈天舒接触的太少,如今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兴许还不如偶尔被她带去出诊的女儿高秀儿。 所以高山十分珍惜这次机会,不但自己尽心尽力,甚至将自家媳妇、女儿都撒出去打探消息。 女人们在巷子里打探些消息是最容易不过的了,方氏拿了些自家做的点心,以要给闺女找婆家为借口,立刻就让巷子里的女人们打开了话匣子。 不到一天时间,就汇总上来了不少信息。 这个大成一伙四个人,不但在巷子里租了房子,甚至还跟裘老板有过接触。 “姑娘,这个裘老板,还真是贼心不死,幸好您之前早就警惕,咱们不过是个还没正式开张的医馆,名声也仅限于永州府城内,他大老远从南直隶跑过来,且不说他从那儿听来的消息,如今居然还在巷子里住下,死缠烂打,必有其他图谋。” 高山说到这里,也就卡壳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也想不出裘老板究竟所图为何。 沈天舒隐约猜度着应该会跟厉子安有关系,但是也不好确认,思忖片刻道:“不如这样,咱们干脆接下这笔生意,不管他们所图为何,时间长了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等谢延回来之后,你把这件事跟他说一声,让他派人多看着点儿,别出事了就行。” “姑娘,这事儿咱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药呢,万一到时候被官府查抄了,先不说会不会有危险,您这身份怕是就瞒不住了。” 高山没想到沈天舒这样大胆,居然也不先搞清楚就要把生意接下来。 沈天舒没有多做解释,只说了一句:“放心吧,谢延是瑞亲王府的暗卫。” “什么?真的?”高山着实被吓了一跳,他以前一直以为谢延和他手下的人,是沈天舒过来的护院,此时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但是转念想到自家姑娘居然继承了已故老太爷和大小姐的天赋,年纪轻轻就这本有本事,不由得又觉得老怀大慰。 而且沈天舒主动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似乎也说明了他也在渐渐达成自己的目的,得到了更多的信任。 医馆这边若是有瑞亲王府的人保护,安全性自然有了保证,也不用再担心官府那边。 主动出击,总比被动地被人当做肥肉一般围着打转来得要好。 两天后,罗家人和正在罗家帮厉子安办差、准备冒充押送药品之人摸清顺哥儿等人目的地的谢延在听说送药材的目的地居然是仁和大街潼娘子的医馆时,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顺哥儿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大成跟裘老板那边已经谈好了,潼娘子的医馆会帮着将所有药材制成成药,再帮助他们运出湖广。 至于出了湖广之后,自然是有人接应他们的。 谢延虽然不明白沈天舒那边为什么会接下这单生意,但是他清楚得很,西戎购药案跟沈天舒相比,厉子安更在乎的必然是后者。 所以他一边叮嘱罗家不要露出马脚,按照原计划将药材送到顺哥儿等人指定的地点,一边连夜赶回永州府,必须搞清楚自己不在的这几日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第387章 深挖细查 谢延从罗家回来,马不停蹄地找机会求见了沈天舒。 “你是说,这次采购药材的事情,是世子爷放出去的鱼饵,准备钓后面的大鱼?” “是,其实在永州府之前,湖广境内其他一些城中也出现过采购药材的人,这一点,沈姑娘在回来之前应该也有所耳闻。 “但是一来那些人都是分散行动,甚至有些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根本不的章法。 “只有永州府这边的几个人,还算有点脑子,知道去找个大药材商直接消化掉他们所需的药材。 “罗家在湖广境内扎根多年,跟王府也还是有一些牵连在其中的。尤其近几年王爷生病,王府也没少通过罗家采买优质的药材。 “所以得知有人找上他们采买制作金创药的材料之后,世子爷就下令让我过去跟罗家摊牌,用罗家钓住这一行人,然后一路跟踪,以期能抓到确实的证据。” 这些没什么可瞒着沈天舒的,所以谢延不等她问,就一五一十地交代出自己这几日出门都做了什么。 “原来如此。”沈天舒先是恍然,紧接着又陷入了思考,“如果是这样的话,裘老板这么积极地参与其中,很可能就不是想要跟我合作了。” “沈姑娘的意思是,裘老板这么长时间的求合作其实都是幌子,其实他还有别的目的?”谢延闻言皱眉道,“但是我们调查过,并没有发现裘老板那边有什么不对,他的靠山是南直隶的一位官夫人,从开始做这行到现在,除了经常来湖广跟罗家抢生意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 “裘老板之前过来求合作,也许当真只是为了跟罗家抢生意,但是这次,顺哥儿几个人从罗家买了药材,想要找我帮忙制作成药。 “这完全是一锤子买卖,里面根本没有裘老板的利益,贸然搀和进来反倒还可能有很大风险,他完全可以作壁上观,何必还要在背后给那些人出谋划策呢?” 谢延点点头,心里却还有自己的想法。 因为沈天舒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靠的是高山打探来的消息。 谢延对高山的可信度没有质疑。 但高山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谢延对他搜集情报的能力却不敢尽信,他还是要自己安排人再重新过一遍才安心。 沈天舒见他不说话了,便问:“我这次是不是耽误你们的正经差事了。” 谢延闻言连忙摇头道:“沈姑娘言重了,其实严格来说,这样说不定还是帮了我们大忙。 “毕竟他们买的都是做金创药的药材,但是严格来说,也都是可以用来做其他药物的……” 不等谢延说完沈天舒就明白了,笑道:“但是如果在我这里制成成药就不一样了,再抓住就是证据确凿的人赃并获了。” “是!”谢延点头,“这件事我会立刻禀报世子爷的。” 沈天舒闻言摆摆手道:“你们办正事就不必告知我了,只要没影响了你们的差事就好。 “不过还是希望你们在调查这件事的同时,也帮我再往深里查一查裘老板,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沈姑娘放心,这次一定会深挖细查的!” 谢延身为瑞亲王府自己培养出来的暗卫,从他口中,鲜少会说出深挖细查这几个字。 因为一般人也根本用不着查到这个地步,就早已原形毕露。 之前的调查没能发现问题,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裘老板背后的人隐藏的太深,而且尽可能地处理掉了所有表面上的联系。 二是裘老板本来就没有问题,他过来穷追不舍的瞎搀和,完全是他自己抽风。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谢延既然说出了深挖细查,那就不仅仅是要彻查裘老板的九族之内,甚至连他的朋友、邻居、旧交、一面之缘……只要跟他有过交集的人,就都要挖出来查上一查。 这样一轮查下来之后,这位裘老板究竟属于第一种还是第二种,就一目了然了。 把事情都谈清楚了,沈天舒顿觉轻松不少。 之前她主动接下这件事的时候,说心里一点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她倒不担心自己会出事,而是担心潼娘子的这层身份。 一旦这层身份在沈仲磊面前暴露,且不说要如何解释,她今后若是再想继续做些什么,那可真是难上加难了。 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刚好是厉子安交给谢延的任务。 如此一来,就可以全权交给他来负责,沈天舒只需借出个名头和宅子便是了。 从信安大街的宅子出来,沈天舒没有直接回沈府,而是让邱军驾车去市集上逛了一圈。 之前有了沈仲磊的发话,沈天舒立刻就将邱军安排进府,做了自己的专属车夫。 如今她再出门用人用车,就比以前方便多了。 邱军一路驾车马车来到市集,在沈天舒的吩咐下买了一些吃食和玩意儿,又买了两炉新做出来的牛肉烧饼,这才打道回府。 到家之后,沈天舒叫人把烧饼装在食盒里,让明玉送去前衙。 这两日,因为下面各地一直有干旱的灾情上报,农田缺水严重,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影响今年的收成。 沈仲磊忙着与幕僚们商议各处引水灌溉的章程,还在犹豫是否要开坛祈雨,忙得不可开交。 明玉来到前衙的时候,沈仲磊正在跟幕僚讨论事情,在门外都能听到里面的火药味渐浓,眼瞅着就要吵起来了。 她将食盒交给沈仲磊的小厮,轻声吩咐道:“我们姑娘听说老爷这两日忙得不行,今日特意去城南买了牛肉烧饼,等里面休息的时候,你赶紧拿进去分给大家吃。” “老爷最爱吃这口了。”小厮接过食盒,打开一看,热气和香味扑面而来,不免也是咽了口口水,“哎呦,还是热乎的呢!” 明玉笑道:“可不是么,姑娘为了要新出炉的,在摊子跟前等了半晌呢!” 她说完又变戏法似的从食盒下面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小厮道:“这是特意给你留的,别说姐姐我不惦记着你!” 第388章 新来的小厮 油纸包里,自然也是热乎新出炉的牛肉烧饼。 食盒里是要送给沈仲磊和诸位幕僚吃的,即便他们吃不完轮到小厮,也只能是残羹冷炙了。 摸着手里热乎乎的烧饼,小厮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明玉左右看了一眼,道:“屋里怕是还得谈上一会儿呢,你赶紧趁热吃吧!” 小厮早就在偷偷吞口水了,但还是有些犹豫道:“这样不太好吧?” “怕什么,我帮你看着点儿。”明玉说着,把小厮拉到一旁的回廊拐角处,“就在这儿吃,屋里叫你也能听得见。” 小厮早就馋得不行,原本不饿的肚子都开始咕噜噜叫起来,见明玉帮他想得周到,便也不管那么多,三下五除二拆开油纸包,露出油亮亮、香喷喷的烧饼,一口下去嘴角流油。 “好吃吧?”明玉见他狼吞虎咽的,忍不住笑起来,“慢点儿吃,又没人跟你抢。” “好吃!”小厮连连点头,“难怪老爷最爱吃这家的牛肉烧饼。” 小厮在沈府做事,平时吃穿用度比外头的百姓已经算是好上许多了,但也不可能天天大鱼大肉。 尤其是牛肉烧饼,比猪肉贵上好几倍,寻常人可是吃不起的。 大齐虽然不似前朝那边对宰杀牛有严格的限令,但是耕牛也是不许随意宰杀的,只有专门养来吃肉的牛才可以宰杀。 而这些专门养来吃肉的牛,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养,随便想杀就杀的。 这些养牛户都是要在官府报备,获得资质之后才可以养。 寻常百姓连这个资质都拿不到,各地这些营生,基本都被掌握在当地大户人家手中。 或是直接包出去给别人做,或是自家找个庄子弄些人手做起来。 每头肉牛也都是有登记的,宰杀的时候也需要经过官府的允许。 这样一大套程序下来,流入市场的牛肉,自然都是又少又贵的。 沈府即便偶尔买点牛肉或是收到点牛肉做礼物,也都是可着主子们吃,根本轮不到下头的人。 而这家永州府知名的牛肉烧饼摊子,也不是随时去都能买到烧饼的。 好比沈天舒今日去买牛肉烧饼,也是提前叫人去打过招呼,然后又在店里等着他们现做现烙出来的。 小厮平时都是在前院当差,也不是沈仲磊的亲信,平时没什么机会往后院儿去。 此时在明玉的注视下吃烧饼,又被她这样一笑,登时觉得脸上发烧,吃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你跟着老爷多久了?我之前都没怎么见过你!” “我刚进府半年多。” “怪不得,就觉得你有点面生呢!”明玉笑眯眯地问,“你叫什么呀?今年多大了?” “我叫荣安,老爷给起的名儿,今年十四了。”小厮老老实实地说着。 “才十四啊?那你可得管我叫姐姐。” 明玉心道,这么小年纪,按理不该派到沈仲磊身边才是。 荣安乖巧地道:“明玉姐姐。” “最近老爷这么忙,你们这些跟着的人肯定也挺累吧?” “就是因为最近太忙,才把我叫过来跟着一起轮班,学着伺候老爷的。 “不过算不得辛苦,我们下头的人还能轮班替换,老爷一个人要管永州府这么多的事儿,这两天都忙得顾不上回去,都是睡在前头的,还是老爷最辛苦!” “没看出来,你年纪不大,倒是挺会说话的。”明玉点头道,“我们姑娘也是听说老爷忙得顾不得回去睡觉,今个儿才特意去买了老爷最爱吃的牛肉烧饼回来。” 荣安跟明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此时早已没了什么戒心,直接道:“是啊,夫人身边的含巧姐姐也经常过来照顾老爷呢!” 明玉早就知道含巧攀上了沈仲磊,此时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没什么惊讶,一脸平常地说:“那肯定是夫人吩咐的。” “是啊,含巧姐姐也是这么说的。”荣安到底还是年纪小,跟明玉说着说着就被套出了不少话。 他也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会儿一个烧饼下肚,看着第二个有些犹豫,自己想吃,却又有点想拿回家给弟妹尝尝。 明玉见状道:“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荣安心里挣扎了半晌,还是用油纸把烧饼包好,揣回怀里,冲明玉腼腆地笑笑,不好意思道:“我吃饱了,这个留着回头再吃。” “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烧饼也就只够垫垫肚子,怎么可能就吃饱了? “再说了,这烧饼揣在怀里,一会儿若是有汤汁流出来或是掉出来,弄脏了衣裳事小,被老爷责骂可就不好了!” “会弄脏衣裳么?”荣安被她一说,立刻就紧张起来,赶紧把油纸包掏出来。 这身衣裳还是被调来老爷跟前当差府里发的,他都好久没穿新衣裳了。 这么好的料子,只要他穿得仔细一点,以后还能留着给弟弟们穿。 他捧着油纸包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见明玉还看着他,这才嗫嚅道:“我,我想拿回家给家里人尝尝,他们都没吃过牛肉……” “你这孩子……”明玉被他说得竟有些心酸,一时间想起小时候一块肉全家几个孩子分着吃的场景。 自打她跟着沈天舒做丫鬟开始,沈天舒手头宽裕,对下人也大方,使得她每年都有银子能够贴补家里,家里的日子很快就没那么清苦了。 见这小孩儿这么懂事,明玉忍不住起了怜悯之心。 “行了,你赶紧吃吧,今晚回家之前来双棠院找我,我再给你拿两个带回家。” 荣安一听这话,眼睛登时亮了,连声道谢:“谢谢明玉姐姐。” 他说罢低头大口吃着剩下的那个牛肉馅饼,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听明玉问道:“我听说,老爷过几日准备出门?到时候你也要跟去么?” 荣安道:“听说要去下头查看农田,如果老爷要去,我们肯定也得跟着一起的。” “最近天这么热,出门可是个苦差事啊!”明玉感慨了一句又问,“定下来去哪儿了么?别是要往深山老林里走吧?” “好像说是先去零陵县,然后再往南去宁远县。” 这孩子真是太实在了,明玉问得心里都有些不落忍了。 她打听清楚沈天舒让自己问的事儿之后,最后忍不住道:“荣安,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儿,就去双棠院找我,能帮的姐姐肯定帮你一把。” 第389章 潼娘子是世子爷信任的人 沈天舒在家探听沈仲磊接下来的公务安排的时候,谢延也没闲着,他一边将永州府这边的情况汇总上报给王府之后,又急忙返回罗家,帮着处理药材买卖的事情。 “永州府那边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罗家只需要根据顺哥儿的要求,将他所购买的药材运送到潼娘子的医馆即可。 “你们放心,药材卖出去之后,这件事就与罗家再无关系了。” 罗家是知道谢延身份的,所以他最后的这句话,就相当于是瑞亲王府给罗家的承诺。 毕竟罗家又不是真缺这点儿卖药材的生意,若非瑞亲王府的需要,他们根本不会接这种赚不到多少钱还要凭空担风险的生意。 不过谢延这样说了之后,罗士晟的脸色却依旧有些凝重,并无轻松之色。 眼瞅着谢延就要押送着药材离开了,罗士晟终于忍不住,将谢延拉到一旁询问:“请问潼娘子与王府的关系是?” 谢延以为他担心沈天舒是否可靠,便道:“放心吧,潼娘子是世子爷信任的人,不会有问题的。” 罗士晟闻言越发若有所思,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深知谢延此人十分谨慎小心。 他敢说这样的话,那绝对不可能是信口开河,看来这位潼娘子跟王府的关系果然不浅。 想到自家之前一直拒绝与潼娘子的合作,他就忍不住开始多想了。 将谢延和药材都送走之后,罗士晟立刻回家去找罗老爷子,把自己刚才打听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爹,这位潼娘子,跟瑞亲王府关系匪浅,咱们三番两次地拒绝跟她合作,会不会不好啊?” 罗老爷子闻言也露出沉思的神色。 罗士忠闻言道:“爹,大哥,潼娘子不是那种以势压人的人,不然她一开始就可以借用瑞亲王府的势力来逼迫咱们。 “她既然一直没有提这茬儿,就证明她没打算这么做,我想咱们也不用太过担心。” 这些东西,罗老爷子自然也看得明白,但他想的却比儿子还要更深一层。 罗家前些年的兴盛,随着姜家出事,如今已经初现颓相,肯定还需要再找人合作才行。 之前罗老爷子一直不肯跟潼娘子合作,主要是对她今后的发展有所担忧,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但是如果她背后的是瑞亲王府,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罗老爷子心里清楚,罗家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都等不到他将生意全部交到儿子手中,就要开始走向衰败了。 他沉吟半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等这次的事情结束,我亲自去永州府见一见这位潼娘子,然后再做决定。” 谢延押送着药材一路送到永州府。 进城的时候,顺哥儿心里紧张得不行,没想到城门口的官兵根本没有查看车上的东西,接过谢延给的铜板就痛快地放行了。 进城之后,顺哥儿很是松了一口气,一路来到仁和大街,停在潼娘子的医馆门口,看着众人将一包包药材搬进医馆院内。 因为沈天舒的加入,所以谢延没有如原计划一般冒充做罗家的车夫,而是自称为医馆的人,带着顺哥儿一路进了院内。 高山已经得知谢延的身份,对他的态度比以前又客气了几分,笑着迎出来道:“这么快就到了,我以为还得再过半个多时辰呢。 “一路辛苦了吧,赶紧进屋歇会儿,我早早就叫人煮了酸梅汤,一直在井里灞着,赶紧喝一碗凉快凉快。” 高山紧接着又对顺哥儿道:“其他三个人早早就过来等你了,这会儿也都在花厅里坐着呢!” 顺哥儿赶紧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高山一边笑着把人往里面领,一边道:“麻烦什么啊,我们医馆最近一直没开张,东家心里也闹心着呢。 “如今我帮忙接了你们这个制药的生意,总比一家子人都闲着强,东家知道不但夸了我,还给了我赏钱呢!” 高山以前在刘家,各种人也都接触过很多,对付顺哥儿这样的自然不在话下。 他跟不苟言笑的谢延形成鲜明的对比,很快就让顺哥儿觉得他特别亲切起来。 三个人进屋,果然见成子,大峰和小六子正坐在屋里喝酸梅汤。 见到三人,小六子第一个跳起来问:“顺哥儿,药材运过来了?” “恩,都运过来了,一路顺利得很。”顺哥儿最后说得这个顺利,自然是指没有被官府盘查。 三人闻言都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兴许也是太胆小了。 小六子在几个人里年纪最小,没心没肺的也没想过那么多,听到顺利就已经忍不住笑开了花。 成子和大峰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想来也是,大齐这么大的地方,他们不过是买点药材,做点金创药,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官府注意到。 大峰有些着急地问:“那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开始制药了?” 高山闻言笑道:“几位不用这么心急,小谢和顺哥儿这一上午想必也累坏了,咱们先吃个饭,下午再说制药的事儿也不迟。” 虽然已经知道谢延的身份,但是高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才好,最后只得根据年纪叫了声小谢。 他说话的时候还忍不住用余光关注着谢延的神色,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之前就有过接触,也知道谢延虽然沉默寡言,却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但是自从知道他是王府暗卫之后,高山的心态首先起了变化,很难再像以前那般对待他了。 大峰闻言,也觉得自己有些太着急了,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道:“对啊,也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了。” 顺哥儿则客气道:“怎么好意思在医馆叨扰,我们的住处离得这么近,回去吃完再过来就是了。” “饭菜都差不多准备好了,你们稍微歇会儿咱们就可以开饭了。” 高山不等顺哥儿再推辞,直接叫人给他们端来沁凉的酸梅汤,然后吩咐抓紧做菜,尽快开饭。 第390章 立功的机会 顺哥儿四个人从西戎一路过来,路上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吃喝上头也不敢太乱花钱。 中午饭菜一端上桌,看到四凉八热十二盘菜,里面荤菜更是占了八成,四个人都忍不住开始咽口水。 高山跟谢延作陪一起吃饭,但是招呼客人的活儿可就指望不上谢延了。 “来,大家都别客气,吃好喝好。”高山打开一坛子酒,给众人斟满酒杯,率先提了一杯酒,紧接着道,“咱们下午还得干正事儿,我就不劝酒了,大家根据自己的量悠着点儿来就是了。” 这话登时让顺哥儿对他好感更胜,觉得高山真是个实在的好人。 一顿饭吃得四个人肚子滚瓜溜圆,尤其是小六子,连最后起身都是用手托着后腰才勉强站起来。 高山见状顺势道:“不如咱们休息一个时辰,然后我们开始处理药材,你们若是想过来看,随时过来就行,如何?” 顺哥儿几个人吃的时候还不觉得,吃完才觉得胃里涨得不行,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也知道现在这样的状态,肯定是什么都干不了的,弯弯腰都觉得要吐出来。 “那就听高大哥的吧!”顺哥儿点头答应下来。 成子见状忙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忍不住了,得去方便一下。” 见顺哥儿带着大峰和小六子离开,成子这才去找高山,低声道:“高大哥,如今这桩生意,我给你们拉过来了,你也说了,你们东家不但夸了你,还给了你赏钱,所以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儿,可千万别忘了啊!” 高山也左右看看,小声道:“放心吧,我都记着呢! “不瞒你说,我们东家也不是非要找罗家做这份买卖,只是一开始找到罗家,没成想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头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这段时间我们也侧面了解了一下,罗家如今的确不如前几年了,裘老板那边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 “这次之所以接下你们这个制药的买卖,其实就是我们东家自己给自己铺台阶呢! “所以你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等这桩生意做好了,我再跟东家那边敲敲边鼓,裘老板那边的生意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成子闻言露出一丝笑容道:“得了,那就都拜托高大哥了。” 从医馆出来之后,成子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悄悄去找了裘老板。 大晌午的,医馆这边来了好几辆车,搬运药材什么的,裘老板自然早就知道了。 所以吃过午饭他就在等成子登门。 此时见成子果然过来了,裘老板开门把人迎进来,笑着招呼道:“吃了么,要不要进来喝两口?” 成子一听这话,立刻摆手道:“晌午吃得不少,可吃不下去了!” 裘老板看着他微凸的上腹,笑着说:“那就进屋喝口茶慢慢说,正好消消食。” 成子也摇头道:“我马上就得回去,咱们长话短说吧。” 他把高山跟他说的话大概复述给裘老板,然后露出一个颇有些得意的笑容道:“虽然事情最后还没定下来,但是我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我也算幸不辱命了。” “这件事真是多亏你了!” 裘老板如今的目的已经不再是跟潼娘子做生意,不过他对成子的表功还是给与了十分热切的反应。 他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两小锭银子,塞给成子道:“这是咱们之前说好的,一共十两银子。” 见裘老板这么痛快地给钱,成子反倒有些犹豫,推拒道:“这……不太好吧,如今事儿还没成呢……” 裘老板直接把银子塞进成子手里道:“你都帮我把事儿办成这样了,若是还拿不下来,我还有什么脸继续做生意? “这银子是咱们说好的,也是我真心实意谢你的,你就拿着吧!” 银子都已经塞进手里,感受着凉冰冰沉甸甸的手感,成子立刻不舍得将其再推出去。 他半推半就地收下银子道:“那我就多谢裘老板了!” 裘老板笑眯眯地说:“客气什么,有空过来一起喝酒!” 将成子送出门之后,裘老板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快步回房写了一封密信,叫人速速送回南直隶给厉子霆过目。 被谢延布置在宅子周围的暗卫,见状立刻缀了上去。 裘老板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谢延派人死死盯住了,写完密信之后,又写了一份拜帖,叫人送去知府衙门,交给捕头石达。 他在永州府待了这么久,除了一直去骚扰高山之外,也并非什么都没做。 手里有充足的银钱开路,让他在永州府也铺开了一些人脉。 官员方面暂时还没有什么进展,而石达,是他目前在官府搭上的职位最高,最有实权的一个人了。 因为裘老板一直出手大方,所以接到请帖的石达欣然赴约。 裘老板在永州府最大的酒楼定了一个雅间,但是没有如前几次那样请歌女舞女。 石达进门之后,眼睛飞快在屋里逡巡一圈,眼底登时浮现出失望之色。 裘老板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笑着起身招呼:“石大人,快请上座。” 石达闻言立刻摆手道:“裘老板,我就是个捕头,算不得什么大人,你若是再这样叫我,我以后可不敢再来赴你的酒局了!” 裘老板抬手给他倒了一杯酒,笑着说:“就算如今还不是大人,以后也肯定是大人!” 石达闻言微微蹙眉,刚想说什么,就听裘老板继续道:“如今我这里就有一个消息,若是利用得好,说不定能让您立个大功,以后说不定,就真的是石大人了!” “哦?真的么?”石达闻言立刻眼前一亮,他如今年富力强,正是想要立功的年纪,一听这话立刻就来了兴趣。 “可不是真的么!”裘老板笑着说,“您看,我今儿都没请歌女舞姬,就是为了私下跟您说这个事儿呢!” 石达刚才那点儿失望早就烟消云散,一脸热切地看着裘老板,催促道:“裘老板就别跟我卖关子了,若是真能立功,我一定忘不了裘老板的功劳!” 裘老板见火候差不多了,凑到石达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石达原本兴奋的神色一僵,眉心也紧紧拧作一团,似乎不能置信地问:“你说谁?潼娘子?有没有搞错?” 第391章 外出走访 “怎么?石大人认识潼娘子?”裘老板问。 “如今永州府还有谁不认得潼娘子,且不说之前帮赵老夫人看好了病,只说上次的‘时疫’,潼娘子不惜以身犯险,最后帮城里化解了一场大危机,不光是城中百姓,连我们大人对她都很是感激呢!” “嗐,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裘老板道,“我最近可是关注好久了,今天的药材都已经拉过来了,石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盯着点儿,看我有么有说谎。” “你怎么知道他们制的是什么药?”石达问。 “肯定是金创药没错!”裘老板十分肯定地说,“他们四个人里,其中有个人原本找上我想买药材,我当时一听到他们要买的药材,心里就对这件事儿在意起来。 “原本想先吊着他,然后再向你汇报的,没想到他们最后没在我这儿买药材,而是去找罗家买的。 “我心里知道这是大事儿,就一直注意着,今个儿晌午看到他们将药材运了过来,这不赶紧就来跟您报信儿了么!” 石达并没有跟潼娘子有过太多的接触,此时被裘老板说得也有几分犹豫。 裘老板肯能不清楚,但是石达心里知道,最近各地采买药材的事儿,都已经惊动了各地官府和瑞亲王府。 最近几日沈仲磊忙着各地干旱缺水的事儿,便把调查采买药材的事儿交给石达负责,裘老板这个消息若是属实,可以说是送到了石达的心坎儿上。 想到这里,石达端起酒杯,对裘老板道:“我回去就布置人手去调查这件事儿,无论事情属不属实,我都承你这份情。” “我以后过来做生意,您多照顾一二,我就感激不尽了。”裘老板急忙端起酒杯,放低杯沿儿,跟石达碰了一下。 “这都不叫事儿。”石达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永州府这么大的地方,您平时也着实辛苦了。”裘老板笑呵呵地说,“现在咱们正事儿说完了,不如换个地方,放松一下,尽尽兴?” 石达闻言眼睛登时一亮,立刻明白了裘老板的意思,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真挚起来。 他起身拍拍裘老板的肩膀道:“你这人,脑子灵得很,难怪生意越做越大。” 裘老板陪着笑,把石达迎到早就准备好的大雅间内。 早就候在这里的歌女舞姬立刻开始轻歌曼舞,石达舒服地靠在软榻上,两个妙龄少女立刻在裘老板的示意下坐到石达身旁,一个喂他喝酒,一个剥开水果喂进他的嘴里,屋里的气氛登时暧|昧起来。 裘老板也十分有眼色地功成身退,给石达掩上了房门。 石达当天晚上喝了不少,在雅间内睡了一|夜,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身,想到裘老板头天晚上说的事儿,回到衙门,安排几个人去监视潼娘子的医馆。 知府衙门派来的人,自然逃不过谢延的眼睛。 裘老板与石达的接触,也被下面的人报了上来。 谢延越发怀疑裘老板的身份不正常,所以暂时按兵不动,打算等其他线索汇总上来再说。 与此同时,沈家正在忙着帮沈仲磊收拾东西,他要去下面的村子巡查干旱的农田。 许氏在屋里给沈仲磊收拾衣裳,沈仲磊则在沈老太太房里陪她说话。 “永州府这边,打从去年冬天开始,天气就不怎么正常。去年冬天下了近些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压塌了不少房子,让许多旅人都被困城中,也算是近些年难得的一场雪灾了。 “今年天气又热得早,往年本该雨水挺多的季节,如今却已经有一个月没下雨了。 “靠近水源的地方倒还可以,虽然累一些,但是还可以挑水灌溉。但是根据下面报上来的情况,有些地方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我想着还是应该下去看看才行,看能不能帮老百姓解决一些切实的问题。” 沈老太太道:“这是正经事儿,你只管去就是了,家里这么多人伺候着,你不用担心我。 “倒是你自己,多带点人,常用药都得准备着,这么热的天,路上一定要注意身体,别让娘跟着你担心。” “娘,放心吧,舒儿特意找潼娘子买了一匣子的丸药回来,什么防暑的,止泻的,清热降火的,补身子的都有。”一说起这个,沈仲磊就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神色,“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越来越细心了。” “那就好,公务上的事儿,娘也不懂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沈老太太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若是今年的干旱对收成的影响太大,对沈仲磊的升迁肯定是要有影响的。 只希望他这次下去走访,真的能切实解决一些问题。 而且沈仲磊离开之后,也更方便她调查许氏的那些事儿。 毕竟当着儿子的面,沈老太太对调查儿媳这件事,心里还是有所顾忌的。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天气还没有太热的时候,沈仲磊就带人早早出门了。 临走前他再三对许氏和三个女儿叮嘱道:“我出门在外,你们在家一定要好好照顾老太太,不能惹老太太生气。 “永州府比老家热上许多,老太太第一次过来,天气上肯定不太适应,你们得小心老太太的身体,仔细伺候着,知道么?” “老爷放心就是了,我一定会照顾好老太太的。”许氏道,“倒是老爷自己,出门在外,一定得注意身体。” 她说罢又扭头对一旁的平娘道:“这次让你跟着老爷出去,是为了有人能好生服侍老爷的。 “你平时也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多余的话也不用我再说了,一切都要以老爷的身体为重,更不能任性耽搁老爷的公事,知道么?” “是,夫人,妾身明白。”平娘态度十分恭敬地应着,心里却忍不住想起昨晚沈天舒交给她的丸药,据说能够调理身体,帮助坐胎。 平娘一想到昨晚沈天舒交代的话都觉得脸上发热,也不知道大姑娘年纪轻轻的,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第392章 推上一把 沈仲磊出门之后,沈府进入了一种难得的安宁平和期。 许氏因为沈老太太在家,加上赵海钧的事儿还没处理好,所以没有找茬的心思。 沈云瑶还在被禁足,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沈老太太因为天气太热,更是连往日的晨昏定省都给免了。 医馆那边又有谢延管着。 按理说难得过这么几天清闲日子,应该好生享受一番才是,沈天舒却总觉得有那么几分心神不宁。 “肯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明玉端着一碗沁凉的酸梅汤进屋道,“奴婢打小儿在永州府长大,就没遇到过这么热的天儿。 “天热可不就容易让人心烦意乱么!姑娘喝口酸梅汤凉快凉快,奴婢再帮您打打扇子,一会儿凉快下来就好了。” “这几天家里一切都好么?老太太那边有没有什么动作?”沈天舒接过酸梅汤,一边喝一边问。 沈老太太大老远过来,自然不是为了来儿子家小住的。 但是她这样一直没有动作,也着实有些让人费解。 如今沈仲磊出门去了,预计要十几日才会回来。 这期间沈老太太如果还是毫无作为,沈天舒都有点忍不住想要推上一把了。 因为沈天舒的询问,所以明玉对沈老太太房里又格外地多了些关注。 “姑娘,老太太这几日似乎身体不太舒坦。”明玉这天带人去后厨提了早饭回来道,“听说人不怎么有胃口不说,晚上也睡不好,眼瞅着人都憔悴了。” “吃完饭过去看看。”沈天舒飞快用完早餐,过去看沈老太太。 不过沈老太太还没起身,春兰迎出来接待了她。 “老太太昨晚前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才入睡,好不容易睡沉了,奴婢们也不敢打扰,让大姑娘白跑一趟了。” “春兰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一切都还是要以祖母的身子为重,不过几步路,我走过来也没什么的。”沈天舒问,“老太太身子没事儿吧?天这么热,别说是老太太,就连我们一天天的也不好过,我也担心得紧呢!” “谁说不是呢!”春兰叫人给沈天舒上了茶,陪着说话道,“老家可没有过这么热的天儿,老太太又上了年纪,不敢贪凉用冰,每天晚上只能我们几个丫鬟轮流打扇子,还不敢扇得太厉害了。 “腋下和后颈都有些起痱子了,红得一片一片的,看着都叫人心疼,老太太这辈子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啊!” 沈天舒道:“叫人去药铺抓点金银花回来煮水清洗起痱子的部位,洗完之后一定要擦干,平时一出汗就赶紧用软布轻蘸掉汗液,洗几次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 “是,大姑娘,奴婢记下来,这就叫人去买。”春兰连声应诺。 两个人正说着话,里间突然传来响动,小丫鬟的声音传出来道:“春兰姐姐,老太太起身了。” 春兰赶紧冲沈天舒抱歉地一笑。 沈天舒起身道:“姐姐快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沈老太太却在屋里问:“谁在外头呢?” 春兰挑起竹帘进屋回道:“大姑娘过来看您,见您没起正准备走呢!” “难为她还惦记我这个老婆子了。” 沈天舒这下想走也走不成了,却也不便进屋,便在竹帘外头道:“祖母,孙女想着,今年的天这么热,不如孙女陪您去城郊山上寺中小住几日,去避避暑如何? “城里人多,到底不如郊外山上凉快,东泉寺在山上有单独的禅院,咱们过去住上些日子,等父亲回来再回城可好?” 沈老太太闻言不免有些心动。 其实,她到永州府之后,日子过得可没有沈天舒以为的那般岁月静好。 通过春兰当初带回去的账本信息,沈老太太如今手里已经握着一部分许氏挪用银子,在外放印子钱的证据。 随着搜集到的消息越来越多,沈老太太的心里也是越来越堵得慌。 许氏这个人,实在是太贪了! 尤其在沈老太太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她为了平账,逼着借钱的人还债,将好几家逼得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 但是接下来要怎么做,沈老太太却又些犹豫了。 倒不是沈老太太心慈手软,而是她不想让许氏这样一个女人影响到自己儿子和孙子的前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若是清算起来,家里少不得要有人知道,以后万一传到外头去了,难保不影响沈仲磊的名誉。 尤其沈仲磊膝下只有独子沈元麟,如果许氏出事,难免会影响到这唯一的孙儿。 如今她完全是投鼠忌器,颇有些进退两难。 心里有这么多事儿压着,加上永州府的天气着实比老家热上不少,她这几日才渐渐开始茶饭不思,睡眠也越来越差。 如果能去山上寺里住些日子,一来能够避避暑,二来也可以静心礼佛,说不定可以得佛祖指点迷津。 “难为你一番孝心,那就叫人准备起来吧。”沈老太太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一口答应下来。 “老太太要去东泉寺?明个儿就出发?”许氏得到消息,直接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儿,我昨晚过去还没听您提起过呢!” 说到东泉寺,许氏就忍不住想起上次在寺中跟赵海钧见面,难免有些心虚。 沈老太太见她眼神飘忽不定,皱眉问:“怎么,你不想让我去东泉寺?” “当然不是!”许氏反应的倒也还算快,“我只是觉得时间太仓促了,不如后天再出发?家里也好好生准备一下。” 沈老太太摆摆手道:“我自己的东西,丫鬟们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没有别的需要准备的。我就是过去避避暑,永州府实在是太热了。” 许氏只好又道:“不如还是我陪您一起去吧,老爷临出门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您的身子。” “咱俩都出门了家里谁照看?”沈老太太瞥她一眼道,“你就不用操心了,有天舒陪着我,还有这么多下人,不会有事的。” 许氏心里慌得不行,却又根本找不出阻拦老太太出门的合理理由,还要硬着头皮道:“那我这就叫人去备车,明个儿一早趁着凉快早点出门,免得路上辛苦。” 第393章 话里话外的意思 沈仲磊两任夫人,刘雅轩算是大家闺秀,从小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为人落落大方,却不免有些天真浪漫。 许氏说起来算是小家碧玉,需要在人的管理督促之下,才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一旦让她自己面对,时不时就会因为目光短浅、心胸狭隘而出昏招。 沈老太太则与这两人儿媳完全不同。 她出身名门,娘家是有两百多年底蕴积淀的耕读世家。 当年加入沈家,也算是两大家族强势联姻、才子佳人的一段佳话。 谁成想过门后,先是长子不|良于行,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让她一度在沈家抬不起头。 后来夫君的早逝,更是一度给她带来克夫的恶名。 但是沈老太太并没有屈从于命运,她不但好好养大了三个儿子,更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坐稳了沈府掌权人的位子。 这其中的艰辛坎坷和不知多少次兵行险着的危机,时至今日,她在胜利者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之后,尚且不愿再次回想。 从发现长子身体有问题之后,沈老太太就开始信佛。 不但房间内常年供着佛龛,还时不时地给周围佛堂寺庙捐香油钱,逢年过节,遇灾遇难更是舍粥舍米。 每当遇到犹豫不决之时,她也喜欢一个人关起门来静静地礼佛,从而整理思绪。 这么多年的事实证明,她每次闭关出来,都会做出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使得她一步步顺利地走到今天。 所以这次沈天舒提议陪她去寺中避暑,可以说是正合了她的心思。 避暑倒是其次,她如今的确需要找个地方潜心礼佛,好生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祖孙二人带着丫鬟仆从,一大早从永州府出发,晌午之前就到了东泉寺所在的山脚下。 稍作停留休整之后,便开始上山。 东山寺比沈老太太在老家时常去的永安寺占地面积更大。 山里的空气比城里新鲜,也果真更为凉爽。 沈老太太也饶有兴味地挑起纱帘,透过车窗,看着外面沿着山势绵延不绝、看不到头的院墙,点点头道:“这寺庙看着十分古朴大气,看来香火一定十分鼎盛了。” 没有鼎盛的香火,可是修不起占地这么广、这么好的院墙的。 沈天舒跟沈老太太坐在一辆大车内,听的她这样说,立刻为她介绍道:“东泉寺在湖广境内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寺庙了,周围许多府城的人都会过来烧香拜佛。 “来了永州府之后这几年,母亲也每年都会带我们过来烧香拜佛,祈祷家里人身体康健,父亲公务顺利。 “前些日子母亲做了噩梦,心神不宁,也是来这里上香求签的。” 正说着话,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已经到了东泉寺后山的门口。 沈天舒在丫鬟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下车,赶紧转身去扶沈老太太。 “祖母,这里就是东泉寺的后山,里面依着山势,建了十几个独门独院的小禅院,最是幽静不过了。 “我们每次来都住半山腰那处云竹院,东边就是山崖,山崖下是一泓碧潭,晴天可以临潭赏景,若是遇上阴雨天,潭上会有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西面是一片竹林,不仅清凉风雅,而且还将其与其他禅院间隔开来,只消安排人手在路口看着点儿,就完全不会有外人过来打扰。” 沈天舒出城之后,整个人就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话也比在家的时候多起来了。 好在她说的东西沈老太太并不厌烦,所以一直还挺给面子地听着,没有打断,甚至还被她勾起一丝兴趣,对她所说的这个禅院颇有些向往之情。 沈府的马车到了山脚下,就早有人传信上山。 所以等祖孙二人来到后山,平日专门负责接待沈府贵客的知客僧已经抹着汗在后山门口等候。 虽然他不认识沈老太太,但是他认识沈天舒,见她搀扶着以为老妇人,还口口声声称呼祖母,急忙笑着迎了上来。 知客僧双手合十行礼道:“小僧见过沈老夫人,见过沈大姑娘。” “师傅有礼了。” 沈老太太和沈天舒也都双手合十还了一礼。 沈天舒十分客气地说:“我祖母年纪大了,一路车马劳顿,烦请师傅带我们先去禅房安顿休息一下,下午再烧香礼佛可好?” 知客僧一听这话,刚刚消下去一点的汗又冒出来了,一边将人请进寺中,陪着往云竹院的方向走,一边诚恳地说:“实在抱歉,最近寺中有些僧人外出云游未归,又偏偏香客极多,人手不足,又不知沈老夫人和沈大姑娘前来,所以云竹院尚在打扫之中,不如小僧配二位贵客在寺中后山观赏一番景色,然后再送二位去云竹院可好?” 知客僧这话说得很客气,但实际意思却是说沈家来之前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云竹院根本就还没收拾,你们在后山逛一逛,等我们加急打扫完了再过去吧! “寺中这么幽静,后山都是草木,想必也没有多少灰尘,半个来月不打扫也不会怎么样的。”沈天舒笑着说,“再说我们也带了丫鬟,先收拾个房间出来给祖母先休息,我不妨事的。” 知客僧听了这话心里莫名其妙,但表面还要尽量委婉地说:“沈大姑娘说笑了,因为沈大人和沈夫人最爱云竹院,所以寺中一直都是将云竹院单独留出来,专门接待贵府来人的,上次来还是今年上元节呢!” 沈天舒闻言登时面露惊讶,似乎想说什么,但立刻就忍住了,甚至还打了个圆场道:“今年上元节,我外出参加瑞亲王府的宴请,没能跟着家人一起来寺里烧香,竟都不知道呢!” 沈老太太却也听得眯起了眼睛,心里起了盘算。 许氏前些天明明来过东泉寺,而且还是独自一人执意要来,怎么听这知客僧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说沈府最后一次来寺中,已经是年初上元节的事儿了? 第394章 一个死局 东泉寺虽然是整个儿湖广都知名的古寺,但是他的寺庙位置是在永州府的辖地之内,所以对于知府大人一家,说不上巴结奉承,却也还是多有几分照顾的。 十几个僧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云竹院的几间正房整理出来了。 正如沈天舒所说,东泉寺地处山中,草木旺盛,平日僧人们扫洒庭院也很勤勉,所以其实并没有多少灰尘,只是这个院子许久没有开启,所以屋里的空气有些浑浊。 此时前后门窗全部打开,山风穿屋而过,很快就将沉闷的气息带走,留下满屋竹香。 在知客僧的引路下,沈天舒扶着沈老太太走进正房,屋里果然十分阴凉舒适,比永州府家里凉快多了。 身上舒服了,沈老太太的心情也跟着好转了不少,难得地夸奖沈天舒道:“这地方的确不错,难得你一片孝心,还能陪我这老婆子来这里过几天舒服日子。” 沈老太太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明显是在对许氏表示不满。 沈仲磊公务繁重,想不到那么多也就罢了。 许氏前些日子刚来过一趟,竟也不想着让自己过来避暑。 沈老太太这样一想,难免就又想得深了些。 之前沈天舒提起陪自己来东泉寺,许氏的神色立刻就有些不太自然,难不成她在这里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她正想得出神,只听沈天舒道:“祖母,坐了一上午车,肯定累坏了,您先休息一下,我去叫寺里准备午饭……祖母?” 春兰刚指挥着丫鬟们把老太太的东西搬到里屋,见状也忙过来问:“老太太是累了吧?奴婢这就去铺床,让您躺下歇会儿。” 沈老太太回过神来道:“这人一上了年纪,真是比不得年轻人了,一直在车上坐着竟也觉得累,不服老真是不行了。” “主要是山路难行,坐车也是累人的。”见沈老太太的确一脸倦容,沈天舒提议道,“好在山里清凉,比城里舒服许多,祖母若是不饿,不如先小憩一会儿,起来之后再用饭也一样的。” “你若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我先歇上一会儿。” 沈老太太此时的确不饿,也没吃东西的心情。 将沈天舒打发走之后,沈老太太进屋换了身衣裳,坐在春兰已经铺好的床边发呆。 春兰俯身正准备帮她拖鞋,只听头顶突然传来声音问:“家里以前每次来东泉寺,都是住这间禅院么?” “是啊!”春兰点头道,“自打老爷上任后第一次来寺中,住过这里之后,夫人很是喜欢,寺里就将这间禅院单独留了出来。 “当然,也不光是咱家在用,老爷之前也跟寺里吩咐过,咱家来得少,也没有一年到头占着一个禅院不给别人住的道理。 “所以只要咱家没来人预定,其他人想要住这里,寺里自然也是肯的。 “听说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因为咱家每次都住这里,特意多捐香火钱,就为了在这院里一住呢! “后来时间久了,大家也都知道,咱家选择云竹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缘故,只是因为这边独门独院的幽静,那股劲儿这才算是过去。” 春兰以前在许氏房里,虽然只是针线上的丫鬟,但大户人家出门在外杂事多,需要的人手也多,每每出门她也是要跟着来做事的,所以对云竹院并不陌生。 沈老太太闻言,半天没有吭声,直到被春兰服侍着躺下之后,才突然又问了一句:“元麟娘平时经常来寺里么?” “倒也算不得经常来吧!”春兰道,“每年正月十五,七月半和十月半是要来的,平时偶尔遇到什么事儿,比如老爷公事上有什么不顺,或是家里有什么事儿的时候,夫人也会来上香。” “那你说,她前些天来寺里,为何没有住云竹院?” “这……”春兰立刻被问得语塞,许氏想什么,她又怎么会知道。 沈老太太却也并非期望春兰能给她一个答案,她挥挥手道:“行了,你也下去吧,过一个时辰叫我起来。” “是。”春兰放下床帐,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内室。 出去之后,寺里的斋饭也已经送过来了,她打发其他人先去吃饭,自己坐在外头廊下,手里一边绣着出门前还没绣完的荷包,一边思索着老太太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来到永州府之后,沈老太太私下对许氏的各种调查,并没有瞒着春兰。 春兰开始还十分激动,以为沈老太太很快就会处置许氏,甚至想要从旁推波助澜一番。 这样一来算是为自己报仇,二来也算报答沈天舒当初的救命之恩。 但是她娘在她动手之前发现了她的意图,立刻拦住了她。 姜嬷嬷跟在沈老太太身边多年,深谙她的脾性。 她当时只跟春兰说了一句话,就将她的满腔兴奋浇了个透心凉。 “只要沈元麟还在,许氏就倒不了。” 大齐的官场上有许多不成文的规矩,孝顺又是重中之重的内容。 但凡是想在仕途上有所成就的人,都绝不敢在这方面有任何亏失。 一旦被人参一本不孝顺父母,几乎就是仅次于不忠君爱国的大罪过。 即便当时不被发落,也会很快失去圣心,同僚们也不齿与这类人为伍,最后的下场可想而知。 相较之下,还有一条规矩便是,如果生母德行有亏,在很大程度上也会影响孩子的仕途。 比起孝顺这个人尽皆知的规矩,第二条规矩知道的人相对就少了许多,甚至连这条规矩带来的影响,都是比较隐蔽,不易被人察觉的。 例如两个人同时等着晋升,却只有一个位置,条件相当、难以抉择的情况下,如果一方生母德行有亏,被休或是下堂,那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沈老太太如今便是顾忌着沈元麟,所以不便对许氏动手。 偏生沈元麟是沈仲磊唯一的子嗣,这几乎就成了一个死局,把她将在这里,动弹不得。 第395章 巧遇 一路从永州府赶到这里,还成功在一进寺就在沈老太太心里埋下一道对许氏的怀疑,沈天舒也累得不轻。 更多的是心累。 她想除掉许氏,也必须除掉许氏,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在这件事上,她也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她不能大喇喇直接跑到沈老太太跟前告状,把许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说出来,等着沈老太太给她主持公道。 若真那样做,即便扳倒了许氏,她在沈老太太心目中的形象也必然一落千丈。 沈天舒前世接触过太多如沈老太太这样的老妇人,发现越是大权在握、心机深沉、跟人斗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就越喜欢天真无邪、不争不抢的孙辈。 谁若是敢在她们面前告状以求扳倒另外一个家族成员,尤其是长辈的话,立刻就会触到她们的逆鳞。 第一,这会勾起她们作为家族掌权者、在自己即将迟暮时,藏在心底的深层恐惧,让她们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晚辈下一个目标对象。 第二,这样做也相当于把家族内最深层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矛盾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不符合游戏规则的行为,即便成功,也必定会受到其他人的鄙夷和排挤。 第三,若真的这样做了,就相当于在逼沈老太太处置许氏,还必须尽量罪罚相当,不能放水。 即便沈老太太原本就想处置许氏,她掌管家族多年下来养成的性格,也会让她对这种被动的局面十分不满。 沈天舒可以跟许氏对着干,却不得不小心维护自己在沈老太太心目中的形象, 因为沈老太太手中握有一个沈天舒不得不忌惮的天大权利——对她婚事的最终决定权。 当然,如果她在沈仲磊这边下足功夫,兴许他会愿意在终身大事上多听听女儿的意见。 可沈天舒可不敢将自己的终身大事赌在这个上头,毕竟沈仲磊的那股子愚孝劲儿,可是她在沈老太太来之前就已经看清楚了的。 等着丫鬟们收拾好东厢房后,沈天舒进屋换了衣裳,终于可以躺下稍作休息。 明卉坐在床边轻轻给沈天舒打着扇子,东泉寺虽然比永州府内凉快一些,但如今毕竟还是夏天。 明玉在外间,看着小丫鬟们轻手轻脚地将带来的箱笼打开,把常用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放好。 明绣不知何时已经抱着针线匣子,到外头廊下轻声向春兰请教针线上的问题去了。 在这样难得清净和谐的气氛中,沈天舒的眼皮也渐渐发沉,终于抵挡不住困意,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 明卉见状,探身见她额头无汗,便停下手中的扇子,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去帮明玉收拾东西。 沈天舒昨晚睡得还行,这一觉睡得并不沉,所以当窗外传来说话声的时候,她很快就被吵醒了。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朝外间问:“谁在外头?” 明卉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醒了,快步进屋道:“是不是外头说话吵到姑娘了?是陈家听说老太太和姑娘在寺中,所以派人过来打招呼,说等咱们这边都安顿好了,再抽空见个面,说说话。” 沈天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头转了一圈想,父亲的好友和官场上的关系中,似乎并没有姓陈的这样一户人家。 难不成是想要跟沈府攀关系的人家? “哪个陈家?” 明卉闻言抿嘴笑道:“姑娘怎么忘了,是陈老封君啊!” “陈老封君也在寺中?这还真是巧了。” 沈天舒这才恍然大悟,也是她刚睡醒没察觉到,明卉刚才最后那句话,抽空见个面、说说话,哪里是讨好人攀关系的语气。 “可不是么,听说陈老封君也是过来礼佛避暑的,都已经在寺里住了一个来月了。 “今天无意中听说大姑娘陪着老太太也来了寺中,立刻就派人过来了。” 明卉服侍着沈天舒起来梳洗,不等她问便道:“老太太之前说是要睡一个时辰,这会儿还没起身呢! “姑娘饿不饿?禅房里有小厨房,寺里的僧人给准备了柴米油盐和菜蔬,姑娘想吃什么,奴婢叫人去做。” “不用那么麻烦了,出门前不是还带了糕点,我随便吃两口就是了。 “你打发人去看着点儿,祖母起身的话立刻来告诉我。” 用沁凉的井水洗过脸之后,沈天舒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她冲明卉招招手,将人叫到身边,附耳交代了几句…… “陈老夫人?哪位陈老夫人?” 沈老太太睡醒后,才刚梳洗完毕,沈天舒就过来了。 听了沈天舒的话,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却又不敢相信。 “就是汉阳府的陈家。”沈天舒老老实实地问一句说一句,绝不多说半个字,以免让人觉得她有炫耀之意。 沈老太太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汉阳府陈家声名赫赫,即便她以前从未来过湖广,也是早有耳闻的。 她似有不信地又追问了一句:“你说的可是陈家哪位一品太夫人?” 沈天舒一脸茫然地眨眨眼睛道:“孙女不知道陈老夫人是不是一品太夫人,不过之前在瑞亲王府,大家私下里都管她叫陈老封君。” 那就是了! 沈老太太激动得脸都红了。 那可是陈家的一品太夫人啊! 跟瑞亲王府走得过近,有可能会被划归成瑞亲王一系,影响今后的前途。 但是换成陈老封君的话,却完全没有了这个困扰,就没有比陈家更忠君爱国、背景更无懈可击的存在了。 而且陈家家风端正,也是一代代人用血和生命证实过的。 如果能够跟陈家搞好关系,以后无论是联姻还是在官场守望相助,对沈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沈老太太恨不得起身就立刻前去拜访,再三克制才勉强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她冲沈天舒招招手道:“好孩子,过来坐,你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认识陈老封君的?” 虽然陈家在外风评素来很好,但传言到底是传言,前去拜访之前,还是再多了解一番为好,免得到时候关系没拉近,反倒不小心得罪了人。 看着沈老太太突然露出的慈爱神色,沈天舒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还维持着诚惶诚恐的模样,受宠若惊地一股脑道:“就是去王府参加宴请的时候遇到的,陈老封君人很慈祥……” 第396章 拓展人脉 陈老夫人的意外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打乱了沈天舒的许多安排。 自从得知这件事之后,沈老太太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琢磨该如何与陈老夫人搞好关系,以及以后该如何利用这层关系上面。 陈家这条线,她是真心很想搭上的。 想当年她嫁入沈家的时候,沈家的家境是在她娘家之上的。 尤其是父母为她千挑万选的夫君沈有翰,更是闻名太原府的才子。 过门后,沈老太太也是一门心思地打理好家事,支持沈有翰读书科举。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谁成想沈有翰居然在赴京参加会试之时突然病倒,病情发展迅速,很快便撒手人寰。 沈有翰过世后,沈家的人才培养就出现了断层。 他的同辈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在读书上颇有天分,其他最多就是秀才,乡试则是屡战屡败。 晚辈年纪尚小,都还指望不上。 于是在沈有翰过世后,沈家几乎淡出了世家圈子,娘家却接连出了几个天资不错的族人,很快就将沈家远远甩开。 沈老太太关起门来,一面努力维护着自己管家的权利,一面拿出剩余的全部心力来培养儿子。 好在沈仲磊争气,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没有走任何弯路、没有耽搁时间,直接杀了个对穿。 为了沈仲磊首次做官能选到一个好地方,沈老太太特意回了一趟娘家,动用了自己所有能够动用的关系。 娘家看在沈仲磊这么有出息的份儿上,并没有为难她,毕竟都是亲戚,互相帮忙以后也能够在官场上守望相助。 但是沈老太太心里却还一直埋藏着一个更深的渴望,就是能不能拓展心的人脉,给沈仲磊以助力。 她不想把所有的宝都押在自己娘家身上。 但是开拓新的人脉,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沈仲磊如今已经身为知府,想要能在他今后的仕途上有所帮助,就要找地位更高,更有话语权的人。 这种人脉关系,可不是随便拿点礼物和银钱就能够搭得上的。 沈家近三十年的沉寂,足以被大部分世家大族排除在结交名单之外。 说句不好听的,沈老太太现在就算捧着钱,都找不到门路能送给想要结交的人。 如今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沈老太太如何能不激动。 只要沈仲磊仕途畅顺,身体康健,基本可保沈家未来三五十年的荣耀。 更不要说这期间沈家可以被他带出去的年轻一辈,能够给沈家今后打下多么坚实的基础。 所以沈老太太不敢大意,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将沈天舒见到陈老夫人的情况问了又问,为的就是能够尽快与其搞好关系。 即便不能投其所好,至少也不能一上来就惹人厌烦。 至于沈天舒说陈老夫人对她很是亲切这种话,沈老太太则是直接左耳听、右耳冒了。 第二天用过早饭后,祖孙二人收拾停当,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带人前往陈老夫人住的禅院拜访。 陈老夫人昨日派人去打过招呼,想着她们今日应该会过来,所以没有出门。 沈老太太带着沈天舒,跟着人进屋之后,向坐在上头的陈老夫人行礼。 “沈老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陈老夫人看到沈天舒之后,面上立刻挂起浅浅的笑意,但也不好越过沈老太太而去招呼她。 两个人寒暄几句,这才分宾主落座。 而沈天舒身为晚辈,自然是坐在沈老太太下首处。 不等沈老太太想法子挑起话题,就听陈老夫人道:“之前在瑞亲王府认识沈丫头之后,我就总想着,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能教出她这样的好孩子,所以昨个儿听说你们也来东泉寺了,就冒昧地派人前去打了个招呼。” 沈老太太被陈老夫人对沈天舒称呼中透出的亲昵弄得一愣,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她没有一味谦虚,而是顺着陈老夫人的话也夸了两句:“您真是谬赞了,不过舒儿这孩子的确比较懂事,家里这么多孙男娣女,我也最是喜欢她呢! “这不,我今年第一次在湖广过夏天,实在热得受不住,舒儿就赶忙收拾东西陪我来寺里避暑。” 一般来说,遇到别人夸自家孩子,大部分人即便都已经得意得翘尾巴了,嘴上也还是会拼命谦虚,说些口不对心的话。 不过沈老太太跟沈天舒是隔辈,倒不必这般作态,反倒是大大方方地受了夸奖,还暗搓搓地表示了一下自己跟陈老夫人喜好一致,也很喜欢沈天舒。 “还是你有福气。”陈老夫人一脸羡慕,“我家几个孙女都已经出嫁,下面一代年纪都还太小,如今弄得我身边连个能知冷知热的小辈都没有。 “再说了,孩子懂事,也是因为你们家里教得好的缘故。” 两个人说了半天话,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实质内容,但还是让沈老太太看明白了一件事儿。 陈老夫人几乎三句话不离沈天舒,足见她之前说陈老夫人对她很是亲切,非但没有夸张,反倒还有点过于谦虚了。 发现这点之后,沈老太太立刻调整自己聊天的侧重点,不时将沈天舒拎出来调节一下气氛,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童年趣事”都被她利用起来,很快就跟陈老封君相谈甚欢起来。 沈天舒坐在下面听得额角都止不住地抽,虽然原主小时候的确得到了沈老太太些许额外的关注,但也只是跟其他同辈女孩比罢了。 这些她听都没听过的“童年趣事”,也不知是沈老太太随口杜撰出来的还是从其他人身上移花接木过来的。 拿着沈天舒做话题聊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沈老太太开始明里暗里表示自己会在寺中多住些日子,希望可以跟陈老夫人保持联系,得到对方的首肯之后,便不再继续搅扰,见好就收地带着沈天舒起身告辞。 陈老夫人起身送客,临别还特意说了句:“沈丫头闲着没事就过来陪我说说话。” 第397章 借口都想好了 瑞亲王府。 郭氏坐在瑞亲王床边,小声对厉子安道:“你看着啊!” 她说完扭头,握住瑞亲王的手,大声道:“老爷,能听见我说话么?你若是能听到,就勾勾手指!” 厉子安紧盯着放在郭氏掌心里的大手,过了半晌,食指缓缓地勾了一下。 母子二人见状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狂喜。 厉子安鼻根发酸,眼眶也有些发热。 三年多了,终于再次看到了希望。 郭氏道:“真是多亏了沈姑娘,按照她开的药方,教的按摩法子,你爹这几个月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我看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年底之前就能醒过来了。” 厉子安心里也忍不住激动,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示意郭氏跟他一起去了外间才道:“爹已经昏迷四年了,什么时候能醒,都是说不好的事儿,等沈姑娘来复诊的时候,娘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免得给她压力。” “这是自然。”郭氏道,“我怎么会跟沈姑娘说这些话。” 厉子安点点头,又道:“父亲恢复得的确很快,但我认为这件事还是暂且保密为好,祖母那边也先别告诉。” 郭氏没有询问原因,只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从父母的寝殿出来之后,厉子安正撞见过来请安的厉子菡。 “大哥!”厉子菡原本带着几个下人,自己走得规规矩矩,一看到厉子安立刻破功,整个人快步跑过来,直接扑在他身上,瘪嘴委屈道,“大哥最近忙什么呢,你都好久没陪我玩儿了!” 厉子安蹲下身,抬手刮了一下厉子菡的鼻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从别院回来没几天,哪里是我忙得没时间陪你玩儿,分明是你自己不在府里,倒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厉子菡一听这话,原本装出来的委屈之色立刻尽去,搂着厉子安的胳膊摇晃道:“大哥,我一个人很闷的嘛!沈姐姐什么时候再来啊?” “这你就得去问祖母了,我可不知道。”厉子安拍拍妹妹的小脑袋道,“你赶紧进去给爹娘请安,我还有公事要忙呢!” 一大早,接连两个人问起沈天舒,这让厉子安也忍不住开始盘算,下次接她过来给父亲复诊,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好。 他想了一路,来到书房,看见范昱如,这才把刚才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抛开问:“有事?” 范昱如昨个儿忙了一|夜,将汇总上来有关西戎的消息全部整理出来,没有直接上议事会,而是先来交给厉子安过目。 “去年开始,西戎那边各部族之间就已经开始有小范围的争斗,除了木叶溪和吉仓因为人口稀少加上地处偏远没有参加,其余几个部族全都牵扯其中。 “根据传回来的消息看,是朗溪、大柘、广坪、新鄂和姚坪五个部族结成了同盟,开始试探性地对库伦族下手。 “库伦族作为西戎实力最强的部族,占据着盛产青盐的鄂尔多斯和水草肥美的地斤泽,几乎把控着其他部族近八成的用盐,对其他部族吃拿卡要,早已经引起了不满。 “去年西戎年景不错,一年风调雨顺,所以各部族的牛羊群都有不小的扩张,库伦族便趁机涨价,想换取更多的牛羊。 “这样的做法,终于激怒了早就对他们心有不满的其他部族,几个部族首领私下结成同盟之后,便开始跟库伦族宣战。 “去年还只是小打小闹地小股游击,更多像是在发泄不满。今年开春,跟库伦族离得最近的郎溪族,利用两族惯常抢夺草场的机会,联合了其他几个部族,打了库伦族一个措手不及,截获了一大批牛羊。 “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库伦族族长,于是他整顿族中勇士,令长子亲自挂帅出征,征讨五族。与此同时,也派人前往咱们大齐采购伤药。 “库伦族虽然兵强马壮,但是其余五族联合起来,势力也不容小觑,几次交手,库伦族都是惨胜,如今双方还在胶着中,但是如果再这样打上两个月,其余五族怕是就要坚持不住了。 “他们没有库伦族那么厚的家底儿,支撑不住长时间的征战,当真被库伦族拖到灯枯油尽的话,估计未来几十年内,西戎境内就真的只剩库伦一家独大了。” 厉子安听得认真,然后道:“若真是这样,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库伦族在西戎境内再无敌手的话,他们这群掠夺成性的野蛮人,肯定就会调转枪头,对大齐下手的。” “正是如此。”范昱如也是眉头紧锁,“世子爷,咱们没办法干涉西戎内部,而且照目前的情势来看,即便库伦族派出的人没办法采购到伤药回去,其他五族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库伦族的族长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开战,他就不可能轻易撤回,拼着消耗,也一定会将另外五族打残打散才会收手,咱们是不是该把情况上报给朝廷了?” 厉子安听了这话,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他道:“你看看这个,刚刚送到的。” 范昱如接过来展开一看,是一封已经译好的密信。 他习惯性地先看了眼信纸左下角的密印,确认了消息的来源之后才返回去看内容。 裘老板背后藏得最深的靠山居然是厉子霆? “怎么哪儿都有他!”看完密信,范昱如的眉头就拧成一个疙瘩。 “谁让父亲把湖广经营得这样好,如今谁不眼馋咱们这块地方!”厉子安嘴上这样说着,眼里闪着骄傲敬佩的光。 “厉子霆肯定是听说潼娘子在给王爷治病,所以才想方设法地要往她身边塞人的。”范昱如分析道,“但是沈姑娘一直没有同意与他合作,他就借西戎这次大肆采购的机会,想要陷害沈姑娘,这样到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沈天舒这次倒是歪打正着,给咱们创造了一个好机会。” 范昱如一时间没能跟上厉子安的思路,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厉子安抬手点点被他放在桌上的信纸道:“把厉子霆扯进来,逼着他主动帮咱们把西戎的事儿报上去。” 范昱如听得眼睛一亮,也跟着笑起来道:“好主意,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把手往湖广伸!我这就下去安排……” 厉子安却起身道:“不用,你留在王府,我去永州府走一趟。” “世子爷,您……”范昱如刚想劝阻,就被厉子安一个手势打断。 范昱如心里苦,厉子安上次一声不吭跑出去那么久才回来,他留在王府天天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又被亲爹狠狠教训了一顿。 如今好不容易哄着老爹消了气,厉子安居然又要出门? 范昱如明知自己劝不住厉子安,但还是想做一下最后的努力道:“几位大人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厉子安却早有准备道:“最近永州府那边闹旱灾,再不下雨,怕是要影响今年的收成了。农耕是大事,我下去看看也说得过去。” 范昱如这下彻底没话说了,厉子安连借口都替自己想好了,他还能怎么办? 第398章 回报 沈老太太之前还跟沈仲磊说,让他远离瑞亲王府,也尽量不要再让沈天舒跟丰荣太妃走动太过密切。 但是得知沈天舒借着瑞亲王府的宴会结识了陈老封君之后,对她的满意度立刻直线上升。 要知道,陈家在朝野上下都清誉极佳,但是陈老封君一不缺钱,二不缺名,很难接近。 加上她如今年纪大了,更是鲜少出来走动。 但如果能够打理好关系,即便不能立刻在升迁这件事上帮到沈仲磊,也是个极好的结亲对象。 陈家是个大家族,嫡系旁系子嗣众多。 沈家如今待嫁的姑娘家也有好几个,若是能跟陈家结成姻亲,以后在官场上自然会互相照应。 更何况沈老太太对儿子也颇有自信,沈仲磊不是那种只靠关系爬上去的蠢材草包,需要别人下大力气帮忙拉扯。 互利互惠,守望相助的关系才更长久稳定。 所以当祖孙二人回到云竹院后,沈老太太便对沈天舒道:“既然陈老夫人叫你有空过去玩儿,回头你就抽时间多过去坐坐。” “是!”沈天舒满口答应。 就算沈老太太不说,她也得找机会去给陈老夫人复诊。 沈天舒没有耽搁太久,第二天下午就跟沈老太太报备过,带着明卉去了陈老夫人的禅院。 这次没有外人跟着,陈老夫人又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沈天舒便直接问:“老夫人最近身体如何?可还有咳喘的情况?” 陈老夫人笑着摇摇头道:“上次吃完你开的药方之后就好多了,这两个月都没再犯过。” “咳喘本就是秋冬易犯,如今未发也不一定能过就去根儿了,还要等今年入秋之后再看情况。”沈天舒说着,就从明卉手里接过了早就准备好的脉枕,“我再给您诊诊脉,看需不需要开个方子调养一下。” 陈老太太的病并不严重,治愈的难度在于迁延不愈多年,很难除根儿。 以前还算年轻,平日小心调养,犯病了就用药治标,倒也坚持了多年。 可如今她年纪越来越大,即便再小心将养,一旦犯起病来也十分难熬,用药的顾忌也越来越多。 经常咳痰喘,对老年人身体的消耗也是不容小觑的。 所以沈天舒也没想着能够一次除根儿,能够尽量保证今年秋冬不再犯病,来年再调养一番争取去根儿,已经是比较理想的预期了。 也幸亏陈家家境殷实,若是平头百姓,怕是也难养好。 沈天舒细细给陈老夫人诊脉后,笑着收起脉枕道:“上次开的药吃完效果倒比我想的更好一些,多亏您身体底子好。如此看来,药倒是不必开了。” 陈老夫人一听不用吃药了,很是高兴道:“能不吃药那是最好了,那些苦药汤子,我真是喝得够够的了。” 沈天舒道:“我给您写几个药膳方子,您回去叫人换着样儿做,吃一阵子看看。” “太好了,之前就听太妃说你教的药膳很好吃,比吃药强多了,没想到这回我也能吃上了。” “明年入伏前,我再给您复诊,开个方子吃一伏天,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陈老夫人听了这话,惊讶地挑起眉头问:“我这老毛病还能除根儿不成?” “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应该可以,不过这个暂时也不好说,咱们先争取今年秋冬不再犯老毛病,然后再看明年如何,好不好?” 沈天舒说罢,从自己昨晚写好的十几个药膳方子挑出两个不太合适的,将其余的一叠交给陈老夫人道:“这些都是滋阴养肺的药膳,回去之后叫人做出来,您挑几个喜欢的,隔三差五吃上一回就行。” 陈老夫人接过方子,收进软塌旁边的抽屉里,想了一下道:“我要在东泉寺住到立秋再回家,你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开口便是。” 沈天舒闻言,知道陈老夫人是看出沈老太太的意图,也看出自己在家其实并不受重视。 她适时地露出些许窘迫的神色,垂眸道:“对不起,让您看笑话了。” “放着你这么好的孩子不疼,你祖母也是太不该了。” “其实我祖母就是这样的性子,家里姐姐妹妹不少,也不见她偏疼哪个。” 沈天舒嘴上这样说,眼神里却还是透出几分委屈。 陈老夫人见沈天舒这样,不免也有点心疼。 其实最开始,她让沈天舒给自己诊脉开药,只是看在丰荣太妃的面子上,也有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 毕竟她这个毛病迁延不愈多年了,家里儿孙为此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找了多少大夫,也始终没有什么起色,最多也就是在犯病的时候能够缓解罢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几副药吃下来之后,竟然真觉得浑身轻快了几分,往年年后到开春这段时间,不管怎么好生保养,老毛病都少不得要犯一次的。 今年吃了沈天舒开的药,春天竟当真没有犯老毛病,才让她对沈天舒颇有改观。 后来得知沈天舒居然还在给瑞亲王看病,她才终于用心正视了这个年轻的小姑娘。 虽然不知道她这一身医术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但无论出于对太妃信任的回报,还是想要跟沈天舒搞好关系的缘故,她都知道自己需要帮沈天舒保密身份。 陈老夫人之前就从太妃口中得知,沈天舒在家里并不受重视,所以这次听说沈家人来了东泉寺,她立刻就派人过去打招呼,并且做出邀请。 毕竟在大齐境内,能够无视她的人,绝对是少之又少。 如果能利用自己的身份,让沈天舒在家里日子好过一点,也算是对她给自己看病的回报了。 沈老太太登门之后,果然把态度放得很低,甚至一直顺着她的喜好,说了许多有关沈天舒的事儿。 其中有些听起来其实还是有些违和的,尤其结合坐在下首处沈天舒开始迷茫、然后尴尬的神色来看,大部分应该都是张冠李戴、信口胡说的。 其实沈老太太的演技并不差,唯一的错误就是选错了对象。 陈老封君这一辈子,经历过的事儿比一般人不知多了多少,所以对沈老太太的那点小心思,十分容易就看穿了。 第399章 天灾?人祸? 沈天舒陪着沈老太太在东泉寺小住的时候,沈仲磊带着一队人马,正按照既定的路线巡查农田。 出了永州府之后,一行人就一路往南走。 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已经有几十天没有下雨了。 好在湖广境内水系还不算少,大部分地方的人还是可以引水或是提水灌溉,但是如果继续这样旱下去,今年的收成怕是就危险了。 沿着官道往南走,路两边经常能看到大片农田,沈仲磊也经常停下来查看一二。 下面各地报上来的旱情果然不假,田里的地面干裂,庄稼被日头晒得打蔫儿,看起来毫无精神。 沈仲磊在侍卫的搀扶下走下田埂,伸手抓了一把垄上的土。 土块轻轻一捏就碎成粉末,随风飘出去老远,可见土里早已没有任何水分。 沈仲磊又用手往下扒了几下,下面的土地也都是干燥的,没有一丝水气。 他眉头紧锁地蹲在地头,抬眼看着这一片田地,忧心不已。 还不等他起身,就听田地那边有人大喊:“什么人,在我家地里干什么呢!” 沈仲磊在侍卫的搀扶下站起身,很快就看到一名身着裋褐的老汉快步走了过来。 老汉走近看清沈仲磊和他身后的人,原本的怒容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慌乱。 沈仲磊虽然没有穿官服,但是腰间挎着刀的侍卫,却直接暴露了他官员的身份。 “草民无礼,还望大人恕罪!”老头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头上。 “老人家,快快请起。” 沈仲磊示意侍卫把老汉扶起来,竟就这样一屁|股坐在地头上,跟老汉说起话来。 “这么多天没下雨,地里旱得很吧?几天没浇水了?” 老汉没想到这位官老爷这般平易近人,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回大人的话,前日刚浇过水,但草民这块田既不挨着河,又不靠着湖,浇水全靠一家人肩扛手提,实在是浇不过来啊! “一桶水贴着庄稼根儿倒下去,也只能勉强保证庄稼不被晒死,若是再这样旱下去,今年怕是就白忙活了……” 老汉越说越伤心,说到后面声音都忍不住更咽了。 像他们这样靠种田为生的农户,家里鲜少会有积蓄,每年地里的收成,除去交税和卖钱,剩下的必须足够吃到第二年秋收,否则全家说不定就要饿肚子。 这样的底层人家,几乎是没有抵御风险能力的。 如果某一年的收成不好,家里人就得饿肚子,若是地里连收成都没有的话,说不得就要卖儿卖女或是干脆饿死人了。 沈仲磊听得眉头紧锁,再这样下去,今年少不得要禾稼不登,粮食减少。 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旱灾往往会伴随着蝗灾和时疫,这才是最危险的。 一个弄不好,就会变成饿殍遍野的大灾难。 沈仲磊心情沉重地回到车上,紧接着赶路去看了流经附近的一条河。 河水虽然没有断流,但是两侧裸露的河床,让人一看便知水面比以往下降了多少。 好在如今还没有到陂池湖塘皆涸的程度,如果近十日内能够下雨的话,说不定还有的救。 不然就得抓紧做抵抗蝗灾和时疫的准备工作了。 沈仲磊越想心情越是沉重,透过车窗看向万里晴空,恨不得自己能化身为龙,立刻飞上天行云布雨。 一行人离开零陵县后继续向南。 宁远县的知县也上报了旱灾,但是宁远县域形似舟形盆地,县内水路丰富,虽然也已经月余没有降雨,整体情况却比零陵县稍微好上一些。 但是沈仲磊花了两天时间,查看过宁远县内的农田和水利情况之后,脸色比在零陵县的时候还要更加阴沉。 他这一路都没有亮明身份,直到此时才换上官服,带着手下来到宁远县衙。 宁远县的知县接到消息,赶紧换上官服,从后宅连滚带爬地来到前衙迎接。 “下官姚雁林见过沈大人。” “起来吧。”沈仲磊没有客套寒暄的心情,劈头便问,“你上报县内干旱,田禾损伤?” 姚雁林顶着一脑门汗,磕磕巴巴地说:“是,县内月余无雨,田地干涸,禾苗焦枯……” “那你做了什么?”沈仲磊懒得听他多说,直接打断他问,“你就待在县衙里等着老天爷给你送雨?” “沈大人,下官……”姚雁林哆哆嗦嗦地抬手擦汗,半天才憋出一个借口道,“下官正在府内沐浴斋戒,为祈雨做准备……” 沈仲磊简直要被姚雁林给气笑了。 “你在任上不积极修筑水利也就罢了,连原有的水利都没有好生维护,我这两日看了几处,前几年挖的水渠,如今多处堵塞,根本无法利用。 “你不积极组织人手疏通水渠,引水灌溉农田,就指望着祈雨?” “大人教训得极是,下官这就安、安排人手疏通水渠,引水灌溉农田。”姚雁林从善如流地改口道,甚至还不忘拍了个并不高明的马屁道,“大人一看便知问题出在何处,下官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沈仲磊真是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但是还得用他做事,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宁远县上一任县令是个务实派,任内建桥铺路,大兴水利,做了不少实事。 只可惜继任的姚雁林是个混日子的,非但没有让县内越来越好,反倒连原本的优势都浪费了。 若说零陵县的干旱是天灾的话,宁远县就是人祸的成分更大了。 老天爷下不下雨,沈仲磊管不了,但是姚雁林做不做正事,沈仲磊还是能管上一管的。 沈仲磊干脆在县衙住了下来,督促着姚雁林派人去各处疏通修补水渠。 几天工夫下来,县内近六成农田就得到了河水的灌溉。 其他远离河边又没有水渠经过的农田,也可以就近取水灌溉,至少比去河边挑水不知近了多少倍。 亲自去田间查看过之后,沈仲磊紧锁多日的眉头终于稍微有所舒展。 平娘见他心情总算好转,当晚早早地沐浴更衣,吃了一粒出门前沈天舒给她的丸药,进屋吹熄蜡烛,主动开始替沈仲磊宽衣解带…… 第400章 引蛇出洞 沈天舒虽然出城去东泉寺了,但是医馆内的制药工作却并没有停止。 原本这样的差事也用不着沈天舒亲自动手,熬药制药这些活计,本来就是下人、学徒或是药童来做的。 高邓两家原本在刘家的时候,这些差事也是做惯了的,如今做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尤其来到永州府之后,沈天舒一直将他们养在外头,鲜少有事交代,两家人心里头都难免有些不踏实。 此番谢延只跟高山透露了这次的情况,其余人对此并不知情。 见如今总算有事做了,一个个儿都干得劲头十足。 因为住得近,所以顺哥儿四个人几乎每天都过来查看进度。 大峰和小六子则纯粹是来看热闹的,有时候还能找高山蹭一顿饭吃。 而顺哥儿是怕制药太费时,耽搁他们回程的安排。 成子则是应裘老板的要求,每天过来查看进度,再将消息传给对方。 所以有关医馆内的情况,裘老板比石达安排监视的两个衙役还要一清二楚。 但是成子一直都没有见过潼娘子,裘老板也不确定潼娘子到底有没有在医馆。 随着成药越来越多,裘老板就越来越着急,天天琢磨该用个什么法子确认一下潼娘子究竟在不在医馆内。 谢延听到裘老板吩咐成子,想法子确认一下潼娘子是否在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难怪做好的成药都已经过半,石达那边还没有动作。 裘老板寻求合作不成,做这个局就是为了把潼娘子套进去,如今不确定人在不在,自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 谢延回来之后,让高秀儿换上沈天舒留在医馆内的衣裳,戴上面具,假扮成潼娘子,找机会在医馆内短暂地露一面。 高秀儿打扮停当,穿着这身衣裳到二门处,小小地停留了一会儿。 此时成子刚好正在前院,一边没话找话地跟高山试探,一边满院子地乱瞟。 高秀儿刚出现在二门处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 但是高山立刻迎了上去,躬身行礼说话。 成子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看到了一名戴着面具的小娘子。 按照裘老板之前说过的,这应该就是潼娘子了吧? 高山很快就回来了。 那位戴着面具的小娘子也转身离开。 成子有点紧张地问:“高大叔,刚才那个人是谁啊?怎么还戴着面具?看着好奇怪啊!” “可不许乱说!”平时一直十分和善的高山一听这话顿时板起脸来,“那位是主家潼娘子,说话注意点!” 成子听到这话,心里忍不住狂跳,当真是潼娘子! “对不住,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家。” “娘子喜欢清净,没事的时候喜欢待在家里钻研医书,鲜少出门的。”高山顺口说了两句,紧接着似乎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立刻把脸一板道,“行了,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反正也耽误不了你们的事儿。你们这点儿药,再有个三五天就都做好了。” 成子立刻不再多问,笑着说:“嗨,这都好几天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们东家,我这不就是好奇么,当我没问还不成么!” 高山也没有继续追究什么,成子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医馆,回家换了身衣裳,带了个斗笠,偷偷摸摸出来。 成子这点儿手段,也就只能自欺欺人,根本起不到任何防止跟踪的目的。 不过谢延也根本懒得派人跟他,直接盯紧裘老板就够了。 成子偷偷摸摸绕了一大圈,自觉安全之后,才折返回来敲裘老板住处的院门。 不多时,门吱嘎一声打开,成子闪身进去。 “裘老板,我确认过了,潼娘子在家!” 成子十分激动,裘老板之前承诺过他,若是把这件事搞清楚了,就再给他一两银子。 “你怎么确认的?”裘老板的态度却并不热切。 “我刚才亲眼看见了。” 裘老板这才重视起来,坐直身子问:“那你跟我说说,她穿得什么,戴得什么,长什么样?” “额,穿的就是裙子和、和罩衫吧?”成子挠挠头道,“她带着一个面具,我根本没看见她长什么样。 “不过高山见到她都点头哈腰的,态度十分恭敬。 “我多打问一下,他说潼娘子平时喜欢待在家里钻研医书,后来就板起脸,让我不要多问了!” 裘老板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觉得成子说的应该是实话。 医馆那边更是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扯谎,自己这边也没发现潼娘子外出的踪迹,看来还真是一直待在后宅的。 确认了这件事之后,裘老板又询问起制药的事儿。 “现在做好多少了?是不是快完成了?” “已经做好一多半了,高大叔说再有三五日就能都做好了。”成子自然是知无不言,把自己在医馆打问来的消息一股脑都告诉给裘老板。 “行,我知道了,既然快做好了,那我就得赶紧找人解决怎么运送出城的事儿了。” 裘老板说话算话地塞给成子一块碎银子,然后几句话就哄得他高高兴兴离开。 他自己换了身衣裳,收拾了一下出门去找石达。 “石大人,我都帮您打探好了,医馆那边,金创药已经做好近七成了,如今药材、成药、制药之人,还有东家潼娘子全都在医馆内,保证您动手就能一网打尽!” 石达闻言却有些犹豫,如今沈仲磊不在家,他这样直接带人抄了潼娘子的医馆,真的合适么? 但是这段时间石达也没闲着,这么大的事儿,他自然不可能只听裘老板的一面之词。 他私下里也做了不少调查,可以确认裘老板并没有说谎,如今潼娘子的医馆内,也的确在做金创药。 如今连瑞亲王府都在调查采买药材的事儿,自己若是抓住机会,说不定当真能一举成名,今后就平步青云了。 裘老板在一旁察言观色,知道石达已经心动,立刻煽风点火道:“石大人,机会难得,稍纵即逝啊!” 石达眼中犹豫的神色退去,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第401章 大张旗鼓的抓捕(1更) 次日清晨,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仁和大街的宁静。 许多住在临街的百姓被吵醒,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人披着衣裳下床,打开院门,借着熹微的晨光往外一看,只见十几名带刀捕快,快步从自家门口跑过。 这人被吓得身子猛地往后一缩,嘭地一声关严院门,用门闩死死顶住,生怕惹恼了官差被直接抓走。 石达带人直奔沈天舒在仁和大街上的医馆,冲着大门大喝一声:“官府办案,开门!” 说罢也不等院中是否有人应门,便有几名捕快出列,合力撞开了院门。 院子里有很浓厚的药材味,之前隔着大门还不明显。 众人冲进院中,药味立刻浓郁起来。 “搜!给我搜仔细点,不要放过一丝一毫的证据。” 高山被吵醒,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快步出来查看情况,立刻就被人控制住了。 好在他心里有数,所以心底并没有太过慌乱,脸上却还是忍不住浮现起担忧之色,其余人并不知道内情,这次估计得被吓坏了。 但是这个秘密却也不能告诉他们,免得大家一出来都很镇定,反倒更容易露出马脚。 捕快很快搜遍了整个院子,将所有人都从屋里撵到前院站着。 紧接着,又有人将药材、制药工具和做好的金创药一一搬了出来。 石达检查一遍之后,心下大定。 如此大剂量的制造金创药,在永州府还是头一遭,说不定连整个儿湖广都没有第二份。 自己果断出击,人赃并获,这回肯定办成铁案了。 看着通往后院的青石板路,石达忍不住露出迷醉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助自己青云直上的登天梯。 一旁正在收拾制药用具的年轻捕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摸摸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再抬头看看高悬头顶的骄阳。 没变天儿啊,怎么突然觉得一股阴风刮过。 他低头准备继续干活的时候,突然下意识扭头看了石达一眼,登时浑身一震恶寒。 石捕头好端端的干嘛笑得一脸淫|荡。 “大人,所有人都带到了。”负责搜捕的捕快对石达道。 石达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又重点看了几个年轻女人,皱眉问:“你们哪位是潼娘子?” 高山道:“我家娘子出门了,没有在家。” 石达闻言,眼睛登时睁得浑圆,问:“没在家?上哪儿去了?” 高山摇摇头道:“东家去哪里了我们也不知道,可能是去出诊了吧!” 石达刚才还兴奋的心情,犹如被人泼了一桶冰水。 “先把人都带回去再说!”石达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再留两个人在这里,万一潼娘子回来了,就立刻把人带到衙门去。” 刚才在一旁的年轻捕快,看着石达情绪突然低落,越发搞不懂这个顶头上司是怎么了。 高山等人被一股脑抓回衙门,医馆内所有制药相关的东西都被贴了封条带走。 还留下两名捕快待在院子里等待潼娘子回来。 看到被抓起来的一串人和陆续搬走的东西,石达低落的心情稍微振奋了一点。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破获了一起大案,而且所有东西都被清缴上来,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后果。 即便潼娘子暂时没有抓到,但是早晚肯定会落网的。 想到这里,石达的脸上又重新露出笑容,挺胸抬头地带着手下离开仁和大街。 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大街两侧的住户才陆续悄悄打开院门,提心吊胆地朝外面张望。 确定人都走了之后,大家才三三两两地从家里出来,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 “那不是潼娘子的医馆么?人怎么都被抓走了?” “这是犯什么事儿了啊?” “潼娘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犯事儿!” “是啊,潼娘子不但医术好,人也好,上次西南角那边出事,城里那些个名医神医的都成了缩头乌龟,只有潼娘子主动过去帮忙,她怎么会犯事儿呢!” “你们看准了么,被抓的当真是医馆的人么?”有人提出疑问。 一个半大小子立刻道:“刚才抓走的人里面有高山大叔,我看得真真儿的,肯定就是医馆的人!” 一旁的老大爷闻言忍不住道:“高山可是个好人啊!之前还帮我熬膏药来着!” “是啊,高山媳妇人也很好,之前还给我家送过吃食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聊了半晌,也没讨论出个子丑寅卯来,直到快晌午才慢慢散了,各自回家。 而街坊们不知道的是,就在石达带人在医馆大张旗鼓抓人的时候。 谢延也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将顺哥儿四个人一网打尽,借着石达闹出来的声势,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地把人转移了出去。 回到衙门之后,石达将所有人关进大牢,一个接一个地提出来审问。 但是问来问去,所有人的说法都大同小异,就是接了个制药的活计,其他一概不知。 这的确也没什么毛病,作为医馆,接个制药的活计赚点辛苦钱,如果做的不是金创药的话,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石达问了半天,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倒是把顺哥儿等人问了出来。 他一拍脑门,难怪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之前顺哥儿等人经常在医馆进出,负责监视医馆的人都知道,今天去抓人竟把他们四个给落下了。 想到这里,石达立刻派人回到仁和大街抓人。 但是到了地方才发现,早已经人去屋空,只得把房主和做中人的牙婆带回来问话。 “捕头大人,小的不过是靠租房子赚点钱过日子的,哪里知道什么制药不制药的。”房主首先叫起冤来,说完又埋怨起一旁的牙婆来,“钱婆子,我一没得罪过你,二没少你中人的抽成,你看看你给我找的这是什么租客,真是晦气死了!” 钱婆子也冤得不行,连声道:“诶,老郭头,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就是个中间人,帮人牵线搭桥赚几个辛苦钱的,其他我可是一概不知的啊!” 石达眉头紧锁地看着房主和牙婆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起来,心道,还是得抓住潼娘子,才能把事情彻底搞清楚。 要不叫人出去贴个悬赏抓人的告示? 第402章 上手段吧(2更) 应天府,仁亲王府,城郊别院。 清凉的夜风下,一名歌女纤纤玉指拨弄着琵琶,唱着江南小曲儿。 她声音柔媚,婉转动听,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几名身着薄纱的舞女在敞轩正中,随着曲调翩翩起舞。 厉子霆头枕在一名侍妾腿上,手在人腰|臀间胡乱摩挲着,眼睛盯着身姿曼妙的舞女,不时吃一口丫鬟喂到嘴里的水果,简直悠哉似神仙。 只不过,环绕着他的几名女子,却并不是妙龄少女,而全都是年岁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妇人。 霆郡王喜欢年长女子的事儿,在仁亲王府内也算不得什么秘密,只是瞒着仁亲王和王妃罢了。 仁亲王是因为常年不回家,更懒得关心儿子的破事儿,所以才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儿。 至于王妃那边,更没有人敢冒着被厉子霆千刀万剐的风险多嘴多舌。 而以王妃对儿子的信任,估计除非厉子霆亲口告诉她,否则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这几日住在庄子上,比城里清净凉快许多,让厉子霆的心情颇佳。 他正舒服地欣赏歌舞,小厮玉荣忽然进来,唤了声爷,呈给他两封已经破译好的密信。 玉荣是跟了他多年的人,最是了解他的脾气。 敢在他心情正好时呈上来的密信,要么是十万火急、不得不报之事;要么就是好消息,确信不会破坏他的好心情,反而会锦上添花的。 见玉荣脸上并无紧急慌张之色,厉子霆便知道,信里所写肯定是好消息 所以他并没起身,直接接过信纸,展开扫了几眼,唇角登时就勾了起来。 两封信,两条消息。 一是潼娘子医馆私下制作大量金创药被人告发,人赃并获,唯有潼娘子下落不明,尚在搜捕之中。 二是厉子安带人快马加鞭赶往永州府。 两条消息竟是一起送到别院的,看得厉子霆心花怒放,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厉子安,这下知道着急了吧? 可惜,勾结外族,大量制作伤药,这可是几乎等同于投递叛国的重罪。 这个潼娘子一旦被抓,就没可能活着走出牢房大门了。 厉子霆摩挲着下巴,心想一定得派人盯紧了,倘若厉子安敢搞什么狸猫换太子,自己就在皇上面前狠狠参他一本。 即便不能给他定个什么罪名,至少也能在皇上心里埋下一根刺,以后一想到就扎得生疼,看皇上还放不放心继续让他镇守大齐的西大门。 厉子霆越想越是高兴,大手一挥道:“今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爷重重的赏!”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娇声。 厉子霆感受着猛然贴上来的柔软丰腴,脸上的笑意更深…… 在厉子霆沉溺在温柔乡里的时候,打着查看旱灾灾情的幌子的厉子安,已经抵达永州府。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不仅沈仲磊还在外面奔波,连沈天舒都还在东泉寺没有回城。 如今医馆内所有人都被抓走关进大牢,石达还在带人到处查找潼娘子的行踪。 厉子安先找个住处安顿下来,然后立刻将谢延叫过来询问情况。 “世子爷放心,属下已经打点过了,高邓两家人在牢里不会受什么委屈。 “裘老板和顺哥儿四人都已经抓回来了,顺哥儿几个已经全都招供了,只有裘老板嘴还挺硬,这会儿还在审。 “不过因为石达大张旗鼓的抓人,闹得满城风雨,属下担心这件事会影响潼娘子好不容易在城里建立起来的名声。” “这件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厉子安道,“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把姓裘的嘴撬开,我这边折子都写好了,就等他的供词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谢延领命而去。 裘老板是跟顺哥儿四人一起被抓的,当时他在屋里睡得正香,梦里都是办好差事回去之后厉子霆的赞许和赏赐。 只可惜美梦刚做到一半,就被人从床上拎了起来。 如今他被关在城外的一处庄子内,虽然没有被上刑,衣衫齐整,但是面色晦暗,眼底一片青黑,疲惫得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一名年轻人坐在他对面,翻来覆去问着几个已经问了不知几百上千遍的问题。 这样的问话,从他被抓一直持续到现在,完全不让他有任何休息的机会。 只要他一打瞌睡,立刻就会被叫醒,有时候还会被兜头泼一盆冷水。 问话的人轮班上阵,就这样耗着他,着实也挺折磨人的。 谢延在城里见过厉子安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来到庄子上,直奔关押裘老板的房间,将正在问话的手下叫了出来。。 “还没开口?” 问话的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地说:“老大,这人嘴硬得很,兄弟几个熬鹰似的熬了他几天,还是不肯说实话。” 之前不知道厉子安的安排,所以谢延没有给裘鹤荣上刑,只安排人熬着他。 如今厉子安已经有了指示,要尽快拿到证词,那就是只要不把人弄死,怎么都行的意思,谢延自然不会继续惯着裘老板。 “上手段吧!” 两个人虽然在屋外,但是说话却一点都没放低音量。 屋里的裘老板听得真切。 上手段是什么意思,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以前也没少帮厉子霆弄一些旁门左道的药,除了在那方面助兴的药之外,其余大多是用来审讯和折磨人用的。 他也曾去过几次仁亲王府的大牢,里面有专门研究如何上刑的人,能把犯人折磨得痛苦万分,却偏偏求死不得。 这样的手段,如今也要落到自己身上了么? 他还能想起当初在牢房外听到的求饶、呻|吟、嘶吼、嚎叫…… 这些原本都被他当做是功勋,是荣耀。 可如今一想到这些都要落在自己身上,怎能不叫他不寒而栗。 这庄子内外都是瑞亲王府的人手,周围十几里地荒无人烟,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被人听到。 即便他最后被弄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想到这里,裘老板的脸越发苍白了几分,冷汗顺着鬓角不住地往下流。 第403章 你这个捕头也不用做了(1更) 被上了手段之后,裘老板这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象都太简单了。 什么宁死不屈,咬牙坚持,都是屁话。 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就熬不住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喊:“我招,我都招了,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负责给他上手段的年轻人见状,撇嘴道:“还以为是有多大能耐呢,结果就这样?我还有好多手段都没来得及上呢!” 裘老板听得浑身一颤,又忍不住庆幸自己放弃得早,不然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这个嘴一旦被撬开,再审问就简单多了。 反正说一点儿和都说了也没什么区别,裘老板是真被上刑给搞怕了,都用不着审讯的人问,自己就一股脑地往外说。 供词很快就整理出来,审讯人员交给裘老板签字画押。 裘老板这会儿缓过来一些,还知道在签字画押之前扫了一遍供词的内容。 让他意外的是,供词里只反复提及他是霆郡王派来的人,却半个字不提西戎。 但是供词里并没有胡编乱造的东西,全都是他自己交代的,所以他还是很顺从地在每一页上面签字画押。 拿到证词之后,谢延一刻都没耽搁,直接送进城交给厉子安。 厉子安将证词跟早就写好的折子一起放进木匣内,用腊封好,再贴上盖着瑞亲王府印信的封条,命人八百里急报送入京城。 高山等人被关押了几天之后,沈仲磊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永州府。 石达原本打算在沈仲磊回来之前抓到潼娘子,给自己漂亮的一仗做个完美的收尾,结果一连忙了几日都没有找到任何消息,潼娘子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沈仲磊回家后歇了一天,第二天刚到衙门,就听到了石达志得意满的汇报。 石达一口气说完,便一脸期待地看着沈仲磊,等待着得到夸奖。 沈仲磊却是一脸难以名状的表情。 “你是说,你抓了潼娘子医馆的所有人,然后如今还在全程搜捕潼娘子?” 石达丝毫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一脸兴奋地将证据一一摆在沈仲磊面前道:“大人您看,潼娘子医馆的制药案并非是孤立的案子,跟之前西戎派人来采买药材是有关联的,如今基本可以确定,潼娘子绝对是跟西戎的人有牵连的……” 沈仲磊一张一张翻阅石达呈递上来的证据,不但有举报人签字画押的口供,还有房主、邻居……似乎已经足够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闭环。 但是沈仲磊却并没有所展颜,石达没心没肺的,他可是还清楚记得,当初永州府闹“时疫”之时,厉子安对潼娘子有多看重。 如今自己就出门这么几天,手下的捕头就带人抄了人家的医馆,还满大街地抓人…… 他猛地一下将所有证据扔到石达面前,不悦地质问:“你就凭这点东西就带人去潼娘子的医馆兴师问罪了?” 石达完全没想到沈仲磊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还有些莫名的委屈道:“大人,属下拿到证据之后也很吃惊。但是经过再三调查过,确实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潼娘子的医馆……” “你说潼娘子与西戎的人勾结制药,那西戎来的那几个人的证词呢?我怎么没看到?” “这个……”石达登时被问住了,挠挠头道,“等属下带人去的时候,西戎那几个人已经人去屋空了……” 不过他还是想最后挣扎一下道:“大人,虽然那几个人听风跑了,但是仁和大街上许多人都能作证。 “他们从罗家买的药材,直接用马车送到潼娘子医馆的,之后那四个人就经常在医馆出入,这些都是有人证的,所以绝对不会错。” “你说什么?药材是跟罗家买的?”沈仲磊听到这个消息,登时觉得自己头更疼了,也懒得再跟石达绕圈子,直接骂道,“你是不是傻!这种事你着什么急,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动手?” 石达这会儿是彻底蒙了,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满脸的委屈。 “罗家是什么人家,他们做了这么多年药材生意,是整个儿湖广最大的药材商,每年都跟官府打交道。 “有人去买那么多做金创药的药材,难道他们看不出来问题么?难道他们家就非要赚那么点儿钱么? “若是你现在还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这个捕头也不用做了!” 石达当初虽然是被临时提上来的捕头,但是能被沈仲磊选中,也说明他其实还是有些能力的。 之前是被裘老板的糖衣炮弹和摆在眼前的大功劳给迷住了眼,此时被沈仲磊一骂,他的脑子也渐渐清晰起来…… 但是一旦想明白了这里头的事儿,他的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这分明是有人在放长线钓大鱼啊! 然后他这样一番折腾,相当于亲手砍断了人家手里的这条线,把人家还没收网的大鱼给放跑了。 而无论是罗家还是潼娘子,都是身在永州府的管辖范围。 能够调动他们来布局,并且还能瞒过永州府衙的人,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来头。 眼见石达的脸色越来越白,冷汗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流,沈仲磊就知道他是想明白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石达道:“我之前之所以把你提上来做捕头,看中的就是你踏实稳重,希望你能够稳扎稳打的做事,不要冒进。 “但是你看看,我这刚离开了多久?你就搞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石达闻言,顿觉眼前一黑,此时哪里还想得什么立功和前途,连捕快这个差事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老天爷好像看不得他好,就在他觉得自己前途无光,思考要如何弥补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门外之人十分着急,刚敲完门就等不及地大喊:“大人,瑞亲王府王世子已经到衙门口了!” 石达听了这话,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沈仲磊面前,语带哭腔地道:“大人,念在小的一直兢兢业业做事的份儿上,您可千万要拉小的一把啊!” 第404章 着实不太像他的风格(2更) 一听说厉子安来了,沈仲磊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起身,整理一下身上的官服,准备出去迎接。 临出门前,他给石达丢下一句话道:“我尽力吧!” 不管怎么说,石达虽然蠢了点,但他做这件事的本意不坏,也不是有什么私心。 万一厉子安怪罪,沈仲磊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替他说几句好话的。 即便对方是王世子,但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跟永州府打招呼,最后搞出这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乌龙,也不能把责任都推给石达。 更重要的是,石达算是自己人,沈仲磊身为知府,也要做给手下的其他人看。 在石达并没有犯什么原则性错误的时候,若是只顾着畏惧王世子的身份,连一句话都不肯替他说,以后谁还能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做事。 沈仲磊一边快步往外走,脑子里一边飞快地转着这些念头。 石达想要起来跟上去,但是两条腿软得不听使唤,半晌才扶着桌子站起来,挪到门口发现沈仲磊早就走得没影儿了。 沈仲磊紧赶慢赶跑过出来的时候,厉子安已经被迎入正厅落座了。 “下官见过世子爷。”沈仲磊气都没喘匀就赶紧上去行礼。 “沈大人不必多礼。”厉子安嘴上这么说着,面色可着实不怎么好看,示意沈仲磊落座后,便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沈大人,你们永州府的捕头可是把我的计划搅得一团乱啊!” 沈仲磊屁|股还没坐稳就立刻又站了起来。 “世子爷,这件事其实……” 沈仲磊刚准备替石达解释几句,就见厉子安冲他一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石达此时刚好赶了过来,见状几乎瘫软在地。 好在厉子安对沈仲磊的态度还算温和道:“沈大人,您请坐,先听我说一下来龙去脉可好?” “当然,世子爷请讲。”沈仲磊有些受宠若惊,也不敢像平时一样大马金刀地随便一坐,屁|股只有一半落在椅子上,相当于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处。 “最开始,湖广有地方发现有人采买药材,有人上报到王府,我着人进行调查之后发现,不止一个地方出现这样的情况。 “我想着事情定然有别的蹊跷,所以要求各地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然后又派人联系了罗家和潼娘子。 “好不容易打消了这几个人的疑虑,只等药全部制成后帮他们把东西运出去,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查个水落石出。” 厉子安说到这里,十分无奈地看向沈仲磊,撒谎都不眨眼睛地说:“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都不敢派人就近监视,谁知就这么一个疏忽,竟然就让你手下的捕头钻了个空子。 “这下可好,这么长时间的布置全都白费了不说,后续计划也全都泡汤了!” 石达跪在下头,听得瑟瑟发抖。 沈仲磊此时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帮石达解释道:“世子爷,在这件事中,石达石捕头的确不知道这是世子爷布下的圈套,只以为是城中有人大量制造伤药,所以才去抓人,这也是他……” 厉子安打断他道:“沈大人该不会想说,他这也是心系公务,尽忠职守,不过是好心办了坏事吧?” 沈仲磊铺垫了半天,正准备说后面的结论,没成想不但被厉子安抢了先,还把他的心思说得分毫不差…… “世子爷所言极是。”沈仲磊摸不准厉子安的心思,只得含糊地顺坡下驴。 厉子安真是无奈了。 他几次拦着沈仲磊,就是不想让他帮石达求情。 谁成想他居然还在这儿跟自己抖机灵。 厉子安只得朝身后一挥手,示意手下详细解释给沈仲磊听。 “沈大人可知,石达之所以能够获悉这条线索,并且不等你回城就登门抓人,皆因一个人——裘鹤荣!” 一听到裘鹤荣的名字,石达便开始浑身打颤。 沈仲磊坐在一旁都能听到他上下牙碰撞发出的嘚嘚声。 他这才恍然,自己之前只听了石达的一面之词,原来这里头居然还另有隐情。 他此时终于闭紧嘴巴,不敢随意开口了。 只听那名手下继续道:“裘鹤荣是从应天府来的药材商,之前就一直在与罗家争抢生意。 “他在永州府的这段时间里,曾多次请石达外出,饮酒取乐,还多次赠送贵重礼物。 “后来也是他向石达提供了潼娘子医馆再制作金创药这条线索,并且以立功为借口鼓动石达尽快行动,最终打乱了世子爷全部的安排和布置。” 沈仲磊越听脸色越难看,看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石达,真是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亏得自己之前还盘算着要如何帮他说话。 沈仲磊面色灰败地说:“都怪属下识人不清,用人不明,耽搁了世子爷的大事……” “沈大人心系百姓,不顾自己辛苦,外出多日查访旱灾情况,何错之有。 “非但无错,我看还得号召湖广境内的各地官员,好生学习一下沈大人这样深入民间,忧民之忧,急民之急的做法。 “如果天底下的官员都能如沈大人这般,我大齐何愁五谷不登,谷仓不丰。” 沈仲磊被夸得有点激动,但是心情又隐隐有点复杂。 若是真能如厉子安所说,向湖广境内所有官员通报表彰他,这可就是实打实的政绩了。 但是沈老太太之前说过,让他离瑞亲王府远一点,免得被人直接打成瑞亲王府的亲支近派。 就在沈仲磊心里纠结的时候猛然听到厉子安最后升华的那句结束语,登时打了个哆嗦。 这……是不是夸得有点太过头了? 站在厉子安身后的几名手下,之前就都在用钦佩的眼神看着沈仲磊,再听到后面,眼神中都忍不住透出震惊、迷惑和茫然。 要知道,厉子安走的素来都不是瑞亲王那种亲民路线。 他当年是在危机中接管王府,很是用了一番雷霆手段,才算是稳住局面。 他突然对封地内一名知府这样大力推崇,可着实不太像他的风格。 第405章 一撸到底(1更) 厉子安这话一出口,其实自己也立刻就后悔了。 倒不是觉得跟自己之前的风格不符,主要是他的身份,其实是颇为敏|感的。 尤其在面对封地上大大小小的朝廷官员的时候,他就更应该谨言慎行。 否则很有可能会引发一些莫须有的误会,甚至还有可能给彼此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看到沈仲磊略有些尴尬的表情,厉子安也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道:“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无法挽回,石达既然是永州府衙的人,我也不好插手,便交由沈大人自行处置。 “而我今日过来,是为了潼娘子医馆内被抓走的人,如今事情已经一清二楚,府衙是不是也该放人了? “潼娘子如今在王府内给我父亲治病,我这边用着她的人,结果还没把人给照看好,我都不知该如何跟人交代。” 沈仲磊昨天才刚回家,今个儿一早来到衙门就遇到这件事,哪里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他急得干瞪眼,可跪在下面的石达却根本看不见,只自顾自地伏在地上发抖。 厉子安见状不免有些着急,虽然谢延说他在牢里打点过了,但谁知道石达立功心切之下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说话啊,该不会用刑了吧?” “世子爷问你话呢!”沈仲磊终于忍不住抬脚朝石达踹去,“潼娘子医馆的人在哪里,有没有用刑?” 石达这才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立刻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声道:“没有,没有用刑,人都好好的在牢里呢!” 沈仲磊听得直想翻白眼,心下暗道,人都在牢里关了好几日了,还有脸说好好的。 不过也算石达运气好,没有对人用刑,否则这件事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才好。 “还不赶紧去放人!”沈仲磊见石达说完话,又重新趴回去打哆嗦,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来了。 这么个怂包,自己当初究竟是怎么看中他,把他提拔成捕头的? 石达软着两条腿,跑到大牢去放人。 高山等人被关了好几天,虽然没被用刑,但是牢里闷热潮湿,饭菜也经常带着馊味儿,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被放出来之后,一个个儿脸色蜡黄,脚步虚浮。 厉子安一看就皱眉问:“不是说没用刑么!” 沈仲磊尴尬地小声解释道:“世子爷,这个、牢里条件不是很好,下官一定尽快督促他们改进……” 厉子安也明白自己问了句傻话,牢里是个什么情况,别说是永州府衙了,就算是瑞亲王府的大牢,情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进去了即便没有用刑,出来差不多也得脱层皮。 “行,人我就先带走了。”厉子安说罢,带着众人离开了府衙。 石达之前一直提着一颗心,生怕厉子安要收拾他。 即便厉子安说了会把他交给沈仲磊处置,他也不敢尽信。 如今见人当真走了,并没有把自己一并抓走,这才猛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委顿在地。 沈仲磊满脸怒意地看着石达道:“亏我之前还想着,尽量在世子爷面前替你说话,想要保你呢! “若不是世子爷说,我都不知道你这所谓的功劳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猫腻呢!” 之前沈仲磊就察觉到,厉子安一直在打断自己说话。 他原以为是厉子安太过生气,不想听自己解释。 如今想来才明白,厉子安这完全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替石达求情,免得事后得知真相尴尬。 想当年瑞亲王便爱民如子,如今世子爷也这般仁厚,也算是湖广百姓有福。 所以说,当年他殿试之后,母亲托人想给他寻个好去处,当时帮忙的人便说,最好外放几年混一些资历,学些本事再回京城,而外放的最好去处,便是湖广了。 一来湖广这些年渐渐富庶,在这里做官,日子肯定不会清苦。 二来便是瑞亲王宅心仁厚,在他的封地做事,远比在其他地方省心。 但也正如沈老太太之前所说,瑞亲王府就算有千般万般的好,也终究只是个亲王府,而沈仲磊是朝廷命官,这点绝对要拎得清。 沈仲磊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如果皇上能像瑞亲王这般宽宥待下就好了。 他自己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没好气地对石达道:“你下去吧,这几日先在家歇着,不用来衙门了,以后有事我再叫你来。” 这话就相当于把石达一撸到底了,偏生他还没有任何可以为自己辩解的理由,满心愧疚地对沈仲磊道:“都是属下鬼迷了心窍,犯下这种错事,实在枉费了大人一片栽培之心。” 石达之前一直担心着厉子安不知会如何处置自己,满心都是惶恐,还没顾得上想其他。 此时才总算开始思考自己今后该怎么办了。 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靠他一个人赚钱养家。 原本在衙门当捕快的时候,虽然日子过得有点紧,但好在媳妇勤俭持家,一年到头全家吃饱穿暖还能有点盈余,比起左邻右舍那些在外头做零工卖苦力的强多了。 那时候他可以说是心满意足,哪怕做捕快累一些,那也天天干劲十足。 也许正因为此,所以才被沈仲磊看中,提拔他当了捕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渐渐不再满足于吃饱穿暖,想要的越来越多。 如今差事丢了,哪怕家里还有之前积攒下来的银钱,那又能撑得了多久呢? 家财万贯都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更别说他那点积蓄了。 石达此时脑中一片空白,难道自己今后也要像邻居那样,每天跑到外头去等着招人,跟那些泥腿子一样去卖苦力么? 他好歹也是做过捕头的人,在城里认识的人也多,被人看见他沦落至此,就算不故意欺辱他,也少不得要阴阳怪气地讥笑嘲讽。 这样毫无盼头的日子,想一想都觉得无望,到底还有什么过下去的必要? 第406章 八百里加急(2更) 应天府。 戌时刚过,大部分辛苦工作了一天的百姓都回家吃饭了。 位于城南的锦庭坊却才刚刚开启一天的热闹,三层小楼内外灯火通明。 已经陆续有客人登门,一楼大厅内说话声、笑声再伴着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二楼都是雅间,一个个身着清凉的妙龄女子或斜倚窗边轻摇团扇,或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口,跟相熟的客人打着招呼。 唯有三楼清净,里面隐约传出悦耳的丝竹之声。 一阵夜风吹过,临窗的纱幔随风轻摆,一两句轻柔婉转的靡靡之音泄露出来,让听见的人都露出迷醉的神色。 “雪曼姑娘的歌声似乎又进益了。” “嚇,说得好像你以前听过似的!雪曼姑娘的门槛儿可没那么低!” “我自然是听过的!”最开始说话之人被激得面红耳赤,分辩道,“只是当时雪曼姑娘才刚入行,还没现在这么红罢了,我家好歹也算是小有资产,听个曲儿总还是听得起的。” “那你运气还真好!雪曼姑娘来到锦庭坊,只唱了两场就红了,当初听过她唱曲儿的人可真是不多。” 一听这话,周围几个人也都来了兴致,全都凑过来问:“雪曼姑娘当年是什么样子啊?那会儿只唱曲儿么?还是……” “去去去,都躲开点儿!”最开始说话之人显然对雪曼姑娘很是尊重,“雪曼姑娘一直都是淸倌儿,可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得了吧,少自欺欺人了。”周围人被他弄了个没脸,便有人不服气道,“你知道三楼如今是被水包下来了么?那可是仁亲王!雪曼姑娘天天在上头陪着,怕是早就被翻来覆去玩儿了个遍了,还淸倌儿,那都是老鸨子拿出来骗你们这群傻小子的说辞罢了!” “你放屁!” 眼瞅着两个人就要因为这件事打起来了,几个锦庭坊五大三粗的护院缓缓靠近过来。 领头的一个人喝到:“闹什么呢,敢在我们这儿打架?”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立刻都灭了火儿。 锦庭坊可是有仁亲王做靠山的,而且人家生意好得不行,来晚一点儿都挤不进去,根本不在乎损失几个闹事的客人。 敢在这里闹事的,被打一顿丢出去都是轻的。 不过刚才那人说的倒是不错,锦庭坊三楼连同雪曼姑娘,早就被仁亲王包了下来。 这半年多,仁亲王几乎有八成的时间就住在这里,偶尔有事才回一趟王府。 虽然雪曼不能出来接待其他客人了,但是仁亲王这个靠山更为难得,别说是一个雪曼了,就算是三个五个,能换来仁亲王的庇护,也是划得来的。 再说了,仁亲王想待在这里,难道还会有他们拒绝的余地么? 所以锦庭坊的人甭管愿不愿意,除了小心伺候着,也没有别的法子。 对于仁亲王来说,今天除了天气格外热之外,就跟以往每天没什么区别。 他躺在锦庭坊三楼铺了玉席的榻上,听着雪曼动人的歌声。 如今太阳已经落山,榻边摆着好几个冰盆,另有四个丫鬟帮他打着扇子,暑热也渐渐消退下去。 就在他觉得周身凉爽,有点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咚咚上楼的急促脚步声,一下子就把他刚酝酿出来的瞌睡给赶跑了。 仁亲王心里腾起一股烦躁,刚要骂人,就听 有人在门外大喊:“王爷,京城来的八百里急报!” “进来!” 一听说是京城来的急报,仁亲王心里的火气瞬间就被浇灭了,睡意也彻底消散。 他翻身从榻上起来,冲雪曼一摆手,示意她先别唱了,然后从来人手里接过折子,展开一看,差点儿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几个丫鬟和雪曼一看他的脸色,全都习惯性地跪了下去,生怕惹他不悦。 仁亲王顾不得理会她们,将折子揣进怀里道:“立刻备车,回府!” 这日子口,不年不节的,仁亲王回府就是个新鲜事儿。 仁亲王妃云旭彤听到下人来报,心里立刻就响起了警钟,急忙问:“霆儿最近在忙什么,该不会是又闯什么祸了吧?” 下人忙道:“郡王最近去城郊庄子上避暑了,没在城里,也没听说做了什么。” 云旭彤闻言稍稍放心,这才出去迎接仁亲王回府。 “王爷回来了,今天热的很,小厨房有冰好的桂花酸梅汤,还有水果酪子,我叫人给王爷盛些来吃。” 仁亲王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吃个屁!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我还吃什么,我早晚得让他气死!” “霆儿最近不是出城避暑去了么,他又怎么惹到王爷了!”云旭彤皱眉道。 “他甭管在哪儿,都有给我惹事的本事!”仁亲王说着从怀里取出折子,丢在桌上道,“这是京城送来的八百里急报,你自己看你的好儿子都干了什么吧!” 云旭彤一听说是京城送来的,立刻就慌了。 如果只是惹仁亲王不高兴,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些年儿子长大之后,父子俩一对上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时间久了云旭彤也慢慢习惯了,反正仁亲王膝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除了打骂几句又能如何,难道还真想断子绝孙不成? 但如果把事儿惹到京中去了,那可就绝非小事了。 仁亲王说起来是皇上一奶同胞的嫡亲弟弟,可这么多年也不见皇上对他有什么太多的眷顾。 到现在连霆儿的世子身份都压着迟迟不肯给,若是真闹出什么大乱子,惹得皇上动了怒,恐怕连王爷都未必保得住厉子霆。 尤其这折子还是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除了战报,还有什么值得用八百里加急的大事儿? 云旭彤伸手拿起折子,还不等展开来看,就已经被自己的各种想象吓得手软脚软。 她身子晃了两下,被丫鬟一把扶住,缓缓坐了下来,又深吸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打开折子。 但是看清内容之后,云旭彤的表情就从惊恐变成了茫然,紧接着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这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还只得八百里加急送过来。” 第407章 你懂个屁!(1更) 折子里其实写的比较含蓄,只说厉子霆纵容手下的人去湖广境内搞事情,做生意不成竟然陷害潼娘子,还打乱了厉子安想要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的一番布置等等。 所以也难怪云旭彤看完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别说是仁亲王府了,就连皇上跟瑞亲王府那边也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 外人也许不知道,他们这些皇亲国戚难道还不清楚内情么? 甚至有时候,皇上还会利用自家这边的人手去找瑞亲王府的麻烦。 这些恩怨纠葛是小时候还在宫中就已经种下的因,如今有这样的果,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儿么? 但是仁亲王却比她知道的更多,抬手点了点潼娘子的名字道:“如今潼娘子正在给瑞亲王看病,虽然瑞亲王府没有公开这个消息,但该知道的人都还是知道的。 “不光是皇上,咱们家跟和亲王府那边,也都早就得到了消息。 “结果如今霆儿大老远派人去找潼娘子的麻烦,你说瑞亲王府能干?人家这是直接告状告到皇上跟前去了!” 仁亲王把事儿掰开揉碎了讲给云旭彤听,自觉讲明白了,又立刻道:“来人,还不赶紧去城外把那个孽子给我找回来!” 云旭彤闻言忙道:“王爷,今个儿天太晚了,就算往回赶,也没法赶在关城门之前进来了,不如明天再说吧!” “进不来就让他在城外给我等到开城门!”仁亲王怒道,“要不说慈母多败儿呢!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连八百里加急都用上了,你还想着他能不能进城?” 仁亲王派出去的人赶在关城门前顺利出城,连夜赶路来到厉子霆避暑的庄子上。 厉子霆此时已经睡下,可下人不敢耽搁,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将人叫醒。 “大半夜的,搞什么鬼?”厉子霆之前一直在跟侍妾鬼混,好不容易又累又痛快地进入梦乡,立刻就被人吵醒,整张脸上都写着“爷很烦”三个字。 前来送信的下人提心吊胆地说:“郡王,王爷今晚回府,着急要见您,让您立刻连夜赶回应天府,等天亮直接进城回府。” “好端端的他又犯什么病!”厉子霆面露不渝地问。 下人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急忙又道:“小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事,但是在屋外头听着,王爷似乎又冲王妃发脾气了,还拍了桌子……” 母亲一直都是厉子霆的软肋,如今连下人都知道该如何利用此点。 一听说仁亲王又找母亲的麻烦了,厉子霆果然就坐不住了。 他立刻起身道:“来人,备车,准备回城。” 床上的侍妾也立刻跟着起来,叫了丫鬟进来,一起帮他更衣梳头。 月上中天,厉子霆满脸黑云地骑马带人连夜赶路回城,天还没亮就已经来到城门外。 好在如今是夏天,天亮得早,城门开得也早,没等多久城门就缓缓打开。 一大早,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厉子霆打马一路飞快地回到王府。 他翻身下马之后,把缰绳丢给门子,径直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问管家:“王爷昨晚歇在哪儿了?” “回郡王的话,王爷昨晚住在前院书房了,不过这个会儿还没起身呢!” 管家一路小跑地跟在厉子霆身后,却又不敢阻止他的脚步。 厉子霆直接来到前院书房,挥开前来拦着他的下人,一把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仁亲王昨晚睡在书房的榻上,这会儿正抱着竹夫人打呼噜呢! 厉子霆上前,扬起手中马鞭,重重地抽在桌上,发出“啪”地一声巨响。 仁亲王睡得正香,突然间被吓醒,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地环顾屋内,嘴里大喊:“来人啊,护驾!” 但是这爷俩每次遇到都是火花四溅,很容易误伤无辜,除了王妃,府内根本没人不怕死,敢在这个时候往上凑的。 厉子霆才不管仁亲王有没有被吓到,直接问:“你又回家闹什么?大半夜的派人去叫我也就算了,为何要跟我娘吵架?还跟她拍桌子?” 仁亲王这才看清站在榻边的儿子,刚想抬手揉揉眼睛,就被他这几句话气了个仰倒。 仁亲王也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将桌上的折子丢给他道:“你自己看吧,看你做了什么好事,让皇上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来骂我,就差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教子无方了!” 皇上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厉子霆知道仁亲王不敢拿这种事胡说,但他可从来都没做过什么招惹皇上的事儿啊! 他满心疑惑地拿起折子,刚扫了几眼眉毛就立起来了。 “厉子安!”厉子霆咬牙切齿地说,“他居然跟皇上告状!特么的玩儿我呢!” “你老老实实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得尽快写折子派人送去京城呢!” 甭管平时怎么吵闹,到底还是父子连心,仁亲王自己再不待见儿子,也不愿意他真的惹恼了皇上,不然自己这个亲王之位以后传给谁去? 所以他清醒过来之后,也顾不得追究儿子刚才的态度,立刻询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是看厉子安不顺眼,想给他找点事儿……”厉子霆有些憋气,“他还是小孩子么?这么点事,搞不过我居然还跟皇上告状? “皇上也是闲的没事做了,还要派人八百里加急来问这件事?” “真是跟你娘一样蠢!”仁亲王刚和善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立刻又被儿子惹恼了,“你以为皇上是问你为什么给厉子安找麻烦的事儿么?皇上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动潼娘子! “虽然瑞亲王府没有说,但是他们也一直没有封锁消息,如今朝廷上下,大家都知道瑞亲王府请了个女大夫,在给瑞亲王看病。 “你这个时候去动潼娘子,说句不好听的,岂不相当于是在害瑞亲王么?” “他都昏迷三年多了,找一百个大夫也没用的,除非他能给他爹找个神仙来治病!”厉子霆自然也是知道这一层的,却根本没放在心上,不服气道,“这也要怪到我头上不成?” “你懂个屁!只要他人还活着,瑞亲王府就可以不断地找人给他看病,无论是皇上还是咱们,不但不能有任何意见,还必须要大力支持才行! “如今厉子安把状告到御前,除非你有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这板子,最后必然会打在你的身上!” 第408章 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去(2更) 厉子霆能有什么正当理由? 他的目的本来就是想通过潼娘子坑厉子安一把,如今让他“自证清白”? 那他还真得好生想想,起码得编个过得去的理由才行。 仁亲王也在一旁犯难,虽然大量制作金创药这种事,的确是需要官府介入管控的。 但是把这件事跟瑞亲王的身体情况摆在天平两端的时候,孰轻孰重难道还不够一目了然? 更何况,厉子霆即便发现这件事,也不该私自插手介入,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派人找永州知府,哪怕是找瑞亲王府说一声,让他们自行处理便是。 所以即便厉子霆这样解释,也无法洗清他故意想通过害潼娘子而打击瑞亲王府的嫌疑。 仁亲王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嘟囔出声:“不行啊,制金创药这个罪名还是太轻了,说出来站不住脚啊!” 厉子霆闻言道:“不光是做金创药,他们那可是通敌之罪啊!” “通什么敌?”仁亲王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莫名觉得这件事十分重要,连连追问。 “这次去湖广境内采买药材做金创药的人,是西戎来的。” “西戎?但是西戎不是……”仁亲王刚想说,西戎那帮五大三粗、好像还没完全进化成人的野蛮人,什么时候能够不引人注意地出现在大齐境内了? 不过还不等他说完就想起来,西戎那边应该有不少被掳过去的汉人奴隶。 但是一旦想清楚了来龙去脉,仁亲王的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倒更加难看起来。 想起这一档子事儿之后,厉子霆立刻得意起来,道:“做金创药不算什么,但是通敌呢?我这就回去写折子!” “站住!”仁亲王却一口叫住了他,“你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么?你被厉子安给耍了!” 厉子霆皱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仁亲王忍不住叹了口气,心底第一次萌生出一个念头,跟昏迷近四年的兄长比起来,至少在儿子这一层上,自己似乎是输了。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毕竟是皇后亲生的嫡子,对这些事情里面的弯弯绕也并非毫不知情,只不过前面有亲兄长继承皇位,他便乐得让自己做个闲散亲王,既省心又安别人的心。 此时却不得不把一些话掰开揉碎了跟儿子说清楚。 “湖广虽然不与西戎接壤,但是离得却并不远,至少如今有人从西戎一路去往湖广采买药材的事儿就能说明,一旦西戎当真有向大齐开战之心,湖广也属于容易受到波及的地区之一。 “即便西戎不向湖广出兵,光是其他地区因战事造成的流民也足够湖广喝一壶的了。 “想要防范这种可能,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屯兵、练兵。 “但是湖广是亲王府封地,皇上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增兵练兵? “如果厉子安主动将这件事上报,即便他没有这样的打算,也必然会引起皇上的疑心和猜忌。 “可若是瞒而不报,万一今后当真出事,少不得要治他一个瞒报之罪,相当于给了皇上一个光明正大整治瑞亲王府的机会。 “所以厉子安在得知这件事之后,肯定十分纠结,必须要尽快在两种情况中选择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办法。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你跟个愣头青似的,傻了吧唧地自己送上门去,他但凡是个有脑子的,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厉子霆听得仁亲王说完,也渐渐回过味儿来。 “我艹,厉子安这个王八蛋!他自己不想把这件事上报朝廷,变着法的坑我去说!” 短短几句话,厉子霆完全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如果此时厉子安能出现在他面前,他扑上去直接咬死对方的心都有。 他到现在才算明白,自己究竟丢了多大的人。 厉子安设在潼娘子医馆里的局,哪里是为了顺藤摸瓜寻找幕后黑手,根本就是特意给他挖好的坑。 偏生他还浑然不觉,自以为拿出对方的把柄,想方设法地准备坑人。 谁知人家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就等着他往套里钻呢! 如今摆在厉子霆面前只有两条路。 一是胡乱找个借口应付一下,但这样就会给朝中大臣留下他想害瑞亲王的印象,甚至厉子安如果因此对他下手报复,都不会招来太多的非议。 另一条路,就是顺着厉子安的意思,将制药案与西戎相关的事儿报上去,说明自己是怕潼娘子通敌,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才私下悄悄出手,没有惊动任何一方。 瑞亲王的病情跟敌情相比,后者显然更为重要一些。 这样做的确能够让他的行为更合理化,撇清了因私人恩怨下黑手的嫌疑。 但这样岂不是就让厉子安得逞了? 厉子霆梗着脖子道:“我不解释又能如何,皇上还真能为了这件事砍我的脑袋不成?” “你这些年只顾着瞎胡闹,在朝中本来风评就不好,这两年我想方设法联系了几位朝中的官员,银子都不知道花出去多少,为的就是想让他们找机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看能不能把你这个世子之位定下来。”仁亲王恨铁不成钢地说,“如果这件事你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觉得朝中那些文官,御史能够放过你?到时候谁还敢冒着被同僚鄙夷,被御史参奏的风险去帮你说话?” 听了仁亲王这番话,厉子霆终于暂时压下满腔怒火,陷入了沉默。 虽然他因为世子之位,经常跟仁亲王对着干,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有很多事也看得比以前更明白了。 在请立世子这件事情上,他爹没有任何阻拦他的理由,更没有这个必要。 之所以一直没有结果,关键还是皇上不肯点头。 所以此时听到仁亲王说,他这两年一直默默地为这件事托关系送礼,厉子霆的心终究也不是铁打的,还是被感动得柔软了几分。 但明知道这是厉子安设下的圈套,还要主动往里钻,这口气让他如何咽得下去! 第409章 山间偶遇(1更) 沈天舒陪着沈老太太在东泉寺住了小半个月。 陈老封君经常打发人过来给她送东西,可以说是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对沈天舒的的喜爱之情。 期间还请沈老太太过去了一次,介绍她跟湖广这边一些世家主母们认识,算是帮她拓展了一些人脉。 沈老太太也不傻,自然看得出,人家之所以会带着她一起,完全是看在沈天舒的面子上。 活了这么一把年纪,竟然被十几岁的孙女给提携了,这个事实让沈老太太心里略微有点儿不是滋味。 但是只要对沈家有利,对沈仲磊有利,沈老太太也并不怎么排斥这样的结果便是了。 所以祖孙二人在东泉寺小住的这段时间,关系竟前所未有地融洽起来。 唯一让沈老太太心里别扭的,就是之前知客僧说得那番话。 她想不出来,许氏来东泉寺,路上为了保证安全低调行事她能理解,为何到了寺中还遮遮掩掩,甚至连住处都刻意换了地方? 很多事儿,都是经不起琢磨的,越琢磨越会让人觉得其中有问题,越琢磨就越成了心病。 直到得知沈仲磊已经到家,祖孙二人准备回城的路上,沈老太太还是忍不住在琢磨这件事儿。 她斜靠在车窗边,身后靠着一个软硬适中的条枕,好似在看外面的风景,其实眼神完全都是涣散的,思绪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下山的途中,遇到几个人骑马上山,车夫便放缓了速度,向旁边让了让位置。 突如其来的晃动让沈老太太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朝窗外扫了一眼,紧接着浑身一颤。 就这样一眨眼的工夫,迎面遇上的两波人就已经互相谦让地擦身而过。 沈老太太却突然大喊:“停车!” 车夫被吓了一跳,立刻扯住缰绳。 车内的沈老太太和猝不及防的沈天舒被狠狠地晃了一下。 “祖母,出什么事了?”沈天舒原本都已经在打瞌睡了,突然被晃醒一脸的惊慌茫然。 沈老太太顾不得安慰她,努力从车窗探出身子,看向刚才跟自己马车擦肩而过的几个人,吩咐道:“来人,去问问刚才过去那几位是什么人,祖籍何处……” 她说完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太唐突了,紧接着又描补了一句道:“刚才我瞥见一个人,长得特别像我一个失散了多年的堂兄,说不定会是他的后人。” 但就在下人准备扬声叫住几个人追上去的时候,沈老太太又突然道:“不必了!应该是我眼花看错了,别去搅扰人家,咱们继续赶路吧!” 下人被沈老太太的反复弄得一头雾水。 但主子有命,下人不管理不理解,也只有听从的份儿。 沈天舒心里却清楚得很,沈老太太之所以这般反常,是因为她刚刚看到了容貌酷似沈元麟的赵海钧。 为了能让这个巧遇恰到好处,谢延手下的几个人已经带着赵海钧排练过好多次了。 好在正式操练的时候一切顺利。 沈老太太心里惊疑不定,所以第一反应是想将对方身份差个清楚,紧接着就意识到这样不行,自己只是这么一瞥便觉得他与沈元麟十分相似,若是被家里下人看到了,到时候岂不是要谣言满天飞? 但是就这么把人放过去,沈老太太又不甘心。 所以就在车夫准备继续驾车赶路的时候,沈老太太突然道:“我落了东西在寺里,春兰,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回去帮我取一下。” 马车刚出寺门不久,这段路就算走上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老太太落了什么?”春兰嘴上这样说着,眼底却满是疑惑,老太太的东西都是她看着丫鬟们收拾的,她最后还整个儿检查了一遍,怎么可能落下东西。 “你过来,我跟你说。”沈老太太把春兰招呼道自己身边,凑在她耳边极小声地交代了几句。 春兰听着沈老太太的交代,面上的神色变了几变. “都怪奴婢粗心,竟把东西落在寺里,奴婢这就回去取!” 她说着下车,快步朝来路走去。 马车在路边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春兰才气喘吁吁地从山上下来。 也没见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但是其他人也不敢多问。 春兰上车之后,马车继续上路。 沈天舒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已经睡着了,明玉守在旁边帮她轻轻打着扇子。 有她们在旁边,沈老太太不便细问这件事,只能跟春兰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心急如焚。 颠簸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回到沈府。 沈老太太推说自己累了,要先回房休息,一应礼数都免了。 进屋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问清楚了么?” 春兰一路上表情都有些恍惚,此时听到沈老太太发问,点点头道:“那……那位说是姓赵,老家是……” “是什么,你快说啊,这是要急死我么!” 见春兰吞吞吐吐说不利索,沈老太太气得催促。 “老家是河南怀庆府……” 沈老太太听到这里,两眼一翻整个人朝后仰倒。 “老太太!”春兰吓得一把搂住沈老太太,勉强把人拉了回来,没有让她后脑着地仰翻过去。 “老太太,您没事吧?您可别吓奴婢啊!” 春兰刚才之所以吞吞吐吐,就是怕沈老太太接受不了。 她刚才受到的冲击更大,一路回到家都没能把这件事的带来的余震彻底消化掉。 那个自称为赵老爷的男人,跟沈元麟长得着实太像了。 春兰也勉强算是看着沈元麟从幼|童长到如今这么大的,对他的模样可以说再熟悉不过了。 那位赵老爷不仅五官与沈元麟有七八分相似,就连耳朵上那块与旁人不同的小肉揪,居然都长得一模一样。 沈老太太心里想的却比春兰更深了几分。 许氏当年怀沈元麟前后,的确回过怀庆府娘家。 而且她还记得,当初沈元麟降生还没多久,许氏就闹着要用丝线拴住他耳朵上的小肉揪,非要把这块多余的肉弄下来。 最后还是沈老太太心疼孙子疼的哭闹,发话谁也不许动沈元麟的小肉揪,这才一直留到今天。 这些原本在生活中单看并不引人注意的小事,如今被一一串起来再看,却好似铺就了一条通往阿鼻地狱的不归路…… 第410章 是她不想看到的(1更) 回府之后,因为沈老太太要休息,所以沈天舒便也得了空,拿上自己在东泉寺里求的符去找沈云蕙。 “大姐,你总算回来了!”沈云蕙一看到沈天舒,小嘴儿就忍不住噘了起来,“你去东泉寺也不带我,我这些天自己在家都闷死了!” 平娘被沈仲磊带着出门,沈天舒又陪着老太太去了东泉寺,沈云蕙一个人便落了单。 她天天担心许氏和沈云瑶会趁着祖母、父亲、姨娘和大姐都不在的时候来找她的麻烦,那样她可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好在沈老太太虽然去东泉寺了,但是她并没有把自己的人手都带上,留了两个年轻些的嬷嬷在家,对许氏也算是个震慑。 但沈云蕙这些天还是过得提心吊胆,像个鹌鹑似的小心翼翼。 沈天舒这次去东泉寺是有目的的,自然不能带着沈云蕙,见她抱怨笑着哄她道:“我还是记挂着你的,特意给你求了符,这可是请大师开光后又在佛前供了好些日子的!” “护身符么?”对东泉寺的护身符,沈云蕙兴趣其实也并不大,每年都要去上香,护身符自然也是一年一个的换。 沈天舒看出她的兴趣缺缺,也不戳破,笑着直接把东西塞进她手里,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给你求的姻缘符,自己收好了!” 沈云蕙的脸腾就红了,登时感觉手里攥着的东西有些烫手,说话都磕巴起来。 “这、我……”她最后拧着身子跺脚道,“大姐,我才多大,你都没说亲呢,给我求这个做什么!” “傻丫头,这当然要早早地求,好让菩萨帮你多相看相看,临时抱佛脚哪里来得及!”沈天舒知道她是喜欢,只是面子上抹不开罢了,笑着说,“收好了,可别掉了,不然到手的如意郎君可就飞了。” 沈云蕙嘴上埋怨着,握着姻缘符的手却悄悄收紧。 姐妹俩正嘀嘀咕咕地说话,小丫鬟觅儿一头汗地跑进来,进门便嚷:“姑娘,三姑娘,老太太病了,二位姑娘赶紧过去吧!” 沈天舒和沈云蕙闻言都吓了一跳。 尤其是沈天舒,直接起身问:“刚刚回来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沈老太太之所以病倒,自然是因为受了太大的打击,一时间气血攻心,头晕眼花,浑身难受。 春兰不敢瞒着,急忙派人去给家里各处送信。 正在前衙发愁怎么给潼娘子正名的沈仲磊吓得急忙回到后宅。 “娘!”沈仲磊看着沈老太太一脸病容躺在床上,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他本意是将母亲接过来好生奉养的,结果居然没能照顾好母亲。 沈仲磊心里头郁闷,又不能冲着老太太去,便只能冲着下人们发火道:“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照顾好老太太,一个个都当成耳旁风……” 下人们跪了一地,低着头谁也不敢分辨。 许氏正赶上这会儿进屋,闻言便道:“老爷息怒,要我说,老太太房里的人都很是尽心的,以往在老家不也把老太太服侍得妥妥帖帖么! “倒是天舒那丫头,大热天非要哄着老太太去东泉寺,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人,好人都得折腾病了。” 许氏这话本意是想讨好老太太,顺便踩一下沈天舒。 她哪里知道,如今沈老太太病倒,根本就是她的“功劳”,如何会愿意听她在一边阴阳怪气。 “咳咳!”沈老太太在内间咳了几声。 沈仲磊赶紧走到帘幔前躬身问:“母亲哪里不舒服,儿子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我没什么事,你们两个都该干嘛干嘛去吧,让天舒那丫头来陪着我就是了。” 许氏闻言脸色瞬间一白,她不过刚说了沈天舒一句,老太太还病着都不忘立刻给她撑腰。 去东泉寺这些日子,沈天舒怕是没少给沈老太太灌迷魂汤吧! 不等沈仲磊派人去找,沈天舒跟沈云蕙就相携而来。 沈天舒一进屋就为自己来晚了连声告罪道:“刚刚去妹妹房里说话,倒让下人们好一顿找,所以来得晚了,还望祖母恕罪。” 许氏此时看沈天舒的眼神儿颇为不善,却也知道吸取教训,不敢再随意开口责备,免得当众又被老太太弄个没脸。 不多时,下人领着大夫进屋,隔着床帐给老太太诊脉,然后道:“老夫人属于肝气郁结,气郁化火,郁火扰神,好在情况并不严重,只需开些药清肝泻火,镇心安神便是。” 听完大夫说的话,沈仲磊神色有些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让大夫开了药方,叫人奉上诊金送出门去。 大夫一走,沈仲磊便道:“我刚才问过嬷嬷们,老太太去寺里这段时间过得很是愉快,并没有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这才刚到家休息了一下午而已,怎么就会肝气郁结。” 这话明显就是对刚才大夫的诊断有所质疑。 许氏为了在沈老太太和沈仲磊面前挽回些面子,眼珠一转突然提议道:“老爷,不如试着派人去请一请潼娘子?王世子不是也说,让老爷想法子帮潼娘子正名,挽回不良影响么?还有什么比请潼娘子来给老太太看病更能证明这一点呢?” 沈天舒听到她们提起潼娘子,登时提起了注意,但是却有些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正名?正什么名? 挽回什么不良影响? 难道是她出门这些天,医馆那边出了什么事么? 眼见沈仲磊居然当真开始思考这一可能性,沈天舒不免有些紧张。 之前给许氏看病,她还能坚持让许氏登门,如今换做沈老太太,她若是再这样强行要求,即便沈仲磊看在厉子安的份儿上也许能忍下来,但心里很难不生嫌隙。 她的医馆还要开在永州府城内,厉子安却远在武昌府,跟沈仲磊这个父母官的关系还是要和睦些为好。 但若是登门问诊,她就要面临分身乏术的问题。 更何况沈老太太不是许氏,家里熟悉她的人也更多,她可不敢说自己能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不露马脚。 无论是被当众戳穿还是在别人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第411章 名声危机(2更) 沈天舒如今根本不知道自己离开了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将医馆那边的事儿全权交给谢延,可对方却根本没有送消息给她。 她甚至连厉子安什么时候来的永州府的都不知道。 晚上回到房中。沈天舒沐浴更衣完毕,便开始琢磨,明天得找个什么借口出去一趟才行。 今晚是明卉当值,她先将府里送来的冰盆放在床铺和窗户之间,这样窗外的风吹进来经过冰盆,再吹到床上就会带些凉意。 但是也不敢放得太近,免得吹得人生病。 安置好冰盆之后,她又在床边小几上放好水壶和杯子。 沈天舒夜里不起夜则罢了,若是起夜,回来之后喜欢喝几口水润润喉咙。 这些都不是明玉教给她的,因为沈天舒如今的习惯,与明玉伺候多年的原主并不相同。 独属于沈天舒的这些小习惯,都是明卉入府后,自个儿仔细观察记下来的。 沈天舒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但是明卉准备得周全,她用得就顺手,潜移默化间就更喜欢用明卉一些。 好在明玉是个心宽的,好似压根儿就没生出跟人争功攀比的心思,只要能在沈天舒身边待着,沈天舒能偶尔耐心地听她唠叨几句,她就满足地像个刚得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 好在沈天舒一直念着明玉对自己的一片忠心,尤其是在她刚刚转换身份,还没有彻底适应的时候。 所以对她颇为宠溺,让她在一众丫鬟里地位明显高出一截,所以即便最近带着明卉的时候更多些,却也没人敢因此小瞧了明玉。 明卉将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来到床边准备吹熄蜡烛。 平时这个时候,沈天舒应该都已经快睡着了。 今日人却还睁着眼睛,盯着帐顶发呆。 明卉小声道:“姑娘怎么还不睡?明个儿还要早起去老太太屋里呢!” 家中有长辈生病,晚辈只要没有天塌下来不做不行的大事的,都要守在床前,直到病人恢复健康。 今个儿还是老太太发了话,才让众人都回来休息,不然她们就得在老太太房里守一个通宵,想睡觉也只能伏案睡一小会儿。 但是既然老太太给了恩典,下面的人也不能太过放肆,明个儿必得要早早起床过去才行。 可是这样一来,沈天舒若想出门,那就是难上加难了。 “明卉,你明个儿去医馆一趟,看看我不在家这段时间到底都出了什么事,顺便跟谢延透个话,就说我爹准备请潼娘子入府给老太太看病,让他帮着遮掩一下。” 说是给谢延透话,其实是要透过他告诉厉子安。 如今能让沈仲磊打消这个念头的,也只有厉子安了。 明卉一大早就出门去了,听说高山几个人居然去大牢里走了一遭,惊得嘴都合不拢了。 惊讶过后,她立刻就犯起愁来。 相较明玉而言,她更加心细,也更喜欢去揣度沈天舒的心思。 沈天舒在医馆的用心,她是看得出来的,之所以迟迟没有正式开张,主要还是因为跟罗嘉那边的生意还没谈妥。 如今石达当众带着捕快把医馆内的人一网打尽,街上那么多双眼睛可都看着呢! 即便如今人被放出来了,带来的影响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消除的。 若是因为此事,让沈天舒好不容易在城中建立起来的好名声打了水漂,那可就真得不偿失了。 高山和明卉面面相觑,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个“愁”字。 明卉忍不住抱怨道:“谢大哥也太靠不住了,姑娘那么信任他,把这件事交给他负责,最后就落得这么个结果么?” 高山也有些垂头耷脑的。 沈天舒走前透露给他,说谢延是瑞亲王府的人,全听对方的安排。 所以即便全家被抓入大牢,高山都依旧按照沈天舒的吩咐,一切听从谢延的指挥。 他原本想着,过几天就能放出来,最多自家在牢里吃点苦头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从牢里被放回家,高山才知道了什么叫人情冷暖。 原本一团和气的街坊们,只要看到他们两家人,就或是急忙避开,或是回家砰地关上院门。 甚至连那些原本得过他们照顾的人,如今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高山这才开始急了。 要知道,名声这种东西,一旦被败坏了,老百姓才不管你是真的还是被冤枉的,很快就会给你传出花儿来。 至于你被冤枉了、又被放回来了,这种事可没几个人会感兴趣。 偏生沈天舒还未回城,一夜之间,高山就起了满嘴的燎泡,一说话都扯着疼。 “我这就回去禀报姑娘,看看姑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解决这次的问题吧。” 明卉等到近晌午也没见谢延回来,只得将沈天舒让她转达的话告知高山,让他代为传达,自己不得不回府去了。 高山这边刚把明卉从另外一边的宅门送出去,邓家次子邓鑫急匆匆跑过来道:“高叔,罗家人来了。” “什么罗家?”高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开药材行的罗家啊!”邓鑫说着,上来伸手就抓住高山的胳膊,拉着他往回走,“哎呀,就是娘子想跟他们合作,但是他们总是犹犹豫豫没个准信儿的那个嘛!” 高山闻言,立刻打了个激灵。 该不会是入狱的事儿都传到罗家耳朵里,罗家如今派人来说生意没得谈了吧? 不过谈不下去不再来人就是了,倒也没必要特意来说一声…… 高山心里七上八下,好不容易来到前头,却看见来人根本不是他以为的罗家下人,而是罗家大老爷罗士晟。 “罗大老爷,怠慢怠慢,快请里面坐!”高山赶紧上前招呼。 罗士晟摇摇头道:“今日就不进去了。” 一听这话,高山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儿。 却听罗士晟继续道:“我爹决定亲自登门来跟潼娘子谈一谈今后的合作问题,不知潼娘子什么时间方便?” 高山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如何都想不明白,沈天舒原本想尽办法都没谈下来的生意,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迎来了转机。 全家入狱还能带来这样的好事儿? 第412章 沈大人配合便是(3更) 明卉回到沈家,趁着吃午饭的空档,把上午从高山那边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给沈天舒。 “姑娘,这可怎么办啊!”明卉说完,一脸着急地看着沈天舒。 沈天舒也没想到事情闹得这样大,之前不是说要等金创药做好然后顺藤摸瓜么? 但是在一瞬间的担心之后,她很快就定下神来。 谢延不是乱来的人,他既然改变计划,肯定是因为厉子安那边有了新的吩咐。 事儿既然是厉子安惹出来的,自然也该他去平。 想到厉子安已经先自己一步到达永州府,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儿来的,所以只需静观其变就是了。 想到这里,沈天舒冲明卉一笑,道:“行,我知道了,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明卉虽然不明所以,但看沈天舒神色淡定,立刻就安下心来。 姑娘既然说不用担心,那肯定就是不会有事的。 正如沈天舒所料,厉子安如今就在想法子解决这件事。 沈仲磊向他提出,请潼娘子过府给沈老太太的看病的办法,直接被厉子安否决了。 即便沈天舒不通过谢延给他带话,他也没傻到会点头同意。 “不知老太太病情如何?但是潼娘子如今尚在王府为父亲看病,分身乏术,还望沈大人理解。” “是下官唐突了!”沈仲磊赶紧躬身道。 世子爷既然都这样说了,他就算不理解也得理解。 更何况睿亲王昏迷近四年,跟沈老太太急火攻心这点小毛病比起来,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但是原以为不错的办法被否,给潼娘子正名这件事就有重新兜回原点,沈仲磊一时间也想不出新的法子。 “下官回去后一定再好生研究,争取尽快……” “不必了,我这边已经安排下去了,到时候只需沈大人配合便是。”厉子安道。 “是,下官一定全力配合。”沈仲磊也不敢问是什么法子,先一口应了下来。 几日后的一天上午,沈仲磊坐在茗和茶楼的二楼雅间内,看着一楼台子上坐着的说书先生。 这就是世子爷说的法子? 他正想着,只听楼下惊堂木一敲,便开始了。 说书先生上来并没有直接提潼娘子,而是寥寥数语,勾勒出西戎那边的情势以及边境旁百姓的生活是多么凄惨。 孩童失去父母的怀抱,老人被遗弃荒野,青壮年和女人沦为异族的奴隶和玩物…… 这份书稿写得很好,说书先生又特别会渲染气氛,很快就让茶楼里听书的百姓代入其中,统统露出愤慨的表情。 待气氛煽动得差不多了,说书先生突然幽幽叹了口气,问:“大家听我说这些,虽然会感慨,会愤怒,会同情,但也还是会觉得与己无关。 “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西戎派出的人,其实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渗入到湖广各地了!” 此言一出,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你莫要唬人。湖广与西戎并不接壤,离这那么远。他们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派人过来?” “对啊!就算派人过来,西戎那些人身材高大,容貌亦与咱们有异,只消出现在人前,还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你这话说的便不对了,先生刚刚说完,西戎那边有许多被掠夺过去的奴隶,那些人还不都是跟你我一样的大齐人?走在路上,难道你能认出他们是异族不成?” 茶楼中有厉子安早就安排好的人手,为的就是在其他人提出疑问的时候出声引导。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咱们大齐的人,给人家做奴隶不算,还要反过来替异族人做探子不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这些被西戎当做奴隶的大齐人,说不定他的父母兄弟,妻儿老小都在西容人手里握着,这种情况下,人家要他做什么,他自然不得不从。” 茶馆里吵吵嚷嚷地乱做一团。说书先生接连拍了几次惊堂木,才算压过众人的争论,茶楼内重新安静下来。 “大家莫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且听我与你们细细道来。” 说书先生紧接着说起西戎派人前来湖广采买药材的事。 这次不等大家质疑,人群中就有知情人抢先说起当日之事。 “若是不信,你们可以直接去问保和堂的掌柜,当时他觉得不太对劲,还派伙计去报了官。” 立刻有人扬声问:“那官府当时为何不管?” 这次不用说书先生多言,周围听书的人就已经直接怼了上去。 “你是不是傻?俗话说的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人家刚去买了一两味药材,你就急吼吼的冲上去抓人。抓到又如何呢?到时候连个证据都没有,人家咬死不认,你又奈人家如何?” “就是,至少也要抓到真凭实据,才好给人定罪。” 厉子安安排在茶馆中的几个人都是惯会察言观色、能言善辩的角色。 他们与说书先生更是配合默契。 说书先生在上面煽动听书人的情绪,他们则在下面或是赞同或是驳斥地参与其中。 大齐底层百姓文化程度低,绝大部分都没有上过学堂。 他们平日里的消息来源,基本就是三个渠道。 一是府衙贴出来的文书和告示,说得多是朝廷的新政或是府衙的一些公务。 二是茶馆酒楼里面听说书先生讲的各种故事。 三是街头巷尾听来的小道消息,这类消息最为琐碎,鱼龙混杂、真假掺半。 只要有心,利用人们的情绪稍加引导,很容易就能将大家的思维引到他们所需要的方向上去。 所以当说书先生讲到潼娘子为大义舍小家,毅然决然借出自己的医馆和仆从,明着是想帮西戎制作金创药,实际上却是为了顺藤摸瓜,掌握证据,再将人一举擒获。 茶楼中很快响起对潼娘子的溢美之词。 刚开始这样说的还只是厉子安安插其中的几个人,很快,所有人就被统一了思想,浑然不觉地沿着厉子安早就铺好的路走了下去。 “再让这说书先生讲上几日,应该就差不多了。” 另外一个雅间内,厉子安见下面大局已定,这才起身离开。 第413章 送上门来的合作(1更) 在说书先生和其他几个人的努力下,这件事成了如今永州府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 有钱来喝茶听书的人,回到家立刻就成了邻居街坊眼里的香饽饽,男女老少都围着他,等着听他讲一讲。 “西戎你们知道吧?哎呦,那边那些人,凶得很哦,一个个人高马大,茹毛饮血的,还要从咱们大齐抓百姓过去给他们做奴隶,等到冬天没东西吃,他们就杀奴隶吃人肉呢!” “西戎这次派人来,就是想偷偷从咱们这里买金创药回去,给他们的兵士们治伤。可是你们想想看,他们的兵士全都人高马大无伤无病的,可不就是预备着要来攻打咱们大齐么!” “听说过来买药的都是咱们大齐人,被抓去做了奴隶,就真以为自己是贱骨头的努力了?真是忘本啊!”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人质问道:“那若是你,全家被掳走做奴隶,吃不饱穿不暖,西戎人还要用你的家人威胁你,让你回大齐来帮他们买药,你干还是不干?” 之前说话的闻言,想了想,愁得直嘬牙花子,半晌才道:“哎呦,他们也是难啊!” “可不是么,要我说,这些都是西戎人的错!” “对对,都是西戎人的错。” 有人听得话题被带歪了,立刻开口扯回来道:“要我说,这次真是多亏了瑞亲王府和潼娘子。” “可不是么,潼娘子可真是医者仁心,菩萨心肠。之前西南角那么多人上吐下泻,大家都以为是时疫,城里的大夫都不肯去出诊,只有潼娘子主动请缨,去那边帮大家看病,听说好几个人病情严重,连家人都已经放弃了,却还是被潼娘子给救回来了。” “谁说不是呢,潼娘子这次配合瑞亲王府做事,甚至不惜自毁名誉,阖家上下都被投入大牢,为的还不就是将西戎来的奸细一网打尽,保护咱们百姓的安危。” “我听人说,仁和大街上那些住户,如今都对潼娘子医馆的人避如蛇蝎,全然忘了潼娘子以前对他们有多好,好像还免费帮她们看病来着!” “这些人就是忘恩负义!” “就是,也不知潼娘子的医馆什么时候开张,我们这些人,想找潼娘子看病都求告无门,那些人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时间,仁和大街上的住户,走出去都会被人鄙视。 这样的效果却是之前想都想不到的。 沈天舒此时正在医馆内接待罗老爷子。 罗老爷子年事已高,但也许因为自家就是做药材生意的,所以保养得极好,整个人精神矍铄,面色红润,身子骨十分硬朗,看着竟像只比罗士晟大几岁的模样。 沈天舒暗自打量罗老爷子的时候,对方也正眯着眼睛看她。 他早就听说潼娘子成天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她的模样。 但是罗老爷子好歹也算是搞了一辈子的药材,也颇通医理,所以一直在观察她的头发、眼睛以及身形,心下不由啧啧称奇。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位潼娘子,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二岁。 这般年少成名的天才,他曾经也是见过的,只可惜…… 两个人寒暄过几句,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但沈天舒却丝毫没有开口谈的意思,端起茶盏喝了口茶道:“罗老爷子尝尝,这是我自己配的药茶,夏天喝着消热解暑,最好不过了。” 罗老爷子心里惦记着正事儿,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随便喝了一口。 茶水刚一入口,他的眼睛就瞬间睁大了。 这茶的味道,他以前曾经喝过。 绝对不会错的,就是在姜家喝过! 沈天舒一看罗老爷子的表情,便知道他还有印象。 当年姜家有几款药茶,不同的季节,待客便用不同的茶。 与其他药茶不同,姜家的药茶不但有疗效,而且味道也好。 外面想求这几款药茶方子的人不知有多少,价钱也是一抬再抬。 姜家始终没有对外公布过药茶的配方,使得这几款药茶越发被吹得天上没有,地下无双。 但其实这几款药茶,根本就是姜潼幼年时的玩闹之作,当时还煞有介事地拿去给祖父显摆。 姜濉也就是在这几幅药茶方子中,看到了孙女过人的天赋,然后开始亲自教她医术。 而那几幅药茶方子,姜濉舍觉得十分有纪念意义,不舍得弃之不用,便亲自改动几笔之后,作为姜家的待客用茶。 罗老爷子作为经常出入姜府的人,自然也是没少喝过这些药茶。 想当年他甚至还想过,要利用自己对药材的熟悉,想法子还原出这款药茶。 只可惜最后以失败告终。 不过药茶的味道他却记得十分清楚,只喝了一口便尝了出来。 “敢问潼娘子是从何处得到此药茶配方的?” “自然是从姜家。”沈天舒淡定地说,“我是姜家传人。” “不可能!”罗老爷子一时失态,激动得直接站起身,把手边的茶盏都给打翻了。 原本在屋外候着的高秀儿听到声音,急忙问:“娘子,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叫人再给罗老爷子上一盏茶。” 高秀儿应声去了。 沈天舒这才看向罗老爷子道:“有什么不可能?若非我是姜家传人,世子爷怎么会用我?章沐秋章大夫如何会追随于我,我又如何会知道罗家正房二楼里面的秘密!” 这一句接一句的问话,竟把罗老爷子额头上的汗都给问出来了。 就在他还想再质疑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高秀儿捧着托盘进来,重新给罗老爷子奉上一杯热茶,然后俯身收拾好地上的碎瓷残片。 被高秀儿这样一打断,罗老爷子刚才到了嘴边的质问就吞了回去。 高秀儿出去之后,宾主重新落座,罗老爷子的那句质问却错过了时机,此时再说出来,难免大家尴尬。 再说了,无论潼娘子是不是姜家后人,只要世子爷相信,哪里轮得到他来质疑。 想通了这点之后,罗老爷子刚才还撑着的那股劲儿立刻就泄了,主动放低身段道:“不知潼娘子打算今后如何合作?” 第414章 医馆开张(2更) 沈天舒跟罗老爷子谈完合作,两个人从屋里出来。 一直在厅内等候的罗士晟立刻起身迎了上来。 潼娘子依旧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但是罗老爷子却好似被抽走了精气神儿似的,平时一直笔挺的腰杆儿都有点塌下来了。 “爹!”罗士晟一脸担心地看向老爷子。 “没事儿,事情都谈妥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一直到出门上了马车,罗老爷子将身子完全靠在引枕上,这才长舒一口气道:“我已经跟潼娘子说好了,这次合作,就由你全权负责,回去之后,我带你去二楼看看,以后潼娘子这边有什么需要,就都由你来处理。” 他说着拍拍罗士晟的肩膀,又道:“我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了,这个家业,早晚也是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不过潼娘子这边的差事,你可要好生用心才行。” 罗老爷子也不管儿子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咱们罗家,说不定又要迎来新的契机了!” “爹,您一点点都不老,家里还是要您来掌舵才行,儿子和两个弟弟都听您的吩咐便是。” 罗老爷子却道:“人家年纪轻轻都有这般本事,倒是我耽误了你们兄弟三个,若是早点放手让你们去做事,说不定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我总想着尽量稳妥些,仗着自己身子还算硬朗,多扶着你们再往前走一段,却从没想过,我若一直扶着,等哪天我不行了,扶不动了,你们该如何是好。” “爹……”罗士晟不知道他爹是被潼娘子的年轻给刺激到了,听他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吓都吓坏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潼娘子给他下毒让他命不久矣了呢! 跟罗家的生意谈好之后,没过几日,罗家就大张旗鼓地派人来送药材了,代表着与罗家药材行合作的小铜牌也被钉到医馆两个字的正下方。 沈天舒早早叫人打好的药柜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各类药材就像找到了家的孩子似的,被分门别类地放到它们对应的抽屉里。 沈天舒站在门口,看着高山指挥家人收拾药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的药香,熟悉又好闻,让她几欲落泪。 “娘子!” 就在沈天舒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无法自拔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猛地转身看向门口,只见章沐秋一脸激动地快步跑到面前。 “娘子!”章沐秋激动的除了这两个字,完全说不出其他话来。 但是千言万语,千思万绪,却又好似都包含在了这两个字中。 在此时突然看到章沐秋,这让沈天舒格外激动。 如今这世上,能懂她此时心情,也唯有章沐秋了。 二人对视良久,沈天舒才想起问:“你怎么过来了?” “世子爷让我过来的。”章沐秋道,“观察和记录病情的法子,我已经教给世子派去之人了。世子爷说娘子这边医馆开张,缺可靠的人手,所以就让我过来帮娘子的忙。” 这还真是雪中送炭,沈天舒不得不领厉子安这份人情。 要知道,章沐秋本就是她主动放在瑞亲王府的,做的又是观察记录王爷病情的重要工作。 厉子安能够体谅她这边分身乏术的艰难,早早就安排章沐秋将工作交接出去,把人送回到她手底下。 所以沈天舒心里还是承他这份情的。 “有你过来帮我,我就踏实多了。” “就怕我学艺不精,拖累了娘子。”章沐秋对自己的水平还是不太有自信的。 “怕什么,有我看着呢,没事儿!” 沈天舒这话刚一出口,章沐秋的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傻丫头,好端端的又哭什么。”沈天舒习惯性地捏捏章沐秋的脸颊。 前世章沐秋刚跟着学医的时候,就经常会哭鼻子,医书没背下来,药材认错了……但凡有个什么事儿,她就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沈天舒总是能找到她藏身何处,每次便先捏捏她的脸颊,再递给她一些小零食点心,很快就把人给哄好了。 此时一听沈天舒说这样的话,章沐秋瞬间有种回到了曾经的感觉。 尤其对于沈天舒来说,前世近在咫尺。 但对于章沐秋来说,她已经在痛苦中煎熬好几年了。 所以此时有种重新找回当年温情的感觉,眼泪更是不受控制,扑簌簌往下掉。 沈天舒能够理解她的心情,拍拍她的后背道:“放心,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家里的仇,我也是一定要报的!” 章沐秋从前对姜潼便是绝对信任加个人崇拜,在她确信沈天舒就是姜潼之后,这份感情自然而然就转移到了沈天舒身上。 有了章沐秋的加入,医馆的筹备工作进展得更快了。 最好的一点是,她了解沈天舒的喜好,所以准备的东西也都能够投其所好,让沈天舒省心不少。 医馆开张不比别的,没办法邀请客人,甚至连大声吆喝都不合适。 毕竟是医馆,不是小摊小贩,总不能说欢迎你家亲属生病,闲着没事多来光顾。 几日后一天早晨,仁和大街街口处放了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便宣告了潼娘子医馆的开张。 门口很快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人,有识字的就开始给大家念。 “这上头写着,医馆坐诊大夫,章大夫。” “怎么是章大夫不是潼娘子啊?” “你傻啊,医馆也有好几个坐诊大夫呢!” “别吵别吵,听人家念完。” “下面一行小字说潼娘子行程不定,不确定何时会在医馆内。 “如果潼娘子在医馆坐诊,则前一天会提前告知,坐诊时每天只接诊十人,凭号入内…… “这意思岂不就是,想要找潼娘子亲自看病简直难如登天了吧?”识字之人看到这里也有点遭不住了。 “今天开张,潼娘子总该在医馆内吧?” 一经提醒,围拢在一起的几个人瞬间急了,全都转身朝医馆的方向跑去,嘴里喊什么的都有。 就算没病没灾的,能让潼娘子给把把脉,以后说出去也是值得吹嘘的资本。 第415章 横胎难产(3更) 但是这人刚围到医馆门口,就见好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过来,担架上躺着一个妇人,高高隆起的肚子看起来像是即将临盆。 妇人满头是汗,满脸痛苦,不断地呻|吟。、 担架一路走来,一路便有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抬着担架的人声音焦急,嘴里不断重复道:“让一让,求大家让一让,我媳妇难产,求潼娘子救命呢!” 一听这话,来凑热闹的人立刻都让开了地方。 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打转的事儿,更不要说还是难产了。 “娘子,有个产妇登门求医。”高秀儿到后院给沈天舒报信。 “沐秋解决不了么?”沈天舒问。 章沐秋当年跟着她,在妇人科上面下的功夫远比其他要多,按理说一般产妇的问题,她早就能够独立解决了。 “章大夫说,产妇已经发作两日了,但是因为胎位不正,宫口开得又慢……” 不用高秀儿把话说完,沈天舒就已经起身道:“走,过去看看。” 产妇的情况比高秀儿说得还要严重一些,她这是第一胎,被折磨了两天两夜,冷汗一层层往外冒,人也几近昏迷,根本没有任何力气。 “来人,赶紧烧水,把之前买的白布拿出来,撕成布条,丢进锅里煮开,然后烘干。” 沈天舒一边飞快地吩咐,一边先上手摸向产妇的肚子。 这一摸,沈天舒就变了脸色。 胎位不正也有不同的情况,一般以臀位最为常见。 但这位产妇的胎位,却是最危险的横位。 沈天舒给产妇诊脉之后,甚至连写药方的时间不愿意浪费,自己大步走到药房,直接上手抓药称重。 将抓好的药丢给高秀儿,让她赶紧去煎药之后,沈天舒又飞快回到室内。 她一边亲自上手轻揉产妇的肚子,一边吩咐章沐秋准备艾灸。 沈天舒将产妇的肚子揉了半晌之后,跟章沐秋一起扶着产妇坐起,在她背后塞上引枕,支撑着她的身体。 “沐秋,取艾柱,悬灸至阴|穴。”沈天舒吩咐道。 至阴|穴是足小趾趾甲角旁的一个穴位,上可清头目,下可调胞产。 一般来说,在孕七八个月的时候艾灸调位最佳,但是这位产妇因为胎儿横位,所以尚未入盆,还是有一定几率可以调个位置的。 章沐秋负责艾灸,沈天舒则一直关注着产妇和胎儿的情况。 艾灸的确起到了作用,产妇体内的胎儿慢慢转变了位置。 但是…… 沈天舒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婴儿并没有乖顺地从横位变成头位,而是转成了臀位。 并且因为胎位的变化,婴儿的身体已经开始向下走,继续艾灸也没用了,只能就这么生了。 臀位也总好过于横位。 章沐秋顾不得收拾艾灸的东西,丢到一旁就过来帮忙接生。 方氏、金氏还有邓家的长媳周氏,全都在产房内听候吩咐。 高秀儿也终于端着熬好的药送了过来。 沈天舒给产妇喂药。 但是产妇如今明显求生欲很低,连吞咽都有气无力,更别说等下还要生孩子了。 沈天舒一边灌她喝药一边跟她道:“孩子现在已经翻身了,说明他想活着生出来看看这个世界,想可以在爹娘的爱护下长大,你怀胎十月让他长成人形,你真的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他也放弃自己么?” 产妇听了这话,以为早已经流干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 她突然伸手接过沈天舒端着的药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不多时,药效就发挥出来,产妇的精神头明显比之前好多了,肚子疼痛的也越来越频繁。 产妇双腿岔开地躺在床上,她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得,只能任由身体不断地将孩子往外推。 开水一盆盆端进来,又变成血水一盆盆端出去,屋外等着的人也都看得心焦。 产妇家里来了不少人,高山不能放任他们自己在这里待着,所以只能在旁边陪着,找了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一直愁眉苦脸的男人聊天,很快就套出了不少信息。 这名产妇姓黄,婆家姓刘,家并不住在永州府附近。 但是因为媳妇一直胎位不正,从七八个月开始就到处求医,但是一直到生产都还没什么效果。 最后在别人的指点下过来求助潼娘子,没想到正赶上医馆开业。 这次来的人,除了产妇的夫君、公婆和婆家几位大伯哥小叔子以外,还有娘家爹娘和两个哥哥。 跟高山说话这人,便是产妇的娘家爹黄宝全。 高山看看这一屋子的人,说实话,就算生孩子是过鬼门关,却也鲜少有这样大动干戈的,尤其还是从外地过来。 黄宝全似乎看出高山的疑问,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女婿是什么想法,叫我们过来,就是想告诉我们,他家没苛待我家闺女,就算生孩子真的出什么事,也怪不得他们。” 至于带那么多人,自然是怕事后打起来。 但高山却总觉得,刘家人的样子有些不太正常,并不像是正在为产妇难产担忧的模样,反倒都在打量着医馆内的情况,像是看到什么财宝一般眼睛发光。 就连产妇的夫君刘荣,本该应该是最担心的人,此时也只是坐在一旁垂着头。 但高山看得清楚,他偶尔抬头看向产房,脸上毫无担忧之色,反倒有种等待着什么既定结果的感觉。 高山见状不免有点担心,这些人,该不会是故意上门碰瓷的吧? 他以前在刘家做事的时候,虽然没遇到过,却也没少听说过这样的事。 最容易找医馆碰瓷的,就是难产的产妇。 在这个世代,产妇一旦难产,能活下去的可能性不超过两成,一尸两命的几率更是超过五成。 将难产的产妇往医馆门口一放,医馆便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一旦心软或是顾及面子收进去了,产妇难产而死或是一尸两命,那产妇家人便有的闹了,最后少不得要赔钱了事。 医馆好不容易摆脱了之前的名誉危机步入正轨,高山可不希望开业第一天就遇到这样恶心人的事儿。 第416章 婆家的算盘(1更) 借着去给众人倒凉茶的工夫,高山找到邓家老大邓浩,低声交代了几句。 邓浩今年二十三岁,已经成亲有孩子了,所以应该能跟刘荣搭上话。 于是邓浩跟高山一起,端着凉茶去院子里给众人分发。 发完之后,邓浩就一屁股坐在刘荣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一脸我是过来人我懂的模样道:“我虚长几岁,叫你一声刘老弟,吓着了吧?唉,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 “我还记得我媳妇生孩子那回,我都被吓傻了,直到孩子生出来都没回过神,还是我爹给了我一巴掌,我才知道我终于当爹了!” 说起当年的情况,邓浩也不免有些感慨,不过还算没忘高山的交代。 他继续对刘荣道:“老人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咱们除了在外头等着,也着帮不上什么忙……” 刘荣:“……” 他虽然一直坐在角落里,但是产房里一直传出痛苦的呻|吟,他又不是聋子或者真的冷心冷肺,所以说不在意绝对是假的。 但他脑子里还一直回想着之前大夫说过的话。 头一天就胎位不正,而且是横胎,绝对不可能母子平安,能保住一个都得说是老天爷眷顾,几乎可以断定会一尸两命。 从七个月开始四处求医,最开始他也是满心担忧的。 他成亲还不到两年,两个人还正在蜜里调油的时期,这孩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如果有可能,他自然也希望一切顺利。 但是看过的大夫,一个个都给下了很难母子双全的判断,甚至还有人说,即便能保住大人,以后应该也很难再有孕了。 时间久了,刘荣渐渐也失去了信心,在有心人的煽动下,他也越来越觉得,一个很难受孕的妻子,倒不如帮自己赚一笔赔偿。 这样说不定还能把当年娶媳妇花出去的钱赚回来,他就可以再娶一个年轻更好生养的回来。 但此时听着邓浩的话,听他说孩子生出来之后,妻子如何辛苦,孩子如何可爱,自己如何幸福的话,刘荣也不免有些恍惚。 是啊,在屋子里拼命的是他的妻子,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是他的孩子啊! 抬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墙根下,正在议论该要多少赔偿的兄弟,刘荣的心又渐渐坚硬。 他心里不断对自己道,不是我要放弃她们母子,而是因为妻子难产,一尸两命已经是注定的结局。 自己这些年对她也不错,为了带她转胎位,家里也没少拿钱出来帮衬。 但如果真的回天乏术,能够为自家弥补一些损失,妻儿应该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刘荣用这些话,把自己心底涌起来的愧疚感强压了下去,勉强冲邓浩笑了笑,用力搓了搓脸,没有多说什么。 邓浩见状起身道:“知道你现在心情复杂,那我就不多打扰你了。” 他信步离开院子,一脱离众人视线,立刻加快脚步,找到高山道:“高叔,我也觉得那个刘荣有问题,他一点儿也不像是个盼着妻子生孩子的男人样儿,倒像是早就知道妻儿都活不下来似的,八成是故意来讹钱的,咱们现在怎么办?” 高山摸着下巴琢磨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产妇已经迎进屋了,家人也都进来了,除非能把所有人都控制住,一旦出事肯定还是要闹起来的。 赔钱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一旦赔钱,就相当于承认了是自家的错,少不得有要有损潼娘子的名声。 就在高山琢磨着要不要去跟谢延打个招呼,看他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的时候,沈天舒浑然不知产妇婆家已经在盘算能从她这里要到多少赔偿,正全神贯注地帮助产妇生产。 臀位也是很容易出事的,尤其产妇是第一次生产。 宫口还没开到位,孩子的小脚丫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来了。 沈天舒立刻抓起一块煮沸后又烘干的布巾堵了上去。 胎儿的头是最大而且最硬的部分,如果产道还没彻底打开,就先让孩子的腿和身体出来,胎头留到最后才娩出的话,产道撑开不足以让胎儿的头通过产道,拖的时间久了,就容易导致胎儿死亡。 所以眼看孩子的脚露出来,沈天舒就立刻将其堵了回去,等待产道完全打开。 好在之前喝下去的药很快就起了作用,产妇的体力恢复了不少,肚子不断收缩,产道也渐渐打开。 沈天舒感觉差不多了,终于松开手,开始准备迎接孩子的娩出。 胎儿的双腿和屁股很快娩出,沈天舒立刻用干净的棉布裹住孩子的腿和屁股,托着孩子的身体一边旋转一边向下牵引,帮助肩膀和上肢的娩出。 章沐秋在旁边一边关注产妇的情况,一边注意着沈天舒的动作。 随着双侧上肢和肩膀全部露出,她的心也跟着紧紧提了起来。 此时才是最艰难最关键的时候。 “沐秋来帮忙。”沈天舒招呼道。 “是!”章沐秋赶紧过来,按照沈天舒的吩咐,从产妇肚子的方向轻推胎儿的头部,协助胎头下降。 沈天舒双手固定着胎儿的身体,想要再次转个方向,让胎头可以更顺利的娩出。 但是孩子却怎么都不肯配合,阻力很大,她不敢硬来,只能一手托住孩子的身体, 沈天舒的汗像水似的不断往下流,但此时根本也顾不得擦。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左手托着孩子的身体,适当地上举起。 右手探入,用手指抵住胎儿的头,尽量帮孩子调整角度,以更好地配合娩出。 “用力!”沈天舒嗓子都哑了。 产妇似乎也知道这是最后的关头了,咬紧牙关拼命用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产妇终于觉得身下一松,便听章沐秋激动地大喊:“出来了!” 产妇刚松了口气,还不等问是男是女,心里就一突,既然生出来了,怎么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她想开口询问,却发现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好像随着孩子的娩出流失殆尽,眼皮也越来越沉,嘴巴张合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第417章 为了多要诊金吧?(2更) 产房内原本还不时传出呻|吟声,结果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安静下来。 既没有产妇的声音,也没听到孩子的啼哭。 刘、黄两家人的视线立刻都集中到产房门口。 娘家人满脸都是担忧,刘家人的表情就复杂多了。 刘荣手心里满是汗水,他用力在身侧擦了擦。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刻突然来临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三个兄弟却已经在互相打眼色,时刻准备着,等屋里的人一出来报信,就立刻开闹! 产房内安静得有些骇人,院子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黄母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黄氏是家里的幺女,从小也是捧在手心里宠着养大的,谁知道这么早就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黄宝全又等了片刻,终于深深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黄母立刻哭出声来。 与此同时,产房内也突然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 “哇——哇——” 院子里的人又同时一怔。 黄家父母心情复杂,孩子生下来了自然最好,但女儿都半天没有声响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刘荣听到产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整个人就呆住了。 刘家人也都傻眼了,孩子没事,那就不是一尸两命,这下钱该怎么要,要回去该怎么分? 要知道,他们可早都商量好了,两条人命,说什么也得管潼娘子要二十两银子才行。 甚至连银子的用途他们都已经想好了,留出十两给刘荣,让他再娶老婆用。 剩下十两,去掉还债的钱,还能剩下五两多银子,到时候除刘荣外的三个儿子,一家给上一两,算是他们过来帮忙造声势讨钱的酬劳,剩下二两多就归老两口所有。 这些盘算,早在黄氏还没发作的时候,刘家人就都商量好了。 甚至如何安排自家分到手的一两银子,几个妯娌心里也都各自有了盘算。 可以说一切都打算好了,只等着黄氏一尸两命呢! 如今孩子突然就平安生下来了?那岂不是讹不到钱,还要出诊费? 刘家人全都像是被定在原地一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刘母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道:“这、这不是说胎位不正么,怎么竟生下来了?” 她咕哝的声音很小,但是黄家老二却是个五感过人的,立刻瞪眼看向她问:“亲家婶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竟生下来了?合着你家是盼着我妹子难产生不出来才好?” “我可没说!”刘母自然是一口否认。 “我都听见了!”黄家老二气得直接跳起来,“难怪我妹子在里面生产,你们一家人都没有焦急之色,原来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 抬着难产的产妇去医馆讹钱的事儿,民间还是挺多的,很多人即便没见过,也总归是听说过的。 刘母被黄家老二瞪得心慌,忙解释道:“若是真有那个心思,我们何苦大老远把人送来求潼娘子,还把你们娘家人一起叫上。” 她这话说得还算得体,也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黄家人的质疑。 谁知家里却有不省心的。 刘家小儿子见黄家人对刘母瞪眼,立刻就急了,上来就道:“我们自然是希望嫂子好的,不然这几个月也不会花那么多钱给嫂子找大夫,但是看了那么多大夫,全都说没戏,还不许我们早做打算了!” “你想早做什么打算!”黄老二闻言就冲了上来,一把抓住刘家小儿子的衣襟。 黄老二人高马大,直接把刘家小儿子给拎了起来。 刘母立刻慌了,急忙道:“舅老爷这是做什么,我儿年纪小,不懂事,随口胡说的……” “我看就因为他年纪小不懂事,说的才是实话呢!”黄老二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眼见情况这样,刘家另外两兄弟也都围了上来。 黄家老大也缓缓上前两步,跟弟弟并排而立,盯着刘家两兄弟的一举一动。 刘家几兄弟都比较瘦弱,即便占着人数上的优势,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孩子生出来了,男孩儿!”方氏抱着孩子从产房出来,看到院子里这样的情形,立刻放缓了脚步,迟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高山,“这是怎么了?” 产妇好不容易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了,这两家人没一个高兴的不说,甚至没有一个人过来看一眼孩子? 刘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扭头看向方氏,确认道:“男孩?” “是啊,男孩儿,六斤四两呢!” 再怎么说也是孙子,刘母此时顾不得想别的,赶紧想上前接过孩子。 黄母却直接将她拦住道:“现在知道是你家孙子了?早干嘛去了!” 她紧接着朝方氏问:“我女儿怎么样了?” 方氏闻言叹了口气道:“产妇生完孩子出大红……” 她话还没说完,黄母就直接瘫软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方氏被吓了一跳,手里抱着孩子又没法儿扶人起来,只得语速飞快地说:“你先别哭,我们娘子还在里头想办法救人呢!” 还救什么人啊! 谁不知道产妇出大红是要命的,没听说还有能救回来的。 “出大红还能救回来?这潼娘子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神医转世吧?该不会是为了多要诊金吧?” 趁着大家的关注点都放在孩子身上,刘家小儿子终于挣脱了黄家老二的钳制,正一肚子气呢,这会儿听到这话,立刻就冲着方氏来了。 他这话一出,院子里高、邓两家人的脸色齐齐变了。 方氏还抱着孩子,沉着脸没有说话。 高山语气十分不悦地说:“你们既然不信任我家娘子,有何苦大老远跑来求医? “横位难产,那么多大夫都说没得救了,我家娘子也已经保下了孩子,现在还在里面抢救产妇,你们说这话是何居心? “难不成真如黄家怀疑的那样,你们根本不是来求医的,一开始打的就是上门讹诈的主意?” 刘家几个人瞬间成为其他人目光的中心。 “儿子,我有儿子了!”刘荣这会儿却突然回过神来,一脸兴奋地跑到方氏面前,抬手就想去抱孩子。 一直没说话的黄宝全此时却突然上前,一把推开女婿,自己小心翼翼地从方氏手中接过孩子。 第418章 最要紧的是你自己!(3更) 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时候,沈天舒和章沐秋正在产房里汗如雨下地抢救产妇。 沈天舒之前就预料到,经历了这样的难产之后,产妇很有可能会出大红。 所以她早早叫人准备了布条,此时不断地塞入产妇体内,希望能够死死堵住所有出血的部位。 章沐秋先是给产妇针灸,等人好不容易转醒之后,立刻抓紧时间给她喂药。 产妇此时身体虚弱,吞咽也很无力,喂进去的药汤几乎要洒掉一半。 “孩、孩子,我的孩子……”产妇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口药汤咽下去,嘴巴一空出来,立刻就着急地问。 “放心吧,孩子平安无事,是个男孩儿,已经叫人抱出去了。” 沈天舒没有说自己费了半天劲才把孩子就活过来,因为那除了让产妇担心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产妇闻言露出欣慰的笑容,轻声道:“真好,夫君一定会很高兴的。” 章沐秋听了这话,当即翻了个白眼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自己!” 产妇却好像一口气全泄了出去,人竟还没有刚刚精神了。 “你别睡,千万别睡!”沈天舒吓了一跳,赶紧大声唤道。 章沐秋直接伸手拧了产妇一把,把人疼醒之后厉声道:“你以为只要把孩子生下来,你就完事儿了么?你儿子还那么小,什么事都不懂,你舍得留他一个人在这世间? “就算他有爷爷有奶奶有爹,我告诉你,几个人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自个儿的亲娘! “你若是死了,你觉得你夫君能守几年?他能为你守一辈子不成? “到时候他将继室娶过门,你儿子立刻就变成后娘手底下的小可怜。俗话说得好,有后娘就有后爹,到时候人家后来生的孩子父母双全,你儿子就只有一个爹,还要跟别人分! “我知道,你想说孩子还有祖父母是吧?可你公婆膝下又不只有你儿子一个孙儿,后娘生得也一样是他们的孙儿,后头的话,还用我继续说么?” 产妇被章沐秋一连串扎心窝子的话说得脸都绿了,似乎想分辨几句,却又提不起力气。 章沐秋一锤定音道:“人心易变,真为你儿子好,你就得自己好好活着才行!” 也不知是不是章沐秋这些话真起了作用,还是之前喂下去的药开始发挥效果,加上沈天舒在下面的填塞止血起了效果,产妇的精神头渐渐好起来了。 沈天舒观察了半天,确定下面没有继续出血之后道:“你刚刚出了大红,现在暂时看没有太大的问题了,但是塞进去止血的布巾还需要继续留一段时间,我叫人过来收拾一下屋子,弄干净了好让你休息一会儿。” 她说着,又转身对章沐秋吩咐道:“你好生注意着她的情况,一旦她出现皮肤苍白,四肢冰冷,或者反应迟钝,意思模糊等情况,就赶紧来叫我。” 章沐秋应道:“有我看着,娘子放心就是。您今个儿着实累坏了,赶紧回去休息一下。” 沈天舒本想直接回后宅,想起产妇的家人都还在院子里等着,便随便洗了下手,出来通传一下消息。 院子里的气氛依旧没有缓解,黄家四个人围在一起护着孩子,刘家人又是想看又是后悔,高邓两家人则都对刘家怒目而视。 沈天舒累得走路都有些打晃儿,哪里有心思去关注院子里这些人是什么情况,半眯着眼睛道:“产妇的血已经止住了,不过目前情况还不稳定,还要继续留下观察一下。 “高山家的,邓华家的,你们两个去把产房收拾一下,给产妇也擦擦身子,都收拾妥当之后,家人就可以进去看了。” 刘黄两家人全都惊呆了,刚才一盆盆往外端的血水,是他们亲眼所见的。 难产出大红的事儿时有发生,却从没听说谁家能把人救回来的。 “血、止住了?”沉默半晌,黄母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暂时止住了,如果接下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没什么事了。”沈天舒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头发早就被汗打湿,发型更是早就凌乱不堪。 她此时衣袖高高挽起,露出湿漉漉的手臂,衣服上到处都是血水留下的痕迹,精美的面具上都迸溅上了不少血污。 但是在黄家人眼里,她简直像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圣洁端庄,浑身散发着令人臣服的光芒。 黄母也的确直接跪倒在沈天舒面前,不住磕头道:“多谢潼娘子救我女儿,您真是神医转世,医仙下凡,老婆子我给您磕头了!” “治病救人本就是行医者的本分,老妈妈不必如此。”沈天舒俯身想将人扶起来,不料伸出来的双手却抖个不停。 黄母自己一骨碌爬起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流。 她握住沈天舒的双手,愤怒地看向刘家人,怒道:“潼娘子与我们素不相识,都为了救我儿拼尽全力,你们身为我儿的夫君、公婆、叔伯,却一心只想着等我儿一尸两命之后能讹到多少银子!” 沈天舒原本一心只想赶紧回到后宅,洗掉自己一身的血水和汗渍,然后好生休息一番。 此时听到这话却是一愣,停下了想要离开的脚步,目光从刘家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脸愤怒的高山身上,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听完高山简明扼要却又愤愤不平的讲述之后,沈天舒却出乎众人意料的淡定。 前世她身为姜家传人,后来又有皇上亲封的郡主封号护身,各路心怀不正之人,自然是不敢讹诈到她头上的。 但是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样的事儿也见过不少,听到的更多。 尤其在这种极度劳累疲惫的时候,她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院子里的人都在等着沈天舒发作,最后却只听她淡淡地说:“你们要闹就出去闹,不要在这里影响产妇,我好不容易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一点,若是谁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把人气出个好歹来,我定饶不了他!” 第419章 被人当枪使了(1更) 沈天舒说完转身离开,她的话却像是提醒了黄家人。 黄母从黄宝全手里接过孩子道:“我进去让玉儿看看孩子,你带着儿子把门守好了,千万不能让他们刘家这些烂穿肚肠的人害了咱们玉儿!” 刘荣硬着头皮凑上来道:“岳母大人,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刘家对玉儿一直不薄,不信您问玉儿,她后期查出来胎位不正,我也是到处借钱带她去看大夫的……” “呸!”黄母一口唾沫啐在刘荣脸上,“谁知道你家之前给玉儿看的都是什么大夫,一个个只会说没办法,若不是潼娘子妙手回春,我玉儿早就被你们这群黑心肠的给害死了!” “我……”刘荣被逼得没有办法,双膝落地给黄母跪下,抬手先给了自己两巴掌道,“岳母大人,自打玉儿嫁到我家,我对玉儿如何,您也是看在眼里的。 “小婿这次一时糊涂,也并非自己所愿,而是受了奸人的挑唆……” 黄母根本懒得听他多说,转身就抱着孩子进了产房。 刘荣茫然无措地跪在门口,如今虽然是母子平安,可他为何却有种妻儿即将离自己远去的感觉? 高山从刘荣的话里听出几分意思,凑过来问:“这位小哥,按理说,我们医馆今日才刚开张,之前也没有到处去宣传,你们究竟是怎么知道这里,还大老远从外地赶过来求医的啊?” 他一边问话,一边借由身子遮挡给刘荣打手势,使眼色。 黄母虽然抱着孩子进屋了,但是黄宝全和两个儿子却还在门口杵着当门神呢! 刘荣只需把话说出来,就由不得他们不听了。 刘荣接收到暗示之后也是心头一喜,急忙道:“这位大叔,事情是这样的。 “内人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有一次因为身体不适去医馆,大夫发现她胎位不正,有听说是头胎,所以更加凶险。 “我自然是心急如焚,于是带着玉儿到处求医问药,家里的钱用光了就到处借钱,但凡听说哪里有口碑好的大夫,我就立刻带着玉儿过去,只可惜大夫换了一个有一个,说辞却都是差不多的。 “半个多月前,眼瞅着临盆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们两个简直天天都以泪洗面,好像随时都要生离死别了一样。 “玉儿当时还说,生孩子的时候不用管她,只要孩子能够顺利出生,她就是死了也愿意……” 刘荣说到这里,抱着头蹲下去,回想起自己跟妻子蜜里调油的新婚生活,以及妻子为了给自己生孩子,连生命都置之度外的深情,完全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被人说动,竟起了那种贪念。 黄家人听闻此言,全都瞪视着刘荣。 他们眼底的怒气若是能化成箭矢,此时刘荣怕是已经被万箭穿心了。 “半个月前,我带玉儿去长沙府找一位有名的女大夫看病,她也说无能为力,可能看我们可怜,就说让我们可以来找潼娘子试试…… “原本我和玉儿都觉得永州府太远了,加上玉儿也快临盆,便打算回家听天由命算了。 “谁知那医馆里有人看我们一脸愁容便上前搭话,说可以帮我们指一条‘明路’,让我们来永州府试一试。 “若是潼娘子当真有本事,那自不必说。万一真遇到最坏的结果,我们还能要些赔偿回去,反正永州府离我家远得很,回去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刘荣越说声音越小,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原本只是存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谁知后来怎么就变成专门为了赔偿而来了呢? 黄家父子三人听了刘荣的解释,非但没有消气,反倒越发怒火中烧地瞪着他。 黄家老二更是忍不住道:“原来你小子从一开始就没憋好屁!” 一听刘荣说起长沙府的女大夫,高秀儿立刻警觉起来,问:“不知你说的这位女大夫,可是季含薇季大夫?” “叫什么不知道,但的确是位姓季的大夫。” “果然是她!”高秀儿也气愤起来。 “怎么了?你认识?”高山扭头问女儿。 高秀儿看看院子里其他人,没有说的太细,只含混道:“之前陪娘子去给病人看病的时候遇到过。” 刘家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听了这话,但凡不傻的也该想到,自家这是被人当枪使了。 高山却是知道,女儿是近期才开始跟在沈天舒身旁做事的,唯一出诊的病人便是郭老夫人。 高秀儿之前回来就说起过季含薇的所作所为,高山等人听得也很是生气。 但那次最后沈天舒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大家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安抚。 高山当时还说,不遭人妒是庸才,娘子这么优秀,别人眼红也是正常的。 只是谁没想到,季含薇好歹也是师从名医,颇有些名气的大夫了,居然还会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可是季大夫怎么知道咱们医馆今日开张的?”高秀儿不解地问。 刘荣耷拉着脑袋道:“真不知道今日开业,那季大夫只说永州府的潼娘子很有名气,我们也是凑巧今日刚到城里,一路找人打听问路过来的。” 黄宝全又是生气又是庆幸,生气女婿一家的所做作为,但是心下又不由得庆幸,幸亏来找潼娘子了,不然如今说不定就真一尸两命了。 黄母此时在屋内,看着脸色惨白、连嘴唇都几乎没有血色的女儿,也是后怕得不行。 其实之前刘家人表示质疑的时候,她也曾偷偷想过,女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出大红了,该不会真是潼娘子为了多收诊金搞出来的名堂吧? 但此时看到女儿的状态,她那点儿怀疑早就烟消云散,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章沐秋在产妇旁边守了一夜,第二天沈天舒从家里过来的时候,产妇已经醒了,正在喝黄母喂到嘴边的汤水。 沈天舒检查了一下产妇的情况,确定出血已经止住,帮她取出了昨天填塞进去的布条。 这一过程虽然也还是遭了点罪,但跟捡回一条命比起来,却是好太多了。 随着产妇的恢复,潼娘子成功给横胎难产的产妇接生出一名男婴,还把出大红的产妇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又给刚刚开张的医馆做了一次成功的宣传。 第420章 不寒而栗(2更) 沈天舒之前在永州府刷名声,已经刷得十分成功了。 再加上说书先生一番宣传,更是给她增添了不少热度。 但是让横胎难产产妇母子平安这件事,更是给她添了一把火,说如日中天也不为过。 尤其是前来求子、保胎、调整胎位的病人多得不行。 但是像黄氏那样严重的,其实也并不容易遇到。 如今登门求医的人,章沐秋完全不用麻烦沈天舒,自己就能够处理。 沈天舒抽空出来医馆查看情况的时候,黄氏已经被娘家人接走,暂时在永州府租了个房子,就近给她坐月子。 “被娘家人接走的?”明玉今天特意跟过来,就是想知道这件事的后续,这会儿哪里还憋得住,“她婆家人没说什么么?就这么让人接走了?” 章沐秋照看黄氏好几天,从黄母嘴里了解了不少情况。 “严格说起来,那黄氏本来就算是下嫁,若非刘黄两家祖上有交情,也轮不到刘荣娶这么好的媳妇回去。 “更别说如今刘家本就理亏,黄家要照顾娘俩坐月子,刘家心里头再不愿意,表面还要做出大度的样子,不然万一闹僵了,黄家坚持要和离的话,刘家岂不更落不到好!” “那出了月子以后呢?难道也接回娘家过日子么?” “那就看刘家人的本事了,能不能把人哄回去。” 章沐秋对刘家的印象很差,但是这种事儿,如人饮水,不是外人能够搀和的。 看黄家父母前两日的态度,倒是宁愿和离也不想再让女儿回刘家了。 但一来可能是在气头上,二来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要看黄氏自己的态度。 沈天舒进门之后就开始查看医案,所以并没有理会明玉的好奇心,直到全都查看完毕才道:“别人家的事儿,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她说完又扭头对章沐秋道:“我看这两天登门求医的人,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多了,这几日辛苦你了!” 章沐秋受宠若惊道:“娘子太客气了,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沈天舒刚要再交代几句,就听高秀儿在外面道:“章大夫,有病人求医。” “章大夫?不是潼娘子么?” 这声音惊人的熟悉,沈天舒跟明玉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也听出来了。 “这位姑娘,潼娘子是我们东家,但是平时的坐堂大夫是章大夫。”这番话高秀儿这几日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您放心,章大夫曾师从高阳郡主,医术是绝对没有问题,是我们娘子亲自去南直隶姜家老宅将人请出山的呢!” 虽然已经过世四年多,但是姜府和高阳郡主的名头,依旧是十分好用。 沈天舒给章沐秋使了个眼色,拉着明玉避入内室。 诊室的门帘一挑,走进来的人果然是许氏屋里的含巧。 章沐秋不认识含巧,所以对她的态度跟面对其他病人一样,待人坐下便问:“哪里不舒服?” “章大夫,我想调养一下身子,希望能尽快有孕。” “手给我。”章沐秋示意含巧把手放在脉枕上,诊脉之后又看了看她的舌苔,问,“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上月二十一。”含巧一直盼着有孕,所以这几个月对自己的月事时间格外关注,记得十分清楚。 “最近可有同房?” 含巧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几句。 明玉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忍不住去打量沈天舒的脸色。 躲在内室听父亲的房中事什么的,着实也太尴尬了。 沈天舒反倒一脸淡定,做大夫时间那么久,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更何况沈仲磊本也不是她真正的父亲。 含巧刚开始还有些害羞,后来就放开了。 反正屋里也没有外人,大夫也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于是将平日的房中事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足见她迫切的心情。 若是能趁着沈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怀上,以老太太对子嗣的重视,她说不定可以直接被抬成姨娘。 到时候就可以完全脱离许氏的控制,拥有自己的院子、下人,再加上沈仲磊如今的宠爱,她只需小心谨慎,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以后的日子就不用愁了。 章沐秋细细问过含巧平时月事的情况后道:“你的身体底子其实还可以,但是体内寒气很重,平时是不是经常吃寒凉的东西?” “没有啊,我平时很注意的,如今这么热的天,我都不敢贪凉,冰食更是碰都不碰的。” “不是这种凉。”章沐秋摇摇头道,“根据你的脉象和你月事的情况,倒像是经常少量服用寒凉药品的样子,至少有两三年了。” 两三年?这个时间点让含巧心里颇为在意。 三年多前,她被郭嬷嬷从外间调到内室,成为许氏身边的二等丫头。 一年后,她从二等丫头升为一等。 郭嬷嬷被撵出府之后,她才终于成为了许氏的贴身丫鬟。 若说这前后有什么变化,那就是许氏经常会把自己吃不掉的补品赏给屋里的丫鬟们。 难道那些补品,根本不是许氏吃剩下的,而是她故意加料之后再“赏”给丫鬟们? 难道许氏一直都在防备丫鬟们攀高枝儿么? 含巧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顾不得想那么多,着急地问:“那我这样的情况,还能调养过来么?” “我给你开个方子,先吃两个月看看情况。”章沐秋说着开始开方子。 “两个月?”含巧被这个时间给吓住了,两个月还只是先看看?那得多久才能调好啊? 章沐秋闻言停笔,皱眉不悦道:“两三年积攒下来的药性,你难道想着两三天就能好起来么? “若是这样你就不用来我们医馆了,直接去求神拜佛算了,说不定菩萨眷顾你,直接就让你好利索了。” “章大夫,我不是那个意思……”含巧立刻就怂了道,“我只是怕一直吃药花费太大,负担不起罢了。” 章沐秋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道:“放心,你这方子里没有太贵的药。” 含巧抓完药,魂不守舍地回到沈府,刚进屋就见春兰坐在自己床边,吓得急忙把药包藏到身后。 “鬼鬼祟祟!”春兰冷哼一身,起身道,“放下东西跟我走吧,老太太要见你!” 第420章 虚惊一场(3更) 含巧提心吊胆地跟在春兰身后,完全想不到沈老太太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难不成春兰在沈老太太耳边吹了什么风,终于要开始清算自己之前骗她喝迷|药的事儿了么? 到了老太太房里,含巧老老实实行礼问安后,就垂手站在下头。 只听沈老太太在她头顶方向道:“老二跟你,时日也不短了,你今后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沈老太太说话声音不大,听在含巧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惊得她双膝一软,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磕得膝盖生疼也顾不得。 “老太太,奴婢……”含巧急着想要解释。 沈老太太却并不想听她解释,打断道:“行了,那些话留着跟你主子去说吧,我懒得听。” 听了这话,含巧只觉嘴里发苦,头皮发麻,顺着后背一路麻到尾椎骨,全靠双臂努力撑地,才没让自己瘫下去。 汗珠从发丝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砸在黑色的石砖地面上。 但是随着不断地出汗,恐惧和紧张好像也随之被带走了,使她诡异地冷静下来。 老太太如果要收拾她,根本用不着这么费劲,只要不许沈仲磊收她为妾,再把这件事捅给许氏知道,她立刻就能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如今老太太叫她过来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沈老太太坐在上头不说话,静静等着含巧自己想明白。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含巧突然间抬头,震惊地看向沈老太太,紧接着被吓得浑身一抖,赶紧垂下目光。 就这一瞬间的四目相接,让含巧确认了自己想都不敢多想的那个可能。 不会是真的吧? 说不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含巧在心里拼命否认,却听沈老太太淡淡地说:“难怪你们夫人疼你,果然是个聪明的。” “老太太……”含巧声音抖得厉害,话都说不囫囵了,上下牙碰得嘚嘚作响,“奴婢……” “背主的事儿做都做了,这会儿何必还要装模作样。” 沈老太太似乎十分笃定含巧会屈服,或者她根本不在意含巧是否会屈服,无论对方是什么反应,她的语气始终不疾不徐。 这样的态度,的确带给含巧很大的压力。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了多少汗,人都已经开始眩晕,大脑已经无法完全支配身体。 含巧无力地伏在地上,甚至控制不住地开始干呕。 原本稳坐首位的沈老太太此时却是一愣,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刚才还风淡云轻的表情,此时也不免有些龟裂。 沈老太太此时后悔不迭,明明知道两个人早就搅合到一起去了,怎么就没想到先叫人给含巧诊脉。 万一含巧惊吓过度小产,那岂不是要心疼死她! 毕竟眼下沈元麟身世成谜,此时一个新生儿的出现,意义远比以前重大得多! “快来人啊!赶紧请大夫!”沈老太太猛地站起身,失态地大喊。 春兰也冲上去抱起含巧的上半身,嘴里也跟着嚷道:“快来人帮我一把,把人抬到榻上去。” 虽然她心里恨死含巧了,但只要沈老太太还用得着含巧,她就不允许自己任性,必须想老太太之所想,急老太太之所急。 含巧此时能听到屋里的兵荒马乱,心里焦急万分,她死命抓住春兰的手腕,嘴唇不断地开合,却只能发出嘶哑到变调的声音。 “你说什么?”春兰皱眉,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 “我——没——怀——” 含巧猛地一咬舌尖,勉强让自己清醒一点,拼尽全力用气声在春兰耳边说了几个字,便头一歪晕死在她怀里。 “……”春兰闻言,直接把怀里的含巧丢开,起身道,“好了,大家都别慌了。” “春兰!”沈老太太皱眉看向她。 春兰微微摇头。 沈老太太眼神瞬间一黯,犹豫片刻,坐回椅子上道:“把人抬到厢房去,大夫既然已经请了,就去给她看看吧!” 把屋里其他人都打发走之后,沈老太太刚才太着急,这会儿也觉得有些脱力,话也不想说,直直地看向春兰,等她解释。 春兰摇摇头道:“她说自己没怀!” “唉——”沈老太太深深地叹了口气,不顾仪态地靠在椅背上,心里一时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 “春兰,你说,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轻轻的一句话,像一阵风似的吹过春兰耳畔,还不等她仔细分辨老太太说了什么,一回头,就看见沈老太太已经重新挺直腰背,坐得端正无比,仿佛刚才那个疲惫迷茫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大夫很快被带入府,给含巧检查之后,果然只是发痧,并无身孕。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可当听到大夫说出口的时候,沈老太太还是颇为遗憾。 沈老太太院子里突然叫了大夫,这在沈府可是大事儿,谁也不敢给瞒下来。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众人就都聚到老太太院里。 沈仲磊在前衙办公,接到消息几乎一路小跑回来,竟跟身在后宅的许氏前后脚进门。 他顾不得跟许氏生气,先快步走到沈老太太身边问:“娘,您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请大夫?” “哪里有什么事,就是一个丫头突然发痧,怪吓人的,我赶紧叫人请了大夫过来看看,一时间也忘了叫人去各处通传一声,倒叫你们大热天地跟着一起担心了!” 沈仲磊闻言登时松了口气:“母亲没事就好。” 沈老太太打发众人道:“虚惊一场,都回去吧!老二,你留一下,瞧你跑得这一脑门汗,多坐一会儿消消汗再走,不然可对身体不好!” 她说着,掏出帕子递给沈仲磊,示意让他擦汗。 沈仲磊接过帕子,笑着说:“还是娘疼我!” 待其他人都离开之后,沈老太太才收起脸上的笑容道:“去厢房看看吧,今个儿发痧的是含巧!” “娘……”当着屋里丫鬟嬷嬷们的面儿,沈仲磊被老太太闹了个大红脸。 第422章 更待何时?(1更) 有了沈老太太这话,沈仲磊便真去厢房内看了含巧一眼,不多时便回来道:“让母亲跟着操心了。” “老二啊,你们两个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沈老太太道,“我今个儿本来是想叫含巧来问问,看她是什么意思,实在不行就抬个姨娘,左右你成亲这么多年,就只有平娘一个,如今再抬一个也使得。 “谁知这含巧刚从外头回来,估计是热着了,突然间又是干呕又是难受的,我还当是……这才急匆匆地叫人去请大夫。” 沈仲磊这才知道,沈老太太突然间请大夫,是误以为含巧有孕,结果闹了个大乌龙。 沈老太太说着叹了口气,看向沈仲磊道:“娘知道你一心扑在公务上,不愿意在后宅这些事儿上花心思,但是家里子嗣单薄也是事实,你也该多上心才是啊!” “都是儿子不孝,没处理这些事情,让娘跟着操心了。”沈仲磊道,“其实儿子也早就想把这件事过个明路,免得每次还要偷偷摸摸的,是含巧一直说自己这样已经对不起玉柔了,说什么也不肯公开。” 沈仲磊是真心实意地在为这件事烦恼,甚至还有些欣赏含巧这样的态度。 沈老太太面带微笑地听着儿子倾诉,心里却只想狠狠地翻个白眼。 若真觉得对不起许氏,还会一直偷偷摸摸地跟沈仲磊搞在一起? 这种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说辞,也就只有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才会信以为真了。 “含巧也算是个有心的了。”沈老太太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不如这样,我每日闲着也没什么事,你若是信得过我,这件事便交给我,保管让你顺顺利利地把含巧收入房中,如何?” 沈仲磊闻言大喜,其实他一直瞒着没有公开,并不仅仅因为含巧的那些说辞。 他一来不想让许氏为了这件事闹个没完,二来也是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也满刺激的。 但是这样时间久了肯定不是事儿,纸包不住火,早晚有露馅儿的一天。 如今沈老太太肯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以她的能力,肯定能处置得妥妥当当,沈仲磊自然是巴不得。 “那儿子就不跟您客气了。”沈仲磊笑呵呵地说。 “你这孩子,亲娘俩有什么可客气的。”沈老太太也笑得一脸慈爱,“多几个人伺候你也是好的。再说了,她若是能让娘多抱上几个孙子,娘还要给她记功呢!” 沈仲磊一脸高兴地走了,沈老太太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 “含巧那边怎么样了?” 春兰赶紧道:“回老太太的话,已经没事了。” “那就叫她过来,难道还要我去床边看她不成?” 含巧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在厢房休息的时间里,含巧想了许多。 沈仲磊过去看她,促使她最终打定了主意。 所以她一进屋就直接往沈老太太面前一跪,道:“含巧全听老太太的,还望老太太成全!” 沈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好在还是个知道轻重的。 “放心吧,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沈老太太调整了一下坐姿道,“那你就先说说,你们夫人平日在外头都做了什么生意?放过多少印子钱,偷偷摸摸往娘家送了多少银子?……” 含巧没想到沈老太太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汗都下来了。 但既然决定投诚,她就必须要表现出诚意。 “夫人平时在外头的生意,大体上分成三块。第一种是向急用钱的城里百姓放印子钱,按月计息,还不上钱就用房屋田舍抵债。 “第二种是在赌场里安插人手,直接把钱借给赌红了眼的赌徒,这种是按日计息,利滚利的,没几日就翻倍。这种可供抵债的东西就多了,田产房产,妻子儿女,甚至是自己……” 含巧说到这里,怕沈老太太听不懂,特意解释道:“有些人实在还不上债,也可以帮夫人做事来抵债,根据做的事情不同,能抵的钱数也不同……” “难不成她还敢用这些赌徒去做杀人越货的勾当?”沈老太太越听脸色越沉。 含巧赶紧摆手道:“不是不是,哪敢做那样的事,就是让他们帮着去讨讨债什么的。” “那第三种呢?”沈老太太眯起眼睛问。 “这第三种,便、便是帮人牵线搭桥,从中赚点报酬……” “牵什么线,搭什么桥?”沈老太太不满,“前两项你都说得仔细,到这里怎么反倒想要含糊过去?” “主要是这个,涉及到各个方面,奴婢嘴笨,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你嘴笨?嘴笨还能把你们老爷哄得跟傻子似的?”沈老太太猛地板起脸,“还不细细说来!” 含巧无奈,只得道:“其实就是帮别人联系一些生意,或者搭上一些关系什么的……” 这话说得还是不尽不详,但沈老太太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许氏一个深宅妇人,她有什么本事和人脉去帮别人牵线搭桥? 说白了,还不是拿沈仲磊的身份狐假虎威。 前两件事,派出去的人也查到了一些,所以沈老太太还算有些心里准备。 但是最后这件事,在着实把她给气着了。 她千辛万苦生下来、养大了、培养成才的儿子,难道就是用来让她利用,让她在外头赚钱的么? 沈老太太手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老太太,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自个儿身子不值当的。”春兰赶紧端起茶碗,送到沈老太太嘴边,喂她喝两口茶顺顺气,“您若是气病了,还不是疼在老爷和我们心里头,旁人还指不定怎么想呢!” 春兰这话明显就是在说许氏,惊得含巧一个劲儿地用眼角余光瞄她,不明白她怎么这样大胆。 若说春兰恨含巧,是恨她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那她对许氏的恨,则是不需要理由的。 春兰心里头比含巧清楚,沈老太太已经决定要放弃许氏,如今只差更多的证据和罪名了。 此时还不赶紧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第423章 我都说,我什么都说!(2更) 沈老太太缓了一会儿,又问:“我若是没记错,当年你们夫人还在老家的时候,你应该还没跟在她身边吧?” “是,老太太记得没错,奴婢三年前才到夫人屋里伺候。” “那现在你们夫人房中,还有谁是从老家便跟着,直到现在的?” “回老太太的话,现在没有了。”含巧道,“夫人跟着老爷来永州府的时候,身边只有奴婢娘还有郭嬷嬷两位嬷嬷。奴婢娘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好,到了永州府第三年便因病走了。郭嬷嬷则是因为犯了事,被老爷撵出府了。 “大丫鬟有芳柳和芳桂两位姐姐,如今早已放出去嫁人,都跟着夫家去庄子上做管事媳妇了。 “小丫鬟便是奴婢和、和春兰了,都是来到永州府之后学的规矩,后来慢慢提拔到夫人房里的。” “那郭嬷嬷被撵出去,如今身在何处啊?”沈老太太对许氏身边的两位嬷嬷和两个大丫鬟都有印象,毕竟当年在老家都有过接触。 “郭嬷嬷现在回家带孙子去了,偶尔夫人还会找她办点其他人不方便办的事。” …… 半个时辰之后,含巧站在郭嬷嬷家附近的小巷中,回想着沈老太太交给她的第一件差事——把郭嬷嬷诓出来,但不要让许氏得到消息。 含巧在巷子里站了半晌,终于有个蓬头垢面的小乞儿从面前路过。 她忙忍着厌恶将人叫住道:“小孩儿,你去黑色大门那家,帮我把家里老太太叫出来,这几个钱就归你了。” 对小乞儿来说,这可是个轻松赚钱的好机会,赶紧跑去郭嬷嬷家里敲门。 来应门的正是郭嬷嬷,听了小乞儿的话,她狐疑地抬起头,朝巷子这边张望。 含巧适当地露了个面,紧接着又闪身躲进巷子。 小乞儿蹦蹦跳跳地过来拿走了铜板,郭嬷嬷关好院门,也快步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风,竟把含巧姑娘你给吹来了,怎么不进屋啊?” 含巧故意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这才轻声道:“夫人有件要紧的差事要交给嬷嬷办,却又不方便声张,所以让我悄悄过来找嬷嬷。” “嬷嬷赶紧回家交代一下,然后跟我走就是了。”含巧说完又叮嘱道,“嬷嬷跟在夫人身边多年,自是有分寸的。但是毕竟回家也有些日子了,我还是白嘱咐一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嬷嬷自己要有分寸才行。” 被含巧这样说,郭嬷嬷心里别提多膈应了,脸上却还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含巧如今在许氏身边,万一煽个风点个火,都不用让许氏厌弃疏远她,只需要悄无声息地让许氏想不起来用她,她以后就当真是求告无门了。 所以即便含巧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郭嬷嬷也不敢生气,还要赔着笑道:“含巧姑娘放心吧,我有数着呢!我这就回家交代一声,马上就回来,定不耽误了夫人的正事儿。” “这次的事儿需要一些时日,你记得带两身换洗的衣裳。”含巧又丢给她一句。 “好,好!”郭嬷嬷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如今她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她还对夫人有用处,她在家里的日子就过得舒坦。 最近儿媳妇又有点开始阴阳怪气,郭嬷嬷原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道竟还开始变本加厉。 郭嬷嬷想着这些事情,高兴地收拾了两件衣裳,走出屋门对儿媳妇道:“夫人那边找我去办点事,要出么几天,家里的事儿你就多担待些吧!” 从许氏之前几次用人办事中,儿媳妇切实得到过好处,此时自然是满口支持道:“娘,您放心吧,我在家好好带孩子,您只管一门心思办好夫人交代的事儿便是,家里什么都不用您操心。” “哦,对了,这事儿不要拿到外面乱说,当心惹得夫人生气。” 郭嬷嬷说罢,拎着小包袱走出来,冲含巧笑着说:“好了,我都交代好了。” “行,那就上车吧。”含巧也冲她笑了笑,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一阵子,停在一处民房院门口。 郭嬷嬷下车后,看着周围有些陌生的街巷道:“这是夫人新得的院子么?看着有些眼生,没什么印象了!” “当然是新得的,嬷嬷抓紧些吧!”把人骗进去之后,含巧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至于郭嬷嬷在里面会遭遇什么,她就不愿去多想了。 郭嬷嬷这边刚一进屋,房门就在她身后砰地关上。 她被吓了一跳,抬头环顾四周,看到一个有些眼熟,一时间却又认不出来的嬷嬷。 郭嬷嬷心下暗道,难道许氏身边又添人了?但这人又是从哪儿提拔上来的? 她抢先打招呼道:“您好,不知夫人这次有什么吩咐?” 屋里的嬷嬷冷笑一声道:“我这里了没有什么夫人的吩咐,只有老夫人的吩咐。” 郭嬷嬷终于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这人眼熟,可不正是当年在沈老太太身边见过的黄嬷嬷。 含巧明明说夫人找她办事,怎么进屋之后又变成老太太了? 郭嬷嬷知道自己这是被骗了,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下意识紧张地抓着手里的包袱,将其挡在身前,仿佛这样就能帮自己抵挡一二似的。 “开始吧!”只听上面的黄嬷嬷说了一句。 郭嬷嬷还在想开始什么的时候,突然有几个人冲上来,抢走她手里的包袱,将人按在长凳上,一句废话都不多说地就开始打板子。 “啊——哎呦——啊——” 郭嬷嬷身为许氏的乳母、陪嫁嬷嬷,即便犯了大错,也只是被沈仲磊赶出沈府,哪里受过这个,登时疼得鬼哭狼嚎。 偏生人家连问都不问,让她想交代都不知道要交代什么。 板子继续一下下落下来,郭嬷嬷见求饶没用,赶紧换了个方向,拼命保证道:“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板子骤然停住,郭嬷嬷无力地从长凳上翻倒下来。 透过眼里的泪水,她看到黄嬷嬷凑过来的脸,嘴巴一开一合,说出一句让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才好的话。 “那就说说二夫人和赵海钧的事儿吧!” 第424章 老实过头了!(1更) 郭嬷嬷惊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老太太是如何知道赵海钧的? 黄嬷嬷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道:“老太太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所以你想瞒着也是没有用的!” 其实沈老太太生病这几日,却没让手底下的人闲着,落在许氏和她心腹名下又过户出去的房产,自然也都是有据可查的,根本都不用惊动沈仲磊,只需花钱买通一个小吏,就能把人带进去,想查什么查什么。 虽然如今赵海钧已经改名叫做赵钧,但是一字之差,又怎么能瞒得过有心调查的人,沈老太太看到这个名字之后,瞬间就想到了赵海钧这个人。 当年沈老太太登门去许家说亲那日,赵海钧曾登门闹事,当时许家处理得十分迅速,根本没让沈老太太看到赵海军本人,直接就把事儿给压下去了。 事后沈老太太多方打探过,确定这个赵海钧只是单相思,与许氏并无旧情,这边婚书已经送过,生辰八字也合了,沈老太太不打算再节外生枝,便抬抬手把这件事儿放过去了。 如今再回想起这些事儿,让她把肠子都悔青了。 当时只图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乖巧懂事,好拿捏,现在想来真是太不该了。 郭嬷嬷哪里知道这些,她如今对沈府内的情况都全然不知,只以为许氏如今东窗事发。 加上自己屁股已经被打开了花,一抽一抽疼得厉害,若是再受刑,那可就真要老命了。 “我说,我都说……”郭嬷嬷打从许氏过门就跟在她身边,个中内情比含巧知道的可多多了。 审问这种事儿,只要把人的嘴撬开了,剩下的事儿就好办了。 郭嬷嬷好似要跟含巧争着立功一样,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全都一股脑地说出来,倒把黄嬷嬷这边带来做记录的两个媳妇子累得不行。 直到天都黑了,确认郭嬷嬷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黄嬷嬷才带着笔录回去向沈老太太交差。 “老太太,不如您先吃一粒保心丹再看?”知道里面内容的黄嬷嬷将笔录交给沈老太太之后,眼见她翻开要看,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沈老太太心道,孙子都可能不是儿子亲生的了,还有什么事能把我气死不成? 她没理会黄嬷嬷的提醒,翻开笔录飞快地往下看。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当看到许氏趁着回娘家的机会跟赵海钧幽会的部分时,她还是被气得心口一阵抽痛,气息都急促了几分。 后面写的基本都是许氏如何放印子钱,如何利用沈仲磊的官职盈利之类的事儿。 看到这些,沈老太太的情绪稍微比之前缓和了一点,但是在心里默算着许氏这些年可能赚到的钱,脸色慢慢又黑了下去。 要知道,虽然沈仲磊如今出息了,但是家里老大身体不好,老三还在读书准备科举,所以沈家并未分家。 沈仲磊在外为官,每年除了三节两寿往家送东西之外,从来没有拿银子回来孝敬。 不仅如此,许氏还经常以做官俸禄少、开销大为由找沈家要钱要好处。 沈老太太不想儿子因为钱不凑手而过于贪婪,自毁前途。 加上许氏也还算知道分寸,每次要的也不算多。 所以沈老太太几乎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可如今算算许氏这些年的进项,再想想春兰之前说过的那些对不上的账目,这数目可比沈老太太之前估算的还要大上许多。 不用说,大头肯定都被许氏贴补娘家去了。 沈老太太越看越气,想着这些年里外里损失的银钱,心都在滴血。 她以为后面都是同一类内容,看得多了,有些麻木地飞快往后翻。 翻着翻着,沈老太太的手突然顿住,眼睛也猛然睁大。 她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翻回去细看。 这一细看,差点儿没被气背过气去! “这像话么!啊!这像话么!”沈老太太拍着桌子怒道,“就算不是亲生的,天舒也不过是个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她的心怎么这么恶毒!竟想让她侄子那种货色……” 后面的话沈老太太说都说不下去了。 沈天舒从小就生得好,对她的婚事,沈老太太一直都是有自己打算的。 如今沈天舒年纪还不算大,根本用不着着急。 如果沈仲磊这次能够成功升迁,成为京官儿,到时候正好在京城给沈天舒挑一户好人家。 一来对沈仲磊以后是个助力;二来长女嫁得好,对家里其他姑娘家也是有好处的。 正是因为存了这样的心思,所以沈老太太早就跟沈仲磊说过,让他不要着急,更不要在湖广这边提女儿的婚事。 如果早早在这边相看过人,以后到了京城,难免叫人觉得沈家看不起湖广的人,只想去京城攀高枝。 如果之前从来没提过这些事儿,到京城之后缓一缓再找人家的话,那就是家里心疼女儿,想多留两年。 这里外里可差着不少事儿呢! 谁知道沈仲磊不着急,许氏那边却急得不行,居然还做出这种腌臜事儿来! “天舒原本多老实一个孩子,我之前还觉得几年不见,这孩子有些变了,总有些暗搓搓地许氏和云瑶较劲。 “我原本还想着,若她一直这样,我走前就把她一起带回老家,好生管教一年再给她说亲。 “可如今看来,这孩子分明是老实过头了! “遇到这样的事,换个性子急的,早不知要闹成什么样了,她竟然连告状都不会?” 黄嬷嬷和含巧垂头在下头听着,都不敢插话。 沈老太太一顿发泄之后,自己先泄了气,叹道:“这孩子,怕不是不会告状,是不敢告状啊! “老二这个爹当得,真是……” 沈老太太原本还觉得沈仲磊有些太偏爱沈天舒,这样不好,如今却也不这么想了。 若不是还有沈仲磊的疼爱和偏心,沈天舒能不能在许氏手里活到现在都不一定呢! 难怪云瑶小小年纪心肠就那般恶毒,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425章 响亮的抽泣声(1更) 第二天一早,沈天舒过来请安的时候,发现沈老太太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诡异。 这眼神……似乎慈爱得有些过分。 比前些日子在东泉寺搭上陈老封君时还要更露骨肉麻。 沈天舒被她看得后背都有些发凉,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身子。 许氏浑然不知自己在沈老太太面前已经毫无秘密可言,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家里七夕和七月半的安排。 沈老太太没有打断她,耐心地听她说完,这才突然道:“这次七夕和七月半的差事,不如就交给天舒来做吧,你我从旁看顾提点着点儿便是。天舒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差事都该学着做起来了。” 许氏闻言一愣,讪笑道:“母亲,不如这样,这次让天舒跟着我学做便是了,一开始就让她直接上手,怕是要出纰漏的。” 沈老太太瞥了她一眼道:“当初你刚嫁进沈家的时候,不也什么都不会,少出纰漏了么?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和你一起看着么!” “这就跟小孩子学走路一样,你不能怕她摔跤就一直扶着她不让她自己走,摔了跤记得才更深刻! “再说了,天舒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我觉得她肯定能做好的。” 沈老太太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里,许氏还能再说什么? 她只能陪着笑道:“还是老太太说得对,是我太小心,不敢放手给孩子们了。” 沈老太太跟许氏较劲,让沈天舒和沈云蕙都有些坐不住了。 好在很快,春兰就悄悄示意沈天舒和沈云蕙,让她俩带着丫鬟起身离开了房间。 许氏一直被沈老太太训斥,完全没有察觉这一切。 “天舒是沈家这一辈中的长女,以后是要嫁到高门大户做掌家娘子的,这些自然都是必须学起来的。 “天舒嫁得好,在婆家做得好,不光对她自己有好处,也是给沈家长脸,给你长脸,对下头几个妹妹说亲也是极有好处的! “要知道,天舒从小就是在你的教导下长大的,她嫁出去之后做得不好,人家不但会看她的笑话,还会说你没本事,教不好孩子。 “这样的名声传出去,难道对你有什么好处么?你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目光不要那么短浅!” 许氏被沈老太太劈头盖脸一番话给说蒙了,简直委屈得想哭。 “老太太这话说得真是太冤枉媳妇了,媳妇只是……” “行了,你也不用解释了,也怪我,当初给仲磊挑继室的时候太草率。” 若说刚才那话还只是在打许氏脸的话,这话简直就是往她心口窝捅刀子了。 虽然当时许氏嫁进沈家,家境上的确是有点高攀,但要说差距有多悬殊,却也算不上。 沈家那会儿根本没人在朝中为官,谁也不知道沈仲磊能不能考得出来。 许家虽然小门小户,但是稍微往上数一下,三代之内也是出过读书人、做过官的。 而且俗话说得好,抬头嫁女,低头娶妇。 沈仲磊当时只是白身,死过老婆还带着孩子,许氏是年纪轻轻的黄花大闺女,谁配不上谁还两说呢! 如今沈老太太看着沈仲磊做官了,有本事了,反过头开始嫌弃她的家世,这是不是也有点太过分了? 许氏忍不住道:“母亲,我也是陪着老爷一路从白身走到现在的,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如今当着孩子们的面儿,母亲这样说未免有些不妥当吧!” 她说完觉得屋里安静得很,才突然觉得不对,扭头往后一看,这才发现其他人竟不知什么时候都退出去了。 如今屋里只剩下沈老太太和她的人和跟着自己过来的含巧。 许氏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一时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听沈老太太在上头道:“我看你可不止觉得自己有苦劳,还觉得自己大大的有功呢!不然你到在永州府才几年,就敢做出这么多胆大包天的事儿来!” 沈老太太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叠纸,劈头盖脸地砸在许氏脸上。 许氏整个人都被砸傻了,半天才想起来去看纸上都写了什么。 她随手抓起落在膝盖上的一页纸,扫了一眼就面色突变。 这些事,沈老太太如何会知道? “母亲,您听我解释……” 许氏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但是沈老太太却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直接道:“来人,把账本都抬上来。” 几口箱子被人抬进屋里,放在许氏面前。 不用细看她就知道,这正是家里装账本用的樟木箱子。 前几年的账目她早就叫人想法子抹平了,应该查不到什么问题。 但是最近一年的账,却有好几笔很难完全抹平,如今只是简单做了点伪装,只要稍微细查,肯定就会露馅儿。 许氏登时汗如雨下,账房明明早都换成了自己的人,为何老太太那边有所举动,居然都没人来给自己通风报信? 她哪里知道,沈老太太根本没查她的账,消息其实另有来源。 沈老太太起身走到箱子前面,随便打开一个,拿起一本账册,在手里甩得啪啪作响。 “你觉得如今仲磊做官了,有本事了,你终于熬出头了,可以跟和他出来外放,不用一直被我压着过日子了,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吧?” “哦,我说错了,你是太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沈老太太说着,直接将手里的账册扇在许氏脸上,“许玉柔啊许玉柔,当初在老家我真是小看你了!一边从我手里要钱,一边利用仲磊知府的身份大肆敛财,最后再拿这些银钱去贴你娘家,你可真是太能耐了!” “母亲,我……”许氏被打得脸颊生疼,却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带着一家老小在老家,守着那些有数的祖产过日子,全家人勒紧裤腰带供着你们,我图什么?我就图仲磊能衣食无忧,好好给朝廷效力,不要为了蝇头小利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可是你呢,你在做什么?你是想毁了我的儿子!” 沈老太太越说越是激动,越说声音越高。 一口气说完之后,屋里静得只能听到她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 而就在许氏组织好语言想要为自己解释点什么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抽泣声…… 第426章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2更) “谁在外头?”沈老太太明知故问。 沈仲磊推门而入,两眼通红,看也不看许氏,直接扑到沈老太太跟前,嚎啕大哭道:“娘,儿子不孝,这么多年,亏得儿子还自以为孝顺,不成想一家子都在因为我而吃苦,儿子白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连枕边人都没看清楚过,儿子有愧啊……” “儿啊,你不是该去前衙办公了么,怎么过来了?”沈老太太一脸惊讶,紧接着又难过地不断摇头道,“都怪娘不好,当初没给你挑个好媳妇啊……” “娘,您若是这样说,就真让儿子无地自容了!”沈仲磊老大不小的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从小到大,娘都一心为儿子打算,娘有什么错,都是那恶妇的错!” 自打沈仲磊从外面进来,许氏就彻底麻了,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沈仲磊跟沈老太太抱头痛哭。 此时,沈仲磊一句“恶妇”,彻底击垮了许氏的心理防线。 她崩溃大哭道:“老爷,你有没有心,你说我是恶妇?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一嫁进你们许家就做后娘,上有婆婆要孝敬,下有孩子要养……” “我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到你被派了官,我想多赚点钱还不也是为了这个家,我——啊——” 许氏话没说完,就被沈仲磊一巴掌给打断了。 沈仲磊怒道:“我丧妻有女,是一开始就跟你家说过的,从未有所隐瞒,你若是不想过门就当后娘,大可以不同意这门婚事!没必要现在还拿出来说事儿! “我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你过门,一直对你尊重有加。家里的事一直有母亲操持,我不过是要你上孝老人,下爱子女,天底下哪个为人妻、为人母的人不是这样过来的?怎么就你怨责颇多?” 许氏捂着逐渐红肿起来的脸颊,抬头看向沈仲磊,哀声问:“老爷,你说你尊重我,你怪我怨责颇多,那我今日倒要问问你,你关心过我么?真心喜欢过我么? “我在你眼里,究竟是谁都可以替代的沈夫人,还是许玉柔?” 这个问题在许氏心里已经搁了许多年,却一直自欺欺人地不敢问,如今总算是问出来了。 沈仲磊被她问得一怔,随后答非所问地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许玉柔,然后才娶你过门让你做沈夫人的。” 许氏闻言,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老爷,嫁给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跟自己较劲,跟你心里的那个人较劲。 “我以前总想,嫁给你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别说是人心,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我捂热了吧? “后来我才慢慢发现,自己当初真的是太天真了。你觉得你给了我你所能给的一切,却唯独除了你的心。 “你心里只有一个人,而且早就在心里把她捧上了神坛,谁又能比得过一个被神化了的死人呢! “你的心既然不在我身上,还不许我去找点别的依靠么? “生活和心总得有一个是甜的,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把日子过下去吧?” 这些话,许氏在心里憋了好几年了。 当初在老家的时候其实还好,两个人都还年轻,新婚燕尔,加上沈仲磊在外读书,两个人聚少离多,掩盖了许多矛盾。 许氏对待沈天舒,也并非从一开始就不好。 否则不说别的,以沈老太太对沈家上下了如指掌的那个劲儿,她是不可能隐瞒过去的。 沈仲磊高中后外放为官的消息,让许氏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以后就可以跟夫君长相厮守。 谁知当真日日相对,她才发现,沈仲磊的心其实从来都不在她身上。 尤其当沈天舒一天天长大,模样长开之后,跟她过世的娘越来越像。 许氏不知多少次看到沈仲磊用复杂的眼神久久凝视着沈天舒,然后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当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许氏也许并不很清楚。 但她心里明白,绝对不可能是她许玉柔! 从那之后,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折磨沈天舒。 而原主自打记事起,就是被许氏照顾,所以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逆来顺受地承受着来自许氏的折磨,直到最后丢了自己的性命…… 许氏这番话说得真情实感,哀声切切,也的确戳痛了沈仲磊的心。 他自己心里装着的人是谁,他自是最清楚不过。 其实也不是沈仲磊有多痴情,主要是刘雅轩香消玉殒得太早,在两个人正是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刚生下第一个孩子后便卧病在床,很快就撒手人寰。 两个人根本还没开始进入长期生活的琐碎和磨合期,就这样突然地天人永隔,留下的全都是对方最美的样子和最幸福的回忆。 刘雅轩过世后,沈仲磊受伤颇深,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整个人一下子清心寡欲起来,仿佛对男女之情再无兴趣了一般。 也正因为此,沈老太太当年着急不已,抓紧时间相看人选,刚满一年就立刻给沈仲磊张罗续弦。 沈仲磊对许氏,的确从未有过悸动,更多的是传宗接代的责任,再加上家里也的确需要有个女人操持。 但他感受过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虽然时日太短,可那种浑身浸泡在幸福中的美好,早已深深扎根在他的记忆中,每每回忆起来都还觉得心中热流涌动。 所以此时听到许氏的这番控诉,沈仲磊竟然生出几分心虚。 如果许氏不是嫁给自己,说不定她也能找到可以跟她举案齐眉的良人。 许氏刚才哀哀诉说的时候,沈老太太一直冷眼旁观,并未出声打断。 此时她见火候差不多了,才长叹口气道:“老二,你媳妇即便有千般错万般错,可她过门这么多年,好歹也为你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依我看,只要她今后改了,保证再也不犯,这件事儿就到此打住吧!” 许氏猛然抬头,震惊地看向沈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当真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 第427章 老太太抬举你(1更) 许氏自认为对沈老太太的了解,比沈仲磊这个做儿子的要更加深刻。 毕竟沈老太太在儿子们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为他们好的慈母形象。 但许氏心里清楚,一个年纪轻轻死了丈夫的女人,非但能继续在大家族里立足,甚至还将二房、三房都压下去,继续做掌权人,可绝不仅仅是有娘家的些许支持就能办到的。 所以她从来都不敢小看沈老太太,一直到出来单过才渐渐把胆子养大了。 以沈老太太的性格,这样的事情,她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轻揭过?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 可沈老太太的话,就像是一块香甜肥美的饵料,此时充满诱|惑地挂在她面前。 不吃是死,吃可能也只是晚一点死…… 许氏还能怎么选? 晚死总比早死强吧! 所以许氏只坚持了片刻,便顺着沈老太太的话服软道:“是啊老爷,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眼瞅着元麟又要放假回家了……” 许氏说着便开始抹眼泪。 沈仲磊却还有些犹豫,看向沈老太太道:“娘,我知道您心软,但儿子刚才在外头听着,玉柔这次犯的可不是小错,若是就这样轻轻揭过,以后家里怕是再没有规矩可言了。” “这倒也是。”沈老太太一脸立场动摇的为难模样,看看沈仲磊,又看看许氏,犹豫片刻道,“不如这样吧,让玉柔先把管家的权利交出来,账本先放我这儿,我先帮她收拾收拾残局。 “你如今房里头有几个人?叫过来我教一教她们,以后让她们从旁协助着一起管家,也好互相有个监督钳制!” 沈仲磊一听这话,立刻明白这是沈老太太要帮自己了,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儿子房里如今只有平娘一人。” “这么多年了还是平娘一人?”沈老太太惊讶地挑起眉毛,扭头看向许氏。 许氏:“……”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娘俩在这里给我演双簧! 但是看出来又有什么办法,如今她自己一屁股烂事儿,正理亏着呢,甭管人家说什么,也得咬牙忍着。 “这事儿都怪我,老爷平时忙着公务,并不耽于美色,我也有自个儿的小心思,自然乐得老爷不提……” “这可不行啊!”沈老太太道,“要不你们到永州都六年了,竟都没能添丁进口。 “咱们沈家子嗣本来就单薄,你身为沈家的媳妇,也要多在这上头费心才是。 “更何况你是正妻,要大度些,怎么能像那些姨娘妾室般不懂事,一味地争宠善妒呢!” “老太太教训得是。”许氏如今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了,“这次回去我就好生想想,帮老爷踅摸个好的……” 不等许氏把话说完,沈老太太就一抬手,笑着说:“依我看,这个就很好,就是不知道你舍不舍得了!” 许氏心里一颤,顺着沈老太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待看是含巧后,便觉脑袋嗡地一声。 再看看沈仲磊那一脸遮掩不住的喜色,许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指甲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撑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脸道:“老太太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只要她能好好伺候老爷,为沈家开枝散叶,我哪里会舍不得,我是巴不得呢! “含巧在我身边也几年了,的确是个细心能干的,让她在老爷身边伺候,我也放心。 “我看不如回头叫人看个好日子,尽快把事儿办了吧!” 沈老太太笑得一脸欣慰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家里也好久没热闹热闹了。” 许氏听了这话,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纳妾也是有不同档次规格的,若是外头好人家聘进来的良妾,虽然比不得娶妻的规模盛大,却也还是要摆几桌酒席,在家里热闹热闹的。 但是像平娘和含巧这种,由主母的丫鬟收房做的妾,是享受不到这样待遇的。 好比平娘当初,也只是在许氏怀孕期间被收房做了通房丫头,后来生下沈云蕙,才正式成为姨娘,勉强算是半个主子了。 但说句不好听的,她的命运,其实一直都掌握在许氏手里。 无论是抬举她还是将她发卖出去,她都只能受着。 但沈老太太此时刻意说要热闹热闹,显然就是故意要抬举含巧,要以良妾之礼聘之。 许氏若是识趣,就该主动交出含巧的卖身契,也相当于放弃了对含巧的控制权。 “是,我这就下去叫人张罗起来。”许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维持住体面地转身离开。 含巧深吸一口气,刚想跟上去,就被沈老太太给叫住了。 “你先等等。” “老太太。”含巧转身回来,先给沈老太太磕了个头,然后跪在那边听吩咐。 许氏一走,沈仲磊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看着含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便道:“你别怕,母亲既然抬举了你,自然会替你做主的。” 沈老太太瞥了儿子一眼道:“行了,时辰不早了,你还不赶紧去衙门!” “是,我这就去。” 沈仲磊离开后,沈老太太才扭头对含巧道:“光是我抬举你是没用的,我早晚是要回老家。 “如今能帮你争取的,我都帮你争到手了,至于以后能不能立得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含巧赶紧再磕头道:“含巧以后一定好好伺候老爷夫人,绝不辜负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目送含巧离开后,春兰一边收拾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沈老太太见状便道:“你想问什么就别憋着了!” 春兰立刻小声问:“老太太,大姑娘和少爷的事儿才是大事,您怎么只说账本,都不跟老爷提别的啊?” “天舒那件事又不是什么好事,既然都已经过去了,还翻出来说什么?好在没出大事,我以后想法子多补偿她便是了。” “至于元麟……”沈老太太缓缓地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428章 何必非要把事儿做绝(2更) 从老太太房里出来之后,被外头的太阳一照,许氏就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身后的小丫鬟莺儿急忙伸手扶住她,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一路上许氏都未发一言,莺儿平时只是跟着跑腿打杂的,更是连劝都不敢劝上一句。 回到房中之后,许氏便脱力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莺儿哪里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急得直跺脚,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找谁才好。 好在不多时,她便从窗户看见两个大丫鬟曼青和曼翠捧着东西从外头回来。 莺儿急忙迎出去,拦住二人,简单把今个儿一早在老太太房里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曼翠听得脸都白了,沈家这是要变天了不成? “慌什么!”曼青的性子更沉稳一些,发现曼翠和莺儿都已经六神无主了,立刻开口安抚道,“夫人是明媒正娶过门的正头娘子,还有元麟少爷傍身,就算如今有些挫折,谁也没法撼动她的地位。 “再说了,你们想想看,含巧攀高枝儿做姨娘去了,如今夫人境况不好,身边又没了贴心的人,不正是咱们的机会? “只要现在好生效忠夫人,以后还能亏待了咱们不成?” 曼翠和莺儿对视一眼,若说三个人里谁会最先被提拔,那必然是素来沉稳踏实的曼青。 于是两人异口同声道:“曼青姐姐,你以后可要多提点妹妹才是。” 三个人正在院子里小声咬耳朵,莺儿突然神色一变,直愣愣地看向院门口。 曼青和曼翠也扭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含巧回来了。 其实含巧之前从沈老太太房里出来之后,站在夹道内,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虽说神老太太已经发话,但她现在毕竟还不是姨娘的身份,没有属于自己的住处,按理说是应该回到许氏房里继续做事的。 可一想到许氏,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用想也知道,如今回到许氏房中,肯定是讨不到好的。 但她还能去哪里呢? 含巧在院子外头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想到沈老太太最后提点她的话,以后能不能在沈家立住跟脚,就要靠她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这里,含巧毅然决然地走回正房。 只要一天没正式成为姨娘,她就还是许氏房里的丫鬟。 许氏是主子,可以打她骂她。 她却不能擅离职守,叫人拿住错处。 含巧见三个人凑在一起说话,当然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道:“三个人都堆在这里叽叽咕咕地做什么,夫人身边连个人都没留?我看你们是皮子痒了吧!” 十分平常的几句训斥,此时听到三人耳中,却好似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曼翠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道:“还没坐上姨娘的位置,就拽起来了呦!” 曼青伸手扯扯她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曼翠却不管那么多,反正含巧以后当了姨娘,也管不到许氏的屋里头。 她直接道:“我们本就都是二等丫头,平时近身伺候夫人的活计,姐姐可是从来都不肯让我们插手的。 “今日姐姐没跟着夫人一起回来,我们哪里敢随便上前儿啊!” 含巧没有跟她做口舌之争,吩咐道:“莺儿,你去烧水,曼青等会儿送茶进来,曼翠你去后厨看看今天都采买了什么食材。” 正房到后厨要走半天,大热天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平时这种跑腿的事儿都是莺儿去做,今日却被含巧故意分给了曼翠。 “你……你算老几,你这是故意整我么?”曼翠气急败坏道。 “如今我还是夫人房里的一等丫鬟,我让你去做,你就得做。”含巧丢下这句话,就不再理会她,努力平复一下心情,缓步走进正房屋里。 许氏依旧保持着刚回来时的姿势所在椅子上,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夫人。”含巧轻轻走上前,跪在许氏能看到的地方。 “呦,这不是郭姨娘么,突然上我这儿跪着做什么,叫人看见还以为是我这个做主母的容不下人呢!” “夫人,奴婢永远都是您的奴婢。”含巧双手贴地,弯下腰,将额头抵在手背上。 “快别了,我可受不起。”许氏冷声道,“你如今可是有老太太做靠山的人了,还来我这里假惺惺的做什么!” “夫人,您是知道奴婢的,奴婢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含巧开始打感情牌道,“奴婢娘过世前说过,说她身子骨不争气,没办法继续伺候夫人了,让奴婢一定要替她好好守着夫人,照顾夫人……” 含巧娘便是许氏当年的陪嫁嬷嬷之一,黄嬷嬷。来到永州府几年后因病过世。 许氏一听她提黄嬷嬷更加光火,抬头质问道:“所以你呢?守着我结果守到爷们床上去了?” “夫人,奴婢没有!”含巧连声叫屈。 “那我叫人过来给你验身?如果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可好?” 刚好曼青此时进屋奉茶,屋里瞬间陷入了沉默。 许氏就算之前不知道,刚才在老太太房里,看到沈仲磊那副模样,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但是沈老太太突然间发难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让她当时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含巧的背叛。 直到现在,看见含巧跪在自己面前,许氏发现自己心底还是泛起了密密匝匝的疼痛。 郭嬷嬷离府之后,含巧就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甚至因为她是黄嬷嬷女儿的身份,许氏对她一直放心得很。 若是放在平时,含巧做出这样的事儿,许氏有几百种整治她的法子。 可如今她虎落平阳,一不留神还被自己养了多年的狗反咬一口。 这对如今的许氏来说,当真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大惨事。 偏生含巧还要在她面前惺惺作态,说些个彼此心知肚明的假话。 含巧沉默地等曼青离开之后才道:“就算奴婢做了姨娘,以后也会跟平娘一样,好生伺候老爷和夫人的,夫人想想看,奴婢再怎么说也是从您房里出来的人,总比外头聘一个进来要好,您又何必非要把事儿做绝呢!” “你如今仗着老太太和老爷,已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么!” 一直努力忍着的许氏终于被含巧激怒,抄起曼青刚送进来的茶盏便砸了过去! 第429章 就这么恶心人?(1更) “太过分了!她简直太过分了!” 看着含巧受伤的划伤和烫伤,沈仲磊气得在屋里只打转。 转了几圈之后,他还是气不过,突然拔脚往外走道:“我去找她算账!” 含巧赶紧一把抱住沈仲磊道:“老爷,夫人生气是应该的,本来就是奴婢做的不好,别说是个茶盏,就算夫人要打死奴婢,奴婢也毫无怨言。 “夫人现在本来就很难过了,老爷就不要再为了这点小事去责骂夫人了!” “母亲都说要抬你做姨娘了,她有什么权利打你!”沈仲磊气喘吁吁,却又不敢动作太大,怕再碰到含巧的伤口,“你就是性子太软,才会被她这般欺负,你这几年一直在她跟前,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奴婢一家都是许家的家生子,是仰仗夫人活命的,夫人管教奴婢,也是为了奴婢好,老爷怎么能说是委屈呢!” “许玉柔若是能有你一半懂事,也不至于做出这许多错事来!” “其实夫人也是一时糊涂,就像老太太说得那样,老爷就算再生气,也得顾念着元麟少爷不是?” 一提到儿子,沈仲磊的气登时消了大半,露出一丝微笑道:“元麟这孩子如今真是开窍了,以前怎么读书都读不进,如今倒是颇有进益,前几日收到山长的信,里头都是夸他的话呢!” “那真是太好了!”含巧一脸惊喜地起身行了个礼道,“奴婢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眼瞅着就要做姨娘的人了,怎么还一口一个奴婢的。”沈仲磊拉着含巧到一旁坐下,又叮嘱道,“大夫可说了,你这手,这几日都不能沾水,回头我叫人挑两个丫鬟给你送过来,你这几日什么都不许做,乖乖养伤,等我娶你。” “嘘!”含巧抬手捂住了沈仲磊的嘴,“老爷慎言,奴婢只是个丫鬟,承蒙老太太不嫌弃,给奴婢一个名分,让奴婢能名正言顺地待在老爷身边,伺候老爷,这已经不知道是奴婢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哪里配老爷嘴里的这个娶字。” “只要我心里认定是娶你进门,我心里把你当枕边人看待,其他人怎么看又有什么要紧。” 沈仲磊跟含巧在房里腻歪了半晌,这才总算依依不舍地离开。 等人一走,含巧原本还笑盈盈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左手,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但是用这点代价,若是能换来沈仲磊的怜爱和对许氏的厌恶,倒也划算。 实在不行,就去找潼娘子买点祛疤的药膏。 如今许氏被沈老太太和沈仲磊双双嫌弃,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再搞什么事情了。 但是只要沈元麟还在,沈仲磊就不会下狠手处理许氏。 所以许氏早晚还是会起来的。 趁着她如今刚犯了错,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的时候,含巧必须尽快让自己有孕才行。 至于沈仲磊口中那些情意绵绵的承诺,可能许氏会喜欢听,但含巧却是半句都不信的。 兴许在他说出口的瞬间,心里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但男人本就是花心又善变的。 再感人的情话,再笃定的诺言,又能维持几年? 她才不会把自己余生的幸福都押在沈仲磊那张嘴上。 只有孩子,才是实打实的依靠。 含巧的伤并不严重,十来日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眼瞅着再拖下去,沈元麟就快要放假回来,沈仲磊便找人算了日子,打算趁早把事儿办了。 因着老太太说要热闹热闹,所以沈仲磊便直接请了府衙内的官员和一些平素交好的朋友,一起到家里喝酒,热闹热闹。 沈仲磊在前头吃席,含巧没有家人来陪,便由平娘陪着等在后宅房中。 含巧如今成了郭姨娘,跟平娘被安置在同一个院子里,一人一进,倒也互不打扰。 二人往常虽然每天见面,却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这还是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共处一室。 这几日许氏称病躲开了,所以上上下下都是平娘一个人在张罗,着实有些劳累。 天天忙完回去一挨枕头就着,还有些腰酸腿疼。 平娘自个儿还忍不住跟沈云蕙感慨,自己果然是老了,身子骨大不如往常了。 所以刚刚只是陪着含巧把纳妾的流程走了一遍,就已经把她累得不轻,这会儿正坐在一旁犯困打瞌睡。 “平娘,谢谢你。”含巧突然开口,打破了屋里的沉默,“我知道,如今家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看我不起,在背后说我是勾|引老爷的贱人,可是我们做下人的,主子坚持要,我又能怎么办呢!” 平娘打心里根本不认同含巧的做法,她只是在家里谨小慎微惯了,不轻易发表意见,更不愿意在背后说人罢了。 所以听到含巧突然跟自己说起交心话来,平娘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咱们两个都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含巧继续自顾自地打感情牌。 许氏那边,已经彻底得罪了,许氏不是沈仲磊,无论她再怎么认错、再怎么巧舌如簧,许氏都不会有半分心软。 所以含巧不想在家里再竖其他敌人。 平娘有女儿傍身,在沈家虽然没有太高的地位,却胜在稳定。 最重要的是,平娘年纪大了,又没儿子,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含巧也不求能跟平娘培养出多么深厚的情谊,只要大家能够和平相处,不互相使绊子就很好了。 “我不敢奢望姐姐今后能多照顾我,只求别像其他人一样鄙夷我,冷落我就好……” 含巧越说越动情,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平娘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她皱着眉抿着嘴,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姐姐,你这是……”含巧自顾自说了半晌,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抬头看向平娘。 平娘终于控制不住,快步奔向房间角落,绕过屏风,对着子孙桶干呕起来。 含巧:“……” 至于么? 我刚才的话就这么恶心人? 第430章 一击即中(2更) 呕出几口酸水之后,平娘终于觉得舒服点儿了。 联想到最近自己的身体变化,她心里隐隐升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想法。 难不成大姑娘给的丸药,当真就这么厉害? 要知道,之前她虽然跟着沈仲磊出门多日,但气质真正同房却只有那么一次。 当初从外面回来之后,她还一直后悔自己浪费了太多机会,可如今…… 不过今天是含巧的好日子,无论是不是猜测的那样,她都不能提这个事儿,否则含巧肯定会恨死她了。 按捺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平娘不好意思地对含巧道:“真是对不住,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太忙了,我这几日胃口一直不舒服,弄脏了妹妹的屋子,我这就帮妹妹收拾。”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含巧还能说什么? 大热天的,平娘有什么可忙的?还不是为了她而忙。 “姐姐不舒服还弄什么,赶紧过来坐下歇会儿,我叫人来收拾便是了。” 屋里原本香喷喷的,此时却都是呕吐物的酸臭味。 “来人啊,赶紧进来收拾一下,再把香薰拿出来熏一下屋子。” 一个小丫鬟应声入内,略有些生疏的冲含巧行了个礼,然后就去后头收拾起来。 沈仲磊当初承诺给她拨两个丫鬟,最终还是没能兑现。 家里下人们,无论是真的还是装的,都表现得对含巧颇为不满。 最后还是叫人从外面采买了两个小丫鬟回来。 至于用着不顺手这种问题,也只能让含巧自己调|教了。 不过含巧对此倒是很满意,毕竟家里原本的那些人,她其实也不怎么敢用,倒不如这种卖身契捏在自己手里、自己调|教出来的更放心。 所以此时看着小丫鬟做事生疏的样子,她非但丝毫没有嫌弃,竟还露出一丝笑容。 这一切,都是她新生活的开始。 只要她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比平娘过得更好! 入夜之后,沈仲磊醉醺醺地回来,直接倒头便睡。 含巧在旁一直照顾他到天亮,虽然没有想象中美好的新婚之夜的样子,她却也觉得很知足。 天蒙蒙亮后,含巧困倦地蜷缩在沈仲磊身边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沈仲磊翻了个身,嘴里发出烦躁的咕哝声。 含巧赶紧翻身起来,穿好衣裳出来开门,语气不善地说:“一大早的干什么啊!老爷还睡着呢!” “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还大早晨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还是说郭姨娘屋里的时辰跟我们大家过得不一样啊?” 含巧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来人竟是春兰。 再看看外面的日头,当真已经快爬到头顶了。 虽然她跟沈仲磊昨晚什么都没做,但是一直睡到晌午才被老太太房里的人叫起来,这若是传出去,还指不定要被传成什么难听的样子呢! “春兰,昨晚老爷喝多了,这会儿还宿醉未醒呢,你看……”含巧着急地想要解释。 “你用不着跟我解释什么,老太太让老爷过去一趟,你自个儿看着办吧!”春兰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想起来,转身道,“对了,差点忘记说了,老太太在平娘屋里,别走错了!” 含巧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会在平娘屋里,但是春兰已经走了,也由不得她多想,赶紧回屋叫醒沈仲磊。 沈仲磊昨晚喝得不少,这会儿头痛得很,被硬叫起来十分不悦:“吵什么啊!” 春兰一边拧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脸一边道:“老爷快点起来,老太太叫您赶紧过去呢!” 沈仲磊这才收起怒容,一把抢过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直接从床上跳下来,着急道:“衣裳呢,赶紧的!” 春兰却瞬间尴尬起来,沈仲磊昨晚的衣裳都是酒气,此时皱巴巴地丢在地上,根本没法再穿了。 而她刚搬进这里,连自己的东西都没收拾好呢,房里哪里会有沈仲磊的换洗衣裳。 “妾身这就去给老爷拿!”含巧吩咐小丫鬟赶紧去平娘屋里借一身衣裳,还特意叮嘱要悄悄地。 但是丫鬟去了半晌还没回来,屋里的沈仲磊急得一个劲儿催促,含巧在门口也急得打转。 又过了半天,小丫鬟手里捧着衣裳,臊眉耷眼地跟在春兰身后回来了。 “郭姨娘,老太太让奴婢问你一声,还要让她等多久?” “奴婢,不是,我、我这就去伺候老爷更衣。”含巧慌乱地接过衣裳拿进屋。 沈仲磊也嫌她磨蹭,也用不着她伺候,自己飞快地穿好衣裳,拢好头发就往外走。 这次春兰守在外头没有离开,直接道:“老爷这边请。” 她引着沈仲磊穿过回廊,直接往前院平娘房中走去。 含巧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不是说母亲要见我么?”沈仲磊一脸迷茫地问。 春兰往后瞥了一眼道:“郭姨娘没跟老爷说么?老太太在平娘房中等老爷呢!” “出什么事了么?”沈仲磊完全摸不着头脑。 “老爷放心,可不是坏事。”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走到平娘房中,春兰笑着挑起内室的帘子,请沈仲磊进屋。 屋里平娘躺在床上,沈老太太竟然坐在她的床边。 这样诡异的画面让沈仲磊脚步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屋。 屋里人此时也都看到了他。 平娘登时露出欣喜又有些羞涩的笑容,沈老太太也是满脸堆笑。 “儿子来迟了,还请母亲责罚。” “本该好好罚你的!”沈老太太说话都带着笑意,“不过我今个儿心情好,就放过你这一回。” 沈仲磊总算摸清了屋里的气氛,人也轻松下来,坐在下人搬过来的椅子上,也笑呵呵地问:“不知今日是谁让母亲心情这么好,说出来儿子好好赏她!” “那你就好好赏赐平娘吧!” “哦?”沈仲磊闻言,这才把注意力稍微放在平娘身上。 平娘激动得眼圈儿都红了,小声道:“老爷,为沈家开枝散叶,是妾身的分内之事,不敢要老爷的赏赐!” 第431章 双份功劳在身(1更) 开枝散叶? 沈仲磊跟含巧一瞬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含巧瞬间想到平娘昨天难受干呕,看向她的眼神登时不善起来。 昨天是自己的好日子,她偏生一大早就搞出个有孕的喜事,甚至还惊动了老太太,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难看么! 沈仲磊则主要是宿醉未醒,整个人还有些发懵。 沈老太太见儿子这样,不悦地开口道:“你也太糊涂了,连平娘有了身子都不知道,这几日还让她这般操劳,若不是今天早晨去我屋里请安的时候晕倒了,怕是要出大事!” “都是儿子的错。”沈仲磊最近这段日子,认错的频率比过去几年都高。 不过他心里也冤得很,平娘都不知道自己有孕了,他又如何得知。 不过有了孩子,终究是好事儿,沈仲磊脸上也渐渐露出笑意。 算算日子,应该正是之前外出巡视旱情时候怀上的。 他上前问平娘:“大夫怎么说,人没事吧?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平娘还是头一次得到沈仲磊这般关切地问候,激动得脸颊都泛起了红晕,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语气却依旧有一丝颤抖地说:“多谢老爷关心,大夫说一切都好,让妾身注意休息便是。” “那你就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就叫人去买,不要怕麻烦,一切都以身体为重。” 沈仲磊此时也终于渐渐有了实感。 自打沈元麟出生之后,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添丁进口。 虽说他也算是儿女双全了,但谁不想多子多孙呢! 上次平娘有孕,结果不小心没了,沈仲磊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心里也着实难过了几日。 如今再次有孕,可见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 “想必是老天爷慈悲,把上次掉了的孩子又给咱们送回来了。” “老爷……”平娘一听这话,声音也更咽起来。 沈老太太见状打断二人道:“行了,以前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提了,如今既然平娘有了身孕,我就先不急着回老家了,怎么也要看着孩子出生再走!” 平娘有孕这件事,沈老太太可比沈仲磊要激动的多。 毕竟她如今已经基本能够确定,沈元麟并不是沈仲磊的孩子。 妻子通奸,把别人的儿子当亲生的悉心养育教导这么多年,沈老太太真怕事实揭穿之后,沈仲磊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平娘这个时候突然有孕,简直就像及时雨一般,就算不能一举得男,至少能证明沈仲磊还可以再生,以后总还是有希望的。 沈仲磊哪里知道沈老太太心里的这些盘算,一听她不急着走了,准备在自己这里多住,简直比得知平娘有孕还要高兴。 “看来还是儿子的分量不够重,得有孙子才能把老太太留住多住些日子!”沈仲磊说罢又对平娘道,“你如今可是双份功劳在身了!” 含巧站在后头角落处,看着沈老太太和沈仲磊都围着平娘嘘寒问暖,气得都快把手里的帕子扯烂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瞅着快到午饭时间,沈老太太起身对平娘道:“你好生歇着吧,我们就不在这儿搅扰你了。” “母亲,我送你回去。”沈仲磊也紧跟着沈老太太走了。 含巧把被自己扯变形了的帕子塞进袖子里,撑起一副笑脸从角落处走出来道:“姐姐有孕在身还为了我|操劳多日,还好姐姐和孩子都没事,不然我可真是万死难恕其罪了。” 平娘看见含巧,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妹妹这话太客气了,都怪我自己大大意,只以为是暑热难受,根本没想到竟是有孕了。” 含巧根本不信平娘这话,她又不是没生过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儿。 “不知姐姐可吃了什么调养身子的东西?”含巧问,“虽然我如今就想这些,是有些着急了,但是姐姐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能有个乖巧的女儿傍身,我如今已经被夫人厌弃,若是连个孩子都没有,以后的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熬。” 许氏既然连身边的丫鬟都不放过,自然也不会落下平娘。 当年许氏刚怀孕,为了显示自己大度,把平娘开了脸给沈仲磊做通房。 她自己估计都没想到,平娘居然那么快就有了身孕。 不知许氏当年是因为年轻还是有孕在身怕损了福祉,所以才没对平娘下手。 但是之后那么多年,平娘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必然是许氏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可最近一年时间,平娘竟然两次怀孕,她肯定是察觉到什么了,或者是误打误撞吃了什么调养身子的东西。 平娘一听这话,心道还真让大姑娘给猜对了,含巧果然来问这件事了。 于是她便按照沈天舒交代过的说:“我之前不是小产了么,身子就一直不是太好,也看过大夫,吃了不少药,可总是时好时坏的。 “后来托人去潼娘子的医馆开了些丸药回来吃,倒是有些见效,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又怀上了。” “我之前也去潼娘子的医馆看过病,但是却没见到潼娘子本人,只有章大夫坐堂问诊。”含巧遗憾地说,“真是羡慕姐姐。” 她想知道平娘托的什么人,但又不愿直接开口问,便绕着圈子地想让平娘自己说出来。 “其实我也只是运气好,是三姑娘看我身子一直不好,便去求了大姑娘,这才给我开了些丸药回来吃。” “对哦,我怎么忘了,大姑娘因为跟郭家姑娘关系好,所以也认识潼娘子的。” 含巧先是一喜,紧接着又犯起愁来。 平娘能通过沈云蕙跟沈天舒拉上关系,自己可没这个便利条件。 “姐姐好生歇着吧,我就不在这儿搅扰你了。咱们如今前后院住着,若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你就打发人去后头叫我一声,千万别跟我客气。” 含巧客气了几句之后告辞出来,一边往自己的住处走,一边在心里盘算,若是想求大姑娘帮忙,少不得要拿出些大姑娘感兴趣的东西才行。 第432章 难堪不已 含巧回去之后便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儿,到了晚上,见沈仲磊没有过来,便揣上自己平日里攒下的散碎银两出门了。 她顾忌自己如今的身份,没有直接去见沈天舒,而是在双棠院外面,找了处能看到后门的隐蔽位置,耐心地等着。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总算看见明玉从院里出来泼水,她忙低声唤道:“明玉。” 明玉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盆子都脱手掉在地上。 “谁啊?” “明玉,别怕,是我。”含巧没有上前,只原地唤了一声,本就是怕把人吓到,没想到还是给吓着了,急忙从阴影后现身,弯腰帮忙捡起了脸盆。 “原来是郭姨娘啊——”明玉的语气有些莫名的古怪。 虽说明玉十分厌恶许氏,之前得知含巧背着许氏爬了沈仲磊的床,心里便一直存了等着看许氏笑话的念头。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待见背主的含巧。 明玉虽然被卖进沈家做丫鬟,但是从小到大其实没吃过什么太大的苦。 原主性子软,对手下的人都很好。 卖她的钱跟原主时不时的赏赐,让明玉家里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更别说当初在山里遇险,姑娘还全力护着她的安危。 如今更是连大哥都进府做了车夫,又体面钱又多,一个人赚的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人。 家里人都对沈天舒感恩戴德,全都让她好好给主子做事,万不能做对主子不利的事儿。 所以在明玉心中,许氏虽然不是个好人,但她对含巧一直挺好,但含巧还做出这样的事,着实让她无法理解。 明玉这样的眼神和语气,含巧这几日在府中见的多了。 刚开始还觉得不舒服,此时也已经麻木了,更何况她本身就是来求人的,难道还能端着架子不成。 “对不住,吓着你了。”含巧把盆交还给明玉,顺手塞过去一块碎银子道,“我有事想要求见大姑娘,麻烦你帮我通传一声。” 明玉再不待见她,也不敢耽误沈天舒的事儿。 将她塞过来的银子丢回去道:“郭姨娘等一会儿,我进去帮你问问。” 不多时,小丫头觅儿跑出来道:“郭姨娘进来吧。” 以前作为许氏的贴身丫鬟,含巧并没有怎么将沈天舒放在眼里,早晚是要嫁出去的人,与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万没想到如今身份不同了,自己竟然还要求到大姑娘面前了。 沈天舒院里人并不多,一个嬷嬷,三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 甚至连一个家生子都没有,全是从外面采买回来的。 平日里含巧是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但如今看起来,人都被调|教得很好。 即便是觅儿这样刚买进来不到一年的小丫头,行事都十分有章法。 含巧不由想到自己屋里刚买回来那两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顺手呢! 觅儿把人带到屋门口便不往里走了,挑起帘子让她进屋。 含巧进去之后,也没看见明玉,由明卉接手,被引到东隔间内。 沈天舒早已洗漱过换上了寝衣,头发也放了下来。 一张不施粉黛的脸看起来竟比平日更让人惊艳,浓黑厚实的长发垂在身后,衬得她白到发光。 “郭姨娘来了。”沈天舒率先开口招呼了一声,但人却靠着没动,只是把手里的书放了下来。 一旁的明玉立刻帮她夹上书签,妥善地放在旁边柜子上。 “大姑娘,我……”含巧之前考虑过许多可能出现的情况,但如今沈天舒问也不问,就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反倒让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屋里沉默了半晌,明玉忍不住道:“郭姨娘说要见我们姑娘,见了又不说话?若是没什么事就先请回吧,时辰不早我们姑娘也该歇下了。” 含巧尴尬地揉着衣角,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思虑不周。 平娘能借光,是借着沈云蕙的便利,如今家里上下都知道大姑娘跟三姑娘关系好,小姐妹俩关起门来,有什么体己话也都好说。 可她是沈仲磊新纳的妾,沈天舒还是云英未嫁的在室女,一旁的明玉还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好像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危害沈天舒安全的事儿似的,这让她如何开口? 好在沈天舒冲明玉摆摆手道:“你就别跟这儿杵着了,进去把床铺了。” 明玉进屋前还特意看了含巧一眼。 “郭姨娘既然来了,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有什么话直说吧。” “大姑娘,我听平娘说,她之前身子不好,是您帮她找的潼娘子开药调养的。 “实不相瞒,我的身体底子也不好,也曾去潼娘子的医馆看过病,医馆坐堂的章大夫说我之前误食了不少寒凉的东西,所以身体底子不好,需要调养,所以……” “所以你就想求我联系潼娘子给你看病?” 沈天舒的语气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她的态度,含巧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不知大姑娘怎样才肯帮忙,银钱什么的,我能拿出来的实在有限,想必大姑娘也是看不上眼的。 “倒是夫人屋里的事儿,我知道不少,如果大姑娘想……” “郭姨娘慎言!”沈天舒突然厉声打断道,“若是要说这个,郭姨娘就还是请回吧!” 含巧被吓了一跳,茫然抬头看着沈天舒,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背主的事儿,只要开了头以后就容易了是吧?”沈天舒神色极其不悦,冷哼一声道,“就算郭姨娘不把背主当回事儿,我还怕你带坏了我房里的丫鬟呢!” 含巧万没想到沈天舒会把背主两个字直接说出来了,只觉浑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整个人红得像刚被煮熟的虾子。 “大姑娘,我……” 沈天舒冷冷地道:“潼娘子那边,我会帮你想办法联系。但是话要先说明白,我帮你不是因为你来求我,而是希望你能做好自己的本分,可以帮父亲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含巧闻言先是一喜,紧接着又被说得难堪不已,恨不得自己没有来这一趟。 第433章 我要尽快怀孕 沈天舒的话不光是说给含巧听的,更重要是要说给自己房里的丫鬟们听的。 含巧身为从小在许家长大的家生子、许氏亲自提拔的贴身丫鬟,如今做出这样的事儿,自然惹得沈家上下都议论纷纷。 沈天舒手底下的几个丫鬟,没有一个是家生子,全都是外头买回来的,尤其是新来的几个,连一年都还不到,她是真怕有人会有样学样。 所以她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对背主之事绝不姑息。 含巧回去之后,心里头也堵得难受,但她是个拎得清的人。 却不说如今还要求着沈天舒帮忙联系潼娘子,即便没有这件事,她也不会轻易得罪沈天舒。 一来两个人并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二来她如今在家里已经是四面树敌,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了。 好在那天晚上的羞辱没有白受。 刚等了两日,明玉就过来传话道:“我们姑娘说了,潼娘子明日在医馆坐诊,你若是想看病就早点过去。” 明玉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含巧楞了一下赶紧追上去问:“就、就这样直接去么?不用……” 不用给个什么信物或是写个纸条什么的? “所以告诉你早点去!”明玉语速飞快地说,“潼娘子太忙,坐镇的时间不定,如今都告诉你时间了,你还要什么?” 含巧没法子,又怕再纠缠下去,明玉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只得作罢,想着自己明天先去碰碰运气再说。 不巧当晚沈仲磊竟没打招呼直接过来了。 第二天早晨伺候他起床梳洗,吃完饭把人送出门,含巧才着急地带着丫鬟出门。 到了仁和大街,医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沿着街边的院墙排出去老远。 含巧心下焦急,一边打发丫鬟赶紧去排队,一边到前面查看情况。 她默默数了一下,光是排在门外的,起码就有二十多人。 这么多人,排到自己的时候还能见到潼娘子么? 含巧心里烦躁,可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她想要孩子没错,但她一个人又怀不上,笼络住沈仲磊的心才更要紧。 沈天舒一大早过来坐诊,没想到消息很快就被传出去了,外头一下子就排起了长队,却一直没见含巧的影子。 刚安排一位病人出去抓药,沈天舒示意高秀儿等会儿再放下一位进来。 从进门忙道现在,沈天舒说话说得嗓子都干了,趁机赶紧喝口水润润喉咙,抱怨道:“含巧这人也太不靠谱了,说了让她早点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影儿!” “娘子,人来了。”偷偷出去看情况的明玉溜回来道,“做了姨娘人也懒了,这么晚才来。” “秀儿,你出去发一下号牌,发到含巧后面一两个人截止,说今日只看这么多位。” “是!”高秀儿应声,捧着个小竹笸,里面是早就打磨好的竹牌,上面刻着号码。 高秀儿走到门口,脆生生的道:“排队的现在按顺序来我这儿领号牌。我们娘子说了,今日天热,大家排队辛苦,现在拿着号牌,就可以找阴凉地方歇一会儿,一会儿按号牌的顺序入内看诊。” “多谢潼娘子。” “这样太好了,不用一直站在这里。” 排队的人也都松了口气。 大部分病人都是有家人或是下人陪着的,并不需要病人亲自排队。 但是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站在骄阳下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 有些病情严重的,家人一边排队一边还要关注着病人的情况,着实辛苦。 高秀儿是个十分机灵的小姑娘,尤其最近沈天舒对她颇为重视,甚至还带她出诊,这极大地激发了她的积极性。 发完号码牌之后,见很多人都是一脸疲惫的模样,想了一下转身进门,询问过高山之后,叫人去后头库房搬了几条长凳出来。 这是前头房主当初丢在院子里不要的,沈天舒将宅子买下来之后让邱军请人过来收拾。 邱军是个会过日子的,而且也着实把沈天舒的事儿当做自己的事儿来上心,所以看着东西都还是好的,想着虽然如今用不上,以后说不定会有用得上的时候,实在不行劈了烧火也是好的,便叫人把那些桌椅板凳都堆到库房中去了,如今拿出来擦一擦正好用得上。 领了号码牌就不用担心有人插队了,如今又有长凳能坐下歇歇脚,外头排队的人越发对潼娘子赞不绝口。 含巧领到的号码牌是第28号,在她后面还有两个人就截止了。 后头来的依旧可以入内看病,甚至可能都不用排队,但是给他们看病的变是章大夫,而不是潼娘子了。 含巧握着号码牌,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因为排在她后面的两个人,跟她几乎是前后脚来的,稍微再耽搁一会儿就要错过机会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轮到含巧入内。 她自己的号牌交给高秀儿,跟着她进入医馆。 含巧上次来过一回,对里面的布局已经心里有数。 虽然说是医馆,但其实就是个一座宅子,与开在外头的医馆并不相同。 第一进的堂屋中间供着祖师爷的画像,还有几个无字牌位,条案上摆着香炉、油灯和贡品。 东屋是诊室,西屋是药房。 诊室门口挂着帘幔,看不清里头的情况。 药房跟堂屋则是用多宝格分隔开来,多宝格上摆着的也不是什么古董玩物,都是些药材和医书。 穿过多宝格的空档,能看到药房柜台后头有人正在忙着处理药材。 高秀儿伸手撩起诊室门口的帘幔道:“病人自己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稍候。” 含巧有些紧张地进屋,绕过一架屏风,终于看见坐在桌子后面的人。 戴着面具! 真的是潼娘子! 含巧激动得快步走到桌前,一屁股在对面坐下。 “哪里不舒服?” “潼娘子,我之前就来过,章大夫说我之前吃过不少寒凉的东西,所以身子不适合受孕,但是我真的很着急想要孩子,求潼娘子帮忙!” 含巧说完担心自己的分量不够,又笑着套近乎道:“潼娘子,您可能不知道,其实我是沈府的人,您跟我家老爷和大姑娘都打过交道,还望您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好生帮我调养一下身子,我要尽快怀孕。” 第434章 罗三老爷登门致谢 “怀孕这种事,该来的自然会来,是着急的事儿么?”沈天舒给含巧诊脉后道,“你上次来的时候,章大夫给你开的药没有任何问题,你只要坚持吃,养好了身子自然会有孕的。” 含巧却着急地说:“章大夫说要慢慢调养才行,但是我……我真的着急……” 若是没有平娘有孕的事儿,含巧还不至于这么着急。 但沈仲磊带平娘出门一趟,回来就有孕了。 她的肚子若是一直没有动静,且不说老太太那边会不会对她不满,谁知道沈仲磊对她的兴趣还能维持多久? 含巧眼巴巴地看着潼娘子,见她半晌没有说话,以为最后得到的回答会跟当初章沐秋说的一样,神情渐渐失落。 “如果你非要有孕,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对你身体的伤害会比较大……” “那对孩子呢?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只要能怀上,孕期我可以开药给你保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含巧闻言顿露喜色道:“潼娘子,求您帮我!” “你要考虑清楚,怀孕本身就是极有风险的事儿,即便一直保胎,也有可能出现其他意外。 “谁也不敢保证孩子可以平安出生,出生了可以平安长大。 “但如果这样做,消耗的是你自己的身体,说不定以后都没可能再怀孕了。” “潼娘子,谢谢您,但是您不了解我的情况,如果我不能尽快怀孕,说不定以后也没机会再有孕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从平娘怀孕这件事,含巧看出了沈老太太对子嗣的重视。 当初沈仲磊如何恳求,都没能让老太太松口留下过年,坚持要在下雪前会老家。 可如今只因为平娘有孕,老太太就改了主意,至少要留到平娘生产。 这说明如果她可以尽快怀孕,就可以跟平娘一起享受到沈老太太的关注。 许氏绝对不敢在沈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不然等以后沈老太太走了,许氏重新缓过劲儿来,她还没有孩子傍身的话,那就真的死定了。 对于含巧的小算盘,沈天舒多少能够猜到一些。 而对于沈家来说,能够多一个孩子也是好事。 所以将所有利害关系都摆明之后,见含巧的态度依旧坚决,沈天舒便给她开了药方。 “去对面抓药,下一次月事结束后连吃三日,吃药后十至十五日期间,尽量创造同房机会。” 含巧赶紧重复了一遍,确保自己记清楚了,这才拿着药方去对面抓药。 在含巧走后,沈天舒又给最后两位病人看过病,这才将看病的事儿交给章沐秋,自己回了后宅。 她今日之所以过来,并不是为了含巧,除了需要偶尔过来继续提高医馆的知名度之外,主要还是为了等罗家的人。 一直等到用过午饭之后,沈天舒正在犹豫要不要午休一会儿,高秀儿就进来道:“娘子,罗家三老爷来了,这会儿在前厅用茶。” 沈天舒没想到罗士忠会亲自前来,忙重新戴好面具出去接待。 “潼娘子。”罗士忠看到沈天舒就一脸喜色,“原本应该是大哥过来,我特意抢了差事,主要也是为了来感谢您。” 沈天舒在心里算了一下日子,好像还不到钱氏生产的日子。 如果是早产的话,罗士忠肯定也不会这么高兴,还说来感谢自己。 “罗三老爷这话从何说起啊?” “巧贞如今已经停药一段日子了,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这半年时间里,不但个子长高了,人也壮实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已经很久没闹过病了。 “这一切全都有赖于潼娘子妙手回春,我们夫妻俩当真是感激涕零,要不是内子如今月份大了不便出门,本该我们夫妻二人一起登门道谢才是。” “原来是这样。”沈天舒这半年忙得厉害,一时竟没想起来巧贞调养身子的事儿,“我是做大夫的,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应该的,这半年时间里,你们肯定也费了不少心。 “我的药方只是引子,你们对孩子的重视、付出的心血,才是孩子能好起来的根本。” 听了沈天舒这番话,罗士忠是真的百味交杂,感慨道:“是啊,虽说家里有婆子丫鬟,但是这半年多来,我跟内子也真是操碎了心,孩子所有要入口的东西,全都是内子亲自做的,生怕下人们不上心或是不小心混进去忌口的东西。 “巧贞虽然懂事,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偶尔也会闹着想出去玩,想吃东西,吃不到也会委屈哭闹,我们看着孩子哭也忍不住心疼,却也只能尽量哄着。” “内子为此也经常背着孩子哭,她总觉得都是她的错,才让巧贞身体这样不好……” 罗士忠一打开话匣子,就有点停不住,说得眼圈都有些发红,可见这半年过得的确太不容易了。 沈天舒没有着急,耐心地听他倾诉。 最后还是罗士忠自己发觉,不好意思地停下来道:“潼娘子,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一说起这事儿就停不下来。” “没事儿,我也很喜欢巧贞那孩子,等夫人生产之后,有机会再带孩子过来诊个脉,确认没有问题了大家都安心。” “对对,还是潼娘子想得周到,我竟都没想起来。” 罗士忠为自己的粗心懊恼不已,钱氏月份大了不方便出门,自己既然都来找潼娘子了,居然都没想起来带孩子过来看看,真是太不应该了。 “罗三老爷不用担心,有机会顺便来就行,听你所说,孩子的身体有了很大的好转,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了。” “是是,多谢潼娘子,还是我太粗心了。”罗士忠说着一拍脑门道,“来了之后光顾着说我家的事儿了,倒把正事给忘了。” 罗士忠说着,叫人抬上来一个小木箱,放在桌上道:“潼娘子,您要找的药方全都在这里了,我爹盯着我大哥一张张找出来的,肯定不会有遗漏,您打开看看。” “罗老爷子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天舒看着木箱,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所收获。 第435章 竟然真的下雨了 当初从郭家拿回来的那本医书,沈天舒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 可医书上的病例,全都是姜濉自己处理的,沈天舒并不了解,单看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沈天舒捧着医书翻来覆去地琢磨,后来发现上面的病人全都是南直隶境内的,应该都是姜濉在家的时候接待的病人,而这些病人的药方,除了姜家有留底之外,在罗家那边还悄悄留有备份。 如今姜家的老宅都被朝廷看管起来,不方便经常过去查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暗中监视。 所以沈天舒想方设法,坚持要跟罗家将生意谈成,就是为了能从罗家查询到这些药方的留底。 罗家人的工作做的很细致,药方全都是重新誊抄过的,好在沈天舒只想核对内容,也不强求必须是原件。 送走罗士忠之后,沈天舒换了身衣裳,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城中的城隍庙走了一遭。 回到沈府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沈仲磊都已经放衙回家了,刚好在二门处撞个正着。 “爹。”沈天舒喊了一声。 沈仲磊闻言回头道:“舒儿,你出门去了?” “本来是出去买东西的,结果看到城隍庙那边有很多百姓在求雨,想到爹最近为了干旱的事儿发愁,我就也进去捐了些香油钱,还请庙里的僧人帮着做了法事,希望能够尽早下雨。” 沈天舒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个系着红线的黄布三角符,上面还用朱砂画着不认识的符号。 “爹,这个给你贴身带着,只要心诚,老天爷肯定会给咱们降雨的。” 一说起这事儿,沈仲磊就头疼不已。 他之前出去巡查了一圈,督促干旱的各地将各种水利设施都利用起来,之前没有重视水利建设的村镇,也召集青壮出来挖沟通渠。 但是只要老天爷不下雨,这些举措就也只能解一时之急。 好在周边大部分地方,都陆陆续续地下了雨,缓解了燃眉之急。 可唯有永州府和周边,至今都滴水未落。 从他回来现在都快一个月了,往年充沛的雨水也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 听说民间已经开始有人在散布是知府不仁,所以才让老天也不给永州府下雨的谣言。 继续这样下去,对他的官誉和名声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最近为了这件事,沈仲磊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虽然不觉得去求雨会有什么用,但是女儿一片孝心,沈仲磊倒也觉得宽慰。 求雨这种事,他身为知府,不敢随便地搞。 一旦正儿八经地求过雨却还滴雨不落的话,外头肯定更要谣言四起。 由沈天舒去做一下倒也好。 所以看到女儿求回来的符,沈仲磊非但没觉得她多事,反倒还挺郑重地双手接过符,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揣进怀中。 他如今也着实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沈天舒本来也只是为了自己出门找个合适的借口,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她如今的身子不如前世,一上午给几十个病人看病,着实累得不轻,吃过晚饭,都没顾得上核对箱子里的药方,早早就熄灯睡了。 她睡得太熟,夜里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沈天舒一睁眼,先觉得屋里竟有几分凉爽,紧接着看到外面大亮的天色,心道不好,这是睡过头了,误了去老太太房里请安,丫鬟们怎么也不知道叫一下? 紧接着就听到外面房檐滴水的声音,心下稍安,应该是因为下雨所以不用过去了。 下雨? 沈天舒这才反应过来,下雨了? 她赶紧起身,趿拉着鞋去窗边,一推开窗,凉爽的水气扑面而来。 明玉听到声音进屋,还没开口就先笑出两个酒窝。 “给姑娘道喜,昨夜下雨了!” 此时外面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沈天舒急切地问:“昨晚雨大么?” 小雨也是雨,可是最多也就打湿一层地皮儿,对庄稼来说起不到太大作用,下了跟没下一样。 “下得可大了,半夜那会儿,外头又是刮风又是打雷的,紧接着就哗哗下雨。 “姑娘昨晚睡得熟没听到,奴婢怕您被吵醒,特意进来看了好几回呢! “这雨从半夜一直下到天亮才小下来,老爷高兴得不行,雨势刚减小就去衙门叫上人出城巡视农田了。 “老太太房里也派人来说,今个儿早晨就不用过去了,正好天也凉爽,奴婢们就没叫您起身。” 竟然真的下雨了,还是大雨! 沈天舒简直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儿! 一场大雨,让农户们欢欣鼓舞,让沈仲磊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安排人将沈天舒昨天去城隍庙求雨的事儿传出去,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肯定会不攻自破。 晚饭时候,家里众人都聚在老太太房里,沈仲磊放衙回来,满脸喜色。 他一进屋,含巧就机灵地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其他人也都连忙随声附和。 连沈老太太都说:“阿弥陀佛,真是老天爷开眼,若是再旱下去可就要出大事了。” 沈仲磊坐下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看向沈天舒道:“母亲有所不知,舒儿昨日特意去城隍庙求雨,还给儿子求了一道符,让儿子贴身戴着。 “原想着这是女儿的一片孝心,我便没有推辞,谁知竟有这么大的惊喜。” 沈仲磊说得好像一切都是巧合,但话里的意思却清楚得很,这是在老太太跟前儿给沈天舒摆功呢! 因为之前查出来的事儿,沈老太太本就对这个孙女存有几分补偿心理,一听这事儿更加高兴,直接招呼沈天舒坐到自己身边,将手上的一对儿翡翠镯子褪下来,亲自给她戴上。 这可是沈老太太当年的陪嫁,为了把三个孩子拉扯长大,为了给老大看病,供老二、老三读书,她当年把许多嫁妆都变卖了,唯独不舍得这对儿翡翠镯子,一直戴了这么多年。 这是沈家上下都知道的事儿,所以沈天舒极力推辞,不敢收下。 沈仲磊见状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阻拦道:“娘,这太贵重了,而且是您的陪嫁,戴了这么多年,怎么能给舒儿呢!” 第436章 盯紧元麟 “你自己也说了,是我的陪嫁,我爱给谁给谁!”沈老太太说一不二惯了,她决定的事儿,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沈仲磊拿老太太没办法,实际上整个儿沈家都拿她没办法。 “还不赶紧谢谢老太太!” 有了沈仲磊这句话,沈天舒这才松开了一直推拒的手,由着沈老太太将镯子给她戴上。 “你这孩子,非要你爹发话才行?合着我这个祖母说话都不好使么?”沈老太太嗔怪了一句,拉着沈天舒的手左右端详。 也难怪当初许毅豪见到她就魂不守舍,这孩子如今出落的是越发好看了。 尤其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腕,衬得镯子也更水灵透亮了。 “这镯子就该早点给你,还是年轻小姑娘戴着好看,给我这老太婆戴平白都糟践了。”沈老太太说话的时候,也没忘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屋里其他人的反应。 许氏自打上次事发,便总是低头垂眸,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沈云瑶不只是被禁足关怕了还是因为许氏出事不敢冒头,反正表面上是安稳了许多,但眼里的嫉妒却是藏都藏不住的。 反倒是沈云蕙,竟满脸满眼都是替沈天舒高兴的模样。 沈老太太之前便知道沈天舒跟沈云蕙关系比较要好,但只觉得是因为要一致对付沈云瑶的临时结盟,并没有当回事儿。 但是经过最近这段时间的观察,发现自己最初可能有些太想当然了。 沈天舒是真的挺关照沈云蕙的,而沈云蕙对这她这个大姐也是真心服气。 这样也好,之前平娘一心扑在这个女儿身上,只可惜她自己能力有限,教不坏却也教不了多好。 如今她有孕在身,等孩子生出来,更是几年都脱不开身,有沈天舒带着,沈云蕙这边倒也不用太操心了。 即便是个庶出,如果教养好了,以后好好挑个婆家,也能对沈家有所助益。 想到这儿,沈老太太便抬头对沈云蕙道:“云蕙要多跟你大姐学,以后有你的好处!” 沈云蕙哪里知道沈老太太都已经开始盘算她的婚事了,听到大姐被夸就高兴得不行,眉开眼笑道:“是,大姐懂得多,为我好,也肯教我,我虽然比不上大姐有本事,但也想多跟着大姐学点本事。” “知道上进就好。”沈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你姨娘如今又有了身孕,也没那么多精神都搁在你身上,你也不要总去缠着她,有什么事便去找你大姐,实在不行就来找我。” 平娘如今可是沈老太太的心头宝,非但每天都要把她房里的丫鬟叫过来询问情况,还天天打发|春兰过去送吃送喝。 若非平娘的身份摆在那儿,沈老太太都想把人接到自己院子里来亲自看着。 含巧听得羡慕不已,忍不住抬手轻抚自己的小腹,也不知道潼娘子开的方子有没有效。 她虽已经打定主意要孤注一掷,事到临头却还是心里不安。 沈云瑶在下头瞪完沈云蕙瞪平娘,还自以为沈老太太没看见。 殊不知沈老太太最近不管她,其实是已经决定放弃她了。 同样在沈家长大的三个姑娘,沈天舒和沈云蕙都好好的,怎么就她长歪了? 说不定根本不是沈家的种!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沈老太太就半点儿想管沈云瑶的心思都没有了,最近连禁足都给她解了,只等回头收拾许氏的时候,把她一并捎带进去,以后只当沈家没有这个人。 但是最近这个赵海钧,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沈老太太派出去的人,怎么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这里又不是老家,她能动用的人手不多,又不敢花钱找人来办,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万一走漏了风声,沈仲磊以后哪里还有脸在官场混。 一想到这些,沈老太太就忍不住有些头疼。 但是儿子最近难得这样开心,她便也没露出什么端倪,一直到众人吃过晚饭,喝过茶,说了会儿话各自散了,脸上才显出疲态。 春兰早就叫人烧好热水备着,见状赶紧伺候沈老太太泡了个热水澡解解乏,然后扶着人回到卧房,安顿人躺下之后,跪在床边给她擦拭着头发。 “春兰,你说那个赵海钧会在哪儿呢?” “奴婢不知,人海茫茫,想找个人哪里那么容易。”春兰知道沈老太太最近一直为这件事发愁,越发放轻了擦头发的力道,寻思片刻又道,“您不是派人查过,赵海钧如今孤家寡人的,从二夫人手里要了银子和宅子却还不走,要么是还想找二夫人要钱,要么就是为了元麟少爷。” 春兰这话立刻提醒了沈老太太。 她原本只想着赵海钧是来找许氏的,竟忘了沈元麟那边。 赵海钧一把年纪了还无妻无子,虽然如今有钱了,但是再娶妻生子也需要时间,哪里有一个现成的儿子来得痛快。 “倒是我疏忽了,明个儿便派人去书院那边,盯紧元麟,说不定就能找到赵海钧的行踪。” 春兰见沈老太太已经打定了主意,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将她的头发一点点擦干之后,又手法娴熟地帮她揉捏起头部的穴位。 这些都是跟她娘学的,很快就将沈老太太伺候得进入梦乡。 等人睡熟之后,春兰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 今晚当值的丫鬟满脸感激地冲春兰拱了拱手。 “这会儿是已经睡下了,保不齐夜里会不会醒,你可别熟睡了听不见叫人。”春兰小声叮嘱道。 “哪儿敢睡啊,我就坐这儿听着!”丫鬟说着指指内室门口早就摆好的小板凳。 最近沈老太太心里有事儿,夜里总睡不踏实,总叫人不说,还容易发脾气,搞得值夜的丫鬟们一个个儿胆战心惊。 今晚若不是有春兰帮忙,她一个人肯定又要焦头烂额。 “行,那就辛苦你了,我先回去了。” 春兰说完从后门出去,回到自己住处,拿上早就准备好的几个花样子,大大方方往双棠院找明绣去了。 第437章 助她一臂之力 春兰的针线活儿好,是沈家上下都公认的。 她那一双手,好似天生就是要拿针线的。 也没拜过名师,从小就跟家里其他家生子一样,被送到一个在沈家做了多年的绣娘手下跟着学针线,很快就脱颖而出。 没用两年就已经青出于蓝,不管什么花草鱼虫,只要见过,在她手底下就能变成活灵活现的绣活儿。 人还没有桌子高,就会似模似样地裁剪布料给家里人做衣裳了。 沈家上下想找她学几手的人不在少数,偏生她原来是许氏房里的,现在跟着沈老太太,寻常人轻易不敢去麻烦她。 家里这么多人想拜师她都没瞧上,结果不知怎么,竟跟外头买回来的明绣对了脾气,最近这段时间,总看到两个人凑在一起做针线。 尤其沈老太太对沈天舒的态度越来越好,春兰跟明绣两个人的来往也越来越多起来。 沈家其他人私下都暗暗咋舌,这大姑娘真像是变了一个人,做事越来越有手段了,既拉拢了老太太身边的人,又讨得老太太的欢心,没见老太太连戴了几十年的玉镯都送给她了么! 而且如今许氏出了事,沈老太太让平娘和沈天舒一起管家,如今平娘有孕,害喜得厉害,后宅的事儿相当于都交到了沈天舒手里。 连双棠院的丫鬟们都发现了,最近无论是去后厨还是去支领东西,各处管事和下人的态度都比以前好了许多。 不过外头的人不知道的是,明绣不过是个幌子,春兰来双棠院,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太太最近一直派人在外头找赵海钧的下落,不过没什么收获,奴婢已经按照大姑娘的意思,提醒让老太太注意元麟少爷那边的情况了。” “其实我也是乱猜,不过好歹也是个值得试一试的方向。”沈天舒说着叹了口气,“你说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我原以为夫人即便有错,但是对爹,对沈家还是有贡献的,谁知道…… “再说了,爹那么疼元麟,若是知道真相,该有多伤心啊!” 虽然用着春兰,但沈天舒也不可能真的完全跟她交底。 春兰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老太太也一直担心二老爷受不住这个打击。若非怕打老鼠伤了玉瓶,怎么可能一直不敢对二夫人出手。” 不过春兰的语气很快就又兴奋起来道:“好在平娘争气,刚好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大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得知平娘有孕的时候,老太太当真是高兴坏了,说什么也要留下等平娘顺利生产之后再走,有她老人家坐镇,肯定没人敢乱动手脚。” “真是辛苦祖母了,本该安享晚年的,却还要为了家里这些事儿操心。” “老太太到不觉得辛苦,前两日她还说,觉得这件事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定是她这些年求神拜佛虔诚,所以老天爷才安排她这个时候来永州府,让她在东泉寺外遇到那个赵海钧。 “不然二老爷非但要帮别人养一辈子儿子,说不定还要把家产都留给外人。 “老太太还说,若真是这样,她死后都没脸去九泉之下见沈家的列祖列宗。” “这么大的事儿,老太太可说过打算如何处置?” “老太太之前还有些犹豫,这几天倒像是下定决心了。不过她说这件事不能声张,不然容易坏了老爷的名声,只说二夫人、二姑娘和元麟少爷都不能留了。 “应该是准备带回老家把人看管起来吧,不然就算和离也不保险,万一他们出去乱说可如何是好。” 虽然被含巧摆了一道之后,春兰也不似以前那么天真单纯了,可到底还是年轻,而且下意识地把沈老太太当好人看待。 沈天舒可不觉得沈老太太所谓的不能留了,指的是不能留在沈仲磊身边,只怕是不能留在人世上了吧! 不过这话她并不打算跟春兰挑明,沈老太太就算动手,也会找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否则堂堂朝廷命官,妻子儿女三条人命这么大的事儿,传出去也不好交代。 “我如今只希望事情赶紧解决,然后平娘若是能给爹生个儿子就最好了!” 春兰见沈天舒一脸难过的样子,还安慰道:“大姑娘也不用太担心,二老爷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如今平娘都有了身孕,以后肯定不会膝下空虚的。” 在沈天舒这边说完话,春兰还真去厢房找明绣说话,指点了她一些自己琢磨出来的技巧,然后才拿着明绣给她的几块上好的边角料回房去了。 沈天舒待春兰走后,斟酌着写了封信封好口,交给明卉道:“明个儿一早去把这封信交给谢延。” 从当初第一次见到沈元麟,发现他耳朵上的肉揪开始,沈天舒就开始怀疑他并不是沈仲磊的亲生子。 当初也想过,会不会是许氏为了要儿子找人调换来的孩子,不过后来她很快就从平娘嘴里诈出了实话。 开始她想的太过简单,本打算让平娘去沈老太太面前揭发这件事,但是这样一来,平娘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而且仅靠平娘的一面之词,未必真的能咬死许氏,说不定还要被她反杀。 好在找到了当年的奸夫赵海钧,只要他跟沈元麟并排而立,可以说就是铁一样的证据,容不得许氏抵赖。 不过沈老太太却远比原主记忆中的还要精明,为了不把自己牵扯在内,沈天舒又着实多废了不少功夫。 如今沈老太太终于下定决心要收拾许氏,沈天舒自然要好好助她一臂之力。 不过收网在即,接下来的事儿谢延自会帮忙办妥,就用不着她多操心了。 沈天舒如今最关心的,还是祖父留下来的医书中究竟有什么玄机。 她这两天一得空就抓紧拿着罗家送来的药方跟书中的情况比对,将有出入的方子和医案全都挑出来,打算再仔细琢磨。 如今已经核对过小半本书了,有出入的方子挑出来四张,这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思路没错,等这本书全都核对清楚,真相说不定就能浮出水面了。 对她来说,这才是正事。 第438章 登门道谢 长沙府。 身为元凝心的亲传弟子,加上又是比较少见的女大夫,所以季含薇开的季氏医馆内,总有许多从周边慕名而来的病人和家属。 黄宝全站在对面的胡同里,看着医馆内人还不少,不免有些打退堂鼓道:“老婆子,我看还是算了吧!” “算什么算!人多才好呢!” “咱们又不知道这事儿是不是跟季大夫有关系,来讨说法也没证据啊!” 黄家在乡下虽然还算大户,但是到了城里可什么都不是,看着装潢精致的医馆,还是有些担心。 黄母却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要去闹事啊?” 她说着扯扯衣裳,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些,拎着之前买好的东西,一边往医馆走一边道:“我是特意来给季大夫道谢的!” “你……”黄宝全无奈,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黄母来到医馆门口就满脸堆笑,见到医馆的人就塞铜板,一个劲儿说自己是来感谢季大夫的。 医馆的人见多了来道谢的人,而且这是好事儿,不但能够跟着沾光,还能让如今看病的人对季大夫更加有信心,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好事儿,完全没有阻拦的必要。 所以药童笑眯眯地收下铜板,看着黄母手里拎着的东西,毫无防备地将人带到季含薇面前。 “大夫,有人特意过来感谢您。” 季含薇其实并未见过黄宝全夫妇,但是她每日见的人多,没有印象也很正常。 她加快速度将手中的方子写完,交给病人,然后示意下一位病人稍等,转身笑着问黄母:“这位大娘,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本分,没什么值得特意来感谢的。” 嘴上说是这么说,季含薇面上的笑容却灿烂得很。 刚拿了方子的病人也不着急去抓药,留在诊室里想听听是怎么回事儿。 后面等着看病的病人也不着急,巴不得知道季含薇更有本事才安心。 黄母将提着的东西放在桌上,又满脸堆笑地揭开篮子上的红帕子,露出下面染成红色的鸡蛋道:“我是来给季大夫送喜蛋的。” 有喜蛋证明是生了孩子的喜事儿,季含薇的笑容更深,特意稍稍提高声音道:“喜蛋啊!这个我不推辞,必须得收下,一会儿就放在这儿,让后头的孕妇一人吃一个,沾沾喜气!” 季含薇身为女大夫,除了给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们看病之外,最赚钱的就是孕产妇的生意。 外头等着看病的孕妇们听说有人来送喜蛋,全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想听听是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生的?情况如何啊?”季含薇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宣传自己的好机会,细细地询问。 黄母比她声音还大地说:“生了个大胖小子,快出月子了,这才腾出空来给您送喜蛋!”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能这样大张旗鼓过来送喜蛋的,肯定是生了儿子,但是听到黄母这样说出来,还是让季含薇更加高兴,恨不得对方详细说说。 “当然是照顾月子要紧,我只要知道母子平安就放心了!” 一听到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这样的词儿,外面那些等着看病的孕妇和家属更加激动,若不是怕惹季含薇不高兴,这会儿怕是都要冲进来了。 有人在外头扬声问:“这位大娘,说说你家产妇之前是咋回事儿,给我们听听呗,说不定我们里头也有跟你家情况差不多的呢!” 这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立刻得到了大家的呼应。 季含薇也一脸期待地看着黄母。 黄母等的就是这个,即便没人问她都要说,如今气氛被烘托得这么好,她就更加要好好说了。 “我那闺女命苦,头一胎就胎位不正,是个横胎!” 外面登时传来一阵惊呼,连屋里两个看热闹的病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横胎,那可真是九死一生啊! 在场的大多都是女人,即便没经历过也都听说过,这样还能母子平安,可真是不容易啊! 季含薇在听到横胎的时候楞了一下,横胎难产可不是经常能遇到的毛病,自己什么时候治过这么一个病人? 黄母继续道:“她六七个月就发现胎位不正,到处求医问药,苦药汤子不知喝了多少,还是没什么效果。 “本来家里都打算听天由命了,谁知我那女婿听说季大夫名气大,硬是借了钱带着我闺女过来看病!哎呦,真是命里该着啊!多亏来了,不然可真是要出大事儿了!” 黄母颇有讲故事的天赋,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儿,被她讲得抑扬顿挫,吊人胃口。 外头的人都听入了神,尤其那些从外地慕名而来的人,喜得都要合不拢嘴了。 季大夫连横胎难产都能治好,看来果然是医术高超,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 季含薇此时却突然有些慌,横胎难产再结合对方说得时间,让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孕妇,难不成…… 只听黄母继续道:“季大夫可是有真本事的人,她一看我闺女的情况就知道情况有多严重。 “她不像外头那些骗财的人,为了忽悠我们在这儿看病,不管什么情况都说自己能治。 “她直接就说对我闺女这样的情况,她也没有办法,头胎就是横胎,极有可能难产,让我们还是要做好可能会一尸两命的心理准备……” 这话一出,屋里屋外都愣住了,不是来感谢道喜的么,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不成是闺女生孩子丢了命,这老两口子被刺激得出毛病了不成? 但是看这老太太穿得干净利索,说话也条理清楚,也不像是有毛病的样子啊! 季含薇此时已经可以确认,这对老夫妇是谁的父母了。 她也怀疑对方是不是受刺激来闹事的,脸色微变,却还要顾全自己在病人面前的形象,柔声道:“大娘,我当初都说我治不了,您怎么还来登门给我道喜呢?该不会是搞错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朝站在一旁的药童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去叫家丁过来,免得一会儿闹得不可收拾。 第439章 这几日不看诊了! 当初刘荣带黄氏来看病的时候,黄家老两口并未跟着,加上事情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季含薇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这件事儿。 但是随着黄母的讲述,她隐隐约约有了些印象,想起来之前被自己推荐去找潼娘子的那个孕妇。 黄母说话的同时,其实也在留意着季含薇的表情。 见她神色微变,知道她应该是想起来了,立刻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多亏了季大夫,介绍我们去永州府找潼娘子!” 长沙府这边的人,基本都没听说过潼娘子,闻言都好奇地询问起来。 “潼娘子是谁啊?没听说过诶!” “这潼娘子师从何人啊?” “难道她比季大夫还有本事不成?” “那还用说,季大夫自己治不了的病人,推荐去找潼娘子,那潼娘子肯定更加厉害啊!” 听着其他病人的议论,季含薇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黄母越发肯定,季含薇推荐自家女儿去找潼娘子,大概率是没安好心的。 在周围病人的询问下,她说得越发起劲,把那天的危急情况和潼娘子的本事说得活灵活现。 “横胎顺成臀位了?” “出大红还被救回来了?真的假的?” 季含薇也听得出了神,黄氏当初的情况,她检查的很仔细,也想尝试各种方法让胎位有所改变。 但是一来黄氏的月份太大了,二来她腹中的胎儿也很“顽固”,无论是按摩还是针灸,全都毫无反应。 黄氏本来也不是骨架很大或是很强壮的人,这个孩子又是头胎,又是这样的横胎,以季含薇的经验,这三种情况,但凡占了两种就已经很危险了,她却三者占齐了。 季含薇真的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平安生产。 难道潼娘子真的这么有本事,连这样的情况都能保得母子平安? 黄母当时并没在房中,各种情况也多是陪伴女儿的时候听章沐秋说的,只知道潼娘子是将横胎转为了臀位,并且还将出大红的产妇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周围众人听得惊叹连连,季含薇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尤其说到最后出大红又被救回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说了句:“这不可能!” 黄母闻言立刻道:“季大夫,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您不是说潼娘子医术很好,所以让我们过去看病的么?如今我女儿和外孙母子平安,您怎么又说不可能呢?” 季含薇被问得一脸尴尬,努力解释道:“我只是想着,潼娘子说不定会有改变胎位的好办法,但没想到连产妇出大红都能被抢救过来……” “所以说潼娘子有本事,也多亏了您介绍得好!”黄母说着,笑呵呵地道,“可惜我闺女因为难产,身体虚弱,暂时还要多养一养,不然我就等她出了月子带她一起来感谢您了!” 外头很多孕妇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撒谎闹事的样儿,全都忍不住围上来询问。 “大娘,那位潼娘子真的那么厉害?” “可不是么,不光厉害,还特别负责,我家闺女先是难产然后又出大红,那天把潼娘子累得都快虚脱了,我当时跪下给她磕头,感谢她的大恩大德,她伸手想来扶我,结果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您闺女到永州府就生了么?” “快别提了,半路上就开始肚子疼了,把我们吓得不轻,多亏潼娘子妙手回春……” “潼娘子只在妇人科上有本事么?其他病上头呢?” “咱们住得远不知道,我闺女这次生完孩子,我怕她月子里再出事,加上她身子弱,也不方便坐车回家,干脆在潼娘子的医馆附近租了房子住下。 “这一住下我才知道,原来潼娘子在永州府的名气大得很,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所以每次她亲自坐诊的日子,等着看病的人都排长队。 “当然了,医馆里的章大夫也不错,不过她是潼娘子的弟子,肯定还是潼娘子更有本事一些。” 季含薇被黄母弄了个措手不及,不想破坏自己在病人心目中的形象,但是如果任由她继续说下去,这些话很快就会传得街知巷闻,到时候肯定会影响自己的名声和生意。 最重要的是,受影响最多的肯定是有钱有本事的病人。 这样的人家不缺钱,宁可多花钱,也想找最好的大夫。 这些病人占季含薇收入的大头,也是她的人脉资源,维系好了会帮她介绍更多有钱有权的病人。 她的医馆能有如今的排场,靠的难道是那些抓药都抠抠嗖嗖的平民百姓么? 是靠她这几年小心维护着这些人脉! 如今黄母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在挖她在长沙府的立足之本。 季含薇也顾不得在乎什么形象,指着黄母道:“来人,把这个满口胡言的人撵出去,你该不是收了潼娘子的银子,故意来我这里捣乱,好给潼娘子拉生意吧?” 黄母闻言笑道:“怎么,季大夫,终于装不下去,开始恼羞成怒了? “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初为什么要介绍潼娘子给我闺女?究竟是真好心还是有自己的小算盘,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 “看在潼娘子保我闺女母子平安的份儿上,我领你的情,提着东西过来谢你,没想到你竟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至于潼娘子,人家生意好的很,每次坐堂问诊都要发号牌,很多人想看都看不上,根本用不着我帮她拉生意! “我也不用你撵我,我这就走,希望您今后能多把心思放在治病救人上头,不要总想着算计别人!” 黄母一番话说得又急又快,还不等季家的家丁分开病人进来撵她,她就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黄宝全见家丁们已经渐渐走过来了,赶紧拉起老伴儿就往外走。 没想到原本等着看病的病人,也跟着他们一窝蜂地出门去了。 看着走得不剩什么人的屋子,季含薇气得脸都白了。 “来人,关门,这几日不看诊了!” 第440章 又一大口黑锅! 季含薇没想到自己本来只是想顺手给潼娘子找个麻烦,如今麻烦居然又落回自己头上来了。 “师父。”小徒弟华思慧嘀咕道,“你说刚才那老太太说得是真的么?该不会是因为女儿生产一尸两命,结果失心疯来闹事吧?” “虽说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看她眼神清明,不像是疯了的样子。” “那就是故意来闹事的!”华思慧斩钉截铁地说,“要么就是潼娘子雇的!” 华思慧对季含薇的信任和崇拜是不掺半点儿水分的。 因为当年季含薇才刚出师,来到长沙府想开医馆,但是因为没钱,只能赁了两间临街的房子,连个药童都雇不起,自己看病自己给人抓药,就这么先开张了。 当年恰巧赶上华思慧母亲难产,她病急乱投医地跑到季含薇的医馆求救。 季含薇的医术还是不差的,辛苦了大半夜,终于保得母女平安。 从那之后,华思慧就将季含薇当做恩人,时不时跑到她的医馆帮忙做事。 后来季含薇发现她颇有天分,便动了想将她收为徒弟的念头。 那会儿别人都觉得季含薇自己的医馆都这么寒酸,居然还有闲心收徒弟,怕是连徒弟的吃住都包不起。 好在华家人实在,觉得季含薇是恩人,也放心让孩子跟着她。 这几年,随着季含薇经营得当,医馆的名气越来越大,当年那两间低矮的破房子也摇身一变,成为如今临街有门面,后面有宅子的宽敞模样。 身为季含薇的大徒弟,华思慧出来进去身上都黏着邻居亲朋们羡慕的眼神,都说等她出师了,华家就发达了,她的父母甚至早早就做好了今后招婿上门的打算。 所以对华思慧来说,无论从那个方面来说,维护季含薇的权威,就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前途。 季含薇却没有徒弟那么盲目自信,上次从永州府回来之后,她曾反复地琢磨过郭老夫人的病情和沈天舒开的药方。 即便从事后看,季含薇也没办法欺骗自己,如果换做是她,她是绝对不敢开这样冒险的药方的。 季含薇沉吟片刻道:“你去翻翻之前看诊的留底,派人去打听一下,先看看那位老妇人说得是真是假再做计较。” 关门歇业的几日里,季含薇将当初黄氏看诊时记录的医案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怎么看都觉得顺产无望,渐渐开始觉得徒弟说得没错,来人肯定是潼娘子派来闹事的。 就在她收拾好心情,准备重新开门看诊的时候,派去黄氏老家打听消息的家丁戴波回来了。 “东家,黄家女儿的确母子平安,她家在老家那边都发了喜蛋,左邻右舍都知道她横胎难产出大红居然还母子平安的事儿,一个个说得津津乐道。但是……” “但是什么?说话爽快点,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听到黄氏的确母子平安,季含薇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自信又有点被打击到,再难维持平时的温柔,语气冲得很。 戴波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赶紧道:“东家,小的还打听到,因为生孩子这件事儿,产妇的娘家跟婆家闹翻了,产妇生产之后,一直带着孩子跟娘家人住在一起,婆家想把人接回去但是黄家一直不肯。” 季含薇闻言皱眉,虽然母子平安还会闹翻有些奇怪,但这些家务事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却听戴波紧接着道:“小的从黄家邻居的口中得知,东家给他们推荐潼娘子之后,黄氏的夫君刘荣其实有些犹豫,带着黄氏到处看病已经没钱了,还要去那么远。 “但是后来咱们医馆有人给他们出主意,让他等黄氏快生的时候再去找潼娘子,若是潼娘子不肯收,就说她见死不救,若是她收了,一旦出事,就可以找她讹钱,甚至还偷偷告诉刘荣,市面上的‘行情’是多少银子。 “刘荣回家跟家里一商量,刘家父母觉得这样也不错,里外里都不亏,这才带着黄氏去了永州府。甚至为了避嫌和择干净自家,还将黄家父母和两个兄长一并带去。 “刘家人也是小家子气,人都说见钱眼开,她家还没见到钱就把怎么分钱都商量好了,不但如此,竟还被黄家人看出了端倪。 “如今本来应该是母子平安的大喜事,却闹得黄氏不肯回去,乡里乡亲的也都在背后戳刘家人的脊梁骨。” 季含薇听得整个人都傻了,张着嘴半天才想起来问:“谁说的?谁跟他们说的这些话?” 她这会儿是真急了,这些事儿若是传出去,她和医馆的名声可是要受到很大影响的。 这些话她完全都不知情,可一旦传出去,谁会管说话的究竟是谁,黑锅肯定是要扣在她脑袋上的。 戴波摇摇头道:“这些都是小的打听出来的,那些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说的,知情的估计只有刘荣了。” 现在刘家估计都恨死季氏医馆的人了,没上门闹事都是好的。 季含薇躲他们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去找他们询问。 但是这么大一口黑锅,难道就这样自己咬牙扛了不成? 上次跟潼娘子打交道,就在郭家背了一口黑锅。 当时因为那边离得远又没什么人知道,季含薇强忍着气灰溜溜地回来了。 可如今都闹成这样,就算很难澄清,背锅也得背个明白吧? “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正好这两天医馆也没开张,大家都闲着,你晚上请所有人出去吃饭喝酒,顺便帮我探探底,花了多少钱去账上领。” “是!”戴波领命下去。 季含薇坐在屋里生了半天闷气,吩咐道:“思慧,今天也没什么事,你早点回家吧,收拾几件衣裳,明天跟我出门一趟。” “师父,咱们去找潼娘子算账么?”华思慧睁圆了眼睛问。 “算什么账!”季含薇无语道,“带你去看你师公。” 一听说要去看元凝心,华思慧立刻开心起来,把手里正在看的医书收拾起来,高高兴兴地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晚上,戴波果然将医馆的家丁、药童都请出去一起吃饭,待到酒酣耳热之际,顺势以自己这次出门引出话题。 没想到在大家七嘴八舌地拼凑中,结果竟指向了一个戴波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第441章 得意过头终招祸 “谁?”季含薇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说这话的人可能是医馆内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是她自己的徒弟。 但是戴波调查出来的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 “东家,小的询问过家丁和药童们,好几个人都看到他跟刘荣有接触,为了不冤枉他,小的还特意找到他询问了,他也承认了。” 戴波做事季含薇还是信得过的,但是……思慧的父亲?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华思慧此时早就收拾好行李,等着第二天跟季含薇一起出门去元凝心家。 本来应该早点睡的,但她兴奋地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听到院门响,然后便听到华母埋怨的声音。 “这都什么时辰了才回来,你再不回来我都要锁院门了!这又上哪儿灌的黄汤子,哎呦你快离我远点儿吧,浑身都是酒气,臭死了!” “你懂什么,我今天本来早就要回来了,结果在酒馆碰上戴波,他客气得很,非要请我再喝几杯,我就有跟他喝了一场才回来。” 戴波是季含薇比较倚重的人,医馆里里外外跟看病抓药无关的事儿都交给他办。 华父平时想巴结都巴结不上,这回戴波突然主动请他喝酒,他自然得意得不行。 华母根本不信,戴波那人她也见过多次,平时见谁都板着脸,可不像是会请人喝酒的样子,就算请,也请不到自家这个糟老头子身上。 “姓华的,人家戴波好端端的干嘛请你喝酒?好啊,你现在不但出去喝就,还学会撒谎了是不是?长本事了啊!” “谁撒谎了,不信你明天去问戴波,他、他真请我喝酒——呃——”华父说着打了个酒嗝,颇有些小得意地说,“你是不知道,他还问、问我事儿呢!” “吹牛都要吹上天了,你大字不识一个,人家问你什么事儿!” “你、你这婆娘,还别不信,有些事儿,不用有学问,还就得我这样没学问的人来做!”华父今天高兴,喝得不少,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我、我这件事办、办得漂亮,连、连季大夫知道了都、都得夸我!” 华思慧对父亲总喜欢借季大夫的名头出去吹牛的行为本就心下不满,可身为子女,又不好多说什么。 此时一听他提到季含薇,赶紧下床出来,帮着母亲一起把人弄回屋里道:“爹,你小点声,大半夜的在院子里嚷,把邻居吵醒了多不好!” 华父看到女儿还没睡,登时更来了精神,抓着她的胳膊不放,一个劲儿说:“爹、爹这次也帮上忙了,帮上季大夫忙了!你等着,这次戴波回去把事儿跟季大夫一说,她肯定高兴,以后肯定会更看重你!” “爹,你说什么呢?”华思慧被他说得一头雾水。 华父得意地冲她勾勾手,示意她凑近些,然后贴着她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华思慧听完脸色就变了,难以置信地看向他问:“爹,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跟刘荣说那些话?我不是早就说过,医馆的事儿你不要跟着掺和!你说这些话要是让师父知道,会怎么想我,想我们家啊!” 华思慧听了华父的话,简直又惊又怕,眼泪都快急掉下来了。 “我为什么掺和?我还不是为了你!”华父一脸为了女儿什么都肯做的模样,“你之前说季大夫因为那个潼娘子不开心,如今爹帮她给潼娘子找了这么个事儿,季大夫知道还不高兴?她一高兴,你的日子不就好过……” 华思慧简直要被气死了,将华父的手一甩开道:“爹,人家如今早就生完了,母子平安!” “啥?”华父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扭头看向女儿问,“季、季大夫不是说治不了么,怎么就母子平安了?” “白天那孕妇的爹娘找到医馆来送喜蛋,嘴上说是感谢,却一直阴阳怪气的,把店里的客人都给说跑了好多,师父生气得很,所以今天才提前关门歇业了。 “我当时还奇怪,当初既然是刘荣带着媳妇来看病,送喜蛋也该是刘家来人才对,怎么来的是娘家人……” 华父还傻傻地接话道:“是啊,季大夫又不是娘家亲戚,道喜也该婆家来人送喜蛋才对,这家人不懂事,办事都办不明白!” “什么不懂事啊!”华思慧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跺脚道,“娘家肯定是知道了你当初干的好事,这才找上门来的,不然戴大哥好端端的怎么可能请你喝酒,分明是来套你的话的! “你倒好,不但一五一十全招了,还得意得很,这次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啊?”华父闻言傻眼了,瞬间出了一身冷汗,醉意都随着汗发出去,禁不住后怕起来,“那,那可如何是好!” 华母虽然没听懂什么婆家娘家的是怎么回事儿,但也知道老头子肯定又给闺女惹麻烦了。 她一巴掌拍在华父后背上骂道:“我早就跟你说,没事不要去医馆,别给闺女找事儿,你就都当耳旁风!” 骂完她又着急地看向女儿问:“慧儿啊,这事儿严不严重啊?明天赶紧跟季大夫说说,你爹大老粗一个,不懂事,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我带他去给人家赔礼道歉,跟人家说清楚,就说这根本不关季大夫的事儿!” 华思慧没理会母亲的和稀泥,继续生气地哭道:“我平时说什么你们都只当耳旁风,如今搀和出事儿来了,又说得这么轻松。 “你去跟谁道歉,跟谁解释啊?人家认识你是谁啊?人家只会说是在季氏医馆遇到的人,传出去说不定就直接变成师父的授意了。再说了,外头谣言传得多快,你解释得过来么!” 见女儿如此不依不饶,之前还有些担心的华父脾气瞬间上来,一拍桌子道:“我是你爹,不是你孙子,你跟谁大呼小叫呢? “话是我说的,我又没不认账!如今说都说了,也过去那么久了,我还能咽回去还是怎么的? “你少跟我和你娘在这儿掀眉毛瞪眼睛的!哦,道歉不行,解释也不行,那我跟你娘去给人家磕头行不行?再不行我就一头磕死在人家门口,你总该满意了吧!” “爹,你……”华思慧被气得眼前发黑,每次都是这样,每当她想跟父母说点什么,最后都是这样的结果,胡搅蛮缠,完全沟通不了。 华思慧哭着回房,拎起自己收拾好的行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大半夜的你上哪儿去!”华母到底还是惦记女儿的安危,赶紧追出来问。 “我……”一个字刚出口,华思慧立刻意识到不对,赶紧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才道,“我去师父门口跪着,一直跪到师父起床,求师父原谅,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从戴波口中得知真相之后,季含薇一晚上也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一大早起来才知道,华思慧已经在门口跪了大半夜了。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先起来吧!”季含薇推开房门道。 华思慧闻言,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 若是平时,季含薇肯定会说赶紧起来,今天却只淡淡地说了句先起来吧。 华思慧跪在外头大半夜,心里一直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儿。 从理智上,她够理解季含薇为此生气,甚至可能因此疏远自己。 但当真发现季含薇的态度变化时,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她咬牙把眼泪憋了回去,踉跄着起身。 在外头跪了三个多时辰的膝盖早就没了知觉,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好不容易挪进屋里。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件事是你爹的错,怪不到你头上。”季含薇嘴上这么说,但若说心里真的没有芥蒂,那就真的是自欺欺人了。 华家父母平时在外面吹嘘几句,偶尔带着要看病的亲戚朋友过来,季含薇看在徒弟的份儿上,能给的面子也都给到位了。 万没想到华父竟然不走脑子地做出这样的事儿,让她现在连看到爱徒心里都忍不住有些别扭。 “如今虽然天还热着,但是跪这么久膝盖也是受不住的,回家好生热敷一下,驱驱寒气,年纪轻轻的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华思慧刚觉得师父还是关心自己的,紧接着就注意到她话里的那个词。 回家? 华思慧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哀求地看向季含薇。 “师父,不是说今日要去看师公么?” 季含薇被华思慧看得有些不忍,移开目光道:“你伤了膝盖,这次就先别去了,我自己快去快回,下次等你师公过寿再带你回去多住几日。” 华思慧刚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瞬间要落不落地充盈在眼圈儿内,声音中满是企求地唤道:“师父,我……” 季含薇怕自己心软,直接起身打断她的话,伸手本想摸摸她的头,最后却只落在她肩膀上道:“行了,我叫人送你回家,该怎么热敷你自己都会,不许不当回事,真落下病根以后老了要遭罪的。” 第442章 师徒 华思慧半夜跑到季含薇屋门口跪着,华家老两口也担心的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华父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老两口正商量着,这个时辰,季大夫应该起身了,要不要打发儿子偷偷过去看看情况。 若华思慧还在门外跪着,那就有些大事不妙了。 若是已经让进屋了,问题应该就不大。 这头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呢,华思慧就脸色苍白、游魂一般被两个药童送回家来。 “华大叔,华大娘,季大夫让我把华姑娘送回家。”个高的药童将手里的包袱交给华母道,“季大夫再三叮嘱,让华姑娘别忘了热敷膝盖,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两个药童刚出大门,华父就迫不及待地打问:“慧儿啊,季大夫这是什么意思啊?” “师父昨天本来说要带我去师公家,我行李都收拾好了,今日却说不带我了,你说是什么意思!” 华思慧膝盖疼得不行,刚才强撑着挪回来的,如今已经没有外人,她直接破功,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华父华母的脸色也瞬间惨白无比。 此时,季含薇已经如计划般踏上行程。 元心凝上了年纪之后,就带着家小回到丈夫老家新化县,过起了隐居般的田园生活。 新化县虽说比起长沙府更靠近宝庆府,但其实离着也不算太远。 老家有祖宅还有田产,加上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家底,使得她完全不用为吃喝生活忧心。 加上老家这边邻里乡亲都不知道她名医的身份,也无人登门求医,所以元心凝这几年过得着实舒适悠闲。 徒弟们原本担心她突然间从忙碌变为闲适会不适应,没想到元心凝的心态却转变得很好,很快就迷上了种花种菜还种点药材的田园生活。 这天元心凝提着小药锄刚从旁边的药田回来,就看到家门旁停着的马车。 如今这不年不节也不是生辰的,怎么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突然过来了,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元心凝有些担心地推门进院,问:“含薇来了?” “师父!”季含薇上次来这里还是过年的时候,大半年没见,此时突然看到师父,这两个月的委屈瞬间都涌上心头,声音直接更咽起来。 “这是怎么了?”元心凝本来就担心,见她这样更是着急,把手里的药锄一丢,赶紧走到她身边。 元心凝此时脑子里已经闪过各种不好的念头。 毕竟身为大夫,难免会遇到一些力有不逮的时候。 到底是误诊出人命了?还是病人家里登门闹事了? 季含薇虽然不是她的关门弟子,却是最小的女徒弟。 不仅元心凝对她偏爱有加,前面那些师兄师姐对这个小师妹也是多有照顾,所以将季含薇惯得性格稍微有些娇气。 元心凝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人年纪大了,不自觉就想宠爱小辈。 好在季含薇虽然娇气了些,医术和为人还是没话说的,所以她平时并不怎么担心。 所以看她如今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元心凝立刻就心疼了。 “过来这边,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不着急。”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元心凝已经忍不住开始安慰道,“师父还没老得不能动,你上头还有那么多师兄师姐,大家都伸把手,还能有什么事过不去。” 季含薇过来本来就是来寻求帮助和安慰的,对自己的师傅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从一开始听说潼娘子的名声开始,讲到自己去永州府被人侮辱,本想小小地给潼娘子找点麻烦,万想不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说到最后,更是如当年年纪还小的时候那样,直接一头拱进元心凝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但是听她委屈巴巴更咽着讲完全部过程的元心凝,脸上的表情却一变再变,此时心情复杂,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抬手轻拍徒弟的后背,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好了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师父怀里哭,叫人看见了该笑话你了。” 季含薇又抽噎了两下,才把自己从元心凝怀里拔出来,不用想也知道脸上的脂粉肯定已经哭花了,她低着头,用帕子胡乱擦着脸颊上的泪痕。 “快别擦了,脸都擦红了,跟我进屋洗把脸,先缓一缓。” 元心凝搬回来之后,只将祖屋做了简单的清理修缮,基本都还保持着原本古朴的样子。 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是实打实的冬暖夏凉,一进门就好似将外面的燥热都隔开了,清凉之意扑面而来。 季含薇用沁凉的井水洗了脸,擦干净脸上的水后,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不好意思看向元心凝。 元心凝拍拍自己身边道:“过来坐吧,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徒儿在您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季含薇毫无负担地撒娇道,说完她又忧心忡忡地道,“师父,这次的事儿……” 元心凝却摆手道:“难得回来一趟,今天就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儿了,你先凉快凉快,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看我种的菜和草药,咱们摘点菜回来,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吃。” 季含薇心里自然不可能直接放下,但元心凝一声“回来”,说得她心里热乎乎的,瞬间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情绪也振奋了许多。 两个人坐在屋里喝了会儿茶,看外面日头没那么烈,便带上草帽,提着篮子,出门去家附近的菜地里逛了一圈。 如今正是临近收获的季节,两个人的篮子很快就被装满了。 满眼绿色的田地也让季含薇的心情平复不少,最后还饶有兴致地去看了元心凝种的草药。 晚上她帮着元心凝一起做饭,仿佛回到了当年还在她门下学徒的时光。 跟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吃过简单的晚饭,天黑之后,季含薇又如小时候一样,抱着枕头跑去找元心凝。 元心凝料定她会来,早就空出半张床等着她了。 “就知道你要来,好在老家的床大,不用像当初那样挤得不行,快上来吧!” 季含薇爬上床,躺下之后原本还想聊点什么,但是闻着新晒过被子的香气,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渐渐远去,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看着季含薇眼下的青痕,元心凝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估计好几天没睡好了,不然也不会连自己在茶中放了轻微的宁神药都没喝出来。 这样正好,先饱饱地睡上一觉。 天大的事儿也不能不睡觉,越疲惫脑子越乱,就越理不清头绪,有什么都等醒了再说。 但是吹熄蜡烛之后,平时作息十分规律的元心凝却破天荒地失眠了,脑子里不住想着季含薇口中的潼娘子。 打着姜家传人的旗号,用着潼娘子这样的名字,很难不让她想起已故的忘年挚友姜潼。 第443章 “疑难杂症” 沈天舒把从罗家拿来的药方跟医术挨个儿对照了一遍,将有出入的部分都摘抄下来,却只得到几个怎么看都连不成一句话的字和词。 虽然怎么都无法连成完整的语句,但是沈天舒却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应该就是祖父想要隐藏的东西。 剩余的部分,应该在其他的书中。 沈天舒立刻想起之前在老宅拿到的那几张拜帖。 如今手中这本医案就是从郭家拿回来的,那是不是证明其余几家手里也可能有祖父送的东西? 若是有,那该如何拿回来才好呢? 沈天舒翻来覆去,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便早早出门去了医馆。 医馆还没开门,章沐秋正在吃早饭,看到她急忙站起来招呼道:“娘子,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在家睡不着,就早点过来看看。”沈天舒示意她继续吃饭,叫来高山吩咐道:“你贴个告示出去,但凡有姜濉姜神医亲手所赠医书、医案之人,带来我可亲自免费为其看诊。” 章沐秋闻言睁大了眼睛,等高山离开之后,匆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问:“娘子,您查出端倪来了?” “是能说有了些许线索,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沈天舒道,“还记得之前在老宅找到的那几张拜帖么,我怀疑老爷子给他们每个人都送了医书或是医案,若是能都找齐的话,有些事情,说不定就能水落石出了。” “好,我也会帮娘子留意的。” 章沐秋忍不住有些兴奋,她在老宅待了三年多,天天守着这些东西,却毫无头绪。 可沈天舒拿到不过几个月,就已经查出头绪来了。 沈天舒面上却丝毫不见喜色,反倒叹气道:“我如今出行不方便,名气也太过有限,想要做点什么都困难得很。” “娘子,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能找到线索已经很不容易了,只要咱们坚持追查下去,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的。”章沐秋安慰她,顺便转移话题问,“您今天既然来了,要不要去前面坐诊?若是去的话,我叫人把您的名牌挂出去。” 沈天舒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名牌就不挂了,一会儿你问诊的时候有什么拿不准的我再帮忙看看就是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以章沐秋如今的能力,能让她拿不住的病人也不会很多。 其实沈天舒就只是想在这边换换脑子罢了。 她回到房间,将之前章沐秋给她拿来的东西全都摊开,重新检查一遍,希望能够灵机一动发现些以前没有发现的细节。 没多一会儿,高秀儿就过来敲门道:“娘子,章大夫请您过去看看,有个病人她有些拿不准。” 沈天舒将东西全部收回箱子里,这才起身出去道:“有什么病人拿不准?我看她就是想让我看几个病人换换心情吧!” 高秀儿不知道沈天舒为什么需要换心情,但还是小声道:“这个病人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章大夫可能是真的拿不准才劳烦娘子的。” “哦?”沈天舒闻言有些意外,倒也的确起了些兴趣。 要知道,章沐秋这些年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年轻大夫了,尤其今日外面挂的是章沐秋自己的名牌,并没有沈天舒的名牌。 一般来说,这种日子来看病的多是普通患者,应该不会有什么疑难杂症才对。 沈天舒在诊室外敲了敲门,然后挑起帘幔进去,顺势看向坐在章沐秋对面的病人,病人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 大叔循声看向门口,沈天舒趁机仔细观察了他的五官和面色。 身为医者,望闻问切是基本功。 所以看人的面色,也不是如普通人那般,只看到红光满面就觉得身体很好。 当然,看面色身体只是一个方面,不能代表全部。 但是以沈天舒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位大叔非但不像是有病的样子,看起来还挺注重养生,身体保养得不错。 章沐秋看到沈天舒进屋,立刻起身道:“娘子!” “这位病人是什么情况?”沈天舒说着,拿起章沐秋放在桌上记录医案的册子。 只见上面写着,病人自诉从三年前开始腹冷痛,胀满,痛即欲便,便后稍减。 一昼夜痛泻四五次至十余次,或稀或溏,直至空腹后稍适。 自觉腰冷如冰,热敷却不温,拔火罐可稍作缓解。 曾在老家一家医馆就诊,之后病情消失。 最近再次复发,所以前来看病。 看着章沐秋记录的医案,沈天舒隐隐有中熟悉感。 沈天舒坐在男子对面,语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可否由我再帮您诊一下脉?” 男子却挑眉道:“我是慕潼娘子之名而来的,没想到医馆的大夫竟连我的毛病都看不出来。如今换上这位,若还是看不出来,该如何是好?” 沈天舒嘴上说着诊脉,心里却一直在思考面前这份医案为何眼熟。 听到男子这番话,她越发肯定了对方并不是来看病的,而是来找麻烦的。 “无论是什么病,总归要望闻问切,您不让我诊脉,我又如何给您答案呢?” 男子见沈天舒态度不错,最终还是将手放在了脉枕上。 沈天舒将手指搭上去,一面诊脉,一面飞速地在脑子里寻找那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男子的脉象十分正常,若非说有什么毛病,那最多也只是稍微有点上火,根本没有任何能够证实阴寒的征象。 这时候,沈天舒脑内终于灵光一闪,面露笑容开口道:“您的情况属于阴寒内盛,中土寒凝,脾肾阳虚,运化失职所致。” 章沐秋闻言面露惊诧,她刚才反复诊脉,根本没有这些情况。 虽说她跟沈天舒本事相去甚远,但也不至于连这样的脉象都摸不出来。 难不成对方的脉象竟在这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男子闻言却终于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追问:“敢问该如何治疗?” “宜温肾暖脾,拟用附子理中汤加味。”沈天舒说着,却并没有开药方,继续道,“不过您用不着在我们这里抓药,可以出门左转,去书坊买一本‘姜濉医案集录’回去好生看看。” 第444章 七师兄 沈天舒刚刚终于想起来,这个医案之所以让她眼熟,因为它根本就是从祖父的医书中照搬而来的。 男子收回搁在腕枕上的手,道:“潼娘子果然是熟读医书!” “我师承于姜家,对姜神医的医术医案,自然是熟读过的。” 章沐秋这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心道难怪自己查不出毛病,原来是上门来切磋医术的。 好久没碰到这样的事儿了,她一时间竟没往那方面想。 以前姜家的医术闻名大齐,老宅每年除了要接待各种闻名而来的病人,还要接待许多或登门讨教、或登门挑战的同行。 有纯靠嘴皮子讨论医理的,也有带来疑难医案希望能够一起分析的,当然也有这种装病瞎耽误工夫的。 不过以如今沈天舒的身份,都能够吸引人来登门切磋了,证明她还真是在杏林中打出些名声了。 只听男子道:“我这次来,是听说潼娘子前阵子刚帮一位横胎难产的妇人顺利接生,还将出大红的产妇救了回来。 “原以为是虚传过誉,来到永州府稍作打听才知道确有其事,实在难耐讨教之心,还望潼娘子不吝赐教。” 这话说得,章沐秋的手都忍不住在身侧捏成了拳头。 合着你装病过来胡搅蛮缠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问这个? 不过这态度是不是也太理所当然了一点? 章沐秋刚想开口替沈天舒拒绝,就见沈天舒直接起身道:“这位先生,我虽没有藏私之心,您今日的所言所行却也并不合讨教之礼。 “如今您已经耽搁我们不少时间,外面还有那么多病人忍着病痛等待,您难道还不觉得这般行事多有不妥么?” “潼娘子不肯说?”男人也跟着起身,皱眉看向沈天舒道,“那你如何证明你真的让横胎难产出大红的产妇母子平安的?” “您这话越发好笑,我开医馆治病救人,病人能够平安健康就是最好的证明,我还需要向谁证明?”沈天舒说着,面露不悦。 男人却浑然不觉道:“难道潼娘子就一点都不在乎自己在同行口中的评价么?” 沈天舒皱眉看向男人,她前世的确听说有一种人会特意找医馆,登门做这样的事。 如果医馆掌柜给他些银两破财免灾,这事儿自然揭过不提。 若是东家不肯出钱,那他就会在外面大肆散布谣言,直到把医馆名声败坏得一塌糊涂才肯罢休。 前世没人敢污蔑姜家,即便污蔑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沈天舒对这类人,仅仅只是听说而已。 她眨眨眼睛,心道,自己这是被敲诈了不成? “我没钱给你这种人,你若是想出去胡说,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不过你若是在外面造谣惑众,给我的医馆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的话,可别怪我报官抓你。” 沈天舒说完就懒得再跟他废话,转身离开诊室。 男人似乎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这般强硬,站在原地有些怔楞。 章沐秋直接坐回桌子后面道:“来人,送这位病人出去,请下一位病人进来。” 高青松和邓浩两个年轻小伙子很快进屋,一左一右地站在男人身边,大有他若再敢闹事,就直接把人拖出去的架势。 好在男人虽然说话无礼,做事却还算有几分体面,冲章沐秋拱拱手,大步离开了诊室。 外头排队等着的人见他终于出来,忍不住都交头接耳起来。 “这人看着也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啊!” “进去了这么长时间,兴许是什么不好治的病吧?” “啧啧,看年纪也不算大,也不知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男人听到这些话,脸上禁不住有些发红,赶紧贴着墙边离开,转身进了一旁的小巷。 高青松和邓浩目送他走远,这才转身回去。 男人一离开医馆众人的视线,脚步立刻就加快了,还悄悄观察着身后有没有人跟踪自己。 紧接着左转左转再左转,竟绕回到医馆附近的一家茶楼,进门直接拾级而上,走进二楼一个雅间。 “老爷,小的今日运气不错,虽然医馆外头没挂牌子,但是竟遇到潼娘子本人了。” 被他称作老爷的人,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穿着一身亮灰色的长袍,坐在窗边喝茶,眼神不时瞟向医馆的方向。 “哦?第一次去就遇见正主了?怎么样?” “年纪很轻,很快就识破了我背出来的医案,面对我的出言威胁,态度很是强硬,感觉是挺方正的一个人,不像那种喜欢耍手段的。 “而且小的还特意提前去街坊邻居处打听过了,那位横胎难产的产妇,的确是母子平安。 “她生产后在医馆修养了两日才搬出来,她娘家人在巷子里赁了几间房,照顾她就近坐的月子,前几日出了月子,一家人才刚搬走。 “听邻居说,产妇修养得不错,孩子也白白胖胖的,都没问题。” 老爷细细听完他的话,点头道:“这样看来,这位潼娘子,还真是有些本事的。” 他说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这样看来,含薇输得倒是不冤。 “她从小被师父和我给宠坏了,那些年她在外面唯一服气的,也只有高阳郡主,如今冷不丁冒出个更年轻、本事似乎还更高的,她一时间心高气傲接受不了,倒也正常。” 这位正在喝茶的老爷,便是元心凝的徒弟之一,季含薇的七师兄徐启荣。 季含薇拜入师门的时候,前面六个师兄师姐都已出徒,元心凝身边最大的徒弟便是徐启荣。 两个人在元心凝的医馆中相处多年,较为浅显的医理都是徐启荣教的。 对他来说,季含薇半是师妹,半是徒儿,一直关爱有加。 身为师兄,徐启荣敢这般信口点评季含薇,刚从医馆回来的男人却是不敢。 他眼皮都不抬地静静听着,等徐启荣说完才问:“老爷,那咱们现在是回去还是……” “来都来了,回去做什么。”徐启荣道,“你去附近看看,能不能找到住的地方,我亲自过去会一会这位潼娘子!” 第445章 真·父子见面 徐启荣在仁和大街赁下一进院子住了进去,并没有着急去找潼娘子,反倒花了几天时间,跟大街上的邻居们打得火热,从侧面了解着潼娘子和医馆的情况。 而此时,谢延已经带着赵海钧来到衡州府。 赵海钧这段时间一直被谢延手下的人看着,都快被憋疯了。 如今好不容易被带出来,一路上就想方设法地打听这是要去哪里。 “坐好,带你去三益书院。” “书院?”赵海钧闻言有些纳闷,紧接着就觉得心里一动,忙问,“你要带我去看元麟?” 一直负责看管赵海钧的人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要你老老实实的,老大肯定会让你见到儿子的。 “永州府是沈家的地盘,不方便,衡州府这边好操作些,老大已经叫人安排好了,会有几个同窗约他晌午出来吃饭,到时候咱们就坐在隔壁桌,你也能好好看看你儿子。” 赵海钧刚开始还有些难以置信,等看到三益书院的招牌,才渐渐有了实感,面上渐渐露出兴奋的神色。 这些日子,他一直被人控制着。 刚开始心情十分惶恐,后来时间久了,慢慢又变得麻木起来。 通过这些人要他做的事情,他自己心瞎猜测,他们说不定是想通过自己对付许氏和沈家。 只是不知道等这些人事成之后,会如何处置他。 所以今日突然被带出来见儿子,让已经被关得快要绝望的赵海钧又似乎见到了曙光。 谢延带他走进一家酒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等着三益书院放课。 酉初一过,很快便有年轻学子三三两两从书院大门内走出来。 有的背着书包准备回家,有的只是出来吃饭或是散心。 虽然赵海钧之前对许氏说自己见过沈元麟,其实只是按照谢延的安排说得假话,他至今都还没见到过亲生儿子。 不过根据谢延的说法,孩子应该跟他长得很像,而且也跟其他赵家男丁一样,耳朵上长着一个小肉揪。 赵海钧的眼神追逐着一个个学生,却始终没有发现跟自己长得相似的年轻人。 他忍不住将询问的眼神投向谢延。 “急什么!”谢延冷着脸道。 果然,等门口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书院大门内又走出四个半大孩子。 他们径直朝酒楼这边走来,越走越近。 赵海钧心急地站起来,朝窗外探出半个身子去看,猛然间睁大双眼。 都不用谢延告诉,他就看到了。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没有穿书院统一发的灰蓝色长袍,而是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湖蓝色的袍子把他衬得格外贵气,但是那五官和身形,赵海钧一看就知道,他肯定是赵家子孙,那模样和身形,跟赵家兄弟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窗边,目光紧紧跟随着沈元麟,一直盯着他走进酒楼,才被身旁的人抓住胳膊扯着坐下。 “有你这么盯着人看的么!”身旁的人埋怨了一句之后又安抚他道,“别着急,老大知道他们预定了隔壁的桌子,等人过来了看得更仔细。” 果然,沈元麟跟小二说了几句,便带着三个同窗来到隔壁桌坐下,嘴里还抱怨道:“邰健明,你也真是的,过生辰的事儿怎么不早说,你但凡提前半天说,就能定个雅间了,如今就只能坐在大厅里吃饭了。” 邰健明却浑然不在意,从走进酒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兴奋得不行。 “要什么雅间,我看大厅就很好,听说晚上还会有舞姬的表演呢!” “求你别这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好不好,二楼雅间正好可以看到舞台好么!” “若是要雅间还要再多花好几两银子呢!”邰健明道,“就算你不在乎这几两银子,我们三个也不好意思啊! “宝宜楼的开销可不便宜,若不是你请客,把我们三个捆一起都不敢进这儿的大门。” 沈元麟嘴上虽然抱怨,但也并非是真生气,笑着说:“好吧,天大地大,寿星最大,都听你的就是了! “不过咱们可说好了,点菜可得让我来!” “那是自然,我们三个都不知道这里什么好吃,你不想管都不行。” 沈元麟叫来小二,看着菜牌子开始点菜。 几个小孩子说说笑笑的,根本没有注意周围的情况。 赵海钧在隔壁桌却早已看傻了。 他此时跟沈元麟就隔着一张桌子加一把椅子的距离,近得他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细密的绒毛,更能看清他耳朵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肉揪。 知道自己有个儿子跟终于看到孩子鲜活地出现在面前,这其中的感受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 若不是两边都有人死死钳住他的胳膊,将他固定在座位上动弹不得,他怕是早就要跑上去把儿子搂在怀里,捧在手心里,好好稀罕个够。 “急什么,只要你好好听老大的话,早晚有你跟儿子团聚的一天。”旁边的人低声说了一句。 这话他平时经常说,赵海钧之前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此时却觉得这句话如此悦耳,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够成真。 在身旁两个人的掩护下,他痴痴地看着沈元麟的一举一动,看他跟同窗笑闹,看他吃饭吃得香甜,看他对店里的舞姬评头论足…… 无论沈元麟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那么可爱,看得他心里美得快要开出花来。 四个孩子吃吃喝喝,有说有笑,还看了半天的歌舞表演,很是在店里消磨了不少时间。 眼瞅着再不回去书院就快关门了,沈元麟赶紧喊来小二结账。 赵海钧却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他还没看够儿子,怎么就要走了? 他用力挣扎,甩开钳制着自己的两只手,追着沈元麟跑了出去。 谢延眸光微闪,并不着急地带着手下跟了出去。 就在赵海钧眼瞅着要追上沈元麟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几个人,抓住赵海钧就往路边的马车里塞。 沈元麟几个人被吓了一跳,加快脚步跑回书院。 谢延的一个手下却猛然皱眉,道:“老大,那不是咱们的人!” 第446章 横生枝节 赵海钧突然被人塞进马车,吓了一跳,立刻大喊:“你们是什么人,救——唔——” 他的救命还没喊完,嘴里就被塞上了东西。 身旁抓着他的人冷冷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们是谁?你好端端地跑到三益书院来做什么?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在这儿等你多日了!” 赵海钧眼睛转了两圈,心里猜测着这群人的来历。 不过想来想去,除了许氏,似乎也没人跟他有什么恩怨了。 他此时被两个人夹在中间,动弹不得也喊不出声,身后突然有人出声。 “你老老实实的,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若是不老实的话,我倒也不介意带一具尸体回去。” 这人说话阴恻恻的,让赵海钧大热天里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过他倒没有太过害怕,因为知道谢延等人就跟在自己身后,肯定会救自己的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马车都驶出挺远了,还是没等到谢延带人动手。 赵海钧这会儿才开始有点慌了。 谢延倒不是不想救赵海钧,而是刚要出手,却又遇到了一拨人。 对方误会谢延等人跟抓走赵海钧的人是同伙,看他们只有三个人,仗着己方人多,二话不说上来就动手。 对付这些街头混混水平的人,根本用不着谢延出手,只需要一个手下,很快就把人都撂倒了。 手下去旁边店里买了一捆麻绳,把地上躺着的七个人都捆起来串成一串,吆喝道:“还躺着干嘛,都起来,走!” 街上众人看着七个人眨眼间被一个小年轻全都放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他用绳子牵着七个人走出街口,书院门口才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吓死个人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谁知道,这还是在书院门口,也不知道闹什么,真是有辱斯文。” “刚才那小伙子身手真不错,说不定是个武状元的料子!” 一大群人聚在路边七嘴八舌地讨论,把宝宜楼的大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宝宜楼的掌柜忍不住出来撵人道:“人都走半天了,快散了吧!” 沈元麟跟邰健明四个人此时也正躲在书院的大门后面探头往外看,不过因为离得有点远,加上天色也太黑了,所以看得并不清楚,只知道好像是打起来了。 沈元麟对这些事儿不感兴趣,催促道:“不是欠钱就是风流债,衙门隔三差五就要处理这些破事儿,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背书呢!” 其中一个人道:“沈元麟,我看刚才那个被抓紧车里的人,似乎跟你长得有点像呢!” “呸,我还觉得长得像你呢!”沈元麟笑着啐道,“你这家伙,刚吃了我的请,还说这话编排我?” 对方虽然的确觉得有些相似,但是想到刚才酒楼门口昏暗的光线,一时间也不那么确定了,听了沈元麟这话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抓抓头发道:“我就那么一说,跟你开个玩笑嘛!” 邰健明赶紧打圆场道:“我看你是刚才看舞姬看得太专心,看得眼睛都花了吧!” 这话一出,四个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话题也自然而然回到了刚才看的歌舞上面。 “宝宜楼真不愧是衡州府最大的酒楼,果然不一般!今天真是多亏了沈公子,咱们才能进去一饱口福、一饱眼福!” 沈元麟一拍胸|脯道:“这有什么,等下次有机会,请你们去永州府玩儿,比这好的有的是呢!” “对啊,我爹年初去过一趟永州府,说跟三年前比简直大变样。”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啊!” “这有什么可反悔的,等秋假的时候,我让家里多来两辆车,到时候你们跟着我一起回去,在永州府过中秋,肯定比你们家里热闹!” “中秋的时候啊……”一听这个时间,邰健明想去,却又忍不住担心,“不知道家里能不能同意。” “明年我爹可能就不在永州府了,倒时候我说不定也要离开湖广进京去读书了,所以你们今年若是不去,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你爹要升迁做京官儿了?”另外三个人都大吃一惊。 “原以为你爹还要再过三年才调走,这样咱们就能一起参加院试呢!”邰健明对这个消息有些吃惊,想到机会难得,而且沈元麟的父亲又是朝廷官员,家里应该能够同意,于是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中秋的时候跟你一起去永州府长长见识。” 另外两个人最开始本就是邰健明的小跟班,在邰健明和沈元麟关系亲近之后才一起熟悉起来,此时自然是以邰健明为马首是瞻,都跟着点头表示自己也去。 四个人分别回房,洗漱之后很快就歇下了。 谢延这边也在城门口拦住了抓走赵海钧的马车。 城门口有官兵把守,此时正值快要交班关城门的时候,比平时更多了一倍的人。 马车内的人不敢造次,谢延又身手敏捷,很快就将赵海钧救了出来。 “呸呸——” 双手刚一得到自由,赵海钧立刻扯出塞在嘴里的破布,丢向马车,还拼命朝地上吐着口水。 仗着有谢延撑腰,赵海钧指着车里的人骂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永州府沈家的人对不对?” 车里的人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来历竟被赵海钧一语道破,一言不发,直接掉转车头,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赵海钧冲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又啐了一口道:“肯定是许玉柔那毒妇派来的,她如今想杀我灭口了!” 他说着转身看向谢延,抓着他的手连声道谢:“之前是我错怪你们了,还以为你们把我关起来是要对我不利,我现在全明白了,你们这是在保护我啊!若不是你们,我估计早就被那毒妇派人害了。” 谢延:“……” 为了更好地控制赵海钧,他原本安排了手下假扮成沈家派来的杀手。 谁知道自己安排的人没用上不说,还横生出许多枝节。 原以为计划失败,还要重新再找机会。 不料最后结果却殊途同归,还真是奇妙得很! 第447章 罚跪 永州府,沈府。 如今许氏身边没有贴身的嬷嬷和丫鬟,家里的下人们都在盯着空出来的位置,许氏却迟迟没有提拔其他人的意思。 大家私下里猜度,兴许是被含巧的背叛伤了心,对谁都不再信任了吧? 现在房中日常的伺候,都是由几个年纪稍大些的丫鬟,两两一组轮换着来的。 她们从没做过贴身伺候的活计,以前即便在屋里待着,也都是听从含巧的安排。 虽说平时该怎么做事都清楚得很,但对许氏心思的揣摩,却远不如含巧,所以一个个儿当值的时候都特别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了什么惹得许氏不快。 今日正轮到曼青和曼翠当值,她俩平日关系极好,配合得倒也默契,伺候着许氏用过午饭,曼青带人把碗盘都撤下去,曼翠换了茶进来。 许氏没碰茶盏,呆愣愣地坐在桌旁,话也不说,目光却总是下意识地扫向屋门。 在触及屋门的瞬间又像是被烫着一般飞快挪开。 屋里太过安静,曼青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曼翠被屋里这气氛压得难受,终于大着胆子道:“奴婢伺候夫人午睡一会儿吧?” “刚吃完饭睡什么啊,如今天天除了吃就是睡,都快成猪了!”许氏不耐烦地说。 曼翠面色一白,立刻噤声。 许氏没空理她,此时心里正酸楚得很。 若是以前,这会儿正是各处管事过来禀事的时辰。 她每天都趁着这个时候把当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处理完,也差不多消食了,此时正好可以睡个午觉。 可如今那些管事都往双棠院去了,她这个沈夫人,如今已经被沈老太太彻底架空。 想到沈老太太一副打算长住下来的模样,许氏就恨得咬牙。 只要有她在,自己就很难翻身。 即便过两年沈天舒嫁出去,这个管家权还能不能回到自己手里,都还是个未知数。 许氏失落半晌,努力打起精神问:“元麟这次去书院都好些天了,怎么还不放假?” “夫人,这不是快到中秋节了么,上次少爷回来时说过,中秋节能放半个月的假,所以之前就没有假了。” 许氏回忆片刻,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一想到还有半个来月才能见到儿子,刚刚提起来一点的精神又消沉下去。 这日子过的,实在是太没有盼头了。 想到这儿,许氏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赵海钧的身影。 如果自己当年嫁给赵海钧,如今会不会过得更幸福一些? 想到这里,许氏摇了摇头。 就算赵海钧一直对她有情,可赵家穷得叮当响,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看到许氏摇头,曼青以为她对茶水不满,赶紧道:“奴婢这就去给您换一杯茶。” 许氏的思绪被打算,猛地回过神来,惊得突然起身,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真是疯了!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夫人……”曼青被吓得倒退两步。 许氏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想赶紧把一直在脑子里盘旋的赵海钧的身影撵出去,见曼青满眼惊慌地看向自己,便胡乱找了个借口道:“刚吃完饭就睡觉不好,出去转一圈消消食,等回来午睡吧!” “是!”曼青偷偷松了口气,赶紧招呼曼翠,一起跟着许氏出门。 无论做什么,都比闷在屋里不说话来得好。 “最近天气凉快了不少,夫人有空多出来走走也是好的,偶尔晒晒太阳气色也会好一些……” 出门之后,有了阳光,许氏的脸色也不似在房里那般虾仁,曼翠的话也跟着多起来了。 许氏虽然没什么兴趣,但也无可无不可地往后花园走去。 曼翠见许氏非但没有生气,还真往后花园去了,心下更加高兴,连忙跟上去道:“奴婢听说后花园最近新添了不少花,还有许多盆栽的菊花,好像还有什么名贵的品种呢……呃……” 走进后花园之后,主仆二人就立刻顿住了脚步,曼翠说到一半的话也突然噎住。 含巧脸庞涨红地从沈仲磊怀里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襟,赶忙行礼问好道:“妾身见过夫人。” 许氏刚有些血色的脸庞重新变得惨白,她看都没看含巧,目光一直落在沈仲磊身上。 沈仲磊只是带含巧过来看花的,两个人腻腻歪歪不知怎么就凑到一起去了。 原本他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许氏直勾勾的眼神把他看得莫名心虚起来。 许氏见沈仲磊的眼神从坦荡变得有些躲闪,这才终于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微抬下巴冷声道:“老爷,光天化日之下,您好歹也该注意些身份,不要被某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蹄子带坏了……” 这话显然是在说含巧。 含巧闻言垂眸低头,心里委屈却一声不吭。 即便她说是沈仲磊主动动手动脚的又能如何,非但不会得到许氏的半点善待,还会得罪沈仲磊,倒不如老老实实顶锅,事后还能从沈仲磊这儿讨要些好处。 沈仲磊刚想开口解释,却听许氏继续道:“这是家里的后花园,老爷怕是忘了家里还有三个没说亲的女儿吧?” 听到这话,沈仲磊登时理亏,到了嘴边的解释也说不出口。 许氏此番占住了道理,趁着说话也把心里的憋屈发泄出来了一些。 “某些人不要以为如今有老太太撑腰就无法无天,你若是敢在家搞这些狐媚作态,教坏了姑娘们,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老太太!” 含巧闻言立刻跪下道:“多谢夫人教诲,妾身一定牢记于心,以后定然约束自身,也会时时劝诫老爷的。” 她本想仗着沈仲磊在场,将许氏一军。 不料许氏竟顺势道:“你能知错就好,在这儿跪一个时辰好生反省一下吧!曼翠,你留下看着她,跪满一个时辰再让她回去。” 含巧没想到许氏竟当着沈仲磊的面就罚她,忍不住扭头看向沈仲磊,满眼都是求助的神色。 沈仲磊却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跟许氏别扭,万一闹到老太太跟前就不好了。 而且想着只是跪一个时辰,时间也不算久,便没吭声,默认了许氏的处置。 天气虽然不如前阵子热了,但是秋老虎也是不容小觑的。 含巧跪满一个时辰,被晒得头晕眼花,满身大汗,几欲昏厥,被两个小丫鬟架着回了房。 她瘫软在榻上,任由两个丫鬟帮她更衣擦身。 一个丫鬟在收拾脱下来的脏衣服时,突然惊讶地说:“姨娘,您来葵水了?” 含巧迷迷糊糊道:“怎么可能,还不到日子呢……” 第448章 说不定是要有孕了 “怎么了?”年纪稍长的丫鬟彩妍走过来问。 她记得清楚,含巧的月事应该还有十日左右才来。 小丫鬟彩妘举起手中的亵裤道:“姐姐你看,姨娘的裤子上有血,不是葵水还能是什么啊?” 彩妍刚想叫她小点声,原本已经瘫在榻上快睡过去的含巧突然一个翻身爬起来,紧张地问:“什么血?哪里有血?” 上次月事结束,她按照潼娘子的交代吃了三天药,所以前几日一直缠着沈仲磊,为的就是能顺利怀孕。 沈仲磊这辈子一共经历过四个女人,刘雅轩是大家闺秀自不必说,许氏虽然小门小户出身,在床上却也十分保守。 平娘胆小怕事,生怕被许氏扣上一个狐媚惑主的罪名,平时也很难能放得开。 如今遇上含巧这么个主动热情的,沈仲磊一时间竟觉得有种自己重新变成毛头小伙子的感觉。 所以他今日在后花园才忘记了场合,情不自禁地拉着含巧想亲热一番,不料却被许氏撞了个正着。 含巧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出身,许家原本的家境也只能说是一般,从小日子过得比外头的农户强点儿有限,绝不是身娇体贵的人。 今日只被罚跪了一个时辰就撑不住了,她自己心里都觉得有点奇怪,如今听说亵裤上有血,立刻就紧张起来。 虽说潼娘子开的药这个月刚吃,但她之前就已经在吃章沐秋开的药了。 最近这段时间,许氏犯了错,平娘有孕在身,沈仲磊但凡回后宅,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在她房中过夜的。 难不成自己之前就已经有孕在身了? 含巧越想越是害怕,声音颤抖地道:“赶紧去请大夫,禀报老爷,去请大夫,请潼娘子……” 沈仲磊听说含巧不舒服要请大夫,还以为她是因为今天被罚跪的事儿心里不痛快,在故意求自己关注。 他点点头对管家道:“去请大夫来给她看看吧!” 潼娘子自然是不可能请到的,不过沈府的管家出马,将章沐秋请到了府上。 章沐秋一进屋,就看见含巧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满脸的惊慌失措,仿佛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 四目相对之时,章沐秋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我家娘子有事不在,我先过来看看。”章沐秋开口先给含巧吃了颗定心丸,然后拿出脉枕放在床边,细细给含巧诊起脉来。 管家专门去请了大夫过门,这样的大事在府中是瞒不住的,沈老太太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连许氏那边也听说了。 沈老太太自然要打问事情的原委,很快就得知了下午后花园的事儿。 “有一说一,这件事老二媳妇处置的没错,家里那么多孩子呢,光天化日在后花园……像什么样子! “行了,春兰,你去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事。 “有事就罢了,若是没事找事,回头让她每日上我这儿跪着念经,好好修身养性一下。” 许氏一听说这事儿更是直接怒了,拍着桌子道:“她这是故意的吧,我刚罚她跪了一个时辰,还值得请大夫? “且不说她如今还只是个姨娘,没飞上枝头呢,就这般恃宠而骄! “哼,这回都用不着我出手,老太太知道了就得厌弃了她!” 不得不说,许氏不愧是在沈老太太跟前做了多年儿媳妇的人,对她的确非常了解。 但是了解归了解,事情却很快向着她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而去。 沈老太太打发|春兰去看看,自个儿正在房里跟姜嬷嬷说:“我看这个含巧,实在不是个老实的,这样一个人搁在老二身边,我着实有些放心不下啊!” 姜嬷嬷却不以为然地道:“依老奴看,老太太是多虑了。 “含巧不过是个家生子出身,即便以后给沈家添丁进口了,她顶天也还是个姨娘,难道还能当上夫人不成? “二老爷平时公务繁忙,回到后宅图的还不是个高兴,她只要能让二老爷高兴,别的又有什么要紧。 “大不了等以后有了孩子,老太太直接把孩子抱去养,免得让她把孩子教坏了不就是了。” 沈老太太闻言深以为然,点头道:“你这话说得在理。甭管是能让仲磊高兴还是能给沈家添丁进口,也算我没白抬举她一回。”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就见春兰快步从外头回来。 “怎么样?”沈老太太不走心地随口问道。 春兰的脸色却没那么轻松,说:“郭姨娘今个儿被二夫人罚跪之后回去,小丫鬟给她更衣的时候发现亵裤上有血,但是离葵水还有差不多十日。 “章大夫给郭姨娘诊脉之后,也说她并不是要来葵水的脉象。 “问过月事的时日还有郭姨娘和老爷同房的日子之后,章大夫说郭姨娘说不定是要有孕了。” 沈老太太跟姜嬷嬷两个人都听糊涂了。 姜嬷嬷开口责问女儿道:“你这孩子,让你去看看情况,你怎么也说不明白个话呢! “有孕就有孕,没有就没有,什么叫说不定是要有孕了?” 春兰虽然被破了身子,但到底还是个没嫁人的,说起这些来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在屋里也没有外人,她细细解释道:“章大夫说,想从脉象上看出有孕,至少要怀上四十天之后。 “但是根据医案记载还有她平时接触到的一些情况,同房后几日突然下身少量出血,有极大可能是受孕成功的征兆。 “所以按照郭姨娘的情况,建议好生静养,过一个月之后再诊脉,才能确认是否有孕。” 沈老太太一听这话,心里已经激动得不行,却还是强撑着一丝理智问:“这个章大夫是什么来历?本事如何?” “章沐秋章大夫是在潼娘子医馆坐堂的女大夫,她师从高阳郡主,几年前在应天府那边就已经是颇有名气的女科大夫了,今年才刚被潼娘子请到永州府来。” 一听章沐秋曾师从姜家,沈老太太心里最后一丝疑虑尽去,急忙起身道:“你赶紧去留住章大夫,我这就过去。” 第449章 隐隐有了些危机感 若是问沈老太太如今最在意的是什么? 那必然是沈仲磊的子嗣问题。 若非如此,她一个大家族的当家老太太,至于亲自守着儿子的姨娘么! 所以一听说含巧可能是受孕了,她立刻就坐不住了。 明明可以把大夫请过来说话也没想起来,打发|春兰先去留人,自己也赶紧往跨院走。 沈老太太到了跨院的时候,沈仲磊和许氏也都接到消息赶了过来。 好巧不巧的,三人在含巧门口碰了个正着。 “娘!”沈仲磊没想到母亲也过来了,赶紧上前扶着她道,“您怎么还过来了。” 许氏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若是不动,沈老太太说不定还没注意到她。 这一动却被看了个正着。 沈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暂时却顾不得理她,在沈仲磊的搀扶下进了屋。 章沐秋被春兰留在堂屋还没走。 沈老太太还没站稳就着急地问:“章大夫,情况到底怎么样啊?” “老太太,您别着急,先坐下,咱们慢慢说。”章沐秋道,“郭姨娘这种情况,只能说有可能是受孕了。 “姜濉姜神医曾在一本女科医案中提到过,根据他大半辈子遇到过的病人的情况,有一部分妇人会在受孕后的几日内有少量出血的情况。 “但是单凭这个,并不能确定郭姨娘是否受孕。” 沈老太太没听说过这个情况,但如果是姜神医的医书中写到的话,她还是比较认可的。 之听章沐秋继续道:“我也是根据郭姨娘月事还有同房的时间推断的,受孕的可能性比较大。 “老太太,您是过来人,女子受孕的头三个月本就不稳,即便多加小心都很容易出意外,更不要说才刚刚受孕。 “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即便孩子没有保住都根本不会察觉。 “更不要说贵府这样的人家,多子多孙才是福气,一切更是要以孩子为重。 “即便只是有可能受孕,也得按照有孕来养着不是?总不能跟庄户人家一样不管不顾了,您说对么?” 这话可是说到沈老太太心坎儿上了,听的她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么,章大夫说得太对了,一切都要以孩子为重,那现在出血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啊?我们得注意点儿什么啊?” “这一点您倒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只需要静养即可。 “前阵子郭姨娘曾去过我们医馆,我给她开过一些强身暖宫的药,如果她这段时间一直有按时服用的话,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氏站在后头,一听到暖宫两个字就是一愣。 她下意识扭头朝内室看了一眼,但是因为屏风的遮挡,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悄悄攥紧拳头。 难不成含巧已经知道自己做过的手脚了? 只听沈老太太又问:“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孕?” 章沐秋道:“一般要受孕四十日左右才能诊出喜脉,但是再过几日就该是郭姨娘来葵水的日子,若是这次没来,那基本就有八成把握了。” 沈老太太一听更是喜出望外,连声道:“今天真是多亏了章大夫,若是旁人怕是根本不知道这些,万一一个不小心把孩子掉了,那我们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啊!” “若说谢,还是感谢姜神医吧,若不是他一辈子潜心钻研,也不会发现那么多前人都没有总结出来的经验。” “谢姜神医,也要谢你!”沈老太太说着吩咐道,“去给章大夫准备一份红封,若是郭姨娘当真有孕,我还要好生谢过您!” 在场这些人都不是很能理解沈老太太的这份激动,毕竟沈仲磊虽然子嗣不太兴旺,但好歹也有个嫡亲的儿子。 即便姨娘有孕,老太太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更何况现在还只是疑似有孕。 若非知道章沐秋师从姜家,如今又在潼娘子的医馆内坐堂,沈仲磊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用什么邪术把沈老太太给迷住了。 这还根本没影儿的事儿呢,怎么就这么笃定了? 他哪里知道,章沐秋的笃定,来自于沈天舒给含巧开的方子。 只要含巧按照沈天舒说的,在正确的时间服药,并在合适的日子跟沈仲磊同房,受孕的几率至少有八成。 当然,孩子最后能不能保得住,还要看含巧的身体和孕期如何养胎。 送走章沐秋之后,沈老太太进屋看了眼含巧,说了几句让她安心修养的话,出门前看了眼她屋里两个缩着脖子鹌鹑似的小丫鬟,皱眉道:“屋里就这么两个人怎么行,她俩都还是孩子呢,哪里会伺候孕妇。” 许氏闻言额角狠狠一跳,不还没确定么,怎么就成孕妇了! 只听沈老太太又道:“怎么也得给配个大丫鬟贴身伺候,等我回去再派个嬷嬷过来。 “你们两个小的也不要心里头不服气,好生跟着学。只要干得好,以后有提拔你们的日子。” “是!”两个小丫鬟都是买进来的,哪里敢有什么意见,连声保证一定好生学着伺候主子。 沈老太太又对春兰道:“咱们这次过来不是带了些药材还有燕窝么,你回去捡着合用的拿出来,叫人给含巧做着吃。” 沈仲磊赶紧道:“母亲自个儿留着吃就是了,我回头叫人去买。” 沈老太太摆摆手道:“你何曾见我吃过那些,本是带过来是想着万一需要送礼做人情的,如今这不是没用上么。” 许氏在一旁抿嘴不语,沈老太太最近对平娘和含巧的热乎劲儿,让她隐隐有了些危机感。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毕竟这两个人的身份在哪儿摆着,就算生出十个八个儿子,也不可能被扶正做妻。 可老太太如今这样子,却还是让她十分不安。 沈老太太本来都准备回去了,一扭头看见许氏站在门口发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这里做什么? “含巧刚抬姨娘多久,你也不想想她是不是有可能受孕,就罚她在大太阳底下跪着? “还是说你明知道她有可能受孕,却特意罚她去跪着的?” “老太太,我……”许氏真是百口莫辩,她在含巧的吃食里下了几年的药,哪里想到她居然还有可能怀孕? 但是这话让她怎么说?说出来岂不更糟。 沈老太太见她语塞,越发一脸嫌弃道:“我劝你把那善妒的心思收一收,赶紧回去求菩萨保佑孩子没事,不然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第450章 悉心“照顾” 从含巧房里回来之后,许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家里几个孩子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太太以前也没说什么,这次来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这件事儿? 但是上次沈元麟放假回来,老太太还是跟以前一样宠溺,并未看出什么不同。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生气自己贴补娘家、置办私产,所以才故意抬举那两个姨娘,好给自己没脸,拿捏自己? 许氏越想越觉得奇怪,头也不回地问:“你说,老太太最近这是什么意思?” “啊?”跟在她身后的曼青根本不知道许氏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太太怎么了?” “……”许氏这才想起来,自己以前贴身的两个人如今已经都不在身边了,如今有事竟连个能说说的人都没有了。 “没事!”许氏道,“你去叫人备车,我出门一趟。” 她心里头没底,打算去找郭嬷嬷念叨念叨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儿。 马车一路到了郭家,一对情况,许氏跟郭家人都惊了。 郭嬷嬷的儿子于浩震惊道:“不是说夫人有事让我娘去办么,都挺久没回家了!” “我什么时候让她办事了?”许氏简直莫名其妙,“我最近根本都没找过她。” 于浩急忙朝屋里喊:“小宝娘,你过来!” “怎么了?”于浩媳妇从屋里出来,看见许氏赶紧问好,“什么事儿啊?” “你之前不是说夫人有事要娘去做,这段时间可能不会回家了么?” “是啊……” “是个屁!”于浩一巴掌把媳妇打歪在一边,“夫人刚说了,最近根本没找过娘,你说,是不是你嫌弃我娘,趁我不在家把我娘撵走了?” “你打我?”于浩媳妇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夫君,“你以为你娘是什么省油灯么?是我撵她就能撵走的么?” 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但是很有道理。 家里住的这套房子是郭嬷嬷的私产,就算婆媳闹别扭,被撵出去的也只可能是儿媳,而不可能是她。 “事儿都没弄清楚呢,你怎么就动手呢!”许氏心下着急,瞪了于浩一眼道,“你上那边去,别跟着掺和,我自己问。” 于浩媳妇见许氏给自己撑腰,情绪缓解了不少,道:“夫人,我真没撒谎,当时是含巧姑娘来找我婆母。 “两个人也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婆母回来就跟我说,要去帮夫人办事,最近都不回来了。 “因为事情着急,所以要立刻就走,让我等家里人回来跟大家说一声,让家里不用惦记。” 许氏一听居然是含巧把人叫走的,心里登时暗叫不好,忙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怎么也得有一个来月了吧?”于浩媳妇大概掐算了一下日子。 许氏急道:“都走了这么久你们也不着急?就不会叫人去找我问问?” “夫人瞧您说的,婆母给您办事,我们哪里敢随便打问啊!”似乎怕自己这么说还不足以取信,于浩媳妇又补充道,“婆母走前还给了我五两银子,说让我收好,防备家里万一有什么事需要用钱。 “我想着,能一下子给我五两银子,那离开的时间肯定得挺久的,不然哪儿用得着这么多啊!” 许氏跟于家人都很清楚郭嬷嬷的性格。 虽说跟了许氏这么多年,她肯定是存有家底儿的,但平时日子过得却很抠门儿。 但凡需要自己花钱的,那真是什么都舍不得。 能让她一下子拿五两银子出来,甚至急得将其交给儿媳妇而不是等儿子回来,那必然是有十分着急的事儿,而且也的确是要长期出门才可能有的操作。 许氏此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难怪含巧会被沈老太太直接抬做姨娘,原来她是用郭嬷嬷交了投名状! 但这个答案是这般不堪,简直比含巧爬了沈仲磊的床还让她心寒。 含巧娘过世之后,许氏虽然对含巧照顾有加,但最多也就是比别人多给些赏钱的程度。 但郭嬷嬷却是真心实意地待她,教她做事,可以说是一直扶着她成为许氏的贴身丫鬟。 诚然,郭嬷嬷兴许也是有私心的,毕竟自家女儿蠢笨拿不出手,想着自己扶持了含巧几年,待自己上年纪做不动了,对方能顾念几分情谊,帮衬一下她在府中做事的子女。 但无论如何,若是没有郭嬷嬷,含巧很难在许氏身边站稳脚跟。 这个人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一想到自己居然还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甚至绝大部分事情都没有避讳她,许氏就不寒而栗。 于浩此时已经急了,不住追问郭嬷嬷的下落,明明是被含巧叫走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氏敷衍地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她说完转身离开,一路游魂般地回了沈府。 一回到家,她便直奔含巧的住处,进门劈头便问:“你把郭嬷嬷弄哪里去了?” 含巧正在喝后厨送来的燕窝,执勺的手猛然一顿。 她以为查清楚许氏的账目之后,沈老太太早已经将郭嬷嬷放回去了。 人还被老太太关着不成?总不能是被偷偷弄死了吧? 含巧想到这里浑身一阵发寒,虽然她顺着沈老太太的意思出卖了郭嬷嬷,但她却从未想过要害死对方。 不等含巧说话,许氏连珠炮似的道:“为了攀高枝儿,你就真的这般不管不顾了是么? “你娘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和郭嬷嬷,这些年我们待你如何?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好生想一想!以后你有脸去九泉之下见你娘么!” 许氏不说这话还好,她一这么说,含巧立刻想到自己为了怀个孩子要付出的代价,登时便绷不住了。 她将碗里最后一勺燕窝吃干净,把青瓷小碗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可不是么,这几年,真是多亏了夫人和郭嬷嬷的悉心‘照顾’呢! “那么多夫人吃不完的补品,可不都是郭嬷嬷以关心为名义端回来给我吃的么! “你们都不怕去九泉之下见我娘,我怕什么啊!” 许氏闻言脸唰地白了,下意识后退两步,震惊地看向含巧。 “你……” 第451章 误会 看着说不出话来的许氏,含巧冷笑一声道:“夫人没想到,妾身已经都知道了吧?” 许氏神色复杂地看着含巧,半晌才道:“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不光要背叛我,还要处心积虑地把郭嬷嬷交给老太太么? 含巧没想到许氏会有这样的误会,不过却也不开口解释,顺水推舟道:“那难道妾身应该谢谢夫人么?” “含巧,除了这件事,我们其他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么?你问都不问就开始报复我们,你不觉得自己太可怕了么? “夫人这话可真是好笑!”含巧咬牙恨道,“除了这件事?这一件还不够么?夫人想让妾身这辈子都不能生孩子,还要妾身去问你?问什么? “妾身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妾身以后嫁了人却生不出孩子,会不会被夫君一纸休书撵出门去? “妾身老了以后身边会不会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死后会不会连给我摔丧驾灵的人都没有?” 含巧说着,眼泪已经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冲着许氏喊道:“妾身娘在许家那么多年,对夫人忠心耿耿,她死后夫人就是这么对妾身的么?就因为夫人的疑心,就给妾身下药,夫人就不怕妾身娘的鬼混来找你么!” “你喊什么!”许氏的脸猛地一白,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 她进门前虽然已经挥退了所有下人,但跨院房屋本就窄小,声音稍微大点儿,外头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曼青没经验,根本不懂该检查一下外面有没有人,只知道老老实实站在门外廊下等着。 在许氏看不到的地方,沈老太太刚派来的刘嬷嬷此时就站在后窗户外,将屋里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含巧瞪着许氏道:“夫人,明明是您跑来质问妾身,如今又嫌妾身声音太大了么?” “放肆!”许氏哪里受得了含巧这样的挑衅,怒道,“我看你上次罚跪是半点儿都没长记性啊!” 谁知她就这么一说,含巧突然抬手捂住肚子,扬声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我、我肚子怎么有点疼啊?” 这下外头的人再也不敢装听不见了,在后头偷听的刘嬷嬷快步走进屋里。 她深知沈老太太如今对子嗣的看中,她过来的任务也是照顾含巧养胎,若是孩子有个好歹,她可难辞其咎。 跟着刘嬷嬷一起被拨过来的丫鬟静雯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紧跟在她身后|进了屋。 刘嬷嬷从抽屉里取出一枚蜜丸,静雯这边已经准备好了温水。 将蜜丸切开分作几份,重新揉成小圆粒,服侍含巧服下之后,刘嬷嬷才道:“夫人,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如今郭姨娘说不定已经有孕在身,之前跪了一个时辰已经很是危险,可不敢再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夫人若是有什么教训,不如等郭姨娘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罚她也不迟。” 刘嬷嬷是沈老太太从老家带过来的老人儿了,在沈家的时日可比许氏长多了,别人万万不敢说的话,她却是不惧的。 许氏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又怕对方把这话传到老太太口中,只能讪讪解释道:“我只是过来看看她,谁知道她会这么激动,我、我这就走。” 许氏走前深深看了含巧一眼,丢下一句话道:“眼下毕竟还没确定是否有孕,郭姨娘还是要小心为好。” 含巧闻言心里一紧,赶紧伸手护住小腹。 她不知道这几年许氏都给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潼娘子和章大夫的本事到底有多大,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而许氏的意思也清楚得很,若是过些日子发现她根本没有受孕,那今后的日子怕是要比之前还要不好过。 刘嬷嬷目送许氏离开之后,脸色依旧没有缓和,扭头对含巧道:“郭姨娘如今兴许是有身子的人了,可不敢再跟以前一样任性。 “老太太不但派老奴和静雯过来伺候姨娘,还有这么多燕窝、药材,不花钱似的往姨娘房里送,她老人家如何看重孩子,不用老奴多说,想必姨娘也是清楚的。 “所以还望姨娘凡事都要先考虑孩子,不然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奴婢们自然逃不掉一个照顾不力,可姨娘也没法儿跟老太太交代,您说是不是?” 听了刘嬷嬷的话,含巧伸手死死攥住身下的褥子,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越发苍白。 她何尝不明白刘嬷嬷的意思,若不是她如今可能怀孕了,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刘嬷嬷就差指着她鼻子说,你的任务就是好好怀好孩子、生下孩子,为许家开枝散叶,否则你什么都不是。 “嬷嬷,我知道了,我一定多加小心,尽量不让自己生气激动。”含巧垂眸,十分乖巧地应着。 刘嬷嬷这才稍微缓和了脸色,声音也柔和下来道:“姨娘能明白这个道理就最好了,辛苦十个月,等孩子生下来,姨娘就等着今后过好日子吧! “静雯,你好生伺候着姨娘,我得去老太太那边一趟,如今老太太每天都要询问姨娘的情况呢!” 刘嬷嬷深谙处世之道,打一棒子又给含巧嘴里塞了颗甜枣,意思是这件事你不用委屈,我会去跟老太太说的。 含巧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急忙道:“辛苦嬷嬷了。” 刘嬷嬷去了沈老太太发那个中,将自己之前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告诉给她。 “你是说,许氏从几年前就开始给家里的年轻丫头们下药?”沈老太太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老太太,老奴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郭姨娘之所以背叛夫人,也是因为发觉她在给自己下药。应该是年轻人性子急,一时就起了报复之心。” 沈老太太的脸随着刘嬷嬷的话沉了下来。 难怪这么多年,家里都能没添丁进口,甚至让她隐隐怀疑过儿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没想到许氏更狠,为了她那个野种儿子,这是要从根儿上绝了沈仲磊的后啊! 第452章 只等最后一击 从含巧房中出来之后,许氏便没了之前的淡定,如今她身边连个用得上的人都没有,不得不写了封信,打发送去武昌府,交给迎梅。 迎梅原本是许氏身边的大丫鬟,后来到了年纪,许氏做主将她配给了管事万鹏,跟着去了武昌府做管事娘子,帮着许氏打理在武昌府置办的产业。 如今身边暂时没有可用之人,只得将迎梅叫回来暂时帮衬一下,顺便帮她带一带曼青和曼翠。 这边信刚送走,曼青就进来道:“夫人,管茂回来了,求见夫人。” “他怎么回来了?” 许氏一怔,管茂是她派去三益书院守着沈元麟的人。 如今沈元麟还没放假,管茂突然回来做什么? “出什么事了?”许氏见到管茂,劈头便问。 “夫人,赵海钧去找少爷了。”管茂也直入主题。 “什么!”许氏激动地站起身,“他、他怎么敢……人呢?抓到他了么?” 管茂摇摇头道:“没有!”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许氏难以置信地尖叫,“我每个月给你那么多钱,你就是这么办事的么?” “夫人,赵海钧雇了人保护他,而且除了我们,另外还有一伙人也在书院附近埋伏,那伙人直接把赵海钧给掳走了,我们刚想跟上,赵海钧的帮手却误以为我们跟掳走他的人是一伙的,直奔我们而来,缠斗在一起,等我们打完马车早就没影儿了。” “还有一伙人?”许氏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除了自己,还会有谁会去盯着赵海钧? 沈老太太的人?还是沈仲磊的人? 郭嬷嬷该不会都招了吧?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否定着自己猜测。 老太太从老家过来,本来也没带几个人,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弄来属于自己的人手。 至于沈仲磊,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早就发作了,不可能一直隐忍。 许氏拼命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肯定是赵海钧以前欠债的债主听说他有钱找过来了。 她也没心情再责怪管茂,丢下一句:“你赶紧回去,别的不用多管,只要看好元麟就行,千万别让他跟乱七八糟的人接触。” 打发走管茂,许氏回到房中,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宁。 郭嬷嬷知道她太多的秘密,如今落在别人手中,让她如何心安。 而双棠院这边,沈天舒正在招待突然登门的沈云蕙。 “大姐,我刚才去看姨娘,正碰上夫人气冲冲地去找含巧,她俩在屋里声音越来越大,我就跟着偷听了一些……” 沈云蕙神秘兮兮,献宝似的把自己偷听来的消息说给沈天舒听。 “夫人可真狠啊,几年前就开始给身边的丫鬟下药。” 沈天舒之前看含巧病案的时候就有疑惑,不明白她几乎从小在沈家长大,跟在许氏身边,怎么会误服那么久的寒凉药物尚不自知,如今总算是有了答案。 沈云蕙一股脑说完,思维便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 “大姐,你说我娘这么多年只生了我自己,会不会也是因为夫人……唔……” 沈天舒用点心塞住了沈云蕙的嘴,皱眉看向她道:“越来越没规矩了,我教过你的都忘了是不是?什么话都敢乱说!你能听别人的墙角,就不怕此时也有人在外头听墙角?” 沈云蕙被噎了一下,努力嚼了几下,端起茶盏,把嘴里的点心顺了下去,这才笑着说:“在大姐这里我才不怕呢!” “那也不能这么随意,万一养成习惯,以后再想改就难了。” “好嘛!”沈云蕙跟沈天舒接触的多了,如今也敢跟她露出小女儿的憨态撒娇了,小声道,“其实我知道,我姨娘的身体肯定也有问题,所以之前的孩子才那么容易就掉了,大姐帮姨娘调养过身子是不是?” 沈天舒并没有否认,沈云蕙的身份注定她不能做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有些脑子不是坏事。 沈云蕙得到答案之后也没有追问,只深深在心里记下沈天舒对自己和平娘的好,露出个甜甜的笑容问:“大姐你最近在忙什么啊,我总见不到你人。” 沈天舒之前全部心思都放在研究从郭家拿回来的医案身上,如今虽说有了结果,却根本没能解开任何疑惑,反倒牵扯出更多的谜团。 而且如今眼瞅着时间差不多该去给瑞亲王复诊了,但是厉子安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这次也不知该找什么借口再去王府。 “大姐?怎么了?”沈云蕙说完话见沈天舒发呆,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没事。”沈天舒回过神来,“最近在整理我娘以前的嫁妆还有一些铺面和产业,所以忙了些。” 沈云蕙听说是这个,就不好再问了。 姐妹俩又说了半晌闲话,明卉突然从外面进来。 她没料到沈云蕙此时在屋里,没能做好表情管理,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云蕙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还是很乖觉地起身道:“大姐,我先回去了。” 沈天舒起身送她,还不忘叮嘱道:“最近家里可能要有大事发生,你老老实实的,平时多去陪陪姨娘,别的少管。像这种听墙角的事儿,不许再做了。” “大姐,我知道了。”沈云蕙乖乖点头,带着丫鬟离开了。 沈天舒回屋问:“出什么事了?” 明卉压低声音道:“今天夫人写了封信叫人送去武昌府,信的内容暂时不清楚,如果姑娘想知道,可以叫人在路上找机会偷看一下。 “还有,派去保护元麟少爷的管茂今天突然回来了,求见了夫人之后,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管茂如今又急忙出城走了。” “信就不必看了,免得打草惊蛇。叫人盯紧许氏的一举一动即可。” 如今就等沈老太太的最后一击了,沈天舒可不想许氏那边再搞出什么事情来。 “是,姑娘放心,人手早就安排好了,肯定不会出纰漏的。” 沈天舒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锦盒交给明卉道:“把这个送到信安大街,交给谢延,他知道该怎么样做。” 第453章 宫里来人 武昌府,瑞亲王府,议事厅。 厉子安正在听几位王府属臣禀报各地的情况。 “世子爷,郧阳府那起连环入户抢劫灭门案,如今三明凶徒已经全都落网,审得水落石出了。不过这个案子在城中引发的影响,一时半会儿估计很难消除。” “派个人过去了解一下情况,见一下犯人,核查一下卷宗,千万不要因为破案压力大,就弄出什么屈打成招的事儿来。”厉子安开口吩咐道。 “是。” “世子爷,永州府近期下了两场雨,干旱情况已经有所缓解,虽然减产是无法避免的了,但是因为永州府各处的水渠、水车等设备完善,绝大部分农田还是保住了庄稼,不至于颗粒无收。” 听到这件事,范炳荣忍不住插嘴道:“虽说永州府各处水利建设的好,是上一任知府留下的福祉,但是这次旱灾能顺利度过,沈知府也是功不可没。 “他不但亲自外出查访旱情,而且毫不手软地处理了两名没有日常维护水利设施的官员,不仅对当地官员起到了震慑作用,也带给老百姓很大的鼓舞。 “在官员的带领下,老百姓们都团结起来,努力取水灌溉,而没有自暴自弃、放任自流,只等着朝廷救援,这才保住了许多庄稼。” 厉子安点头道:“看来沈大人的确是个能臣干吏。” 范昱如闻言抬头看向厉子安,他之前就曾提过沈仲磊是个有能力的,但当时世子爷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他不想让皇上觉得瑞亲王府在拉拢朝廷命官,培养自己的势力和人手。 但如今再提起此事,厉子安却变了口风。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王爷的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下面的人继续汇报着湖广境内其他地方的事情,厉子安坐在上面却忍不住有点走神。 “世子爷,诸位大人,京城来人了。”门外突然有人扬声来报。 厉子安回过神来道:“看来是有消息了。” 范昱如站起身,有些紧张地问:“世子爷,霆郡王那边真的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了么?” “他不吃又能如何。”厉子安却十分笃定地说,“就算他不想认,他爹也会替他认下来的。” 朝廷对此事颇为重视,专门派了一名内侍来送信。 “咱家参见王世子殿下。” “王公公快请起。” 这位王公公年纪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 但是看他前呼后拥的模样,在宫中想必是颇为受宠的。 所以厉子安说话也十分客气,给足了面子。 这位王公公倒也和气,连称不敢,然后从怀中取出信匣放在桌上,示意厉子安的人上前检查蜡封。 这个步骤虽然只是走过场,但双方却都不敢怠慢。 范昱如亲自上前检查了信匣,确认外层的蜡封和里面的写着日期盖着红印的封条都完好无损之后,却并没有急着开信匣。 厉子安笑着说“王公公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不用着急回去,多住几日,好生休息一下再走。” “多谢殿下。” 王公公倒也识趣,反正他只是个送信的,又不是来宣旨的,信送到他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人家什么时候看信,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不过他此行还有另外一个任务。 “皇上一直惦念瑞亲王的身体,出发前一直叮嘱咱家要探望瑞亲王,还特意从内库中拿了许多上好的药材让咱家带来,不知可否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这就陪公公过去。”厉子安没有丝毫迟疑,起身往外走道,“这个时辰过去也合适,上午的按摩应该结束了,只等着吃午饭呢!” 厉子安虽然每日要处理各种公务,但是对瑞亲王的关心和照顾却从来都没有丝毫减少。 他带着王公公来到寝殿,正好看到吕亭和宋常林从里面出来。 “见过世子爷。” 二人如今也见惯了厉子安,早已不是最开始时那样拘束。 吕亭甚至还笑着寒暄道:“世子爷今日忙完公事,又来看王爷了?” “父亲的情况如何?”厉子安也不避着王公公,直接问。 “王爷还是老样子。”病情没有起色,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吕亭便直接道,“王妃正在里面陪着王爷说话呢!” 厉子安闻言点点头,扭头冲王公公道:“王公公,那咱们进去看看。” 王公公跟着厉子安往里走,内殿的门帘一掀开,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他不动声色,仔细观察着屋里的一切。 房间的陈设十分简单,颜色也以稳重素雅为主。 瑞亲王双眼闭合躺在床上,乍一看像是正在睡觉。 但若是仔细观察,则会发现瑞亲王面色并不似正常人那般红润有光泽,而是蒙着一层晦暗之色。 露在外面的脖颈、手,都十分干瘦,接近皮包骨头,即便是如今平静躺着的状态,都是青筋毕露的,显然不可能是健康的人假扮的。 王公公虽然没有见过瑞亲王,但是出宫前,皇上特意着人交给他一副肖像画,他拿着看了一路,早就烂熟于心。 此时看到躺在床上的瑞亲王,虽然面色灰暗,人也瘦得有点脱相,但还是能看出跟画像上是同一个人。 “母亲,这是京城来的王公公,奉皇上之命特意来探望父亲。” 瑞亲王妃郭氏原本正坐在床边,看见儿子进屋并未起身,闻言才急忙站起来道:“皇上日理万机,还要挂念王爷的身体,实在惶恐。” “王妃娘娘这话重了,皇上说过,虽然如今是君臣,但归根结底还是兄弟。 “瑞亲王昏迷这么久都没有起色,皇上心里自然惦念着呢! “原本皇上还打算再派一名御医过来给亲王殿下看病,后来听说王府如今新找的大夫能力不俗,这才作罢。 “其实咱家这次来送信只是其次,替皇上来看看亲王殿下才是正事。” 郭氏道:“只可惜王爷一直昏迷不醒,如今能够维持成这样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有重新醒过来的一日。 “若是王爷能醒过来,知道皇上这样关心他的身体,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王公公倒还挺会说话道:“王妃娘娘放宽心,瑞亲王是皇家子嗣,有上天眷顾,有列祖列宗保佑,虽然如今有点小坎坷,但是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第454章 话里有话 “世子爷,看什么时间方便,咱家去给太妃娘娘见礼。”走出瑞亲王的寝殿,王公公又提出了新要求。 不过他从京城过来,给丰荣太妃见礼也说得过去。 厉子安点头道:“公公今日先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再去如何?” “当然,一切听凭世子爷安排。” 叫人送王公公下去休息之后,厉子安对范昱如道:“派人盯紧他。” 虽然明知道身在王府,王公公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但还是防备一些为好。 用过午饭,又午休之后,王公公叫人将刘旭琨请到自己的住处。 “刘御医。”王公公听到下人来报,立刻出门迎接。 刘旭琨虽然不认识王公公,但知道人是从宫里来的,自然不敢怠慢,忙躬身拱手道:“王公公太客气了。” “其实咱家爱请刘御医过来也没有别的事,主要是皇上十分关心太妃娘娘和瑞亲王的身体,咱家想着还是要找您问问情况的。” “这是自然。”刘旭琨进屋坐下之后道,“太妃娘娘虽然上了年纪,但身子一直保养得还不错,虽然有些老毛病了,但都不算严重,可以说身子还算硬朗。” “那真是太好了!”王公公道,“如今太后娘娘先逝已经时日不短了,在宫中养老的几位太妃、太嫔娘娘们也都陆续离世。 “当年先帝的妃嫔,如今只剩丰荣太妃一位,所以皇上也颇为挂念,若是得知太妃娘娘身体安康,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些都离不开刘大人您这些年的辛苦啊!” 王公公这番话,怎么听都觉得他话里有话,刘旭琨不敢胡乱揣度,只得连声道:“王公公谬赞了,刘某实在不敢当。” “刘大人太过谦了,太医院那么多大夫,皇上当年特意派您来瑞亲王府,不仅是因为您医术高明,也是因为皇上信任您嘛!” “承蒙皇上厚爱。” “太妃娘娘的身体硬朗,自然是您的功劳。不过……”王公公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但是亲王大人这几年一直昏迷不醒,刘大人难道就没帮着想想办法么?” 刘旭琨无奈道:“太妃娘娘一年倒有八|九个月住在别院或是寺中,下官为了照顾太妃娘娘,自然要随行。 “之前有一次,下官有事未能陪在太妃娘娘身旁,结果娘娘路上突然发病,差点儿出了大事。 “那次世子爷虽然没有过于责备下官,可下官也不敢再离开太妃娘娘左右。 “至于瑞亲王那边,一直有专门的大夫负责,最近又请了潼娘子来治疗,也没什么用得到下官的地方。” “刘大人可知这位潼娘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医术很好?”王公公颇有些好奇地问,然后又感慨了一句,“能得到王世子的信任可不容易,恐怕不光是医术好就行的。” “下官刚才说,太妃娘娘突然发病那次,便是因为在路上偶遇了潼娘子,才侥幸获救。 “所以不光是世子爷,连太妃娘娘和小郡主都很喜欢潼娘子,对她颇为信任。 “至于这位潼娘子,非但来历成谜,而且还一直戴着面纱,从未以真面容示人。 “但她对外以姜家传人自居,说是高阳郡主当年收的女弟子。下官虽然不知道她,但小师妹当年的确收过好几位女弟子,加之章沐秋不但与她相识,而且对她颇为尊重,想来应该不是谎言。 “只不过我那些年一直在湖广照顾太妃娘娘,所以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位徒侄的存在。” 听说对方是姜家传人,王公公终于提起了几分重视。 “那以刘大夫之见,这位潼娘子真的有可能让瑞亲王醒过来么?” 身为大夫,刘旭琨虽然一直陪着丰荣太妃,但是对瑞亲王的病情也一直十分关注。 尤其潼娘子第一次给瑞亲王看诊的时候,就用长针入脑,当时见证人也不少,虽然表面上没有传扬开来,但是同行私底下还是有消息透露出来的。 刘旭琨还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的震惊。 姜家金针,他身为大弟子,姜濉没有将这门绝学教给他,而是传给了姜潼。 这他可以理解,毕竟姜潼是姜家人,而且的确天赋出众。 但是姜潼居然将其教给了外人,这着实让刘旭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可如今姜家早已被灭门,即便他心里再不平衡,也没有办法去找姜濉或是姜潼讨个说法。 好在自那之后,瑞亲王的情况也没有什么明显好转,这让刘旭琨的心情好转许多,把潼娘子定位在“只学了些皮毛的胆大之人”上面。 所以听得王公公询问,刘旭琨便道:“且不说这位潼娘子当年跟着小师妹都学了多少本领,单说瑞亲王的病情,如果当年能找到我师父以姜家神针救治,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 “可如今瑞亲王已经昏迷四年了,下官从未见过昏迷这么久还可以重新醒过来的病人。即便是我师父复活,怕是也无力回天,更别说只是小师妹的一名弟子了。 “更何况潼娘子开始给王爷看病至今也有几个月的时间了,也不见有什么起色。想必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这样一直维持下去了。” 王公公听了这话,心下稍安。 想来也是,若非瑞亲王府家大业大,能够不惜耗费人力物力维持,寻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别说四年,四个月都熬不到。 不过他这一路过来,算是见识了湖广如今的富庶,那成片的良田,大半赋税都入了瑞亲王府的内库,用来养着这么个废人,也难怪皇上心里头不舒坦。 想到这里,王公公笑着对刘旭琨道:“刘大人如今正值壮年,又有经验又有精力,正是身为大夫最好的时候。 “尤其您身上还有照顾太妃的功劳和皇上的信任,等有朝一日您回到太医院,少不得要给您个副院判来做做。 “若是再立个什么大功,院判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您的了!” 这话听得刘旭琨心头一紧。 他是奉旨来照顾丰荣太妃的,如何能够随意回京。 除非,太妃薨了…… 第455章 医案出现 厉子安回到自己的书房,这才取出王公公送来的信,拆开细看。 几位属臣都在下面眼巴巴地看着他。 厉子安一目十行地看完,露出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反手把信交给身旁的范昱如,让他拿下去给诸位属臣传阅。 信中有用的内容大概就是,允许瑞亲王府根据需要征兵练兵,但是数量不得超过一万人。 允许今年所有上缴的商税和粮食都由瑞亲王府支配,不必上交朝廷。 允许瑞亲王府在紧急情况下临时调用当地官员和驻军。 范炳荣皱眉道:“朝廷这是一点儿都不想付出,只用一点赋税和粮食,就把责任都推到咱们头上来了?” 他一开口,其他几位大臣立刻也跟着抱怨起来。 “今年湖广多地干旱,秋收的粮食怕是都没有去年收上来的田税多,我们还没找朝廷要求开仓放粮呢!” “就这点儿东西,皇上也好意思专门派个人过来送信!” “可不是么,朝廷这两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当谁看不出他们是什么居心呢!” “看得出来又如何,咱们还能去京城喊冤叫屈不成?”厉子安原本就没指望朝廷能给自己多大力度的支持,“能允许咱们征兵和临时调用当地驻军就已经很不错了。”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瑞亲王府并不缺养兵的钱,但是身为藩王,为了避免朝廷忌惮,他们非但不能大张旗鼓地蓄养私兵,还要跟当地驻军保持距离。 如今有了这封信,可操作性的空间就大多了。 至少可以将私下操练的部分兵士转到明面上来。 虽说还有一万人的限额,但兵士一旦招上来了,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就不是能够随便裁撤的了。 若非朝廷这几年国库并不充盈,近三年南方又因水患粮食歉收,朝廷根本经不起战事的拖累,以皇上的小心眼儿,根本不可能允许瑞亲王府过多蓄养私兵。 范炳荣皱眉道:“虽说是讨来了些好处,但是西戎一旦真有什么动作,朝廷肯定首先要咱们顶上去了。” “范大人此言差矣。”郭向磊嗤笑一声道,“就算没有好处,难道出了事朝廷就会放过咱们么?倒不如能拿多少算多少。” 这话说得倒也没毛病。 而且有些话大家不说,心里却也清楚。 四年前瑞亲王突然受伤昏迷,对瑞亲王府来说,也并非全无益处。 当初根据朝中传来的消息,皇上其实早已起了撤藩的念头。 但是瑞亲王的突然受伤以及太后薨殁,使得这件事不得不被搁置下来。 这一搁置,就是四年。 瑞亲王府除去最开始一点时间的混乱,也算是利用这四年时间休养生息,如今钱粮储备远不是四年前可比的。 甚至还多了一支近五千人,目前还见不得光的精兵。 如今,这些人终于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朝廷承认的亲王府私兵了。 想到这里,连平时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范炳荣,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与其他两位亲王家的继承人相比,厉子安的优秀是显而易见的。 只要瑞亲王的身子还能再撑两年,再给厉子安多一些成长的时间,到时候即便达不到于朝廷分庭抗礼的程度,但皇上如果还想撤藩,却也不得不多加考虑了。 想到这里,范炳荣忍不住问:“世子爷,王爷的身体最近如何?算日子,潼娘子前些日子就该来复诊了吧?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一提起这事儿,厉子安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原本已经派人以太妃娘娘的名义,请沈天舒再来一次武昌府。 谁知沈仲磊却以沈老太太从老家来到永州府,沈天舒要侍奉祖母为由婉拒了。 面对这样合情合理的理由,即便是丰荣太妃,也没有阻止沈天舒尽孝、一定要把人叫到自己跟前的道理。 “范大人放心,父亲的情况一切良好,潼娘子那边有些事耽搁了,过些日子会来复诊的。 “而且如今王公公在府上,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他见到潼娘子为好。” “还是世子爷想得周到。”范炳荣闻言连连点头,虽说潼娘子给瑞亲王治病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但是撞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事。 却不知厉子安此时心里也在盘算,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该尽快想法子让沈天舒名正言顺地来武昌府才行。 沈天舒完全不知道厉子安已经联系过沈仲磊,并且已经被拒绝了。 她此时刚接到章沐秋送来的消息,坐着马车正在赶往医馆。 虽然之前在家已经问过一遍,但坐在车上,她还是忍不住问高秀儿:“你再跟我说一遍,是怎么回事?” 高秀儿不明白沈天舒为何这般激动,但还是老老实实道:“娘子,郭老夫人介绍过来一位病人,对方家人手里有一本姜神医亲笔写的医案,说只要娘子能将病人治好,这本医案便跟诊金一起奉上。” 即便是第二次听到这个消息,沈天舒依旧听得心扑通扑通乱跳。 她刚刚从医案中得到一丝线索,着实没想到这么快就又有拿着医案的病人上门。 不过她还没有被狂喜冲昏了头脑,努力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问:“病人也一起来了么?大概是什么情况?” 高秀儿摇摇头道:“病人一直在车上,章大夫已经让人开门请他们进去了,但对方家人十分坚持,说不见到娘子是不会让病人下车进门的。” “也没说是什么毛病么?”沈天舒闻言皱眉。 “他们不肯说,神秘得很。您是没看见,如今天气还挺热的,可那马车捂得那叫一个严实,生怕别人看见里面的情况似的。”高秀儿从未见过这样遮遮掩掩、到了医馆都不肯说的病人,好奇得很,猜测道,“应该是很奇怪的病吧!” 沈天舒前世倒是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有的是因为病人身份尊贵,有的是因为病情着实难以启齿。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本医案看来都不是那么容易能拿到手的。 第456章 尿裤子了? 沈天舒换好衣服,重新坐着马车绕到医馆门口。 门外停着两辆最是普通的青油顶车,前面一辆车上挂着纱帘,隐约看得见里面有人。 另外一辆马车则如高秀儿所言一般,遮得严严实实,不透光也不透风。 车里的人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车外只有两名车夫,全都带着帽子。 二人帽沿儿压得很低,半遮着眼睛。 脸上更是留着络腮胡子。 生怕被人看见模样。 沈天舒心下了然,来人根本不想在永州府暴露身份,所以才会这般处处小心。 沈天舒便也没下车,打发高秀儿去传话,自己坐着车直接进了院子,顺拜将院中没事的人都打发走了。 片刻之后,两辆马车依次进入了院子,确认没有闲杂人等之后,前面一辆马车的纱帘被人挑起,一名中年美妇人被丫鬟扶着下了车,一脸歉意地对沈天舒道:“这位想必便是潼娘子吧?今日实在是太失礼了,但是事关清誉,还望潼娘子见谅。” 虽然早从郭老夫人口中得知潼娘子十分年轻,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妇人还是忍不住惊讶于对方的年轻,甚至有种对方只有十几岁、跟自家女儿年纪差不多的感觉。 但因为是郭老夫人介绍来的,来之前也详细了解过,妇人并没有因为发现潼娘子年轻就轻视之。 沈天舒前世没少见过这样的病人,倒也不以为忤。 “我已经将医馆的人都遣退了,现在诊室内只有我们医馆另外一名坐诊大夫,您可以放心将病人请出来了。” 美妇人却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沈天舒道:“这是郭老夫人让我转交给潼娘子的。” 她说完转身走向后面的马车,对里面道:“龄儿,咱们已经到医馆了,下车给大夫看看好不好?” 车内半晌没有反应,紧接着居然传出少女的哭声。 “龄儿。”美妇人立刻紧张起来,但是却一副明之发生了什么的样子,拍着车门道,“你开门好不好,让娘帮你好不好?” 车厢内却只传出少女断断续续的哭声。 沈天舒见状心下了然,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女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出来,便道:“这位夫人,我先进屋看一下郭老夫人的信,院子里没有其他人,这边的厢房你们可以用,需要什么东西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便是。” 美妇人闻言面露感激道:“多谢潼娘子。” “不妨事,您慢慢来,我在诊室等你们准备好。”沈天舒说罢转身进屋。 郭老夫人的信里先介绍了一下病人家里的情况。 沈天舒飞快看完才知道,病人名叫蒋雨龄,陪着她来看病的是她母亲于氏。 蒋家是长沙府的富商,与郭家有姻亲关系,所以才经郭老夫人的介绍前来给蒋雨龄看病。 至于那本姜神医亲笔所书的医案,却并不是蒋家所有,而是他们高价收购而来的。 蒋家之所以会这样做,想必也是因为郭老夫人从中帮忙说了话。 不过郭老夫人信中却也没提蒋雨龄究竟得了什么病,只说她三年前开始突然不曾出现在人前,蒋家也只说她身子弱需要静养,没有提过其他。 若非这次蒋家找上门来询问潼娘子的情况,郭老夫人都要怀疑蒋雨龄这丫头是不是已经夭折了。 于氏见院中的确没有人了,这才快步走到女儿车旁柔声道:“雨龄,没有外人了,你打开车门让娘帮你好不好?” 过了半晌,车厢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了,露出一条小缝。 于氏一边给身后的丫鬟们使眼色,一边自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不多时,一个十几岁模样、面色苍白中还透着一抹异样红晕的少女终于从车厢内被扶了出来。 两名丫鬟十分娴熟地扯开一个薄毯,将人包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一路护送进入厢房内。 厢房里已有人送上了热水,两个丫鬟进屋就分头忙碌起来。 一个去兑了两盆温水过来,一个回马车上取出从里到外整套的换洗衣物。 于氏独自一人留在内间,哄着蒋雨龄除去了身上已经被弄脏的衣物,用温水给她擦拭好身子,重新穿戴整齐。 蒋雨龄全程面色惨白,眉头紧锁,换好衣服之后半死不活地道:“娘,我这样的人,还看什么病,都不够给家里丢人的,倒不如就让我早早死了……” “龄儿,你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你这是戳娘的心啊!”于氏饶是听多了这些,但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但是看着女儿凄然垂泪的模样,又只能好声哄她道,“郭老夫人说了,这位潼娘子是有真本事的人,你就放心吧,这次定然能把你的毛病看好了。 “你之前总不肯去看大夫,但这次与之前的都不同,潼娘子是位年轻的小娘子,刚刚还主动把院子里的人都清空了,把厢房让出来给咱们用,可见她是个细心的人。 “咱们既然已经大老远过来了,你也不要抹不开面子,有什么说什么,好生把病治好了比什么都强。” 话虽是这样说的,蒋雨龄也并非不想治病,甚至从家里出发时,她还是满心期待的。 但是事到临头了,紧张和退却的情绪却又占据了上峰。 她不知多少次在心里骂老天爷的残忍,为何让她得上这种怪病,真不如让她死了干净。 生病的这三年多时间,她更是煎熬不已,若非不舍生养自己的父母,怕是早就找根绳子了此一生了。 如今一想到要在外人面前吐露自己的病情,要被人问来问去,她就本能地想要逃避。 于氏在房里哄蒋雨龄的时候,丫鬟也抱着换下来的衣物和车里的铺垫之物离开,找到守在门口的高秀儿询问什么地方可以清洗衣物。 “好好的怎么要洗这么多东西?我帮你吧,不然你自己要洗到什么时候去。” 高秀儿不但将人领到后院浆洗衣服的地方,还热情地想要帮忙。 “不用不用。”丫鬟闻言连连推辞,慌乱中怀里的衣物掉了一地。 高秀儿看着衣服上露出来的污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她匆匆从后院回到诊室,小声对沈天舒道:“娘子,那位蒋姑娘,刚才好像是尿裤子了!” 第457章 杏林败类 倒不是高秀儿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但是她从小在刘家长大,对这种上门求医的事儿也见过不少。 对于一些难以启齿的毛病,有些病人和家人都会下意识地有所保留,这样就很容易影响大夫的判断。 所以刘家的下人从小就知道,要多注意观察病人及其家人,发现什么相关的细节都要及时告知主人。 听了高秀儿的话,沈天舒果然就开始思考,蒋雨龄有可能的病因是什么,期间还翻看了几本医书。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于氏才终于哄好女儿,但却没将人带过来,而是自己先行过来跟沈天舒道明情况。 “小女今年十七岁,三年前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得了怪病。”于氏说到这里,也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但是为了看病,只得咬牙道,“三年前开始,她就突然多了尿床的毛病,几乎夜夜如此,若是白天发生了什么让她紧张或是疲累的事儿,就会增加尿床的次数,最多的时候一夜竟达三次之多。 “如今非但晚上尿床,连白天的时候,如果太过紧张,也难以控制……” 于氏说到这里,忍不住低头垂泪。 好好一个姑娘家,得了这般难以启齿的怪病,可想而吃,家人和她的心理压力会有多大。 “得病之后都做过哪些治疗?”沈天舒询问。 “求神拜佛,各种偏方都不知试了多少,却一直都不见效。 “龄儿是早有婚约在身的,如今眼瞅着两个孩子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可她这样的怪病,如何能与人成婚? “虽说即便不成婚,家里也能养她一辈子,可这终究不是个事儿啊!所以这次我好说歹说,总算说动她过来看病。 “潼娘子,赵老夫人说您医术高超,我们全家人的希望就都寄托在您身上了。” 沈天舒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跟您过去给蒋姑娘诊脉好了。” 看到于氏有些不解的神色,沈天舒又解释道:“蒋姑娘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刚才又出现了一点小状况,好不容易收拾好安定下来,再让她换地方只会加重她的不安。 “您刚说她每次紧张、劳累之后都会加重病情,所以还是尽量迁就她比较好。” “难怪郭老夫人对您赞不绝口,您可真是太细心了。”于氏没想到沈天舒才刚得知蒋雨龄的情况,就能想得这样周到,连声感激。 沈天舒跟着于氏来到厢房,总算见到了蒋雨龄。 蒋雨龄十分娇|小,整个人缩在床上,看起来比她实际年纪小了几岁的模样。 但是她的脸色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红润光泽,神色倦怠,眼下青痕十分严重。 “龄儿。”于氏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生怕吓到她似的,“潼娘子过来给你看病了。” 蒋雨龄闻言,整个人猛然往后一缩,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抬头看向沈天舒,满眼都是惊吓。 “别担心,我只是来给你诊一下脉,不会有其他事的,好么?”沈天舒像哄孩子一样柔声道。 于氏也道:“龄儿,你刚才答应娘了,对不对?” 蒋雨龄一愣,但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沈天舒上前几步,将脉枕放在她的床边,示意她将手腕搭上来。 蒋雨龄是个十分敏|感的人,见沈天舒什么都不问,上来就诊脉,便知道于氏肯定已经跟她说了自己的病情,眼圈儿瞬间就红了。 但于氏刚跟她分析过这件事的利弊,所以她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将手放在了脉枕上。 然而就在沈天舒将手指搭上她手腕的瞬间,空气中突然弥漫开一股不太好的气味。 沈天舒离得最近,眼睁睁看着蒋雨龄身下突然间洇湿一片。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蒋雨龄就已经满脸窘色,猛地将手收回,眼泪串珠似的往下落。 她一把扯过旁边的薄毯盖上自己,一边抓狂地大喊:“出去,你们都出去!” 这是又遗尿了? 沈天舒没想到只是诊脉而已,就能让蒋雨龄紧张到如此程度。 看来蒋雨龄的病情比她认为的还要严重。 沈天舒知道此时不能再刺激病人,所以迅速收回自己的手,口中安抚道:“姑娘别激动,我马上就出去。” 沈天舒带着章沐秋离开厢房,皱眉回到诊室。 “娘子,这位蒋姑娘的病,好像还挺严重的。”章沐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人。 “拖得时间太久了,她自己也十分抗拒。”沈天舒皱眉道,“身体上的毛病好治,心理上的毛病却不容易治好啊!” 过了半晌,于氏一脸疲惫地来到诊室,进门就连声道歉。 “实在是不好意思,潼娘子,今日耽误你这么久,结果还这样……” “没关系的,蒋姑娘还是太紧张了,不如你们先在这里住下,让她熟悉几天,慢慢再考虑看病的事儿。” 于氏大老远带着女儿来了一趟,如今也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点头。 她紧接着又问:“潼娘子以前可曾见过这样的病人?不知道这病好不好治?” “我以前虽然没遇到过这样的病人,但是姜神医的医案中曾有过类似病例的记载。”沈天舒道,“只不过如今尚未给蒋姑娘诊脉,所以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好多说。 “但是如果蒋姑娘能够配合治疗,情况肯定不会比现在更糟。” 说到这里,沈天舒忍不住问:“蒋夫人,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潼娘子是想问,为何拖了这么久才给小女看病是吧?”于氏叹了口气,“其实最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家里自然也是请了大夫来家中看过病的……” 于氏说到这里,声音中开始有控制不住的颤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继续道:“谁知那位大夫非但医术不精,人品也……他居然以治病为借口,想要对龄儿行不轨之事……” 说到这里,于氏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章沐秋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道:“这些人渣,真是败坏了杏林的名声。” 沈天舒伸手握住于氏的双手,拍拍她安抚道:“那既然来了,就先别急着走了,先住上几日,等蒋姑娘适应了,不那么紧张了,我再给她看病。” 第458章 老刀 入夜之后,许氏点着一支蜡烛,在光线昏暗的库房里翻找着东西。 曼青和曼翠在门外,干站着插不上手。 “夫人,这么晚了,您要找什么,不如奴婢帮您找吧?”曼青忍不住道。 “不用,你去找个空箱子过来,把我找出来的东西都放进去。” 许氏不肯叫她们帮忙,翻出来的东西也都用白布包得严严实实才往外递。 曼青接过来就觉得沉甸甸地坠手。 这东西看着不大,分量倒挺沉的。 一连递出来七八样东西,许氏这才作罢,顶着满头汗从库房出来,脸上还沾着找东西时扑腾起来的灰尘,别提多狼狈了。 若是搁在平时,许氏早就受不住要赶紧梳洗一番了。 此时却只用帕子胡乱擦拭了一下道:“轻一点,抬着箱子,跟我走。” 曼青曼翠抬着箱子,跟着许氏一路来到后门处,发现门外早已有一辆马车在候着。 将箱子抬到马车上之后,许氏摆手挥退了二人,自己低声与赶车的人交代起来:“你把这些东西送到荣晟钱庄,我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了,全都换成银票拿回来,路上千万小心。” 赶车的人穿得黑漆漆的,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帽檐低垂,遮去大半张脸,闷闷地应了一声,赶着车消失在夜色中。 许氏目送马车离开,这是她最后压箱底的东西了。 原本是想留作自己傍身之用,以后也可以给沈云瑶添妆,给沈元麟做压箱底的私房钱。 可如今眼瞅着都要自身难保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能保住沈夫人的位置,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她转身回到门内道:“曼青曼翠,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等那人办完事,拿上他给的东西再回来,当心不要让别人看到。” 许氏说罢,自己先回了正房。 曼青曼翠在后门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听到门外响起车轮的辘辘声。 曼青壮着胆子将后门拉开一条缝,果然见刚才那辆马车重新驶回来停在门外。 赶车的黑衣人跳下车,似乎早就知道这里有人等着,将一个包袱交给曼青,话都没说一句,转身就驾车离开了。 “咱们也回去吧。”曼青插好后门的门闩,心虚地左右看看,拉着曼翠就往回走。 曼翠却低声问:“姐姐,你说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啊?” 曼青闻言眉梢猛地一跳,语气严肃道:“这不是咱们该知道的事儿,你可别乱来。” “姐姐,咱们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你知我知,夫人又不会知道。”曼翠说着扯过包袱,飞快地解开上面系着的活扣。 然后两个人就傻眼了。 包袱里竟都是银票,一百两一张的银票,厚厚地一叠。 曼翠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激动之下喊出声来。 她按捺了半天,却还是抓着曼青的胳膊低呼:“妈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票。” 曼青看到包袱里是银票的时候,反倒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夫人究竟卖了什么换来这么多银票,但至少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飞快地把包袱系好,瞪了曼翠一眼道:“就你好奇!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懂不懂?” 曼翠却还沉浸在突然看到那么多银票的兴奋中,压低声音问:“姐姐,你说夫人突然弄这么多银票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也不管咱们的事,咱们只要伺候好夫人就行了。”曼青沉声道,“以前嬷嬷们怎么教的你都忘了么?” 曼翠闻言嘟着嘴不再说话,心里却并不服气。 郭嬷嬷都被撵出沈府了,想来她教的东西也未必就都是对的。 如今夫人一直没有提拔贴身丫鬟,甚至连做什么都还对她们遮遮掩掩的,总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即便现在不能替夫人分忧,主动了解夫人到底在做什么,再想法子随机应变总归是没错的。 二人回到正房,曼青将包袱交给许氏。 曼翠虽然觉得许氏不会看出什么问题,却紧张得手都在抖。 “你们下去吧,我有事再叫你们。”许氏将人打发出去这才解开包裹,先将里面的银票清点一遍,然后收起一小部分,剩下的她又数了两遍,虽然不舍得,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做了。 第二天一早,许氏没带丫鬟,一个人坐车出了门。 在城中一处宅子里换过衣服之后,她又丢下沈府的车夫,自己出门雇了马车,直奔西南角而去。 马车很难进入西南角奇怪八绕的狭窄小路,所以她只能下车自己走进去。 即便此时是白天,即便她已经换了身自认为很普通的衣裳,她走在西南角的路上也显得格外扎眼。 许氏将装了银票的包袱抱在怀里,将一张画着一把漆黑长刀的纸冲外挡在身前。 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看到纸上的长刀之后,全都立刻变了。 绝大部分人识趣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个别人凑上前来,满脸堆笑地问:“用不用给您带路?” 许氏思考片刻,掏出一小串铜板,递给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少年,故意声音粗重地说:“麻烦你帮我带路。” 少年接过铜板,十分兴奋地带着许氏,七绕八绕地来到一个小院门口。 虽说这院子跟周围比起来稍微齐整一些,但是从外面看还是颇为破旧。 许氏站在门口有些犹豫,担心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少年见状道:“放心吧,我就算是想坑你,我也不敢坑老刀的客人。” 许氏听到他说老刀,心中一定,深吸一口气,推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空无一物,三间正房也是大门紧闭,但是门上却有一道扁扁的开口。 开口上面贴着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塞进来就滚蛋!” 许氏虽然早就知道这里的规矩,但是看着自己怀里足足五千两银票,简直心痛到滴血。 这可是她最后的本钱了。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许氏眼一闭,心一横,连银票带纸一并塞进了门上的开口中。 第459章 改主意了 老刀是何许人也? 在外面有很多猜测,却一直是个未解之谜。 但是在永州府,他的名头却一直是响当当的。 上可震慑宵小,下可止幼|童啼哭。 只要你付得出相应的报酬,老刀就能帮你摆平任何事情。 他在永州府出现已经有十几年了,却一直保持神秘,所以也有人猜测,老刀不过只是个名号,后面指不定换过多少人了。 沈仲磊上任后,也曾几次组织人手,想要处理掉这个老刀。 但是对方太过狡猾,府衙的每次行动都扑空,一度让沈仲磊怀疑府衙是不是有奸细。 但是上下一顿排查之后,也没查出什么端倪。 后来因为政务繁忙,沈仲磊也办法把精力一直扑在这件事上。 加之老刀出手要价很高,不是寻常人能请得起的,一年到头都未必接得到几单生意。 时间久了,抓捕老刀的事儿,就慢慢被搁置在一旁了。 许氏这次不惜花费大价钱,就是要借老刀之手,除掉赵海钧。 将银票和写着赵海钧情况的纸投入门内之后,她就好似丢下了一个压在心头许久的沉重包袱。 想着老刀多年无失手的良好记录,许氏多日来一直压抑的心情终于有所缓解。 她如今也顾不得签文中说的什么忍耐不忍耐了,只有彻底除掉赵海钧,她才能继续安心地做她的沈夫人。 许氏这边一出手,没过几天,谢延那边就感受到了压力。 三天时间,已经遇到了两次袭击。 跟之前小打小闹的不同,这次的人一出手就都是杀招。 第一次来的人少,直接被谢延逼退。 对方倒也没有恋战,探清楚虚实立刻就离开了。 而这一次,来的人足有上次的两倍。 为了护住赵海钧,谢延不得不留下拖延时间,让两名手下带着赵海钧先行离开。 二人架着赵海钧一路狂奔,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才暂时停下脚步。 手下小心翼翼地探头看着来时的方向,半晌之后,确定没有人追上来了才松了口气。 “真是见鬼了,这两天追着咱们的人,跟之前在书院门口遇到的,完全不是同一个档次的。 “咱们就三个人,还带着这么个拖油瓶,越拖下去对咱们越是不利啊!” 另一名手下没有说话,扭头看向赵海钧。 赵海钧双手撑在膝盖上,喘得像个风箱似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谢延终于甩开了追兵,循着手下留的记号,一路找了过来。 “老大,你没事吧?”手下看着谢延衣服上的血迹,紧张地站起来。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谢延摇摇头,又道,“这次追着咱们的人,应该是老刀的手下,我以前跟他们打过交道,刚才我引开他们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个是见过的,不过他应该没有认出我来。 “老刀?永州府那个老刀?难怪这么难对付。他这次没有的手,下次肯定会派更多人来的。”另外一名手下皱眉道,“老大,咱们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一听到永州府三个字,赵海钧就浑身一颤。 其中一名手下见状,言简意赅地给赵海钧讲了老刀的“事迹”,然后冷冰冰地道:“请老刀出手一次,至少要三千两银子,你想想看,谁会这么不惜本钱,只为了除掉你?” 赵海钧冷笑一声道:“除了许玉柔那个毒妇,还会有谁!” 他心里头清楚,之前学院门口那些人,只是想要把他抓走,但这次的人,却是奔着要他的命来的。 赵海钧咧嘴露出一个恶毒的笑容道:“原本我还念着旧情,哪怕看在我儿子的份儿上呢,也该放她一条生路。 “万没想到人家比我狠。呵,难怪老话说,最毒妇人心呢!” 他知道谢延少言寡语,所以也不等对方说话,便自顾自地道:“你放心,许玉柔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我答应了你的事儿,不可能再反悔了! “比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儿子,我还是更珍惜自己的小命儿。” 谢延带着赵海钧在外面没回去,就是因为他虽然嘴上答应着会听从安排,但实际上心里却一直打着其他小算盘。 赵海钧觉得自己隐藏得挺好,却不知自己那点儿心思,在谢延这样经过训练的人眼中,可以说是无处遁形。 直到今天面对这样命悬一线的惊险,赵海钧才算明白,许玉柔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他面前小意温柔的女人。 胳膊拧不过大腿,单靠他自己,怎么可能玩儿得过有钱又有权的知府夫人。 想要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听谢延的安排。 谢延盯着赵海钧看了良久,终于道:“我再叫几个人过来接应,咱们回永州府。” 有了手下接应,谢延一行人顺利回到永州府,他这才拿到了沈天舒让人送来的药和信,还有瑞亲王府送来的密信。 将两封信都看完之后,谢延几乎立刻就改了主意。 他将手下叫进来道:“之前的行动计划作废,咱们先用赵海钧吊住老刀的人,送个功劳给沈大人。” 几个手下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是长期以来培养出来的服从性,却还是让他们立刻拱手领命。 谢延简单地分配了一下任务,最后又道:“老刀在永州府多年,势力也不容小觑,大家行动要注意安全,不要打草惊蛇,争取利用这次机会,把老刀的人一网打尽。” 将手下都安排好之后,谢延换了身衣裳,带上瑞亲王府的令牌,直奔府衙求见沈仲磊去了。 沈仲磊正在前衙处理公务,一听说瑞亲王府来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仪表,快步迎了出去。 “见过沈大人,在下谢延。”谢延上前行礼,然后拿出瑞亲王府的令牌给他过目。 “快快请起。”沈仲磊上前虚扶了一把,问,“不知谢大人登门有何事吩咐。” “吩咐不敢当。”谢延道,“只是最近老刀一行人又接了新任务,无意中被我们得知,世子爷希望沈大人可以与我们配合,争取能够铲除这颗毒瘤。” 第460章 心病更重 一眨眼,蒋雨龄已经在医馆住了几日。 章沐秋得知她的遭遇之后,便尽量抽时间过去陪她。 一来是出于对她的怜爱,二来也是希望她能尽快熟悉起来,不要再那么紧张。 沈天舒也抽空过来了两次,闲聊的同时也在观察蒋雨龄的情况。 而根据高秀儿反馈上来的情况看,厢房除了住下的第一天换了三次被褥以外,其余都是每晚更换一次。 看来蒋雨龄对住在这里已经不是那么紧张排斥了。 而且沈天舒针对她的情况,也特意交代过方氏,这几日给蒋雨龄做的饭也多选用固元补肾的食材,应该也是起到了一定效果的。 沈天舒头天晚上接到章沐秋派人送信,说蒋雨龄同意诊脉。 次日一早她便找了个借口出门,直奔医馆。 最近沈老太太和许氏的心思都放在找赵海钧上头,顾不得其他事情,倒是让沈天舒出门方便了许多。 沈天舒换好衣服、戴好面具来到厢房,就看到章沐秋正在屋里陪蒋雨龄说话。 蒋雨龄面对沈天舒还稍微有点局促,但还是乖乖地起身问了声好。 “潼娘子早。” “坐吧,不必拘束。”沈天舒没有着急掏出脉枕,而是先坐下与她闲聊了几句。 蒋雨龄自己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来看个病还要在人家这里住着,不一会儿就红着脸道:“潼娘子,麻烦您帮我诊脉吧。” “好,那你放松,不要怕。”沈天舒笑着安抚了一句,这才取出脉枕放在桌上,示意蒋雨龄把手放上来。 虽然嘴上说要诊脉,但蒋雨龄的身子还是下意识地一僵。 章沐秋见状立刻抬手轻抚她的肩膀,尽量帮忙缓解她紧张的情绪。 蒋雨龄脸上又是一红,这才把手放在脉枕上。 沈天舒的手指刚一搭上去,就明显感觉蒋雨龄又是浑身僵硬。 不过这次她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等着蒋雨龄放松下来,这才细细诊起脉来。 于氏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手里的丝帕都被她扯得变了形。 尤其沈天舒诊脉的时间好像格外地久,更是让于氏心里七上八下。 好不容易让女儿同意前来看病,若是这里也治不好的话,那以后想劝她求医问药怕更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一看到沈天舒抬手,于氏就控制不住地急问:“潼娘子,龄儿到底是什么毛病,可、可好治?” 她本来想问可否治好,又怕女儿听到紧张,急忙临时换了个说辞,听起来有点怪异。 不过她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双眼睛紧盯着沈天舒,等着她的回答。 沈天舒没有急着回答,又叫蒋雨龄伸出舌头细细看了一番,见她舌苔薄白,再结合濡弱无力的脉象,便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没有错。 蒋雨龄身体上的毛病好治,她一病这么久,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心里。 见于氏一脸焦急地等着答复,沈天舒道:“蒋姑娘只是下元不固,膀胱虚寒,所以不能自制和约束水液,并不是什么大毛病。” 于氏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圆了。 不是大毛病? 沈天舒看出了她的意思,点头又解释道:“膀胱主尿液贮藏,故下元不足者,则膀胱气化失司而遗尿。 “所以需要调补阴阳,固涩止遗,补中益气,使阳固阴守,膀胱气化复常,则会自愈。” 章沐秋在外间已经准备好纸笔,等着沈天舒过去开方。 沈天舒对蒋雨龄笑笑道:“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吃一阵子药就好了。” 蒋雨龄脸上瞬间又布满红晕,但是看向沈天舒的眼睛里却多了几分希冀。 沈天舒来到外屋开药,一边写一边问章沐秋:“你觉得沈姑娘这样的情况,应该如何用药?” 章沐秋之前也一直在思考,听到沈天舒考校自己,便道:“我觉得应该该用桂枝龙骨牡蛎汤加味。” “没错。”沈天舒闻言点头,“你没有上手诊脉,就能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像蒋姑娘这样的情况,便需要加巴戟天、莬丝子来补肾益精,益智仁、金樱子用来固涩止遗,最后再加黄芪补中益气即,先服十剂再行复诊,根据情况看是否需要调整。” 章沐秋一一记下,拿着沈天舒写好的药方出去抓药。 于氏见状忙上前低声询问:“潼娘子,您刚才说龄儿的病问题不大,是真的还只是说给她听,让她安心的?” “蒋夫人安心,自然是真的。” 沈天舒其实还挺想跟于氏说说蒋雨龄性格上的问题,但是想到如今毛病还没见起色,自己贸然说得太深也不妥当,还是先等十剂药吃过之后,病情有了好转再提更好。 “若真如此,那您就是我们蒋家的大恩人。”于氏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得很。 沈天舒这几日与于氏也有些接触,私以为蒋雨龄的病情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很大程度上也有于氏对女儿过于紧张和宠溺的缘故。 此时见她这样,终于还是忍不住道:“蒋夫人,不用我说,您应该也是知道,令嫒是个十分敏|感纤细的人,周围人的情绪,会很容易影响到她,尤其是您的情绪,对她的影响最大。 “我们花了好几天时间,才让蒋姑娘放松下来,能够接受诊脉和治疗,所以我希望夫人您的心态能更平和一些,这样对蒋姑娘的恢复才更有利。” 于氏闻言面露羞愧,点头道:“潼娘子说得极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又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我难免对她就更紧张骄纵了一些…… 沈天舒只得多给她吃一颗定心丸道:“您来之前应该也听说过了,我师从于高阳郡主。 “蒋姑娘的毛病虽然比较罕见,但是姜神医当年的医案中,对类似的病症曾有过记载。 “所以对令嫒的病情,我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希望您也能对我多几分信任,好么?” 沈天舒之前说了半天,都没能让于氏彻底放下担忧,此时一听说姜濉的医案中对类似病症有过记载,她的眼睛却咻地亮了,一把抓住沈天舒的手,激动道:“真的么?太好了,这下龄儿终于有救了!” 第461章 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给蒋雨龄看过病之后,沈天舒来到隔壁宅子,时隔许久再次见到了谢延。 “沈姑娘,这次出去的事情遇到一些意外,没能及时与您取得联系,如今情况已经有了一些变化。” 说这些话的时候,谢延其实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身为瑞亲王府培养出来的暗卫,原本并不复杂的事儿被办成这样,着实有些觉得丢王府的脸面。 “事出突然,这也怪不得你们。”沈天舒没有责怪谢延的意思。 许氏掌家也有几年时间,即便这次被沈老太太收回了管家权和财权,也不可能彻底断了她的门路。 如今正好,将她最后的底牌逼出来,收网反倒更加容易了。 “我记得父亲也曾几次想要抓住刀哥,但是最后抓到的也都是些小喽啰,想要对他们下手,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谢延没有隐瞒道:“世子爷额外派了人过来帮忙,沈大人在明,我们在暗,这次绝不能再让他跑了。” 沈天舒没想到厉子安竟然还搀和到永州府的事情中来,不过身为湖广的藩王,处理这些事情,倒也属于正常范畴。 “你打算借抓老刀的机会,把赵海钧送到我爹面前?” “是。”谢延道,“沈姑娘放心,您送来的药我已经拿到,我知道该怎么做。” 沈天舒前脚回了沈府,谢延后脚就带着赵海钧登门去找沈仲磊了。 沈仲磊听从谢延的要求,没有带任何手下,只身来到花厅见面。 一进屋他就被谢延身后的情形吸引了注意。 谢延身后地上放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身着女装的人,脸被一顶帽子挡着,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 但是无论从身高、骨架还是一双大脚,都让人一眼能看出他本是男儿身,并非女娇娥。 “沈大人,这位便是这次老刀要下手的对象。”谢延沉声道,“我们这次要在暗处跟进老刀的一举一动,带着此人着实太不方便,所以觉得还是将人安顿在府衙内比较稳妥。 “不过大人之前说过,怀疑府衙可能有被老刀买通的眼线,所以我会留两名手下帮忙一起保护此人安危的。” “谢桐见过沈大人。” “谢奇见过沈大人。” 两名将赵海钧抬过来的手下立刻抱拳给沈仲磊行礼。 沈仲磊对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意见,但是对这次的安排还是一肚子疑问。 “不知世子爷对这次的行动,可有什么指示?”也难怪沈仲磊会有如此一问。 他对整个行动到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唯一知道的就是厉子安派人来要帮他剿灭老刀及其同伙。 “沈大人不必担心,其实这次的事,都是机缘巧合。”谢延道,“我带人外出办差,回来的时候经过衡州府,碰到有人追杀如今在房里昏睡的这位赵海钧赵兄,偏偏就追进了我们暂时歇脚的破庙。 “原本我们并不想插手这些纷争,但是一来赵兄跪地向我们求救,二来那些追杀他的人,竟然还打算杀我们三个灭口,于是我们只得出手救下这位赵兄。 “原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就因为这次出手,竟引来了更多的杀手。 “毕竟是在湖广境内,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能一味袖手旁观,于是一边将这位赵兄保护起来,一边探查了一下对方的底细,没想到竟一下子追查到了永州府这边的老刀身上。 “这位老刀,不光是你们永州府的心腹大患,对王府来说,也是在世子爷案头算得上一号的人物了。 “所以我立刻向世子爷请示,世子爷便增派了人手,示意我向您求援,配合您的指示,争取利用这次机会,彻底铲除老刀的势力。” 沈仲磊闻言,眉眼立刻舒展开来。 这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这次的案子,瑞亲王府根本不想居功,而是要以永州府衙为主,他们不过是出几个人帮忙打个配合。 虽然不清楚瑞亲王府为何会将这样一份大功劳白白交到他手里,但是沈仲磊已经忍不住激动起来。 “承蒙世子爷不弃,沈某一定竭尽全力,跟谢大人配合,铲除这个荼毒百姓多年的老刀。” “好,我这边一旦有新的消息,会立刻派人来告知沈大人的。” 正事说完了,沈仲磊难免好奇地问:“不知这位仁兄究竟因为什么会被老刀的人追杀?” “我也问了几次,但是他总是含糊带过,或者干脆一问三不知。这人藏头藏尾的,若非为了抓住老刀必须用他做诱饵,早就放他出去自生自灭了。”谢延摇头表示不知,然后道:“所以这次过来,怕这人自己惹事送死,我们在他的饮食中下了些迷|药。 “大人也不必声张,只需找一间屋子安顿我的两名手下和此人便可。” “这事简单,别的不敢说,府衙里空房间着实是不缺的。” 沈仲磊对抓老刀这件事还是很上心的,毕竟若是真能成功,对他来说可是大功一件,明年的升迁基本就稳了。 所以他也担心走漏风声,也没叫手下过来,先出去屏退众人,然后自己头前带路。 谢延跟在沈仲磊身后,谢桐和谢奇抬着赵海钧,一路跟着他来到书房后面的一个小院。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正房。 “我偶尔公事繁忙,顾不得回后宅,会在这里临时小憩。 “这里院子不大,但是想要进来,必须要经过我的书房,只有我的心腹之人才能入内。 “我会叮嘱其他人最近都不要靠近这里,屋里的东西都挺齐全,有什么需要直接来跟我说即可。” “多谢沈大人。”谢延前后看了一圈,对这里也颇为满意,示意手下将人抬进里屋。 然而就在二人抬着担架走过沈仲磊身边的时候,谢桐突然脚下一绊,踉跄了一下。 担架也跟着左右晃动起来。 虽然后面的谢奇极力想要稳住,可担架上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体重也不轻,最后还是从担架上跌落,摔在沈仲磊脚畔。 “怎么毛手毛脚的!”谢延低声呵斥。 谢桐和谢奇急忙跟沈仲磊道歉。 沈仲磊此时却紧盯着摔在自己脚边的人,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第462章 “金屋藏娇” 谢延呵斥道:“多亏没撞到沈大人,还不赶紧把人扶起来弄进去!” 沈仲磊的目光却像是被黏在赵海钧脸上一样,甚至在谢桐和谢奇将人抬起来往里屋走的时候,还下意识地跟着走了几步。 “怎么,沈大人认识此人?”谢延明知故问道。 “我怎么会认识。”沈仲磊连忙摇头道,“只是好奇,想看看能让人花大价钱雇佣老刀来追杀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沈仲磊心里却并非那么平静。 直到谢桐和谢奇把人抬起来放在屋里的床上之后,他还站在门口,惊疑不定地看向屋内的人。 不是他多疑,但是刚才那人容貌上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谢延见沈仲磊已经起了疑心,给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见机行事,然后道:“若是没什么事谢某就先行告辞,这里便托付沈大人了。” 沈仲磊这才回过神来,将一直看向屋内的视线转回来道:“这么着急要走?不如到书房稍坐,喝杯茶再走?我……” 他本想说自己还有些事想要咨询一二,但是话到了嘴边,最后却还是咽了下去。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但那个万一,他却已经不敢细想了。 “沈大人还有事么?” 沈仲磊当即摇头,强作轻松地笑道:“谢大人过来一趟,我总不能连杯茶都不招待吧?” “沈大人不必客气,不是我不领您的好意,主要是世子爷派来帮忙的人手今天刚到永州府,我回去还有的忙呢!”谢延拱手道,“况且咱们这段时间,少不得要经常见面,不如这次暂且记下,等抓住老刀,谢某陪沈大人好好喝一场。” “对,谢大人说得对,那我就不耽误你了,我送你出去。” 陪着谢延往外走的时候,沈仲磊佯装无意地问:“谢大人,不知你对这位被追杀的人的情况有多少了解?可是我们永州府的人?有没有亲属需要一道保护?” “我也不怕您笑话,说实话,我们对这位的了解也都很片面,只知道他姓赵,叫赵海钧,但是也不能确定是真名还是化名。 “听口音不像是咱们湖广人,虽然口音不重,但是听起来更像是河南人士。 “至于他家里的情况,我也问过,他说家里除了他,就只有他儿子了,只是儿子从小就过继给别人,与他也毫无关系了。 “他这次去衡州府,就是偷偷去看儿子的。” 说到这里,谢延突然摇头道:“但我总觉得这个人说话不尽不实的,您说说看,好端端的谁会把唯一的儿子过继给别人? “所以带他回来的路上我才在他饭菜中下了迷|药,不然总担心他半路闹出事来。” “原来如此……”沈仲磊的心整个儿都乱了,勉强撑着将谢延送走,回到书房一个劲儿地踱步。 河南、衡州府、儿子、容貌…… 这四个分开看似乎都不算大的问题碰到一起,就像是四只扰人的苍蝇,不住地围着他嗡嗡作响,闹得他坐卧不能,难以安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轻叩,紧接着响起荣安的声音:“老爷,该用晚膳了,您是打算回后宅吃还是摆在书房吃?” 沈仲磊这才发现,时辰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他此时自然是毫无胃口,但是想到后面小院儿里还有三张嘴等着吃饭,便吩咐道:“你去告诉后厨,从今晚开始,以后每天三顿,准备三人份的饭菜送过来。 “你留在书房专门负责这件事,及时将后厨送来的饭菜送到书房后面的小院门口,放在门外即可,没我的命令不许进院。” “是。”荣安应了一声,正准备去厨院传达命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沈仲磊好像根本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老爷,那您晚上……”荣安小心翼翼地说,“老太太昨个儿还找人给咱们传话,说老爷最近公务繁忙,后宅的两位姨娘又都有了身孕,难免会对老爷疏于照顾,让咱们细心些个,好生照顾老爷。” 一听说是母亲吩咐的,沈仲磊满腹的不耐烦顿消,不愿意让母亲担心自己,便随口道:“你不用操心这个,我就在后头院里一起吃了。” “是!”荣安闻言恍然大悟,快步去后厨传话,还特意吩咐多做两个老爷爱吃的菜。 等着后厨做饭的时候,荣安等得无聊,坐在廊下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后厨负责配菜的赵小六忙完自己的活计,在围裙上擦擦手,凑上来跟荣安说话, “老爷今日怎么要三人份的饭菜,难道家里有客人来?” 说完不等荣安回答,他自个儿先摇头道:“不对,若真是客人,不可能留人在书房吃饭,至少也该在花厅宴客才是。 “能在书房一道用饭的,肯定是关系亲近相熟的人,难道夫人还是哪位姨娘? “老爷最近对夫人冷淡得很,两位姨娘又都在养胎。如今要三人份的饭菜,还要一天三顿地送到书房,难不成是……” “要死了你!”荣安原本眼睛都没睁开,只听着他在旁边碎碎念,后来越听越不对劲,才一下子睁开眼睛,急忙左右查看,见周围无人这才松了口气道,“瞎说什么呢,老爷的吩咐岂是咱们这样的人能随意揣度的,你不想干了?” “哎,我这不就是随口一说么!”赵小六吓得一缩脖子,他可不想丢了这份大部分时间很清闲赚的又多说出去还有几分惹人羡慕的差事。 可府衙里的人,一个个儿都精得很,粘上毛就是猴儿。 赵小六能想到的可能,其他人又如何会想不到? 于是当天晚上,还不到各院落钥的时辰,一个小道消息就在前衙后宅传开,很快就传到了沈天舒面前。 沈天舒刚换好寝衣准备休息,听到这离谱的消息,原本都有了几分睡意的眼睛都睁大了。 “什么?爹在前衙金屋藏娇?你听谁说的?” 明玉眨巴着眼睛道:“就……府里大家都这么说啊……” 第463章 欲盖弥彰 “你说说看?” “老爷在前衙不是有个院子,前面是书房,后面还有三间房子,平时都不许下人随便进去的,今个儿听人说接了主仆二人进去。 “把人安顿好之后,还特意吩咐近期不许别人去书房那个院子,晚上让人准备三人份的饭菜送到书房门外,然后自己也跟着小院里的人一起吃的晚饭。” “那又如何?” 沈天舒知道谢延今天把赵海钧送到府上了,也接到消息,知道沈仲磊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 沈仲磊一旦开始怀疑,肯定会千方百计瞒住赵海钧这个人,但是万万没想到沈府的下人们竟然把事儿想成了这样。 明玉看不太懂沈天舒的态度,犹豫着又道:“大家都说老爷这样做不合适,姑娘,您说……” “如今夫人在思过,两位姨娘又都有孕,父亲就算想再找个枕边人,又有什么不合适的?”沈天舒挑眉问。 “姑娘您想啊,如今老太太在家,夫人又刚犯了那么大的错,估计几年内腰杆儿都硬不起来…… “老爷若只是单纯想给自己添枕边人,大大方方接进门,谁敢说个不字?何必非要这么藏着掖着?” 沈天舒听着不免有点好笑,心下暗道,那房里倒还真是个“枕边人”,只可惜不是沈仲磊的,而是许氏的。 她见明玉一脸你快问我的模样,从善如流地问:“那府里大家的意思是?” 明玉立刻凑上来,压低声音道:“如今大家都猜,这次老爷藏在书房小院的人,肯定是有那么点儿拿不出手的,不然没必要搞得这么神秘。 “姑娘,您说会是什么人?戏子?青|楼女子?寡妇?难不成是别人家的媳妇……” “行了,越说越过分了。”沈天舒听得明玉越猜越没边儿,忙出言拦住她道,“你在外面听这些消息我不拘着你,但是记得嘴上得有把门的,可不能没辙没拦地乱说话,不然若是被老太太知道了,我可保不住你。” 明玉一听沈天舒这话,立刻高兴地应了一声道:“姑娘放心,奴婢有分寸的。” 沈天舒本想躺下睡觉了,但想来想去还是翻身起来道:“明玉,叫人去传话,把后宅的管事们都叫来,我有话说。” “是,奴婢这就去。”明玉应了一声就往外走,门外的觅儿见状忙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明玉姐姐,现在找管事们过来,会不会太晚了?” 明玉闻言瞥她一眼道:“就你知道现在太晚了,姑娘不知道么?” “啊?”觅儿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姑娘明知道这么晚了还叫他们过来,自然是有必须叫他们来的事儿,咱们做下人的,听姑娘的吩咐做事便是了,难道你还想教姑娘做事不成?” 觅儿这才一脸恍然道:“多谢明玉姐姐教导。” 后宅的管事们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至少都老老实实地来了。 众人都到齐之后,沈天舒很快就从内间出来。 她披着头发,面上不施粉黛,一看就是已经梳洗完了。 “这么晚还叫大家过来,想必你们心里也都很纳闷儿。”沈天舒在首位坐下之后,道,“但是我临睡前听说了点事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能在府中做到管事的,自然不是傻的,对沈天舒所说的事儿,也都心知肚明。 “如今夫人在修养身心,平姨娘又有孕在身,管家的事儿便落在我身上。 “我年轻不知事,突然担上这么重的担子,只能边学边做,生怕出什么差错。 “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大家不吝告知。” “大姑娘这话言重了,您这些日子管家的成效大家有目共睹,咱们私底下谁不对您竖大拇指啊!” “就是就是,大家都说您上手快,管家管得有章法呢!” 下面的人立刻随声附和起来。 沈天舒摆摆手道:“你们也用不着费劲心思地夸我,给我戴高帽子,我自己心里有数。 “如今府里的人,都已经开始敢对父亲前衙的事儿说三道四,我刚刚听说的时候简直都不敢置信!” “大姑娘,这……” 下面的人立刻支支吾吾起来。 “刚才不都很有话说么?这会儿怎么都成了锯嘴葫芦?”沈天舒气得一拍桌子道,“还是说你们欺负我年轻没经验,所以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非要我去请祖母出面,才能管得了你们不成?” “小的不敢!” “老奴回去之后一定严加查问,若是真有人敢对老爷说三道四,老奴定不轻饶了他们!” “我们后厨的人若是谁敢传老爷的闲话,奴婢定然饶不了他们。” 一个个态度倒是积极得很,说得话却都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沈天舒冷哼一声道:“你们也不必用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话应付我,也不用等以后,今天回去就立刻把话给我传下去,明天若还是让我听到府中有这些乌七八糟的话,那就别怪我狠心了! “行了,都散了吧!” 管事们走出双棠院,便忍不住找着关系好的小声嘀咕起来。 “不过是些闲话,大姑娘用得着整这么大阵仗,大晚上把咱们都叫过来训斥一顿么?” “你懂什么,越急着管束下人,说明这事儿就越是真的……” 十几个人三两成堆,叽叽咕咕了半晌才各自散开。 与此同时,春兰也正在沈老太太床边说这件事儿。 沈老太太已经躺下,眼睛半阖着,像是快要睡着了似的。 她听春兰把府里的各种猜测和沈天舒的处理说完,淡淡道:“老二媳妇这些年管家也不知道怎么管的,府里的下人们也个顶个儿的没有规矩。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也轮不到他们来编排主子! “天舒倒是个不错的,至少做事的思路是清楚的,知道如今该做的不是去确认事情的真伪,而是约束下人。 “只可惜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做事没有方法。 “这么大张旗鼓地把管事都叫来,反倒叫人觉得在欲盖弥彰了。” 第464章 直奔前衙 “欲盖弥彰!她这就是在欲盖弥彰!”许氏气得直拍桌子。 她院子里如今只剩下几个小丫鬟,年纪最大的曼青是个老实巴交的,根本不知道出去打探什么消息。 这次沈仲磊“金屋藏娇”的事儿,她几乎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还是曼翠去后厨取午饭,听到有人说起才把消息带回来的。 “晚上刚传出风声,沈天舒立刻就把管事们叫过去封口,她是什么意思?想替谁遮掩?”许氏越想越是生气,“这才刚把含巧抬成姨娘几天啊?就又从外头弄回来一个?可真是老太太来有人给他撑腰了是吧?照这样下去,家里得成什么样子!” 一想到以后后宅可能会莺莺燕燕一大堆,许氏就觉得上不来气儿。 她抬手扯松自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道:“人都带回家了,老太太就没说什么?” “老太太能说什么,说不定还乐见其成呢!”曼翠撇撇嘴道,“奴婢听后厨那些人说,老太太还特意叫人去厨下送了二十两银子,说给那边加菜用呢!” “老爷这样黑不提白不提地带个人回来,安置在前衙院里,老太太那么重规矩的人,非但不说什么,还公开表示支持?”许氏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这样下去,谁还记得我才是知府夫人?” 曼翠看了看许氏的脸色,又火上浇油道:“夫人您是不知道,如今家里下人都说,夫人不得老太太喜欢,所以老太太巴不得老爷多纳几个妾回来生孩子。 “他们还说,老太太之所以要留在这里等着孩子出生,就是想等谁生个儿子出来,想带在身边养大呢!” “胡说八道!”许氏将榻上的小几掀翻在地,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曼翠差点儿被砸到,吓得连退几步。 在外间的曼青循声跑进来,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滚出去!”许氏发狂地怒吼,“全都给我滚出去!” 曼青惊疑不定地退了出去,紧接着,曼翠也一脸惨白地跟着出来。 “你跟夫人说什么了?”曼青把她拉到外头才压低声音问。 “还能说什么,就是老爷在前院养了人的事儿呗!” “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做什么!”曼青急道,“你看把夫人给气得!” “我不说难道这件事就不存在了么?”曼翠翻了个白眼道,“难道让夫人这样被蒙在鼓里才好么?” “哎,你……”曼青打心里不认同她的做法,却又说不过她,只能暗自叹气,祈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千万别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曼青扭头看了一眼里屋,心里有些犹豫,实在不想再去面对许氏的怒火,还是等她气消了再进去收拾好了。 许氏一个人坐在屋里,越想刚才曼翠的话越是心惊。 虽说嫡庶有别,她即便是续弦,那也是正妻,沈元麟的嫡子地位是不容撼动的。 但一个庶子,若从小被老太太教导长大,他今后在家中的地位,肯定也不是寻常庶子能比的。 自家儿子以后比他更优秀倒也罢了,若那个庶子反倒处处拔尖儿的话,沈元麟少不得要被人拿出来比较,甚至是嘲笑。 再想得远一点,以后分家的时候,沈仲磊也不得不看在老太太的份儿上,多给他分上一些。 许氏越想心里越乱,突然大喊:“来人啊!” 曼青跟曼翠赶紧进屋。 “夫人有什么吩咐。” 许氏沉着脸问:“之前大夫不是说郭姨娘可能有孕了么?现在怎么样?有结果了么?” 曼青哪里知道这些消息,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曼翠。 曼翠心里忍不住得意,但是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上前一步跟曼青拉开距离,这才道:“郭姨娘那边如今没有再请大夫,但是奴婢听说,郭姨娘原本该来葵水的,到现在一直还没来。 “如今大家私下里都说潼娘子医馆里的大夫果然不同寻常,刚刚受孕的都能诊出来呢!” 许氏原本就堵得慌,听了这个消息更觉得喘不过气。 若说是别的大夫,她兴许还不信。 毕竟她通过郭嬷嬷给含巧下了足有两三年的药了,虽说只是隔三差五地吃,但这么久,药效也该积累了不少。 但潼娘子的本事她是领教过的…… “怪不得呢!”许氏阴阳怪气地说,“如今家里两个姨娘都有孕了,不能伺候他了,所以老爷就迫不及待地上外头找人回来了是吧?” 曼青低着头不敢说话。 曼翠却唯恐天下不乱地问:“夫人,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啊?” 许氏猛地站起身,道:“给我梳妆,更衣,我如今好歹还是知府夫人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里来的狐媚子,竟把老爷迷得连礼数规矩都不顾了!” 许氏这边很是打扮了一番出门,带着两个丫鬟直奔前衙。 她还没出二门,消息就已经传到沈天舒耳朵里了。 沈天舒翻书的手顿了顿,眼皮都没抬地问:“明玉,书房那边你都安排好了么?” “姑娘放心,荣安本来就是个实心眼儿的,老爷让他看好书房不放人进去,他看得死死的。 “奴婢昨日趁着老爷出门过去,哄他说要进书房帮姑娘找本书。 “结果好说歹说、软硬兼施他也不让进,说要什么书可以帮我找到拿出来,但是进门是决计不行的。” “那就好。”沈天舒说着想起明玉跟荣安的相识,忍不住笑道,“你当初那个牛肉烧饼倒是没浪费,白捡了个弟弟回来。” “那小子在府里无依无靠的,奴婢也就是看他可怜。”明玉笑眯眯地说,“再说了,能给姑娘帮上忙,也是他的福气,姑娘又不会害他。” 明玉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帘子被撞得飞起来老高,觅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姑娘,不好了,夫人叫人把荣安给打了!” “什么?”明玉闻言脸都白了,“夫人这是疯了么,老爷的人她也敢打?” 沈天舒也是一愣,下意识放下手里的书,刚准备带人过去看看,但是起身的瞬间却又冷静下来。 无论前衙闹成什么样,都不该她过去插手。 第465章 进去了可不要后悔 许氏带着丫鬟往前衙去,原本是憋了一肚子火要去发作的。 但是去前衙的过程中,火气渐渐降下来了一些,心里也有了些别的计较。 自己现在这情况,若还是去惹事,说不定又要被沈老太太和沈仲磊责罚…… 想到这里,她思忖片刻,对身后的两个丫鬟道:“你们两个记住了,咱们不是去闹事的,是去把老爷的新宠接回后宅安置的,听到没?” “是。”曼青闻言松了口气,虽说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但是态度好一点,总比去了就闹事好多了。 曼翠却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那人被老爷放在前衙,咱们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把人接到后宅来,以后还不是任凭夫人揉圆搓扁。” 许氏闻言扭头看了曼翠一眼,没想到这个小丫鬟还有几分脑子,笑着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些很好,但是以后记住了,这些话自己心里明白就行,没必要说出来,当心隔墙有耳。” “是奴婢大意了,奴婢以后一定小心谨慎。”曼翠见许氏投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赞许,简直心花怒放。 夫人终于觉得自己比曼青有用了! 曼青听着许氏跟曼翠的对话,忍不住皱眉,但是又不敢开口劝阻,只能一路忧心地跟过去。 许氏是特意问清楚沈仲磊不在家才过来的,没成想刚到书房门口,就被荣安给拦住了。 好说歹说都没用,最后许氏气急,让曼翠上去打了荣安二十记耳光。 “若是不想再挨打,就赶紧给我让开!”许氏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脸都被打肿了却还跪在门口不肯起来的荣安,黑着脸问,“你非要我叫人把你拖下去是么?” “老爷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书房后院,还请夫人谅解。” 荣安脸颊红肿,嘴里都是血沫子,说话不免有些含混,语气却坚定得很。 “如果我非要进去呢?”许氏眉梢高高挑起,听声音已经是气急了。 “小的就只能斗胆违抗夫人的命令了。”荣安虽然跪着,腰杆儿却挺得笔直。 “你……”许氏本就火大,此时被荣安顶得更是骑虎难下,所以明知道似乎有些过了,却也不得不咬牙道,“来人,把他给我拖走!” 荣安双手死死抓着门框,努力抵挡着两个粗实婆子的拉扯。 “今日除非夫人从小的尸体上踩过去,否则哪怕只剩一口气,小的也要守好这道门。” “那我就看看你的骨头到底能有多硬!”许氏一声令下,“给我打!” 粗实婆子手持木棍,上去就照着荣安的右胳膊狠狠砸下去。 “唔——”荣安咬紧牙关,却还是忍不住泄露出一声闷哼,右手立刻无力地垂了下去,明显是被打断了。 谢桐和谢奇一直在后面院里听着前头的动静,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出去,出去的话会不会破坏了谢延的安排,但是听到此时却终于忍不住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出了什么事我来承担,让老大罚我便是了。”谢奇说着拉开门就快步往外走。 谢桐扭头看了一眼内室的门,不敢把处于昏睡中的赵海钧一个人丢在房中,便道:“奇哥,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姓谢的。不过咱可得说好了,今天的事儿必须算兄弟我一份儿。” 荣安此时只有一条胳膊能用,力道立刻小了大半,他拼命扣着门缝,却还是渐渐被粗实婆子拉得离开了门口。 就在许氏终于露出得胜的神情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 熟悉的声音让许氏浑身一颤,其余人全都悻悻地缩回了手。 唯有手里还抓着木棍的婆子反应慢,手里的棍子也无处可藏,呆愣愣站在原地,被沈仲磊逮了个正着。 “你拎着棍子做什么?”沈仲磊眯起眼睛看向她,“趁着我不在家,你们这起子人这是要反天么?” 婆子被吓得猛然松手,木棍掉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在所有人都安静如鸡的情况下,显得格外明显和刺耳。 “老奴……老奴只是听命于夫人……” “夫人?”沈仲磊冷哼了一声看向许氏,语气里透着股子怪异。 许氏被他这声叫得后背发麻,狠狠瞪了那粗实婆子一眼,硬着头皮道:“我听说老爷新带回来一位妹妹安置在前衙,想着前面都是些男人出来进去的,想必妹妹住得也不舒服,所以特意过来,打算请妹妹到后宅居住……” 沈仲磊闻言只觉荒谬至极,冷声道:“用不着说得那么好听,你就是听信谣言,想过来捉我的把柄吧?” “老爷怎么能这样说。”许氏自然是抵死不认的,“我连郭姨娘都接受了,难道就不能再多容下一个人了?” 沈仲磊看着脸颊红肿、胳膊弯曲垂落的荣安,道:“来人,请大夫过来给荣安看伤,再赏他二十两银子。” 当着许多下人的面,沈仲磊这样做,无异于在许氏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许氏努力维持着仪态道。 “我这人素来都是赏罚分明的!” “赏已经赏过了,老爷如今是要罚谁呢?” 以许氏对沈仲磊的了解,在外人面前,他素来最要面子。 当众赏了荣安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真的因为一个下人而惩罚她。 所以她才故意这样说,想要给自己找回一点儿面子。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更加激怒沈仲磊,她此时却已经顾不上了。 沈仲磊却突然问:“夫人真想知道如今住在书房后面院子里的是何许人也么?” 许氏心道,你这不是废话么? 我带着人过来,把你的人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难道是吃饱了闲着没事做么? “既然如此,那夫人就跟我进去一探究竟吧!”沈仲磊突然主动邀请许氏入内,“不过夫人进去了可不要后悔。” “老爷不后悔就行,我有什么可后悔的。”许氏嘴上虽然这么瘦,眼神中却流露出狐疑的神色。 她看向沈仲磊,似乎想搞明白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沈仲磊却一把抓住许氏的手腕,拉着人就往里走。 许氏被他拖得踉踉跄跄,眨眼间大门就已经近在咫尺。 那个她刚才还拼命想进去的门洞,此时却像是一个即将吞人的魔窟般让她遍体生寒。 第466章 捉奸捉到自己头上 这几日时间,已经足够沈仲磊查出一些端倪来了,更不要说谢延还叫人各种配合,很多证据几乎都是送到他面前的。 虽然还没审问到赵海钧和许氏,但是沈仲磊心里已经确信了某个他从来没想过、如今也万分不想承认的事实。 他回家本来就是想找许氏问个清楚的,没想到却正好看到许氏带着人在前衙闹事。 沈仲磊随便抓了个下人询问,很容易便得知了这几日家里的传言,立刻便明白了许氏的意图——这是听信了谣言,想过来捉奸的啊! 沈仲磊压抑了好几日的怒火终于按捺不住,当众拖着许氏,穿过书房的中厅,直奔后院而去。 许氏此时终于觉出沈仲磊的情绪不对,在快要被拖进门的时候,下意识地一把抓住门口,想要稳住自己。 “老爷,放手,您弄疼我了!” 沈仲磊一把甩开许氏的手腕,抽出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然后将帕子摔在许氏身上,冷冷地道:“你闹成这样不就是为了看一眼这屋里的人么,现在让你进来了,怎么?又后悔了?” 看着沈仲磊嫌弃的举动,许氏都快把眼睛瞪出来了。 “当初老爷刚刚选官来到永州府的时候,就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让我一定要小心。 “但是我一直觉得老爷是个念旧之人,我虽不是你的原配,却也算得上是糟糠之妻,所以对这句话不以为然。 “万没想到,老爷如今对我的厌弃,已经到了碰一下都觉得……难以忍受的地步了么?” “糟糠之妻?”沈仲磊冷哼一声,“没想到你竟有脸说这个词儿!” 沈仲磊的态度深深刺伤了许氏的心,她已然顾不得会不会有人听到,歇斯底里地大喊:“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永远比不上刘雅轩,不管是容貌还是才情,我都及不上她分毫。 “但是你要搞清楚,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的人是我,给你生养孩子、操持家务的也是我,不是刘雅轩! “都说活着的人永远争不赢一个死人,但我这么多年的辛劳和付出,老爷也都视若无睹么? “若是刘雅轩一直活到现在,受尽生儿育女、柴米油盐的操劳,她又还能剩下多少时间和兴致陪着老爷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沈仲磊原本顾忌着谢桐和谢奇还在院中,书房外面还围了不少人,一直不想接许氏的话。 但是听到她说生儿育女,火气立刻就压不住了。 许氏三天两头把这四个字挂在嘴上,好像这是她的什么功勋一般。 沈仲磊这些年也的确是看在这个的份儿上,所以对她多有忍让和包容。 但如今,这个在许氏口中的大功劳,听在沈仲磊耳中,却好比透骨钢针,字字扎心。 他突然上前,一把抓住许氏的胳膊,不顾她的反抗,硬生生把人拖进里屋,朝着床榻位置一甩。 “好疼……” 许氏站立不稳,跌倒在床边的踏脚上,膝盖结结实实地撞在床沿儿上,疼得她眼泪都冒出来了。 进屋之后,沈仲磊终于不用再控制表情,整张脸阴沉得骇人,看向许氏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暴怒和厌恨,恨不能将许氏吞吃入腹一般。 “许玉柔,你睁开眼睛看看,床上躺着的是谁!” 许氏一头雾水地扭头朝床上看去,以她如今跌坐在脚踏上的位置,根本看不到床上人的正脸,只能看到侧脸和一侧耳朵。 “啊——” 然而也根本用不着看正脸了,床上之人耳朵上那个特征性的肉揪,就直接将许氏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床边,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赵海钧?! 他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沈仲磊已经都知道了? 是郭嬷嬷招出来的么? 沈老太太告诉沈仲磊了? 沈仲磊是怎么找到赵海钧的? 许氏此时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充斥着各种疑问。 其实哪里还用人告诉,只要看到赵海钧那张跟沈元麟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沈仲磊还猜不出来自己被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么? 不仅被戴了绿帽子,而且还替这对奸夫淫妇养了十几年的孩子。 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对沈元麟疼爱有加,从教他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从手把手教他写字背诗到精心为他挑选先生和书院…… 沈仲磊就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个傻子,不但十几年来被许氏这个恶妇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还经常因为顾忌沈元麟的感受而频频对许氏让步。 “看来你是认识他喽?”沈仲磊上前掐住许氏的脖子,把人又拖回到床边,强迫她看着床上依旧还在昏睡中的赵海钧。 看着许氏惨白如纸的脸色,沈仲磊竟然轻笑出声:“呵呵,也对,我这是问了个蠢问题! “儿子都给人家生了,能不认识么!” “老、老爷,您听我解释,我、我……” “解释?”沈仲磊直接掐着许氏的脖子,直接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按到赵海钧的枕边,咬牙道,“看着这张脸,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十年来,你就这么看着你儿子耳朵上生下来就有的肉揪,看着他那张跟你的奸夫越长越像的脸,心里怀念着奸夫,还要打着孩子的旗号对我百般要求,让我对你白白纵容! “你做着我们沈家的媳妇,却还要用沈家的钱养着娘家和你的奸夫! “许玉柔啊许玉柔,你可真行啊!” 沈仲磊越说越气,手上的力道也跟着不断加大。 许氏被掐得透不过气来,来之前刚化好的精致妆容此时早已脱了大半,鼻涕眼泪更是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她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本是来捉奸的,最后怎么竟捉到了自己头上? 许氏想要掰开沈仲磊的手,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嘴巴努力地开阖,却已经说不出半个字。 只有喉咙深处发出濒死的喘鸣。 沈仲磊感受着许氏的颤抖和颈侧越来越弱的搏动,压制不住心底不断滋生的暴虐情绪,一心只想就这样直接掐死她了事。 第467章 人凑齐了才好发落 谢桐和谢奇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刚才谢奇正准备冲出去救荣安,看到沈仲磊及时赶了回来,这才停住了脚步,跟谢桐一起趴在门缝上往外看。 紧接着便看见沈仲磊将许氏从外头拖了进来。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般局面。 开始闹得厉害倒也罢了,慢慢听着屋里半晌没有动静,不免担心。 谢桐看向谢奇,低声问:“不会出什么事吧?用不用进去看看?” 谢奇一把拉住他道:“这是沈大人的家事,咱们进去算怎么回事?” 谢桐的心思更缜密一些,道:“万一闹出人命可没法收场,你别忘了,世子爷还想用沈大人呢!” 谢奇想了一下,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抬手弹到窗棂上,发出“咚”的一声响,然后转身道:“行了,走吧,咱们出去帮沈大人正一下名。” 他说完,转身穿过书房,出现在沈府一众下人面前。 原本都围在书房门外探头探脑的下人们,看到后院走出来的居然是两个男子,登时就有点傻眼。 不是说老爷金屋藏娇么? 眼前这两个青年虽然生得也还算周正,但是宽肩展臂一看就是练家子,可完全不似外头那些个小倌儿的柔弱纤细模样。 谢桐这几日虽然没有出门,但是对沈府的各种谣言却了如指掌。 此时一看众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沉着脸,掏出腰牌在众人面前一晃,道:“我们二人办差回来,临时在府衙借助几日,没想到竟给沈大人惹了这么多麻烦。” 看清腰牌之后,沈府的下人们全都傻了。 他们虽然识字不多,但是身为知府家的下人又身在湖广,别的可以不认识,瑞亲王府的徽记和牌子,都是必须要熟记于心的。 原来老爷根本不是什么金屋藏娇,只是在配合瑞亲王府的差爷做事罢了。 如今被夫人这样一闹,把脸都丢到瑞亲王府去了,难怪老爷刚才气得脸都歪了。 这会儿也不用别人说了,门口围着的所有人都瞬间做鸟兽散。 一会儿老爷跟夫人发完脾气,难保不会殃及无辜,还是夹着尾巴躲远点儿才是正经。 唯有曼青和曼翠两个人走不脱,不得不站在门外等许氏出来。 曼青心下懊恼,自己刚才就该尽力劝阻夫人才好。 曼翠的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万没想到自己上蹿下跳撺掇了半天,最后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一想到许氏今日在沈仲磊那边受的气,之后少不得要变本加厉地发作在她身上,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殊不知许氏此时正奄奄一息地趴在床边,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如何惩罚她。 沈仲磊被窗外的响声惊动,理智回笼,总算在最后关头松开了掐在许氏脖子上的手,但心里的怒火却没有那么容易平复。 他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盯着猎物般看着许氏。 看到赵海钧之后,沈仲磊就忙了起来,接连几日都没怎么着家。 府衙的人都以为他是配合瑞亲王府的人研究老刀的案子去了,殊不知他是亲自去查许氏和赵海钧了。 毕竟是这般阴私的事情,即便是最心腹之人,沈仲磊也信不过。 即便已经见过赵海钧的样子,他心里还隐隐抱有一丝侥幸。 说不定只是人有相似,亦或者对方是许氏的什么远房亲戚? 但是随着他的调查,一桩桩事实被清晰地摆在面前,让他仅有的那么一点点自欺欺人都无处遁形。 而刚刚许氏看到赵海钧时候的反应,相当于扯下了二人之间最后一块遮羞布。 让沈仲磊这几日不断累积的屈辱感和背叛感瞬间全都爆发出来。 曾几何时,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许氏的一颗心,是完完全全挂在他的身上的。 虽然他无法回馈给她同等的爱,却也给了她官夫人的尊荣和对妻子最大的尊重。 她挂心娘家,他就尽力帮衬,对她贴补娘家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善妒容不下人,他就由着她安排,只收了一个平娘做妾,也不在外花天酒地。 沈仲磊万万没有想到,他所做的这一切,到头来却让他自己成了天字第一号大傻子。 明明前几日他还在满心期待等着儿子放假归来,毕竟上一次带着妻儿陪母亲过中秋已经是好几年之前的事儿了。 可是赵海钧的出现,瞬间打破了他所有空中楼阁般的幸福,将一个充满恶意的现实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 想到沈老太太的时候,沈仲磊突然浑身一颤。 他这一路回家,满心只顾着生气,都没想到该如何跟母亲交代这件事儿。 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若是被这事气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就在沈仲磊考虑有没有可能瞒着沈老太太处理此事的时候,许氏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 “咳咳——”她发出虚弱的呛咳,声音嘶哑地说,“老爷刚刚怎么不干脆掐死我算了。” “你以为我不想么?”沈仲磊冷冷地抬头看向许氏,眼底依旧闪着凶光。 “那老爷还等什么呢?”许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此时浑身充斥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颓唐。 “我已经叫人去书院接你儿子了。” 许氏此时虽然昏头昏脑,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沈仲磊称呼上的变化,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老爷,麟儿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来他都是把老爷当天一样来崇拜和敬爱的……”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还只是个孩子,求您不要迁怒在他身上……” “虽然我恨不得让你立刻消失,可总要把人都凑齐了才好发落不是?” 沈仲磊说着起身离开,对满脸惶恐地守在门口的曼青曼翠道:“进去吧!” 二人被沈仲磊的表情骇得心脏都差点儿停跳,直等他走得看不见了,才急忙跑进里屋查看许氏的情况。 “夫人,天哪,老爷这是……”看着许氏颈间的红肿,曼翠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曼青也没想到,平日看起来温和儒雅的沈仲磊会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 但就在她上前想要搀扶许氏的时候,无意中朝床上扫了一眼,登时惊得双目圆睁。 沈府,这是要变天了啊! 第468章 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最近家里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快到中秋节了,家里也差不多要开始准备起来了。 “父亲这边要宴请同僚和下属们,官夫人这边,往年都是母亲负责接待,今年难得祖母过来,不如就由祖母来做这个东可好? “祖母辈分高,身份尊贵,本不该麻烦您的,但是我想着,今年说不定就是父亲在永州府的最后一年了,同僚之中的风评也很是重要。 “之前父亲曾上书为众人请功,已经让大家交口称赞了,若是祖母能够出面接待一下女眷们,想必更能为父亲赢得好评。” 沈天舒心里清楚,沈老太太如今最不想用的便是许氏,这个提议自然直接问在了对方的心坎儿上。 她之所以将其跟沈仲磊的风评扯到一起,不过是在主动给沈老太太铺台阶罢了。 果然,沈老太太直接点头道:“你如今就能够想到这一层了,实属难得,于情于理我也的确应该露一次面,中秋就挺合适。” “是,那孙女就叫家里人开始准备起来了。”沈天舒点点头,然后又像刚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祖母,元麟打发人传信回来,说要带几位同窗好友来永州玩儿,让家里提前准备起来。 “孙女想着,同窗情谊还是需要着意维护一下的,像父亲跟赵大人当年就是同窗,如今这么多年感情依旧亲厚,在官场上也能守望相助。 “元麟头一次请同窗回家做客,家里还是要好生招待才是。孙女打算叫人将挨着元麟住处的跨院收拾出来,挑几个机灵会来事儿的丫头小子过去伺候着。 “他们若是想出去玩,倒也不必拘着,多派几个家丁跟着便是……” 沈天舒越说,沈老太太心里就越堵得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道:“这个先不着急,他们小孩子心性,听风就是雨的,中秋节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人家家里难道都不过节了么?能让孩子上别人家过节?” “依我说啊,到时候他一个同窗都未必带得回来,你何必这么早早就准备起来,等他们真从衡州府过来了再准备也不迟。” “是,是孙女太着急了,还是祖母想得周到。” “祖母,孙女这儿还有一件事需要您来定夺。”沈天舒见沈老太太眼中已经渐露不耐,将沈元麟的事情搁在一旁,话锋一转立刻又说到她如今最关心的事儿上,“眼瞅着就要入秋了,今年的许多药材和滋补品也要陆续上市。 “家里如今平姨娘有孕在身,郭姨娘虽然还未确定是喜脉,但是原该来的葵水却已经延迟了数日,再过几日就可以请章大夫过府诊脉了。 “所以在药材和补品的采买上头,除了给祖母、父亲母亲准备的分量之外,今年是不是该比照往年增加一些?” “这是正事儿!”沈老太太立刻来了精神,眼中那丝不耐也变成了赞许,“还是你这孩子心细,我竟都把这事儿给忘了,是该多买些才好,不然等想用的时候,未必能立刻买得到好的。” “那不知比照往年的份例,再多买多少合适?” 沈老太太稍一沉吟,想着许氏明年是享用不到这些了,便道:“就多买三成吧,好的药材和补品,即便自家用不完,送人也拿得出手。 “对了,你记着,等都采买回来,叫人给陈老封君送一份去。”沈老太太说着叮嘱道,“这些维护人脉关系的学问,你可要好好学才是,等以后嫁出去自立门户都是用的上的。 “到时候若是哪里做得不周到,不但给夫家丢脸,人家也要说是娘家没有教好……” 沈老太太正说着,外间突然传来一些骚乱,她不悦地皱眉问:“外头怎么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春兰快步进来,先看了沈天舒一眼,然后才道:“老太太,是大姑娘的丫鬟明玉寻过来,说是找大姑娘有要紧事。” 沈天舒忙起身道:“都是孙女平日对下人疏于管教,还请祖母恕罪。” “让她进来,我倒要听听看,是什么要紧事让她慌成这样。”沈老太太沉着脸道。 春兰只好转身出去,很快将一脸忐忑的明玉带进屋来。 “奴婢明玉见过老太太。”明玉一进屋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你找舒儿有什么事?”沈老太太问。 “奴婢……”明玉有些慌乱地看向沈天舒。 “祖母问你什么,你老老实实答就是了,看我做什么。”沈天舒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恼怒。 明玉却还是一脸为难,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 “怎么,这个家里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么?”沈老太太眉毛上挑,气势立刻凌厉起来。 “祖母不要生气,明玉她不懂规矩,回去我一定好好责罚她!”沈天舒说着看向明玉,怒道,“你还不快说!” “是。”明玉用力吞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道,“奴婢刚刚得知,今日夫人去了前衙,不知为何,非想要硬闯老爷的书房。 “荣安奉老爷之命拦着,夫人还叫人打断了荣安的一条胳膊。 “也不知怎么这么巧,被刚刚回来的老爷撞个正着儿,老爷大怒,跟夫人动了手,两个人在书房后头吵得不可开交,如今也不知里面的情况如何……” “放肆!”沈老太太怒道,“她一个后宅妇人,犯了错还不老老实实待在房中思过,居然还管东管西的,也难怪你们老爷生气。” 明玉抬眼偷瞧沈老太太的面色,小声道:“而且奴婢还听说,住在前衙书房后院的并不是老爷带回来的什么女子,而是瑞亲王府的人……” “什么?”沈老太太这下着实惊了,“真的假的?瑞亲王府的人为何会在前衙?” “回老太太的话,应该是真的,前院好多人都看到从书房后院走出来两名年轻男子,腰间都挂着瑞亲王府的腰牌。 “他们说是办差经过咱们这儿,不想暴露身份,所以才在前衙借住几日,没想到夫人轻信了传言,竟带人打上门去……” “作孽,真是作孽啊!” 沈老太太如今肠子都悔青了,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给儿子选了这么个媳妇呢! 第469章 赶紧走,不能再耽搁了 许氏在书房后院一直待到天黑,这才在夜色的遮掩下,狼狈地回了正房。 曼青和曼翠眼睁睁看着许氏脖颈上的掐痕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加深,从最开始的红肿慢慢变成了青紫色的淤痕。 许氏今日虽然做的不好,却也还不至于让沈仲磊如此生气吧? 但是看着神情恍惚的许氏,两个人也不敢多话,只能赶紧准备冰帕子来帮她敷上。 许氏一把挡开曼青的手,道:“你们两个在我身边的时间都不长,虽然表面上我哪个都没重用,但其实你们的脾气秉性,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曼青沉稳憨厚,曼翠小聪明不少,做事却缺乏大局观…… “不管怎么说,主仆一场就是情分,以后不管你们被发卖到哪里去,曼青做事最好能活泛点儿,曼翠最好踏实稳重些……” “夫人为何要发卖奴婢?”曼翠吓得脸都白了,扑上来跪倒在许氏面前,“夫人,奴婢一定谨记您的话,以后再也不耍小聪明了,奴婢想一直伺候夫人,给夫人做贴身丫鬟,求夫人不要卖了奴婢……” 曼青也满心惊疑不定地跟着跪下,心下思忖,书房后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短短一会儿工夫,能让许氏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消沉厌世的气息。 “我这个夫人,也没几天好做了。”许氏叹了口气继续道,“如今看来,我一直没提拔你俩,反倒是歪打正着,对你们好了。” “夫人……”曼翠刚想在说什么,就见许氏一摆手止住了她,“你去跟云瑶说,让她半个时辰后过来一趟。曼青,你留一下,我还有事跟你说。” 打发走曼翠之后,许氏便开始指挥曼青在房里到处翻找、收拾东西,很快就收拾出两大包金银细软。 许氏又把之前雇老刀剩下的银票也一并交到她手里道:“虽然我平时没说过,但是如今房里上下的人,我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夫人,究竟出什么事了,您这是做什么啊!”曼青就算再沉稳,也不过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已经要被许氏这一系列的举动吓坏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沈云瑶进屋道:“娘,您找我有事?屋里这是怎么了?娘,你要出门么?” 看着无处下脚的屋子,沈云瑶一脸莫名地看向许氏。 “娘,你的脖子怎么了?”看到许氏的伤,沈云瑶立刻扑了上去,大呼小叫,“来人啊,还不快去请大夫,怎么连药都没涂?” “不碍事。”许氏一把抓住沈云瑶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抬手轻抚她的脸颊道,“一转眼,云瑶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那可爱的样子,仿佛都还近在眼前似的。” “娘,到底出什么事了?”沈云瑶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单听这话的内容,倒像是要给她说亲似的。 但是她前面还有沈天舒没消息呢,暂时也轮不到她。 最重要的是,许氏说话的态度实在是太渗人了,根本没有要说亲的喜庆劲儿,反倒透着一股子自己要不久于人世的悲凉。 许氏看着女儿,眼圈不由自主地就湿润了。 但现在已经不是能够随便耽搁的时候。 她紧紧抓着沈云瑶的手,不由分说道:“云瑶,你别说话,先听我说。 “这里都是娘仅剩的金银细软和银票了,你都带着,如果不出意外,这些东西足够你吃喝不愁地过下半辈子了,只是不能再像以前在家那样奢靡了。 “这是娘房里的曼青,你也认得,她虽然年纪比你大不了一两岁,却是个很严谨踏实的人。 “娘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托付了,你赶紧换身衣裳,跟着她一起出府,去个家里找不到你的地方……” 许氏这话一出,沈云瑶和曼青登时就傻眼了。 “娘……” “夫人……” “你们别问那么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曼青,我就把云瑶托付给你了,你们出去之后就不要回头,能有多远走多远,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娘,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我了么?”沈云瑶吓得大声哭了起来。 许氏将女儿一把揽入怀里,心如刀割。 “娘,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我好不好……”沈云瑶被许氏紧紧搂住,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里头发慌,眼泪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好了,别哭了。”许氏抬头看向曼青道,“我知道你心细,应该差不多猜到发生了什么吧?” 曼青虽然的确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听到许氏这样说,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她。 许氏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苦笑,道:“没错儿,就是你猜的那样。” 见许氏居然这么直接就承认了,曼青心底还是一阵骇然。 只听许氏继续道:“云瑶这孩子心地不坏,只是被我从小宠坏了,性子骄纵了些。 “出去之后你多担待点儿,多管着她,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卖个院子安顿下来,过两年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寻常人家嫁了…… “如今我只求她接下来的日子能平安,别的已经不敢奢望了……” 沈云瑶今年才十几岁,后半辈子的时间还长着呢,这其中要遭遇的人生大事有多少,哪里是寥寥数语就能交代清楚的。 许氏强忍着继续叮嘱女儿的冲动,死死抓着她的手道:“云瑶,你跟娘发个誓,出去之后不能再任性妄为,遇事要多听曼青的话。还有,千万不要再回沈家!” “娘,我……” 不等沈云瑶说话,许氏再次打断她道:“你赶紧发誓,你是想让娘死都不能瞑目么?” 沈云瑶被许氏的话吓到,哭声都顿住了,噎得一个劲儿地打哭嗝。 最好还是在许氏的坚持下,抽抽涕涕地发了誓。 许氏心里还有千言万语想说,此时却也已经顾不得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后曼青会告诉你的……你只要记住一点,娘都是为了你好,不会害你的。” 许氏虽然对曼青承认了自己的事儿,却终究不好意思当着女儿的面说起。 她硬下心肠,掰开沈云瑶抓着自己的手,将她塞进曼青手中。 “赶紧走,不能再耽搁了。” 第470章 罚跪 看着曼青将哭哭啼啼的沈云瑶带走,许氏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但是她除了将沈云瑶送走,也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虽然她自己心里清楚,沈云瑶绝对是沈仲磊的亲生女儿。 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沈仲磊和沈家人会不会相信这件事,那就很不好说了。 最重要的是,以她对沈老太太的了解,对方是不可能放过沈云瑶的。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沈云瑶换个地方…… 而且沈仲磊其实是个心软重情义的人,只要没被当场抓住,事后即便知道沈云瑶走了,应该也不会赶尽杀绝才对。 可沈元麟那边该如何是好? 沈仲磊已经派人去书院接人了,且不说她此时已经无人可用了,就算能找到人,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只能等他将孩子接回府上再做打算。 但是该如何打算呢? 许氏在房里不住地打转,原本修剪整齐的指甲都被她自己咬秃了。 她虽然将自己的金银细软和银票几乎都给了沈云瑶,但是房契地契都还留在手里,将这些留给沈元麟,光是收租就够他后半辈子做个富家翁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沈元麟年纪太小,也不知该将他托付给谁才好。 突然,许氏想到了在书房后院昏睡的赵海钧。 如果赵海钧能够醒过来,由他带走沈元麟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从小就没有接触过,但他俩毕竟是父子,血脉亲情是斩不断的。 尤其赵海钧现在无儿无女,膝下能有个儿子给他继承香火,想必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这些房契地契,必须要牢牢捏在沈元麟手里才行。 否则赵海钧拿着这么多财产,还愁没有女人给他生孩子么? 但是沈元麟如今年纪太小,能不能自己把控好这些东西,也都还是未可知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法子把赵海钧捞出来,否则想得再多也是白费…… 就在许氏绞尽脑汁想该怎么把赵海钧弄出来的时候,沈老太太、沈仲磊跟沈天舒这边,都相继收到了许氏把沈云瑶送出府的消息。 接到消息的时候,沈天舒正在平娘房里,跟沈云蕙一左一右地看平娘给尚未出生的孩子做衣服。 平娘虽然绣活儿不如春兰,可裁剪和缝制衣裳还是不在话下的。 尤其她如今在屋里阳台,有的是时间,一件件小衣服都做得十分平整,针脚细密,甚至连接缝处都用柔软的棉布垫了一层,生怕到时候磨坏了孩子娇嫩的皮肤。 沈云蕙在旁边看得有些吃味地问:“姨娘,当年我小时候你也是这么给我做衣裳的么?” “怀着你的时候,夫人也正怀着云瑶,我几乎每日都要伺候夫人,哪里有时间给你做什么衣裳啊,都是叫房里的小丫鬟们做的。” 沈云蕙一听这话立刻就不酸了,反倒心疼地问:“姨娘当年受了不少苦吧?” “那会儿也就仗着年轻,身体底子好,累虽然是累的,却也没想太多,只觉得姨娘大多都是如此过来的,也没觉得苦。 “如今回头再想一想,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日子越过越好,人就越来越娇气了。” 三个人正说着话,明玉突然从外面进来,附在沈天舒耳边说了句什么。 “行,我知道了。”沈天舒对许氏的举动并不感到惊讶,她垂眸喝了口茶问,“荣安怎么样了?” 一提这话,明玉就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叫人打了荣安二十记耳光,那可真是下了死手打啊,如今脸肿得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右胳膊也被打断了,如今虽然被大夫给接上了,不过怎么也得养上两三个月才能好了。 “若不是老爷及时赶回来,他的左胳膊估计也要保不住了。” “荣安这次做得很好,等他伤好了之后,爹肯定会重用他的。” 明玉闻言叹了口气道:“奴婢刚才过去的时候,荣安正为这事儿犯愁呢,生怕自己胳膊恢复的不好,以后不能继续跟在老爷身边伺候了呢!” “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且不说只要好好养伤,应该就不会落下什么毛病。 “退一万步说,即便落下毛病,不方便爹将他随时带在身边差遣,也可以把他留在家里帮爹收拾书房啊!” 沈云蕙坐在一旁听她俩说话,开始的注意力还都在平娘手里的衣服上,后来慢慢就转到了明玉身上。 明玉被她看得有些发慌,勉强笑着道:“三姑娘怎么一直看奴婢,可是奴婢哪里穿得不对劲儿了?” “你穿得没什么不对劲,但我觉得你这个人不太对劲。” “什么?”明玉一脸茫然地看向沈云蕙。 沈云蕙挤挤眼睛,促狭地道:“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那个叫荣安的小子了?” “啊——”明玉被吓了一跳,“三姑娘说什么呢,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把他当弟弟看待,他比奴婢小呢……” “小一点算什么,不是有句话叫,女大三,抱金砖么?可见女的比男的年长也不算什么。” 明玉被沈云蕙说了个大红脸,跺脚道:“三姑娘说这些话,姑娘和姨娘也不拦着点儿……” 平娘笑呵呵地说:“云蕙也不是小孩子了,过几年就该说婆家了,也该知道知道这些事儿了。” 就连沈天舒也打趣她道:“这样吧,荣安手臂骨折不方便,你最近多去照顾照顾他,以后若真是能喜结连理,别忘了请我和云蕙喝媒人酒就行。” 沈云蕙一听居然还有自己的份儿,立刻道:“明玉你加油啊,我还没给别人做过媒呢!” “姑娘和姨娘也只会打趣奴婢。”明玉只觉脸颊发烧,烫得不行。 “那好,我不打趣你。”沈天舒笑着道,“你自己想想清楚,若是真的合意就跟我说,我给你做主便是了。” 这边屋里正说说笑笑,平娘房里的丫鬟突然进来道:“大姑娘,三姑娘,姨娘,老爷不知为何被老太太罚了,这会儿正在老太太的房门口跪着呢!” 第471章 陈芝麻烂谷子 “好端端的,爹为什么突然叫我回去?” 沈元麟看着突然出现说要把自己接回家的衙役,眉头皱成一团。 “过几日就要放假了,我不是都叫人给家里送过信,说我要带几个同窗回家么? “我都跟说好了,他们家里也都同意了,现在突然叫我回家,岂不是让我言而无信?” 邰建明闻言忙拦住转身欲走的沈元麟道:“元麟,你先别急,好歹也先听听原因不是?” “少爷。”来人一脸郑重地道,“大人如今与瑞亲王府一道正在调查一起大案,涉及到一个杀人如麻的恶人,大人让小的带人过来接您提前回家,也是为了您和您几位同窗好友的安全考虑。 “少爷是金娇玉贵的人,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让家里老爷夫人还怎么活?想必少爷的同窗也是一样,少爷您说是不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元麟还能再说什么?但是表情明显还是不怎么开心。 这可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邀请同窗到家中做客,他甚至连如何招待大家,带他们去哪里玩儿都在心中安排好了,如今一下子被打乱了,心里难免不悦。 邰建明见状宽慰他道:“这位衙役大哥的话说得有理,再说了,难道咱们之间的情谊,就连这么点儿的小波折都抗不过去么?” 沈元麟对邰建明的话还是很能听进去的,心里也接受了不得不立刻跟着衙役们回家的事实,但是眼圈儿还是忍不住有些潮湿,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活像个被主人家遗弃的小狗。 邰建明伸手拍拍沈元麟的肩膀道:“能早点回家见父母哭什么?这次虽然的确有些遗憾,但以后又不是没机会了,等你爹把这个案子办完,我头一个儿去你家拜访,如何?” “那咱们可就这么说定了。”沈元麟听他这么说,才终于重新露出笑容,叫贴身小厮收拾东西,跟着衙役一道出发回永州…… 沈仲磊跟许氏发作过之后,回去左想右想,觉得还是应该自己主动将这件事告知沈老太太。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处置许氏和沈元麟。 他十分忐忑地来到沈老太太的房中,道:“娘,儿子有话想跟您说。” 屋里的下人登时会意,都十分识趣地避了出去。 屋门被阖上的瞬间,沈仲磊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沈老太太面前。 “唉,老二,你这是何苦来的。”沈老太太叹了口气。 “娘,儿子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让母亲跟着操心劳神,实在是太不孝了。” “你知道了?”沈老太太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沈仲磊闻言被惊了一下,抬头看向母亲,见她一脸了然,更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难、难道母亲早就知道此事了?” “也没多长时间,而且我也只是猜测,并不确定。”沈老太太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舒儿陪我去寺里烧香那次么?我本来是去替你求仕途的,谁知离开那日,刚从寺里出来,就遇到了一个跟、跟那孩子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人。 “虽然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物有相同,人也有相似,但是回来之后,那个人的影子就一直在我脑子里晃,搅得我心神不宁,最后便着手查了一下…… “否则你以为娘是喜欢插手小辈后宅事情的人么?你大哥和三弟家里我都不搀和,怎么可能大老远跑到你这里来搀和? “但是查清真相之后,我反倒又不知该如何跟你开口了。” 母子俩同时陷入沉思,屋里一时间沉默下来。 “娘对不住你啊!” “儿子真是太不孝了!” “你不用抢着认错,许氏是娘给你选的,让你娶的,都怪娘识人不清……” “是那荡|妇自己不知羞耻,辜负了娘对她的信任。”沈仲磊咬着后槽牙道。 “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打算如何处置?” 沈仲磊道:“儿子已经派人去接那孩子回来,估计今天傍晚就能到了。” 母子俩都用“那孩子”三个字代替了沈元麟的名字。 “接回来做什么?”沈老太太闻言皱眉。 沈仲磊没想到沈老太太会这样问,顿了一下才道:“儿子想着,把许氏连同两个孩子送回老家,对外就说她身体不好回去养病,以后无论平娘还是含巧若是能生下儿子,就记在许氏名下,充作嫡子……” 沈老太太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忍不住打断道:“老二,你脑子糊涂了么?这样的女人还留着做什么,还要把儿子记在她名下?她配么?” “可……”沈仲磊又何尝愿意这样,“可是以儿子如今的身份,无论是休妻还是和离,都难免会惹人非议,甚至会影响儿子的仕途……” “罢了!”沈老太太道,“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由我来安排就是了。” 打发走沈仲磊之后,沈老太太有些疲惫地靠在引枕上,抬手揉着胀痛的眉心。 姜嬷嬷一进屋便看到她这样,赶紧上前来帮她按揉头部上的穴位。 沈老太太没有睁眼,放松地任由她揉捏了半晌,这才将刚才跟沈仲磊的谈话与她说了。 “你说说这个老二,从小做事就是这么优柔寡断,没有一点儿狠劲儿,真是跟他爹一样一样的。 “这件事明明简单的很,只消在路上搞出点儿意外,直接让那野种去见阎王多好,还接回家来做什么?给自己添堵么? “更何况还有老刀这个现成的挡箭牌可以用,真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 “要不是老大不良于行,沈家哪里轮得到他出头!” 姜嬷嬷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柔声道:“这人的性格,都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 “虽说二老爷容易心软,但是他宅心仁厚,爱护兄弟,对老太太更是一片孝心,这不都是好的地方么!” 沈老太太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出声。 就在姜嬷嬷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你说,当年我若没有对舒儿娘下手,如今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 姜嬷嬷被这话吓得魂儿都要飞了,赶紧道:“老太太慎言。” 她说完就赶紧挑起帐子朝外间张望,看有没有别人听到。 就见女儿春兰一脸惊慌地看着自己。 姜嬷嬷赶紧给春兰使了个眼色,让她快走,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到内室,低声道:“幸亏外间没人,不然让人听去了可了不得。 “再说,这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老太太怎么又想起来了。” 第472章 又被忽悠了 沈老太太幽幽地叹了口气,重新靠着半躺下道:“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总想到以前的事儿,昨晚还梦到舒儿娘刚嫁进来那会儿,怕不是什么预兆吧。” 姜嬷嬷心里虽然起伏不定,表面上却丝毫不显,偏身坐在踏脚处,伸手帮老太太捏着腿道:“哪里有那么多的预兆,依老奴看,您最近就是思虑过重了。 “老奴今个儿给您好生按按,然后睡前再给您燃点儿安神香,保管您今晚睡个好觉。” 姜嬷嬷淡定的态度让沈老太太安心不少,但还是摆摆手道:“算了,这也不是你按几下能解决的事儿,你先下去吧,让外头的人也不必进来伺候,我自个儿清净会儿。” 把人都打发走之后,沈老太太才在心里盘算起来。 许氏是决计不能留了,但是接连病死两个正妻,对沈仲磊的名声肯定会有不好的影响。 得想个能两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沈老太太渐渐陷入沉思…… 姜嬷嬷这边刚从老太太房里出来,便看到春兰正在廊下打转儿。 这么一会儿工夫,春兰的下嘴唇就被她自己咬得不成样子,牙印儿叠着牙印儿,还有些地方已经冒出血珠来。 她理也没理女儿,转身就往后头自己的住处走。 春兰四下看看,赶紧跟了上来。 “你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得过来?”姜嬷嬷皱眉道,“从小就说你,遇到点事儿就咬嘴唇,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你这样以后怎么能受主子重用……” “娘,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春兰都快憋疯了,现在说什么咬嘴唇,这是重点么? “看你那沉不住气的样儿,真是没出息。”姜嬷嬷瞪了她一眼,自顾自坐下,喝了口茶才道,“你都听见了?” “老太太……”春兰刚把这三个字说出口,立刻再次压低声音问,“娘,老太太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当初大姑娘亲娘的病,不是,她难道不是病死的么?” “你能不能坐下,稳稳当当地说话?”与春兰的语无伦次相比,姜嬷嬷的态度淡定得有些骇人,“按说你跟双棠院的人接触也不少,甭管明玉还是明卉,哪个像你这样咋咋呼呼的?” 春兰闻言一怔,忽地出了一身汗,心也瞬间沉了下去。 她有些不自在地挪开视线道:“娘,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好好的把我跟明玉明卉比什么啊!” 姜嬷嬷看着春兰尴尬中还略带防备的模样,气得翻了个白眼道:“我虽是老太太的人,可我首先是你娘,我能害你?”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春兰凑上去挤在姜嬷嬷身边道,“我只是觉得,老太太一直以来对我都挺好的……” “可你还是更想跟着大姑娘是不是?” “大姑娘救了我的命。”春兰低头揉着衣角道。 “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你还年轻,心里知道为自己打算不是坏事。”姜嬷嬷早就看出女儿有这样的心思,自然也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但是老太太可不是傻子,她只是这段时间心思都在别的事儿上罢了,等她容出功夫来,就你这点儿道行,一眼就得让她看出来!” 春兰立刻撒娇道:“那娘帮我想想法子,让我去大姑娘房里做事吧!” “就你现在这样,去了也白去!” “为什么啊!”春兰不服气道,“娘,你不知道,大姑娘人可好了……” “我看是你不知道!”姜嬷嬷打断她道,“你想好生想想,你是想去大姑娘那边做个普通丫鬟,还是想做大姑娘的心腹之人。” “那自然是心腹之人,我好歹也是家生子,大姑娘还对我有救命之恩,再怎么样也比明卉、明绣那些外头买回来的强吧!” “那还真不一定。”姜嬷嬷瞥了女儿一眼道,“你还想不明白么?对大姑娘而言,外头买的都比家里的更值得信任。” “这……”春兰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就连明玉也是后买进来的,大姑娘非但信任她,甚至还提拔了她家哥哥。 她瞬间有点泄气,嘟着嘴不说话了。 “你若是听我的,就好生在老太太跟前做事,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姜嬷嬷提点女儿道,“比起多一个裁衣绣花的丫鬟,我想大姑娘更希望在老太太跟前有个眼线。” 春兰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娘,你、你的意思是,让、让我把老太太这边的消息告诉大姑娘?” “我让不让的,你不都已经做了么。多亏大姑娘做事有分寸,不然你早就被老太太发现了。”姜嬷嬷叹了口气道,“我原想着,你打小儿就不是那种争权夺利的人,把你搁在二夫人身边,靠着你这一手绣活儿,以后嫁个管事,踏踏实实做个管事娘子,也算我这个做娘的给你铺的一条安稳路了。 “谁成想二夫人竟……罢了,我最近在旁冷眼看着,你若是真能得了大姑娘的信任,也不失为以后一个好去处,只是像你如今这般,是绝对不行的。 “从明天开始,你晚上不当值的时候就过来,许多以前没教给你的事儿,如今都要一一补起来了。 “等你学得差不多了,我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把你塞进大姑娘屋里。” “娘,还是你疼我!”春兰终于高兴起来,抱着姜嬷嬷的胳膊摇晃着撒娇。 “行了,多大的人了还撒娇,还不赶紧回去,万一老太太叫人怎么办!” “是,我这就回去。”春兰兴高采烈地回到老太太那边,朝廊下的小丫鬟打听了一下,知道老太太还没叫过人,便安心地找出针线笸箩,继续做自己之前还没绣完的一条抹额。 小丫鬟在一旁半是真心半是奉承地说:“春兰姐姐的手艺可真好,绣出来的东西就跟要活了似的,家里谁都比不上姐姐……” “哎呦!”春兰却突然想起什么,走神地一针扎在了自己手指上,腾地站起身。 “姐姐,怎么了,扎疼了吧?” 春兰没答话,咬牙心道,自己刚才又被娘给忽悠了,想问的事儿一句都没问到便被打发回来了! 这也太气人了! 第473章 生出几分不好的猜测 春兰知道自个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凡是只要她不想说,其他人问是决计问不出来的。 这也是姜嬷嬷跟在沈老太太身边这么多年,还一直深受信任的原因。 所以春兰没得到答案,也没有不识趣地再去询问。 但她到底年轻,这么大的事儿,搁在心里,脸上难免挂相。 第二天春兰不当值,跟明绣约好了一起做荷包。 眼瞅着都入秋了,离年根儿就不远了,到时候主子少不得要到处给赏钱,每次都得撒出去不少荷包,这些都得打出提前量,多做些预备着。 虽说赏人的荷包用不着做得跟主子们用的一样精致,却也不能太寒酸了,给出去了叫人笑话。 春兰原本说好要过来教教明绣,如何用平日积攒的边角料和简单省事儿的花样子做出体面好看的荷包。 可是人虽来了,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哎呦!”春兰也不知第多少次扎到了手指,干脆把手里的撑子丢开,含着冒血珠的手指头不吭声。 明绣见状,也悄悄收了手里的东西,伸手给春兰倒了杯茶道:“姐姐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喝口茶歇会儿吧。 “姐姐今天教我的几个我都记住了,回头做出来再请姐姐帮我看就是了。 “这是我们姑娘知道姐姐常来我房里,所以特意赏给我的今年新茶。 “今天姐姐过来,我才特意泡了这一壶。” “你这丫头,嘴皮子工夫比绣活儿长进的还快,越发会哄人开心了。 “赏你新茶,是大姑娘看重你,与我什么相干。” “姐姐说这话可就冤死我了,院子里的丫鬟,从上到下,单我得了这一份儿赏。 “与我一同买进来的明卉就不说了,再怎么,我也越不过明玉姐姐去吧? “大家心里头都明白,这是姑娘让我招待姐姐用的,不然我一无功劳、二无苦劳的,哪里敢收这独一份儿的赏! “今天泡茶的泉水,也是明玉姐姐一大早打发小丫鬟提过来的呢!” 若是搁在平时,明绣这话只会让春兰越发觉得沈天舒这边好,想着自己怎么才能被派到大姑娘手底下做事。 但是昨个儿刚听了姜嬷嬷一番话,此时才恍然大悟,双棠院从上到下之所以这般对她好,大半还是因为她在老太太身边,对她们有用处罢了。 一思及此,春兰越发没了兴致,给面子地喝了几口茶,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明绣把人送走,回来收拾着榻上摊得到处都是的布头,心里忍不住有些打鼓。 她左思右想,还是丢开手里收拾到一半的布头,快步来到正房屋外,挑起一点门帘缝儿,小心地朝里面张望。 明玉在屋里瞧见,赶紧快步走过来低声问:“有事?” “明玉姐姐,姑娘这会儿忙什么呢?” “没什么事儿,刚练了会儿字,如今正看书呢!”明玉道,“怎么,你有事儿?” 也难怪明玉这么问,明绣平时基本只负责针线上的活计,平时轮值也不排她,所以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厢房屋里,很少到沈天舒面前走动,更别说是主动求见了。 “我有个事儿想说,不知道这会儿合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进来吧,我去帮你通传一声。” 明玉伸手把人拉进来,进里间跟沈天舒说了两句,很快又回来把明绣带了进去。 沈天舒将手里的书扣在桌上,看向明绣问:“什么事?” “奴婢见过姑娘。”明绣急忙上前行礼,起身站定才把今日春兰异样的表现一五一十说了,说完又有些拘谨地垂下眼帘道,“奴婢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没敢随便开口询问,若是做的不对,还请姑娘教训。” “我又不吃人,你用不着这么拘束。”沈天舒见明绣紧张的样子,随口开了句玩笑。 只是她虽然勾起了唇角,也微微弯了弯眼睛,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你今日做的很好,不管是她自己的事儿还是老太太房里的事儿,只要她不想说,你就不要打听。 “若是她愿意跟你说,你就悄悄听着,不要多加评论,也不要出去散播便是了。” 沈天舒说完又夸奖了明绣几句,很快就把小姑娘说得脸颊微红,一双眸子兴奋得闪闪发亮地走了。 明玉将明绣送出门再回来,就见沈天舒脸上的几分假笑也消失不见了。 书还放在手边的桌上,却也没有想要拿起来继续看的想法。 沈天舒起身在屋里踱了几圈步,突然问:“爹派去衡州府接人的,今日应该就能到家了吧?” 明玉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辰道:“按照以往放假回来的时辰算,就算路上不好走,午饭之前肯定也该到了。” 沈天舒停在窗口,手扶半开的窗扇看向院中,此时还表面一片祥和的沈府,很快就要迎来暴风骤雨了。 “你把咱们院子里的人都叫到一处,好生敲打一番,让她们最近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夹紧尾巴做人。 “这个节骨眼儿上,谁若是闯出什么祸,传到你老太太和爹的耳朵里,我可保不住她们。” “是!”明玉应诺着下去传话。 与此同时,沈元麟坐的马车也缓缓停在了永州府城门口。 一名衙役翻身下马,越过排队进城的人群,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腰牌。 守门的兵士立刻分出几个人来,挪开一旁的拒马,让车队先行入城。 沈元麟掀起帘子往外张望了半天。 没看到沈仲磊倒也罢了,许氏竟也没来,甚至都没派人来迎他,这可是从来没有过得事情。 沈仲磊公务繁忙,加上不愿在外表现出对儿子的过渡宠爱,不来倒也正常。 但许氏那颗爱子之心可不是假的,以往即便自己不来,也一定会派身边的亲近之人来城门外迎接。 今天却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看见,沈元麟心里难免生出几分不好的猜测。 “你们给我实话实说,是不是娘生了重病,所以你们才这么着急去接我回家?” 第474章 紫不乱朱 “少爷多心了……” “你少唬我。”衙役话没说完,沈元麟就着急地打断道,“如果娘没生病,那怎么没派人来接我?” 衙役没想到沈元麟此时在意的竟然是这个,有些无奈道:“老爷怕夫人担心,并未将提前接少爷回家之事告知夫人,所以才未派人来接。 “还请少爷稍安勿躁,夫人好端端的在家呢,一会儿您到家就见着了。” 沈元麟想想,觉得衙役没必要骗自己,毕竟这都到城门口了,不一会儿就能到家,真有什么事儿也是瞒不住的。 马车很快通过城门,沿着青石板路,飞快驶向沈府。 车刚在二门外停稳,沈元麟也不用人扶,着急地跳下车,快步朝正房院走去。 “娘?娘,我回来了!”沈元麟脚步越来越快,走进正房院门之后,更是直接跑了起来。 很快,少爷回府的消息便在沈府内传开了。 “到家了?”沈老太太正跪在佛龛前,不断捻动手中的串珠。 春兰身子微躬站在一旁,低声道:“是,已经进了二门了。” “知道了,下去吧!”沈老太太摆摆手,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念经,试图靠念经礼佛平复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沈仲磊更是打从早晨开始就心不在焉。 人虽坐在衙门内,但所有下属都能看得出,他心思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公事都是一旁的幕僚替代处理的。 沈仲磊虽然没有明着下令,但其实许氏此时已经被软禁在自己房中了。 外面的消息一点都传不进来,许氏只能一边惦记着被送出去的沈云瑶,一边忧心即将被接回府上的沈元麟。 即便沈仲磊再心软,他终究是个男人,遇到这种绿帽子按得这么瓷实的事儿,肯定也是忍不了的。 许氏不知道沈仲磊会怎么处置自己和沈元麟,她也不敢往深了想,整日里只知道在屋里后悔落泪,眼睛哭肿得像两只烂桃儿。 “曼翠,我怎么好像听见麟儿的声音了?”许氏突然间坐直了身子,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紧张地问,“你听见了么?” 如今曼青跟沈云瑶一并离开了,许氏身边只剩下曼翠一个年长些的丫鬟了。 若是搁在以前,她兴许还会觉得高兴,自己终于成为离许氏最近的人了。 但是沈仲磊对许氏的态度和许氏如今的模样却都在告诉她,自己想要背靠的这棵大树,怕是要倒了。 曼青已经被许氏安排了出路,自己却只能跟她一起被关在房里无路可走。 所以听到许氏的问话,曼翠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然后才道:“夫人怕是听错了,少爷如今还不到放假的时候,还在书院念书呢!” 许氏听她这么说,以为又是自己幻听了,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地吁了口气。 “娘?娘你在家么?院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个都跑哪儿疯玩去了?”沈元麟一路跑到正房门口,心里越来越慌,“你们两个是新来的?” 许氏的院子平日里说不上热闹,但院子里来来去去的丫鬟婆子也有十来个。 如今他一路过来竟一个人都没看见,正房大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他看着眼生的婆子。 “老奴见过少爷。”婆子们倒还是正常行礼问安。 屋里的许氏此时才敢确定,真的是沈元麟回来了。 她整个人扑到门上,透过门缝朝外张望,看到沈元麟的瞬间忍不住泪流满面。 “麟儿!你怎么回来了!”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元麟听到许氏的声音忙问,“家里怎么到处都怪怪的啊?” “麟儿,都是娘不好,是娘对不住你……” 许氏这话让原本就慌乱的沈元麟越发焦急,他冲门外的婆子喊道:“你们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开门!” 其中一个婆子道:“开门自然可以,只是有件事得先跟少爷说明白,夫人如今正在禁足,少爷若是执意要进去,老奴就给您开门,但是进去之后,怕是就不方便再出来了。” 沈元麟瞬间变色:“你什么意思?敢这么跟我说话,谁给你的胆子!” 婆子不卑不亢地道:“回少爷的话,老奴是老太太派来的。” 一听说是沈老太太,沈元麟立刻瘪茄子了。 “元麟,你进来娘跟你说点事!”许氏着急地在屋里道。 但是沈元麟犹豫片刻,想着自己进去之后万一真的出不来了就不好了。 “娘,我先去见父亲,您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元麟,你别去!元麟!”许氏急得直拍门,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元麟离开。 沈元麟去前衙找沈仲磊,正在房中练字的沈天舒也很快接到消息。 她写字的手一顿,看着桌上刚刚写好的一幅字,对身旁的明玉道:“拿去烧了。” “啊?”明玉不解道,“姑娘这幅字写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烧了?老爷前些日子还夸姑娘的字越写越好了呢!” 沈天舒抬手将毛笔凑到眼前,用指甲掐住一根狼毫抽出来,道:“刚刚竟没发现,白白毁了一副字。” 明玉虽然识字,但是对一幅字的好坏,却并没有太专业的鉴赏能力,她只是觉得自家姑娘的字怎么写都好看,便道:“不过是一根浮毛,丢掉就好了,奴婢给姑娘铺纸,再写一幅吧!” 沈天舒闻言突然展颜一笑,道:“说得对,坏事儿的东西,扔了就好了。” 她重新蘸墨舔笔,抬手一挥而就。 明玉定睛一看,只见纸上笔画犀利的四个大字——紫不乱朱。 沈天舒对着自己写好的字欣赏了一会儿,将笔一搁,离开前吩咐道:“都拿去烧了,不要留。” “啊?”明玉半张着嘴,不明白这张好端端的怎么又要烧了。 但是沈天舒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明玉只好回身收拾桌上写过的纸张,视线慢慢转向一旁的毛笔,皱眉地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文渊阁这次送的笔不好?下回不能图省事让他们送来,还是该去店里一支支挑的好。” 说罢,她拿起毛笔,连收拾好的纸张一并拿出去烧了个干净。 第475章 你们两个跟我走 沈元麟一路跑到前衙,家里下人们并不知道内情,自然没有人拦他,由着他一路跑到了沈仲磊面前。 “爹……”沈元麟跑进屋才看见,屋里除了沈仲磊还有其他人,忙放缓脚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沈仲磊猛地看到沈元麟,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条件反射地露出一个笑容。 但当他看清沈元麟的模样之后,登时与赵海钧的脸重合在一起,厌恶感腾地从心底升起。 他勉强维持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露出端倪,但眼神却还是泄露出一丝没来得及遮掩的憎恶。 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但是站在他对面的沈元麟只觉得被看得后背发凉。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自己刚才跑进来还大呼小叫太没有规矩,让父亲觉得在下属面前丢了面子。 所以他及时弥补地跟几个人见礼,说了几句客气话。 “沈少爷去了三益书院之后,越发沉稳懂礼了,大人的选择果然没错,回头该把我家那混小子也送去,好生让他收收心才是。” “虎父无犬子,沈大人无论学问还是政绩都是一等一的,沈少爷自然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一旦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都跟着你一句我一句地夸奖起来。 若是搁在平时,沈仲磊对这种明知道是拍马屁的阿谀奉承也会听得津津有味。 但是今天,这一句句话却都像是抽在他脸上的耳光一般。 众人夸了几句,见沈仲磊的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也没有像往常一般开怀大笑和满口谦虚,便都讪讪地停了口,互相对了个眼神,识趣地找了个借口陆续告辞了出去。 等屋里其他人都走光了,沈元麟首先按捺不住地出声质问:“爹,老太太为什么派人把母亲软禁起来?” 沈仲磊原本还挂着假笑的脸瞬间黑沉下去,一拍桌子道:“这就是你回来看到我想说的第一句话么? “把你娘关起来,自然是因为她做错了事,你这是在质问我还是在质问老太太?” 沈元麟从小到大都没经过这么重的话,眼圈儿登时就红了,但还是咬着牙道:“爹,您是不知道,今个儿我回府去见母亲,却被两个婆子拦住,还说如果我要进去,就要做好不能出来的准备。她们都猖狂成什么样儿了? “娘就算再有什么错,好歹也是您的妻子,是府上的女主人,这样不明不白地把人关起来,岂不是让娘在下人面前威信扫地,以后还如何服众……” “你去书院学了几个月,果真是有进益了啊!”沈仲磊语气嘲讽道,“以往只知道跟我撒娇耍赖,如今也会讲这些大道理来压我了?” 沈元麟被他说得一愣,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有种自己离家月余、父亲竟像是换了个人的感觉。 “爹,儿子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你怎么不问问,你母亲到底犯了什么错。” 沈元麟抬眼打量了一下沈仲磊的面色,小声道:“您以前不是跟儿子说过,男人尊重敬爱自己的妻子,其实也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和面子么。 “母亲犯了错,您私下里怎么处罚都行,可是软禁是不是有点过了……” “你觉得过了?”沈仲磊冷哼一声,突然扬声朝外面道,“来人,去将夫人请到前衙来一趟。” 不多时,许氏就来到了前衙。 她看到沈元麟就想要扑上来,可紧接着就看到坐在上头黑着脸的沈仲磊,立刻顿住了脚步。 沈仲磊起身道:“你们两个跟我走,其他人留在这里。” 沈元麟一头雾水地起身,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许氏见儿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满是疑惑和茫然,心都要碎了。 沈仲磊带着二人一路朝自己前衙的书房走去。 许氏看着那道让自己瞬间跌落地狱的大门,指甲狠狠抠进掌心,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转身就跑的冲动。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儿上,疼得钻心。 但是看着走在前面,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她也只能逼自己继续走下去。 沈仲磊让许氏母子二人等在书房,自己先行来到后院,对谢桐和谢奇道:“我有事想要询问一下这位,劳烦二位暂时先解了他的迷|药。 “有我在这里看着不会有事的,您二位在这边看守多日也辛苦了,不如出去喝杯茶,逛一逛城里。” 沈仲磊说着递过去两个银锭子。 谢桐和谢奇自然知道沈仲磊是何来意,没想到他出手还挺大方。 二人也没推辞,谢过沈仲磊之后便接过了银锭子。 谢桐进屋给赵海钧喂下一颗解药,谢奇取出一枚香片,放入香炉内点燃,道:“沈大人,人一盏茶之后会醒,这枚香片能够让他维持清醒状态,您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便是了,我们兄弟二人出去逛一圈儿,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回来。” “多谢二位。”对瑞亲王府的人,沈仲磊还是十分客气的。 谢桐和谢奇出门,必然要经过书房。 沈元麟听到声音扭头,好奇地看着这两个生面孔。 二人上前见礼道:“见过沈夫人,见过沈少爷。” 许氏知道这二人的身份,忙客气道:“两位差爷太客气了,在府上住着可还习惯?饭菜还可口么?” 谢桐笑着说:“沈夫人太客气了,府上招待得很好,这不,沈大人还拿银子让我们兄弟出去逛逛,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谢奇为人更直爽一些,从怀里掏出个刻着徽记的小木牌,递给沈元麟道:“我们兄弟二人虽然是为了公事而来,但是沈大人一直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们也没什么能够报答的。 “这是刻着我徽记的牌子,送给沈少爷,以后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兄弟效力,便可着人带着木牌来找我们,只要不触犯国法家规,我们兄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沈元麟闻言扭头看向许氏。 “还不谢过两位差爷。”许氏却是有些喜出望外,急忙替儿子接过木牌,塞进他的怀里放好。 看沈仲磊如今的样子,是打定主意要当面摊牌了。 今后的日子会是个什么光景,她猜测不到,此时但凡多一点儿能抓在手里的依仗也是好的。 第476章 以后不要再管我叫爹! 沈仲磊在房中呆立半晌,等到床上的人开始发出轻微的呻|吟声,眼瞅着就要转醒的时候,这才回到书房,叫上许氏母子二人道:“跟我过来!” 许氏原本想趁这段时间跟沈元麟交个底,免得他等下受到的刺激太大。 可是这样的丑事,让她一个做娘的如何向儿子开口。 所以磨蹭了这么半天,她还是未能将该说的话说出口。 此时见沈仲磊过来叫人,一下子就慌了,猛地收紧了握着儿子的手。 “哎呦,娘,你捏疼我了。”沈元麟疼得赶紧往回缩手。 许氏低头看到儿子被自己捏出红印的手,突然间泪如雨下。 这是她从小当宝贝一样养大的儿子,嗑一下碰一下都让她心疼得睡不着觉的宝贝儿子。 他明明应该有顺遂的一生和大好的前程,可如今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般残忍的真相…… 看着沈元麟已经懵懵懂懂地跟着沈仲磊往后院走去,许氏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一把抱住沈仲磊的腿大喊:“老爷,麟儿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老爷您有什么气就朝我身上撒,不要把麟儿牵扯进去,麟儿年纪还小,老爷,我求您了……” 沈仲磊此时早已屏退了周围所有的下人,哪里还会再给许氏留什么脸面,一脚将她踹开骂道:“现在知道丢人了?当初你做那些丑事的时候怎么就那么不知廉耻呢!” 看着被一脚踹出老远、伏在地上拼命喘粗气的许氏,沈元麟整个人都惊呆了。 “爹,你干什么,你怎么能对娘动手呢!” 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边说一边想要上前搀扶许氏,却被沈仲磊一把抓住手腕,用力扯进后院的房间。 “你别管我叫爹,你爹在这儿呢!”沈仲磊说着,一把将沈元麟甩进内室,“今日把话说清楚,以后不要再管我叫爹!” 沈元麟脚下踉跄几步,被踏脚绊倒,摔倒在床上。 他摔得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撑起身子,立刻对上了一张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沈元麟吓得身子往后仰倒,一屁股摔坐在地上,顾不得尾巴骨被摔得生疼,拼命往后挪去。 “爹,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他,我……” 他好不容易爬起来跑回沈仲磊身边,不料却被一把推了回去。 床上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的赵海钧一醒过来,就看见沈元麟出现在眼前,想到之前谢延说,只要他乖乖听话,就会让他见到儿子,登时顾不得其他,眼睛紧盯着沈元麟,费力地撑起身子。 刚巧此时沈元麟又被推到面前,赵海钧立刻抓住机会,一把将人抓住就往怀里拖,嘴上不住道:“儿啊,爹总算见到你了,爹之前只敢偷偷去看你……” 沈元麟吓得脸都白了,浑身汗毛倒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停止了思考,只知道拼命挣扎。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爹——娘——救我——” 许氏进屋就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抱住儿子,用力扒开赵海钧的手。 “麟儿,不怕,娘在这儿,不怕……” “娘——”沈元麟在许氏怀里嚎啕大哭,此时心里已经渐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只听门口传来沈仲磊冷冷的声音:“一家三口团聚,真感人啊!” 沈元麟被这话惊得猛然瞪大眼睛,急忙扭头去看沈仲磊。 见他一脸阴沉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当然,这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沈元麟立刻扭回头看向许氏。 许氏羞愧地避开眼神。 “娘!”沈元麟大惊,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许氏,“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是爹的儿子,我……” 他一脸惶然地看向沈仲磊,但那双以前总是蓄满宠溺笑意的眼睛,此时已经变得冰冷刺骨,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沈元麟又扭头去看捂脸哭泣的许氏和床上那个对自己满眼热切的陌生男人。 赵海钧此时也顾不得沈仲磊跟许氏都在,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踉跄地来到沈元麟身边,把人一把搂在怀里哭道:“儿啊,之前爹不知道你的存在,这么多年也没来找你,不过爹一知道,立刻就来找你了。 “如今沈府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你今日就跟着爹走,以后爹带着你过日子,虽然可能不如沈府这般富贵,可是爹也会努力让你衣食无忧的。” 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让沈元麟终于发现,为何自己会觉得这个陌生男人有些面熟,此人跟他长得竟有七八分相似。 沈元麟突然想起来,这、这不是之前在书院门口被抓走的男人么? 当时的确有同窗说,刚才被抓走的人跟他长得很像。 他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有些被冒犯的不悦,不过大家玩笑几句也很快就揭过去了。 如今想来,这人难道是特意去书院看自己的不成? 沈元麟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里衣冰凉湿冷地贴在身上。 赵海钧还在他耳边不住地说:“儿啊,你仔细看看,我是你爹啊,你亲爹,你看,你生得跟爹一模一样,连耳朵上的小肉揪都一样,咱们老赵家的儿郎,都是这样的……” 沈元麟挣扎着想要脱离赵海钧的怀抱,可对方搂着他的胳膊,像两条将他死死缠住的大蛇。 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打颤,挣脱不开,只能撕心裂肺地冲许氏大喊:“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说啊!你说话啊!” 许氏此时还有什么可说,她趴伏在地,涕泪横流。 沈元麟心里最后一丝侥幸,被许氏这模样彻底击碎。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血喷出来,整个人委顿在赵海钧怀里。 “麟儿!”许氏登时急了,冲上去想把儿子抢过来。 赵海钧自然不肯放手。 两个人竟当场撕扯起来。 沈仲磊看得几欲作呕,刚想出言呵斥,就见赵海钧突然双目暴睁,紧接着七窍出血,后仰倒地,竟活生生在他面前没了气息。 “许玉柔,你做了什么!”沈仲磊大怒,“你以为把人杀了,就死无对证了么!” 第477章 威胁 许氏也被赵海钧的模样吓了一跳,但她还是咬牙把沈元麟从对方怀里扯出来,然后才尽可能地远离。 沈仲磊上前探了一下赵海钧的鼻息,眉头皱得更紧。 虽然他早就打定主意,不会留赵海钧的活口。 但是眼睁睁看着许氏在自己面前杀人,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许玉柔,你我夫妻十几年,我竟没发现你是这般心狠手辣的人。” “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许玉柔刚才只顾着抢儿子去了,这会儿才注意到沈仲磊的话,登时大惊,“你是说我杀了赵海钧?怎么可能!我若是有这样的本事,还会让他出现在老爷面前么?” “还装?你是真把我当傻子啊!你以为你拿银子给老刀要取赵海钧性命的事儿我不知道么?”沈仲磊冷哼一声,“只是我没想到,你竟还有这样的本事,雇凶杀人不成便自己上了是么!” “不是,我……”许氏张嘴想要解释,但是很快又泄气。 她靠墙坐在地上,将沈元麟往自己怀里搂紧了一些,突然间轻笑出声:“呵,你心里已经认定我是这样的人了,我再说什么也没用不是么! “你知道就好。”沈仲磊虽然对许氏的态度不甚满意,却也懒得再与她多说,心里盘算着如今赵海钧死了,自己该如何跟瑞亲王府的人交代。 却听许氏道:“外人都觉得我嫁得好,夫君温文有礼,对我敬重有加,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年又有多苦。” “你苦?”沈仲磊忍不住回头道,“虽说你嫁进来的时候我尚未取得功名,可我沈家也不是吃不饱饭的穷苦人家,吃穿用度哪个短了你的? “来到永州府之后,我更是将整个家都交由你掌管,这些年你贴补娘家,我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竟还不知足……” “你以为我要的是银子么?我要的是你的心!”许氏突然尖声打断沈仲磊的话,“嫁给你十几年,你的心从来都没放在过我身上! “我虽然是继室,可我嫁给你的时候可是黄花大闺女,我也盼着能跟自己的夫君相亲相爱! “可是你呢?你心里装着的都是亡妻!连梦里喊的都是她的闺名! “明明我也是你的妻子,你与我相处却像是在勉强自己完成任务。 “一开始我也在心里安慰自己,觉得你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只要我好好对你,你早晚会放下对亡妻的怀念,将心放在我身上。 “十几年啊!就算是块儿石头也该暖热了吧?可你呢?你那颗心还是凉的!永远都是凉的! 许氏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简直喊得撕心裂肺。 她此时也不叫老爷了,直呼其名道:“沈仲磊,你平日做出那副宽宥和善的模样不累么?怕不是装得久了,连自己都被骗过去了?吧? “仔细看看你自己的心吧!你骨子里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除了你娘和你自个儿,你心里根本谁都没有!” “我冷心冷肺?我若真是这样,当初你背着我给娘家送银子我就该收回你管家的权利。 “你娘家弟弟和侄儿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的时候,我就不该让你继续跟娘家来往……” “呵!”许氏冷笑一声,打断了沈仲磊的话,“你真以为这就是你对我的爱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你做的这一切,不过都只是在自我感动罢了。 “你知道我最开始背着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甚至偷偷希望会被你发现,被你责骂么? “但是你发现了之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连理都懒得理会。 “后来时间久了,我也学会不奢望了。但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心,那多弄点钱傍身也是好的,不是么? “远的不说,只说眼前,我当年的确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心里有气,冲我发就是了,哪怕你打死我,把我浸猪笼,我也别无二话。 “但是麟儿这孩子,好歹也是你看着长大、疼了十年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你就非要这般心狠,当面把事情挑明,把孩子刺激成这样?” 沈仲磊被许氏这一大套倒打一耙的说法气得手都在抖。 “我那是给你留脸面,如今反倒成了我冷血的证据?你可还真会恶人先告状! “由着你帮衬娘家也错了?若是我管着你,不许你给娘家银子,你怕是又要说我小气抠门了!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氏刚要再说,房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沈老太太黑沉着脸迈步走了进来,一巴掌扇在许氏脸上啐道:“我看老二不是心狠,是太心软了!在知道你不守妇道,让他帮别人养了十几年孩子的时候,就该直接掐死你了事……” 这一巴掌老太太用上了全力,将许氏打得身子歪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脸颊也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 “娘,您怎么来了。”沈仲磊没想到老太太会过来,也不知她在外头听到了多少,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胳膊,把人安顿在一旁坐好。 沈老太太瞥了一眼地上已经凉透了的赵海钧道:“奸夫都已经死了,这淫妇和孽子难道还留着过年么?” 许氏闻言一惊,紧紧抱住沈元麟,颤抖着声音道:“你、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乱来。 “我、我已经送了人出府,若是我和麟儿有个三长两短,那人就会把沈仲磊戴了十几年的绿帽子,给别人养儿子的事儿说出去! “老太太,你若是不想让沈仲磊丢人现眼,想让他名声干净地继续做官,你最好让我带着麟儿离开。 “我保证从此之后我们老老实实地隐姓埋名,再也不出现在沈家人面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否则,就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了!” “夫妻情分?”沈仲磊差点儿被她最后一句话气笑了,“你我之间怕是从来都没有过这种东西吧!” 但他也的确害怕许氏当真不管不顾,豁出去不要脸也要把自己搞成天下人的笑柄。 沈老太太却丝毫没有被许氏威胁到,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第478章 根本就不是我们沈家的种 许氏咬牙道:“老太太,为了我,毁了你儿子的前途,值得么?” “当然不值得。”沈老太太说着,故意停顿了片刻,看着许氏眼中冒出了些许希望的神色,露出一个鄙夷的假笑。 许氏却没有察觉出沈老太太语气背后的深意,只以为是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忙提条件道:“只需给我些钱,帮我办好新的户册和官凭路引,我便带着麟儿远走高飞,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只带着这个小杂种怎么够!”沈老太太缓缓开口,“女儿都不要了么?” 许氏闻言一愣,瞬间浑身冰凉。 沈老太太不会毫无缘由地说这么一句话。 但她还抱着一丝幻想,自己那日明明是亲眼看着曼青把云瑶带走的,当时根本没被人发现。 许氏双手死死抓住衣襟下摆,强作镇定道:“老太太,你不用唬我,我的要求不高并不过分。毕竟闹得鱼死网破大家都不好看,而且沈家的损失绝对比我大,不是么?” “你怎么跟老太太说话呢!”沈仲磊闻言气得青筋爆起。 许氏哪里还顾得上对老太太的尊重,不管不顾道:“老太太,您这么多年走到如今的位置不容易,想必不是一个冲动行事的人。 “如今家里老大身子不好,形同废人。老三天资或许尚可,却没有头悬梁锥刺骨的毅力,今后即便考取功名,成就怕也有限。 “您就这么一个前途光明,能给您撑腰露脸的儿子了,可千万考虑清楚了才好……” 沈老太太生平最意难平的事儿,便是天资聪颖的大儿子先天不良于行,无法参加科举更无法做官。 即便沈仲磊寒窗苦读多年,终于考取功名,说不上光宗耀祖,也还算过的去了。 可在她心里,沈仲磊却依旧比不上大儿子。 沈老太太坚信,如果大儿子不是生下来就身有残疾,肯定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如今却只能整日坐在轮椅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被关在家里。 每每想到这件事,她都忍不住恼恨自己,觉得一定是自己怀孕之时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所以才害得老大如此。 如今许氏说这样的话,无异于拿刀戳她的心窝子。 看到沈老太太骤然变白的脸色,沈仲磊再也听不下去了,上前狠狠给了许氏一巴掌。 “你个淫妇,还敢满口胡吣!” 许氏被打得歪倒在地,怀里的沈元麟也被摔出去。 沈元麟这一下反倒被摔醒了,哎呦一声,捂着脑袋撑起身子。 他先是茫然地摸摸脑袋,脸上露出几分庆幸的神色,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 紧接着他就被许氏抱了个满怀。 “麟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听到许氏的声音,沈元麟猛地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地看着她,然后又抬头环顾四周,看到黑沉着脸的沈老太太和气得面皮张红的沈仲磊。 沈元麟打了个激灵,难道刚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儿? 他慢慢回忆起来自己昏倒之前见到的情景,急忙回头想要验证一下,果然看到那个跟他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七窍流血地躺在不远处地上。 许氏忙伸手去遮沈元麟的眼睛,哽咽道:“麟儿,别看,别看了……” 沈元麟却像沾到什么脏东西了似的,猛地一把推开许氏,看了眼沈仲磊,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沈老太太面前。 其实比起沈老太太,沈元麟跟沈仲磊的感情更亲近。 但之前沈仲磊那句以后不要再管我叫爹,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沈老太太,跪在她脚边道:“祖母,一定有什么搞错了,孙儿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儿子,求您一定要把事情查清楚,还孙儿一个清白啊——” 沈老太太却看都不看沈元麟,直接挪开了自己的脚。 “你是谁的儿子,你娘心里最清楚。”沈老太太冷声道,“打你一出生,你娘就看你耳朵上的肉揪不顺眼,几次三番想用剪子给你剪掉。 “我叫人把屋里的利器全都拿走不许她动,她又用线绳勒紧想把它勒下来。 “那会儿疼得你哇哇大哭,那是我第一次狠狠骂了你娘,这件事才算罢了。 “我原以为她是怕这肉揪影响你的容貌被人耻笑,如今想来倒是我太傻了。 “打从你一生下来,你娘就清清楚楚地知道你的身世,却还让我们沈家给她养了十年的孽种! “如今人你也看见了,你娘也都认了,你还要什么清白?哪里还有什么清白?” “不可能!”沈元麟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他疯狂的摇头,又抬手摸向自己耳朵上的肉揪,拼命地抓挠,把自己耳朵都挠出血却浑然不觉,恨不得立刻把那肉揪给挠下来。 许氏哭着扑上去:“麟儿,你别这样,都出血了,你不疼么,你别这样……” 沈元麟拼命甩开许氏,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仇人。 “麟儿……”许氏痛哭失声。 “啊——啊——” 沈元麟把自己挠得鲜血淋漓,却还是无法将那个肉揪弄掉,忍不住发出绝望的嘶吼。 到底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沈仲磊见他这般,也有些于心不忍,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许氏所说那般冷血,非要让一个十岁的孩子直面这难堪丑陋的真相。 沈老太太一看儿子的面色,就知道他怕是又开始心软了,立刻开口道:“其实我早就觉得奇怪,想我沈家儿孙,不敢说都是天赋过人,却也都聪慧伶俐,怎么就生了个这般愚钝的孩子出来。 “如今可算是真相大白了,原来根本就不是我们沈家的种。” 沈仲磊闻言心中一凛,这孩子从开蒙至今,在学业上头废了多大的劲,没有人比沈仲磊更清楚了。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暗自神伤,担心自己会后继无人。 最近一年更是常常忍不住暗中惋惜,为何沈天舒这般聪颖却是女儿身,无法继承家业。 此刻,多年的郁结被沈老太太一语点破,让他原本刚刚生出的一点恻隐之心登时被打得烟消云散。 第479章 送他们出府 听着沈老太太的话,沈元麟渐渐安静了下来,但是眼中的光芒也在慢慢消散。 虽然他早就知道,家里人因为自己的学业很是操心,甚至会觉得他有些拿不出手,也有不少亲朋好友在背后说些闲话。 沈仲磊因此对他格外严格,但是对他的宠爱却没有分毫的减少。 可如今沈老太太说起他天生愚钝,是因为不是沈家的种的时候,他居然看到沈仲磊不易被人察觉地松了口气。 若不是他一直死死盯着他看,说不定也根本发现不了。 沈元麟原本还满心希冀地看着沈仲磊,如今却突然泄了气。 他此时似乎终于明白了,原本把自己当成心尖儿的父亲,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沈元麟呆坐在地上,神情渐渐漠然。 沈老太太趁机道:“行了,老二,你忙你的去吧,这边由我来处理便是了。” 见儿子没有立刻表态,沈老太太便又道:“你对娘还不放心么?娘肯定帮你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娘这说得是哪里话,您来处理肯定比我自己处理得还要周全。只不过因为这样的事还要劳烦母亲跟着操心,让我这个做儿子的着实心内不安。” 沈仲磊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着实有些犹豫。 虽说由沈老太太来处理,他应该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若就这样丢开手全交给老太太处理,他又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担忧。 “老二,这件事你不方便出面,我先叫人把她们送回老家,过一阵子找你舅舅去做一套新的户籍和官凭路引,再找个借口把人远远送走便是了。 “你若插手其中,万一被人查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仲磊几乎被沈老太太给说服了,但是眼角余光突然瞄到赵海钧的尸首,浑身立刻一个激灵,急忙反对道:“娘,许氏刚刚害死了这个赵海钧,谁知道她身上还藏着什么要人性命的东西,您留在这儿跟她共处一室,叫儿子如何放心。” “我这不是还带着人呢么!” 沈老太太却丝毫不惧这个,她能以寡妇之身坐稳沈家当家的位置这么多年,什么明招暗算见的多了,根本不把许氏这种段位的人放在眼里。 见沈老太太态度坚决,沈仲磊终于无话可说,冲她躬身施了一礼道:“那儿子就再劳烦娘一次了。” “行了,忙你的去吧。”沈老太太最后又提醒道,“如今这边人死了,也不知道对你们抓老刀会不会有影响,你少不得也还要想个好借口跟瑞亲王府那边做个交代,毕竟人是他们带过来的。” 被这样一提醒,沈仲磊才记起还有这么一件事儿,极度厌恶地瞥了眼赵海钧的尸体,忍不住又狠狠瞪了许氏一眼。 虽说他对赵海钧早有杀心,但许氏这样横插一杠把人弄死,反倒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一想到还要编一个圆全的说辞来应付谢延,沈仲磊就觉得自己一脑门子官司。 谢延是什么人,那可是瑞亲王府的暗卫小头领,可不是什么随意就能糊弄过去的人。 “这边屋里刚死了人气味难闻,娘还是先回后宅吧,一会儿我叫人把尸首抬到殓房,查验一下是什么死因再说。” 沈老太太却摇头道:“大白天的回去太惹眼,叫人回避更容易引起各种猜测,还是等天黑再回去更稳妥。 “我们先去西屋避一避,你赶紧叫人把尸首抬走便是。” 许氏听到沈老太太的安排,觉得虽然折腾了一些,最后的结果也还算合自己的意,所以一直没有再出声。 她上前把沈元麟从地上拉起来,虽然感觉他的情绪不太对劲,但是想到孩子刚刚受到这么严重的刺激,若是一切正常才见鬼了,便没有太过在意。 沈元麟一反刚才激烈的态度,顺从地被许氏拽起来,跟着她去了对面西屋。 沈老太太叫人关好房门,叮嘱所有人都不许出声。 外头很快响起脚步声,忙乱了一会儿又归于安静。 沈仲磊不在,沈老太太根本理也懒得理许氏母子,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实则心里盘算的是这次中秋节给各家送出去的节礼有没有什么疏漏。 这种事情上,从来都是宁多送也不能错漏的额。 她甚至连陈老封君都没有落下,备了厚厚的一份礼叫人送去陈家。 这一年眼瞅着过去一大半了,能否升迁就看年底的考绩了,这可不是抠门小气的时候,但凡能帮得上忙的,都必须要打点到位才行。 许氏待在一旁不免有些尴尬,这才将注意力转到沈元麟的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沈元麟,见他没有抵触,心下一松,又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把人转过来面向自己。 沈元麟此时双眼放空无神,耳畔刚才抓挠出来的伤口尚未结痂。 他刚才抓挠得太过用力,伤口颇深,血淋淋地看着颇有几分骇人。 若是搁在以前,沈元麟但凡碰破点皮儿,许氏都得把一屋子下人指使得团团转,如今却只能看着他的伤处掉眼泪。 许氏小声问:“麟儿,疼不疼啊?娘给你呼呼就不疼了,好不好?” 沈元麟却对她的话丝毫没有反应,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在这样尴尬胶着的气氛中熬到天黑,许氏以为终于可以回后宅了,沈老太太却依旧岿然不动地坐在上头。 姜嬷嬷上前点燃了屋里的油灯,又退回到沈老太太身旁站定。 许氏瞥了眼沈老太太,见她虽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 就这样又干耗了两个时辰,直到过了沈府熄灯落钥的时辰,沈老太太才终于睁开眼睛。 “走吧!” 许氏以为是回后宅,她还惦记着想给沈元麟上点儿药,抓挠得这样厉害,也不知以后会不会留疤。 但当她拉着沈元麟走出院门的时候,却看到一辆骡车已经停在门口。 “上车吧!” 沈老太太话音未落,便上来两个粗使婆子,将许氏跟沈元麟塞进车里。 许氏没想到沈老太太居然连这么一会儿功夫都等不得,竟是要立刻送他们出府。 她扒着车门,努力想要再争取一下道:“老太太,你好歹让我回去收拾几件衣服……” 先被塞进车厢的沈元麟却突然用力拉扯她的胳膊。 “怎么……” 许氏扭头询问,话刚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死死盯着车厢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480章 也算是团聚了 许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宽大的车厢角落处,赫然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她眯起眼睛,借着车窗外照进来的模糊月光,好不容易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云瑶?”许氏惊叫出声,她万万没有想到,已经被自己送走的女儿,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云瑶此时被人捆着手脚,嘴里堵着一块毛巾,双目涨红,眼里泛着泪光。 她看到许氏和弟弟上车,也立刻激动起来,拼命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许氏急忙上前,先取下她口中的毛巾,急切的问:“云瑶,你怎么会在这儿,娘不是把你送出去了吗?曼青人呢?” 她关心的当然不是曼青,而是她交给曼青的房契地契和那些银票。 口中的毛巾被取下之后,沈云瑶放声大哭。 “娘,那是我和曼青刚离开不久就被人拦住了,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呜呜……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娘了。” 沈云瑶这几日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那日她毫无征兆地被许氏叮嘱了一堆话送走之后,还没走出两条街距离,马车就被一群人拦住了。 沈云瑶当时被吓坏了,还以为光天化日便有人敢当街抢劫。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那些人并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将她于曼青分开,然后便把她带到了一处不知是什么地方的房子里。 一连几日,她就被困在那间屋子里,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到屋内,其他时间根本见不到任何人影。 那些人任她在屋内哭喊叫骂,却没有丝毫回应。 就在沈云瑶喊累了、叫累了,渐渐开始认命的时候,她又突然被人带出来,捆住手脚,堵住嘴巴,塞入一辆马车。 沈云瑶慌得不行,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厄运,直到看见沈元麟和许氏,她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她此时也顾不得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单独被关了几天之后,重新见到家人的心情,可以说是无比激动。 许氏的心情却仿佛沉入了谷底,可以想见。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沈老太太的监视之下。 她那日绞尽脑汁的送走了沈云瑶。在沈老太太眼中,估计也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的垂死挣扎罢了。 许氏原本还想着,等自己拿到了新的户籍和官凭路引,就可以带着沈元麟去找沈云瑶。 当初她交给曼青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这般考量。 所以其中不光有金银细软和银票,还有几间铺面和几处田产。 当时她手中剩余的东西已然不多,自然比不得沈家的家底深厚,但是只要经营得当,还是能够顾全母子三人生活的。 但是此时在这里看到沈云瑶,让她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泡影…… 马车载着母子三人,赶在关城门的最后一刻离开了永州府。 车内一片安静,沈云瑶早已止住了哭泣,沈元麟更是一直没有开过口。 许氏虽然有满肚子的话,但是面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夜越来越深。哭累了的沈云瑶和沈元麟很快相继进入梦乡。 许氏靠着车厢壁呆坐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间竟也理不清事情是如何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的。 她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好歹孩子们都跟在自己身边,如今也已经顺利地离开沈府。 东窗事发后还能落得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这样胡思乱想到后半夜,她不知什么时候,也靠在车厢壁上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之后,许氏才发现,她们坐的这辆马车是特制的,不但车门是从外面上了锁的,连窗户都无法开启。 她想看一眼窗外的情况都做不到,对马车前进的方向更是一无所知。 每天只有在荒郊野外停车的时候,才让他们下车稍微活动一下手脚,还必须处在其他人的监视之下。 就这样一直赶了四五天的路,连原本还有些警醒的许氏都放下了戒备。 这天夜里,三个人都已经睡着,马车却突然一个急刹。 三个人滚作一团,最后撞在车门上。 许氏倒吸一口冷气,摸摸自己被撞出一个包的额头,要赶紧去看沈云瑶和沈元麟。 “怎么样?没事儿吧,磕着了吗?” 他们两个有许氏做缓冲,都没有磕伤。 沈云瑶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悦地道:“这车夫什么毛,到底到底会不会赶车?” 她这边话音未落,马车外面就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许氏的脸瞬间惨白,双手攥紧,咬牙道:“我就知道,老太太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一把一个抓住沈云瑶和沈元麟的手,叮嘱道:“一会儿若是车门被打开,你们就什么都不要想,只管跑,能跑多远是多远……” 沈元麟一脸漠然。 自打离开沈府,他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此时却突然冷冷开口道:“苟且偷生,倒不如死了干净。” 许氏闻言,只觉自己的心一阵抽痛。。 她伸手把沈元麟搂进怀里,哽咽着恳求道:“麟儿,娘对不住你。但你们都是娘十月怀胎拼着命生下来的,劳心操力地养大,娘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一会儿门打开,娘会尽力拦住她们,你们找到机会就赶紧跑,听到没?” 虽然许氏也明白,以她们三个妇孺,再怎么计划都是徒劳,但总不能就真的坐以待毙。 沈云瑶目光闪烁,紧张得手心都是冷汗,只觉得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得越来越快。 很快,外面的打斗声渐止,有人劈开挂锁,拉开车门。 看着突然持刀出现在面前的蒙面黑衣人,许氏浑身颤抖,却还是拼命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蒙面人二话不说,一刀插入许氏胸口。 被滚烫的鲜血喷了满身满脸,原本恨不得一心求死的沈元麟也不由心生恐惧,重新升起了几分求生欲。 就在沈元麟犹豫着是否要跑的时候,沈云瑶突然从后面推了一把,将他推到蒙面人的身上,自己趁机钻出车门,顾不得分辨方向,用上吃奶的力气拼命往远处跑。 第481章 出大事了 蒙面人也没想到沈云瑶会来这一手,还真被沈元麟阻了一下。 他从许氏已经瘫软的身体抽出长刀,反手在沈元麟颈间一抹。 沈元麟只觉颈间一痛,大量鲜血涌出,身体开始发冷,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衣人在沈元麟身上擦了擦刀,转身去追根本没跑出多远的沈云瑶。 沈云瑶虽然拼命在跑了,但是她那点儿体力,根本就不够看。 跑了没多远就开始双腿发沉,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嗓子眼儿里刀割般地疼。 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她不敢停下脚步,但是速度却还是越来越慢。 蒙面人很快追了上来,冷哼一声道:“你倒是个心狠手辣的,只可惜,也不过为你自己多争取了一盏茶的时间罢了。” 他说罢提刀刺入沈云瑶的后心。 “啊——” 沈云瑶大喊一声,痛得眼前发黑,脚下一软扑倒在地,顺着山坡滚入下面的江中。 蒙面人提着尚在滴血的长刀,顺着山坡下到江边看了一会儿, 江水冰冷湍急,早已没了沈云瑶的身影。 想着自己刚才那一刀肯定已经刺中了她的心脏,如今又落入江中,肯定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于是蒙面人便没有下水探查,转身回到马车旁边,换回了车夫的装扮,反手给自己肩头来了一刀,再从衣服上扯下几根布条胡乱包扎了一下,赶着马车掉头回永州府。 虽然马车拉着许氏三人走了好几天,但其实一直都在永州府附近打转。 所以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车夫就浑身是血地赶着马车出现在城门外。 今日当值的官兵刚打开城门,就被外面的情形吓了一跳。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外,车夫浑身是血,大半个身子挂在车辕上,看样子已经昏过去了。 几名官兵对视一眼,全都抽出了腰间佩刀,默契地形成一个包围圈,慢慢收缩靠近马车。 其中一个人靠近马车,用刀尖儿拨开半掩的车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血污中隐约可见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确定车里没有其他危险之后,今日当值的小头目放下心来,扬声道:“来人,赶紧去衙门报信,叫捕快和仵作过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刚刚拨开车门的手下就面色惨白地阻止了他。 “头儿,且慢!” “怎么了?”小头目闻言立刻又握紧了手中的佩刀,紧张地环顾周围。 “头儿,您、您过来看一眼,这、这是不是……”手下声音颤抖,上下牙都在打颤。 “瞧你那出息,没见过死人啊!”小头目看不惯他这副样子,白了他一眼,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探头看向车内。 “头儿,你看这两个人是、是不是府衙的那两位啊……”手下把声音压得极低地问。 小头目是见过许氏和沈元麟的,此时两个人虽然面色僵白,满是血污,但是也不妨碍他认出他们的身份。 看清楚长相之后,他也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一把扶住车辕才稳住身形。 “头儿,这事儿不宜宣扬啊!”手下低声道。 “我当然知道。”小头目抬手掩上车门,深吸一口气道,“你在这里看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我去府衙禀报。” 小头目拖着沉重地步伐走进城门,心里暗道自己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轮值的日子竟然遇到这样的事儿。 但是事儿既然出在他当值的时候,他即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只希望沈大人一会儿能够尽量保持理智,不要迁怒于自己才好。 他心里各种想法不断翻腾,但是脚下却依旧走的飞快,不多时便来到了府衙。 此时时辰尚早,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府衙大门紧闭,他只能上前拍门。 拍了半天,里面才传出门子不耐烦的声音:“谁啊,一大早的,想挨板子了不成?” “是我,岳长东,我有急事。” 门子赶紧过来卸下门栓,打开大门问:“呦,岳爷,这么早,什么事儿啊?” “你就甭问了,出大事儿了,赶紧带我去见大人。” 门子看着岳长东的脸色,就知道事儿肯定小不了,十分乖觉地不再多问,但还是有些为难地道:“大人昨个儿回后宅歇的,昨晚衙门是程大人当值,不如我去叫程大人起来……” “必须要见沈大人才行!”岳长东语气坚决,“赶紧去,万一误了事儿咱俩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门子见状不敢再推辞,快步朝二门走去。 反正把人叫起来,万一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担责任的也是岳长东,怪不到他的头上。 门子在二门处叩响了云板,院子里头很快就传出动静。 云板一响,定然不是小事,后宅的人自然不敢耽搁。 沈仲磊昨晚宿在了平娘房里,最近糟心事儿太多,他睡得也并不安稳,云板刚响就被惊醒。 “我去看看,你先别起来了,再睡会儿吧。”他安抚住也想跟着起身的平娘,披上衣服出门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平娘房里的丫鬟忙道:“老爷,是前衙那边扣的云板,奴婢刚刚过去问了,门子说是今日在城门当值的岳长东说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务必禀报大人,前衙的人不敢耽搁,这才叩了云板。” 一听是公事,沈仲磊才点点头,叫丫鬟伺候自己更衣,然后快步赶往前衙。 沈仲磊走后,平娘哪里还睡得着。 她很快也跟着起身,抬手按着心口,担忧道:“我这心跳得极快,总觉得不踏实,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后宅其他各院的人,有被云板声惊醒的,也有被丫鬟唤醒的,也都陆续起身。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大家都还是一边打发丫鬟出去打探消息,一边起身洗漱,以免有什么急事来不及收拾。 沈天舒穿戴整齐之后便带着丫鬟来到沈老太太的住处。 “我听得外头叩了云板,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怕祖母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姜嬷嬷站在门口,面带微笑道:“老太太正在诵经,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不过大姑娘一片孝心,待老太太礼佛事毕,老奴一定代为转达。” 第482章 简直是要命的节奏 沈仲磊来到前衙,便看到岳长东正一脸焦急地在院子里转圈儿。 “出什么事了,这么一大早的。” “参见大人。”岳长东循声转身,急忙上前行礼。 如今已经入秋,早晨有些寒意。 沈仲磊推开门往里走,道:“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岳长东却扑通一声跪在院中,带着哭腔道:“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夫人和公子都……都……大人您可千万要节哀啊!” 沈仲磊刚开始还没理解夫人和公子都怎么了,皱起眉头刚想追问,就听到了后面的节哀,脑袋登时嗡地一下。 “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岳长东其实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只能将自己一大早带领手下去开城门、看到马车和车内尸体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说完他立刻伏下身子,头也不敢抬。 沈仲磊沉默了许久,虽然许氏的背叛让他恨得不行,连带觉得自己这十年对沈元麟的疼爱和付出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那毕竟也是在身边相伴了十年的人,猛然间听到他们双双殒命的消息,还是让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岳长东伏地半晌也没听到声音,忍不住悄悄抬头。 只见沈仲磊正呆呆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眼神僵直,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岳长东代入自身想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能够理解沈仲磊的心情,任谁突然接到这样的噩耗,都肯定会无法接受和面对的。 但沈仲磊不光是死者的丈夫、父亲,还是永州府的父母官,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必须有他出面才行。 岳长东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人,如今马车还在城门口停着,该如何处置,还望您示下……” 沈仲磊这才回过神来,道:“来人,备马,本官亲自过去看看。” “大人……”岳长东想到马车上那惨不忍睹的场景,担心沈仲磊去了会受不了。 他开口想要劝阻,但在对上沈仲磊的视线之后,又把话吞了回去。 沈仲磊很快赶到了城门外。 此时时辰尚早,除了粪车、泔水车,城门外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 所以即便马车旁白围着好几个一脸凝重的官差,也没有引起什么人的围观。 沈仲磊直接纵马来到车前,刚勒住马,就已经看到车辕上的血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到车旁,用颤抖的手拉开车门。 只看了一眼,他就受不了地将头别开。 岳长东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只手扶住沈仲磊,另一只手顺势关上了车门。 “大人,您千万节哀,保重好身体,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您处理呢!” 沈仲磊刚要开口,身子却晃了晃,若不是岳长东有先见之明地扶住了他的胳膊,这会儿怕是已经摔倒在地了。 “大人,您慢点,属下叫人送您回府,这边就交给属下来处置吧。” 沈仲磊伸手扶住车厢壁,缓缓闭上眼睛,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终于勉强稳住情绪吩咐道:“先叫人把马车驾回府衙,让仵作检查尸首,若是车夫转醒立刻派人来报……” “是,大人放心,属下领命。” “对了,这件事先封锁消息,尤其不要让老太太知道……” 岳长东听了这话,心里也跟着难过得不行,俗话说得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虽然沈仲磊是家中次子,但沈元麟却实打实的是沈家的嫡长孙。 沈老太太都已经那么大岁数了,若是知道这个噩耗,怕是要撑不住的。 “大人放心,属下早已下了封口令,事情只有在场的几个人知道,谁也不敢随意散布的。 沈仲磊这才放心了似的,疲惫地阖上双眼,道:“这边就先教给你了,本官先回府了。” 他说着勉强站直身子,准备翻身上马回城。 岳长东见他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哪里敢放他自己骑马离开,赶紧拦住。 好说歹说叫人弄了一乘软轿过来,扶着沈仲磊上了轿子。 轿帘放下,沈仲磊脸上的悲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凝重。 这件事是谁做的,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沈仲磊前脚离开,新上任不久的捕头邓云奎和仵作包翰毅就赶了过来。 二人一大早就被从家里叫起来,原本都一肚子的怨言。 看到尸体之后才知道,过世的人居然是沈夫人和沈家少爷,登时都被惊出一身冷汗。 “这、这是谁做的啊!这不是把天捅了个大窟窿么!”包翰毅活了半辈子,各种各样的尸体也见过不少,此时的手却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再想到如今殓房内还放着一具查不出来死因的尸体,心里更是叫苦不迭。 邓云奎更是一个头涨成两个大,自己刚接受捕头的职位不久,连手底下的人都还没摆弄明白呢,老天爷就给他来了这样一个大案子? 堂堂一府之主官,夫人儿子双双遇害,传出去都能让湖广震上三震,即便搁在整个儿大齐,也算得上是一桩大事,说不定朝廷都要下旨安抚慰问。 “唉,包大哥,你先看看人是怎么死的吧!”邓云奎越想越是闹心,长叹一声,扭头问包翰毅。 他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心里却巴不得对方什么都查不出来,好帮自己分担一些压力。 包翰毅看出邓云奎的心思,可永州府只有他这一个仵作,想躲都躲不开。 他硬着头皮上前,大致检查了一下尸体。 好在许氏跟沈元麟每人身上都只有一处伤口,死因十分明确。 “夫人是被人一刀刺破心脏而死,少爷是被割破颈部,大量失血而亡……”包翰毅抬手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汗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见行凶之人应该身手不错,杀人只用一招,干脆利落。 “根据伤口的形状,凶器应该是单刃宽背儿长刀。 “我能提供的线索就这么多了,其余就看邓捕头您的本事了,抓住凶手您可就立大功了!” 邓云奎闻言翻了个白眼。 这哪里是立功的机会,简直是要命的节奏! 第483章 娘怎么样都没关系 沈仲磊回到府中,直奔老太太的住处。 一进屋就看到沈天舒正坐在堂屋喝茶,脚步登时一顿。 “父亲。”沈天舒起来行礼,见他面色不好,便小心地问,“出什么事了么?” 沈仲磊皱眉,不答反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之前我听到二门外叩云板,怕祖母着急担心所以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正赶上祖母在礼佛,不便打扰。 “不过我想着,万一一会儿有什么事,说不定能帮得上忙,所以就留下没走。” 沈仲磊听得脸色稍霁,点头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找老太太有事,你先回去吧,顺便叫人通传一声,今日的晨昏定省取消。” “是,那女儿先行告退。”沈天舒还是第一次见沈仲磊的面色难看,比之前得知自己戴绿帽子的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沈天舒带着丫鬟离开后,沈仲磊在堂屋又站了一会儿,甚至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这才迈步往里屋走。 这次姜嬷嬷没有拦着他,反倒亲自帮他挑起帘子道:“二老爷请进,老太太在里头等了您一早晨了。” 西屋窗子紧闭,外头的光线照不进来分毫,只有佛前两盏油灯发出的昏黄光线。 沈老太太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手里捻动着一串佛珠,嘴巴无声地蠕动着。 沈仲磊没有着急说话,站在一旁候着。 不多时,沈老太太念完经文,这才放下持佛珠的手。 她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向沈仲磊,而是盯着佛帐,仿佛在研究上面精美的绣花。 屋里一阵难捱的沉默。 最后还是沈仲磊按捺不住,主动开口道:“娘,把人远远地送走不就是了,何苦要……” 他一下子哽住说不出话来。 沈老太太接言道:“你是想问我,何苦要这样狠心,赶尽杀绝么?” “儿子不敢。”沈仲磊嘴上说着不敢,却低下了头,显然心里就是这样认为的。 “老二,当年娘是怎么过来的,你都是看在眼里的。 “你大哥身体不好,老三又玩心太重,你是娘唯一的指望。 “娘不敢冒险,不敢让你有半分闪失……” 沈老太太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几分苍老的沙哑,却像是一记重锤般砸在沈仲磊的心上。 “许玉柔是娘给你挑的媳妇,原本以为她乖顺懂事好拿捏,能够好好照顾你和舒儿。 “谁知道娘精明了大半辈子,竟也犯了这样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错误。 “许氏如今说着会远远离开,可等她以后生活不如意或是没了银钱,谁知道她会不会再过来找事儿? “再说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她哪天无意中把事情传入别人耳中该怎么办? “儿啊,你记住了,这世上,唯一能守得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娘知道你心软、重情义,所以娘就得替你想在前头。” 沈仲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上前,哽咽道:“娘,这都是许氏的错,娘凡事都替儿子打算,儿子从来没有怪过您!” “老二,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娘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是我这心里头过不去啊!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都是娘对不住你…… “既然是娘犯下的错,自然也要由娘来解决。” 沈老太太柔声道:“老二,别怕,这些事都是娘做的,你根本就不知情,老天爷不会怪到你头上的。 “无论以后是天打雷劈还是下地狱,都有娘顶着呢! “以后啊,娘就天天在佛前诵经,说不定还能减轻些罪孽。” 几句话说得沈仲磊心如刀割,哪里还记得自己是想来兴师问罪的,直接扑到沈老太太腿上大哭起来。 “娘,您别说了,都是儿子不争气,给娘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儿以后也跟娘一起诵经礼佛,捐钱修路,帮娘赎罪。” 沈老太太将佛珠缠在手上,伸手抚摸着沈仲磊的头顶,仿佛他还是幼年的孩童一般,缓缓道:“只要我儿好好的,娘怎么样都没关系……” 沈仲磊气冲冲二来,很快就被沈老太太几句话抚平,哭过再起身甚至还觉得有点尴尬。 这么一把年纪了,女儿都能嫁人了,居然还在娘怀里哭鼻子。 沈老太太抽出帕子给沈仲磊擦拭着脸上的泪痕,道:“你是娘生的,你什么样子娘没见过,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待沈仲磊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沈老太太才道:“这件事瞒不住太久,得尽快商量对外如何说,后续如何处置。” 沈仲磊一大早刚得知这个消息,根本都没顾得上想以后的事儿,便道:“娘做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的,想必早就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吧?” 沈老太太闻言点点头,说:“之前我问过你,你说老刀那边的情况已经基本都掌握了,只等找个机会布局下手抓人了。 “所以依我看,不如对外就说许氏娘家有事,她带两个孩子回娘家,没想到老刀被你逼得狗急跳墙,竟然对妇孺下手。 “到时候你带人去抓老刀的时候,莫要手下留情,直接替妻儿报仇,谁也说不出你半个不字,这件事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内情了。” 沈老太太这主意的确不错,但沈仲磊却听得一愣,问:“两个孩子?” “除了那个孽种还有云瑶,难道你还要把她留在身边不成?那孩子本就心术不正,当心没留成小棉袄,反倒留出仇来。” “不是,娘……”沈仲磊抬手掐掐自己的眉心,“马车内只有许氏和、和那孽种的尸体,并没有云瑶。” “什么?”沈老太太闻言一惊,紧接着摇头道,“不可能,沈云瑶是我叫人抓住放进车里的,她手无缚鸡之力,更不可能逃得掉……” “那只有等车夫醒过来问问他知不知道了。” 沈老太太道:“你忙你的去,那车夫就交给我来问吧。” 沈仲磊对此自然没有意见,那车夫本就是老太太安排的人,她来问还省了绕来绕去的功夫。 送走沈仲磊之后,沈老太太将佛珠重新供回佛前,走出内室,神色陡然变化,眼底都是杀意。 第484章 守灵 不到晌午,沈家就搭起了灵棚,府内哀声一片,下人们披麻戴孝到各处报丧。 很快,许氏母子三人遇害的消息就传遍了永州府的大街小巷,引发了比之前假疫情还要大的震动。 沈府中,沈天舒和沈云蕙已经换上了临时赶制出来的齐缞。 按照大齐律例,父尚在世,未嫁之女需为母服期一年。 许氏虽然是继室,却是沈仲磊明媒正娶的妻子,对沈天舒更是有所谓的“养育之恩”,所以必须如生母一般无二地对待。 至于沈云蕙,身为庶女,就更加要尊许氏为母。 沈元麟尚未成人,按例不能停灵,丧事也要从简。 沈云瑶更是连尸首都没有找到,虽然在沈老太太与车夫私下谈话之后,还是对外公布了她的死讯,但棺材里装的都是她日常的衣物用品。 姐弟二人的棺材被一道拉到城外,草草下葬。 而许氏则要家停灵七日,再行出殡。 十分潦草地吃过午饭,下午便陆续有人登门吊唁。 既要停灵,就需有人在灵棚里见客还礼、守灵守夜, 沈老太太是长辈,沈仲磊作为夫君,自然不必来做此等事情。 平娘和含巧身为姨娘,这一遭本是躲不过的。 但是平娘有孕在身,含巧有孕一事如今也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了,沈老太太一句话便免了二人守灵之差。 其实严格来说,主母过世,姨娘即便有孕在身,也必须守礼。 但一想到沈家这次非但损失一位嫡女,甚至连嫡长孙都未能幸免于难,沈仲磊现在相当于膝下无子,众人便也都十分能理解沈老太太的做法。 即便是尚未出生的,沈家也着实经不起再折损人口了。 沈仲磊对外表现得自然是悲痛欲绝,按照跟沈老太太商量好的说辞,将责任一股脑都推到老刀一伙人身上。 无形中倒是让邓云奎捡了个大便宜——不用发愁怎么找线索破案了。 衙门上下全都摩拳擦掌,主动请缨,恨不得立刻去围剿了老刀及其同伙,这可是难得的立功机会。 第二天沈府又传出消息,拼死驾驶马车回到永州府的车夫,也于昨夜伤重不治身亡。 如此一来,相当于许氏出门这一行人,一个不剩全都被害。 消息传出去之后,永州府百姓简直可以说是谈老刀色变。 虽然老刀一伙人在永州府盘踞多年,有关他们的传说也是版本众多。 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那些高价买|凶|杀|人的勾当都离自己太远了,哪怕是真事儿,也不过是当个故事来听。 可如今这些人却开始对无辜妇孺下手,甚至还丧心病狂的赶尽杀绝,连车夫和家丁都不放过。 车夫和家丁,那可都是实打实的老百姓,但凡家境殷实的也不用去做这种伺候人的差事。 一旦发现祸事有可能会落到自己头上,老百姓们登时就不淡定了。 西南角那边也开始有不少穷人琢磨着搬家,恨不能离老刀这伙杀人狂魔越远越好。 次日下午,接到王府消息的谢延带着谢延和谢奇登门吊唁。 因为他是代表瑞亲王府登门,所以沈仲磊自然要出来待客。 赵海钧的事儿才刚过去没几天,许氏母子三人之事又被他栽赃到老刀身上,这让沈仲磊在面对谢延的时候总有说不出的心虚,生怕对方看穿了自己的谎言。 谢延知道的内情比沈仲磊还多,自然不可能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进入灵堂吊唁之后出来,一脸沉痛地道:“老刀一伙人这是被咱们逼得狗急跳墙了,万没想到他们一向自诩讲江湖道义,却也做出这等令人发指的恶行 “沈大人,世子爷已经下令,让我们全力配合永州府衙捉拿老刀及其同伙。 “您放心,凶手一日不归案,我们就一日不离开永州府。” 沈仲磊后背冒出细密的冷汗,嘴里不住说着感谢的话,心里却打定主意,必须要抢在谢延之前弄死老刀,彻底给他来个死无对证。 沈仲磊身为知府,前来吊唁的人自然不会少,但凡知道消息的,削减了脑袋也要往府里钻。 沈天舒跟沈云蕙磕头还礼都不知道磕了多少次,腰疼得都快要断了。 入夜之后,灵棚只剩下沈天舒、沈云蕙和二人的丫鬟婆子。 沈云蕙早已形象全无地歪在婆子怀里,一边揉着自己的腰一边道:“幸亏老太太体恤,让姨娘不用过来,不然好人都得累出毛病来,更别说是孕妇了。” 她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家中有丧事的时候,若是家中儿媳、妾室之类的刚巧有孕,着实很容易因为守灵哭丧累到小产,这样的事儿,沈天舒前世见了不少,听说的更多。 但一个“孝”字压死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我先盯着,你赶紧睡会儿吧。” 灵堂火盆里的烧纸不能断,两个人都睡觉是不可能了,只能轮着来。 “那、那大姐,一会儿你叫我……”沈云蕙话没说完,人就已经睡着了,很快就打起来小呼噜。 秦嬷嬷冲沈天舒感激地笑了一下,把沈云蕙上半身搂在怀里,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沈天舒坐到火盆旁边,一边往里放黄纸,一边盯着许氏的灵牌出神,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着各种想法。 自己这算不算是给原主报仇了? 也不知道原主九泉之下能不能得到这个……应该算是好消息吧? 想到原主善良到近乎愚钝的性格,沈天舒一时间也不敢确定。 毕竟她虽然前生今世都在治病救人,却从来都不自诩是良善之辈。 她更愿意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如今害死原主的人已经得到报应,那她是不是可以期盼,害姜家满门的刽子手们,在将来的某一天,也一定会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她想得出神,拿黄纸的手也渐渐停了下来,连面前的火盆即将熄灭都没发现。 灵堂的门帘被人从外头掀开,夜风打着旋儿钻了进来,将火盆里仅剩的一点儿火星吹得闪闪发亮,紧接着就耗尽生命般黯淡了下去…… 第485章 章沐秋登门 脚步声惊动了正在走神的沈天舒,她赶紧抓起几张纸丢进盆里,想要挽救,不料却连最后一点火星儿也被压灭了。 沈天舒急忙回头,看清来人的时候骤然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老太太派来巡夜的人。” 明玉见状抿嘴一笑,小声道:“姑娘别担心,奴婢带了炭火过来。” 她说罢,从怀里取出一个黄铜小手炉,拧开盖子,夹了两块烧得正红的火炭儿放进盆里。 明玉又往火盆里添了些纸,鼓起腮帮子吹了好几下,看着重新燃起来才直起身,将手炉塞给沈天舒,心疼道:“姑娘,冷不冷?这会儿外头已经没外人了,奴婢多给您铺点儿干草,您也抓紧时间睡会儿吧!奴婢守着火盆就是了。 “唉,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的,才刚守了三天,姑娘整个人看着都憔悴了。” 沈天舒身为长女,要尽量照顾沈云蕙,所以夜里基本都是她盯着,直到早晨才把沈云蕙叫起来换班, 所以不过两三天的工夫,她就熬得眼窝深陷,眼下青黑,满脸疲惫。 原本就不胖的脸又生生瘦了一圈儿,下巴尖得吓人。 杨嬷嬷和几个丫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又帮不上忙。 沈天舒都不用照镜子,只看明玉眉头拧得有多紧,就能想象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虽然晚上没人的时候也都能找个地方躺下睡一觉,但是先不说这硬邦邦只铺了草席的地面能不能睡得舒服,光是披麻戴孝这一身行头,就叫人浑身难受。 但是谁也不能偷着给沈天舒开小灶,甚至连拿条被子或是毯子过来都不敢。 毕竟这里是灵堂,沈天舒又是家中的嫡长女,家里家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万一被人发现,给沈天舒按上一个不孝的头衔,那名声可就都毁了。 顶着这样的名声,以后说亲都难。 谁家乐意要一个不孝的媳妇? 对继母都不孝,难道还指望她能孝顺公婆不成? 所以她们也只能在极有限的范围内,努力想法子让沈天舒能舒服一点。 就着明玉的手喝了口热茶,沈天舒这才合衣躺在草席上,舒了口气道:“这不都过去一半了,再忍几天便好了。” 人虽然躺下了,但沈天舒依旧辗转难眠,心里忍不住惦记蒋雨龄的病情。 许氏的白事直接把她困在了家里,虽说用不着一刻不离地待在灵棚内,但是想偷溜出府那是决计没可能的,所以不得已错过了给蒋雨龄复诊的时日。 如今只能靠邱军帮忙传递消息,指导章沐秋继续为蒋雨龄诊脉开药。 虽说对章沐秋有信心,但只要一想到蒋雨龄敏|感的性格,沈天舒心里的担忧就一直挥之不去。 尤其在当初听于氏说蒋雨龄以前经历的时候,沈天舒就已经有所顾虑了。 可是当时双方之间的信任尚未建立起来,所以沈天舒还是暂时压下了自己想说的话,打算等蒋雨龄的病情有所好转之后,再找机会跟于氏深谈一次,谁知竟赶上这样身不由己的情况…… 沈天舒翻了个身,忍不住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放空脑子,这才好不容易睡着了。 明玉蹑手蹑脚地过来,见她总算睡着才松了口气,把自己的夹袄脱下来给沈天舒盖上,这才出去继续守着火盆。 沈天舒原想着,出殡之后就得赶紧找机会去给蒋雨龄复诊,没想到第二天章沐秋竟主动找上门来。 当然,她登门的理由不可能是找沈天舒,而是要给含巧诊脉。 “之前给府上的郭姨娘看过病,算着日子,若真是喜脉,如今应该差不多可以诊出来了。 “我想着府上如今有丧事,应该是顾不得这些,所以便不请自来,想帮郭姨娘再诊脉看看,万一当真有孕,便要多加小心,以免冲撞了什么。 “而且之前诊脉的时候我察觉出郭姨娘身体底子有些阴寒,若是有孕,必须要安胎调养,否则会有小产的风险。” 门子对章沐秋主动登门并无疑心,沈仲磊身为知府,这样上赶着巴上来的人不计其数。 区别不过是章沐秋算是有真本事的,其他更多的则是来招摇撞骗的。 只是她登门的这个时间,着实有些不太合适。 不过门子听着她后头的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如今家里一下子没了两个孩子,挺着大肚子的平娘和基本可以确定有孕的含巧连吃穿用度都比以往更上一层楼不说,沈老太太和沈仲磊更是每天关心询问,甚至连守灵的苦差都免了,简直就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 所以门子也不敢耽搁,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去禀报。 说也巧了,这会儿沈老太太正在休息,沈仲磊在前厅待客,两个能管事儿的都不在,门子只好去灵堂找沈天舒示下。 沈天舒一听章沐秋来了,登时明白应该是医馆出了什么问题,否则她明知道沈家在办白事,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主动登门。 “事关郭姨娘的身孕,这可不是小事儿,老太太不知道多盼着家里添丁进口呢!”沈天舒假意思索了一下才决定道,“云蕙,你先自己在这儿盯一会儿,我跟着章大夫过去看看。 “你也知道,如今家里库房钥匙和对牌都在我这儿,万一需要什么补品药材,就不必折腾下人再过来找我要了。” 其实即便不找个理由,沈云蕙也不会拒绝,不过周围还有不少下人在,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到位的。 “大姐你去吧,这又不是第一天了,来客越来越少,我自己在这儿没问题的。”沈云蕙闻言连连点头,答应了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小声道,“大姐,既然章大夫来了,不如顺便帮我姨娘也诊诊脉,看有没有需要调理的地方,好不好?” “这还用你嘱咐?郭姨娘有的还能少了你姨娘的?” 沈云蕙赶紧撒娇道:“我就知道大姐最好了,你只管放心去,这边有我呢!” 沈天舒来到含巧房里的时候,章沐秋已经开始在给她诊脉了。 因为一直没有来葵水,所以全家上下早已默认含巧也有了身孕。 唯有她自己心里总是忍不住打鼓,生怕是个诈和。 第486章 病情突然反复 怀孕这件事儿,沈家人固然十分重视,但最上心的自然还是含巧本人。 原本她就一直算着日子,打算过四十天就赶紧让人去请章沐秋过府诊脉,若是能请到潼娘子那就更好了。 但是千算万算,她也算不到家里竟然会出这么大的事儿。 不过这个突发的变故,也让她更加重视这一胎。 沈仲磊至少一年之内不能续娶,如果自己能一举得男,说不定还能占个庶长子的名头。 但是如今主母新丧,外加两个孩子夭折,她就算再恃宠而骄,也没办法开这个口。 万没想到章沐秋还记得日子,竟主动登门给她诊脉,简直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真真儿是送到人心坎儿上来了。 “章大夫真是有心了。” 含巧已经忍不住在心里盘算,潼娘子名气太大,不是自己区区一个姨娘能够拉拢的。 但是这位章大夫,能力不俗,态度也主动,若是能够与其交好,今后肯定对自己颇有助益。 章沐秋细细给含巧诊脉之后道:“虽然时候赶得不太巧,但还是要恭喜姨娘,的确是喜脉无疑。” 含巧努力遮掩着自己的喜悦,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擦拭着眼角道:“夫人生前还说让我争气些,若是能给沈家添丁进口,必定好好赏我,谁知这么快就物是人非。 “我给夫人做了那么多年的丫鬟,心里比其他人难受百倍千倍……” 沈天舒此时已经到了,因含巧的惺惺作态而不想进屋,只站在门,示意章沐秋继续。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许氏一死,含巧必定属于最高兴的人之一。 从此之后她再也不用担心许氏找她的麻烦或是害她的孩子,只要能把腹中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养大,无论是男是女,她后半辈子就都算是有依靠了。 章沐秋明知是怎么回事,还不得不出言安慰道:“郭姨娘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不要过度悲伤,以免对腹中的胎儿有所影响……” “章大夫说的是啊!”含巧说着,很快收敛起悲伤的情绪,抬手轻抚自己依旧平坦纤细的小腹,道,“这孩子来得太巧,说不定元麟少爷能再投胎回沈家呢!” 沈天舒听到最后这话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倘若含巧腹中的胎儿当真是沈元麟转世,估计头一个不想让孩子出生的就是沈仲磊本人了。 含巧纳闷儿地抬头看了沈天舒一眼,但是并没太把她的反应当回事儿。 毕竟许氏这个隐患已经去除,但她留下的祸患却并没有完全解除。 含巧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章大夫,你之前说我因为吃过太多寒凉的东西,所以身体底子不好,如今有了身孕,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需要如何调理?” “影响自然还是有的,不过郭姨娘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给你开个方子,再写几道药膳,你只需按时吃药,正常进补,安心养胎,应该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以后我每个月过来复诊,咱们一起努力,让孩子顺顺利利地降生。” “好,好!”含巧被章沐秋几句话说得竟有些眼窝发热,仿佛已经看到一个白白软软的小生命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章沐秋取出沈天舒早就开好的药方和几道药膳菜谱交给含巧道:“郭姨娘按方抓药吃药,千万不要自行改动,几道药膳换着吃,3-5天吃一次即可。先吃上一个月,我再来给您复诊。” 含巧连忙接过这几张纸,连声答应。 沈天舒见屋里结束了,这才出声道:“章大夫,我们府上还有一位姨娘有孕在身,不知您可否也帮忙诊个平安脉。当然,诊金自然也会双倍奉上的。” “沈大姑娘太客气了,来都来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章沐秋说着提起药箱,跟上沈天舒的脚步。 二人一路无话,沿着回廊往南走,穿过一道窄门,便到了平娘的院子里。 平娘听到丫鬟通传沈天舒来了,身子却忍不住一抖。 她抬手轻抚着自己已经有些隆起的小腹,深吸一口气才道:“快请大姑娘进来。” 沈天舒带着章沐秋进屋的时候,平娘早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表情,没有露出任何端倪。 “我先借姨娘的地方说几句话,一会儿让章大夫给姨娘诊脉,开个安胎滋补的方子。” 平娘会意,十分识趣地将下人都打发出去。 沈天舒朝她点点头,先拉着章沐秋进了西隔间内,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蒋姑娘的病情本来一直都是在好转的,但是最近几日情况又突然有了反复,已经接连两日…… “我怕邱军传话传不明白,所以就找了个借口登门,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当面问一问您。” “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人的病情有反复,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如果什么毛病都能直接药到病除,还用得着咱们各种钻研医术么?你也不是新手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 “主要是蒋夫人因此有些焦躁,蒋姑娘自己也很沮丧难过。 “但蒋姑娘的脉象没有任何问题,一切都跟您让邱军告诉我的一样。 “药方用的也是您送过来的,没有任何添减。药是我亲手抓的,秀儿看着熬的,全都没有问题。让我着实参不透这其中的缘故。” 沈天舒不由想起自己之前的担忧,沉声道:“你详细说说看。” 章沐秋将蒋雨龄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依旧是一脸困惑。 沈天舒思忖片刻,问:“她们一直住在医馆里,那你可注意过,蒋姑娘病情发生反复之前,可有过什么异常?” “异常?”章沐秋还沉浸在蒋雨龄的病情中拔不出来,“我每日都去给她诊脉,若是有……” “我问的不是病情,而是有没有发生什么与平日不同的事儿?” “与平日不同?”章沐秋凝神回忆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道,“就是蒋家有人过来打问情况,应开始一开始没想到会住这么久,所以这次来的人还给她们带了不少行李过来。 “唔,听秀儿说似乎还有不少中秋的礼单和请柬。但蒋家毕竟也是个大户人家,这些应该也算不得是什么异常吧……” “你回去让秀儿想法子去打探一下,问题说不定就出在这里头了!” 第487章 最佳选择(1更) 章沐秋虽然还是有些不明就里,但对沈天舒的吩咐都是满口答应。 沈天舒说罢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蒋夫人和蒋姑娘那边,你也多费心解释一下,以免她们因为病情反复而对接下来的治疗失去信心,等出殡之后我尽快找时间过去。” 目前蒋雨龄的病是沈天舒最关心的事儿,毕竟这关系到她能不能拿到蒋家手里那本医案。 “您放心,我会好好跟蒋夫人沟通这件事儿的。” 二人在里间聊完正事儿,这才出来让章沐秋给平娘诊脉。 “含巧已经确认有孕了,我想着正好让章大夫过来给你诊个平安脉,看看需不需要吃点什么补补身子,回头我叫人一并去库房里取。” 平娘对章沐秋的事迹早就有所耳闻,此时听说含巧已经确认有孕,虽然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却越发认可章沐秋的医术。 她笑着点头道:“多谢大姑娘什么都惦记着我。” “如今前衙后宅都忙作一团,老太太又是有了春秋的人,我是生怕对你照顾不周。”她说着叹了口气,“家里可经不起再出事了,如今只盼你能平平安安地给云蕙生个弟弟,对老太太和父亲也是一个慰藉。” 平娘经过上次小产之后,这次有孕可谓是小心小心再小心,生怕出什么问题。 不过她有所不知的是,她上次之所以小产,直接原因虽然是被许氏踢了一脚,但究其根本,问题还是出在许氏经常打发人送来的各种吃食补品之中。 即便没有那一脚,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保不住多久的。 那次之后,沈天舒假借潼娘子的名义给平娘准备了一些丸药,帮她调养好身子,所以这次怀孕之后的胎相一直很稳。 章沐秋给平娘诊脉后道:“胎儿一切正常,平姨娘只需正常起居饮食即可,外头太阳好的时候,也可以出去散散步,稍微活动一下。” 平娘却还是不放心地问:“真的不用吃点什么补一补么?我之前小产了一次,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平姨娘身子康健,脉象也很扎实,不必担心。孕期过度进补也不是什么好事儿。”章沐秋给她宽心道,“刚才我已经询问过两位姨娘平日的饮食情况,看得出来府上对二位都很重视,饭菜搭配得当,十分适合孕妇食用,姨娘只需正常按时进食即可。” 平娘闻言,向沈天舒投去感激的目光。 要知道,最近这段时间,后宅的事情基本都是沈天舒一个人打理的。 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不出大的纰漏都已经实属难得,更别说竟能把事情做得这样周全,连怀孕姨娘的饮食都有所考虑。 “这样最好,云蕙也能安心了。”沈天舒起身道,“我就不打扰姨娘休息了。” “大姑娘进门连口水都没喝呢!”平娘闻言也忙跟着起身。 “我得赶紧回灵堂那边去了,留云蕙一个人盯着我不放心。” “我如今有了身子,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时时刻刻照顾着三姑娘,真是多亏大姑娘事事提携她,前几日老爷还夸三姑娘最近行事大有长进呢!” “云蕙是我妹妹,我照顾她是应该的。”沈天舒一开始虽然没有察觉,但是说了这么半天话,若还没感受到平娘与往日不同的态度,那她也真是白活两辈子了。 最后这话,也算是最后的点醒。 如果平娘能自己想通当然最好,若是想不通,那大不了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反正对沈天舒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沈天舒跟章沐秋离开之后,平娘瞬间松了一大口气,原本绷紧的腰背也缓缓放松下来。 她歪靠在引枕上,揉着绷得发酸的后腰,忍不住有些出神。 许氏这次出事,着实把平娘给吓到了。 作为许氏的贴身丫鬟,之前在许家她也没少见过赵海钧。 虽然对许氏与其通奸一事并不知晓,但当她看到沈元麟耳朵上的肉揪,以及他这些年越长越像赵海钧的模样,平娘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许氏心里想必也明白这一点,只不过二人都不打算捅破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这么多年,平娘一直逆来顺受地任由许氏摆布,甚至还把亲生的宝贝女儿送去给沈云瑶做跟班。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无声地在向许氏表忠心。 直到后来,沈天舒竟一口道破了这个想起来都让她心惊肉跳的秘密,逼着她在二人之间做出抉择。 不得不说,自打暗地里投奔了沈天舒之后,她跟沈云瑶母女俩的日子的确越过越好了,甚至连如今腹中能有这个孩子,都全靠沈天舒的安排。 当初沈天舒还说,恰当的时候要安排她指证许氏,后来不知怎么也不再提了。 这本来应该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但是这些日子以来,眼睁睁看着许氏奸情败露,被迫离府最终又落得个身死异乡的结局…… 平娘并不知道许氏之死是沈老太太的手笔。 她是个老实巴交惯了的人,着实被这样激烈的手段吓坏了,难免对沈天舒心生惧意, 但是刚刚沈天舒的话却又点醒了她,让她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冷静客观地思考起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许氏不在了,她的确轻松许多,能够安心养胎生孩子,不用担心会有人不高兴。 但这样的好日子,终究不可能太过长久。 沈仲磊还正值壮年,要想继续走仕途,再娶只是早晚的事儿。 自己这一胎如果还是女儿倒也罢了,可万一老天爷眷顾,让她生下个儿子,那便是沈府的庶长子了。 等以后新夫人进门,面对她这么一个有儿有女的前继室贴身丫鬟出身的姨娘,双方之间的关系会有多尴尬,她用脚指头都能想象得出来。 倘若新夫人是个良善之辈倒也罢了,否则自己和孩子就再难有好日子过了。 到时候难道还指望沈老太太和沈仲磊能为了她落新夫人的面子不成? 平娘左思右想,最后不得不承认,与其指望沈仲磊能娶个好的进门,还不如抓紧沈天舒这个靠山来得切实可行。 虽说沈天舒早晚是要嫁人的,不过以沈老太太的心气儿,只会让她高攀,绝对不可能低嫁。 到时候有个得力的婆家和夫君撑腰,以沈天舒的本事和手段,想关照她和孩子,绝对是动动小拇指就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儿。 虽说不可能靠着沈天舒过一辈子,但是只要能让她缓上几年,给云蕙挑个好人家,让如今尚在腹中的这个孩子再长大一些…… 平娘忍不住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思量再三,最佳选择依旧还是沈天舒。 第488章 明目张胆地偷听(2更) 高秀儿从章沐秋口中得到沈天舒的吩咐之后,便开始考虑该如何给自己创造打探的机会。 蒋雨龄共有四个贴身大丫鬟,她只与其中之一秋桃的关系不错。 但这也是建立在她懂分寸,识进退的基础上。 如果一味缠着对方打探私事,这关系也很难维系。 该怎么让对方主动说出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却又不觉得她在有意打探,这才是最难的。 不管怎么说,都得先创造机会凑在一起说话才行。 于是当天下午,高秀儿就约上秋桃一起去巷子口的井边洗衣服。 蒋雨龄最近病情有所反复,所以要洗的东西又多了起来。 高秀儿在家里划拉了半天才勉强凑了大半盆衣裳,而秋桃盆里的衣服却满得上尖儿。 下午井边的人并不算多,除了她们两个,只有几个家住在巷子里的妇人,正扯着大嗓门聊着天。 一个容长脸的妇人一边搓洗着手里的衣服一边笑道:“刘嫂子,上午我在市场看见你割肉来着,提着那么一大块肉就走,我喊你你都没听见! “难得看你这么大方,天上掉银子,正好儿掉在你家院子里了?” “呸!你这人,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刘嫂子笑啐道,“这不快到中秋了么,我家那几个馋小子,脖子都伸长了盼着呢! “我想着,最近两个月家里日子的确过得紧巴了些,大家肚子里也没什么油水,准备买块肉给那几个小子解解馋。 “可若是中秋当天去买,肯定是要涨价的,我干脆今天就直接去了,反正都是肉,哪天吃不是吃,省点儿是点儿!” “要不说刘嫂子家的日子过得就是比我家强,看看这会过日子的劲儿。你们可不知道,我家那位早早就撂下话,说中秋要吃桂福祥的点心。一大半年纪的人了,比半大小子都馋,还竟挑那贵的吃,有那钱干点儿什么不哄” “嗨,中秋一年也就一回,吃点儿好的也行啊!下次再想解馋,可就得等过年了。” “这话说得没错儿,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 几个人嘻嘻哈哈、旁若无人地说着话。 话题很快就从中秋过节聊到最近菜价上涨、家里孩子不听话等生活琐事之中去了。 秋桃在旁边听边洗衣服,听到后面却渐渐放缓了手里的动作,幽幽地叹了口气。 “出来多日想家了吧?”高秀儿见状趁机道,“看样子你们今年中秋怕是回不去蒋家,得留在永州府过了。” “我爹娘和兄弟都在南边的庄子上做事,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回不回得去过节倒也没什么要紧。”秋桃说着羡慕地看了高秀儿一眼,“像你这般能跟爹娘兄嫂在一处的实在太少了,我这边走不开,他们没有差事又不能随便回府,所以一年也难见上一回面,算来已经有好几年没跟家人一起过中秋了。” “他们来不了,那你就去庄子上过节呗!”高秀儿道,“这些天我在旁边看着,感觉蒋夫人和蒋姑娘都是挺和气的人,你想去看爹娘,难道还能不准你假?” “唉,自打姑娘得了这病,身边便离不开人伺候。她又不肯用外人,只用我们四个从小陪在身边长大的。 “四个人轮值都忙不过来,哪里还能请得出假去看爹娘。” 高秀儿安慰道:“没事儿,等我家娘子把你们姑娘的病彻底治好了,你就能抽出空回家看看了。” 秋桃却摇摇头道:“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容易,等姑娘的病好了,就该忙着成亲的事儿了,到时候少不得要跟着姑娘一道嫁过去,以后想见家人就更难了。” “难怪那日看蒋夫人收到的礼单里头有一个特别厚实,当时我还想呢,谁家送礼这样大方,不过是中秋,又不是过年,居然送这么多东西,原来就是蒋姑娘的夫家啊?” “可不是么,亲家老太太打从今年年初身子骨就不怎么好,总念叨得看着孙儿成亲才能咽气。 “刚开始大家听到这话只是劝慰,总不能因为老太太这么一说就赶紧张罗成亲,反倒像是盼着老太太快走似的。 “谁成想老太太的病竟拖了大半年,非但不见好转,竟还越发严重起来,找了不少大夫去看,都说不太乐观,估摸着最多也就还有一年光景。 “那边这才急了,催着想要尽快完婚。有这样的缘故在,任谁也找不出拖延的借口来,姑娘才总算同意出来看病。” “原来是这样啊!”高秀儿闻言恍然大悟,难怪蒋夫人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最近几日蒋姑娘的病情有所反复,她更是见天儿地愁容满面,不见展颜。 “所以说甭管是夫人还是姑娘,心里都急得很。偏偏潼娘子又外出赶不回来,我们夫人急得嘴里都起泡了,吃不下喝不下的。”秋桃压低声音道。 高秀儿自然能听出秋桃话里的埋怨,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如今沈家正在办白事,沈天舒就算心里再不待见许氏,也不能不重视她的身后事。 “这也是赶得不凑巧了,在外头耽搁了些许时日,过两天肯定就回来了。 “再说,章大夫的医术也是很不错的。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既然我们娘子说能治好,那就一定能治好。” “哦?你家娘子就这么大本事?敢把话说得这样满?” 高秀儿话音刚落,秋桃还没说话,却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之近,仿佛贴在两个人耳边说的一般。 高秀儿和秋桃都被吓了一跳,齐齐转身看向身后。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正弯腰背手地站在她们身后,竟是明目张胆地在偷听。 “你这人怎么回事?”高秀儿眉毛挑起质问道,“看你也一把年纪了,模样斯斯文文的,怎么能做出这种偷听别人说话的事儿!” 那人直起腰站定,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在巷子口大庭广众之下说话,我离得近些便听见了,怎么能算是偷听?” “你这是离得近些么?根本是故意凑上来听的吧!”高秀儿气得弯腰端起木盆对秋桃道,“走,咱们回去!你可记住了,若是以后一个人出门在外,千万要离这种没皮没脸的人远一点。” 男人被她说了也不气恼,只笑眯眯地看着她俩收拾衣裳。 此时,又有人走进巷口,看到男人立刻调转方向迎上来道:“主子,小的回来了。” 高秀儿眯起眼睛,总觉得后来这人有几分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秀儿,快点儿走呀!” “诶,来了。”秋桃的催促打断了高秀儿的回忆,她急忙答应着,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看那人眼熟,偏又想不起来了。” “嗐,大家都在一个巷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不看谁都面熟么!” 高秀儿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不满地嘀咕道:“跟这样的人住一个巷子,可真是倒了霉了!” 第489章 二十两银子一条命(3更) 如果章沐秋也在,她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此人正是之前去医馆假装生病的男人,也就是徐启荣的家仆。 徐启荣目送高秀儿走远后才问:“事儿办妥了么?” 男人闻言蹙眉,警觉地左右看看,见井边还有人在,于是压低声音道:“老爷,咱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恩。”徐启荣也发现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太容易被别人听到。 他自己刚才就听了半天高秀儿和秋桃的闲聊。 二人回到住处,男人犹豫良久,还是鼓起勇气道:“老爷,小的以为,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应该从长计议为好。” 徐启荣闻言皱眉道:“岳淳,这些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多说无用。你只需要告诉我,我交代你的事儿办妥没有。” 岳淳闻言,肩膀微不可查地一塌,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再努把力。 徐启荣不耐烦地轻哼了一声。 岳淳忙定定神儿道:“小的已经找葛福谈过了,跟他说得很清楚,如果他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咱们就依照约定给他二十两银子。 “若是他不幸丢了性命,还会额外给他儿子五两银子作为安葬费。 “葛福对这个价钱很满意,说他这条命就任凭老爷您处置了! “所以小的给了他五两银子作为定金,他已经在契书上按了手印,如若反悔,就要翻倍退还。 “葛家别说五两银子,五钱银子都拿不出来,所以他决计不敢反悔。” 岳淳虽然对徐启荣的做法不能认同,但是该做的事儿却半点儿都没含糊。 徐启荣闻言,满意地点点头道:“说清楚了就好,我这边也只差一味药就齐活儿了。” 岳淳抬头看向徐启荣,一脸纠结地欲言又止。 “行了。”徐启荣不等他开口,脸就猛地一沉,不悦道,“这本就是你情我愿、钱货两讫的事儿,怎么到你嘴里就像是我要恶意害人性命一般? “你家老爷我找这么个合适的人容易么?啊?你非要给我搅合黄了才甘心是么?” 他说罢,看着岳淳一脸郁闷的样子,突然轻笑出声问:“你今日应该已经劝葛福了吧?只可惜人家非但不领你的情,还觉得你是在阻人财路?” 岳淳脸色更臭,显然是被徐启荣给说中了。 葛福虽然才四十岁出头,但因为年轻时生过一场大病,所以身子骨便一直不好,家里但凡有点余钱,几乎都给他看病吃药用掉了。 如今他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儿子却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 家里拿不出给儿子说亲娶妻的银子,自己还是个给儿子拖后腿的病痨鬼,葛福早就恨不得一死了之了。 但是尚未看到接辈人的遗憾,勉强缠住了他寻死的脚步。 那日他正沿街乞讨乞讨,也不知怎么那么巧,便遇上了一直在街上踅摸合适人选的徐启荣。 二人攀谈了半天,在徐启荣对他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之后,才说出自己的目的。 徐启荣希望葛福服下自己提供的药,然后去医馆找潼娘子看病,诊金和药费自然全由他来支付,无论生死,都会给他二十两银子作为酬劳。 如果葛福最终因此丧命,徐启荣还会额外再多给五两银子作为他的安葬费。 葛福一听这话,简直可以说是喜从天降。 他这辈子只在梦里见过二十两银子,万万想不到,自己这条烂命居然能值这么多钱。 若真能有这么多银两,非但儿子能风风光光地娶个媳妇回家,说不定还能剩下十两八两银子压箱底儿。 正所谓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以后小两口过日子、生孩子、养孩子,如果家里能有几两银子傍身,心里总归是要踏实不少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徐启荣是个骗子,他最多也不过就是拿不到钱,白死了。 但他其实早已萌生去意,又何惧一死。 他死了还正好给儿子减轻负担。 所以葛福根本没有考虑徐启荣是不是骗子,便十分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 人选既然找到了,本该立刻实施计划的,但是徐启荣这边却又出了点岔子。 有一味关键的药材比较少见,转遍了永州府的药铺居然没有买到。 徐启荣不得不写信回家让徒儿送过来。 这样一来一回,难免耽搁时间。 徐启荣担心葛福反悔,才特意派岳淳赶紧送了定金过去,还让葛福在契书上按了手印。 当然,拿钱买命这种事儿,是做得却说不得的。 这张所谓的契书,说白了就是一张卖身契,即便葛福在上头按了手印,徐启荣也没有取他性命的权利。 可葛福大字不识一个,根本不知道这契书其实专门就是用来唬他的。 看着这样一个老实巴交、满心都只为了儿子的庄稼汉,岳淳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他忍不住劝葛福不要想不开,做人应该惜命,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葛福听了这些话却根本不以为然。 “希望?若是倒退十年,你跟我说希望,我说不定还能信上几分。 “可我如今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活着非但赚不到钱,还要多一张嘴吃饭,儿子还要花钱给我看病抓药。 “至于什么活着就是希望,这些虚头巴脑的话,都是说给你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听的。 “要我说,你家老爷才是真正的大善人。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能值二十五两银子? “他不过是换个法子帮我,希望我能没有负担地接受这份帮助罢了!” 若不是岳淳知道徐启荣的真实目的是给潼娘子找麻烦,他简直都要被葛福这完全能够自洽的逻辑给说服了。 但是晚上回房之后,岳淳躺在床上,心里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件事儿,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声音一直在辩论。 一个说,老爷跟葛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又何苦操这份心? 另一个说,这终究是错事,难道真要看着老爷一错再错下去么? 一夜辗转难眠,天还没亮岳淳就爬起来,借着熹微的晨光写了一封信,装进信封内,封口后在信封正面写下“季含薇亲启”五个字。 他写完信直接出门,去商行雇了个跑腿儿的人,给他双倍价钱,交代一定要尽快将信送到新化县城的元宅。 看着跑腿儿的青年怀揣着信匆匆上马离开的背影,岳淳不由在心里暗暗祈祷。 他知道自己是决计劝不动徐启荣了。 但如果是季含薇说的话,老爷无论如何也会多听进去几分吧! 第490章 红脸白脸(补1) 脸白脸 怀庆府,许宅。 自从许毅豪马上风过世之后,许家的氛围跟以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许老爷子和许老太太像是被人抽掉了魂儿似的,成日里不是对坐相顾无言就是默默垂泪,整日里唉声叹气,满腹愁苦无处宣泄。 许夫人更是成受不了打击,直接一病不起。 许炳荣虽然也难过,但却丝毫不耽误他出去花天酒地。 只是在儿子死后,他越发变本加厉,三四天不着家都是常有的事儿。 原本好好的一个家,如今简直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冢,处处都被凄凉和怨气所笼罩。 为了许家能够后继有人,许老太太在许毅豪死后不久就给许炳荣张罗着添了好几房妾室。 刚开始,倒还真吸引住了许炳荣,有段时间没怎么出去鬼混。 不过家花终究没有野花香,等新鲜劲儿过去之后,他又重新开始了流连于烟花柳巷的生活。 许老太太见状便急了。 老话说得好,一精十血。 家里好几个如花似玉的姨娘都还没开怀,儿子有种却不往自家地里播,全都浪费在外头那些个风|尘女子身上岂不是浪费了。 于是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许炳荣东躲西藏、跟家里人斗智斗勇的戏码简直成了全城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许老太太渐渐也折腾不动了。 许老爷子更是认命地跟她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老许家素来都是单传,千顷地里一根苗儿,往上数几辈儿都没有生两个儿子的。 “你与其天天跟炳荣较劲,倒不如抽空踅摸看看谁家的孩子好,回头给炳荣过继到膝下,好歹能给他传承香火。 “不然以后等咱俩都死了,留炳荣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连个摔丧驾灵的人都没有,那才是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许老太太听了这话,生生哭了一夜,第二天顶着肿得跟烂桃儿似的眼睛,咬着牙道:“过继不是小事儿,孩子的品行必须得好。 “我看不如这样,你先在同宗的远亲里头踅摸一下,看看有没有年纪和其他外在条件都合适的。 “最后咱们叫上炳荣一起,跟孩子接触一下,若是真有缘分,过继一个也好。” “虽说是给炳荣过继儿子,却也是我孙子,我自然要选个最合适的。”许老爷子一听妻子答应了,顿觉这桩心事算是落地了大半。 他四处联系宗亲族人,一连找了好几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孩子过来,却都被许老太太吹毛求疵地以各种理由否决了。 几次下来,许老爷子也算看明白了,妻子嘴上虽然答应了,心里其实压根儿就还没迈过去这个坎儿。 “罢了,同宗里头各方面合适、家里也同意的几个孩子我都带来给你看过了。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你也别折腾我了。” 许老太太低头抹眼泪,语带哀求道:“炳荣还年轻呢,说不定啥时候就有了。 “过继的就算有千般好,终究还是比不上亲生的。 “要不,过继这事儿就先放一放,过两年再说。” 许老爷子看到老妻含着泪光的乞求眼神,也只能长叹一声。 于是乎,折腾了一个多月的过继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许家的日子,就这样半死不活地继续过着。 直到有一天早晨,老两口才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洗漱,看门的小六子就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老、老太爷,老、老夫人,出、出大事了……”小六子并不结巴,但是跑得太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许老太太见状脑袋嗡地一下,瞬间回忆起许毅豪出事的那天,心慌得不行。 她猛地起身,一个没站稳扭到了脚,却连疼都没觉出来,上前几步尖声质问:“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快说啊!是不是炳荣……不,不可能是炳荣,我们炳荣福大命大,我天天给菩萨上香求他平安,他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你是要急死我么!” 一旁的婆子见许老太太身子抖如筛糠,眼瞅着就要抽过去了似的,赶紧大声道:“老太太别急,老爷今天天不亮就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在柳姨娘的房里睡下了。” 一听不是儿子出事,许老太太的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这才惊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瞧你那慌脚鸡似的没出息样儿,喘口气好好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只要儿子平安,其他都不是大事儿,许老太太完全忘了之前自己的惊恐慌乱,还不忘数落小六子几句。 “老太爷,老夫人,永州府沈家派人来送……” “啪!” 小六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老爷子一拍桌子给打断了。 “送什么送!送什么都不要!”许老爷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小六子,我早就告诉过你,咱们许家跟沈家已经断绝关系,永不往来了,你是听不懂还是记不住?把我说的话都当耳旁风?” “不是,老太爷,小的……” “你甭跟我这个那个大的小的,现在!立刻!马上!把人给我撵走!别让我再跟你说第二遍!” 如今临近中秋,一听小六子说沈家来人,老两口想当然地以为是许玉柔派人来送节礼,想趁机试探娘家的态度,以求能够重归于好。 但只要一想到孙儿的死和这大半年来家里的惨状,许老爷子就还是恨得牙根儿痒痒,真是把许玉柔掰成几段拿来磨牙都尤不解恨。 许老太太心里还是有点想女儿的,说一千道一万,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更何况许玉柔素来孝顺。 许家祖宅是她出钱出人给翻建的。 许炳荣如今空挂着的差事也是她找沈仲磊帮忙找的。 如今家里这些田产、银两,哪个不是许氏给的。 每年三节两寿的礼也备得很厚。 断绝关系之类的狠话,偶尔说一次没什么,闹上一阵也属正常。 但千万得把握好这个度,短时间是拉锯,长时间僵着,那说不定可就真成死结了。 许氏既然已经主动给铺了台阶,该下还是要下的。 否则若真跟那边断得一干二净,再不往来,许家以后岂不是就擎等着坐吃山空? 不得不说,许家老两口在这种事儿上,总是出奇地默契。 正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时候。 只需对视一眼,彼此心里就有了数。 许老爷子已经把白脸唱了,老太太自然要说几句转圜开解的话,这样才好不失面子地把这个台阶下了。 “老头子,你先消消气,好歹听小六子把话说完。 “玉柔到底也是咱们亲生亲养的,哪儿能就真一辈子不来往了…… 许老太太嘴里往圆全着说,心里已经忍不住开始盘算,许玉柔这次既然是主动来求和的,节礼必定会备得更加丰厚。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心道若是节礼能比往年厚上三分,便原谅她这一遭。 第491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补2) 小六子这会儿终于把气喘匀了,按捺不住地大喊:“老爷子,老太太,沈家人是来报丧的!” 老两口子闻言都是一愣,脸上几不可查的笑容也缓缓收敛。 “报丧?谁没了?沈老太太?”许老太太说罢见小六子摇头,登时略有些紧张地问,“总不能是姑爷吧?” 许老太太说着皱起眉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沈仲磊死了的话,许氏就成寡妇了,带着好几个孩子不说,还得回沈家老宅继续过以前那种仰人鼻息的日子。 到时候别说是跟着她沾光了,不求娘家贴补她就是好的了。 “不应该啊,姑爷年富力强,身体也一直很好,难不成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是姑老爷,是、是姑奶奶跟两个小主子去了!”小六子说罢,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老两口闻言面面相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究竟是听岔了话还是理解错了意思? 但是小六子还趴在下头哭得跟死了亲爹一样…… 许老爷子的嘴唇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上下牙磕得嘚嘚作响。 虽然他的确有些埋怨许玉柔,但也从未希望她遭此厄运。 “你说什么?玉柔?还有元麟和云瑶?”许老太太的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们难道不该好端端地待在知府府中,做他们的官夫人、大小姐、小少爷,过着高人一等的生活么? 这是三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蚂蚁蜜蜂,哪儿能说没就都没了呢? “究竟怎么回事儿,你快说!”许老爷子催促道。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有人咚咚砸门,小的开门一看,就见一个披麻戴孝的人进门便拜,说自己是永州府沈家的,奉命前来报丧。 “小的刚问清楚死者是何人,就吓得赶紧进来给二老报信儿了!” 许老爷子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没想到小六子也是一问三不知,气得又拍桌子道:“不知道你还说个屁,赶紧叫个能说清楚的人进来!” 除了沈家来报信的人,还有谁能说得清楚? 小六子低头偷着撇嘴,心想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了,老爷子竟还不忘置气,绝对不能从自己口中先说出让沈家来人进屋的话。 他转身出门,很快便带了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进来。 年轻人进屋倒头便拜,给许老爷子和许老太太磕头之后,才带着哭腔说:“小的卓航给亲家老爷、亲家太太磕头了。 “夫人、二姑娘和少爷意外殒命,老爷让小的前来报丧。 “还望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千万节哀,保重身体。” 许老太太看着卓航的嘴飞快地一张一合,他说得每一个字也都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但她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消化自己所听到的内容。 什么叫意外殒命? 母子三人一起意外殒命? 这得是什么样的意外? 许老爷子整个儿脑袋都开始发木,费力地开口问:“你倒是给我说说看,是什么意外能一下子死三个人?” 卓航哭着道:“亲家老爷、亲家太太,这不是临近中秋,我们夫人实在是思家心切,禀报过家里老太太和老爷之后,便带着二姑娘和少爷,还有准备好的中秋节礼,打算回娘家看望二老和哥嫂亲友。 “但也不知是礼备得太厚惹人眼红,还是不巧被老爷的仇家给盯上了……路过一片荒郊野岭的时候竟遇到劫匪,非但钱财节礼都被人抢夺一空,夫人和两位小主子也不幸遇难,带着的随从更是尽皆殒命。 “唯独车夫闪避得快,原该刺入心脏的刀只刺中了肩膀,他顺势滚落车底,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当时才侥幸得以幸免。 “待匪徒撤退之后,车夫带伤驾车将夫人和少爷的尸首送回永州府,但是因为一路奔波加上伤势严重,第二天也因伤重不治身亡……” “合着就是一个活口都没有?”许老爷子的声音都在抖。 “是,这伙匪徒实在太过凶残,一开始动手就是奔着不留活口去的,刀刀致命……”卓航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就在屋里气氛越发凝重,压得所有人都透不过起来的时候,许老太太身后的一个丫鬟突然道:“诶,不对啊!” 她的声音其实也不算大,但是在一片沉寂的屋里显得格外尖利。 许老太太被她吓得差点儿没当场厥过去。 丫鬟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惊慌失措地赶紧抬手紧紧捂住嘴巴。 “你要死啊!鬼叫什么!”许老太太的心跳乱了半天,好不容易稍稍平复下来,便忍不住开口斥责。 许老爷子却突然指着那丫鬟问:“你说说,有什么不对?” 丫鬟紧张地看看许老爷子,又扭头看向许老太太。 “让你说你就说,这会儿偏又扭捏起来,刚才鬼叫的时候不是挺有能耐的么!” 丫鬟赶紧道:“他之前说,姑奶奶、表姑娘和表少爷都遇难了,但是刚刚又说车夫把姑奶奶和表少爷的尸首带回永州府,那表姑娘哪儿去了?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还真是的! 其他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漏洞,目光立刻全都集中到卓航身上。 只见卓航脸上的悲痛之色越发浓重,抹了把眼泪才声音沉痛地说:“小的怕二老太受打击,本来不打算细说此事,但既然亲家老爷问起…… “唉,据回来的车夫所说,当时夫人拼死拦住匪徒,想为二姑娘和少爷争取到逃跑的机会。 “少爷年幼,受到惊吓没能抓住机会,二姑娘却侥幸趁机跑出了车厢。 “可是二姑娘身娇体贵,哪里跑得过身强力壮的匪徒,很快就被追上,一刀刺穿胸膛,尸首滚落江中,无处寻踪。 “我家老爷已派人去江中打捞,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二姑娘的尸身,让她早日入土为安……” 卓航越说越是哽咽,最后更是伏地恸哭。 “我的老天爷——你怎能如此狠心——频频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许老太太哭嚎一声,终于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整个人从椅子翻倒下来,“咕咚”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492章 不能便宜了别人(1更) 人 突如其来的噩耗和许老太太的晕厥,让许家整个乱了套。 刚睡下不久的许炳荣得到消息,也赶紧从姨娘的被窝里爬出来,衣衫不整地赶到正房屋里查看情况。 下人很快请来了大夫,好在许老太太只是悲伤过度导致的昏厥,并没有什么其它问题。 开了几副纾解的药,建议要静心修养,避免情绪起伏过大。 大夫给许老太太诊脉的时候,许炳荣就一直低声在跟丫鬟询问着情况,然后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大夫离开后,徐炳荣就立刻打发走屋里所有下人,凑到许老爷子身边,神秘兮兮的问:“爹,你说,元麟可是沈仲磊唯一的儿子,我姐如今意外身亡,连元麟也跟着一并去了,家里连个庶子都没有,等到出殡那日,谁来给我姐摔丧驾灵?” 许老爷子全副心思都还在女儿外孙惨死,妻子昏厥上头,一时间没能意会儿子话里的含义。 他头也不抬地说:“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不管是谁摔丧驾灵,那都是沈家自己的事儿,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许炳荣一拍大腿,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夸张道:“爹啊爹,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突然糊涂起来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你娘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我可没心思跟你在这儿猜闷子。” 许炳荣凑近了一些。贴在许老爷子的耳边压低声音道:“爹,你想想看,如今大姐没了,元麟也走了,沈家想必要从同宗里找人来给大姐摔盆儿。 “但是这个盆儿有白摔的么?你不给人家东西,人家能干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给也是沈家给,跟咱们老许家有什么关系?你姐嫁入沈家十几年,上孝老人、下养孩子,没有半点儿对不起他家的,这些都是沈家该做!” 许炳荣没想到,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老爷子竟然还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哎呀我的爹啊!”他拍着大腿道,“你就非得让我挑明了说么? “大姐跟孩子都没了,按理说咱们应该能去沈家把大姐当年的嫁妆要回来啊! “可若是沈家随便找个孩子来给大姐摔丧驾灵,然后非要从大姐嫁妆里分一部分给人家,那咱们不就亏了么!” “你小子,你姐尸骨未寒,你就开始打这个主意!” 许老爷子抬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饶是他算计了一辈子,此时也被儿子此时无耻的嘴脸给惊呆了。 许炳荣连忙道:“爹,不是我这人没良心,有一说一,这次若只有姐姐出事,或者两个孩子哪怕有一个活下来了,我都不能做这样的事儿。 “非但不能做,还得替大姐好生关照孩子,毕竟我可是亲娘舅。 “可如今大姐、云瑶跟元麟全都出了事。说句不好听的话,咱家如今在沈府里头已经没有自己人了! “若不去把大姐的嫁妆要回来,以后便宜谁可就不知道了,反正对咱家是没有半点儿好处。” “这……”许老爷子不得不承认,儿子这话说得的确有几份道理,“可,就怕沈家不肯啊!咱们小门小户的,以前有你姐在,你姐夫对咱家还算多有照顾,如今人都没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肯不肯的却也未必就由他们做主!”许炳荣的语气陡然一变,“这次出事儿里头还有许多不清不楚的呢,沈仲磊若是老老实实将大姐的嫁妆双手奉上还则罢了。 “若是不退?我便去大姐坟前闹上一闹,看到时候丢人现眼的是他这个知府还是我。” 许老爷子闻言一凛,正色道:“炳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许多不清不楚的事儿?” “大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她自小就好强,要面子,当上知府夫人之后更甚。 “虽说她给钱给东西是越来越大方了,可每次回来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恨不得咱们众星捧月般围着她、供着她才行。 “而且她是最知道您的脾气的,您这次生气说要跟她断绝关系,即便时间久了消了气,也不可能轻易让她进门…… “所以说,大姐就算有心想要跟家里缓和关系,也只会派人过来试探,怎么可能冒着被您关在门外当众丢脸的风险亲自登门?更别说还带着两个孩子了! “让孩子看着她被您骂个狗血淋头,被拒之门外?这种丢脸的事儿,您觉得是我大姐能做出来的?” 许老爷子的脑子终于转过弯儿来了,拧眉思索道:“你的意思是,沈家在玉柔和两个孩子的事儿上撒了谎?” “这种没证据的话我可不敢瞎说,可我总觉得整件事儿都透着蹊跷。” 许老爷子思忖半晌,最后还是颓然叹了口气道:“唉,即便真如你说又能如何。下手这么狠,一个活口都没留,说明动手的人是铁了心要把这件事死死捂住永远也不揭开的,咱们就算叫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的。” “爹,说您糊涂您怎么还真糊涂上了。”许炳荣道,“咱们想调查真相自然是无从下手,因为一个活口没有,但是沈仲磊想要自证清白,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吧? “但凡有那么点儿风声透出去,其他人会怎么想?官场民间会如何在背后议论他? “您就放心吧,沈仲磊是个聪明人,只需点他一下,他肯定明白该怎么做的。 “前头还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他,没必要为了那点儿身外之物弄臭了自己的名声。” “这……这能行么?”许老爷子被儿子说得有那么几分动心,却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 此时,床上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老头子,炳荣这话说得在理。 “玉柔的嫁妆,当年可是全家人勒紧裤腰带置办的,不能便宜了别人……” “你可算醒了。” “娘,您没事儿吧?” 发现许老太太醒了,父子俩立刻围了上去。 许老太太却抬手推着许炳荣道:“我没事儿,炳荣,你就别在这儿守着了,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去给你姐奔丧!” 第493章 送到门上的战书(2更) 沈仲磊完全不知道许家人如今在算计什么。 家中的丧事他完全交给了沈老太太负责,自己整天泡在衙门里,一门心思要尽快抓到老刀及其同伙。 大家对他这样的行为倒是十分理解,妻儿无辜惨死,换做是谁都恨不得立刻抓住凶手报仇雪恨。 后院灵堂灯火通明,前面的衙门也是昼夜不歇,所有人都打点起精神,集全衙门之力进行搜捕。 衙门这边众志成城,老刀的日子可就着实不好过了。 干这行十几年了,大大小小也经历过不少次的搜捕,以前他都能轻松躲过,这次却着实感受到了压力。 被官兵追得东躲西藏不说,外头还到处传是他杀了沈知府的妻儿三口,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多日来的着急上火再加上憋屈,让老刀起了一嘴的燎泡。 喝水都疼得咧嘴,吃东西更甚,一嘴的血腥味,简直像是在生嚼自己的血肉。 这也让他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如今还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只剩下几个有过命交情的老伙计了。 看着他吃饭像上刑的模样,其中一个人忍不住道:“刀哥,难道咱们今后就要这样躲躲藏藏,与其像老鼠似的过一辈子,我宁愿出去真刀真枪的跟他们拼上一场。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杀三个血赚!哥几个在一起风风雨雨十几年,最后杀他个酣畅淋漓,岂不痛快。” 其他几个人闻言连声附和! “就是的,刀哥,大家刀口舔血大半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憋屈。男儿好汉活得轰轰烈烈,死也不能死得悄无声息!” “大不了咱们跟那狗官同归于尽!” 老刀被几个兄弟这么一说,也久违地热血涌上心头,把手里的饭碗一摔道:“大家说的太对了,我老刀就算是死,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 “我行走江湖多年,这双手早已沾满了血,但我干的我认,没干过的事儿,想强按在我脑袋上,那我便要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对,拼他个鱼死网破!”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哥儿几个都还是英雄好汉!” “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大家兴奋了半天,这才重新坐下开始商量对策。 有人突然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库里还有些以前无意中弄的火药,咱们找个地方把火药布置上,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火药?那玩意儿可厉害啊!听说如果够多的话,城墙都能给炸出洞来!” “真的假的?有多少?都给他们弄上!” “有好几筐呢,别说是人了,来一群牛都能给炸成肉泥!” 屋里几个人越聊越兴奋,浑然不知房顶上趴着人,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在耳中。 谢延早就对老刀和他手下几个人的动向了如指掌,每个人都有专门的暗卫远远缀着监视。 之所以一直没有下手,则是因为厉子安的要求——抓捕老刀的这份功劳,必须要清清楚楚、不能让人有半点儿质疑地记在沈仲磊头上才行。 谢延如今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让手下盯紧老刀团伙,万万不能让人跑了;二是贴身保护沈仲磊,在必要的时候将线索以合适的方式送到他手中。 如今老刀和手下都聚在一起,几名暗卫自然也就汇总到了一处,听到屋里说要动用火药,几个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身为王府的暗卫,他们自然也是接触过火药和火炮的,也十分清楚那东西的威力。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很快便决定分出一个人去给谢延报信。 如果真像他们所说,一共有好几筐火药,那可真不是血肉之躯能够抵挡得住的。 万一沈仲磊有个什么闪失,他们这趟任务可就算彻底失败了。 好巧不巧,暗卫前脚刚给谢延报了信儿,老刀这边后脚就派人去给衙门送信。 “他送信来做什么?”谢延也被老刀这举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打开信一看更是哭笑不得。 信里的内容十分简单,说有些话要跟沈仲磊当面讲清楚,时间就定在明日巳时,地点是城隍庙后的树林里。 谢延知道,碰面地点肯定是他们虚晃一枪,但是为了配合将这出戏演下去,还是及时将此事告知沈仲磊。 沈仲磊连夜派出衙役,将城隍庙后的树林里里外外排查了一遍。 天亮之前,暗卫那边的消息就汇总了上来。 老刀和手下果然没有去城隍庙,而是将火药分作几份,分别埋在府衙通往城隍庙的几条必经之路上。 其中一条埋的火药量最多,其余几条路想必都是幌子,为了将沈仲磊一行人逼得只能走他安排的那条不归路。 搞清楚老刀的全部计划之后,谢延才松了口气,一边安排人手增加今晚城中的巡夜,一边派暗卫去破坏几处埋火药的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沈仲磊就将府衙的捕快、差役全都召集到一起,给他们看了老刀送来的信,然后痛心疾首地说:“咱们围捕老刀已经有些日子了,但是你们看看,这些匪徒非但没有龟缩回他们见不得人的角落里,反倒还敢明目张胆来府衙送信! “他这分明是不把我这个知府放在眼里,更不把衙门这么多捕快官差放在眼里! “如今敌人的挑战书已经送上门来,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究竟是英雄还是狗熊,就看你们今天的表现了!” 沈仲磊一通慷慨激昂的动员,把下面众人说得群情激愤。 临走前,他甚至还去灵堂转了一圈,回来之后眼圈发红,眼角泛着点点泪花。 他将一个痛失爱妻、爱女、爱子的父亲形象塑造得十分到位,惹得一众差役同情心暴涨,恨不得立刻手刃老刀,以慰知府夫人和儿女的在天之灵。 谢延今日也做官差打扮,站在沈仲磊身旁一步远的距离。 虽然地下埋的火药已经被悉数清除干净,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除了跟踪老刀几个人行踪的暗卫之外,谢延将其余人都调了过来,务必全力保护沈仲磊的安全。 毕竟老刀多年来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谁也不敢说这样的人在穷途末路之时,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第494章 真假老刀(3更) 永州府的城隍庙位置并不偏僻,按理说该是城中寸土寸金的地方,后面却留有一大片空地。 因为一直无人经管,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灌木林。 沈仲磊上任之后也对此表示不解,但是听衙门里的老人儿说,早年间城里几个富户原本是想凑钱扩建城隍庙,所以才将后面一块地空了出来。 但是就在工人都请好了,即将去买材料的时候,却出了些意外。 出钱的几户人家接连出事,大家都说这是城隍老爷给的警示,不让动土施工。 后来似乎还特意找人来掐算,得到的结果依然是不宜动工。 于是扩建的事儿就这样搁下了,这块地也受到牵连,成了谁也不愿意沾边儿的不祥之地,一荒废就是十来年。 沈仲磊从衙门带人出发,来到城隍庙后的小树林。 这里已经被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排查过了。 因为老刀等人放出去了消息,所以等沈仲磊到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 沈仲磊下了马车,冲着小树林里扬声道:“本官已经来了,你们还不现身么?” 不多时,林中走出一名身着黑衣黑裤,脸上也蒙着黑布的男子。 围观的老百姓登时一片哗然,窸窸窣窣交谈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就是老刀啊?” “看着也不是很凶的样子嘛!” “他捂得这样严实你看得出什么来!” “俗话说得好,咬人的狗不会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我听说像这种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人,都不是那种长得凶神恶煞的,反倒看起来都普普通通的。” 不论老百姓怎么议论,谢延却一眼就看出,来人虽然与老刀个头身形都十分相似,却绝非老刀本人。 谢延微微偏头,对身后的手下低声吩咐道:“老刀不在这里,传令下去,按第二套计划行动。” “是!”手下领命离开。 谢延也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假老刀身上的时候,带着一把弓箭李悄悄离开。 沈仲磊谨慎地与假老刀保持着距离,扬声道:“老刀,你现在已经被包围了,根本无路可走,不如直接放下兵刃投降……” “我老刀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一直做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勾当,但是我们这一行也是有规矩的。 “无论出多少钱,我们都绝不会对孩子下手。” 沈仲磊沉着脸道:“这些话,你大可以留着到了衙门再说。” “去衙门?被你屈打成招么?”假老刀闻言扯起一侧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逼近两步道,“就算我这些年的罪行罄竹难书,做过的我认,没做过的,死也别想安在我头……上……” 话没说完,他突然觉得心口一凉,紧接着剧痛袭来。 假老刀缓缓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胸口不知何时竟多出来的一簇箭羽。 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前方,甚至连箭是从哪里射出来的都不清楚。 不过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假老刀去想明白这一切了。 这一箭正中他的心脏,鲜血争先恐后地喷涌出来,很快就浸透了衣衫。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假老刀身子一晃,轰然倒地,激起烟尘无数,围观的人群才突然爆出震耳欲聋的惊呼,其中还夹杂着少部分人拍手叫好的声音。 而最后在假老刀脸上定格的,是一副茫然的神情。 唯有圆睁的双目,隐隐诉说着他还么把话说完的不甘…… “大人,属下莽撞,看他逼近大人,便立刻拉弓射箭了。”谢延背着弓箭,会到沈仲磊面前,单膝跪地请罪道。 沈仲磊叹了口气道:“虽说我交代过你们,要尽量捉活的,但这贼人毫无悔过之心,到现在还在负隅顽抗,推卸罪责,你及时出手,何罪之有。” 此时上前准备收拾尸体的人却突然大喊:“大人,他带着手|弩!” “居然带着手|弩,他刚才突然上前几步,就是想刺杀沈大人吧?” “幸亏刚才那个差役出手及时果断,不然沈大人可就危险了。” “你刚才还说这个老刀看着不凶,现在知道人不可貌相了吧?” “大人,咱们也回去吧!” 谢延护着沈仲磊往外走,低声在他耳边禀告了几句。 沈仲磊神色一凛,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府衙的马车就停在城隍庙门口,沈仲磊在许多老百姓的注视中上了车。 谢延偏身坐在车辕上,抬手扯动缰绳。 “驾!” 马车缓缓起步,还不等走到路口,就听到前方不远处嘭地一声巨响。 路上登时灰尘弥漫、砖石乱飞,老百姓们吓得四散躲藏。 谢延却一脸镇定,这些路上火药量的多少他心里有数,也就是听着吓人,其实最多也就是炸开路面,崩坏两边院墙的程度。 而且借着沈仲磊前来面见老刀的借口,府衙的差役们也早就将这几条路封得严严实实,根本不会误伤百姓。 所以他抬手一勒缰绳,直接让马调转方向,朝着另外一条路走去。 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当马车刚刚驶到路口,里面在才发生了爆炸。 谢延这次懒得跟老刀继续玩儿这种幼稚的游戏,直接驾车驶上了老刀希望的那条路。 果然,这次马车十分顺利地驶入,没有再遇到爆炸。 谢延用马鞭轻敲马的屁股,催促它们加快速度,仿佛想要尽快将沈仲磊平安送回府衙。 就在马车快要来到这条路的中间的时候,路上突然弹起一条绊马索。 谢延猛地一扯缰绳,将两匹马扯得前蹄抬起,发出嘶鸣。 马车骤然停在路中央,谢延也被晃得差点儿掉下马车。 所有的差役都抽出长刀,默契地两两结对,面朝不同的方向,护着彼此的背心,戒备地看着周围。 在路边一堆破烂儿里藏着的人,狞笑着打开了火折子,看着点燃的引信越少越短,他心里也有了点儿害怕,悄悄伏着身子想要趁着爆炸前撤离出去。 但是他刚一挪动,一把钢刀便直直刺入体内。 拉绊马索的二人也紧随他而去。 老刀伏在不远处一间久无人住的旧房里,透过破破烂烂的窗户纸看着这边。 等了半天还不见火药爆炸,心里便知定是出了问题。 他一骨碌翻身起来,套上一旁早已灌满火药的坎肩儿,再披上罩衣,手里紧紧攥着火折子,从窗户翻了出去。 第495章 尘归尘、土归土(1更) 之所以选这条街,是因为老刀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熟到闭着眼都能摸清街上所有地方。 哪里可以藏身,哪里可以躲避,他全都烂熟于心。 此时老刀身着一件灰色罩衣,身子紧贴着院墙,充分利用各家院墙参差不齐形成的各种藏身之处,如鬼魅般隐藏着身形,慢慢接近着沈仲磊乘坐的马车。 原本他还有几分担心,怕身上的火药让会影响自己的身手。 但事实证明,他似乎有些多虑了。 因为一路都十分顺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也没有被差役发现。 看来自己年轻时的功底还在。 老刀心里正想着,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抬头一看,赫然发现三个兄弟冰冷的尸体,被一字排开摆在马车前的路面上。 三个人胸口都有一个很大的血窟窿,一看就是老手做的。 老刀一眼就看出,这是被人一刀贯穿身子,然后对方还将刀旋转了大半圈才拔出去。 长刀贯胸依然有人能命大活下来,但如果这把刀在体内这么一转,腔子里瞬间就被绞烂了。 除非是大罗金仙转世,否则绝不可能生还。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咬牙在心里道,兄弟们,在黄泉路上等哥哥一会儿,待我炸死那狗官,然后咱们一起去阴曹地府。 马车已经近在眼前,受了刺激的老刀也懒得再隐藏身形,直接现身冲了过去。 谢延听到声音,立刻转身看过来,然后抬起胳膊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并且大声道:“什么人?这里封路了不知道么?怎么进来的?不要再靠近了!” 老刀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把自己当做平民百姓了? 想到自己如今臃肿的身形,看起来应该就是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人,老刀顺势装作误入般大声道:“封路?封什么路?我家就住在这边,我要回家啊!你们这么多人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呢?” 他一边说,一边还在慢慢挪动脚步,尽量让那个自己更靠近沈仲磊的马车。 “停!不要再靠近了!不然我们可对你不客气了!”谢延说着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刀尖儿对准了老刀。 老刀估摸了一下距离,觉得马车已经基本进入了火药的爆炸范围,突然一把扯掉罩衫,露出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的坎肩儿。 他高举手里的火折子。 “谁都不要靠近,怕死的都给我躲开,告诉你们,我身上都是火药,离得太近就等着给你们主子陪葬吧! “火药,知不知道?就是刚才你们已经遇到过的,嘭地一声就爆炸的那个,连砖石院墙都能炸得四分五裂,想想你们不过是肉|体凡胎,能不能经受得住!” 似乎是被他的话震慑住了,差役们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他们面面相觑之后,虽然动作缓慢,但还是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 就连谢延都开始面露难色,扭头看看马车,又看看身缠火药的老刀,手中举着的刀都比之前垂下了几分。 老刀的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出谢延在这伙人里应该是身手最好的。 他也不是不想多炸死几个差役,但是以他此时的位置,一旦引燃火药,威力虽然能够波及到马车和周围的差役,但是有车厢做保护,沈仲磊很有可能捡回一条命。 跟几个差役比起来,自然还是拉着一个朝廷命官共赴黄泉更为划算。 所以他继续循循善诱道:“小伙子,我知道你们也都是听命行事,我跟你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没必要也让你们搭上性命,你说是不是?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这跟你说的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了。 “为了这狗官的命让自己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值么?” 不知究竟那句话触动了谢延,他终于也露出怯色,缓缓挪动了脚步。 见他都心生退意,其他人登时跑得更快了。 谢延开始还面对着老刀步步后退,待拉开距离之后,也转身快步跑了开去。 “哈哈哈哈!”老刀见状仰天大笑,冲着马车内道,“沈大人,看来您混得也不怎么样么!一听说要死,平时围在你身边的这些走狗就都有多远跑多远了! “你看我,好歹还有几个兄弟,肯陪我一起走那黄泉路。” 他说着抬脚踩上车辕,一把拉开车门。 待看到车厢内十分宽敞,居然还有纱幔遮挡,纱幔后面隐约能看到沈仲磊的身形。 老刀忍不住嘬了嘬牙花子道:“啧,还是你们当官儿的会享受。 “不过你也是最后一次享受了,你不是冤枉我杀你妻儿么,正好咱俩一起上路,到那阴曹地府找到他们问一问,看凶手究竟是谁!” 老刀自说自话,车里的人却丝毫没有反应,想来应该已经被吓傻了。 他不免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突然一矮身钻进车厢内,抬手去掀纱幔。 死前怎么也得看一看沈仲磊惊慌失措的表情才够本儿。 但就在他指尖刚碰到纱幔的时候,背后不知被谁狠狠踹了一脚。 老刀抓着纱幔扑倒在车内,还不等他爬起来,车门就在身后砰地关闭,外面传来落锁声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老刀手里抓着被自己扯下来的纱幔,此时才觉出不对劲儿来。 他猛地抬头一看,刚才在纱幔后的人影哪里是什么沈仲磊,竟是个穿着衣裳的假人! 这叫什么事儿,他用人假冒自己去见沈仲磊,如今沈仲磊也给他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老刀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打算破开窗户逃跑。 此时他才发现,这辆马车居然是特制的,车厢壁和窗棂竟根本不是木头,而是铁制的。 他伸手摸索车厢壁想要找个出路的时候,更警觉四壁已经被涂满了透明的油脂。 老刀瞬间冒了一身冷汗,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以为天衣无缝、一环套一环的计划,原来早都被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非但没能把沈仲磊拖下水,如今自己还落得个身陷囹圄、无法脱身的下场。 就在老刀深陷绝望之际,外面突然传来破空之声。 一支火箭穿过窗棂,射入车厢。 老刀脸色骤变,但是涂了油脂的内壁已经瞬间烧成了火海。 还不等他想到任何补救方法,身上的火药就被引燃。 “嘭!” 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马车瞬间被烟尘淹没。 半晌过后,尘归尘、土归土,一众衙役这才围拢上来。 马车炸到变形,两匹马被炸得血肉横飞。 老刀更是直接化作一滩碎骨和血肉,如假包换的死无全尸,拼都拼不起来。 第496章 要把人活活熬死么?(2更) 早就绕路回到府衙的沈仲磊,得到老刀及其同伙已经全部毙命的消息之后,忍不住泪洒当场。 “玉柔,云瑶,麟儿,爹终于杀了恶人,给你们报仇了——” 众人忙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劝慰。 “还请大人节哀,您最近为了追查凶手,熬得都不成样子了,夫人和姑娘少爷在九泉之下若是知道您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肯定会心疼的!” “是啊,大人日夜不休,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将恶匪老刀及其手下一网打尽,足见您为夫人和两个孩子报仇心切,如今贼人已死,大人心里应该觉得安慰才是。” “如今大仇得报,大人终于可以告慰逝者了。” “我只希望她们都还好端端地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沈仲磊说着,身子晃动了几下,差点儿站立不稳。 谢延本还心下暗道沈仲磊不但官做得不错,演技也是了得。 紧接着沈仲磊就整个儿人靠在他身上晕过去了。 谢延一把扶住身子往下出溜的沈仲磊,大喊:“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沈仲磊这次还真不是装出来的了,他最近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追捕老刀等人,如今终于全部死无对证了,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骤然一松,之前积累压抑的疲劳瞬间如雪崩般爆发出来,让他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身子再也无力承担。 众人见状也是连连惊呼,赶紧抬起沈仲磊,将人送回后宅。 待沈仲磊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外头天都已经黑透了,屋里也一片昏暗,只有他床头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很快,几支蜡烛被相继点燃,屋里立刻亮堂多了。 沈仲磊这才发现,沈老太太、沈天舒、沈云蕙、平娘、含巧……全家人都守在他的床边。 沈云蕙趴在床沿儿旁,再三确定他真的醒了之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爹,吓死我了,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呜——” 平娘和含巧也站在一旁抹眼泪。 沈老太太眼底的心疼和后怕浓重得化都化不开,半晌才开口训斥道:“老二,今天的事情也太危险了,都动用到火药了,听说城里好几条街都被炸得面目全非。 “你说说这多危险,万一那些人在城隍庙也放了火药可如何是好?你这是要把娘吓死么?” 被家人围着嘘寒问暖的感觉很好,将沈仲磊心里的烦闷驱散了不少,但又总像是少了点儿什么。 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沈天舒站得离床稍远,正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非但没有凑上前来,连句关心的话也没有,甚至仔细一看就发现,她居然在走神儿。 沈仲磊沉着脸唤道:“舒儿,想什么呢?” 沈天舒正想得出神,突然被叫到名字,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道:“爹,我刚刚在想一件事,不知不觉竟有些走神了。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大夫还在外间候着没走,我叫大夫来给您再诊诊脉吧?” 沈仲磊心底的不悦更甚,摆摆手道:“不着急,只是不知是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你想得这样认真。” “爹刚刚转醒,不该拿这些琐事来扰您休息的……” 沈天舒微微有些犹豫,似乎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当讲的。”沈仲磊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您刚刚昏倒这期间,许家来人回信,说已经接到报丧,许老爷已经出发前来奔丧。” “许炳荣要来奔丧?”沈仲磊闻言一愣,“许家不是已经说跟许玉柔断绝关系了么?还来奔什么丧?” 虽然报丧的确是打发人去报了,但是从沈仲磊说只需停灵七日就不难看出,他压根儿就不认为许家会有人过来奔丧,也没预备出等他们来的时间。 沈老太太虽然没见过许炳荣几次,但是对许氏那贪得无厌娘家人都没什么好感,闻言皱眉道:“既然亲家要来人,咱们就不能只停灵七日了。 “私底下关系再怎么不好,总归是人死为大,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周全的,不然传出去少不得要受人诟病。” 沈仲磊已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娘,您有所不知,这个许炳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之前许家就因为许毅豪之死迁怒于咱家,甚至跟许玉柔都断绝了联系。 “如今许玉柔和两个孩子一起离世,许炳荣不幸灾乐祸就罢了,居然还主动出发前来吊唁,我看他是来者不善啊!” 沈老太太十分强势道:“不善又能如何?这儿是永州府,是沈家! “到时候我亲自坐镇,我还就不信了,他们许家一个晚辈过来还能翻上天不成?” 沈仲磊没接沈老太太这个话茬儿,倒是叹了口气说:“原本下葬的日子和时辰都找人算过订好了,如今娘家突然来人,又得重新再挑时日了。” 沈天舒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便知道出殡的日子肯定会被延后了。 按照大齐的风俗习惯,停灵的天数必须是七的倍数,并且必须是单数倍,也就是最少停七日,之后二十一日,三十五日,直到最高礼节的四十九日。 一般来说,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可不是普通人能消受得起的。 只有皇上驾崩或是皇太后、皇后殡天才会停灵这么久。 平民百姓家没钱大操大办,一般停满七日便赶紧抬出城去下葬了。 而像许氏这样上有老下有小的人过世,一般会停二十一日,如果过世的是家中长辈,有些条件的人家都会停满三十五日再行出殡。 所以许玉柔只停灵七日,其实是挺反常的事儿。 如果被许炳荣知道,少不得要借题发挥。 于是沈仲磊想了一会儿道:“吩咐下去,停灵改做二十一日,叫人再请先生过府算个时辰。” 沈云瑶一听说原本七天的守灵变成了二十一天,整个人都惊呆了,一双已经哭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得滚圆。 如今守了六天灵就已经让她去了半条命。 二十一天,是要把人活活熬死么? 沈天舒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是确切地从沈仲磊口中听到的时候,却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多熬十几日辛不辛苦倒还是其次,守灵期间不能出门,无法兼顾医馆那边,才最让她心焦。 第497章 心病难医(3更) 跟沈天舒同样心焦的,还有章沐秋和蒋夫人。 得知潼娘子还要在外耽搁一段时日才能回来,蒋夫人原本就不怎么好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章沐秋忙解释道:“这次属实是出了点意外,所以才在外头耽搁了,我们娘子说了,一定会争取尽快赶回来的。 “而且有关蒋姑娘病情反复的问题,我可能也需要找您聊一聊。” 其实之前高秀儿跟秋桃分开后,立刻就把自己打听到的的事情都告诉给章沐秋了。 章沐秋都不用去问沈天舒了,自己就已经有了判断。 蒋雨龄原本就是会在受到惊吓、情绪紧张的时候病情加重,如今收到夫家这么丰厚的中秋节礼,明白对方是在变相地催婚,在紧张和担忧之下,病情有所反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病情反复的原因虽然已经找到了,但是如何与蒋夫人沟通这件事情,却成为摆在章沐秋面前的另外一道难题。 原想着许氏马上就要出殡,不如把这件事留给沈天舒忙完回来亲自说更好。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许氏停灵时间被延长,沈天舒出不了门,章沐秋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蒋夫人听到这个原因后的抗拒反应,其实都在章沐秋的预想之中。 但是对方的顽固程度,却是她所始料未及的。 只见蒋夫人换了个坐姿,不疾不徐地开口道:“章大夫,您可能有所不知,我家龄儿跟她未婚夫,可不是别人家那种盲婚哑嫁的乱点鸳鸯谱,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那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虽说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两地,可人虽然分开了,两个孩子却一直有通信往来。 “这么多年下来,感情一直十分深厚,龄儿也一直十分盼着能嫁给她的小哥哥。 “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龄儿肯定不会因为对方家里送了节礼过来,就过于紧张害怕的。” 章沐秋听她的语气,便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立刻换了个说辞道:“蒋夫人,您可能有所误会,我所说的紧张和担忧,并不是说蒋姑娘因为不想嫁人而产生的情绪。 “正如您刚才所说,蒋姑娘对未婚夫的感情十分深厚,一直期盼着成为他的妻子。 “那么肯定想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如今病情尚未痊愈就突然收到节礼,蒋姑娘自然就会产生紧张的情绪,导致病情有所反复。” 蒋夫人听她这样解释,才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算是勉强认同了章沐秋的观点。 但是她紧接着就问:“那出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总不能让龄儿一辈子都要控制情绪,不能紧张吧?” “这个,不但要继续靠药物调理,解决病因,也要先办法多跟蒋姑娘沟通,让她放下心里的包袱,双管齐下才能取得最好的效果。” “你不是说潼娘子会尽快赶回来的么?我看还是等她回来,再听听她的意见比较好。” 蒋夫人就差没把不信任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章沐秋露出一个苦笑,心道沈天舒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出门,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如此强势的蒋夫人。 蒋夫人敏锐地捕捉到了章沐秋那一瞬间情绪的波动,抿了抿嘴唇不悦地问:“怎么,潼娘子的行程又有什么变化了不成?” 章沐秋只得硬着头皮道:“如今娘子在外头,我们之间的信息传递也不是很方便,我着实很难给您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是请您放心,我们娘子对蒋姑娘的病情十分重视,她一定会尽可能快赶回来的。” 蒋夫人对章沐秋给出的这个答案十分不满。 要知道,自己之所以大老远带着女儿过来,冲的便是潼娘子的名声。 谁知如今潼娘子反倒像个甩手掌柜一般,把自家闺女完全丢给章沐秋负责。 蒋夫人的面色变了几变,最终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已经涌上来的脾气压了下去。 其实蒋雨龄生病这几年来,身为母亲,怎么可能就真的就顺着女儿的性子乱来。 她明里暗里找了不少所谓的偏方能人,钱也没少花,但是至今能让蒋雨龄的病情有所好转的,却只有潼娘子一人。 既然人在屋檐下,头总归还是要象征性地低一下的。 女儿治病还要靠潼娘子,跟章沐秋把关系闹得太僵也不好,毕竟话说不口就收不回去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跟蒋夫人的对话,章沐秋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蒋夫人手里握着的医案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安抚住才行。 但是也不能就这样干等着,还是该找机会跟蒋姑娘私下谈一次比较好。 她的心结一天不解开,这毛病怕是就很难痊愈。 章沐秋这边一连几日都没找到机会去见蒋雨龄,岳淳雇佣的送信之人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了新化县城。 刘姓虽然常见,但是在新化县,若说谁家敢自称刘宅,却也只有元心凝的夫家了。 送信之人到了县城稍微一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并刚巧遇上刚去药田除过草回来的元心凝。 “请问此处可有一位叫季含薇的在?这里有一封她的信,是从永州府寄过来的。”送信之人十分客气地问。 元心凝原本听说有季含薇的信,还以为是长沙府那边催她回去呢,毕竟她过来也住了不少日子了,家里一摊子事儿都丢下不管也不是常事儿。 但是身为师父,这话她也不好说,不然显得她是要撵徒儿离开似的。 后来一听信是从永州府寄来的,她就不免有些纳闷,没听说季含薇在那边有熟人,难不成还是潼娘子寄来的不成? 送信之人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季含薇已经不在此地,又道:“寄信之人说了,若是季含薇不在,便将信交给一位叫元心凝的。” “哦,我就是元心凝,你交给我就好了。”元心凝谢过送信之人,接过信,犹豫了一下没有拆开,而是完好无损地交到季含薇手中。 第498章 赶往永州府 “永州府来的信,是谁啊?”元心凝将信交给季含薇,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如果只是给季含薇的信倒也罢了,但是从送信人的话里能听出,对方居然还认识自己,这就让元心凝不免好奇了。 “永州府?”季含薇也有些奇怪,看了眼信上的字迹也很眼生,疑惑地拆开信封,看到内容之后,脸色立刻就变了。 不过很快,她的心情很快就从震惊变成了纠结。 她没想到徐启荣会为自己做出这样的事儿,但是细想之后,又觉得这个法子似乎也不赖。 既能给潼娘子找麻烦,又不用自己亲自动手。 如果人死了,那也是潼娘子医术不精,怪不到自己头上。 但正如岳淳所说,这好歹是一条人命,若是这样置之不理…… 就在季含薇陷入矛盾之中的时候,忽听元心凝在一旁问:“瞧你这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谁来的信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就,就是……” 季含薇心里还没想好自己该阻拦还是装作不之情,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让师父知道,否则师兄就摊上大事儿了。 但是她在永州府根本没有熟人,仓促间也编不出个合适的谎话。 元心凝是看着季含薇长大的,此时见她这副表情,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 她直接朝季含薇伸出手,不容置疑道:“拿来,我看看!” “师父,这、这是我的信……”季含薇下意识地背起手,把信藏在背后。 “刚才送信那人说了,若是你不在就把信交给我,证明写信之人认识咱们两个人,那还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元心凝收起了平时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季含薇被她看得心里发慌,暗自埋怨岳淳多管闲事。 如果岳淳不写这封信,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等师兄动手后即便得知此事,心里也不会有太多纠结。 这封信一写,却相当于把矛盾抛给了自己,让她该如何回应? 如今更是连师父都牵扯进来,即便这事儿不是自己做的,少不得也要跟着吃一顿挂落。 看着元心凝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季含薇终究没能顶住压力,磨磨蹭蹭地把信从身后拿出来,放到她的手上。 元心凝飞快地将信的内容扫了一遍,脸色越发阴沉。 她一把将信摔在季含薇脸上,怒道:“这么大的事,你还想替他遮掩不成?还是说你也巴不得让他帮你找潼娘子的麻烦? “一个个儿翅膀都硬了是不是?还是说觉得我老了,已经隐退,管不到你们了?” “师父,不是的!”季含薇急忙解释,“师兄肯定也只是一时生气才会想做这样的事儿,我是怕您知道了生气,所以才不想给您看的。 “我这就立刻给师兄写信,定然不能让他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行了,你们都是在我身边长大的,你们一挑眉毛一撇嘴我都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虽然不像启荣那般偏执,但是看着他用这样的馊主意帮你解气,心里也不是像你自己说得那么坚定吧?” 元心凝说完见季含薇垂头不敢跟自己对视,冷哼一声道:“我先打发人去永州府拦着他,你立刻回去收拾东西……” “师父,您要撵我走?”季含薇没想到元心凝的怒气最终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我跟你一起走,去永州府走一趟。再没人管一管他,以后还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很快,元心凝就写了封亲笔信交给家仆,吩咐他快马加鞭尽快赶去永州府拦着徐启荣。 她自己虽然已经隐退了几年,但是以前做大夫的时候,也经常会去外地出诊,收拾起东西来毫不拖泥带水。 吃过午饭,元心凝指挥着家丁把东西全都装上马车,很快就带着季含薇出发直奔永州府了。 与此同时,许炳荣也正一门心思、昼夜兼程地往永州府赶。 虽说一路上他都在马车里吃了睡睡了吃,但是道路颠簸,又没有温柔乡给他解乏,多日下来人也显得憔悴了许多,倒是正符合去给亲姐姐奔丧的样子。 许家的马车停在沈府门口,许炳荣下车,看到眼前挂着白布和白灯笼的高门大院,直接不管不顾地扑倒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捶着台阶,放声大哭:“姐啊,我的姐姐啊,你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还把我一双外甥也都带走了—— “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家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啊—— “我的亲姐姐啊——你到底是怎么走的,若是有什么冤屈,你就给弟弟我托个梦,弟弟一定给你报仇雪恨啊我的姐姐—— “还有我外甥外甥女啊,他们都还是孩子,他们招谁惹谁了要遭此横祸啊! “我只恨家里离得远,不能第一时间过来送你啊姐姐——” 许炳荣在门口扯着破锣嗓子这么一哭,很快就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 有人觉得他哭得可怜,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位老弟,听你这话,你是沈夫人的娘家弟弟吧?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别说是亲人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听说这件事之后心里头都不得劲儿。 “这些日子以来,沈大人不眠不休地追查凶手,已经给沈夫人和府上的小姐公子报了仇,也算是告慰了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报仇了?”许炳荣闻言一愣,抬起头问,“凶手是谁?” “还不就是老刀一伙人!” 一提起这个,围观的老百姓都忍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 “那个老刀就是个穷凶极恶的匪徒,不但杀了沈夫人和两个孩子,还想用火药炸死沈大人!” “可不是么!那天他手下的几个人,炸了好几条街呢!” “多亏沈大人早就识破他们的计划,老刀害人不成反害己,把自己炸得死无全尸。” “他那是罪有应得!让他死得那么痛快都便宜他了……” 许炳荣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也有点儿蒙圈,难不成自己想多了,许氏和两个孩子的死当真是意外? 第499章 早有准备 还不等他细想,府中便有人出来迎接他入府。 许炳荣打眼一看,出来的只有管家和几个下人,根本没有沈仲磊的影子,心下登时不悦。 “我姐和两个孩子惨死,我大老远过来奔丧,姐夫却连个面都不露,只派几个下人出来迎我,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啊!” 管家一脸悲痛道:“舅老爷有所不知,夫人、二姑娘和少爷出事之后,我们老爷不眠不休地追捕凶手,还差点儿被当街炸死。 “好不容易替夫人和二位小主子报仇之后,老爷就再也撑不住了,一病不起,如今还卧病在床呢! “如今老太太接手家里的白事操办,两位姑娘在灵堂守灵,全都分身乏术,所以只能打发小的过来迎舅老爷。” 管家这话说得中气十足,周围围观的百姓都听得连连感慨,对许炳荣投来了不怎么友好的目光。 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位娘家人,嘴上说是来奔丧,但是到了之后这一系列的做派,可都不像是好好来奔丧的样子。 上来就在门口哭不说,还这么挑理。 他是想让沈大人拖着病体出来迎他,还是让沈家老太太出来迎他这个晚辈? 许炳荣虽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是周围人的目光和态度他还是能够感受到的,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有什么话还是应该进去跟沈仲磊说。 想到这里,他点头道:“那你头前带路吧。” 管家早就知道这位舅老爷是个混不吝,见他这会儿没有再闹事,心里也松了口气。 许炳荣进府后,好歹还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先去灵堂拜祭了许氏,假模假式地哭了一场,然后去起身问管家:“你带我去看看姐夫。” 沈仲磊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之前晕倒也只不过是因为过度疲劳、体力透支,心力耗损过重罢了。 之所以一直告病,一来是不想继续演戏应酬那些个外人,二来也是想,等许炳荣来了,总不好跟他一个病人提太过分的要求。 但许炳荣是那种知道替别人考虑的人么? 自然不是,他从灵堂出来就直奔沈仲磊的住处而来。 看着管家一路把自己引到跨院,许炳荣又皱眉道:“难不成我姐停灵期间,姐夫还宿在姨娘房里不成?” 管家无语,又不能惹他,只得耐心解释道:“老爷住在正房屋里,睁眼闭眼都会想起夫人和两个小主子,日夜以泪洗面,根本无法休息,所以才叫人收拾了一个跨院出来暂住。” 许炳荣闻言转过身,翻了个白眼。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得自己一路上打算得挺好,但是到了永州府之后却什么都没有按照他预想的发展。 沈家这个管家更是个滑不留手的老泥鳅,说话周全得叫他抓不到半点儿毛病。 跟着管家进屋来到沈仲磊的床边,见他的确是一脸病容,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炳荣来了。”沈仲磊欠了欠身子,最后又无力地倒了回去。 他已经有些年没见过这个妻弟了,当初的印象就不是很好,如今看见许家人更是心下烦躁,但是面上却还不能表现出来。 “姐夫身体怎么样?没请大夫过来看看么?”许炳荣一边说话,眼珠子一边骨碌碌乱转,在屋里四处打量。 沈家老宅他是去过的,但是永州府这边,却还是第一次来。 真不愧是知府宅邸,这不过才是个跨院,就比他家正房屋里看着还要气派。 博古架上摆着的东西看起来也都不是便宜货。 许炳荣原以为自家靠着许氏,过得就已经是很奢华的日子了,至少在老家那边,连县太爷都比不上他家日子滋润。 但是如今来到沈府,看着人家的大宅院,还有屋里的铺陈摆设。 许炳荣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拼了命地读书想要做官,原来就是为了过上这样的日子啊! 转念再一想到许氏的意外过世,他此时当真是悲从心头起了。 原本是细水长流的长期帮衬,随着姐姐的过世,就只剩下这一锤子买卖了,可真是亏大了。 心里又忍不住暗叹,爹娘要是多生几个女儿,一个个嫁出去,自己岂不是什么都不干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当然,这些话他也只是在心里胡乱想一下,在沈仲磊面前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沈仲磊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说:“大夫来看过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悲痛过度再加上前些日子累着了。” 他歇了一会儿又道:“你能过来奔丧,你姐的在天之灵一定十分安慰。 “她生前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弟弟,当年为了给你谋个好差事,真是没少操心劳力。 “如今她人没了,咱们到底还是亲戚,我回头找人去打个招呼,那差事你就还继续做着便是。” 沈仲磊的态度着实出乎许炳荣的意料,把他原本想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心下即便有怀疑,一时也寻不着破绽。 别看许炳荣在家跟许老爷子说得一套一套的,其实他也并未觉得此事真跟沈仲磊有什么关系。 就算夫妻关系不和睦,也没必要下这样的狠手,更何况还有两个孩子。 想到这里,只听沈仲磊又道:“我已经叫人给你安排了住处,你这几日没事就多去灵堂陪陪你姐吧,过些日子出殡之后,就要将她送回老家葬入祖坟了,你以后再想祭拜就没那么方便了。” 沈仲磊自然不愿将许氏葬入自家祖坟,但沈老太太说自己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将许氏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祖坟内只葬个空棺,立个碑做做样子便是。 沈仲磊虽然依旧觉得堵心,却也不得不同意这样的做法,毕竟为了自己戴绿帽子、给别人养儿子的丑事不败露,对外就不得不做出样子来。 许炳荣觉得自己昼夜兼程赶路实在累坏了,脑子都有点儿转不动了,暂时还是不要多说什么,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从长计议为好。 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沈府上下早就排演过的说辞,为的就是让他挑不出毛病。 第500章 他算你哪门子的舅舅! 自从得知许炳荣要来,沈老太太就将全家人都叫到一起训过话了,谁敢在他面前说错话、做错事,让他有机会借题发挥的话决不轻饶。 所以自打许炳荣进门开始,沈家上下全都高度警惕,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引火上身。 到时候扣月钱打板子怕都是小事儿,万一直接被发卖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所以当许炳荣高床软枕地睡了一晚上,终于精神抖擞地起床四处溜达的时候,便发现沈府所有的下人对自己都毕恭毕敬,让他心里好不舒坦。 许炳荣越走越得意,背着手腆着肚子进了灵堂。 沈天舒跟沈云蕙急忙行礼问安。 “舅舅这么早就过来了。”沈天舒道,“昨晚休息得还好么?下人若是有什么怠慢,舅舅不要不要不好意思,只管说,万不要自己受了委屈还忍气吞声。” 许炳荣闻言看向沈天舒,眼神儿不由得就直了。 昨天过来的时候,他一双眼睛被帕子上的辣椒辣得红肿,不住流眼泪,还要大声哭嚎,根本没顾上细看, 此时看清楚沈天舒的容貌,心里顿时就跟有几百只猫儿上蹿下跳在抓挠一般。 “呦,这是天舒吧?”许炳荣说着上前几步,越看越是心痒难耐,“我记得上回见你,还是你爹高中的时候,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 沈天舒本就生得极好,最近因为守灵熬得小脸儿瘦削,越发将一双大眼睛凸显出来,怎么看怎么楚楚动人。 沈云蕙虽然也是小美女一枚,但一来年纪小还没长开,二来有沈天舒这个珠玉在前,她登时便不够看了。 “是,自打跟着父母来永州府,就没再找到机会拜见舅舅。” 沈天舒看到他眼神里肮脏的欲|望,右手习惯性地搭上左手腕,摸着自己腕间的镯子,手已经按在了暗扣上。 倘若许炳荣敢在灵堂就有什么过分之举,沈天舒也不介意让他落得跟许毅豪一样的下场。 到时候父子二人泉下相见,谁也别笑话谁。 “可不是么,主要是我太忙了,不然该常过来走动才是。”几句话的功夫,许炳荣心里已经转过不知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了。 他之前就听许氏说过,说沈天舒越长越像她亲娘,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当时他还不以为然,以为许氏只是拈酸吃醋。 如今见了真人才知道,难怪沈仲磊对原配念念不忘。 生得这样花容月貌,又是在最如胶似漆的时候病逝,那往后余生得遇到什么样的绝色才能抹去当年的美好记忆啊! 紧接着他又想到,沈天舒出落成这样,难怪儿子只见了一面就被她勾了魂儿,闹死闹活就要娶她。 如今看来,还真怪不得许毅豪。 一想到已经过世的儿子,许炳荣心里也不免有些难过,那些个龌龊的心思也跟着歇了。 沈天舒不知道究竟想了什么,让许炳荣赤|裸裸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兴阑珊,但还是悄悄松了口气,右手却依旧搭在左手腕上防备着。 毕竟许毅豪素来都是一副色鬼投胎的样子,想来这个做爹的也好不到那儿去。 许炳荣在灵堂待了一上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沈天舒说着话。 他问的都是许氏在世时候的事儿,沈天舒也不好不答,只能忍着厌恶有问有答。 好在许炳荣早晨没吃完,还没到午膳时间,就已经饿得肚子咕噜噜乱叫。 沈天舒忙道:“这帮人是怎么做事的,早饭难道没让舅舅吃饱么?若让我知道是谁干的,看我怎么收拾她! “舅舅,您赶紧回去吃饭吧!我这就叫人传饭到舅舅房里,这里有我和妹妹守着不会有事的,母亲若是知道舅舅不吃不喝守在她灵前,肯定会心疼到不行的。” 许炳荣也有些尴尬,偏生是真的饿了,肚子乱叫他也控制不住,只得起身道:“用不着责怪下人,是我早晨起晚了没叫人传早饭,本想着先过来看看姐姐回去再吃,谁知道跟你聊着聊着都快到中午了。” 沈天舒起身走到灵堂外面,抬手叫了个小厮过来道:“你快去后厨说一声,以后万不能再像今天这样。 “舅舅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肯定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他不传膳难道后厨就不知道主动送去? “若是把舅舅饿出个什么好歹来,你们负得起责任么?” 小厮闻言忙道:“小的记住了,这就去跟后厨的管事说。” “对了,告诉他们,赶紧先准备一桌饭菜,让舅舅先吃上饭再说其他。”沈天舒说罢,摆摆手,“快去吧!” 听着沈天舒一口一个舅舅地叫,许炳荣难得对自己之前的那些心思生出几分廉耻之心,连声道:“你们两个孩子守灵已经很累了,就不要再替我|操心了,我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能照顾好自己么! “行了,好孩子,赶紧回去吧。” 好不容易送走许炳荣,沈天舒回到灵堂,低声叮嘱沈云蕙道:“这些天身边不许不带丫鬟婆子,见到他只需客客气气的,别跟他走得太近,听到没?” 沈云蕙刚才也觉得许炳荣的眼神让她心里毛毛的,但对方到底是长辈,她就也没多想。 此时听到沈天舒这话才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自己又十分乖觉地抬手捂住,把到了嘴边的惊叫吞了回去,压低声音才问:“大姐你是说他……不会吧,他好歹也是做舅舅的……” “他是你姨娘的亲兄弟?”沈天舒反问。 见沈云蕙摇头又道:“那他算你哪门子的舅舅!” 沈云蕙这回是真被吓到了,连连点头道:“大姐,我知道了,我、我离他远远的。” 她身后的婆子丫头也都是一脸骇然,似乎不相信许炳荣会是这么无耻的人,但是事关自家姑娘的清白,大姑娘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们哪里敢怠慢,也都连声道:“大姑娘放心,咱们时刻都有人跟着姑娘,绝不能让姑娘落单儿的。” 第501章 偷溜出府 章沐秋还没找到机会跟蒋雨龄谈一谈,蒋夫人却按捺不住了。 那日她在章沐秋面前虽然嘴硬,但是对方说的话,她还是往心里去了。 这件事在她心里盘旋了好几日,最后终于忍不住,屏退了所有下人,打算找女儿好生聊一聊。 谁也不知道母女在里头聊了什么,但是不多久屋里就传出蒋雨龄的嚎啕大哭,蒋夫人大声喊:“快来人啊!” 夏荷跟秋桃急忙进去,就见蒋雨龄双手死死抓着被子,崩溃地冲大喊:“你出去,出去啊!” 二人一看这样,立刻明白了出了什么事,赶紧上前去帮着收拾。 蒋夫人本来也想上前,但是看着女儿抗拒的表情,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当天晚上,蒋雨龄再次尿床,紧接着后面一天也是一样。 蒋夫人这下终于忍不住了,找到章沐秋大发雷霆。 “潼娘子还回不回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这本医案她根本就不想要了吧? “我们是奔着潼娘子的本事来的,结果她露了几面就把我们丢在这里,若是这样,我们还不如回去算了!” “蒋夫人,您先不要着急,我已经派人去联系我们娘子了。”章沐秋好不容易安抚住蒋夫人,然后找人去给邱家送信。 邱军晚上回家接到消息不敢耽搁,又忙回了趟沈府,借着给妹子送东西的机会,把医馆那边的消息告诉明玉。 “章大夫那边很是着急,你赶紧去跟姑娘说一声吧。” 明玉皱眉低声道:“跟姑娘说又有什么用,这个时候难道姑娘还能出门不成?” “那也得说一声啊!”邱军叹气,“若不是蒋夫人手里有姑娘想要的医案,咱们也不怵她不是!” 明玉一听这话顿时瘪茄子了,接过东西回了灵堂,趁着没有外人的时候,小声把事儿跟沈天舒说了一遍。 沈天舒知道章沐秋不是那种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人,明知道沈府在办白事,还叫人来送消息,想必是自己真的无法处理了。 当天晚上,沈天舒跟沈云蕙交代了几句,然后在谢延的帮忙和掩护下悄悄出了府。 沈天舒出现在章沐秋面前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子,您怎么出来的?家里那边不会有问题么?”紧接着她又担心道,“蒋夫人白天刚闹过,您晚上就回来了,紧接着还要离开,这样的话,她会不会多想啊?” “放心,我有办法。”沈天舒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戴好面具,来到蒋家母女如今住的跨院。 蒋夫人这边早就听到外头有门响和车轮声,但没想到竟真是潼娘子回来了。 看到沈天舒迈步进屋的时候,蒋雨龄的眼神瑟缩,不敢与她对视, 蒋夫人则一下子站起身来 她心里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想到什么,沉下了脸,语气不善地道:“潼娘子还真是贵人事多啊!这么多天总算回来了,若不是我今日跟章大夫发火,怕是还回不来吧?” 章沐秋闻言登时心急起来,她就知道蒋夫人肯定会抓着这个不放的。 “蒋夫人。”沈天舒不紧不慢地说,“我从武昌府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给令嫒复诊,还要再连夜赶回去。 “您如果觉得我是故意在跟您玩儿捉迷藏的话,不好意思,我还真没那个闲心。” “你还要再走?”蒋夫人第一时间关注到了这个信息,眉毛一竖就要发作,但是眼神突然扫过站在门外的谢延和几名黑衣人,看着不似寻常家丁。 刚巧谢延此时突然微微侧身与旁边的人说话,动作间露出了腰间刻着“瑞”字的腰牌。 蒋夫人心里咚地一跳,想到潼娘子口中所说的武昌府,突然想起之前的确听郭老夫人说过,潼娘子在给昏迷了好几年的瑞亲王看病。 想到这里,她登时起了一身冷汗。 蒋夫人悄悄打量了一下沈天舒,见她虽然戴着面具,但明显比上次见面消瘦了许多,双眼透着深深的疲惫,露出的皮肤虽然不多,却十分苍白,绝不是装出来的,对她连夜赶回来的说法终于信了几分,自行脑补出了对方没说出口的内容。 潼娘子这次想必是去武昌府给瑞亲王看病的,但是因为瑞亲王病情有所变化,所以才耽搁了时间一直无法回来。 如今被章沐秋催着日夜兼程赶回来给女儿复诊,外头还有王府的人跟着,怕是给蒋雨龄看完病就得立刻带她回去…… 蒋夫人登时陷入纠结之中。 能让瑞亲王府看上并且给瑞亲王治病的大夫,肯定是有本事的。 但若是一心都扑在那边,自家女儿这边岂不耽误? 要不干脆带着女儿去武昌府找个地方住下看病? 还不等她理清思绪,沈天舒已经走到蒋雨龄面前,倒也没急着取出脉枕,而是跟她闲聊起来。 先问问在这里住得习不习惯,又问饭菜可还吃得惯? 蒋雨龄开始还有点紧张,生怕沈天舒询问自己尿床的事儿。 后面听来听去都是些生活琐事,才渐渐放松了一些。 沈天舒虽然嘴里说着些没什么用的闲话,眼睛却没有闲着,一直在观察蒋雨龄的神色和状态。 心中大概有数之后,她才取出脉枕,笑着说:“我大老远回来一趟不容易,总得给你诊诊脉再走,你说是吧?” “嗯……”蒋雨龄有些迟疑地将手搁在脉枕上,轻咬着自己的下唇。 沈天舒微凉的手指搭上她的腕间,轻轻按压弹动几下,收回手又要求查看她的舌苔和眼底,最后收回脉枕,表情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蒋雨龄看着她,心下有些紧张,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只听沈天舒冷声问:“最近是谁伺候姑娘用药的?” 蒋夫人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蒋雨龄的脸却唰地一下白了。 屋里几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大的春英出来道:“回潼娘子的话,平日里奴婢们都是谁当值谁便伺候姑娘用药。” “都是亲眼看着她喝完的么?”沈天舒面色没有半分缓和。 蒋夫人终于明白了沈天舒的意思,骤然扭头看向女儿。 蒋雨龄面色涨红,双手死死抓着衣摆,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第502章 说不定还真是个好法子 蒋夫人看到女儿这样的表现,心已经凉了大半。 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她还是没有选择直接对女儿发作,扭头看向几个丫头,怒问:“还不快说,你们平时都是怎么伺候姑娘吃药的?” 几个丫鬟也是一脸惊慌,面面相觑之后,也都察觉到了不对。 春英率先跪下道:“高秀儿姑娘每次将熬好的药送到房中,交给奴婢之后,奴婢端进屋伺候姑娘吃药。 “姑娘每次都说药太烫了,先在桌上放一下,然后要么打发奴婢去拿糖果或是蜜饯,要么就是让奴婢去找什么东西,等奴婢回来之后,药碗就已经空了……” 其他三个丫鬟也都跟着春英跪了下去,闻言连连点头,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都是大同小异的招数,但是因为谁都没想到蒋雨龄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半个来月竟都没人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若不是病情有所反复,沈天舒冒险出来复诊,医馆怕是还要继续背着治病不力的这个黑锅呢! 蒋夫人将视线缓缓转向女儿,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失望。 她难得连名带姓地道:“蒋雨龄,你……” 沈天舒却抬手制止住了她的话,道:“烦请蒋夫人跟其他人都先出去一下,我想单独跟蒋姑娘谈谈可以么?” 蒋夫人略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点点头,然后一甩袖子,率先走出房间。 丫鬟婆子们跟着她鱼贯而出。 章沐秋跟沈天舒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心下安定,最后走出房间,还不忘回身关好房门。 蒋夫人站在院中,看到章沐秋出来,想到自己之前冲人家一顿发作,最后却证明是自家的问题,面色难免有些尴尬。 章沐秋却温言安慰道:“蒋夫人不必太过担心,事后也不要太过苛责蒋姑娘。 “生病之人,很多时候想法跟我们并不一样,尤其像蒋姑娘这样生病时间久了的,难免会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蒋夫人可能觉得无法理解,但是我们做大夫的,见的就比较多了。 “我家娘子在这方面很有经验,一定会尽力帮蒋姑娘解开心结的。” 一番话说得蒋夫人越发羞愧,好在天色晚了,也看不清她的面色,只连声向章沐秋道谢。 看到母亲出去了之后,蒋雨龄着实松了口气,但是一扭头跟沈天舒对上视线之后,却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沈天舒并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不肯好好吃药,而是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你娘已经出去了,我又不会训你,放松点儿。” 蒋雨龄看到沈天舒说完还冲自己眨了眨眼睛,忍不住露出个羞涩的笑容。 她其实生得挺好看,这几年因为病情闷在家里,估计都很少能见到太阳,整个儿人白皙得像个瓷娃娃一般。 如今突然展颜一笑,也有了几分她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样子。 见沈天舒一直不问,蒋雨龄反倒按捺不住,垂眸道:“潼娘子不问我为什么不想吃药么?” “肯定不是因为怕苦对不对?”沈天舒见她自己开口了,这才顺着往下说道,“我行医的年头虽然不是很多,但是我接触过很多病人,也看过很多本医案,也遇到过像你这样的情况。 “我能明白你的想法,其实你很想把病治好,但是又会忍不住担心,一旦病治好了,就要嫁做人妇了对不对?” 蒋雨龄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仿佛上头突然间开出花了一般。 她沉默许久才道:“我、我是不是很坏?霖哥的祖母身子骨不好,大夫都说已经快不行了。 “霖哥家里盼着我能尽快嫁过去,圆老太太临死前能看到孙儿成亲的心愿。 “我家里人也都希望我能尽快把病治好,能够跟霖哥成亲。 “但是我……我心里头却怕得很……” 蒋雨龄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桌面上。 沈天舒安抚地拍着她的手背,道:“你若是个坏姑娘,此时根本就不会觉得心里愧疚。 “我知道你心里害怕,你病了这么长时间,很难接受治好病立刻就要成亲的冲击。”沈天舒没说出口的是,尤其她之前还遇到过那种品行不端的大夫,给她造成了很大的阴影,也让她好几年被这个病情所困。 在这样双重的压力之下,一点调整的时间都不给她,就直接安排她病好之后成亲,完全是在逼她崩溃。 “你别担心,我帮你一起想想办法好不好?”沈天舒一直柔声安抚着蒋雨龄。 “没办法的,除非我退婚,否则我……”蒋雨龄抽抽噎噎地说不下去了。 她跟霖哥的确是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如果她这边退婚,且不说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还能不能保住,她也无法接受看着霖哥另娶别人的事实。 沈天舒绕开这个话题,跟她问了些霖哥家里的情况。 蒋雨龄倒是没什么戒心,一五一十说得清楚。 “我这儿倒有个法子。”沈天舒心生一计。 “什么法子?”蒋雨龄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儿。 沈天舒一边抽出帕子给蒋雨龄擦拭着眼泪,一边道:“那你得先答应我,要按时吃药,不能再这样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了。” 蒋雨龄胡乱点点头,着急想听沈天舒的法子。 反正以她娘的性格,今后肯定会亲自不错眼儿地盯着她吃药,根本不会再给她偷着把药倒掉的机会了。 “你觉得我的医术如何?” “你医术很好啊!”蒋雨龄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头道,“我娘其实给我找过很多大夫看病,但都没什么用,你是第一个有成效的。” “蒋夫人若是肯举荐我去给你霖哥的祖母看病,一旦老太太的病治好了,岂不就不用再提前成亲,你也有时间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到时候做个高高兴兴的新娘子了?” 蒋雨龄听得眼前一亮,这说不定还真是个好法子。 沈天舒这边想到办法,心情十分畅快,却不知沈府已经因为她不见的事儿闹开了。 第503章 恨不得立刻抓住她的破绽 蒋夫人听了沈天舒提出的解决办法,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潼娘子还真是会钻营,自家女儿的病还没治好,就已经想通过自家做跳板了? 但是转念一想,潼娘子既然已经在给瑞亲王看病了,似乎也没必要非得扒上自家不放。 最重要的是,蒋雨龄如今病情不稳定,对成亲也颇为抵触,万一嫁过去再出意外,还不如先采纳潼娘子的提议试试看。 沈天舒偷着出来一趟,好在把蒋家母女都安抚好了算是没白折腾。 “我还要先回武昌府,等我回来之后,咱们再行商议。”沈天舒不敢再多耽搁,跟蒋夫人交代了几句就急忙走了。 此时,许氏的灵堂内,许炳荣已经把早已睡下的沈老太太和沈仲磊全都折腾过来了。 “若不是我半夜突然想念姐姐过来看看,还不知道你们许家所谓的守灵就是这样守的。”许炳荣正愁没借口借题发挥,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思。 其实许炳荣跟许玉柔哪里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只不过他在沈府住了好几日,都快憋出毛病来了。 沈府的丫鬟都对他敬而远之,不假言辞,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去寻花问柳。 平时总是玩儿的后半夜才睡,一时间早睡也睡不着。 漫漫长夜无人陪伴,无聊难耐得很。 所以他今晚也不知怎么寻思的,想着还不如来灵堂待会儿,这样还能跟沈天舒说会儿话。 哪怕看得着摸不着,也好过自己孤枕难眠。 谁成想到了灵堂却发现沈天舒踪影全无,沈云蕙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便立刻闹将开来。 沈老太太岁数大了,大半夜被吵醒本就烦躁,闻言看向沈云蕙,皱眉问:“云蕙,你说说看,你大姐去哪儿了?” 沈云蕙照着沈天舒交代的摇头道:“回祖母的话,我也不知道大姐去哪儿了,但是应该没有离开多久,舅舅来之前不久大姐还跟我说过话,后来我一直在灵前跪着烧纸,根本不知道大姐出去了,兴许是去净房或是去换衣裳了吧?” “从我过来到现在都有小半个时辰了,换什么衣裳还换不回来?”许炳荣不依不饶,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起来,“我苦命的姐姐啊!你怎么就跟外甥和外甥女一起去了呢!你看看你这一走,沈家人都不把你当回事儿了,连守灵都不好好给你守啊——” 沈仲磊抬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被他吵得烦躁不已,最后终于忍不住道:“来人,去双棠院看看,把大姑娘房里的人都带过来,我亲自询问。” 不多时,杨嬷嬷和双棠院的丫鬟婆子们都被带到灵堂,所有人都是一脸惊慌和莫名。 沈仲磊问:“你们今晚看见舒儿了么?” 下头的人全都摇头,只有杨嬷嬷道:“老奴晚上来送饭的时候见过姑娘。” “那你知道舒儿去哪儿了么?”沈仲磊问。 “去哪儿了?”杨嬷嬷一脸惊诧地抬头,看向沈仲磊,反问道,“姑娘不在灵堂么?” 沈仲磊气得一拍桌子道:“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 杨嬷嬷赶紧跪下道:“老奴伺候姑娘吃过晚饭就回去了,姑娘应该一直在灵堂守灵才对啊! “对了,今晚是明玉当值,明玉呢?” 杨嬷嬷说着左右看去,大家这才发现,明玉也没在灵堂。 许炳荣闻言更加闹腾起来:“好啊,不在灵堂也不在自己房里,这大半夜的,你们沈家大姑娘难道还凭空消失了不成?该不会是带着丫鬟出去私会男人了吧?”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登时勾起了沈仲磊不好的联想。 沈仲磊飞快上前几步,抬手就给了许炳荣一耳光,怒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舒儿不是那种人。 “你们老许家办事龌龊,就觉得天底下的人都这样?” 许炳荣一下子被打蒙了,倒没往深了想,只以为沈仲磊说得龌龊是指许毅豪马上风的事儿,登时就恼了。 他这会儿姐夫也不叫了,直呼其名道:“沈仲磊,你别欺人太甚,在我姐灵位面前,你就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这里到底是沈家,沈仲磊动手的时候没人阻拦,可许炳荣想要还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呼啦围上来一群人将他跟沈仲磊隔开。 许炳荣气得又是伸胳膊又是踢腿,却直接被人给架起来,放到院里沈仲磊的地方。 沈老太太被闹得烦心,又怕沈仲磊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许炳荣如今虽然没听出什么,但难保回去之后仔细琢磨,会不会让他琢磨出点儿不该知道的事儿来。 于是她开口道:“老二,你这是什么样子!” 她给沈仲磊使了个眼色之后,又扭头问许炳荣道:“那不知她舅舅觉得,这件事该如何是好呢?” 许炳荣看见许老太太这般态度,立刻又拽了起来,甩开一直架着自己的家丁,道:“这还不好办,叫人搜府,赶紧把人找到,也好还大姑娘一个清白不是?” 沈老太太原本想着息事宁人,但是听了许炳荣的要求,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家里如今还搭着灵棚,这个时候闹出搜府的事儿,传出去叫人听到算怎么回事儿? 指不定要以为沈家出什么丑事了! “怎么,老太太不敢叫人搜府么?该不会真叫我说中了……” 许炳荣的话音未落,灵堂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祖母,爹爹,怎么这、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 灵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只见沈天舒一身孝服,一边往里走一边还搓着手,被夜风吹红的小脸儿上满是惊讶之色。 沈老太太见她带着明玉回来,心登时踏实了大半,但还是把脸一板,语气严厉地问:“你还好意思问,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守灵,上哪儿去了?把全家人都折腾起来找你!” 许炳荣一双眼睛更是死死盯着沈天舒,不住地上下扫视,恨不得立刻抓住她的破绽。 第504章 让人抓不住把柄 沈天舒闻言有些迟疑,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 许炳荣立刻道:“去哪儿了就实话实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想着欺瞒长辈不成?” “舅舅莫要着急。”沈天舒闻言却毫无惊慌之色,反倒面露无奈,“其实我是去平姨娘房里了!原本不想惊扰祖母和父亲,没想到最后非但惊动了您二位,还惊动了舅舅……”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许炳荣更是不信,道:“你身为嫡长女,大半夜去个姨娘房里做什么?她既没生你也没养你!” 沈老太太闻言真是恨不得翻个白眼,自己当初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地方,竟给儿子结了这么一门闹心的亲事。 不过她一直提着的心还是放了下来,面对沈天舒时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只要去处能有个交代,让许炳荣闹不起来就好,至于到底干什么去了,她倒并不怎么关心。 两个孩子在这儿给许氏守灵,点灯熬油的,早就累得不行,只要没出府去惹是生非,找个地方歇会儿又能怎样? 当然,这话不可能自然不能当着许炳荣说,还是要问清楚去向给他一个交代,让他没办法再借题发挥。 “你大半夜的去平娘房里做什么?” “回祖母的话,之前平姨娘房里的忆梅过来找我,说平姨娘肚子不舒服。 “当时妹妹正在灵前烧纸,我看着时辰已经不早了,想着祖母上了年纪,父亲还在病中,就暂时没惊扰二位,打算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怎么不舒服了?现在怎么样了?你这孩子,就算不叫我们,也该赶紧请大夫才是啊!”沈老太太一听登时紧张起来,等着沈天舒的回答。 沈仲磊也猛地坐直身子,一叠声地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肚子疼?请大夫了么?现在怎么样了?” 沈云蕙张了张嘴,最后却没敢说话,但是也身子微微前倾,一脸紧张地看向沈天舒。 “还请祖母和父亲放心,平姨娘现在已经没事了。 “之前章大夫留下了一瓶安胎药,我过去的时候,平姨娘已经吃了药觉得好多了,她说府里正在办白事,若是大半夜地出去请大夫,明日城里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话来,所以坚持不肯让我请大夫。 “我看平姨娘的脸色还可以,她自己也说肚子不怎么疼了,便没有坚持。 “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所以就多待了些时候,直等到平姨娘肚子不疼,人睡着了才回来,没想到竟惊动了这么多人。” 沈家众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沈老太太微微颔首道:“虽然如今是你管着后宅的事儿,平姨娘那边有事找你也是应该的,但是离开前还是该交代一声,不然你看看,大半夜的还以为你失踪了,闹得全家人都跟着担心。” “都怪孙女考虑不周,当时心急,怕跟云蕙说了让她心里记挂,不能安心守灵,便没做声就离开了。 “如今想来却是关心则乱,何必非要告诉云蕙,跟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说一声不就是了。 “孙女果然还是没有经验,缺乏历练,以后一定吸取教训。” 沈老太太对沈天舒的态度十分满意,点头道:“你才多大,莫说是你,就是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到事事周全。 “你这些日子又要守灵,又要管着后宅的事儿,已经累得不轻,有所疏忽也怪不得你。” 沈老太太说完,扭头看向许炳荣,问:“如今天舒也找到了,不知舅老爷可还有什么要教导的?” 身为长辈说出这样的话,许炳荣也不好再不依不饶,只得道:“我今晚也是关心则乱了,看到外甥女不在就担心出了什么事,把全家都折腾起来了。 “最不该是把老太太也搅扰起来,实在是我的不对,这厢给老太太赔罪了。” 他说着起身,倒还算规矩地给沈老太太行了个礼。 沈老太太没想到他这么郑重,虽然自己是长辈,但毕竟人家是来奔丧的客人,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沈天舒却趁许炳荣起身的时候,立刻俯身行礼道:“今日一切都因我的不周到而起,如何怪得了舅舅,还望舅舅原谅则个。” 她这个时机抓得很好,不但给沈老太太解了尴尬,也把许炳荣后面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沈老太太十分满意地扶着姜嬷嬷的胳膊起身道:“时候不早了,都别堆在这儿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姜嬷嬷道:“你替我想着点儿,天亮赶紧打发人去请章大夫过来看看,顺便给郭姨娘也诊个脉,事关子嗣,可不能怠慢。” 许炳荣被弄了个没脸,等沈仲磊出门之后,也跟着往外走去。 他边走边琢磨,平娘是许氏以前带过来的陪嫁丫鬟,这个郭姨娘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以前都没听说过。 他扭头询问一旁的下人道:“这个郭姨娘是姐夫新收的?” “回舅老爷的话,郭姨娘就是以前夫人身边的含巧,老太太来了之后才抬的姨娘。” 许炳荣闻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许氏仗着自己生了一儿一女,来到永州之后,也一直不肯再给沈仲磊身边添人。 沈老太太来了,自然是心疼儿子,又希望家里能多开枝散叶,便让许氏不情不愿地把含巧给沈仲磊做了房里人。 上头有沈老太太压着,平娘有孕,又不情不愿地把含巧抬了姨娘,许氏肯定心情憋闷。 如此说来,她突然带着孩子回娘家想要修复关系,似乎倒也说得通了。 许炳荣感觉自己之前似乎是想错了,但是细想想也是,就算夫妻有矛盾,沈仲磊想要除掉许氏,也没有连自个儿孩子也赶尽杀绝的道理。 他不由晃了晃脑袋,叹了口气。 来之前想的挺好,到了才知道,想闹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沈仲磊直到现在都还称病,搞得他想提许氏嫁妆的事儿都找不到机会。 今天本来这么好的一个机会,结果还没等他闹起来就被按下去了。 沈府从老到小,都特么是修炼千年的狐狸么? 滑不留手,让人抓不住把柄。 第505章 改善伙食 葛福虽然身体不好,但却是个勤快的人,天天起早贪黑,就为了能多给儿子攒点钱。 这一天,他起得比平时还要早,窗外还黑漆漆的见不到半点儿亮光。 他轻手轻脚地披上衣服起身,没有惊动还在呼呼大睡的儿子。 他来到外间,难得大方地点燃了油灯,将媳妇的牌位拿下来细细擦拭干净,低声道:“老婆子,你再等等,说不定用不了多久,我就能下去找你了。 “我拖累了你半辈子,后来又拖累着儿子,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 “不过人活久了,真说不准能遇上什么。竟然有人出二十两银子买我这条老命,跟你说你都不敢信吧?” 说到这儿,葛福突然沉默下来,双手摩挲着媳妇的牌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老婆子,我不怕死,死了还能给孩子多赚五两银子呢! “就是如果真死了,就看不见根生娶妻生子了,我这心里总觉得怪遗憾的……” 不过他很快又振奋起来,笑着说:“你瞧瞧我说得这是什么话,人就是容易贪心。赚不到钱的时候想弄钱,如今能赚到钱了,又想多活几年,这世上又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儿呢! “行了,不跟你说多了,一会儿根生该起来了。等我到了底下,咱俩有的是时间慢慢说话!” 这会儿,外面已经渐渐亮起来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葛福拿出家里仅剩的一小捧白面,大方地挖了一大勺猪油,做了一锅喷香的面片儿汤。 根生睡梦中闻到香味儿,馋得直吧嗒嘴,口水都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了。 此时已经到了该起身的时辰,但是他以为这香气是在做梦,所以朦朦胧胧地想再眯一会儿,在梦里多享受一下。 “根生,起来吃饭了,吃完还得去干活儿呢!”葛福过来叫儿子起床。 根生这下被彻底吵醒了,有些遗憾地用手背擦掉嘴角的口水,一骨碌爬起来刚准备叠被,整个人就定住了。 他抽着鼻子使劲儿闻了闻,自己都醒了怎么还这么香啊,甚至闻着好像比刚才梦里还要香。 “爹,谁家做好吃的了,这香味也太霸道了,都飘咱家来了!” 葛福有些心疼地摸摸儿子的脑袋,这孩子从小亏嘴亏得太厉害,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肉。 不过只要自己今个儿去找那位官人,吃了他给的药,以后孙儿的日子就不会过得像儿子这么苦了。 想到这里,葛福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根生穿好衣服一回头,忍不住问:“爹,有什么好事儿啊,这么开心?” 葛福没有正面回答,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赶紧出来吃饭,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直到坐在桌前,看着面前满满一大碗的片儿汤,根生还有些不敢相信,刚才那么香的味道,竟然真是自家的早饭。 看着碗里白莹莹的面片儿,上面还卧着一个圆滚滚的荷包蛋,根生狠狠地吞了口口水,回忆了半天问:“今天不年不节也不是谁的生辰,怎么……” “你最近干活太累了,给你做点好吃的改善改善伙食,家里就咱们爷俩,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何必非要等到过年过节。”葛福不敢看儿子的眼睛,假装低头吃饭,避开了他的视线。 根生觉得老爹说得也没错,高兴地端起碗,呼噜噜吃得香甜。 爷俩吃过早饭,根生就准备去上工了。 他如今在城里一个酱菜园子做学徒,说是学徒,其实目前还处于卖力气干活的阶段,每天不是搬酱缸就是洗洗刷刷,学不到东西不说,连月钱也没有。 至少要再过一年,才能开始跟在师父身边打下手,学本事。 一般像根生这个年纪,只要肯吃苦,去码头装货卸货赚得还是不少的。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年纪大了就干不动了不说,还要落下一身的毛病。 他如今在酱菜园里,虽然又累又没钱,但只要咬牙熬几年,出徒之后就能过上稳中有升的日子。 人到中年之后就有徒弟可以使唤了,有经验的老师傅更是吃香得很,不用担心晚景凄凉。 这是去年葛福厚着脸皮求人托关系好不容易才给弄进去的。 只要儿子不犯打错,安安稳稳在酱菜园做下去,后半辈子就没什么可愁的了。 根生埋头吃着片儿汤,完全不知道葛福早已放下碗筷,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根生,你知道咱家的钱都放在什么地方不?”葛福突然问。 “不就在你床头下头埋着么!”根生奇怪地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爹你不舒服要去看病么?” “没,我好得很,就是问问,看你还记得不!” “你自己放的,你知道就行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根生从小就懂事,从来像外头那些混小子,就知道从家里偷钱去外面耍。 葛福看着儿子,心里有些感伤,但一想到过不了多久,床头下面埋着的三钱银子就会变成二十多两,他又有些兴奋道:“对了,你还记得张婆子么?” “谁啊?”根生一脸茫然地抬头。 “就是之前给你说过亲的那个媒婆。”葛福道,“她家就住在隔壁巷子,使劲儿往里头走,左手边倒数第二家便是。” 之前说亲的经历并不怎么愉快,对方对葛家挑三拣四,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根生一听他爹说媒婆,立刻就没了兴趣,收回目光继续吃饭。 “你可得记住了!”葛福不放心地叮嘱道,“张婆子是个好人,以前你娘子在世的时候,她俩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以后你若是说亲,可别乱出去找媒婆,就找张婆子,她肯定不能坑你!” 根生端起碗,呼噜噜把碗底儿的面汤一饮而尽,抹了把嘴道:“爹,好端端的说这干啥,过两年等我成了正式学徒再说亲也不迟。 “好了,不说了,我该走了,去晚了要挨骂的。” 根生说完快步走出家门。 “诶……”葛福不舍地跟在后面,最后咬牙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看着儿子消失在巷子口的背影,葛福呆立半晌才心情复杂地转身回屋。 第506章 命运弄人 目送儿子去上工之后,葛福回去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疏漏之后,才换了身儿专门留着过年过节走亲戚才穿的衣裳,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的,走到大门口,回身缓缓将这个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小家环顾了一周,这才锁好门离开。 前几日岳淳来找过他,说徐大夫已经凑齐了药材,开始炮制药丸了,让他三日后过去。 今日,正是说好的日子。 走到巷子口,迎面遇到一个老邻居。 “呦,根生爹,怎么打扮得这么体面,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怕不是要再讨婆娘了?” “净瞎说,我都多大年纪了,讨什么婆娘。”葛福扯扯衣襟,笑眯眯地说。 “看你这样就像是有什么好事儿一般,说出来我也替你高兴高兴。” “能赚钱,你说是不是好事儿?” 老邻居眼神里透着不信,脸上却还挂着笑问:“有什么赚钱的门路?能不能带我一个?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要发财大家一起发嘛!” “这差事你做不来。”葛福说完快步离开。 “切!就你?还赚钱?”老邻居看着葛福的背影,不悦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如回家做白日梦来的更快吧!” 葛福没理会身后的声音。 今天是个大晴天,晴得透亮,天空都显得比往常高了许多。 难得的好天气让他的心情很好,脚步轻快地朝目的地走去。 一直走到仁和大街路口,葛福的脚步才渐渐放缓,却没有停下来。 他一路找到岳淳说的地址,准备敲门的时候,抬起的手却迟疑地停在半空。 院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你来了。”岳淳神色复杂地道。 他没等到季含薇的回信,却先等到了最后一味药材和葛福。 人既然都来了,再多说也无用。 岳淳没有让人进门,而是直接交给他一个药瓶道:“里面一共有两颗药,你现在吃一颗,明早再吃一颗,觉得不舒服了就赶紧去医馆看病。 “知道潼娘子的医馆在哪儿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葛福接过药瓶,笑着点头道:“知道知道,就在这条街上,我前两天还专门过来看过。” 岳淳盯着葛福手里的药瓶,想着徐启荣之前的交代,说让他必须看着对方吃下第一颗药。 但是他嘴唇蠕动几下,却还是没能将这话说出口。 他跟在徐启荣身边多年,见多了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 很多人到了临死关头,会突然爆发出特别强烈的求生欲。 所以即便葛福一直表现得十分从容赴死,岳淳也还是希望他能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 所以他又一次违背了徐启荣的交代,没有将催促的话说出口。 葛福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拔掉瓶塞,倒出一枚棕褐色的药丸,抬手就丢进嘴里,也没用水就直接吞了下去。 他吃完药,将瓶塞塞好,把药瓶揣进怀里,然后笑着对面露吃惊神色的岳淳道:“我就是个药罐子,从十几岁开始吃药吃到现在,早就习惯了。” 岳淳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回家吧,今天晚上可能会不太好过,如果实在坚持不住,也不必非要等到明天吃完第二粒药在去看大夫。 “这里是二两银子,你先拿着,看病总是要用钱的。” 这钱不是徐启荣交代的,而是岳淳觉得葛福可怜,自掏腰包拿的。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抬手拍拍葛福的肩膀道:“有什么想吃的就买点儿,也别太苛待自己了。” 葛福攥着银子,有些意外地看向岳淳,终于卸下了脸上的假笑,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道:“我家那小子总说天天吃得没油水,干活都没力气,一会儿我去切两斤肉,再打一壶酒,我们爷俩晚上好好吃一顿。谢谢!” 岳淳目送葛福走远,直到看不见他略有些佝偻的背影,才心情复杂地关上院门。 还不等他走回屋里跟徐启荣回禀,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岳淳还以为是葛福有什么事儿去而复返,转身回去开门。 “怎么,还有什么事……” 谁知门外竟停着一辆马车,敲门的正是车夫。 马车的车帘一掀,季含薇从里面下来。 岳淳刚准备上前打招呼,却见季含薇并没有走过来,而是回身看向车厢内,伸手做出要扶着谁的样子。 紧接着,岳淳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元心凝被季含薇扶着下了马车。 真是命运弄人,前后脚相差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如果葛福能晚来一回儿,或是元心凝能早到一点,事情的走向也许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他瞬间心绪万千,喉头甚至都有些哽住,都没第一时间上前打招呼问好。 元心凝上了年纪,许久不出远门了,尽管路上已经尽可能找时间休息了,却还是觉得颇为疲惫。 季含薇看到岳淳站在门口发呆,微微蹙眉问:“师哥在家么?” “老爷在家,二位快请进。”岳淳这才缓过神来,“我给二位带路。” 元心凝顾不得疲惫,着急地问:“你信里说的那件事儿……” 岳淳闻言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元心凝见状心里一凉,道:“我们来晚了?我不是叫人先送信过来了么?” 岳淳依旧低头不语,虽然他对徐启荣的做法也不赞同,但是徐启荣不仅是老爷,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可以在徐启荣面前表达自己的不赞同,却不能在元心凝面前说自家老爷的不是。 “罢了,问你也是白问,我自己去问那混小子!”元心凝说着快步往院子里走。 “师父,您别着急,身体要紧!”季含薇一直扶着元心凝的胳膊,能感受到她整个身子都在轻颤,忧心不已,“咱们先找师哥问问清楚,事情还不一定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元心凝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却异常坚定道:“能不能挽回那都是后话了,若他真做了这样的事,那我今日就不得不清理门户了!” 第507章 挨了一耳光 看着元心凝在季含薇的搀扶下往里走,岳淳赶紧快走几步上前,佯装是给带路,其实是想先去给徐启荣报个信,让他好有个心理准备。 但其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因为他前脚刚跟徐启荣说完,元心凝后脚就跟着进了门。 “师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徐启荣压根儿没想到岳淳会背着自己写信“告密”,也没有收到元心凝派人送来的人,所以对她的来意浑然不知。 此时看到师父和自己最疼爱的师妹一起过来,脸上挂满了惊喜的笑容,立刻从书桌后面起身,快步迎了上来。 “你别叫我师父,我没你这样的徒弟!” 元心凝直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徐启荣直接被打懵了。 虽说他以前跟在元心凝身边学徒多年,但是一来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快上手;二来元心凝本就是个和善的人,对徒弟最大的惩罚也就是用戒尺打手板,或者是到院子里罚站。只有犯了大错的,才会被罚去祖师爷画像前面罚跪。 徐启荣平时连手板都没挨过几次,更不要说是耳光了。 元心凝却顾不得他是什么反应,着急地问:“人呢?药吃下去多久了?现在催吐还来不来得及?” 徐启荣一听这话,总算明白了元心凝的来意,眼神一下子扫向已经早早把头低下去的岳淳。 元心凝见他不说话,又急又气道:“你现在赶紧补救还来得及,非要等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了么? “启荣啊,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难道我当年就是这么教你们的么? “你连人的性命都不尊重、不敬畏,你还有什么资格行医救人!” 徐启荣张张嘴,貌似想要解释什么,但还没说出口就被元心凝打断,再次追问:“我问你话呢!人呢?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要把人藏着么?” 岳淳闻言忙道:“元大夫,不是老爷有意隐瞒,那人已经回家去了,老爷也不知他在何处。” 他说完左右看看脸色,又犹犹豫豫地道:“那、那我现在就去把人找回来。” “找什么找!找到再把人折腾过来是么?”元心凝一摆手,“马车还在门外停着,你前头带路,咱们直接去家里找人。” 救人如救火,若非刚才岳淳不肯开口,元心凝都懒得进来找徐启荣。 元心凝要去葛福家,岳淳要去带路,季含薇自然也要跟着。 徐启荣捂着脸犹豫片刻,最后也还是跟了上去。 一行人风风火火赶到葛福家的时候,却撞上了铁将军把门。 葛福住的虽说不是西南角贫民区,却也都是穷人扎堆儿的地方。 难得有辆马车过来,登时吸引了许多邻居的注意。 看到马车停在葛福家门口,邻居们就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隔壁老邻居听到外面的响动也出来看热闹,看到马车上下来的几个人穿着打扮都不像是穷人,忍不住上去搭话道:“几位贵人该不会是来找葛福的吧?” 岳淳忙问:“你知道葛福去哪儿了么?” “嗨,谁知道呢!”老邻居两手往袖子里一揣,撇撇嘴道,“一大早穿了身干净体面的衣裳走的,问他干嘛去也不说,只说是去挣大钱了,神秘兮兮的。” 说到这儿,老邻居心思一转,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元心凝几个人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眼道:“葛福该不会上外头骗人去了吧?” 元心凝摆摆手道:“我以前给他看过病,这次正好路过永州府,所以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一听是这个,老邻居登时就没兴趣了。 葛福那个药罐子,从小到大不知看过多少大夫,没想到还能遇到这么负责的人。 “若是没事儿的话你们就在门口等着吧,晌午之前他肯定回来,他可舍不得在外头吃饭,当然,想在外头吃也没钱不是!” 岳淳听了却在心里叫苦不迭,葛福以前是没钱,可如今手里却是攥着银子的,还是他亲自给的,甚至还说让他去吃点儿好吃的。 这下可好,人真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元大夫,你们现在车里等一会儿,我去周围找找看……” “城里这么大,你知道他能上哪儿去你就找啊?”元心凝闻言皱眉。 “他平时总在集市那边转悠,我过去看看,说不定运气好就碰上了。” 岳淳一来的确想尽快找到葛福,二来也实在快要扛不住徐启荣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趁机赶紧先抽身出去,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事实证明,人的确都比较习惯在自己熟悉的区域内活动,尤其是葛福这样,觉得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 岳淳来到集市上逛了一圈儿,很快就在一家面摊儿上找到了葛福。 虽说是来改善伙食,他也没舍得吃太好的东西。 要了一大碗肉丝面,一碟花生米,一小壶劣质的烧酒,自己坐在桌边自饮自酌,竟还有几分惬意。 “总算找着你了!”岳淳上前两步,一屁股坐到葛福对面。 葛福被他吓了一跳,刚入口的酒都呛得喷了出来。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啊?”葛福顾不得心疼酒,紧张地盯着岳淳道,“那、那二两银子我已经花、花了,是您让我花的……” 他说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荷包,担心岳淳后悔,是追过来要钱的。 “放心,我不是来要钱的。”岳淳被噎了一下,无奈道,“你先别吃了,赶紧跟我走!” 岳淳说着上前抓住葛福的胳膊,拉着他就要离开。 “走什么?去哪儿啊?好歹让我把面吃完再说啊!” 看着还剩下大半碗的面和里面的肉丝,葛福哪里肯走。 这肉丝还是刚才他不舍得吃,特意挑到一旁留着最后吃的。 “你等我把这几口吃完……”葛福挣扎着去抓桌上的筷子。 “现在可不是吃面的时候,找你有急事儿!”岳淳直接钳住他的双手,连拖带拽地把人弄上了马车。 看这架势,要不是明知道自己又老又丑又穷,葛福都怀疑岳淳是不是想绑架自己。 第508章 祖孙二人 沈林氏紧紧抓着孙子墨儿的手,在一位婆子的带领下进了沈府。 这么大这么好看的宅院,院子各处都有人各司其职地在做事,看着比沈家在太原府的老宅还要气派。 祖孙二人看得目不暇接。 墨儿小声道:“娭毑,这宅子好大,好好看啊!” 沈林氏下意识地握紧孙子的手,小声问:“路上教你的那些话都记住了么?” “娭毑放心,我都记住了。”墨儿点点头。 沈林氏的男人虽说是沈家的旁支,但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所以当年她嫁进门那几年,日子过得还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但是男人因病早死,只给她留下一个儿子。 她靠着家里的田地、积蓄和族中的接济,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长大,娶了媳妇过门,也如愿地抱上了孙子。 谁知好景不长,儿子和媳妇竟然因为一场意外双双殒命,将一个嗷嗷待哺的孙儿丢给了她。 家里的田产已经卖得七七八八,家里为了给儿子娶亲也几乎花光了积蓄。 她年纪也越来越大,想出去做工都备受嫌弃。 所以当听说嫡支那边要找个同宗的孩子认在许氏名下做养子,只要给她丧驾灵、日后年年扫墓祭拜,不但会一次性给一笔银子,以后孩子每年的开销用度也都由他们负责,直到孩子成人为止,沈林氏立刻就动了心思。 尤其沈老太太只要求将许氏人做养母,并不是把孩子过继过去,对沈林氏来说,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事儿了。 但是宗长一共选了三个孩子,带去给沈大老爷过目。 好在沈大老爷心善,也早就知道沈林氏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加上墨儿也的确聪明机灵,所以就选中了他。 祖孙二人坐着马车,一路从老家赶了过来,今日上午刚到,这会儿正要被带去见沈老太太和沈仲磊。 很快,婆子带着二人来到老太太住的盛合院,门口已经有个生得十分漂亮的丫鬟等在那边。 婆子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哎呀,外头风凉,春兰姑娘怎么还亲自出来了呢!” “老太太等着呢!”春兰没理会婆子的假意殷勤,冲沈林氏和墨儿笑笑,道,“老夫人和小少爷跟奴婢进去吧。” 沈林氏哪里敢当她唤一声老夫人,连称不敢,然后才领着墨儿,跟在春兰身后|进了院子。 沈仲磊是个大孝子,沈老太太来之前就早早叫人收拾了这处院落,并且亲笔题了“盛合”二字作为院名。 沈老太太住进来之后,他更是恨不得有什么好东西都往这里送,所以盛合院比沈府其他地方看起来还要更加奢华一些。 沈林氏和墨儿越发紧张,都不敢再随便四处打量,全都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跟在春兰后面,绕过影壁,穿过中庭,来到第二进院中。 堂屋门口的小丫鬟看到春兰带人进来,立刻挑起门帘子,笑着说:“春兰姐姐可算把人带过来了,老太太刚还问呢!” 正说着,屋里就传来了询问声:“是不是人到了?” “来了来了!”春兰顾不得跟小丫鬟寒暄,赶紧把人带进屋里。 沈林氏是见过沈老太太的,她每年都带着墨儿去沈府磕头拜年。 一小把银瓜子或是几个刻着吉利话的银稞子,对沈老太太而言是随手给孩子的压岁钱, 对祖孙二人来说,省着点儿却能够小半年的花销。 但是今日再见到沈老太太,却好像比当初在老宅的时候更有气势了几分。 沈林氏忙拉着墨儿上前见礼道:“见过老太太!” 墨儿直接跪下磕了个头。 “哎呦,好孩子,快起来。”沈老太太叫人把墨儿扶起来,又扭头对沈林氏嗔怪道,“定是你教的对不对?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什么事儿都太较真儿。 “大家都同宗同族的,天天这么客气累不累得慌?” “还不快看座,上茶,再拿些孩子能吃的点心上来。”沈老太太一叠声地吩咐。 话音未落,春兰已经端着点心盘子进屋来了。 “老太太提前好几天就吩咐让后厨想着准备,谁敢忘了。” 沈老太太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叫你出去迎客,瞧你那拖拖拉拉的劲儿。” “哎呦,老太太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春兰忙分辩道,“还不都怪二门上的婆子,越发不像个样子,都不知道传两顶小轿给客人坐,硬生生领着人走过来的。” “叫人罚她一个月的月钱!”沈老太太沉着脸吩咐道。 沈林氏听着她们主仆的对话,心里登时不安起来。 她年纪轻轻守寡,到现在一个孤老婆子拉扯着孙儿过日子。 与人为善、吃亏是福几个字几乎都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此时一想到有人要因她受罚,哪里还坐得,赶紧欠身道:“老太太,我们一路车做得久了,走几步反倒活动活动,不碍事的,您可千万别为了这点小事儿生气。” 沈老太太闻言道:“你们这老的老小的小的,一路过来也实在是辛苦了,今日面也见了,有什么事儿都且等明日再说,先去安顿住下,好好休息休息。” 沈林氏没想到自己这话放在沈老太太嘴里,竟像是在抱怨一路过来太过辛苦似的,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说起,脸颊登时就红了。 不多时,这点儿红云便蔓延到整张脸,简直红得发烫,直到跟着春兰从屋里出来都没能消下去。 沈林氏的视线一直不安地扫向春兰,想打听点儿什么却又苦于囊中羞涩,给不起赏钱,所以适中不好意思开口。 最后还是春兰见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打转实在局促,这才在把二人安顿好之后道:“最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老太太心里头也难受,不是冲着你去的,只管放心便是。 “你们能大老远地过来帮这个忙,老太太和老爷绝对不会亏待了你们的。” 沈林氏闻言才总算松了口气,赶紧拿出早就被自己攥热乎了的一小串铜板递给春兰,学着以前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话道:“多谢春兰姑娘提点,这几个钱姑娘拿去喝完热茶暖暖身子吧!” 春兰犹豫片刻,想到沈林氏之前涨红的脸,想着自己若是拒绝,对方应该会更觉难堪,这才伸手接下,想着以后自己多照看这祖孙二人几分便是了。 第509章 认作义母 墨儿到底年纪小,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但是有奶奶在身边,还是很快就睡熟了。 沈林氏虽然满腹心事,但是这么多日子连轴转的赶路,让她累得不轻,所以也顾不得多想。 第二天,春兰一大早就带了两个丫鬟过来,根本不用沈林氏动手,很快就温柔地将墨儿叫醒,伺候着他梳洗起床,开始穿全套的孝服。 看着披麻戴孝的墨儿,沈林氏不免有些恍惚,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当年儿子和儿媳出意外离开的那段日子。 当时墨儿才一岁多,还不懂事,说话还说不利索,走路也不是很稳当。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堂内,还需要她扶着才能给上门吊唁的人磕头还礼。 如今墨儿也不过才六岁,就要为了家里的生计,再次经历这么一遭…… “沈娭毑?沈娭毑?” 春兰的声音唤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沈林氏。 “哦,春兰姑娘,什么事?”沈林氏急忙回神。 “老爷要见墨儿,您要不要跟着过去?”春兰只得再问一遍。 “要的,要的!”沈林氏赶紧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衣裳,然后又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放心春兰姑娘,主要是墨儿年纪太小,怕他认生,我跟着过去,不进屋也行。” “沈娭毑不用担心,老爷是很和善的一个人,一会儿到了灵堂那边,还有大姑娘照应着,就更稳妥了。” “是,是!”沈林氏拉着墨儿的手,跟着去见沈仲磊。 沈仲磊见到墨儿,只简单地问了几句诸如叫什么,几岁了,可曾开蒙,都读过什么书之类的问题。 墨儿虽然有点儿怕生,但还是很有礼貌,有问又答,对自己不是很清楚的也不乱说。 沈仲磊对墨儿的表现颇为满意,点头对沈林氏道:“婶子,听说墨儿现在还一直只有乳名叫着,并未起大名?” “是!”沈林氏忙垂头应着,“我怕孩子不好养活,加上我也不识字,就一直没有给孩子起大名。 “原想着以后送他去私塾念书的时候,让先生帮着去个大名……” 沈林氏面对沈仲磊有些紧张,唠唠叨叨地说着,突然听到后面春兰轻咳了一声,猛然反应过来,赶紧道:“如今既然认沈大人沈夫人为义父义母,不如烦请沈大人帮忙给孩子取个名字,也是他的造化了。” 沈仲磊其实早就想好了,点头道:“不如就叫鹏正吧,沈鹏正,希望他今后能鹏程万里,贤良方正,做个端方君子。” “还不赶紧谢过沈大人!”沈林氏拉了墨儿一把,没看到上头沈仲磊微微蹙起的眉头。 好在墨儿机灵,加上之前春兰叮嘱过他,他记得清楚,于是规规矩矩地跪下给沈仲磊磕了个头道:“多谢义父赐名,孩儿今后一定努力不负义父厚望。” 沈仲磊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颔首道:“好孩子,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让你娭毑给我来信,知道么?” “是,孩儿记住了。” “跟着春兰下去吧,守灵还是不能免的,好再也只剩几天了,家里两个姐姐都在灵堂,有什么事就跟她们说,她们会好生照应你的。” 墨儿很快被春兰带到了灵堂,见到了沈仲磊口中说的两个姐姐。 大姐沈天舒生得特别好看,正在跟其他人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让人有些距离感。 三姐沈云蕙年纪小,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看起来格外容易亲近的样子。 春兰见沈天舒正在交代事情,没敢过去打扰,等她忙完过来才赶紧带着墨儿上前。 “大姑娘,这就是之前说过的那孩子,昨个儿见过老太太,今个儿早晨刚见了老爷过来。 “孩子小名叫墨儿,老爷给取了大名,叫沈鹏正,算作义子,到时候给夫人摔丧驾灵,上坟扫墓……” “我知道了。”沈天舒点点头,抬手招呼墨儿到自己身边道:“我叫沈天舒,你叫我大姐便是,这是你三姐,沈云蕙。” “墨儿见过大姐,见过三姐。”小小的孩子,努力回忆着来之前学的规矩,上前给两个人行礼问好。 沈云蕙一把将人扶起来道:“跟我们就不必这么客套了。” 沈天舒问春兰:“住处安排在哪儿了?丫鬟婆子可给配了?” “回大姑娘的话,昨晚暂时在老太太那边厢房安置下了,奴婢今个儿正想请示一下,看是就这么住着,还是另外给安排个地方?” “还是别搁在老太太院里了,出来进去难免搅扰了祖母休息。 “我看这样吧,叫人把双棠院后面那个小院子收拾出来,再挑两个老实的丫鬟过去伺候,不许怠慢了。” “是,大姑娘放心。”春兰忙应下来。 沈天舒说完走到墨儿面前,见他脸色有点青白,不由皱眉朝他伸出手。 墨儿原本就觉得沈天舒有些不好亲近,此时见她拧眉不免害怕,却又不敢乱动。 沈天舒摸摸墨儿冰凉的小脸蛋儿,又摸了摸他衣裳的厚度皱眉道:“怎么穿得这样单薄?” 春兰忙道:“大姑娘,奴婢们可不敢怠慢,都是比照您跟三姑娘一样做的衣裳,里头还特意给加了一层细棉布呢!” 沈天舒扭头问冲沈林氏道:“孩子怕是打出了娘胎就有些虚症吧?” 沈林氏之前一直没提这件事,就是怕主家这边觉得墨儿身体不好有什么忌讳,此时被沈天舒一语道破,骇得脸都白了。 “大姑娘,我……我不是有意隐瞒,其实墨儿平时身体都挺好的……”沈林氏说这话,膝盖就忍不住地发软,想要给沈天舒跪下。 明玉赶紧上前两步,一把将人架住道:“您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辈,哪有跪我们姑娘的道理。” 墨儿整个人都贴到了沈林氏身上,只露着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向沈天舒。 “他年纪小,能跟我们一样么!穿这么点儿,冻坏了身子骨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拿着我的对牌,叫人去库房取几匹细白布和今年的新棉花,赶紧给孩子做件贴身的夹袄送过来。” 春兰只能极小声道:“姑娘,这几日家里着实忙不过来,针线上的人如今都在赶着做出殡那天的衣裳,就这几件还是奴婢跟明绣一起熬夜加急做出来的……” 第510章 总算来了 听着沈天舒的话,沈林氏忍不住心下羞愧。 自己这个做奶奶的竟然都没想到这么多,难怪之前沈大人对这位大姑娘言语间颇为赞许,说有她照应肯定没有问题。 原以为一个姑娘家,就算周全也是有限,没想到竟这般心细,考虑得如此周全。 想到这里,她忙道:“大姑娘,我、我有空,别的大忙帮不上,做些针线活还是没问题的。” 沈天舒闻言犹豫了一下,沈林氏对自家虽说算是客,但到底是同宗同族的,也算不得外人,没那么多忌讳。 她这才点头道:“那也好,就辛苦叔婆了。您先给墨儿做两身穿在里头的薄棉衣棉裤便是。 “回头我打发个丫鬟过去给您帮忙,争取白天里就先赶制一身儿出来给孩子穿上。 “虽说还没入冬,但夜里早就冷起来了,在灵堂待着更是远不如屋里头暖和。 “等这两身儿薄的赶着做完,还得再做身儿厚的才行。出殡之后还要一路跟着回老家去,那会儿可就实打实的是冬天了。” “多谢大姑娘想得周到。”若说之前沈林氏心里头还有些担忧的话,此时她是实打实地放心把墨儿留在灵堂交给沈天舒照看了。 她把墨儿拉到一旁,低声交代道:“你好好在这里守灵,一切都听大姑娘的话,娭毑回去给你做夹袄,知道不?” 虽然即将独自面的一屋子的陌生人,墨儿还是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害怕,十分懂事的说:“娭毑你去吧,我听话!” 如今停灵已经有十几日,要来吊唁的人也都已经来过了,那些离着山高路远的亲朋,不方便过来,多是打发下人带着丧仪前来代奠,不过零星几人。 所以此时灵堂内除了烧纸,几乎没有其他的事做,沈天舒每天还能抽出时间处理家里的杂事。 沈云蕙领着墨儿到灵前跪下,小声问:“膝盖痛不痛?痛的话我叫人再给你加个蒲团?” 墨儿摇摇头道:“不痛,在家我总陪着娭毑拜佛念经,跪习惯了。” 沈云蕙闻言眼中露出一丝同情,抬手揉揉墨儿的头发道:“大姐事情忙,咱俩没事就多过来烧烧纸。 “你记得,别的都无妨,唯独一点,这个盆子里的纸千万不能断。 “若是火灭了,被找茬的人看见可就出大事儿了!” 墨儿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不知道找茬的人是谁,看见了会出什么大事,却还是把盆里的火不能灭这件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二人正说着,门外突然有人高声道:“舅老爷到!” 沈云蕙赶紧拉了墨儿一把,低声飞快地说:“快跪好,找茬的来了!” 墨儿刚挺直腰杆儿,就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沈天舒的声音。 “舅舅过来了。” “嗯!”许炳荣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一边往灵前走一边说,“我听说给我大姐认的义子已经来了?这不正好过来看看! “天舒,不是我这个做舅舅的挑剔,我姐和孩子虽然都没了,但她到底是给你沈家生过儿,养过女,孝顺过老人,也拉扯大了你,你说是不是? “认义子是大事儿,可不能在路边随便找个猫猫狗狗的就认了,你说是不是?” “舅舅此话言重了,给母亲认下的义子,不也是父亲的义子么?就算为了自己的官声名誉,父亲也会慎重行事的。 “墨儿这孩子虽然年幼,但可是这一辈里被长辈交口夸赞的聪慧孩子,从小就行事大方,乖巧懂事。 “人是沈家宗长亲自挑选出来的,经过家中大伯的首肯才送过来的,祖母和父亲也都见过,满意得不行。 “父亲还亲自给墨儿取了大名,唤作沈鹏正,怎么会是舅舅口中说的什么小猫小狗。” 沈天舒说完,不等许炳荣说话,直接招呼道:“墨儿,还不快过来见过舅舅。” 墨儿赶紧起身,走到许炳荣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下给他磕了个头:“沈鹏正见过舅舅,给舅舅磕头了。” 许炳荣一肚子话被二人堵得一句都说不出来。 墨儿起身后,脚下不自觉地挪动两下,让自己更靠近沈天舒一些。 沈天舒伸手揽住小孩单薄的肩膀,将他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许炳荣碰了个软钉子回去,心下不甘,想着过几天就要出殡了,自己再不去找沈仲磊提嫁妆的事儿,真等到出殡那天可就来不及了。 于是他话锋一转道:“看你这孩子,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关心则乱,白问一句罢了。 “这些本来就是大人的事儿,说也跟你们这些孩子说不着,我找你爹说去。” 许炳荣出了灵堂,直奔沈仲磊如今的住处。 他进屋的时候,沈仲磊正靠在床头上批阅公文。 许炳荣见状皮笑肉不笑地说:“呦,姐夫这么勤勉,病着还不忘了处理公事。” 沈仲磊眼皮都不抬地说:“我自己生病而已,难道永州府那么多人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你平日里一直领空饷不去做事,所以不知道公事上头的繁琐。 “我现在不做的话,只会越积越多,即便病好了也得再累出病来。” 沈仲磊话里的讽刺之意十分明显,但是许炳荣脸皮厚,根本就不当回事儿。 他也不用人让,自己一屁股就坐下道:“姐夫,我知道我能领空饷全靠你帮忙,不过你也用不着把这一件事儿总挂在嘴上。” “一件事儿?”沈仲磊闻言终于抬起头来,挑眉看向他,“合着在你心里,我就帮过你这一件事儿?” “那不能,我哪儿能是这个意思啊!”许炳荣嬉皮笑脸道,“您帮我的多了去了。不过如今姐姐和孩子们都去了,以后咱们之间,说是姻亲,却也跟陌路没什么区别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如就直说,我还有这么多没看,实在没空跟你绕圈子。”沈仲磊拍拍自己面前高高一摞的公文道。 许炳荣清清嗓子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主要是吧,我大姐当年带过来的嫁妆…… “咳,您看,如今我大姐人没了,孩子也没了,您看这嫁妆是不是……是吧……” 沈仲磊心道,总算是忍不住来提这件事儿了。 他合上手里的公文,换了个坐姿道:“这不是个刚认了义子么,出殡还要靠他给你大姐摔盆儿呢!” 许炳荣一听就炸了,跳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随便认了个义子就打算把我姐的嫁妆给昧下了?” 第511章 嫁妆早就卖得七七八八 沈仲磊抬手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力地靠在背后的引枕上,叹气道:“我自问这些年对许家不薄,你姐姐补贴娘家我也从不干涉。 “没想到她尸骨未寒,你就已经开始惦记她当年的嫁妆了!” 许炳荣被他说得面露赧色,但也是转瞬即逝,很快就拿出一番大义凌然的说辞道:“我这样做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姐当年的嫁妆,可是我爹娘东挪西借凑起来的,为了你们成亲,我家可是勒紧裤腰带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 “如今我父母年迈,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人间惨剧,如今姐姐甚至连孩子都没有留下一个,于情于理,嫁妆难道不该归还给我们是许家么!” 沈仲磊道:“既然如此,你就去找我家老太太把这件事说个清楚吧!” “我找你家老太太说不着!”许炳荣心道自己哪里玩得过那个老狐狸,“姐夫,你如今好歹也是一方父母官了,难道这点小事还要把老娘搬出来解决不成?” “我这些年虽一直在外为官,但我沈家三兄弟并未家,家中主事的一直都是母亲。 “你既然要讨回当年的嫁妆,自然是要去找老太太说个清楚。” 沈仲磊这样说,也是沈老太太早就交代过的。 她就知道许炳荣大老远过来奔丧肯定没憋着好事儿,如今还真让她说对了。 于是沈仲磊这边直接开口送客,许炳荣只得不情不愿地被扫地出门。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打算去求见沈老太太。 大老远过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 沈老太太这边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许炳荣一进屋就被几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迷花了眼,两只眼睛都觉得有些不够用了。 沈老太太坐在上头,实在看不惯他这副色迷心窍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掩口,轻咳了一声。 许炳荣这才回过神来,上前行礼问了声老太太好。 “别那么客气,有什么事坐下说。”沈老太太倒也和气,“来人,上茶。” 二人寒暄了几句,许炳荣这才切入主题,说起了许氏嫁妆的事儿。 沈老太太听后面色微变,没有生气,只幽幽地叹了口气:“按说,老二出来做官这么多年,我早就该给兄弟几个分家了。 “有些话,我一直不好意思对外人说,但是今天既然亲家舅舅问起,我就也不瞒你了。 “沈家这些年之所以一直没分家,并非因为我这老太婆和老家的兄弟俩需要靠老二养活,而是家里每年都要给他们贴补银子,根本分不成这个家!” “怎么可能!”许炳荣根本不新,许氏给娘家的钱一年比一年多,哪里像是还需要婆家接济的样子。 “我知道,这些话说出去,任谁听了都不信。” “可是没办法,这就是事实啊!”沈老太太继续叹气道,“来人啊,把账本拿上来给亲家舅舅过目。” 很快,就有婆子抬着几个箱笼进来,放在许炳荣面前,一一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放的都是账册。 许炳荣一看,人家这是早有准备啊! 既然敢拿上来给他看,自然是早就做好手脚的,哪里还有什么看的必要。 再说了,这么几箱子账册,自己看完得哪辈子了? 难道还要雇几个账房先生过来查账不成? 他刚要开口,却听沈老太太抢先道:“这么多账册,亲家舅舅肯定是看不过来的。 “不过第一个箱子最上面的那本账册,记录的是这几年的大宗开支,都是你姐姐亲笔所写,你可以过目一下。” 她话音一落,不等许炳荣动作,就已经有人取出账册,翻开递到他手中。 许炳荣飞快地扫了几眼,上头还真是许玉柔的字迹。 上面清楚列明了每年的大项开支,包括沈家给了多少银子,田庄、铺面收入多少,而大项开支除了人情往份,就只剩下给许家的支出了。 看着一年比一年多的数目,许炳荣的眼神立刻开始躲闪,像是被账册上的内容给烫着了似的。 沈老太太长叹一声道:“虽说父母有生养之恩,但是你姐姐当年嫁入我沈家,我们也是按规矩给了定聘之礼的。 “就算不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没有千方百计巧设名目找婆家要钱贴补娘家的。 “亲家舅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许炳荣突然抬手,打翻了丫鬟手里捧着的账册,满脸怒容道:“老太太,我一直尊您是长辈,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我姐姐人已经没了,死无对证,现在再来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是黑是白,全凭你一张嘴罢了!” 沈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道:“亲家舅舅若是不信,我这里还有人能够证明。” “谁能证明?”许炳荣一瞪眼,“你们沈家的人,自然是向着沈家说话,我才不信!” “去把人请过来吧!”沈老太太吩咐完丫鬟,又扭头回来对许炳荣道,“人不是沈府上的,过来需要些时间,亲家舅舅先喝口茶,咱们等一会儿吧!” 差不多过了小半个时辰,等得许炳荣屁股上跟长了尖儿似的,扭来扭去都快坐不住了。 终于有人一挑门帘子进来道:“老太太,人请过来了。” 许炳荣立刻扭头看向门口。 进来之人他还真认识,竟是当年跟着许氏陪嫁过来的郭嬷嬷。 沈老太太道:“郭嬷嬷半年前已经出府回家养老享福去了,但是这些年她一直跟在你姐姐身边,这些事儿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原本想着人死为大,我也不想再追究这些事儿了。 “既然亲家舅舅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只好去把郭嬷嬷请回来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她便是。” 许炳荣瞪视着郭嬷嬷,万没想到沈老太太口中的证人居然会是她。 她是许氏的乳母,更是她的心腹,许氏那些秘密,根本就不可能瞒她。 只听郭嬷嬷道:“舅老爷,夫人那些嫁妆,早在来永州府之前就已经变卖得七七八八了。” 第512章 沈老太太是真敢杀人的 “你放屁!”许炳荣抓起桌上的茶碗砸向郭嬷嬷。 郭嬷嬷额角被茶盏砸起一个大包不说,还被泼了一头一脸的茶水,头发上挂着茶叶,格外狼狈。 许炳荣原本只是想泄愤,没想到郭嬷嬷竟动也不动地挨了这一下,一时也愣住了。 沈老太太没想到许炳荣会直接动手,急忙叫来几个婆子进屋,皱眉道:“亲家舅舅,何必动这么大的气?还是先听人把话说完为好。若是再这般无礼,就别怪老婆子我不守待客之道了。” “有什么好听的!”许炳荣回过神来,咬牙切齿道,“俗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来永州府之前,姐姐一直都在沈家老宅。 “老太太刚才不是还说,姐姐姐夫这些年都是靠老家出钱养活的。 “既然如此,难道在姐夫做官之前,沈家竟还要靠我姐变卖嫁妆度日不成?” 郭嬷嬷抬手拂去脸上的茶水,不等沈老太太开口便抢先接话道:“舅老爷这么激动,莫不是怕老奴说出什么对您不利的话来么?” 她是许氏从娘家带过来的,对许炳荣的脾性摸得可比沈老太太清楚多了。 果然,许炳荣被这话一激,立刻拍桌子道:“笑话,我怕什么!我倒要听听,你今日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儿来!” “老奴就先回答舅老爷刚才的问题。 “夫人嫁入沈家之后,虽然吃穿不愁,但是家里一直是老太太管账,夫人手里除了些零花,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银两……” 许炳荣按捺不住道:“那又如何,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吃穿不愁为何还要变卖嫁妆?” “娘家三天两头写信哭穷,不是说家里揭不开锅了,就是说债主堵到门口了。 “信里还说家里之所以这般艰难,都是因为给夫人置办嫁妆的缘故。夫人素来孝顺,如何忍心看着爹娘为自己受苦? “当时老爷一心读书,根本没有收入,夫人又不能跟老太太开口,为了让爹娘能过上安稳日子,就只能偷偷变卖自己的嫁妆。 “金银首饰太过打眼,怕被人知晓不敢乱动,只得从田地铺面开始变卖。 “这些东西一旦卖出去,第二年的收入自然就跟着减少,为了日常开销和填补窟窿,便成了恶性循环,不得不继续变卖。 “眼瞅着年复一年,夫人手里基本已经变卖得不剩什么了。万幸老爷争气,终于金榜题名,之后很快便选了官来永州府上任。 “老太太怕他们初来乍到,许多地方需要用钱,出门时一次性给了五千两银票,夫人手里这才重新宽裕起来。 “刚到永州府的时候,夫人其实也不敢乱来,只是跟着商行那些巴结上来的商人,小来小去地投一些能保本儿的生意。 “后来见赚钱容易,胆子也慢慢大了,开始在外面放印子钱,这利滚利地滚起来,进账可就比之前强多了。” 郭嬷嬷边说边回忆起许氏这些年的经历,心里唏嘘不已。忍不住抬头看了许炳荣一眼。 许炳荣手死死捏着椅子扶手,一脸凶相,似乎随时准备暴起,见她看过来,立刻狠狠地瞪了回去。 郭嬷嬷身子一颤,收回视线继续道:“夫人原本想着,攒点钱把之前卖出去的田产、铺面买回来,毕竟以后还要留着给二姑娘做嫁妆。 “但是万没想到,娘家那边需要用钱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一下子老家造房子,一下子要买祭田,一下子要买丫鬟仆从,一下子表少爷读书进学,一下子又是舅老爷想捐个官儿做…… “信跟雪片儿似的飞过来,可比当初在老家时候勤快多了,一年到头至少得有十来次,再加上三节两寿的各种贺礼,您说说,夫人得赚多少银子才够用? “手里头的银钱很快就倒不开了,夫人又不敢跟老爷说,只能巧设名目找老家要钱。 “自打老爷来永州府上任以来,老太太每年至少都得贴补一两千两银子,多的时候三四千两也是有的……” “你放屁!”许炳荣再也听不下去,从椅子上弹起来就要冲上去打郭嬷嬷。 几个早有准备的婆子赶紧拉住他。 许炳荣胳膊被人架住,腿立刻飞踹出去。 好在几个婆子拖着他往后走了几步,让这一记窝心脚踹了个空。 “你当年在许家的时候,我家可有亏待过你?更不要说我姐这么多年对你信任有加?如今她人尸骨未寒,你就开始说这些话编排她? “沈家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说这些瞎了心的话?你这么昧良心,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老奴说得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郭嬷嬷举起手发誓道,“舅老爷若是不信,回去问问老爷子和老太太便知。” 郭嬷嬷很信命,但这毒誓发得却掷地有声,底气十足。 因为她今日所说的确都是事实。 她被沈老太太关了很久,但是有吃有住,刚开始倒也没觉得有多害怕。 她坚信沈老太太不可能这样养自己一辈子,等把许氏的事儿处理结束,肯定是要放自己回家的。 这样的迷之自信,一直持续到许氏和两个孩子的死讯传来。 她刚开始不肯相信,以为是沈老太太为了诓骗自己叫人撒的谎。 直到当天夜里,被人带去看了许氏惨死的尸首。 郭嬷嬷被吓惨了,当场就软了腿脚、尿了裤子。 她连着好几天被噩梦惊醒,甚至不敢细想许氏和两个孩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个消息也终于让她认清一个现实——沈老太太是真敢杀人的。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郭嬷嬷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在房间里又哭又闹,大喊大叫。 她不想死,更怕家人受自己牵连…… 操劳了这么多年,她只想在晚年安安稳稳地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等她从崩溃中渐渐清醒过来之后,终于想通了。 许氏都已经死了,沈老太太却还留着自己,甚至花费心思震慑自己,就说明她要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 于是郭嬷嬷便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等待一个能为沈老太太效力的机会。 终于,这一天到来了。 她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让沈老太太满意,才有可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郭嬷嬷一咬牙,开口道:“夫人有一本秘账,除了夫人和老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老奴可以当众去正房屋里找出秘账,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望老夫人应允。” 第513章 是个知道好歹的 许炳荣一听这话就先信了大半,许玉柔从小就爱搞这种事儿。 在娘家的时候就喜欢藏小账本,小时候还被父母翻出来教训过,许炳荣也一度以寻找姐姐的小账本为乐。 后来许氏便藏得越来越隐蔽,连许炳荣都很难找到了。 没成想直到婚后,她竟还保持着这样的习惯。 沈老太太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亲家舅舅就跟着一道过去看看吧。 “索性趁着这回,一次性把事儿说清楚了,免得今后再牵扯不清。” 许炳荣心里已经隐隐萌生退意,但是被几个婆子裹挟着,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自打许氏过世,沈仲磊因“伤心过度”搬到跨院“养病”以来,正房院里没人居住,已经空置大半个月了。 虽然有下人隔三差五地过来打扫,但是屋子里却已经没有什么人气儿,显得格外冷清。 郭嬷嬷驾轻就熟带着众人走进东隔间,弯腰在床头那边摆弄了半天,最后掏出来个四四方方、薄薄的油纸包出来。 油纸包展开之后,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许炳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是许氏的东西无疑。 毕竟这样的小册子,他小时候在家里翻出来过好多次,绝对不会认错。 郭嬷嬷打开册子道:“这个账本,是夫人从嫁过来开始用到现在的,上面记着给娘家的每一笔钱,舅老爷若是不相信,就请亲自过目吧!” 随着郭嬷嬷一页页的翻动,册子上的一笔笔支出名目和数目展现在众人面前。 都用不着请账房先生过来核酸,几个大额数目稍一打眼,大家心里就都有数了。 郭嬷嬷还一边翻一边道:“这是嫁过来第一年的账目……这是第二年的……这是……” 饶是许炳荣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此时也不免觉得面皮发烫。 沈老太太伸手接过账册,一路翻到最后,然后合起来揣进自己怀里道:“亲家舅舅,你都亲眼看到了。 “按理说咱们两家是姻亲,不该搞得这样生分。 “更何况死者为大,人都没了,她这些年往娘家贴了多少银子,搭了多少人情,我也不想再做计较。 “但既然你把话问到我头上,我觉得还是要把事儿说清楚为好。” 沈老太太说着看向许炳荣,问:“如今可清楚了?” 许炳荣心道,这未免也太清楚了。 扒得这样渣都不剩,还让人有什么可说的? 他只能苦笑拱手作揖道:“今日是我唐突了,不该没搞清楚情况就胡乱要求,还望老太太看在我年轻不懂事的份儿上,容量则个。” 沈老太太听了这话,饶是再喜怒不形于色,嘴角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年轻不懂事? 多大个人了,居然还能觍着脸说出这样的话,也真是打着灯笼难寻了。 “这件事我们沈家也不打算计较了,毕竟就像你之前说的,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很难过了。 “大家姻亲一场,最后为了些银子弄得撕破脸也着实难看,你说是不是?” “对对!”许炳荣此时的态度谦恭极了,腰杆儿也不再挺得板直,终于塌下去了,半躬着身子道,“老太太说得极是,都是我太孟浪了,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刚才随便看了几页,发现许多名目是连他都不知道的。 只消在心里随便估算一下他所知道的数目,就已经是许氏嫁妆的不知多少倍了,更不要说还有连他也不知道的。 这若是追究起来,自家非但要不回来嫁妆,还要把这些年吃进去的再吐出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所以许炳荣十分识时务地立刻认怂道歉,然后很快告辞离开。 沈老太太眯起眼睛看着他离开,开口吩咐道:“找几个人轮班给我盯紧了他,一刻也不能松懈,直到出殡结束,免得他再折腾出什么事儿来。” “是,老太太,老奴这就去安排。”姜嬷嬷说着转身离开内室。 此时东隔间内就只剩下沈老太太和郭嬷嬷两个人。 沈老太太没有说话,直接往窗边的椅子上一坐。 郭嬷嬷便乖觉地开始翻箱倒柜,很快就将许氏藏在各处的房契地契还有放印子钱的契书全都找了出来,一并交给沈老太太。 “就这些?没了?”沈老太太接过来,随意翻看了一下,似乎不甚满意。 郭嬷嬷赶紧道:“近几个月老奴出府了,没跟在夫人身边,但凡知道的地方,老奴都已经翻找过了,的确只有这么多了。” 沈老太太闻言,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冲郭嬷嬷道:“我是在跟那许炳荣生气,不是冲你。” 郭嬷嬷赶紧赔笑道:“舅老爷是许家独苗,从小被家里惯坏了,是出了名的混不吝。 “老太太就当他刚才都是放屁,犯不着为了他气着自己。” “你今日表现得很好。”沈老太太赞许地点点头,见郭嬷嬷眼中露出惊喜之后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暂时还是不能放你回家。” 郭嬷嬷一颗心被提起来又摔下去,简直想大声质问她为什么。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能默默地看着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道:“好了,你也不用委屈,我说话向来算话。 “只不过还得再委屈你几日,等家里忙完出殡的事儿,许炳荣离开永州府了,我便放你回去一家团聚。” 郭嬷嬷闻言心下稍安,知道沈老太太是怕许炳荣借着自己闹事,于是赔笑道:“这些日子比家里吃住得都好,哪里说得上委屈。 “再说老太太这也是为老奴着想,怕舅老爷去家里闹事,才多留老奴享几天福的。” 沈老太太闻言露出笑容,对刚从外头回屋的姜嬷嬷道:“我就说郭嬷嬷是个知道好歹的,你还不信,现在怎么说?” “老太太看人准,老奴拍马都赶不上。”姜嬷嬷笑眯眯地说,“回头我叫人给郭嬷嬷家里多送些东西,就当是老太太给的赏赐了!” 主仆二人默契十足,连眼神都没有对视,就已经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郭嬷嬷隐隐觉得后背发毛,却又不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第514章 真有事可就晚了! 沈天舒打发杨嬷嬷和明绣去给沈林氏帮忙,三个人一起忙活,一套薄棉衣棉裤很快就做出来了。 沈林氏趁着晚上吃饭的时候送去灵堂,将墨儿带去里间屋换上。 “今天在这儿守灵累不累?冷不冷?有没有淘气?中午吃的什么?吃饱了么?” 墨儿一边任由沈林氏帮自己穿衣服,一边挨个儿回答她的问题。 “不累也不冷,没有淘气。中午吃了白菜炖豆腐,素烧二冬,素烧鹅,煨芋头,还有藕汤,吃得可饱了。 “大姐怕我肚子饿,下午还叫人给我准备了两块点心……娭毑,这棉衣可真软和啊!” “可不是么!”沈林氏被说得有些心酸,虽然她已经尽量给孩子用好一些的东西,可终究架不住家里穷。 这么好的细棉布和上等的棉花,哪里是自家这般条件能享用得起的。 “等以后咱家有了钱,娭毑也给你买细棉布穿。” 墨儿却摇摇头道:“娭毑,有钱留着给我读书吧,衣裳穿得粗一些也没事儿。” 这话说得沈林氏更是难受,赶紧给他穿好衣服,小声叮嘱道:“晚上娭毑不能在这儿陪你,你自己机灵着点儿,冷了饿了别自个儿忍着,记得去跟大姑娘说……” 沈林氏不敢耽搁太久,边唠叨边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确定都收拾妥当了,就忙把墨儿带出去重新交给沈天舒。 “婶婆放心,墨儿这孩子乖巧得很,大家都很喜欢他呢!”沈天舒说着,抬手揉揉墨儿的小脑袋,“我会多照应他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墨儿是沈林氏从小拉扯长大的,两个人晚上就从来没分开睡过。 墨儿看着倒还淡定,沈林氏心里却早就绞着劲儿地开始不得劲儿了。 趁着沈天舒转身去跟别人说话,她又忙俯身低声叮嘱道:“晚上得空就赶紧睡会儿,别傻乎乎地硬熬,记住没有?” “记住了。”墨儿这次点头却略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乖巧地答应下来。 沈林氏回去之后,这一晚是彻底失眠了,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是担心墨儿害怕哭着找奶奶,就是怕他夜里饿着、累着。 灵堂这边到了晚上,人也比白天少了许多。 虽然灯笼蜡烛全都点着,照得里外通明,但入目都是白惨惨的,在周围夜色的映衬下,还是有几分骇人。 沈云蕙带墨儿一起吃过晚饭,问“怕不怕?”  墨儿摇摇头道:“不怕的!” “你这小孩儿倒是胆大!”沈云蕙伸手点点他的鼻尖,逗着他说了会儿话,便要带他去里间睡觉。 墨儿却问:“夜里不用守灵么?” “守灵也没你的事儿。”沈云蕙牵着他的手,把人带到后头。 地上早就铺好了厚厚的草席。 明玉快步从外头进来,将胳膊上搭着的披风交给沈云蕙道:“三姑娘,我们姑娘说了,让您带着墨儿早点休息,外头有我们姑娘盯着,您早晨去换她便是。” 沈云蕙接过披风,把墨儿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道:“前半夜我还是盯得住的,大姐半天都没得空休息,再熬一夜怎么受得了。” 墨儿被裹得动弹不得,却也连声道:“我也能守夜,我不困的!” “你跟着搀和什么,小孩子必须要早早睡觉,不然以后长不高的。”沈云蕙说着伸手轻拍他几下,“赶紧睡,我等你睡着再出去。” 墨儿嘴上说着自己不困,开始还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沈云蕙。 但小孩子本就觉多,在家也习惯了早睡早起,不一会儿就撑不住了,慢慢在沈云蕙的轻拍下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边刚开始泛白,沈林氏就顶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直奔灵堂。 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熬得双眼通红、眼睛里含着两包泪花的孙儿。 谁知她昨晚担心的所有事情全都没有发生不说,孩子此时还躺在灵堂后头的内间屋里睡得香甜。 墨儿整个儿身子被裹在一件看起来就很贵的披风内,别说冷了,两个小脸蛋儿都睡得红扑扑的。 沈林氏提了一夜的心猛地落了地,一时间竟有点脱力,一屁股坐在墨儿身边,抬手虚点他的额头,低声道:“小没良心的,亏得娭毑担心了你一晚上。” 自此之后,沈林氏终于放了心,直接把墨儿丢给沈天舒和沈云蕙照看,自己整日跟着杨嬷嬷一起,帮着府上做起了针线活。 出殡那日,府里要去许多车马和人手,穿的戴的,马车上铺的盖的,全都得一针一线做出来,所以就连老太太房里的丫鬟没事的时候都开始跟着一起赶工。 沈林氏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主子们穿的自有针线上的人细细做,下人们穿的粗浅东西,只需针脚平整即可,她很快就上手了,做得反倒比杨嬷嬷还要快些。 “到底还是你比我年轻,我现在眼神儿也不济了,手指头也不如以前灵活了,真是不服老不行了。” 杨嬷嬷举起针,用针鼻儿对着太阳,眯起眼睛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把线穿进去,只得无奈地递给一旁的觅儿道:“快给我帮个忙。” “我在家经常给孩子缝缝补补,总拈针动线的,不像府上人多,有专门针线上的人,平时哪里用得着嬷嬷们动手。” “这倒是,现在这些小姑娘家,手都巧得很,可比我当年强多了,比如老太太房里的春兰姑娘,我们院子里的明绣,那手艺若是拿到外头绣坊里去,都得是这个……”杨嬷嬷说着冲沈林氏挑起了大拇指。 “明绣姑娘?就是那天大姑娘派来帮我给墨儿做棉袄的是不是?” “可不就是她!”杨嬷嬷连连点头。 “难怪,我那日还想呢,同样的活儿,怎么人家做得就又快又好,原来是大姑娘房里得用的人,请来帮我给孩子做棉袄都白瞎明绣姑娘的好手艺了。” “都是给家里做活儿,什么白瞎不白瞎的……”杨嬷嬷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环顾四周看了一圈,皱眉问,“可说呢,明绣上哪儿去了?我好像半天没瞧见她了。该不会上哪儿躲懒去了吧?” “杨嬷嬷,瞧您这话说得,明绣姐姐可不是那样的人。” 不等觅儿的话说完,一旁埋头做活儿的蕊儿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明绣姐姐给舅老爷量尺寸去了。” 第515章 心理阴影 杨嬷嬷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追问:“姑娘的衣裳还没做完,舅老爷做衣裳关她什么事?哪个叫她去的?怎么都没人来跟我知会一声?” “就、就是刚才来了个人叫的。”蕊儿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撒娇似的嘟起嘴拧着身子道,“哎呀,嬷嬷干嘛非要刨根问底儿啊! “我也叫不上名儿来,不过肯定是咱家的人,我以前在家里见过,眼熟得很。” “你这傻孩子,眼熟有什么用,真有事可就晚了!我先过去看看,觅儿,你赶紧去跟姑娘说一声。” 杨嬷嬷顾不得跟不懂事的小丫头计较,丢下手里的活计,拔腿就往外走。 觅儿和蕊儿面面相觑,都被杨嬷嬷这一出弄得摸不着头脑。 到底还是沈林氏年纪大,见的事儿也多,左右看看没有旁人,这才隐晦地提点道:“你们年轻小姑娘,从小就在这大宅门里住着,说是伺候姑娘,其实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还要娇养,寻常也见不到外男,想法难免单纯。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儿,可万不能一声不吭就自个儿贸贸然地去,再怎么也得拉个伴儿一起!” 觅儿性子比蕊儿沉稳,懂事也早一些,听了沈林氏这话突然明白过来,脸色瞬间就白了。 她把手里的活计往蕊儿怀里一扔,撒丫子就往灵堂跑。 一口气跑到灵堂之后,觅儿不敢从前面走,特意绕到后面进屋,气还没喘匀就赶紧喊:“姑、姑娘!” “喊什么,得亏这会儿外头没人,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真是没规矩!”沈天舒听到声音,快步从前面过来,劈头便训。 沈云蕙和墨儿虽然没跟过来,但却都好奇地在门口探头探脑。 墨儿见沈天舒这样训人,忍不住向后缩了一下,小小声地说:“大姐姐好凶呀!” “你乖乖的她就不会凶你了。”沈云蕙也只敢小声跟他咬耳朵。 觅儿也顾不得被训,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沈云蕙和墨儿伸长了耳朵都没听到半个字,只能看见沈天舒的脸色骤变。 墨儿被吓得一骨碌躲到了沈云蕙身后。 沈云蕙也不敢再看,生怕下一个挨训的就要是自己了。 她赶紧回身推着墨儿,小声道:“大姐肯定有要紧事,咱俩赶紧回去!” 沈天舒听了觅儿的话,虽然只是杨嬷嬷的猜测,却还是让她如坠冰窟,脸色阴沉得骇人。 她双手缓缓在身侧攥紧,指甲深深扣进掌心。 沈天舒万分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有提醒一下房里的几个丫头,要离许炳荣那个混球远远的! 第一次在许氏的灵前见面,四目相接时,看清对方眼底迸发出的垂涎和觊觎之色,沈天舒就知道许炳荣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天舒还记得,当时自己曾提醒过沈云蕙,让她离许炳荣远一点,还让她身边的婆子丫鬟都警醒着点儿。 可怎么就没想到要提醒一下房里的丫鬟们呢! 沈天舒头痛地闭上眼睛,心里疯狂责骂着当初没有考虑周全的自己。 她那会儿想当然地以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杨嬷嬷肯定会约束她们,不会允许她们像平时那样到处串门。 只要她们都老老实实待在双棠院里,就不会有跟许炳荣碰面的机会。 接下来这些日子,她白天还要处理一些家中琐事,后半夜还要守在灵前。 没黑没白地熬了这么多天,她也不是铁打的,实在没那么多心力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 但如果就因为自己的百密一疏,让明绣出了什么事的话…… 沈天舒摇摇头,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 “来几个人,跟我走!”沈天舒抬手招呼了几个家丁,带着他们快步往许炳荣住的院子走。 从灵堂到许炳荣的住处并不算太远,只需要穿过两个院子。 沈天舒却走得深一脚浅一脚,总觉得脚根本踩不到实地,一路飘着往前。 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前心后背都冰凉到没有温度。 整颗心都像是被什么紧紧攥住般,一时间竟连呼吸都有些受阻,眼前更是一阵旋转。 沈天舒脚步猛地一顿,努力稳住身子,想要化解掉突如其来的窒息和眩晕感。 “姑娘……”明玉赶紧搀住她的胳膊,“您没事儿吧?” 沈天舒摇了摇头,手却紧紧按住心口。 她确实没有想到,当初在山腰上差点儿被许毅豪侵犯的那次危机,虽然被她化解反杀,却还是留下了隐藏得如此之深的阴影。 俗话说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 许毅豪那根下梁都不知歪到什么地方去了,足见许炳荣这根上梁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想到明绣很有可能已经遭受到许炳荣的凌|辱,沈天舒就恨不得立刻将其碎尸万段,送他去九泉之下跟许毅豪父子团聚。 还不等胸口的憋闷缓过来,沈天舒就看见杨嬷嬷从许炳荣住处的方向快步走过来。 “姑娘,明绣没在那边,舅老爷说她早早就量完尺寸走了。” “他、他那样的人说话你也信?”沈天舒一开口,就觉胸口痛得针扎一样,眼前一阵阵发黑。 杨嬷嬷为难道:“姑娘,舅老爷到底是客,大老远来吊唁夫人,咱们就算有所怀疑,也不好大张旗鼓地登门去搜啊!” 这话提醒了沈天舒,她刚想打发明玉去找谢延求助,一抬头就觉天旋地转,头晕得七荤八素。 “姑娘,您别吓奴婢啊!您这是怎么了?姑娘……” “姑娘!?快来人啊!” “还不快去请大夫!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抬春凳过来……” 沈天舒并不是一下子晕过去的,这个过程似乎被无限拉长、放缓。 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身体也软绵绵地使不出半点力气,大脑却十分清醒,甚至还能在一片嘈杂中分辨出杨嬷嬷和明玉的声音。 紧接着,身边各种杂乱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周围变得寂静一片。 “明……” 明绣,别忘了去找明绣! 沈天舒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这样从看不见,到听不见,再到说不出话…… 最后,神志也终于渐渐远去,她整个人深陷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第516章 登门求见 见 “明绣!” 沈天舒从昏睡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大喊一声。 “呜,姑娘,奴婢在,奴婢在这儿呢!”床边传来抽抽噎噎的声音,“都是奴婢不好,让姑娘跟着担心了。” 沈天舒循声望去,见守在自己床边的果然是明绣。 她先松了口气,紧接着才看清楚明绣红肿的眼睛和半边脸颊。 “这是怎么弄得?那个混蛋打你了?”沈天舒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抓着明绣上下打量,“还伤着哪儿了?你别怕,有我给你做主,绝不会让你白受了委屈……” 明绣闻言哭得更厉害了,一把抱住沈天舒道:“姑娘别急,奴婢没事,真的没事,舅老爷没有打奴婢,更没欺负奴婢……” “你还睁着眼说瞎话,他没打你,那你脸上这是……” 沈天舒话音未落,便见明玉听到动静,板着一张脸从外头进屋,瞪了明绣一眼道:“回姑娘的话,这一巴掌是奴婢打的,姑娘若是要给明绣做主,那奴婢便来领罚。” 明绣也赶忙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去舅老爷院子里做事没跟杨嬷嬷说,做完事又被别人叫走,没及时回来。 “害得姑娘着急晕倒不说,也累得满院子的人为我担心,明玉姐姐打奴婢是应该的,奴婢心甘情愿受罚。” 听得她这么说,沈天舒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骤然松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抬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 明玉虽然生气,但看到沈天舒醒了,还是道:“姑娘昏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终于醒了,奴婢得赶紧打发人去告诉老太太和老爷,免得全家都跟着着急上火。” 沈天舒闻言看向窗外,见外头不怎么亮堂,便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昏了那么久么?” 明卉带人端着水盆等洗漱用品进来,闻言接话道:“姑娘,这回儿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 “昨个儿姑娘晕倒可把咱们吓坏了,大夫说您是操劳过度,身体承受不住了,让您个劲儿地睡,睡足了睡饱了,醒了之后再说。 “结果您这一睡竟睡了一天一夜都不止,不但奴婢们提醒吊胆的,老太太和老爷那边都担心坏了,每隔一两个时辰就打发人来问呢! “明绣这丫头,自打回来就守在您床头,一双眼睛哭得跟烂桃儿似的,谁说都不肯走。” “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明绣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明绣当初虽然是跟明卉一起被买进府的,但是她一直觉得沈天舒相中的是明卉的人,而自己能够被留下,靠的只是针线活的手艺罢了。 后来的事实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明卉很快就成了沈天舒的心腹,出来进去都被带在身边,甚至隐隐有要超过明玉的架势。 而她自己却整日关起门来做针线活,鲜少能跟沈天舒有什么接触。 所以她才会努力跟春兰打好关系,希望自己也能够帮到沈天舒,进而得到看重。 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沈天舒竟会因为担心自己急成这个样子。 昨个儿回来之后,听蕊儿嘴快地说了前因后果,她整个人都蒙了,脑子里除了担心,就是满满的羞愧。 担心自然是担心沈天舒的身体。 羞愧则是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竟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私下里甚至还一直觉得姑娘偏心,根本配不上姑娘这般在意自己。 所以当明玉从外头回来,冲过来就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的时候,她非但不觉得委屈,甚至还希望明玉能多打自己几下,这都是她应得的。 可惜明玉很快就被其他人七手八脚拉开了。 明绣心里有愧,所以一直守在沈天舒身边,刚才听得沈天舒醒来第一个唤的就是自己的名字,坚定地说要给自己做主,更觉得一颗心酸酸胀胀的,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也不知道自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被家里卖了还能跟这么好的一个主家。 但她心里明白,从今往后,自己这条命就死心塌地卖给沈天舒了。 见明绣又开始掉眼泪,明玉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姑娘都醒了,你还哭哭啼啼的做什么,瞧你那一脸狼狈样儿,还不赶紧下去拾掇一下自己。” “奴婢还有事跟姑娘说。”明绣赶紧抹了把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沈天舒,“这是邱大哥昨个儿送过来的。” “我哥送来的信?我怎么不知道?”明玉奇怪地问。 “昨个儿奴婢帮忙给舅老爷量了尺寸之后,本来是要直接回来的,可巧正碰上门子到处在找明玉姐姐,说是邱大哥过来找她有事儿。 “奴婢想着姐姐应该是陪着姑娘在灵堂的,也不知道走不走得开,就想着先过去问问情况。 “邱大哥说自己只是帮忙来送个信,不是急事儿,也不用打扰姐姐了,便将信交给奴婢了。 “奴婢本来是要回来交给姑娘的,谁知道刚回来就……就一直没顾上这件事儿。” 沈天舒接过信,展开一看就愣住了。 章沐秋在信中说,元心凝突然登门想要求见潼娘子。 自打医馆开张之后,登门求见潼娘子的人不能说是络绎不绝,却也几乎天天都有,沈天舒自然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一一接待。 但是元心凝却与旁人不同,一来她本身就是成名已久的杏林圣手。 二来章沐秋心里清楚,当年元心凝与姜潼乃是忘年之交,关系极好,自然也要另眼相看。 所以她并未随便将人打发了事,而是留下了对方的地址,说好等潼娘子回来之后定会告知。 信中还写,元心凝看起来有些憔悴,面露难色,却怎么也不肯透露求见潼娘子所为何事。 不过元心凝走前曾再三叮嘱,说自己是诚心诚意地想见潼娘子一面,希望人回来之后可以立刻与她联系。 看到元心凝这个名字,瞬间勾起了沈天舒许多前世的回忆。 她稳了稳心神,开始琢磨起元心凝为何会出现在永州府?主动登门求见自己又所为何事? 第517章 你主动脱离师门吧! ! 沈天舒得了沈老太太发话,在自己房中养病,暂时不用再去守灵。 这让她在休息之余有足够的时间回忆当年与元心凝相识相交的点点滴滴。 不过,沈天舒并不知道的是,在她追忆往昔的时候,元心凝正在仁和大街的一处院子愁容满面。 自打那日岳淳将葛福带回来之后,元心凝便立刻对他进行了催吐。 但是由于服药时间过久,葛福还曾去集上吃饭喝酒,更加速了药丸的融化吸收。 所以饶是他最后吐到嘴里发苦,吐出来的也不过是些酸臭的酒液和尚未消化的食物,药丸早就化得踪影全无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由于酒力催动了药性,葛福很快就开始觉得浑身难受。 元心凝给他诊脉后才发觉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棘手。 徐启荣不知从什么孤本上找来的古方,只有配制之方却没有解毒之法。 而且几种毒物混合在一起,竟彼此互相压制,在葛福体内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所以葛福如今只是觉得难受,却还不至于立刻送命。 此时如果贸然用药,肯定会打破这个平衡,非但救不了人,反倒还可能变成催命符。 但若是放着不管,葛福本人遭罪不说,体内这个平衡也不可能长期保持下去,拖得时间久了,待葛福的身体支撑不住之后,平衡一样会被打破,到头来还是难免一死。 元心凝行医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情况。 当晚,根生从酱菜园子下工回家,发现家里多出几个人正纳闷不已。 听元心凝说完事情原委之后,可怜的孩子直接傻在当场,一时间不知该冲徐启荣发脾气还是该抱着爹大哭一场。 元心凝一把年纪的人了,却还躬着身子,将姿态放得极低地说:“这次的事儿,全都因我这不成器的徒弟而起。 “接下来看病治疗和生活中的一切花费都由我来承担,之前许给你们家的银子也会照给不误。 “你父亲的身体方面,我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动用我所能够动用的所有关系对他进行救治…… “你若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和要求,也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最后这句话,其实就摆明了允许根生狮子大开口,希望可以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弥补。 不料根生沉默了半晌,最后却摇了摇头。 他走到床边,看着蜷缩在床上忍受着痛苦的葛福,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滚落脸颊。 “这件事怪不得你们。”根生语出惊人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徒弟是谁,但他也没有强迫我爹。 “都怪我家太穷,怪我太没用赚不到钱,不然爹也不会想用自己的命去换钱。” 根生说着,缓缓跪在了床边,伸手握住葛福的手,强忍着更咽道:“爹,你怎么不想想,你用命换来的银子,儿子就真能用得那么心安理得么? “倘若真用了这些钱成亲过日子,花的每一文钱上都沾着我爹的血,那我还算是个人么?” 看着别人家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的孩子,再想想自家这个年近半百还在惹祸的徒弟,元心凝真是一口老血梗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噎得她难受不已。 “好孩子,这段时间我打算把你父亲接到我住的地方,一来环境更好一些,二来也方便我想法子给他解毒,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我之前提出的条件一直有效,你之后若是想到什么要求,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根生握着葛福的手,感受着他极力克制后却依旧无法彻底控制的轻颤,心疼不已。 他抬头看向元心凝,突然问:“那、那我现在可以提一个要求么?” “当然可以!”元心凝心里没有来地一松。 说实话,她对葛福体内的毒当真是毫无头绪,如果根生能够接受一些物质上的补偿,也会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之前一直躲在季含薇身后、弓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的徐启荣听了这话也下意识挺起腰来。 他就知道,只要价码给的足,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儿。 只是没想到根生这小子比他爹还会算计,二十两银子还填不饱他的胃口。 不过但凡能花钱解决的,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师徒二人虽然想法不一样,最后的期盼却都殊途同归,希望根生能够多提些要求。 根生的视线一直都在葛福身上。 看着他不住轻颤的身子,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还有死死咬着的下唇。 根生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恨不得能以身代之,替父亲来遭受这一切。 他声音更咽地说:“我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不管最后能不能解毒,我只希望你现在能想法子帮我爹减轻一些痛苦。” “这……”元心凝没想到根生的要求竟然这样“简单”,偏偏却又是自己力所不及的“困难”。 徐启荣也被这个要求闪了一下,整个人怔楞地站在那边,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甚至想,根生是不是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可以要求什么? 毕竟只要二十两银子,葛福就可以高高兴兴把自己的性命卖给别人,如果根生知道自己能够要求几百两甚至上千两的银子时,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冷静淡定么?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竟也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 “师兄……”季含薇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看向徐启荣。 她一直把徐启荣当做自己榜样,是继师父之后最重要也是最崇拜的人。 可是现在,听到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季含薇竟有种自己以前根本就没有真正看清过这个如兄如父的师兄。 元心凝更加失望透顶,她甚至一改往日温柔和善的脾气,指着徐启荣破口大骂道:“我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当年瞎了眼才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这么多年了,竟不知道自己教的是个狼崽子。 “你这样的徒弟,我元心凝要不起,也不敢要,指不定哪天就有毒药丸子下到我的饭碗里来了。 “我如今已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你也不年轻了,闹出来谁都脸上无光,你主动脱离师门吧!” 第518章 你这次真的越界了 徐启荣没想到元心凝会这么绝情,听到这话,一下子瞪圆了双眼道:“师父,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么?”元心凝瞪视着徐启荣。 “我……我只是想给小师妹出口气才……”徐启荣见元心凝神色严肃,不像是随口说的气话,这才终于有些慌了。 季含薇见元心凝扭头看向自己,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摆手撇清道:“师父,我之前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儿,信还是您拿回来给我的,也就比您早知道那么一小会儿。” 元心凝瞪她一眼,最终还是将目光重新落到徐启荣身上,长叹一口气道:“你们是同门师兄妹,这么多年了,为了大家见面不尴尬,有些话我本不想挑明了说。 “含薇这孩子虽然缺点不少,但她不是那种歪曲事实的人,所以你清楚得很,潼娘子并没有欺负她,她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季含薇听了这话,眸色闪了闪,露出些许羞愧的神色,默默地垂下了头。 徐启荣颇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元心凝见状更加生气,一拍桌子道:“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就值得你大动干戈,豁出去害人一条性命也要给她出一口气么? 徐启荣忙为自己辩解道:“含薇性格一直要强,之前姜潼姜大夫年少成名的事情就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压力,甚至连性格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如今姜大夫不在了,竟又冒出个自称是她徒弟的人,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含薇再受一次影响么?” 徐启荣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找的挺好,说完立刻抬眼去看元心凝的反应。 没想到元心凝却用一脸悲悯的神色看着她,缓缓开口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难道每个比她本事高的人,你都要去找人家的麻烦不成? “启荣,含薇只是你的师妹,谁会为了一个师妹做到这种程度? “你们两个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一旦过界,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听了这话,徐启荣和季含薇登时觉得浑身冰凉,心脏都差点儿要停止跳动了。 徐启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自己的小师妹动了心的,但是两个人从一开始认识,就注定是要错过的。 当年季含薇拜入元心凝门下的时候,徐启荣就已有妻儿。 所以在后来的相处中,无论生出了怎样的心思,他也只能把一切都牢牢压在心底,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但是真心喜欢一个人,藏是藏不住的。 季含薇本身又是个纤细敏|感的性子。 师兄妹二人相处久了,她对徐启荣的心思,也不能说全无察觉。 所以这些年来,两个人心照不宣,却又都各有家庭,闭口不谈。 但他俩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元心凝居然早就将一切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下来硬是只字未提。 “含薇在长沙府能那么快站稳脚跟,你敢说不是你在背后扶持帮忙? “这些年她遇到的大大小小坎坷波折,至少有八成都是你出面解决的。 “我一直装聋作哑,只做不知,是因为你们两个心里有数,一直都没有超越师兄妹之间的底线。” 徐启荣和季含薇对视一眼,双双低下了头。 “但是你这次真的越界了。”元心凝却没有放过他俩的意思,既然起头开始说了,那就必须把话说透,“你妻子去年是病逝了,可含薇的夫君还好端端地活着呢!” 说到这里,元心凝突然扭头看向徐启荣,心里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徐启荣被她看得恼羞成怒道:“师父,难道您怀疑我、我…… “我从十几岁跟着您学医,到现在这么多年了,您对我难道连这点儿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么?” “我以前很信任你,甚至相信你可以妥善处理好自己那份不该有的心思。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可能是看走了眼。” 徐启荣气道:“师父,就算这次的事我做得不妥,那我也是把事儿都做在明处,绝对不会做暗地里取人性命的腌臜勾当。” “但愿如此。”元心凝又深深看了徐启荣一眼道,“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脱离师门的事儿被暂时搁置,但是葛福的身体情况属实不容乐观。 元心凝不顾季含薇的反对,亲自登门求见潼娘子。 谁知竟扑了个空,潼娘子压根儿就没在永州府。 不过能够见到章沐秋,就已经能从侧面说明,潼娘子对外宣称的姜家传人身份没有作假。 元心凝深知章沐秋对姜潼的忠心,如果潼娘子是滥竽充数的骗子,章沐秋肯定头一个冲上去揭穿她,根本不存在被她欺瞒或是与她同流合污的可能。 于是在对葛福病情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元心凝只能期盼潼娘子尽快回来。 元心凝翘首以盼地等待潼娘子的时候,永州府大小官员的家里,都在为后天许氏出殡而忙碌着。 出殡的路线早早就确定好了,已经通知给了各家。 各家要做的就是派人搭好祭棚,在许氏出殡当日前去路祭。 像通判程浩东这般身份地位的官员,不但要准备路祭,还要带着全家跟在沈家送殡的队伍后面,一路送至城外东泉寺,等待做完法事,棺椁踏上回太原的路才能回来。 程夫人一边检查送殡当日全家人要穿的衣裳,一边道:“正好这次去东泉寺,说什么也要把容倩那丫头带回来了。 “一个年轻姑娘家,放着好好的家里不住,非要住到寺里去像什么样子? “她若真是那么一心向佛,怎么不干脆剃了头做姑子去?还不就是为了跟我赌气? “我不收拾她,还真把自己当宋家的千金大小姐呢!” 程浩东听得不耐,换了个姿势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 程夫人继续唠叨道:“那丫头,心气儿可高着呢,恨不得能攀个梧桐枝儿。 “她也不想想,她若是那真凤凰,又怎么会被她娘从京城送到湖广来。 “要我说,她跟二郎无论年龄品貌,各个方面,都般配得很! “嫁进来亲上加亲,婚后万一小两口之间有个摩擦拌嘴、婆媳之间有个矛盾什么的,我这个做姨的还能不向着她? “真以为嫁进高门大户就是什么好事儿呢,倒时候娘家远在天边,人家想怎么磋磨你就怎么磋磨你……” 程浩东终于听不下去,把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摔,道:“你还有完没完?打从我进屋,你这张嘴就没闲着!”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么!”程夫人背过身低声咕哝道,“这回那死丫头要是还不听话,我也不管她了,直接把人送回京城,随便她给哪个老男人做填房去吧!” 第520章 出殡 在沈家众人都快熬不住的时候,许氏出殡的日子终于到了。 沈天舒一大早便赶到灵堂内,跟沈云蕙和墨儿一起等着人来请灵。 到底是年轻,经过这两日的休息,沈天舒的脸色比之前看着好了许多,之前眼下的青痕也消退了许多。 她再三确认着沈云蕙和墨儿的穿戴,今天可是大日子,可容不得半点儿疏忽。 万一有什么错处被别人发现,丢的可是沈家的脸。 沈云蕙见灵堂没有外人,忙小声问:“大姐身子没事儿了吧?” “好多了,这两日只有你们两个人守着,累坏了吧?” “之前一直是大姐照顾我们,我们不过就守了两日,哪里就累着了。”沈云蕙嘴上这么说,但是脸上的憔悴却做不得假。 原本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这些日子熬得皮肤都粗糙了不少。 “再坚持连天,忙完就好了,到时候就能在家好生消停一阵了。” 墨儿年纪小,一直都是受照顾的那个,此时看起来小脸儿红扑扑的,倒是挺精神。 “我竟忘了打发人来说一声,昨晚该让墨儿熬一嗷才是。”沈天舒有些懊恼,冲明玉道,“赶紧回去拿点儿粉来给墨儿脸上遮一遮,往憔悴了弄。” 沈云蕙这才恍然,自己这两日只想着大姐病了,自己身为姐姐,应该想大姐照顾自己一样照顾墨儿,所以晚上都是她一个人值夜,让墨儿在里间睡觉。 此时听了沈天舒的话才想起来,墨儿今日要作为孝子摔丧驾灵,多少双眼睛都要盯着他看。 不憔悴也就算了,弄得红光满面像什么话。 沈云蕙有点懊恼地低着头想,自己跟大姐果然还差得远呢! 沈天舒却冲一旁的嬷嬷发作道:“云蕙年纪小不懂这些,嬷嬷们难道也都不懂人情世故么?还是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嬷嬷们若都是这样想的,不如趁早回家养老去罢,也算是给自己留个体面,我也好给妹妹重新选得用的人上来。 “不然照这样下去,叫我以后怎么放心由你们陪着妹妹出嫁?” “大姑娘,都怪我们考虑不周。” “我们以后一定好生提醒姑娘。” 两个嬷嬷被沈天舒说得抬不起头来,连声认错,心里都怕得不行。 沈天舒可不是沈云蕙,她如今切切实实掌握着府中的权利,一句话就能决定她们二人的去留。 沈云蕙忙帮着说情道:“大姐别生气,嬷嬷们年纪大了,跟着我熬了这么些日子,有些疏漏也是难免的。 “而且两个嬷嬷也照顾我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姐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她们这一回吧!” 沈天舒没说话,却给了沈云蕙一个赞许的神色。 总算之前没白教,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收拢人心了。 沈云蕙房里的这两个嬷嬷,一个是她的乳母,一个是平娘当初给她挑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对沈云瑶生活上的照顾也算尽心,沈天舒自然没有要换她们的意思。 这些事儿她们当然都是懂的,可说到底沈云蕙只是庶出,之前在家里也不得宠,除了平娘偶尔说上几句,谁会教她这些东西?教了在家里也用不上不是? 最近半年借着沈天舒提拔,沈云蕙才稍稍有了那么点儿知府千金的待遇,可是房里的嬷嬷们却还都没来得及转换思路,还是照着以往的样子做事,自然让沈天舒看不上眼。 今日正好借着这件事敲打一番,让她们以后也多上点儿心。 两个嬷嬷见沈天舒不吭声,腿都开始打颤,若非这里是灵堂不敢造次,这会儿都恨不得跪在沈天舒面前求饶了。 好在沈天舒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道:“既然云蕙求情,那就饶你们这回,以后多长点儿心,若是再让我抓着,决不轻饶。” “多谢大姑娘,多谢姑娘。” 明玉那边给墨儿扑好粉之后,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屋里登时安静下来。 不多时,请灵之人进入灵堂,随着外面的唢呐鼓乐声响起,上前抬起棺椁出门。 灵堂内众人立刻哀声阵阵。 墨儿年幼,虽然早有人来教过今日的流程,却也怕他记不住,专门安排了一个人带他,一路提点他该做什么。 一番仪式折腾下来,待棺椁终于抬出家门的时候,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沈家在永州府没有什么族人,沈老太太又不用送别儿媳,但是送殡的队伍却也不短。 沈仲磊骑马在前,后头跟着几辆双驾马车,分别坐着沈天舒、沈云蕙、墨儿和许炳荣。 再往后就是清油小车,坐着家中管事等人,还有近百名下人跟在最后。 一行人出门没走多远,便看到路边各家搭设的祭棚。 每过一处,都要停下来寒暄几句,墨儿也要跟着出面还礼。 从知府衙门到城门口,原本并不算远的路程,这般走走停停竟又花了一个多时辰。 好在沈天舒全程坐在马车上,也不用露面,只是难为墨儿小小年纪,连骑马都要别人带着,还要不断上马下马、磕头起身地折腾。 路祭的众人在沈府的车队经过之后,便也都依次缀在后头,要一路送到东泉寺,所以出殡的队伍越走越长。 沈仲磊那边已经骑马出了城门,后面还乱糟糟地堵在城里。 不料这厢刚出城门,迎面竟正遇上准备进城的范昱如。 双方打了个照面,立刻双双下马。 范昱如拱手说了几句节哀之类的寒暄,然后道:“沈大人家中遭此变故,着实令人惋惜痛心,但是沈大人能够化悲痛为力量,一举消灭老刀及其团伙成员,为妻儿报仇雪恨,还百姓一片朗朗乾坤,也是无法抹杀的功绩。 “世子爷接到消息后,已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入京,呈上折子为沈大人请功,万不能让沈大人这样的能臣干吏寒心。” “多谢世子爷关心,这本就是本官分内之责,万万不敢称功。” “沈大人真是太谦虚了。”范昱如说罢,又狠狠将沈仲磊夸了一通,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个意思,那就是世子爷对沈仲磊很是满意,不仅是让沈仲磊在同僚和永州府百姓面前长脸,也算是在正式调令下达之前做些铺垫。 许炳荣在车里听着外面说话的声音,向前倾了倾身子,努力想要听的更清楚一些。 车里两个被沈老太太派来看着他的人被吓了一跳,急忙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生怕他趁机蹿下车闹事。 第520章 互通心意 “我是犯人么?用得着看这么紧?”许炳荣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多做计较。 倒不是他突然改了性子,而是外面范昱如和沈仲磊的对话实在有些太惊人了。 对话内容倒没什么,可范昱如身为瑞亲王府世子的亲信,对沈仲磊的态度竟然这般亲近没有架子? 他竟全然不知,自己这个好姐夫什么时候搭上了瑞亲王府的这条线? 许炳荣在车里懊恼不已,原本还存了的几分要闹事的心思,在得知范昱如也要跟着送殡去东泉寺之后算是彻底歇了。 这一趟过来,摆明了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早知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干脆不来奔丧,还省了舟车劳顿的辛苦。 拖得老长的队伍全部出了城门之后,行进的速度才终于快起来了。 就在沈家送殡的队伍赶往东泉寺的时候,东泉寺内,宋容倩身着一件水红色团锦小袄,下着蜜合色百褶裙,端正地跪在佛前的蒲团上。 她双手合十,指尖捏着一串佛珠,正闭眼对着佛祖低声诵念着什么。 原本在京城的时候,宋容倩是不信神佛鬼神一说,总觉得这些都是一些无稽之谈。 后来为了躲避姨母的逼迫,她跑到东泉寺来躲清静,在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和平静,才慢慢抱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心态开始学着礼佛。 但是最近,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了的心湖,又被人扰乱了一池春水,时常荡起点点涟漪。 站在一旁的丫鬟念珍见状,知道自家姑娘这是又走神了。 她正准备上前提醒,眼角余光突然瞄到有人进入大殿,吓了一跳,刚要出声,就见来人做了个嘘的手势。 看清来人是黎天皓之后,念珍立刻羞红着脸退到了一旁。 黎天皓放轻脚步声,缓缓走到宋容倩身旁,见她正闭着眼睛潜心祷告,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干脆在她身旁的蒲团上跪下,也双手合十,对着佛祖金像闭上了眼睛。 宋容倩闭着双眼,尚且不知黎天皓就在自己身旁跪着,将心里的祈求一字一句缓缓的说了出来。 “希望佛祖能够保佑皓哥身体康健,心想事成,诸事顺遂,信女愿一生虔诚礼佛……”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宋容倩口里说出来,黎天皓只觉一阵狂喜,一颗心恨不得从胸腔里跳出来,正好给她看看自己的真心。 他一腔热情难以抑制,全都化作了痴缠的目光望着身旁的人儿。 宋容倩说完心底的愿望,虔诚地俯身拜了又拜,这才不紧不慢地睁开眼睛,立刻感受到旁边灼灼盯着自己的目光。 她原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心中正恼怒念珍为何不出声提醒,谁知一扭头就对上黎天皓的俊脸。 “皓、皓哥……” 黎天皓见她似是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般惊慌失措,不由得起了戏谑她的心思。 “我着实没想到,比约好的时间提早过来,竟会有这样的惊喜。” 宋容倩看见一旁的念珍捂唇偷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对着佛祖说的那些话,黎天皓怕是全都听到了。 想到这儿,她脸颊瞬间红透,低着头两只手无处安放,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黎天皓望着她这般羞赧的模样,心神微动之间,主动拉住她的手,往殿外走去。 宋容倩像是被烫着了似的,赶紧甩开他的手,一张脸红得更加厉害。 “你、你再这样我、我就不跟你见面了。” “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也是情不自禁,只是想带你去寺里逛逛。”黎天皓急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唐突了。 宋容倩这才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重新跟上他的脚步。 黎天皓自幼在永州府长大,东泉寺更是从小到大年年必来的地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尤为熟悉。 今日刚刚听到了她的真情流露,自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怕她还为方才的事情感到尴尬,黎天皓一路也没再说别的,只给她讲着寺中各处景点的典故、传说等等。 宋容倩静静地听着,眼底不时浮现出崇拜的神情。 她虽然一路无话,但满心又羞又喜,这种酸酸涨涨的感觉,是十几年来从未感受过的。 就这样,两人在东泉寺内转了大半圈,待到天色渐晚,最后来到一处偏殿外,黎天皓才停住了脚步。 宋容倩虽然最近经常来,但平日礼佛都在主殿,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不由好奇地往里多看了两眼。 这偏殿与其他的偏殿外观并无任何不同之处,只是主位上供的不是佛像,而是一尊通体雪白的观世音菩萨。 黎天皓见左右无人,大着胆子又拉起宋容倩的手。 “走,我们进去看看,求个签。” 宋容倩羞臊不已,可这次黎天皓抓得紧,甩了一下竟没能甩脱,忙找借口道:“方才刚在主殿拜过菩萨,这里就不必再拜了,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罢。” 黎天皓却非要拉着她进门道:“许的愿不同,求的签也不同,佛祖慈悲为怀,不会计较的。快进来吧。” 宋容倩拗不过,最后还是被他拉了进去,看到殿内高大的观音菩萨之后,才明白他执意带自己过来求签的真正目的,立刻只觉脸颊滚热得几乎要冒出火来。 她挣脱开黎天皓拉着自己的手,人却站在原地没动,满心羞恼中却又夹杂着丝丝甜蜜。 殿内空无一人,黎天皓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反倒觉得更方便行事。 “容倩,自从认识你之后,我便一直患得患失。好在老天眷顾,让你也心仪于我。你的心意,我刚刚听得一清二楚,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的心。”他重新捉住宋容倩柔弱无骨的小手,将其贴在自己心口处,低声道,“你摸摸,这里的每一下,都是为了你而跳的。” 宋容倩常年被养在深闺之中,哪里经得起这般撩拨,简直恨不得将自个儿的心也剖出来,给对方看个清楚。 今日不知为何,偏殿这边一直没人过来打扰,二人便在里面说了半天的体己话。 直到外面天色转黑,这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 回到住处,念珍一脸不安地道:“姑娘,刚刚回来的路上,奴婢好像看见表姑娘了!” 宋容倩还依然沉浸在刚才黎天皓的情话之中,浑不在意地说:“颖心?你肯定看错了,不年不节的,她不好生在家待着,来寺里做什么。” 第521章 禅房内的死人(1更) 送殡的队伍赶在天黑之前到了东泉寺。 这边是早就派人来打过招呼的,寺中已经收拾好地方等待沈家的到来。 许氏的棺椁暂时被安置在内殿的偏室之内,等到明日还需重设香坛,再做法事,最后派人将棺椁一路护送回太原老家。 沈仲磊在外忙着招待客人,沈天舒和沈云蕙带着墨儿守在灵前。 明玉跟明卉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就提着斋饭回来。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还在交头接耳,进了屋才突然不说话了。 沈云蕙好奇心重,见二人往桌上摆菜,忍不住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去取斋饭还遇到什么事儿了不成?” “回三姑娘的话,好事儿倒是没有,不过却碰到一件奇怪的事儿。” “什么奇怪的事儿?”沈云蕙登时来了兴趣,连声追问。 “通判程浩东程大人,三姑娘应该知道吧?” “程颖心她爹嘛,我知道的。” “程大人今日携家眷一起前来送殡,结果外头的席面才刚开始不久,程家的人便不知怎么了,一个接一个儿地离席。” “应该是去如厕了吧,这一路过来都是荒郊野外,都没有方便的地方。” “大家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要不说这件事儿奇怪呢!这程家人一个个儿竟像肉包子打狗似的,全都一去不复返了。 “最后竟只剩下程大人自个儿坐在桌上,旁边的位置都空荡荡的。” 墨儿虽然听不懂,却也被明玉那句肉包子打狗给逗笑了。 沈云蕙更是被吊足了胃口,十分捧场地追问道:“啊?那他家人到底上哪儿去了啊?” 明玉见状,讲得越发卖力道:“隔壁桌的人见状也觉得奇怪,便向程大人询问。您猜,程大人说什么?” “他说什么?” “他竟说家里人听说东泉寺香火鼎盛,十分灵验,所以去拜佛求签了!” “啊?”沈云蕙听得瞠目结舌,“这、这借口也太荒唐了吧!”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程大人今个儿是怎么了,席上也没吃酒,竟就开始说醉话了。” 沈云蕙一本正经地分析道:“说不定他是在家吃了酒才来的呢!” “三姑娘分析得极是!” 明玉跟沈云蕙两个人一唱一和,搞得屋里气氛还挺热闹,就是挺耽误吃饭的。 沈天舒刚想让沈云蕙不要说话专心吃饭,就听得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 “奴婢出去看看。”明玉快步出去,很快又折返回来,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出什么事了?” 明玉看了沈云蕙和墨儿一眼,似乎想要回避,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的大事儿,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便道:“婆子们收拾后面禅房的时候,发现有个死人……” “死,死人?”沈云蕙吓得脸色发白,伸手捂住墨儿的耳朵,拉着他一起躲到了沈天舒身后,这才声音打颤地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死人……” 这次这么多人要来东泉寺住宿,沈家早早就派人来打过招呼了,寺里也腾出了许多禅房供众人使用。 但寺中地方毕竟有限,像沈天舒、沈云蕙这样的自然可以分到单独院落中的房间。但是下人们却不得不住在成排的僧人房中。 到了寺中之后,下人们先将主子的事儿都安顿好,才得空去后面收拾自己的住处。 谁知不收拾不知道,一收拾着实把人吓了一跳看,其中一间禅房内竟吊着一具尸体。 “你们两个待在这里不要乱走,我过去看看。”沈天舒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大姐!”沈云蕙吓得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害怕,你……” 墨儿则紧紧抓着沈云蕙的衣襟,小脸儿吓得煞白,紧紧抿着已经没有了血色的嘴唇。 沈天舒只得道:“你们两个别待在灵堂了,把嬷嬷和丫鬟们都叫上,先回房间把晚饭吃了。” 沈云蕙心道,这会儿谁还有心思吃晚饭啊! 但她又不敢跟着沈天舒一起去看死人,只能眼里含着泪,可怜巴巴地说:“那、那大姐你、你快点回来呀!” 沈天舒抬手拍拍她的脑袋安抚道:“这儿是东泉寺,有菩萨保佑呢,怕什么!” 沈云蕙这才稍稍放松了点儿,没有之前抖得那么厉害了。 沈天舒又吩咐道:“去把婶婆也找过来,让她先在这边陪着墨儿,别把孩子吓着了。” 将屋里的事儿都安排妥当,沈天舒才叫人带路,来到后面出事的禅房。 禅房门口围了一群人,里面却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儿光亮。 沈天舒看了一眼,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吊挂在房梁下的黑影。 她伸手去拿明玉手里的灯笼,抬脚就要往屋里走。 下人们吓得惊呼出声,很快又在沈天舒的瞪视下捂住了自己的嘴。 明玉的身子也在微微颤抖,双手却紧紧握着灯笼提手,哆哆嗦嗦地说:“奴、奴婢陪姑娘进、进去……” 说着还真硬着头皮,举着灯笼进了禅房。 不过她双手高举着灯笼,头深深地垂下,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儿。 屋里亮起来之后,大家这才看清,房梁上悬着的,的确是一个人。 外面登时又是一阵骚乱。 沈天舒伸手碰了一下死者的腿,又惹来门外阵阵惊叫。 死者的身体已经发硬,看来死了已经有些时候了。 沈天舒忍不住皱眉,按理来说,自家刚到寺中安顿下来,这人应该是在她们到达之前就死了,压根儿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时间上的巧合却让这件事变得棘手起来。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尸体,想瞒是绝对瞒不住的。 但事情一旦传出去,别人可不会说是东泉寺出了命案,只会说是沈家人出殡的时候死了人。 死者家属说不定也要来找沈家的麻烦。 沈天舒心里发愁,一边打发人去通知正在招待宾客的沈仲磊,一边在通知东泉寺和自己处理之间犹豫。 她绕着尸体转了几圈,突然好似发现了什么,猛然定住脚步道:“来人,找根竹竿过来。”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很快有人递了竹竿进来。 只见沈天舒竟然举起竹竿,轻轻拨开了遮挡住死者容貌的长发。 还不等大家惊讶于沈天舒的胆大包天,死者露出的脸便让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 死者不是别人,竟是已经许久未见的郭嬷嬷。 第522章 屋里有人(2更) 听说发现有人上吊而死的尸体,沈仲磊急忙找个了个借口从席上过来。 他走进院子,便看到沈天舒一脸严肃地站在一间禅房门口,忙问:“舒儿,出什么事了?” 沈天舒垂眸道:“父亲,郭嬷嬷殉主,已经跟随母亲去了。” 殉主? 一听到这个词,院子里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看向沈天舒的眼神里都带着畏惧。 从发现尸体到沈仲磊闻讯赶来,都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姑娘竟然就已经想到了如此周全的说辞。 很多人只听说大姑娘跟以前不一样了,今日才算是真真儿地领教了。 沈仲磊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下意识问:“死的人是郭嬷嬷?这到底……” 不过他话没说完就明白了沈天舒的意思,无论郭嬷嬷是怎么死的,现在也都不是追究的时候。 殉主的说辞既体面又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郭嬷嬷这又是何苦,就算她跟了玉柔多年,也不该……唉……”沈仲磊心里惊叹于女儿的处变不惊,表面则长叹一声道,“郭嬷嬷这般忠心为主,咱们沈家也不能亏待了她的家人。 “回头叫人送二十两银子过去,再给郭嬷嬷取些衣裳过来,明日跟你母亲一起发丧,一并送回老家安葬。” “是,父亲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从禅房回到灵堂,沈天舒已经没有胃口再去吃已经冷掉的斋饭。 她先去看了沈云蕙和墨儿,便催促下人赶紧带她们去洗漱休息。 “外头的事儿自有父亲料理,影响不到咱们。大家今天也都累了,早点儿歇着,明个儿还得早起呢!” 沈天舒把两个人都安顿睡下之后才回自己房间。 刚推开房门,她就突然停住脚步,疑惑地抽动鼻翼,用力闻了几下。 明玉不明所以地被挡在后面,道:“姑娘放心,您的住处是奴婢亲自收拾的,铺的盖的也全是咱们自己带的,肯定干净。” 嘘! 沈天舒竖起手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能闻到房间里多了一股陌生的香气,既不是自己平时经常用的,也不是禅房内该有的味道。 姑娘,怎么了? 明玉不出声地用口型询问。 沈天舒也不出声地道,屋里有人。 有人?明玉闻言吓了一跳。 自己刚才带人收拾好离开的时候屋里还一切正常,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自家的人,不过一会儿工夫,屋里怎么还进去人了? 明玉抬手指了指沈云蕙的房间,示意沈天舒先回去避一避,自己找人过来检查一下。 沈天舒点点头,刚准备离开,突然察觉一阵微风拂过自己的脸颊。 风送来了更多气味,闻起来竟有几分熟悉。 沈天舒停住脚步,细细打量着屋里,只见里面窗户的没有关严,留下了一条小缝儿,刚才的风可能就是从这里吹进来的。 沈天舒的视线在窗户缝周围继续查看,很快便找到了更多线索。 弯腰下去,稍微偏头,便能看到几个不甚清晰的脚印,从窗边一路过去,消失在床边。 明玉刚刚铺好的床单边缘有好几处不自然的皱褶,隐藏在床帐阴影下的被子,也有些不太正常地微微隆起。 沈天舒又仔细闻了闻,总觉得这股香味以前好像在谁身上闻见过。 于是她故意挑毛病道:“明玉,今日是谁铺的床?被子这里蹭脏了都没看见?做事也太不仔细了。” 明玉也还算机灵,立刻就跟上了沈天舒的思路,忙道:“奴婢刚才铺的时候都好好的,兴许是谁进来取放东西给蹭脏了,好在这次出门带了两套行李,奴婢这就给您换套新的。” 她说着就要朝床边走去,却被沈天舒一把拉住。 沈天舒在原地踏步,弄出脚步声响,做出有人走进屋的假象。 主仆二人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床铺,果然发现隐藏在阴影中的被子轻微地晃动了几下。 明玉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却还是抢上前一步挡在沈天舒面前,盯着床的方向大喝一声:“什么人,你最好现在立刻出来,若是等我叫人把你抓出来,你可就有罪受了!” 床铺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从被子里钻出一个披头散发、模样狼狈的人。 “啊——”明玉吓得高声尖叫,一把拉住沈天舒就要往外跑。 沈天舒此时却已确认了不速之客的身份,开门见山道:“宋姑娘,这是做什么呀?” 宋容倩披头散发地正准备从床里爬出来吓人,听了这话,整个人定在原地,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都已经把自己弄成这样了,竟还能被人一语道破身份? “我闻出了你身上熏香的味道,这香味儿挺特别的,以前在别人身上从没闻到过,想必是宋姑娘从京城带过来的吧?” 宋容倩没想到自己竟是因为熏香翻了船,尴尬地用手拢拢头发,从床上爬了下来。 沈天舒并没有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问她为什么装神弄鬼地吓人,只冲明玉吩咐道:“还不快去准备东西给宋姑娘重新梳妆。” “是!”明玉知道沈天舒这是要支开自己的意思。 但是她对宋容倩没有了解,更放不下心,所以光嘴上应着,脚步却格外迟疑,不想给沈天舒跟宋容倩单独相处的机会。 “姑娘,要不奴婢去把明卉叫过来……” 沈天舒伸手在她背上推了一把道:“行了,多大点儿活还推三阻四的,赶紧去!” 明玉出门前,抬头深深地看了宋容倩一言,似乎在警告她不要搞事,最后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出去,还反手帮二人关上了房门。 沈天舒坐下,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容倩的穿着,明显不是因为出殡而来的。 否则就算她想穿成这样,程夫人也不会允许。 宋容倩此时也看清了沈天舒的一身孝服,这才想起来她家正在办白事,不免有些讪讪,只能暗自庆幸过世的是她继母而不是生母,不然自己这样也实在太不尊重了。 “多日未见,宋姑娘真是越来越活泼了。”沈天舒说着,眼神故意瞄向那扇还留着一条缝隙的窗户。 宋容倩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翻窗进屋,忍不住脸上一红。 她正想着该如何找个借口把人糊弄过去,就听沈天舒突然又问:“程家人刚才一个接一个地离席,便是在找你吧?” 宋容倩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紧张得绷紧了身子,双眼圆睁地看向沈天舒。 第523章 激怒了沈天舒(3更) “你、你都知道了?你准备把我交给他们是么?” 宋容倩嘴上这么说,身子已经开始倾向窗口一侧,打算见势不对便立刻逃跑。 “我跟程家没有任何关系。”沈天舒双手一摊,“只不过听说程家人今天行为十分反常,这会儿又见你这般鬼鬼祟祟的,联系到一起,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宋容倩闻言有些懊恼地咬住下唇。 最近这段时间她整颗心都系在黎天皓身上,总觉得东泉寺远离程家,可以不用那么天天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的确有些飘了。 幸福让她对外界事物的反应都变得迟缓迟钝起来,完全没记起今天沈家出殡不说,还十分不巧地被程颖心撞见自己与黎天皓私会。 如今程家的人正在寺里到处找她,她根本不敢贸然出去。 “沈大姑娘,求你帮我这一次,千万不要让程家人找到我,我……” 宋容倩正在思考自己手中有什么能够作为筹码,用以换取沈天舒的帮助。 还不等她想出来,突然传来敲门声。 明玉在外头道:“姑娘睡下了么?程姑娘特意过来看您呢!” 程颖心? 宋容倩登时又紧张起来,目露哀切地看向沈天舒,无声地祈求着她能帮助自己。 沈天舒挑眉,目光朝床上示意了一下。 宋容倩立刻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像刚才那样,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沈天舒起身走到床边,脱掉外衣搭在架子上,又随手扯了几下被子,让它看起来像是有人刚刚起身的样子,这才道:“快请程姑娘进来。” 门被打开,明玉领着程颖心进屋。 程颖心看到沈天舒妆发已经都卸了,只着一身中衣,身后的床铺也颇为凌乱,忙道:“哎呀,都是我不好,这么晚了还来搅扰沈姐姐。” 说是这么说,人却已经十分不客气地走了进来,眼神遮遮掩掩地在屋内四处逡巡,对于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更是想方设法地多看几眼。 “没事儿,快请坐吧,就是我刚才已经躺下了,这会儿起身也来不及收拾,屋里乱糟糟的,着实怠慢了妹妹。” 程颖心自然听得出沈天舒话里的意思,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道:“我刚刚听说沈姐姐前几日病倒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不料反倒搅扰了姐姐休息,真是太不该了。” 沈天舒知道程颖心是来做什么的,但是又不能点破,只能陪着她兜圈子,说些个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闲话。 程颖心东拉西扯,兜兜转转最后终于把话题扯到了宋容倩身上。 “不知沈姐姐可还记得我那个从京城来的姨表姐?” 沈天舒假意做出思考状,想了片刻才问:“可是那位姓宋的姑娘?” “沈姐姐记性真好。”程颖心假笑了一下,说着口不对心的话,最后还是忍不住追问,“我记得沈姐姐之前还特意去家里看过表姐,不知你们之后可曾还有联系?最近可曾见过面?” “程妹妹这话是从何说起?”沈天舒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当初登门拜访宋姑娘,还不是因为云瑶惹出来的祸……” 说到这里,沈天舒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一下子低沉下去。 “那会儿为云瑶收拾烂摊子,我还觉得心里有几分不痛快,谁知这才没过去多久,母亲和云瑶就相继出事…… “现在想来,我倒宁愿她一直是那个有些任性、喜欢惹事的妹妹,即使需要我一直帮她收拾烂摊子,也比如今这样天人永隔、此生再不复相见要好的多。 “程妹妹,你与云瑶生前的关系一直很好,这次她突然出事,想必你心里也很难受吧?” 程颖心好不容易把话题扯到了宋容倩身上,不料却被沈天舒这么轻易的四两拨千斤,直接把话题歪到了沈云瑶的身上。 她心里头烦躁,却也不是不是附和道:“那是自然,我接到消息后简直不敢相信,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 “即便事发这么多天了,我都还经常梦到当初跟她一起出去玩的情形。 “沈姐姐跟云瑶是亲姐妹,想必要比我难受百倍千倍。” 程颖心嘴上说着假惺惺的话,心底的白眼早就嫌弃地翻上天。 若说其他人倒也罢了,程颖心作为沈云瑶的“生前好友”,对这姐妹二人的关系简直不要太清楚。 当初宋容倩刚从京城来到永州府的时候,沈云瑶还曾想利用她给沈天舒找些麻烦,最后却被沈天舒反将一军,那会儿怎么不说姐妹情深了? 不过俗话说的好,人死为大。 即便生前关系再不和睦,死后说起来,那也都必须是情真意切的好姐妹。 程颖心强忍着心里头的不耐烦,陪着沈天舒对沈云瑶进行了一番追忆,却一直心不在焉,只想着如何把话题扯回到宋容倩身上。 沈天舒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当着程颖却将打了个哈欠,眼中闪着点点泪花,流露出浓浓的倦意。 “实在不好意思,我太失礼了。” 沈天舒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涨红着脸连连道歉。 沈天舒的仪态仪表一直都是被外人交口称赞的,程夫人也不止一次唠叨程颖心,让她多向沈天舒学习。 程颖心才不信沈天舒会真的当面做出如此失礼的行为,分明是在变相地对自己下逐客令。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此时又觉得自己受到慢待,已然将来之前母亲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直接起身道:“看样子,沈姐姐是真累了,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我来主要就是想问问,沈姐姐今天可看到了我家表姐? “这会儿家里为了找人,已经闹得人仰马翻。沈姐姐若是知道,还望给个明示,不要帮着表姐隐瞒,不然等我们把人找到,发现是沈姐姐撒了谎,岂不大家尴尬。” 程颖心说着,眼神却已经瞟向了沈天舒的床铺。 她进屋后耽搁了这么久,宋容倩闷在被子里不可能当真保持纹丝不动,此时显然是已经被发现了。 殊不知程颖心自以为还算得体的一番话,却直接激怒了沈天舒。 “程姑娘,你这么晚来‘登门拜访’,我本都睡下了还起身相迎,已经十分顾全你的面子。 “没想到你探望关心是假,绕着圈子找人才是真。 “我来东泉寺是为母亲出殡,并不想参与你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你若还是不懂我的意思,就回去问问你爹,看他敢不敢这样同我爹说话,便知道你今日的行为有多失礼了。” 沈天舒说完,一甩袖子道:“明玉,送客!” 第524章 这是讹上我了?(补1) 沈天舒以往对外一直都是温柔甚至到有些怯懦的形象,换了个芯子之后,也很少对外表现出自己的脾气。 所以这一番发作,不但吓蒙了程颖心,也把躲在被子里的宋容倩吓了一跳。 把程颖心打发走之后,沈天舒的气仿佛还没消,语气不善地说:“宋姑娘还不出来,是等我来请不成?” 宋容倩忙从被子里钻出来,脸都被憋红了,讪讪道:“程颖心也太啰嗦了,磨蹭了这么半天,若不是你冲她发了脾气,我怕是要在被子里闷死了。” “宋姑娘倒也不必这样,我把她骂走是因为看她不顺眼,却不代表我要帮你。”沈天舒眼皮都不抬地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并不想参与到你们这些事情中来。” 宋容倩远比程颖心有眼色多了,闻言并不着恼,反倒笑着向沈天舒道谢:“你没有直接把我在这儿的消息透露给程颖心自然应当是感谢你的,我自然应当谢你。 “当然,如果你能够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会更加感激你的。” 沈天舒靠坐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她道:“宋姑娘这是讹上我了?” 宋容倩垂眸道:“我只希望沈姑娘能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帮我,行么?” 沈天舒叹了口气,看来自己今天是没法儿早睡了。 “那你便说说看,你不是宋氏嫡女么?程家吃了熊心豹子胆这般对你?” 宋容倩闻言,表情略有些尴尬,犹豫片刻,突然自嘲地一笑,然后才道:“我来到永州府之后,程家逢人便介绍我是宋氏嫡女。 “严格来说,倒也算不得错。只不过我并非主家的嫡女,而是旁支。 “而我的母亲,是宋家旁支子弟后娶回来的填房。 “父亲的原配给他留下了一双优秀的儿女,我娘却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这些年来,我们母女二人在宋家的生活,都比不上嫡支的姨娘和庶女。” 宋容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 从京城来到永州府之后,她从一个旁支不受宠的姑娘,摇身一变,成了顺天府宋氏的贵女。 周围人的追捧和尊重,很快就让她迷失了我自,沉浸在这个人为编织出来的谎言之中。 如今要她自己开口戳破这个美丽梦幻的泡沫,还是需要一定勇气的。 宋容倩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娘之所以大老远把我从京城送到湖广,也并非外人猜测的那样,想将我嫁入王府…… “而、而是因为,她若再不送我离开,我爹就要把我嫁给一个年龄比她还大的老男人去做填房了。” 许多平时自己独处时都不敢多想的事儿,已经开了头,便也不管不顾起来,破罐子破摔地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当然,这也多亏了沈天舒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她全程都给了宋容倩十足的尊重,安静认真地倾听,没有做出任何会让人尴尬或是难堪的表情和动作。 确定宋容倩说完,沈天舒才终于开口问:“照你这样说,当初你从京城来到湖广,是为了躲开自己不想要的婚事。那如今你躲着程家,也是同样的原因吗?” 程颖心苦笑道:“没错。刚到湖广的时候,姨母的热情和关心,当真让我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放把程家当做是自己的家。 “后来我才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连亲爹都靠不住,难道能指望一个以前从来没见过面的姨母么?” “她就没想过要帮我寻一门好亲事,从一开始同意母亲将我送过来的时候,就早已打好了自己的算盘。” “她想亲上加亲?” 沈天舒想了一下,程家公子跟宋氏旁支之女,倒也算是门当户对,更何况还有姨表亲的关系在。 除非宋容倩对程旭寰十分厌恶,否则这也不失为一门不错的婚事。 宋容倩闻言冷笑道:“我哪里配得上她的宝贝儿子,她想让我嫁给程家二郎。” 沈天舒楞了一下才明白程二郎是谁,程浩东只有一儿一女,那么这个所谓的程二郎,应该就是他的子侄。 想到程浩东是寒门出身,兄弟们应该都是布衣,也难怪宋容倩不同意。 程夫人的想法倒也很实在,宋容倩在宋家的身份和地位,她自己心里有数,外人却并不知情。 “如果你能够嫁给程家子侄,一来说出去体面,程家儿郎娶了京城宋氏的嫡女,在湖广这种远离京城的地方,这个名头还是能够唬到不少人的。 “二来还能借此提高程家人的身份,至少今后在她儿子准备说亲的时候,你就成了她筛选儿媳的标准,方便她对外抬高程旭寰的身价。 “真没看出来,这位程夫人虽然出身一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宋容倩闻言心底不免生气几分羞辱感,程夫人与她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沈天舒说程夫人出身一般,跟说她娘也没什么两样。 她抬头看向沈天舒,带着几分报复心理地问道:“那你可知道,我这位好姨母用我抬高了表哥的身价之后,瞄准的目标是谁么?” 沈天舒从宋容倩的目光里察觉到了答案,忍不住嘲讽一笑,道:“程家倒是真是心比天高。 “行了,你也不必用话激我。你这番求我,应该也不是让我帮忙送你回京城这么简单吧?” “京城是不可能再回去的,但我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宋容倩坚定地摇了摇头,“沈姑娘若是肯帮我,只要能帮我躲开程家人,送出东泉寺就行。” 沈天舒闻言,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她。 宋容倩被她看得眼神一阵闪躲,莫名的心虚。 “如此说来,寺外已经有人等着接应你了?” 宋容倩却不肯再多说,摇头道:“这些事你就不要细问了。你知道的越少,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沈天舒却并不同意她这样的说法,摇摇头道:“你既然想让我帮你逃出去,那就必须让我知道,你早已做好了后续的安排。 “否则我这样冒冒然把你送出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宋容倩犹豫了半天,最终也只是说:“我只能告诉你,我出去之后有可以投奔的可靠之人。” “也就是说,这只是你一厢情愿,躲在被子里刚刚想出来的‘计划’,而你要去投奔的‘可靠’之人,如今还丝毫不知道你要去找他私奔?” 第525章 吵起来了!(补2) 起来了! 沈天舒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听在宋容倩耳中却好似惊雷。 私奔两个字更是将她惊得魂飞魄散。 她自己在心里都没敢想过这两个字。 “你、你别说出来,我……”宋容倩声音里都是迷茫,“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路该怎么走,但是回头路我是决不会走的。以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身上有银子么?衣裳首饰、金银细软都带着了么?” 沈天舒觉得宋容倩今天的行为,完全就是头脑发热之下的昏招。 如果她早有计划,连行李都打包带出来了的话,程家人不可能到了寺里才发现事情不对。 可若是这样两手空空逃出去,又能逃得了多远?怕是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证。 不料宋容倩却道:“衣裳虽然大多都还在程家,但是临走前我娘塞给我的银票和金银首饰我都带出来了……我怎么敢将这些东西留在程家。” 宋容倩看得出来,沈天舒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漫不经心,开始询问她细节方面的问题了。 这说明她已经被自己说服,内心开始动摇。 宋容倩顾不得多想,扑通一声跪倒在沈天舒面前,恳求道:“沈姑娘,你就帮我这一回吧!我宁愿冻死、饿死在外头,也不想回去把我的一辈子交给他们摆布!” 沈天舒看着她决绝的神色,忍不住长叹一声,伸手将她扶起来道:“希望你今后做事多动脑子,不要让我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 …… 程夫人气得在屋里打转,再次向程颖心询问:“你能确定她就在沈大姑娘的房中?” “她身上那股香味那么特殊,永州府这边除了她,应该没有第二个用这种东西的人了。”程颖心翻了个白眼道,“我刚开始还不敢确定,但是后来在屋里待时间久了,那味道绝对不会错的。” “这小蹄子,什么时候搭上沈大姑娘的关系了?竟然会帮她隐瞒?”程夫人皱眉想了片刻,也想不出宋容倩跟沈天舒能有什么交集,“兴许是沈大姑娘心软,所以才帮她一把。” 程颖心闻言翻了个白眼心道,她心软?那是你没看见她是怎么冲我发脾气的。 不过这件事她打算深深藏在心底,万万不能让爹娘知道。 “行了,现在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歇着,不要再出去乱走了,我去找你爹商量一下,看怎么办才好。” 程夫人脚步匆匆地离开程颖心的房间,出门之后跟身后的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 嬷嬷领命而去,她则直奔自己的住处。 程夫人此时心里对宋容倩窝火得很,若只是个普通人家的丫头,丢了也就丢了,大不了两边闹开来,亲戚没得做,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但宋容倩到底是京城宋家的人,她爹虽然是旁支,可是一直跟在主家老爷身边做事,颇受器重。 养了十几年的一个大姑娘丢了,再不待见女儿的亲爹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夫人快步回到自己住的禅房,却见程浩东竟只着中衣,正打算就寝。 程浩东今天一直憋着气,看到夫人进屋,立刻把头扭向一旁。 程夫人却丝毫没看出夫君的不悦,上前咋咋呼呼地道:“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能睡得着觉?” “我不睡觉做什么?你那么能耐,那么有本事,哪里用得着我?”程浩东越说越来气,“刚才你们一个个都不知跑哪里去了,只剩我自己一个人坐在那边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先问问我呢?” “哎呀,老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跟我闹脾气。我刚才不也是着急么!”程夫人道,“若真让那小蹄子跟野男人跑了,到时候宋家要人,咱们那什么给人家啊!” “你说现在什么时候?现在不是你把我一个人扔在席面上。让我独自面对上峰白眼和同僚挤兑的时候了?” 程夫人一着急就开始口不择言道:“老爷,您就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吵架么?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宋容倩真出事,我最多落个照顾不周。但若是得罪了宋家,受影响的可是老爷您自己的仕途!” “哈!”程浩东都要被他气笑了,“现在你倒知道考虑我的前途了?刚才瑞亲王府的人就在席上,我怎么没见你为我的前途多考虑一分? “当初你要把人接到家里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如今可好?鸡飞蛋打,连人都找不着了!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拎不清的!” “程浩东,你还有没有良心!我辛辛苦苦的忙活是为了谁?我难道是为了自己吗?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老程家! “二郎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自己没什么本事还挑三拣四。 “家里条件好的看不上他,嫌他不求上进。 “普通人家的姑娘他又瞧不上人家,觉得娶回家拉低他的身份。 “呵,我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身份!他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拖着,全家人都跟着操心不说,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还要耽误寰儿的婚事。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他能看得上、我又能帮得上忙的,我这也不是为了他好么! “他也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享不到他的孝敬,只可怜我这一番苦心,到了老爷您口中,竟然变成这样。 “好,就算我自己瞎折腾,多管闲事好了,老爷既然不管,那我便用自己的法子解决。” 程夫人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程浩东烦躁地翻了个白眼,觉得程夫人只是跟往常一样,嘴上发泄发泄,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便懒得再跟她多说什么,自顾自地躺下睡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小厮叫起来的时候,他还觉得自己刚合眼不久,身体丝毫没有经过休息后的舒适,眼皮更是沉得抬不起来。 他抬手盖在脸上,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辰了?离做法事还有多久?” “老爷,快醒醒,夫人跟沈大姑娘吵起来了!” “什么?”程旭东瞬间清醒,一骨碌爬起身,不敢置信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第526章 十成十的把握 “夫人跟沈大姑娘吵起来了。”小厮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看到他要杀人似的眼神才恍然大悟,忙解释道,“夫人不知为何非要拦住沈家一辆要出寺的马车,沈家人不肯让夫人检查车内,最后惊动了沈大姑娘,便在偏门处闹起来了。” “还不赶紧头前带路!”程浩东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胡乱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跟着小厮一路来到偏门处,便瞧见那边围了不少自家的下人。 沈天舒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道:“程夫人真是好大的威风,竟连我们沈家的人都要管上一管,若不是知道这儿是东泉寺,我还当是我们误闯了你们程家的后花园呢!” “沈姑娘,不是我故意跟沈家过不去,我刚刚已经说了,我家这边有人不见了,还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下人丫鬟,而是顺天府宋氏家的女儿。 “人本是借住在我们府上的,今日跟着一起来给沈夫人送殡,谁知到了寺里不久,人就不见了,您说我能不着急么?” “您着急就要搜我家的马车,这是什么道理?”沈天舒沉着脸问,“难道程夫人觉得我们沈家会做这种掳人的勾当不成?” 程夫人之前听了女儿的话,早已认定宋容倩就在沈天舒房内,所以之前便派人去盯着沈天舒房中的动静。 一直等到后半夜,下人突然来报,说沈姑娘房中出去了两个丫鬟打扮的人,坐着马车准备出寺。 程夫人立刻精神起来,认定是沈天舒要帮宋容倩逃走,一边吩咐下人拦住马车,一边带着赶了过来。 沈府的人越拦着不让她检查,她就越认为其中定有猫腻。 一直闹到沈天舒过来阻拦,她的底气就更足了,觉得自己手里已有十成十的把握。 “沈大姑娘怕不是没搞清楚状况,如今在寺内失踪的可是京城宋家的嫡女,万一在永州府的地盘上出了点什么事的话,不管我不好交代,恐怕连沈大人也难辞其咎吧!”程夫人再次着重强调了京城宋家几个字。 程浩东真是听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赶紧挤进去拉住程夫人道:“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里闹什么!” 然后不等程夫人说话,立刻对沈天舒道:“沈大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家夫人因为侄女不见急糊涂了,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这就领她回去。” “程大人。”沈天舒先跟程浩东见了礼然后道,“既然程夫人有这样的怀疑,这样走了肯定还会继续怀疑我们沈家,倒不如给她看个清楚。” 她说着一挥手道:“开车门,给程夫人看看!” 之前关得紧紧的车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两个披麻戴孝的丫鬟。 二人下车之后,本就不大的车厢立刻空了。 在一众火把的映照下,车厢内的情形一览无余,没有可容任何人藏身的可能。 沈天舒却继续吩咐道:“来人,把车厢拆了,给程夫人看清楚些!” 程浩东忙道:“沈大姑娘,不比如此,已经看清楚了,真的看清楚了!” 但是沈家的下人显然不听他的话,几个家丁上前,几刀下去,薄薄的车厢立刻就被劈开,散落在地,只剩下被几根木条连起来的车轮还立在原地。 别说里头藏着人了,就算藏只猫这会儿也该无处遁形了。 程浩东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知道沈天舒这是当真动了怒,心下想着自己明日该如何去向沈仲磊请罪才好。 “程夫人,这下看清楚了么?” 程夫人却突然失心疯了一般,挣脱程浩东的手大喊:“我知道了,你在这里故意拖延时间,好让宋容倩从其他地方离开东泉寺是不是?” 沈天舒跟程浩东同时皱起眉头。 “来人啊……”程浩东刚想叫人堵住程夫人的嘴把人拖回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所有人循声回头,便看见范昱如带着一队人走了过来。 “范公子。”沈天舒没想到大半夜竟然还惊动了范昱如,一边回忆着范昱如的住处是不是在偏门附近,一边道歉,“都怪我们不好,大晚上的吵到您了。” 范昱如摇摇头道:“我只是听巡夜的护卫来报,说偏门这边出了些状况,正好还没睡,所以就过来看看。” 他说着看向被劈得七零八落的马车,面露惊讶地问:“这是出什么事了?难不成难不成东泉寺内还有匪徒不成?” 范昱如说完不等别人回答,立刻扭头询问自己身后跟着的护卫道:“你不是说各处都有人把守么?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 “范公子,东泉寺外都是咱们的人,除非寺中原本就有匪徒,绝不可能有外人进入寺中咱们不知道的。” “范公子误会了,马车是我命人劈开的。”沈天舒忙解释道,“主要是为了解开程夫人对我的一些污蔑,不想竟惊扰了公子。” “哦,原来是这样。”范昱如闻言,目光扫向程浩东和程夫人的方向,略作思索道,“哦,原来是程通判,这位程夫人……倒也是旧相识了。” 程夫人这才看清来人的脸,竟是之前救过自家儿子的范昱如范公子。 她自然知道对方是瑞亲王府的人,之前还八丈高的气焰登时熄了不少,却还是不甘心道:“范公子,我、我是在找人,才对沈大姑娘有所误会,您这么多手下,不知能否帮我……” 这回不等她说完,程浩东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力气之大恨不得当场把她掐晕过去,免得她再胡说八道。 “你刚刚没听范公子已经说过了么,如今寺外都是瑞亲王府的护卫,但凡有人进出,他们肯定会知道的,就说明容倩根本就没有出寺,你还闹什么闹!” 他说完把程夫人丢给一旁早就吓傻了的两个婆子,骂道:“还不快带夫人回去休息!” “是,是!”两个婆子这才反应过来,顾不得许多,一个人架住程夫人,一个人堵着她的嘴,飞快地把人拖了下去。 第527章 病案 程浩东正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向范昱如和沈天舒赔礼道歉,就听范昱如开口道:“时辰不早了,程大人也回去休息吧,把程家的下人也带回去吧,我带人送沈大姑娘回去。 “东泉寺毕竟是佛门清净之地,沈大人家又在办丧事,还是肃静些好,您说呢?” “是,是,下官这就带人回去。” 范昱如都这么说了,程浩东还能说什么,连声道歉之后赶紧带人灰溜溜地走了。 范昱如这才冲沈天舒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沈大姑娘,在下送您回去。” “有劳范公子了。”沈天舒冲范昱如点头。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范昱如确定周围没有外人之后才道:“沈大姑娘放心,宋姑娘已经被安全送出东泉寺了。” 沈天舒闻言一愣,这件事自己是拜托给谢延的。 但是转念一想,既然寺外都是瑞亲王府的人,谢延想送人出去,肯定也是绕不过去的。 而且被范昱如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便点头道:“我也是受不了宋姑娘的恳求,所以帮她一次,只是不知道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即便不走,留下难道就过得好么?” 范昱如说着,偏头看向一身孝服的沈天舒。 她皮肤白得几乎要跟身上的衣服融为一体,分不出界限。 浑身上下唯一有点颜色的,就只有一双乌黑的眸子和浅粉色的嘴唇了。 范昱如看得有点儿入神,半晌才听到沈天舒在他耳旁唤道:“范公子?范公子您听到我说话了么?” “啊?”范昱如猛然回神,对上沈天舒一双略带关切的眸子,忙道,“对不起,我有点走神。” “范公子这几日赶路辛苦了,半夜还被这点小事惊扰,太过劳累才会如此。”沈天舒看着范昱如眼中的血丝道,“一会儿我叫人给范公子送两个安神香囊过去,放在枕边能睡得好一些。” “多谢沈大姑娘,不知姑娘刚刚问了什么,范某没听清楚,实在失礼。” “我只是想问问瑞亲王和世子爷最近身体如何?”沈天舒确认范昱如没事之后,继续道,“最近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方便外出去为王爷复诊,心中颇为挂念。” “王爷的身子还是老样子,不过气色却比以前好了不少,大夫也一直按照沈大姑娘要求的样式记录每日的情况,我这次过来,还叫人誊抄了过去这段时间的带了过来,打算等丧事结束再让沈大姑娘过目。” “那就太好了。”沈天舒没想到范昱如竟然带了病案过来,十分高兴,连连点头道,“等会儿给范公子送香囊的时候,叫人直接带回来就行。” “好!”范昱如点头答应后又道,“上次从芦家村回来之后,沈大姑娘给世子爷检查过身体,又留下了药方,世子爷一直有按时吃药,最近也没见他再犯胸口疼的老毛病,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沈天舒闻言松了一口气,眸子都比之前亮了几分。 厉子安的“病”到底是因她而起,解毒又耽误了一段时间,之前在芦家村的经历,勾起了残留在他体内的隐患,好在发现及时。 她最怕的是厉子安不信自己,所以不按时吃药,如今听了范昱如的话,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范昱如见她听到厉子安的消息后连神色都与之前不同了,心里忍不住泛起几分酸楚,却又强压下去继续道:“最近西狄那边不安分,世子每日忙着练兵,还要跟诸位大人一起,根据情报分析西狄的动向,忙得不可开交,否则这次说不定就亲自前来了。” 沈天舒却并没把这话往心里去,只当他在开玩笑。 沈仲磊不过区区知府,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他的继室过世,瑞亲王府能派人来吊唁,估计都已经是看在她在为瑞亲王治病的份儿上了,堂堂世子爷怎么可能亲自前来? 范昱如说这样的话,估计也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瑞亲王的身体的确有所好转,所以面对自己才这般奉承几句吧。 沈天舒却不知道,范昱如说得还真是实话。 若非脱不开身,厉子安说不定真会不顾反对,自己过来走一遭。 只不过肯定不能以专程前来吊唁的名头,估计会另外找个什么借口。 沈天舒被送回住处之后,便叫明玉去找安神香囊。 最近家里人为了丧事熬得很是辛苦,有时候累过头了反倒更睡不好觉,沈天舒便早早叫人配了一批安神的药装在香囊中,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这会儿倒是用上了。 明玉用锦盒装好香囊,正准备打发人给范昱如送过去,就听沈天舒语气有些犹豫地道:“等等,再另外拿个锦盒,多装几个香囊一并送过去,就说是给世子爷的。” 既然还要给世子爷,明玉最后干脆自己跑了一趟,将两个锦盒送了过去。 回来的时候又给沈天舒带回来一个扁扁的锦盒,盒子上不但有封条,竟然还有蜡封。 拆开之后里面是两本册子并两封信。 册子自然是瑞亲王的医案,两封信上都写着潼娘子亲启,落款分别是吕亭和宋常林,写的应该是他们这段时间照顾瑞亲王身体的一些所见所得。 沈天舒先将信放在一旁,不想被别人的思路误导自己的判断,而是拿起医案,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谁知翻开一看就愣住了,这字体,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范昱如刚刚说过病案是誊抄了一遍带过来的,沈天舒也能理解。 毕竟瑞亲王的病案,王府自然需要保留最原始的一份。 但是他却没说,这份病案居然是厉子安亲手誊抄的。 明玉过来拨了拨烛芯,轻声道:“都这么晚了,姑娘还是睡会儿吧。” 沈天舒掏出怀表看了眼时辰道:“最多只能睡一个时辰,算了,熬一会儿就过去了,明天回家之后就能好好休息了。” 她说着翻看起了手中的病案。 毕竟世子爷对父亲的病情这般重视,她也该多上点儿心才是。 第528章 这么大一份财产 也不知是不是沈天舒送来的香囊当真有效,当晚虽然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范昱如却觉得自己睡得很沉,第二天起来之后整个人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他起身后将香囊好生收起来,便看到另外一个锦盒,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可惜这份关心,并不单单是给自己的。 “公子,寺里已经做好法事的准备,还有一刻就要开始了。” 听到侍卫的催促,范昱如也顾不得多想,一边吩咐下人将行李收拾好,千万不要落下东西,然后飞快洗漱更衣,就着茶水吃了两块点心垫了垫肚子,就快步赶到做法事的大殿。 沈仲磊没想到范昱如今天居然也到场了,急忙过来迎接。 范昱如忙道:“沈大人不必多礼,正事要紧。” 眼瞅着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沈仲磊也的确没办法分神与范昱如多说什么,只得连道怠慢,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东泉寺的主持和诸位僧人在各自的位置坐定,开始诵经。 一场法事做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在范昱如开始觉得腹中空虚的时候接近尾声。 法事结束,许氏的棺椁就要启程被送回老家安葬。 墨儿作为义子,自然是要一路跟着回去的。 临行前,沈天舒叫人将沈林氏请到自己房中。 “大姑娘。”沈林氏在沈府待了这段日子,早已明白了沈天舒的地位,所以虽然名义上的长辈,态度却十分谦恭。 “婶婆不必客气,坐下说话。”沈天舒先给沈林氏让了座,然后才拍拍自己面前桌上的匣子道,“这里是母亲留下的一些金银细软,原本应该留给二妹妹做嫁妆,但是二妹妹也跟母亲一道遭遇不幸…… “所以祖母的意思是,留着反倒徒惹伤心,既然墨儿已经认在母亲名下作为义子,给母亲守灵摔盆儿,还要扶柩还乡,这些东西作为母亲的遗产,留给墨儿也是理所应当的。” 沈天舒说着打开了面前的匣子。 沈林氏之所以让墨儿来给人做孝子贤孙,为的就是沈家能给些银钱好把孙儿带大。 所以此时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她还是忍不住抬眼朝匣子里看去。 没想到一看就被吓着了,匣子里金钏子、金镯子,金银簪子,甚至还有成套精美的头面首饰…… 这哪里是随便给些银钱,老家那边镇上,殷食人家一辈子都攒不下这么多家底儿。 沈林氏哪里敢收这么多东西,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么多,这如何使得。再说这些金银细软,哪里是我们这些庄户人家能享用得起的。” “这是自然。”沈天舒说着将匣子盖上道,“这些东西自然不是给你们开销用的,贸然拿出去反倒会惹人注意。” 沈林氏这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明白大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些东西到底是给自己还是只走个过场,做个样子? 不过她也不敢问,只能干笑着,等沈天舒后面的话。 “财不露白的道理,不用我说想必婶婆也懂,这些东西你带回去好生收着,留着以后给墨儿娶媳妇用。 “家里日常的开销,一年按二十两银子算,直到墨儿弱冠为止,老宅那边每年会有人给你们送去。 “如果以后墨儿有出息,能考上府学或是去京城进学,这些花销我们也会悉数承担。 “万一家里有什么急用钱的事儿,也别拿着去当铺,拿着去老宅找管家,他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沈林氏没想到来这一趟,竟得了这么大一份财产,人都快被砸晕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谁知这还不是全部,沈天舒竟又拿起一张纸递给她道:“如今墨儿已经正是记在我父母名下做义子了,这是他名下的一份田产,虽然不算太多,但是我看位置倒还不错,离着家里不远。 “婶婆回去雇人种地也行,直接赁出去收租也行,算是给家里的一点贴补。” 沈林氏双手颤抖地接过地契,一看上面写着二十亩的字样,身子一软,整个人从凳子上出溜地跪在地上。 沈天舒急忙起身让开,吩咐丫鬟上前扶起沈林氏。 即便是远亲那也是长辈,她可受不起沈林氏这一跪。 沈林氏被两个丫鬟架起来,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还是觉得头晕目眩,拿着地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大姑娘,这……这实在是……” 虽然本就是为了钱来的,但是能有每年二十两银子的生活费,沈林氏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这地契还有许氏的首饰,她是真不敢随便收下。 “婶婆,这原本就是祖母和父亲商量好的,只是没有对外说罢了,您不用有负担,只需好生将墨儿养大即可。 “墨儿来府里这段时间,家里上下接触过的都夸他懂事,都是您教得好,以后还要多费心才是。 “对了,我还差点儿忘了。”沈天舒突然道,“曼青,你过来。” 曼青闻言从墙角走了过来。 沈林氏扫了一眼,见她穿得朴素,与沈天舒房里其他丫鬟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婶婆,这原本是母亲房里的丫鬟,很是老实本分的一个人,为人也十分周正。 “如今母亲过世,房里的其他丫鬟都各有了去处,唯有这个丫头,我还真舍不得随便把她打发了。 “正好婶婆也有了年纪,墨儿年纪还小,家里没有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我问过曼青,她愿意跟着婶婆回老家去照顾你们,不知婶婆意下如何?” 沈林氏如今有了钱又有了地,不用出去做工赚钱,觉得自己一个人照顾墨儿绰绰有余,本想推辞不用。 但是转念一想,沈天舒虽然话说得好听,但没准儿只是担心自己得了这么大笔财产就有了歪心,所以特意派个人来看着自己呢? 自己若是一口回绝,反倒不合适了。 于是推辞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就被她咽回去了,道:“多谢大姑娘体恤,只是我们乡下地方,比不得府上条件,怕是委屈曼青姑娘了。” 曼青闻言直接跪在了沈林氏面前:“奴婢不怕苦,奴婢愿意去照顾老夫人和墨儿少爷,求老夫人收留。” 自打跟沈云瑶一并被抓回来之后,她便一直被关到现在,跟着沈林氏回老家,已经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若是被拒绝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第529章 娘有个好消息跟你说 “婶婆不用担心,曼青的月钱由沈府出,她的卖身契我也一并给您。 “您年纪大了,身边有个人照顾着,对墨儿也是好事儿。” 沈天舒直接将曼青的卖身契塞给沈林氏,最后道:“墨儿要为母亲服孝一年,家里忙得实在顾不得做了,孩子身量长得也快,所以我干脆叫人准备了一些上好的细白布和棉花,带回去让曼青做给墨儿替换便是。 “我还叫人从库里拿了些笔墨纸砚,回去之后婶婆也要督促墨儿好生进学才是。” 沈林氏感激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连声道:“多谢大姑娘为我们祖孙想得这样周到,我这把老骨头是帮不上大姑娘什么了,等以后墨儿长大了,一定叫他不忘大姑娘的恩情,好生报答大姑娘。” “婶婆这话就外道了,墨儿如今是我的弟弟,我关心他不都是应该的么!”沈天舒说着,冲下人使了个眼色。 还不等明玉上前,曼青就十分乖觉地伸手扶住了沈林氏的胳膊,柔声劝慰道:“老夫人,时辰不早了,大姑娘还得出去送母亲最后一程呢,咱们也不好一直在这儿耽搁了。” “对对,瞧我,一激动都忘了正事儿了。”沈林氏终于收了眼泪,跟沈天舒道别后,抱起桌上的匣子,在曼青的搀扶下出了门。 沈天舒出去送别许氏,临行前墨儿给沈仲磊磕过头后,还特意过来给她和沈云蕙辞行。 “好孩子,回去之后好好读书,有什么事叫曼青去老宅找人,或是给我写信。”沈天舒揉揉墨儿的小脑袋,低声嘱咐了两句,才叫人送他回马车上。 拉着许氏棺椁的马车缓缓启动,终于给这场旷日持久的白事划上了一个句号。 范昱如正准备上前与沈仲磊辞行,就见明玉捧着昨个儿刚给出去的锦盒过来道:“范公子,我家姑娘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公子。” “这是?”范昱如有些不解地打开锦盒,见里面除了之前送过去的病案之外,还有一封厚厚的信。 信应该是给吕亭和宋常林的回信,但是没有封口,想必是知道拿回王府之后都必须经过检查才会交到收信人手中。 明玉送完东西就离开了,一旁的护卫忍不住小声道:“昨天半夜送过去,这么快就送回来了?怕是只看了信吧!” 范昱如闻言眉头一皱,刚想斥责,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告诉沈天舒,这份病案是誊抄的,她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归还。 想到这儿,他将信放在一旁,翻开了下面的病案。 病案上很多页面,沈天舒都做了标识和批注,遇到什么情况该如何处置更好,遇到什么样的状况应该如何更换按摩手法等等。 范昱如草草翻看了一下,发现越往后的批注越密集,一直到最后一页,都有沈天舒的笔迹。 这哪里是没看过,看得不要太认真才对。 看样子,沈天舒昨天应该一宿没合眼才是。 范昱如一言不发地合上病案,瞥了刚刚说话的护卫一眼。 护卫就站在他身后,将刚才所有全都尽收眼底,此时羞窘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出来。 “回了王府自己去领罚!”范昱如丢下这句话之后,起身出去找沈仲磊辞行。 前来吊唁的宾客三三两两过来辞行,之后陆续离开了东泉寺。 许炳荣没占到半分便宜,此时却也不敢再闹腾,难得也乖乖地过来跟沈仲磊辞行。 沈仲磊反倒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临走前,许炳荣终于还是没忍住,满脸堆笑搓着手道:“姐夫,您看,我到底叫了您这么多年的姐夫,两家也当亲戚走动了这么多年,总比陌生人要亲近几分。 “我也不奢求别的,只盼姐夫以后有一日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我这个妻弟,也想着拉拔拉拔我,您手指缝里随便漏下点儿什么,就够我们一家子享用不尽了。” 沈仲磊一听,这才是许炳荣应有的做派,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回去路上小心,我安排了几个人送你一程。” 许炳荣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知道沈仲磊安排人哪里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根本是怕他去而复返。 但是想着前面刚刚辞行离开的范昱如和他身后那上百人的精兵,许炳荣还是缩缩脑袋忍了。 将所有人都送走之后,天色也不早了。 沈家人则在东泉寺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启程回城。 到家后,众人先去见过沈老太太,很快就都被打发回房休息,只留下了沈仲磊一人。 “一切可还都顺利?”沈老太太用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撇着茶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沈仲磊说起这事儿一肚子的抱怨。 “母亲这次派去的人,做事着实马虎,竟弄错了禅房。 “儿子派人去找了一圈儿都没发现,后来才知道,他竟把人吊死在女眷住处那边,被下人发现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沈老太太闻言心里一紧,她用的是自己从老家带过来的人手,对东泉寺的地形不熟悉,还真有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那是如何处置的?闹出去了?” “好在舒儿机警,得到消息后立刻控制住了场面,在我赶过去的时候,直接当众说出郭嬷嬷殉主,这才算把事儿圆了过去。” 沈仲磊此时说起来都还觉得后怕,若不是沈天舒及时稳住了局面,否则事情在他赶到之前传扬开来,还指不定会被传成什么样儿呢! 沈老太太却眸光微动,缓缓垂下了眼帘道:“看来舒儿这孩子,这段时日的确大有长进。” “舒儿能有今天,全仰仗母亲教得好。 “也多亏舒儿天性纯良,才没被许玉柔那个恶妇给教歪了。” “罢了,没出什么纰漏就好。”沈老太太留下儿子,可不是为了说出殡的事儿,“娘有个好消息跟你说。” “什么好消息?”沈仲磊闻言一怔。 “之前为了给你活动升迁的事儿,娘去年给几户用得上的人家都备了厚厚的年礼。 “这次家里出事,这几家也都各有表示,东西虽然尚未送到,礼单却早早让吊唁的人带过来了。 “娘看了一下,竟都比之前送出去的年礼还要厚上两分。 “想必是你升迁有望,人家已经开始跟咱们礼尚往来了!” 第530章 人命关天 “礼尚往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沈仲磊一下子没能理解沈老太太这话。 见沈仲磊不明白,沈老太太也不着急。 说来也是,家里平时各种过礼的事儿,也从来都没用他操过心。 大面儿上的一直都是沈老太太掌管,来了永州府之后,同僚之间的走动又都是许氏负责。 虽说二人也经常会跟他念叨几句,给谁家送了什么东西,还礼了什么东西之类的话,但是他也并不怎么太往心里去。 沈老太太笑呵呵的说:“我说的这几家,身份地位都比咱家要高,都是你外祖家那边的关系。 “我从前年就开始逐步接触打点,为的就是让你能往上挪那么一挪。 “这些人家,平时给他们送礼求办事的人多了,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人家就都礼尚往来啊? “自然要你身份地位到一定的份儿上,人家才会正眼儿看你。 “我之前送了几次礼,全都跟石沉大海一样,半分回礼都没瞧见。 “结果这次家里办丧事,人家不但给备了礼,礼还不轻,你说说,除了你升迁有望,还能因为什么?” 沈仲磊听完母亲的分析,也觉得十分有道理,点头道:“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次剿灭了老刀一伙人,上面对我本来就有褒奖,所以升迁的事儿便敲定了吧。” “什么褒奖?”沈老太太一直在家,还不知道这件事儿。 一提起这事儿,沈仲磊还隐隐有些得意,毕竟老刀一伙人最后都动了火药,这样规模的匪徒,在大齐史上都是闻所未闻的。 而他不管是什么原因,在追捕老刀这件事儿上一直冲在一线,最后不但解决了老刀一伙人,而且没有百姓伤亡。 这样的事迹,哪怕是拿到御前去说,那也绝对是大功一件。 “出殡那日,刚出城正好碰上瑞亲王府前来吊唁的人,说世子爷接到消息之后,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入京为我请功,想必……” 不料他话还没说完,沈老太太就皱眉打断道:“为何是瑞亲王府为你请功,还八百里加急?不是说让你尽量跟瑞亲王府保持距离么!” “娘,您也知道,这次案子本就是我配合瑞亲王府来人一起办的,如今事情有了结果,瑞亲王府那边帮我请功也是合情合理,我想避也避不开啊!” “这倒也是……”沈老太太心道,如今借着老刀这个案子,干净利落地除掉了许氏跟她生的那两个野种,其他地方稍微有些遗憾,也不能太苛求了。 “如今家里刚办了白事,你也不好多出去走动,干脆不要去打听这些事儿,安安分分地在衙门处理公务。 “我已经写信给你舅舅,让他那边帮忙留意着消息了。 “今天把你留下,还有另外一件事。” 沈老太太说着,拉开了身旁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叠契书。 “这些房契地契都是许氏这几年置办下的,有些是她的名字,还有些在那两个野种名下,还有些在下人身上。 “我大概看了看,虽然地方都比较分散,每一处的地方也都不大。 “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不如叫人到各处去,能卖的就尽快出手,换成钱之后,挑个好地方买两个庄子或是重新置办几个像样的门面,总比这样洒了满地碎芝麻似的好。” “这些事情,娘做主便是了,儿子没有意见。” “也罢,你估计也没时间管这些琐碎事情,回头我叫人去办,办好之后立个账,先交给舒儿管着,等你以后再娶了夫人再说。” 沈仲磊闻言羞愧地低下头道:“许氏年年伸手向老家要钱,儿子一直以为是自己不肯贪墨的缘故,所以才导致家中入不敷出。 “如今才知道竟都是许氏背后捣鬼,好在没全败光,还留有这些房契地契。 “娘都拿去,或租或卖,收益都归入家中公账,儿子绝无二话。” “行了,我知道你孝顺,但是老家虽然人多,但是地也多佃户也多,一年到头家里吃的用的都从自己地里出,用得着什么银子? “如今沈家全要靠你在外头撑门立户,银子花在你身上,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沈仲磊感动得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这边屋里正上演着母慈子孝的大戏,沈天舒那边却已经换上丫鬟的衣裳,在明玉和邱军的掩护下溜出了沈府。 她着急要去见元心凝。 上辈子两个人就是莫逆之交,她知道元心凝不是那种会做戏的性格。 她既然说有急事要找潼娘子,那就必然是真有急事的。 所以沈天舒回房之后顾不得休息,换了衣裳就急匆匆赶往医馆。 在医馆换做潼娘子打扮之后,打发秀儿去请元心凝过来,自己先去给蒋雨龄复诊。 接受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之后,蒋夫人再也不假手于人,每次都自己亲自盯着女儿吃药。 自打知道是女儿偷着将药倒掉之后,蒋夫人就不好意思再对章沐秋说什么重话,反倒还时不时有点儿类似于表示歉意的举动,只不过碍于十分面子,没有讲道歉的话说出口。 此时见潼娘子终于回来,蒋夫人忙笑着迎上来道:“潼娘子一路辛苦,这才刚到家就过来看我们龄儿,真是过意不去。 “龄儿最近都有按时喝药,我瞧着她的情况是比之前好了许多,一连几日都没有再犯以前那些小毛病了。 “不过好不好的我说了不算,正好今个儿潼娘子回来,赶紧给她诊诊脉,也好给我这个做娘的安心心。” “我看蒋姑娘面色红润,嘴角含笑,情况应该不错。”沈天舒说着在蒋雨龄对面坐下,笑着说,“不过还是得诊诊脉才能确定。” 章沐秋忙取出脉枕放好,秋桃帮蒋雨龄轻轻挽起袖子,把右手腕搁在合适的位置。 沈天舒的手指刚搭上去,正准备屏气凝神细细感受脉象,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潼娘子!潼娘子!人命关天,您快出来看看吧!” 第532章 救救我爹!(1更) 章沐秋闻言先跑出去查看情况,沈天舒给蒋雨龄诊脉之后点头道:“最近恢复的不错,我稍微修改一下药方,再吃上十日巩固一下,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一听这话,母女二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蒋雨龄之前虽然为了逃避婚事而偷偷把药倒掉,但是听说自己这个怪病已经差不多痊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笑出了一对儿酒窝。 沈天舒飞快地在药方上修改了几味药,将之交给高秀儿吩咐道:“明天开始照着这个方子给蒋姑娘抓药煎药。” 她说完也顾不得再跟蒋夫人寒暄,心里记挂着刚才外面的那声高呼,快步朝外走去。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应该正是元心凝的声音。 高翠儿正在门外等着沈天舒,见她出来忙道:“娘子,这边,章大夫把人带去跨院了。” 沈天舒快步走到门口,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之后才推门进去。 屋里乱糟糟的,痛苦的呻|吟声和哭声混杂在一起。 虽然上次见元心凝应该是五六年前,但沈天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跟上次见面相比,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眼角的纹路稍稍加深了一点。 元心凝自己本身就是大夫,很注重养生之道。 她又是个生性豁达之人,如今回乡养老,日子过得自然更加随心随性,越活越年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娘子,您过来看看这位病人。”章沐秋发现沈天舒来了,赶紧直起身子招呼道。 元心凝闻言也朝门口方向看过来,想看一看这个久闻大名的潼娘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一个身量高挑清瘦的姑娘家,虽然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出实际模样,但是元心凝一生阅人无数,只看她的身段和眼神,就觉得她应该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元心凝不由得皱起眉头。 姜家出事至今已经四年有余了,即便这位潼娘子当真是姜潼当年收的弟子,她当年才几岁?还能从娘胎里就开始学医不成? 想到这里,元心凝看向章沐秋的眼神都开始有了些变化。 难不成真是自己看走了眼,几年未见,章沐秋也变了性子,开始跟别人一起打着姜潼的名号招摇撞骗了不成? 元心凝心里这样想着,表面却还是起身跟沈天舒打招呼道:“潼娘子,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 突然听到故人的声音,沈天舒的情绪不免有些激荡,她深深地看着元心凝,半晌没说出话来。 章沐秋很能理解沈天舒的心情,赶紧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沈天舒猛然回过神来,忙道:“元大夫,您太客气了,我对您久闻大名才是。 “当年就总听师父说起您,说有机会带我去看您,万没想到,你我见面之时,师父却已经…… “您看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前些日子出诊去了,劳您久候,不知您找我所为何事?” 被她这么一问,元心凝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最后只得先让开位置,露出躺在床上满脸痛苦的葛福道:“想请潼娘子帮忙看看这位病人。” 葛福蜷缩在专门为病人准备的床上,双手按着自己下腹,费力地大口喘着粗气。 根生伏在床头,看着父亲痛苦不堪自己却又无法替他分担,止不住地抹着眼泪。 沈天舒没问病人的情况,亲自上前检查。 葛福短短几天工夫就瘦了一圈儿,原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如今简直像是只在骨头外面蒙了一层人皮,乍一看颇有些吓人。 沈天舒伸手诊脉,原本舒展的眉头很快就拧成了一团。 “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还中毒了……体内竟然有好几种毒素交织在一起?难怪人会这么难受。” 一听沈天舒这话,根生哭得更加厉害:“大家都说潼娘子厉害,求您救救我爹!” 沈天舒一番检查做完之后,眉头没有丝毫舒展,洗了洗手,从章沐秋手中接过丝帕擦着手问:“这毒药应该不是误食的吧?寻死还是被人下毒?” 她看看葛福和根生的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也不知谁会对这样一个普通的老汉下毒。 不过他们竟然能请到已经回乡的元心凝过来看病,似乎也不是寻常百姓就能做到的。 沈天舒正在琢磨,只听元心凝问:“此事说来话长,如今病人痛苦不堪,我却不敢轻易开方,来之前就听闻潼娘子师从姜潼,妙手回春,不知对葛福的病情有何见解?”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葛福体内至少有四五种毒物,腹痛不已应该是因为断肠草。 “之前曾有过恶心呕吐,脉搏也缓慢不规律,有可能混有少量的夹竹桃花叶。 “呼吸困难可能是因为马钱子也可能是桔梗花,但是看他主诉有头晕头痛的症状,加上瞳孔也有些缩小,我更倾向是马钱子。 “三种剧毒都在体内,之所以没有立刻发作致死,应该是其中混有西域乌头。 “西域乌头经过适当的炮制后使用,能够起到镇定止痛的作用。 “也正是因为其他三种剧毒物质分量上的准确拿捏和西域乌头起到的作用,便在病人体内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所以病人服药后没有立刻毒发,西域乌头的止痛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发作时候的痛苦,所以才多撑了这几日。” 元心凝闻言心里一凛,抬头看向沈天舒。 虽然后面的话跟自己的判断差别不大,但是她居能从脉象和检查中分辨出来都有哪些毒物。 元心凝自己都还是从徐启荣手中拿到药方之后才知道。 多撑了几日?那岂不是说爹没救了? 根生十分敏锐地察觉到沈天舒的话里的意思。 他起身上前扑通一声跪在沈天舒面前,连连磕头道:“我爹苦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把我拉扯长大,如今我还没成亲生子,还没给他老人家尽孝。 “大家都说潼娘子医术高超又心善,求您一定要救我爹,求您,我给您磕头了,救救我爹……” 第533章 可否单独谈一谈?(2更) 沈天舒却偏身躲开,摇头低声道:“我能做的,最多也只是让你爹走前少遭点罪。你快起来,还请节哀吧!” 根生闻言,整个人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元心凝也没想到潼娘子说话竟这么直接,露出无奈的神色,然后又担忧地看向根生。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元心凝对救治葛福抱有那么几分期待的话。 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她对这个药方研究的越深入,以及葛福的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糕之后,元心凝心里也已经跟明镜儿似的了。 别说是找自称为姜潼传人的潼娘子了,就算姜濉姜神医在世,估计也是无力回天了。 但是这件事毕竟是由自家徒弟而起,所以她一直不知该怎么跟葛家父子开口,心底也难免会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说不定潼娘子真的会有什么好主意。 没成想这位潼娘子简直跟姜潼一模一样,说话都这样直接。 沈天舒并不知道,对她说的这个结果,元心凝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是根生却毫不知情。 这几日他一直听元心凝说等潼娘子回来,便认定只要潼娘子回来一切就都会变好,爹的病也肯定会好起来。 谁知终于盼到潼娘子的喜悦还未消退,就当头被泼了一盆冰水。 “潼娘子,要不您再仔细看看,元大夫一直在等您回来,您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根生抬头看着沈天舒,眼中绝望和希冀交织混杂,叫人看着便觉于心不忍。 “您不用看我和我爹穿得穷酸,怕我们没钱诊费,元大夫说过,我爹看病的诊费她负责出,我们有钱看病,您就救救我爹吧!” 根生说着,扭头看向元心凝,语气不善地求证道:“你答应过的对不对?” 元心凝急忙点头:“诊金不是问题,只要能把人治好。” 根生对元心凝的态度让沈天舒心下不悦,但是不清楚二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再是元心凝的知交好友,所以也只能隐忍不发。 “你赶紧起来,根本不是诊金的问题,身为学医之人,但凡病人还有一线希望,我也会拼尽全力救治的。 “但是以你爹现在的情况,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毒素侵蚀,治疗的过程就相当于在不断折磨他。 “当然,如果能保住性命,吃苦受罪咬咬牙也能忍过去。 “可如果只有吃苦遭罪,然后也于事无补,那又何苦来的呢!” 根生闻言崩溃不已,抓狂道:“你们不是大夫么,大夫不就是要治病救人的么?你们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 “大夫也是人,不是神明。人力终有未逮之时,很多时候,人就是不得不听天由命。” 元心凝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沈天舒,她曾在姜潼口中听到过几乎一样的话。 原本这样的话,从年轻人口中说出来,都难免会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尴尬。 但是潼娘子却说得格外真诚,比当年从姜潼口中说出来还更加让人心生感触。 按理来说,以潼娘子这个年纪,该是正在医馆内做学徒的时候。 能够在这个年龄出徒,无论能力如何,都足够被称上一声神童了。 而她的本事不但超过季含薇,甚至隐隐超过了元心凝自己。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禀不成? 元心凝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根生已经开始伏地痛哭。 虽然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他心里已经明白,父亲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根、根生啊……”病床上的葛福刚从一阵儿难受中缓过来,唤道:“你、你就别难为人家大夫了,这、这是爹自己选的路。 “爹不后悔,你、你带爹回家吧,好不好?” “好,爹,儿子带你回家!” 根生吸吸鼻子,终于抹了把眼泪,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病床旁边将葛福背到自己背上。 元心凝赶紧上前道:“好孩子,你先别急,不管能不能治好,先让潼娘子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让你爹不那么难受才是正经。” 根生闻言,睁着红肿的双眼扭头看向沈天舒,艰难地问:“潼娘子,您、您能让我爹少遭点罪么?” “需要用的药材我这里暂时没有,需要派人去取,你可以先带你爹回家,等药配好我立刻派人送去你家,好不好?” 元心凝又赶紧抬手拦着:“孩子,你们还是跟我回去吧,我哪儿跟医馆离得近,万一有点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根生却并不听她的,固执地背起葛福,垂着头道:“我爹想回家。” 元心凝似乎还想再劝一劝,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人在临死前,想要回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别人也许可以给他提供更好的环境,对他更有利的条件,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比拟家给人带来的安全和归属感。 元心凝心里其实也明白,但是这件事儿毕竟是自己徒弟惹出来的,她总觉得心中有愧,总要多尽一份力。 “根生啊,你别着急,你也不能从这儿背着你爹走回家啊!”元心凝拉住他,“你等我去叫人,雇个车送你们回去。” 根生却一把甩开元心凝,不管不顾地坚持背着葛福往外走。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犟啊!”元心凝急得跺脚,“就算你走得动,你爹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最后这句话,根生终于听进去了,迟疑着停住了脚步。 沈天舒虽然不明白元心凝这种极力想要补偿和善待的心情是从何而来。 但看她一把年纪还要这样看人脸色,心里终归不太得劲儿。 沈天舒不好指责即将失去父亲的根生,只得扬声道:“来人,备车,送他们回家。” 没想到根生对沈天舒的好意反倒客气得很,并不像对元心凝那般抗拒无礼。 元心凝仿佛感受到她的疑惑,却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 高青松驾车送葛家父子离开之后,元心凝肩膀微沉,仿佛松了口气,面上的表情反倒更为凝重。 她转身问沈天舒:“潼娘子,可否单独谈一谈?” 第533章 本事远在你之上 沈天舒先写了封信交给高山,让他带着信速速赶去罗家买药,然后才将元心凝请到偏厅说话。 “谁成想我派来提前送信的人半路意外受伤,导致信没能及时送到启荣手里。 “而我年纪大了,受不得日夜兼程的赶路,途中难免要打尖住店,最后就差了那么一两个时辰……唉……” 听元心凝不怎么顺畅地说完事情经过,沈天舒也不由陷入了沉默。 沈天舒此时才知道,之前救下的那位横胎难产的产妇背后竟然还牵扯出那么多事儿来。 更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些自己都已经忘了的事情,最后竟害了葛福的性命,不禁让人唏嘘。 虽然前世二人交情甚笃,但是因为年龄差距的缘故,其实元心凝大部分的弟子沈天舒都并不熟悉,唯一有过接触的便是季含薇。 不过大家都是同行,她前世对元氏一门的风评还是有所耳闻的,并未听说过有什么严重的劣迹,谁知徐启荣竟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元心凝见沈天舒震惊得说不出话,自己也尴尬得不行,长叹一声道:“我这一辈子,自诩一直行得正坐得端,没想到老了老了,竟除了这样的事儿,弄了个晚节不保。” 沈天舒闻言道:“元大夫,人都是会变的,即便是父母双亲,都无法保证孩子今后不走错路,更何况是早已出徒的人。 “徐启荣做了错事,怎么也怪不到您的头上。您知道这件事后,该做的也都做了,意外也不是您能提前预料的,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说完,二人齐齐地叹了口气。 半晌之后,元心凝才打起精神问:“潼娘子之前说有办法帮葛福缓解痛苦,可否告知要用什么?” “阿芙蓉!”沈天舒道。 “那可是禁药啊!”元心凝嘴上这样说,神色却没有太大的变化,语气也是平平。 虽说阿芙蓉是朝廷禁药,但是私下里,还是经常有人会在自家院子里偷偷种上几棵,平时有个头疼牙疼肚子疼,稍微吃上一点还是挺管用的。 只要不大规模地制售,也不会有人去抓。 沈天舒手中自然没有这东西,但她知道罗家肯定是有的。 “用点阿芙蓉,能让他少遭点罪。葛福已经时日无多,也不用担心他会上瘾。” 面对沈天舒的坦诚,元心凝反倒有些不太习惯道:“潼娘子这样说,就不怕我去官府举报你么?” “师父在世的时候就与元大夫交好,我自然信得过您不是这样的人。”沈天舒微微一笑道,“而且据我所知,元大夫与罗家关系一直交好,为了这点小事坏了两家的情分就不值当了,您说是不是?” 元心凝听了这话,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面露回忆道:“你这性子,倒真是跟阿潼有几分相似。” 正事儿说完,元心凝却也没急着走,有心试探,所以跟沈天舒聊起了别的。 她越聊心下越是感慨,同样都是徒弟,看看人家姜潼收的徒弟,再想想自家那两个不省心的,这差的还真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两个人以前本来就是朋友,此时聊起来,依旧是思路契合,越聊越是起劲儿。 下人们不知道她俩关上门在说什么,也不敢随便打扰。 等沈天舒发现外面天色已晚的时候,不知不觉竟已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元心凝见沈天舒掏出怀表查看时辰,识趣的起身道:“今天真是耽误潼娘子的时间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徒,徒弟们该担心了。” 沈天舒急着回家,也没客套地假意挽留,起身脱口而出:“事已至此,多思无用,实在睡不着觉的话,不如想想如何清理门户,给其她徒弟以警醒,让她们引以为戒。” 这话一出,沈天舒便知自己失误了。 主要是刚才聊得太畅快,这会儿一着急竟直接用上了前世的语气和态度。 看到元心凝若有所思的神色,沈天舒抢先开口道歉:“元大夫,实在抱歉,是晚辈唐突了,我送您出去。” 几句话的工夫,沈天舒已经平复好了心情。 元心凝前世与她虽然关系很好,但是通信远远多过见面,她远不如章沐秋那般对自己的语气和习惯了如指掌。 而且章沐秋之所以敢相信她的身份,也是她反复故意露出破绽,慢慢引导出来的。 饶是这样,章沐秋也是心理斗争了许久才终于接受了这个过于离奇的事实。 元心凝年纪这么大,性格又务实沉稳,应该不会往奇怪的地方去想的。 果然不出沈天舒所料。 元心凝虽然之前对潼娘子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见面后很快被她的医术和知识所折服,疑虑尽去。 在之后的交谈中,她也的确偶有恍惚,仿佛坐在对面跟自己说话的人是姜潼。 但是回过神来之后,她却也并未多想,只是忍不住在心下感慨,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这师徒二人也太像了。 临出门前,元心凝道:“徐启荣那边,我会做出处理的。葛福这里我也会负责到底,所以还望能在这件事儿上与潼娘子保持联系。” 沈天舒闻言会意点头道:“我最近有些忙,很多时候不方便抽身,有什么事儿沐秋会跟您联系的。” “真是有劳潼娘子了。” 元心凝如今住在徐启荣租的房子里,跟沈天舒的医馆离得不远,走不上几步就到了。 徐启荣和季含薇今日都被她丢在家中没带过去。 此时见她回来,季含薇立刻迎了上去,徐启荣虽然缀在后面,目光却也关切地落在她身上。 “师父,葛福的情况如何?潼娘子怎么说?”季含薇按捺不住地问。 她这几日一直跟在元心凝身旁,对葛福的情况了如指掌,却没有半点儿治疗的头绪。 季含薇此时心里七上八下,既希望葛福能够活下来,却又不希望潼娘子当真比自己强那么多。 元心凝刚见了故友的徒弟,此时再看到自己这两个明年年纪都够做人父母的徒儿,当真觉得脸上发烧,直臊得慌。 “我知道你究竟想问什么。”元心凝沉着脸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潼娘子的本事远在你之上,甚至比我还强上几分。” “怎么可能!”季含薇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煞白地连退几步,“她、她才多大……” 第534章 这件事儿我心里有数 “潼娘子只通过望闻问切,便说出了药方中所用的三种毒药,并且推断出葛福之所以暂时没事儿,是因为加了西域乌头,这种程度,连我都做不到,更不要说你了。” “不可能,肯定是她以前看到过药方。”虽然明知道师父不会胡说,但是季含薇还是不肯相信,她扭头看向徐启荣,想要从他那边得到支持。 徐启荣此时的脸色却比季含薇还要难看,那个药方,是他从古籍中找到的残本。 因为感兴趣,所以自己不断地推断试验,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得到最终的药方,这还是第一次在人身上试用。 所以别说是潼娘子了,这世上除了他,就没有第二个人会提前知道药方的确切内容。 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遇到这样的情况,在不知道药方的情况下,能否单凭望闻问切就能分辨出来?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季含薇看到徐启荣的脸色之后,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她咬咬下唇,沉默半晌才又问:“那她有办法救葛福么?” 好在这次元心凝摇了摇头,十分遗憾道:“只可惜如今葛福的五脏六腑早已被毒药侵蚀,即便是她也无力回天,只能尽量让葛福死前少遭点罪。” 季含薇莫名松了口气,如果沈天舒连葛福都能救回来的话,那几乎就不是人而是神了。 她紧接着又紧张地看向徐启荣,葛福如果能保住一命,师父说不定还能饶师兄一次。 但葛福如果救不回来的话,以元心凝的性格,应该是不可能原谅徐启荣了。 徐启荣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黯然地垂下眼帘。 元心凝在湖广名声极大,他也跟着吃了不少红利,无论是被逐出师门还是自己脱离,传出去都会引来许多闲话和无端猜测。 这还不是最困难的,如果只是他自己,大不了将医馆转手,提前回乡养老。 但他这些年医馆也招了不少学徒,最终出徒的里面,还真有两个天赋不错的好苗子,如今都已经自立门户,小有名声了。 如果徐启荣被元心凝从师门除名,那他的徒弟自然就也不能以元心凝的徒孙自居,两个徒弟刚刚有起色的生活很有可能因为他而遭受灭顶之灾。 不过元心凝现在没有心情跟他说这些,丢下一句:“我累了,有什么事等葛福的事儿了了再说吧。” 季含薇和徐启荣目送她离开,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大势已去的无可奈何。 “师兄,我会想办法再劝劝师父的。”季含薇这话说得毫无底气。 徐启荣眼帘微垂看向她,当年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的小丫头,如今眼角也已经爬上了细纹。 他突然抬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季含薇的头发,露出个笑容道:“你就别去招惹师父了,这件事儿我心里有数。” 其实想也知道,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他还能有什么数。 但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季含薇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他。 沈天舒赶回沈家的时候,明玉都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我的好姑娘,您怎么出去这么久,奴婢们都担心死了!”看到沈天舒跟明卉回来,她立刻冲上去道,“幸好老太太刚才打发人来传话,说这段时间大家都太辛苦了,免了这几天的晨昏定省,不然奴婢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抱歉。”沈天舒开口道了个歉,今天的确是她跟元心凝聊得兴起忘了时辰,幸亏老太太免了请安,否则等她回来都已经耽误时辰了。 “姑……”明玉的唠叨突然戛然而止,磕巴道,“姑娘怎么能跟奴婢道歉呢,奴婢……” 沈天舒抬手拍拍她,趁机换了话题道:“晚饭备好了么?我饿了。” 一听沈天舒说饿了,明玉也顾不得别的,道:“晚膳已经取回来了,在小厨房的灶上温着呢,姑娘先进去更衣,奴婢这就叫人摆上来。” 因为在孝期中,虽然不用当真只吃青菜豆腐,但是饭菜还是比平日清淡简单许多。 明玉带着人往桌上摆菜,一边摆一边嫌弃地皱眉道:“姑娘身子还没好利索,不说给做点好的补补身子吧,竟还吃的比平时还要不如。” 杨嬷嬷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道:“别胡说!” 沈天舒换好衣裳出来吃饭,明玉帮她布菜,这才发现后厨还是花了心思的。 青菜下面铺了一层嫩滑的鸡片,豆腐下面藏有细细的肉末,香菇的下面竟然还藏着一颗海参,看着清汤寡水的汤其实也是用各种材料熬过再反复提清过的,看着清亮见底,其实味道醇厚鲜美。 明玉这才抿嘴露出笑容道:“还算她们有良心,不枉费姑娘对她们这么好。” 她嘴上说的她们,指的是后厨的那些人。 原本后厨这些有油水的地方,管事都是许氏的人,背后有人撑腰,自然难免有些颐指气使。 自己吃拿卡要贪,对手下的人却压榨抠门得很。 后来沈天舒管起家中庶务,慢慢将许氏安排的人都换了下来,提拔了好几个真正做事的上来。 后厨的管事和采买也都是新提拔上来的,对沈天舒一直颇为照顾,有什么新鲜的东西都挑好的往双棠院送。 杨嬷嬷闻言刚想训明玉,却被沈天舒拦着道:“嬷嬷就别跟她生气了,明玉心里有数,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是啊是啊,我就是在姑娘面前说说罢了。”明玉赶紧道。 “你就仗着姑娘宠你吧!”杨嬷嬷心里也明白,但总担心明玉这样说习惯了,以后在外面也会说走了嘴。 但既然沈天舒都已经开口,她就不好再多说什么,想着私底下还是得找明玉好生谈谈才行。 沈天舒这边饭还没吃完,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沈云蕙旋风似的冲进来。 看到沈天舒,沈云蕙登时绷不住了,崩溃大哭道:“大姐,你,你快来看看,姨娘,姨娘说肚子疼,这可怎么办啊!” 第535章 胎动不安 平娘一脸灰败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突如其来的腹痛和出血着实吓到她了,她此时连呼吸都尽量放轻,生怕自己稍微一用力孩子就掉了。 “姨娘,大姐来了!”沈云蕙找到沈天舒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拉着人就往屋里走,边走边喊,丝毫没考虑沈天舒其实也只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正常情况下她又能懂什么呢? 但是莫名的,听到沈天舒来的消息,平娘心里竟然也安定了几分,刚才一直忍着的眼泪此时也终于顺着眼角滑落。 沈天舒进屋也没客气,直接坐在床边,一把握住平娘的手,安抚道:“姨娘别怕,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 平娘的手冰凉,声音也带着颤抖道:“大姑娘,我小肚子一个劲儿地往下坠着疼,刚刚还有点见红,这、这孩子会不会也保不住了啊?” 沈天舒也担心,借说话分散了平娘的注意力,飞快地帮她诊了个脉。 脉象虽然沉滑尺弱,却并没有滑胎之兆,沈天舒这才放下心来,安慰道:“姨娘别瞎想,肯定是这两日出殡累着了,不会有事的。” “姨娘不要害怕,大姐已经派人去请章大夫了。”沈云蕙刚才在沈天舒面前哭得像个吓坏的孩子,此时却早就收起眼泪,一副格外沉稳可靠的样子。 不多时,章沐秋还没到,春兰却急匆匆赶了过来,进屋便问:“平姨娘怎么样?大夫到了么?老太太让奴婢过来看看。” 平娘闻言吓了一跳,赶紧看向沈云蕙问:“你这孩子,怎么还惊动老太太了。” “啊?”沈云蕙一脸茫然,“我没有,我只告诉大姐了啊!” 沈天舒拍拍平娘的胳膊道:“是我叫人去说的,姨娘肚子不舒服,我哪儿敢瞒着老太太啊!” 春兰见状也忙道:“这事儿也怪不得大姑娘,如今老太太对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不知有多看重,一天三遍地问,若是知道姨娘不舒服下头还瞒着不报的话,不知有多少人要受罚了。” 众人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平娘的情绪也不似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二门处的婆子一路小跑地把章沐秋带进来道:“大姑娘,章大夫来了。” “章大夫,不用多礼,先给平姨娘看看。”沈天舒起身让开床边的位置。 章沐秋放下药箱,取出脉枕,给平娘诊脉。 这会儿工夫,沈仲磊也接到消息,直接亲自过来查问情况。 屋里众人少不得又是一番见礼。 “通通免礼。”沈仲磊一摆手道,“之前不是说胎相稳固,一切正常么?怎么突然又不舒服了?” 章沐秋又检查了一下平娘腹痛和出血的情况后,这才解答道:“平姨娘原本就有些肾气不足,但是因为家里饮食安排得当,有所补足,所以一直胎像平稳。 “最近可能是因为府上白事,吃食变得清淡,加上出殡这几日坐车劳累,所以才会有轻微的出血和胎动不安的情况,我给姨娘开点药,这几日多加注意,尽量卧床休息即可。” “有劳大夫了。”沈仲磊见章沐秋去开方了,这才走到平娘身边道,“你也是,不舒服了怎么还忍着不说呢?下次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就叫人去请大夫,知道么?” “是,多谢老爷关心,妾身刚才一时间被吓坏了,忍不住想起之前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害怕这次也会像以前一样……”平娘说着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沈仲磊也想起上次被许氏踹了一脚而没能留住的孩子,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伸手揽住平娘的肩膀道:“现在家里已经不会有人再能伤害你们母子了,这次一定能平安生下孩子的,你只需放宽心,好生养胎便是。” 沈仲磊说完又转身吩咐道:“舒儿,告诉后厨,两位姨娘这边的饭菜,还按照以前的准备,不可怠慢。” 平娘一脸娇羞地看着沈仲磊,虽然明知此时的关心都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却也让她满足不已。 沈天舒心里多少也有点自责,平娘以前的饮食都是她亲自吩咐过后厨的,但是许氏的突然过世,忙得不可开交,便没顾上多嘱咐一句,导致后厨按照规矩将阖府上下的饮食都换成了丧期的清淡饮食。 如果没有饮食上的改变,只是出城送殡再回来,以平娘如今的身体,应该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都是女儿疏忽大意,没能叮嘱后厨,让他们单独为两位姨娘准备饮食。”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沈仲磊忙安慰女儿道,“你才多大,哪儿能事事想得那么周到,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爹看那些同僚家里的女儿,都连你的一半儿也不及。” “是啊,妾身也从未听说,谁家未出嫁的姑娘像咱家大姑娘这样懂事能干的,以后也不知是谁家才俊有幸,能娶到大姑娘为妻。” 几个人围着沈仲磊说话,屋里的气氛渐渐回暖,门外突然响起争执声。 先传进来的是个有些陌生的小丫鬟声音:“哎呀,你拦着我干嘛,我有事要进去!” “老爷和大姑娘都在里头,是能让你随便乱闯的么?”这是明玉的声音。 “我就是找老爷有事的!”小丫鬟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老爷,郭姨娘不舒服,奴婢听说平姨娘这边请了大夫,求平姨娘行行好,让大夫过去给我们姨娘看看。” 沈天舒快步走到门口,一挑门帘子道:“瞧你这话说的,难道平姨娘还能拦着大夫不去给郭姨娘诊脉不成? “郭姨娘不舒服自己不会请大夫也就算了?派人去跟我说一声也不会么? “如果父亲今日不来跨院,郭姨娘就一直忍着不成? “就算郭姨娘有孕在身,免不得有些娇气任性,你们这些做下人的难道也不知道多加规劝么?” 几个问题把小丫头问得说不出话来,也把原本正准备起身的沈仲磊给拦住了。 “舒儿这话说得没错,你们做下人的,就该多规劝才是,尤其是身子不舒服这种大事,怎么还能拖着?出了事你们担得起么?” “父亲,我陪章大夫过去看看。”沈天舒的话彻底把沈仲磊想过去看看的路给堵上了,他也不好坚持跟过去,只得重新坐回平娘床边。 小丫鬟见自己目的没有达成,有些不甘心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沈天舒一个眼神压得不敢开口,乖乖地在前面带路去了。 第536章 这是老爷留给您的 含巧躺在床上,等这丫鬟将沈仲磊带过来。 最近因为许氏的事儿,沈仲磊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往她房里来了。 含巧心里头着急,却又不敢在这个时候搞事情,只能自个儿忍着。 刚才听说平娘肚子不舒服,请了大夫不说,连沈仲磊都过来探望,她立刻就动了心思。 是啊,自己如今有孕在身,想见沈仲磊那还不有的是法子。 于是她便赶紧教了丫鬟几句,打发她过去请大夫和沈仲磊过来。 她躺在床上正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沈仲磊的时候,万没想到跟着章沐秋一起过来的竟然是沈天舒。 “大、大姑娘……”含巧见状一愣,“您怎么过来了。” “平姨娘身子不适,我请大夫过来看看,听说郭姨娘也觉不适,我自然也要一碗水端平才是。”沈天舒看着含巧红润的脸色,哪里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虽然我看郭姨娘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不过还是让章大夫看看吧!” 含巧闻言轻咬下唇,在章沐秋给自己诊脉的时候,不断想用眼神暗示她帮自己圆一下谎。 她想着,之前章沐秋都能主动登门来给自己诊脉,只要自己释放出一些接纳的意思,对方肯定会帮着自己,以求能为自己所用的。 只可惜她不知道,章沐秋本来就是沈天舒的人,又怎么会帮着她圆谎。 章沐秋诊脉后道:“恭喜郭姨娘,您身子康健,胎相稳固,还请继续保持。” 含巧的脸色顿时尴尬起来,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刚才觉得自己有点肚子疼的,我还以为……对不起,我、我还以为……” 沈天舒却说:“郭姨娘如今有孕在身,担心胎儿也是正常的,以后只要觉得不舒服,就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即可,一切以姨娘的身体和孩子为重。” 她虽然是面带微笑地说话,但是含巧却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寒意,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 只听沈天舒话锋一转道:“我听说姨娘房里的丫头都是新采买回来的,原本以为姨娘在母亲房中做事这么多年,应该知道规矩,会懂得管束下人。 “不过今日一看,却没规矩得很。哎,也是我疏忽了,姨娘如今有孕在身,哪里有时间调|教下人。 “不过姨娘也不用担心,我会找人好生教她们规矩的。” 沈天舒说完便带着章沐秋离开了。 含巧气得将床上的引枕用力摔到地上。 凭什么,大家都是姨娘,沈天舒却只偏心平娘,对自己这边却是各种苛刻。 如今连自己房里的人都要插手来管。 沈天舒回到平娘房里,没想到沈仲磊竟还没走。 “那边怎么样?” “爹放心吧,郭姨娘那边一切安好,不过是丫鬟大惊小怪罢了。 “我刚刚过去,见郭姨娘房里就两个小丫鬟,难怪没经验也没规矩,回头我安排个有经验的嬷嬷过去伺候,顺便还可以帮郭姨娘管一管下面丫鬟。” 沈仲磊一听这话,心里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点头道:“恩,你安排就是了。” 沈天舒跟沈云蕙离开的时候,沈仲磊依旧留在平娘房里没走,看样子是打算晚上宿在这边了。 沈云蕙见姨娘得父亲的眷顾,心里高兴得不行,走起路来都一蹦一跳的。 至于含巧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是什么心情,只看她房里丫鬟偷偷丢出来的几包摔碎的瓷器就知道了。 第二天,高山从罗家取了沈天舒需要的阿芙蓉回来,由邱军送到府上,沈天舒将其配成蜜丸之后,写清用法,叫人直接送去给元心凝。 元心凝也没有推辞,她一直觉得这件事是自己徒弟惹出来的,如今她这个做师父的出来收拾烂摊子也是理所应当。 葛福服下沈天舒配置的蜜丸之后,人的确觉得舒服不少,晚上还硬是起床给儿子做了顿晚饭。 根生知道父亲时日无多,看到他这样难免想到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心里难受得紧,看着一桌子的菜根本吃不下。 葛福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道:“傻孩子,哭什么,人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还不都是个死? “当年我十几岁的时候,大夫就说我活不了几年了,你爷奶着急把你娘娶过门,为的就是给我冲喜。 “谁知道我这样病病歪歪的,不但活下来,得了个大胖儿子,竟比你娘活得还长,爹早就知足了! “爹现在既不疼也不难受,能舒舒服服地去死,就跟前世修来的福气似的,多好。” 根生的眼泪登时夺眶而出,捧着碗一边吃一边哭。 三天后,葛福的生命终于走到了终点。 一大早晨,根生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葛福的状态不对。 他着急地套上衣服,跑出去找元心凝。 但是等元心凝带着季含薇赶到葛家的时候,葛福已经不行了,躺在炕上出气比进气还多。 “爹……”根生跪在床边大哭。 元心凝眼睁睁看着葛福咽气,听着根生撕心裂肺的大哭,原本在季含薇的劝说下已经有些变软的心又硬了起来。 “孩子,节哀,家里还有没有亲戚能帮忙张罗一下?先把你爹的后事张罗起来吧!”元心凝塞给根生十两银子,“你爹就想让你好好的,别让他到了底下也不安心,好么?” 师徒二人从葛家出来之后,季含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元心凝一眼瞪得咽了回去。 “你也不用替他求情了,这次我绝不会原谅他的。” 季含薇见元心凝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寄希望徐启荣真的如他所说,已经想出解决办法了。 结果二人一回到住处,就看见岳淳跪在院子里。 季含薇见状心里一紧,顾不得元心凝还站在门口,自己冲进去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岳淳听到声音,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痕。 看着元心凝缓缓走到面前,岳淳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捧着举到元心凝面前,哽咽道:“元大夫,这、这是老爷留给您的信。” 第537章 跟你师父一模一样 你师父一模一样 “师兄!”季含薇顾不得等元心凝看信,一把推开房门,快步冲进屋里。 只见徐启荣躺在床上,脸色红润,双手交叠搭在小腹,乍一看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是季含薇身为大夫,一眼就看出了他身体的僵硬。 她将颤抖的手指伸到徐启荣鼻下试探了一下,发现早已没了气息。 “师兄……”季含薇扑倒在床前,放声痛哭起来,“我怎么那么傻,你说你有办法解决我就信你……如果早知道你是用这种法子来解决,我……” 院子里的元心凝听到哭声,拆信的手也不由颤抖起来。 即便她下狠心决定要将徐启荣逐出师门,但那毕竟也是自己从十几岁一点点看着长大、全心全意教导过的徒弟。 徐启荣留下的信很简单。 “师父在上,容徒儿最后一次这样叫您。 “徒儿此番鬼迷心窍,犯下大错,如今已深知自己罪孽深重。 “无奈错已铸成,惟愿师父念在徒儿已深刻悔过、一命抵一命的份儿上,帮忙照拂几名徒孙。 “他们无辜,不该因我的错误承担后果。尤其何瑜,这孩子很有天分,也踏实本分,望师父垂怜。 “徒儿不孝,先走一步,最后祝师父福寿康宁,益寿延年。 “不孝徒徐启荣叩上。” 元心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这封信的,然后手一软,信纸飘然滑落,她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垂头看向跪在院中、浑身死气的岳淳,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却也知道他此时根本听不进去。 若非为了给自己送信,给徐启荣收尸安葬,岳淳估计也早就跟着去了。 “杜淳,你知道何瑜是谁?”元心凝突然发问。 “是,是老爷的关门弟子,虽然是几个徒弟中最年幼的,却是老爷最喜欢的。 “老爷说他生下来就是干这行的,把自己压箱底儿的本事和这些年的经验都倾囊相授。 “也正是因为他天资聪颖,所以老爷才说,从他以后再也不收徒弟。 “如今何瑜已经出师,回老家开了医馆,因为他医术好,为人本分,所以不到两年的时间,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 “老爷之前带着我偷偷去看过,对他也很是满意,赞不绝口,说用不了几年他定能青出于蓝胜于蓝。 “而且何瑜也很孝顺,三节两寿从未怠慢过,每年还会特意抽出时间来看老爷……” 说起何瑜,岳淳的话渐渐多了起来,身上的死意仿佛也被冲淡了几分。 “启荣信里让我多加照顾何瑜,可是我也一把年纪了,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不如由你过去帮衬帮衬,多照顾一下吧!” 岳淳闻言一愣,心里明白这是元心凝怕自己寻死,垂眸没有说话。 自打当年被徐启荣捡回家,把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之后,岳淳早就在心底暗暗起誓,这辈子就跟定徐启荣了。 等到徐启荣两个女儿接连出嫁,妻子病逝之后,只剩下主仆二人相依为命,他更是早就打定主意,自己会好好照顾老爷,给他养老送终。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一番局面。 他难免会想,若不是自己写信给季含薇,说不定就不会弄成今日的局面。 如果他当初再多劝一劝…… 如果他这几天没有因为心虚总是躲着老爷…… 如果他刚才留在家而不是出去买菜…… 最后的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岳淳越想头垂得越低,眼泪啪嗒啪嗒砸在石板上。 元心凝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但是如今已经没了两条人命,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岳淳再寻短见。 “年轻时看着好的孩子,也难保以后不会长歪。启荣已经为自己的偏执付出了代价,我不想他的徒弟再走他的老路。 “你生性正直,心地善良,把何瑜这孩子交给你我放心,不用怕他走歪了路。” 元心凝还有几句留在心底没说出来的话,如果何瑜真的像岳淳说的那般孝顺,以后应该也可以为岳淳养老送终,免得他孤老无人依靠。 岳淳听了这些话,心里已经有所动容。 只听元心凝最后说:“这是启荣的遗愿,你真的不想帮他完成么?” 一听这话,岳淳再也绷不住了,伏地大哭:“老爷……” 沈天舒得知葛福的死讯之后,再抽出时间出府已经是三天后了。 葛福上午已经下葬,沈天舒本来是出来看元心凝的,没想到却意外得知了徐启荣的死讯。 看着还没从伤心中走出来的元心凝,沈天舒道:“他能这样做,倒也不失为一份担当,您也别想太多了。” “唉,是啊!”元心凝叹了口气,努力打起精神对沈天舒道,“我跟你师父是莫逆之交,如今她不在了,你在湖广自立门户,我身为长辈,该多照顾你才是。 “谁知还没照顾到你什么,反倒差点儿给你添了大麻烦。 “我如今虽然回乡养老了,但是在湖广还算有些人脉,还有一些徒子徒孙勉强能用得上,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派人去给我送个信儿,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不推辞。” 沈天舒看元心凝的精神状态跟前几日见面时候简直是天壤之别,知道徐启荣的死对她的打击着实不小。 听她还在这般嘱咐自己,干脆道:“元大夫,说起来,我这儿其实还真有件事想要麻烦您。” 季含薇在旁边听着,脸不由得一沉,翻了个白眼。 心道师父不过是客气客气,这位潼娘子竟当真了不成? 难道她看不出师父心力交瘁,如今与她说话也不过是在强撑么? 元心凝却是真心实意想要帮衬一把,所以闻言毫不犹豫道:“好孩子,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我这边医馆内有个病人,原本答应她要为她未婚夫家的老太太去看病,但是我如今脱不开身,刚巧她未来的夫家便在元大夫回家的路上,不知可否麻烦元大夫帮忙去看看情况。”沈天舒将元心凝拉到一旁,将蒋雨龄的事儿大概交代了一下。 元心凝听完一脸感慨,抬手拍拍沈天舒的肩膀道:“你这孩子,当真跟你师父一模一样,给人看病也从来不肯只停留在把病治好上头,总愿意追根溯源,帮人从根儿上解决问题。 “放心,这件事我应了你。别说是顺路,不顺路专程去一趟也无妨。” 第538章 医案现在还不能给你 “潼娘子。” 蒋夫人没想到,潼娘子都已经从外地回来了,想要见一面还这样的难。 今日好不容易碰到,她赶紧把人喊住问:“我家龄儿已经好些日子没犯毛病了,您给看看,若是没什么事,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一下子出来这么久,家里怕是都乱套了。” “蒋夫人不必着急,沐秋已经都跟我说了,我再给蒋姑娘诊诊脉,若是没什么问题,你们这几日就可以准备动身回家了。” 沈天舒说着进屋,看见蒋雨龄已经不像以前见到的时候那般,非要围着棉被坐在床上了。 她这会儿穿了件蜜合色的家常袄子,米白色的绣花百褶裙,正跟丫鬟在软榻上玩儿。 “蒋姑娘。”沈天舒在旁边看了会儿才出声,“这几日觉得身上怎么样?” 蒋雨龄正玩儿的小脸儿红扑扑的,闻言扭头才看到沈天舒来了,忙放下手里的小沙包,笑弯了眼睛道:“潼娘子,我这几日觉得好多了,一直都没犯毛病呢!” “算来也该大好了。”沈天舒说着放好脉枕。 蒋雨龄也很习惯地将胳膊放在脉枕上,另一只手还恋恋不舍地摆弄着沙包。 她这几年都不敢见客,也不敢跟丫鬟们玩,因为稍微用力过猛或者太激动了,就容易出问题。 最近病情好转,才渐渐开始试探着玩一些游戏,竟有些上瘾,一会儿都不舍得放下。 蒋夫人在她手背上轻拍一下,斥道:“潼娘子诊脉呢,别乱动。” 蒋雨龄这才抿着嘴丢开沙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沈天舒,其实是在偷偷研究着她脸上的面具。 这面具也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工艺十分精美,不但不吓人,随着光线的变化,竟还有些流光溢彩之感。 蒋雨龄正研究得起劲儿,沈天舒已经收回了诊脉的手。 “蒋姑娘的病已经大好了,一会儿我再写几个药膳方子,蒋夫人带回去交给后厨,十天半个月地给姑娘炖一盅吃,也是大有好处的。” “真是多谢潼娘子了!”蒋夫人闻言一脸喜色,拉着女儿的手几乎喜极而泣,“龄儿,你听见了么,你的病好了,这次是彻底好了!” 好几年的时间,如果这次还治不好,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了。 蒋雨龄虽然对自己的身体有所感觉,自我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听到沈天舒这么说,也还是激动得红了眼圈。 这样难以启齿的病在身,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能过上正常姑娘家的生活了。 不敢见人,不敢出门,甚至对最亲近的家人都难以启齿的病症,每一次出状况后的难堪和羞恼,此时都化作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又顺着眼睛奔流而出,尽情地宣泄。 蒋雨龄脸上挂着笑,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嘴上还道:“我这是怎么了,本该高兴的事儿。” 蒋夫人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哽咽道:“想哭就哭吧,都过去了,咱们龄儿以后都顺顺利利的。” 母女俩抱在一起感伤了半天,好不容易分开,又对着沈天舒好一顿谢,可直到最后,蒋夫人却依旧没有提医案的事儿。 沈天舒心里虽然惦记,尚且还沉得住气。 章沐秋却已经忍不住问:“蒋夫人,如今蒋姑娘已经痊愈,之前说好的医案,现在是不是可以交给我们了呢?” 蒋夫人闻言却道:“龄儿的病虽然好了,但是这医案,现在却还不能给你们。” 章沐秋闻言立刻急了:“蒋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可是咱们当初说好的。” 沈天舒的心也提了起来,万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蒋夫人居然反悔了? “潼娘子,章大夫,你们不要着急。”蒋夫人好整以暇地理理头发道,“我也不是说不给你们。” 沈天舒皱眉,不知道蒋夫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此时心下懊恼得很,因为是熟人介绍过来的,让她太过相信对方。 如今蒋雨龄的病都治好了,东西却还在人家手里,可不就得任由对方拿捏了么! “我也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只不过潼娘子之前答应了要去帮我们亲家老太太看病,也不知何时有空。 “毕竟亲家老太太可不比龄儿,我怕潼娘子太过忙碌,老太太拖不起呢!” 章沐秋生气道:“我家娘子医术好,所以才会忙得分身乏术,即便这样,也从未耽误过令嫒的病。 “如今令嫒的病已经治好,您却又提出其他要求,是不是有点儿过分了呢?” 沈天舒没有打断,有些话她的确不方便说,借章沐秋之口说出来也不是坏事。 就在蒋夫人准备开口的时候,沈天舒立刻一抬手,看似是在制止章沐秋,其实也顺势将蒋夫人的话堵了回去。 “其实我今日过来,正想与蒋夫人谈一下这件事。”沈天舒道,“我自己的确抽不出时间去,不过我找了一位大夫帮忙,她也已经答应会替我前去……” 沈天舒的话还没说完,蒋夫人就不干了,打断道:“潼娘子,这可不行啊!我们就是奔着您的医术来的,您若是不去,叫别人替您,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亲家老太太病得很厉害,请了不知多少大夫都没用。 “因为您治好了龄儿的病,我格外信任您,才希望您能去救救老太太,我可信不过其他随便什么别的大夫!” 沈天舒假意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着问:“蒋夫人,您的意思是,无论我找谁替我前去,您都不接受,一定要我亲自去才肯按约定将医案交给我么?” 蒋夫人被她说得脸上发热,却依旧没有松口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怎么能随便找别人代替呢,您说是不是?” “好吧,那没办法,我只能去回绝元大夫了。”沈天舒说着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跟章沐秋道,“元大夫早都回乡养老了,这次赶巧碰上了,我好说歹说才把人说动,谁知蒋夫人竟坚持不用,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么多工夫了。” 元大夫? 蒋夫人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元大夫吧? 第539章 圣旨到 不过蒋夫人还是不敢确定,毕竟元虽然不是大姓,却也并不是有多罕见。 “潼娘子,不知您说的元大夫是?”蒋夫人试探地问。 “就是元心凝元大夫。”章沐秋语气不太好地说,“我家娘子特意求元大夫接了这件差事,没想到元大夫都已经答应了,却卡在蒋夫人这边了。” 一听到元心凝三个字,蒋夫人的眼睛都睁圆了。 之前蒋雨龄生病的时候,蒋夫人就想找元心凝求医。 但是托人各方打听,最后却都无功而返。 谁知道潼娘子竟有这般本事,能请得动元大夫? 蒋夫人的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比起最近刚刚名声鹊起的潼娘子,元心凝多年来积累下来的名气显然更盛。 尤其元心凝又是比较少见的女大夫,蒋夫人未出阁的时候都听说过她治病救人的传闻逸事。 最重要是,元心凝已经回乡好几年了,许多人想要求医问药都找不到门庭。 据她所知,亲家当初也曾想找元心凝为老太太看病,最后也是无功而返。 如果自己能带着元大夫去帮亲家老太太看病,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对自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能治好老太太的病固然最好。 可即便治不好,也能在亲家面前显示一下自家的本事和对老太太病情的重视程度。 有了元心凝这个招牌,再谈两个孩子的婚事,她的腰杆儿也能硬上几分,说话都能更有底气。 想到这些,蒋夫人的态度立刻就又变了,冲着沈天舒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天舒故意道:“没想到蒋夫人这般看重我,实在不行那我就只能推了元大夫那边,抽时间自己亲自去一趟了。” “哎呀,你看这事儿闹的,这不说两岔去了么!”蒋夫人笑道,“潼娘子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治好了龄儿的病,我哪儿能信不过您呢! “您有这么一身本事,忙不过来也是正常,您既然帮忙找了元大夫,我们也不好非要您腾出时间跟我们跑这一趟,您说是不是?” 对于蒋夫人的变脸水平,章沐秋也是叹为观止。 “不知元大夫如今身在何处,我该亲自拜访一下。”直到这会儿,蒋夫人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里的怀疑,“真是没想到,潼娘子年纪轻轻竟然会认识元大夫。自从元大夫回乡之后,这几年不知多少人想找她都找不到呢!” “我师父生前与元大夫是知交好友,所以才有这份交情,我这边还有事,下午让沐秋带您去拜会她老人家。” “好好,那就多谢潼娘子了。” 蒋夫人到最后还是没提医案的事儿,沈天舒也懒得再催要,反正她如果不肯交出医案,是甭想离开永州府的。 送走沈天舒之后,蒋夫人赶紧派人去街上采买了一些礼品,下午跟着章沐秋去见了元心凝。 看到跟在一旁的季含薇,蒋夫人才终于确信了元心凝的身份。 蒋夫人当年曾经请过季含薇过府给蒋雨龄看病,只不过最后也没什么见效便是了。 季含薇显然已经把这件事儿给忘了,蒋夫人自然也不会那么没眼色地非要提起。 在蒋夫人的刻意逢迎下,元心凝与她倒是相谈甚欢。 但是随着聊天,蒋夫人发现,潼娘子三个字在元心凝口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说来说去都是对她的褒奖和赞美。 “没想到潼娘子年纪轻轻,就能得元大夫这般赏识。” 元心凝似乎看出蒋夫人的疑惑,笑着道:“你别看潼娘子年轻,医术是没的说的。” “这是自然,我家龄儿的毛病,找了不知多少大夫,最后还是被潼娘子给治好的。”蒋夫人之所以觉得奇怪,倒不是怀疑沈天舒的医术,这是觉得一般这种情况,人都会夸自己的徒弟,没见过放着自己徒弟在一边尴尬不管,铆足了劲儿夸别人的。 元心凝却非但不觉有什么,还继续道:“这孩子的天赋是没的说,只可惜她师父走得早,不过即便如此,假以时日,她的成就肯定会超越她师父的。” “元大夫不愧是大前辈,如此提携和鼓励后辈,真是杏林之幸……”蒋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元心凝摇头,立刻心下惴惴。 怎么,自己说错话了么?” 却听元心凝玩笑道:“在收徒弟这件事儿上,我是真不如姜潼运气好了,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收了这么个宝贝疙瘩。 “看了潼娘子我才算明白了一句话——江山代有人才处,一辈新人换旧人。 “幸亏我急流勇退,不然万一被年轻人比下去,老脸都要被臊得没处放了。” “哎呀,元大夫真是会说笑。”蒋夫人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知道,元心凝这话并非是纯玩笑,还是有几分真情实感在的。 如此说来,自己还是应该多多跟潼娘子搞好关系才是。 年轻是她如今的缺点,但是换个角度看,却也是她的优势。 人生在世,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 趁着潼娘子尚且年轻,与她搞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还真有用得上的地方。 蒋夫人这样想着,回到医馆里赶紧将医案找出来,想要交给沈天舒。 不过沈天舒却没空留在医馆等她,早早就回沈府去了。 回到府上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朝中来了圣旨,沈仲磊正在前衙接旨。 沈云蕙和两个姨娘只听说来了圣旨,也不知是什么内容,全都急得不行,又不敢派人去前衙打探消息。 沈天舒赶紧换了身衣裳去了沈老太太房中。 春兰迎出来,低声道:“老太太挺高兴的,好像应该是什么喜事儿。” 沈天舒感激地冲她点点头,这才进去。 沈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正笑眯眯地剥着瓜子喂架子上的鹦哥儿,见沈天舒来了,招呼道:“舒丫头来了?过来坐,看看这小家伙还挺有趣。” “不用担心你爹,依我看啊,肯定是好事儿。”沈老太太甚至还有心情玩笑道,“若是坏事儿,此时官兵早就把咱们宅子团团围住了,哪里会这么悄无声息。” 第540章 调任 沈天舒陪着沈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沈云蕙、平娘和含巧也都陆续聚到老太太房中,等待着前衙传回消息。 沈老太太的态度也感染到了其他人,一个个儿都跟重新找到主心骨了似的,渐渐也都开始跟着老太太一起说话、逗鹦哥儿。 茶水换了两轮之后,前衙却依旧没人回来送信。 这下连一直笃定的沈老太太都有点坐不住了。 “春兰,你去……” 能  沈老太太刚想叫人上前头去打探一下情况,姜嬷嬷就满脸堆笑地快步走了进来。 “老太太,老奴去前面打听过了,圣旨是表彰咱们老爷剿灭以老刀为首的悍匪们,说了好多夸奖的话呢!” “真的?”沈老太太闻言简直乐开了花,“你们听听,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屋里其他人都松了口气,也跟着高兴起来。 毕竟沈家人的前途和命运都是绑在沈仲磊身上的,他好了大家自然都好。 沈老太太此时已经起身走到佛龛前,开始烧香磕头还愿。 虽说她不愿意让沈仲磊跟瑞亲王府走得太近,但是不得不说,瑞亲王府的招牌还是好使的,专门派人进京报喜和请功也不是白费的。 要知道,朝廷每年表彰的官员很多,但是专门下圣旨表彰的,在地方官员之中,那可真是凤毛麟角,十分稀少。 必须要做出特别杰出的功绩,或是运气特别好,正好讨了皇上的欢心才有可能。 对于还算不得世家大族的沈家来说,这已经足够光宗耀祖,甚至可以往下荫蔽几辈后人了。 最重要的是,沈仲磊如今还不到四十,正值壮年,就得了这样的大造化,今后的前途简直不可限量。 若不是家里刚办完白事,沈老太太简直想大摆宴席,庆祝他个三天三夜。 然而此时前衙的气氛,却十分的微妙。 沈仲磊从来人手中接过圣旨的时候,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 程浩东率先上前拱手道:“下官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其他人这才也都回过神来,一股脑地上前道贺。 沈仲磊跟大家客气了几句之后,借口还要回后宅向母亲报喜脱了身。 其余人见沈仲磊走了,自然也都没必要继续留着,三三两两地也都往外走去。 有人跟着程浩东一起出去道:“沈大人这个调任,还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呢! “原以为,以沈大人这几年的政绩和这次的大功劳,就算不被调入京中为官,也该去个更富庶的地方才是……” 这人说了半天,没听到程浩东回答,才讪讪地住了嘴道:“呵呵,程大人,我也就是那么随便一说。 程浩东此时却早就走神了,根本没听到对方说的什么。 之前为了夫人得罪沈天舒一事,程浩东始终不知该如何跟沈仲磊请罪才好,生怕会影响自己今后的仕途。 如今沈仲磊的调令一下,最高兴人怕是就莫过于他了。 尤其当得知这次沈仲磊要去的地方时,程浩东差点儿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武昌府知府! 哈哈! 虽然说起来,品级上是比如今升了半级,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瑞亲王府就在武昌府,在这种地方做知府,简直就像是给秃子送梳子——就是个摆设。 遇到事儿管或不管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少不得要看王府的示意和脸色。 然而在朝廷眼中,这样的做法显然十分不妥,相当于亲手给自己打下了瑞亲王府的烙印,今后再想入京或是升迁,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也正因如此,沈仲磊捧着圣旨的手难免有些沉重,他一边往后宅走,一边想着该如何跟母亲说这件事。 其实对他来说,在跟瑞亲王府有限的几次接触中,觉得对方一直都很通情达理,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皇亲国戚。 既然如此,到哪里做事都是护一方百姓,守一方平安,那么对他来说,去武昌府和在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沈老太太一直以来对他的期望和所付出的各种努力,却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这么纠结着走回后宅,沈仲磊才发现,沈老太太早就派人摆好了香案,准备供奉圣旨。 全家人都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 沈仲磊只得先按照沈老太太的安排,领着全家三跪九叩地将圣旨供奉在香案上之后,才用有些疲惫的声音道:“好了,你们都先回去吧,我有事跟母亲说。”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本来很高兴的事儿,沈仲磊为何是这幅样子,但还是都依言离开。 沈老太太今日却是被狂喜彻底冲昏了头脑,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敏锐,到此时都还没发现沈仲磊的不对劲。 “儿啊,你有什么事要跟娘说?”沈老太太说话都带着笑意,此时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沈仲磊入京做官之后,家里这两个孕妇,一大家子人和那么多东西,究竟该如何平安地抵达京城。 沈仲磊却扑通一声跪倒在沈老太太面前。 “哎呀,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沈老太太一下被他搞蒙了。 “娘,儿子不孝……” “你这孩子,你若还说不孝,那让其他人还怎么活?得做成什么样才能说自己孝顺?”沈老太太还以为儿子是在拐弯抹角地跟自己逗闷子,“老二,你如今已经做得很好了,等……” “娘!”沈仲磊突然有些无礼地出言打断了她的话,“皇上除了下旨表彰了儿子之外,还一并叫人送来了调任文书。” “调任?”沈老太太闻言一愣,却也还没往最坏的地方想,还以为是被调去什么难搞的地方,“调去哪里了?不能入京也没什么,地方不好反倒更容易做出政绩……” “娘,我被调任为武昌府知府,皇上让我尽快交接工作,年前必须走马上任。” “什么?哪儿?”沈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真是年纪大了,竟都开始耳背了,儿啊,你再说一遍,去哪儿上任?” “武昌……娘……” 沈仲磊见沈老太太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吓得魂儿都要没了。 “娘?来人啊,快来人啊!” 第541章 责任 沈老太太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一时的急火攻心,加上年纪大了,承受不住就厥过去了。 在大夫赶来之前,人就已经自己转醒了。 “娘?”沈仲磊都快被吓死了,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唤着,“娘,大夫马上就来了,您现在哪儿不舒服?” 沈老太太睁着眼睛,盯着床帐顶子发呆。 哪儿不舒服? 她现在哪哪儿都不舒服! 这会儿她才算明白,怪不得之前收礼那几户人家都忙不迭地还礼。 原来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是因为知道沈仲磊要升迁,开始打算跟自家礼尚往来了。 而是因为人家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沈仲磊无法入京,而是要去武昌府了,所以赶紧趁机还礼摆脱牵连罢了。 一想到武昌府,沈老太太就觉得心口绞痛不已。 这下可好,等于彻底被打上瑞亲王府的印记。 自己倾注大半心血培养到现在的儿子,前途竟就到此为止了,说不定还会连带着耽误小儿子的前途,让她如何能不难受。 大夫来了之后,说没什么大事,劝沈老太太自己想开一些,最后开了些舒缓精神、疏解郁结的药, 沈仲磊亲自伺候沈老太太用过药,等她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一出门就看见沈天舒一脸关切地站在堂屋内。 “嘘,老太太刚睡着。”沈仲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招手示意沈天舒跟自己一起出去。 “爹,祖母没事吧?”出门后,沈天舒才关切地问道。 “没事,你祖母只是对我期望太高,如今骤然失望,有些承受不住罢了。”沈仲磊对此倒也看得清楚。 “爹,那您自己呢?”沈天舒问。 “我?我怎么了,我身体好得很啊!” “我是说,您会觉得失望么?” “我?”沈仲磊被女儿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他还真没想过。 他站在廊下,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来。 这么多年,他在母亲的督促下读书,参加科举,做官,却从来没想过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过了半天,沈仲磊才慎重地说:“其实就我自己而言,能够做个地方官,护一方百姓平安,让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就挺好的。 “但是人生在世,除了自己想要的,还要考虑家族。你大伯身体不好,我虽然是次子,却必须肩负起长子的责任来才行。” “爹,虽然没有达到祖母的要求,但是永州府这几年在您的治理之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城里也比以前安全了许多,老百姓对您都交口称赞,身为您的女儿,我都觉得特别自豪呢!” “真的假的?”沈仲磊听到女儿这么说,虽然心里还是沉甸甸地压着一堆事儿,但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当然是真的。”沈天舒点点头。 平心而论,沈仲磊虽然有他自己的毛病,比如过于愚孝,处理家事优柔寡断,但是在公事上,他的确算得上是个清正廉明、为百姓谋实事的好官。 看着女儿眼里的真挚神色,沈仲磊突然有些恍惚。 十几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少女,会认真地听他说话,用真挚而崇拜的眼神看他。 那个时候,他还会跟她说自己的理想,自己对今后生活的愿景和渴望…… 但是自从原配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听他说这些,他也早就快要将那样的自己遗忘了。 “爹,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厉害了,没必要非要逼着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 “男儿生于世,但求持身端正,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思无愧于己心,爹已经都做到了,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沈仲磊回过神来,抬手拍拍沈天舒的脑袋道:“人小鬼大,从哪儿学的这些个话。” “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沈天舒抗议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沈仲磊改拍为揉道:“恩,放心吧,爹知道。” 沈天舒见他眉宇间的愁容的确消散了大半,这才放心地告辞回去。 沈老太太身体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因为心情不好,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恹恹地躺着不愿起身。 沈仲磊虽然担心老太太的身体,但是调职的消息来得太突然,给他的时间也不是很多,忙得分身乏术,无法守在床前侍疾,这差事便落在了沈天舒和沈云蕙身上。 两个人轮流去陪着老太太,虽然没什么事做,甚至都没什么话说,但是在老太太屋里待着就必须要特别规矩,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天下来也能把人累得不轻。 沈天舒每次晚上回房,都少不得要叫明卉过来给自己按摩一下腰背。 明玉灌了个汤婆子,帮沈天舒热敷着其他位置,心疼道:“刚守灵了大半个月,还没歇几日又要去侍疾,早晚把人给累坏了。 “最近家里这么不顺当,总出事,之前守灵就把姑娘累晕了,这回合该找个大师过府看看才是,免得回头再牵连了姑娘。” “你就少说几句吧,免得又被杨嬷嬷教训。”沈天舒趴在榻上,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 “才不会呢,嬷嬷比我更心疼姑娘,姑娘上次晕倒,嬷嬷自责了好些天,私底下一直在抄经,求菩萨多多保佑姑娘呢!” 沈天舒闻言一愣道:“我晕倒又不是嬷嬷的错,她自责什么。 “再说,嬷嬷年纪大了,抄经多费眼睛啊!” “谁说不是呢,奴婢也是这样说的,可是杨嬷嬷不听。”明玉道,“要不姑娘说一说吧,嬷嬷最听您的了!” “嗯。”沈天舒低低地应了一声。 比起明玉,杨嬷嬷因为跟原主更熟也更细心,沈天舒一直怕她看出自己身份上的破绽,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疏远她。 杨嬷嬷似乎也察觉到了沈天舒的疏远,最近这几个月,一直都跟几个小丫鬟混在一处,不怎么往沈天舒身边凑了。 沈天舒已经动过给她一笔钱,让她回家养老的念头了。 此时突然听得明玉这样说,让她心里愧疚感顿生,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第542章 扭伤臀部? 不过沈天舒现在也没工夫思考该如何与杨嬷嬷相处,在去武昌府之前,她还有很多事要忙。 确定了元心凝的态度之后,蒋夫人终于将医案交给了沈天舒。 沈天舒立刻打发高山去罗家,按照医案中的病例誊抄药方回来。 想起上次誊抄出来的几个谁也不挨谁的几个字,不知这次的医案带来的信息能不能把之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信息串联起来。 元心凝准备跟蒋家一起离开的当天,沈天舒还是尽力赶过来给她送行。 章沐秋见元心凝满眼的依依不舍,忍不住透露消息道:“元大夫也不用伤心,我们娘子已经决定将医馆搬到武昌府去了,到时候离得近了,无论是见面还是通信都会方便许多。” “真的?”元心凝闻言果然高兴起来了,“这就对嘛,以你的本事,就该去武昌府,留在永州这样的小地方屈才了。” 季含薇在一旁听着,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当初她出师之后,也曾想要留在武昌府,但当时元心凝却说,武昌府人才济济,既有天赋又有本事的大夫很多,以她的能力,留在武昌府太过勉强,压力也会很大,建议她考虑清楚。 后来季含薇还是听从了元心凝的建议,选择回到长沙府开了属于自己的医馆。 原本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白手起家,创下了这份家业。 可是那日听了师父跟师兄的对话,再回想起往事,她才终于恍然大悟,自己所以为的顺风顺水,其实是师兄在看不到的地方帮了自己良多。 季含薇犹豫良久,终于在即将上车启程之时叫住了沈天舒。 “潼娘子,虽然师兄做的这件事我的确不知情,但是这件事终究是因我而起,给您带来了许多麻烦,实在是非常抱歉。” 沈天舒认真听完季含薇的道歉,点头表示接受道:“希望你今后能专心钻研医术,不要总将心思放在没意义的事儿上,好好给你师父长脸。” 季含薇听得连连点头,等车都启动了才反应过来,潼娘子跟自己说话的口吻怎么这么像个长辈? 送走元心凝之后,沈天舒重新回到医馆。 章沐秋已经将医馆要搬去武昌府的消息放出去了,最近前来复诊和看病的人一下子比平时增加了好几倍。 大部分普通的病人,章沐秋自己便能处理,但是有几个之前就一直是沈天舒经手的病人,还是需要她自己来。 今天借着去药王庙给沈老太太抄经祈福的名义好不容易出来,必须抓紧时间把能处理的事情都尽量处理了才是。 给几个前来复诊的病人一一检查之后,沈天舒才刚坐下歇会儿,章沐秋就快步进来道:“娘子,郭家来人了,好几辆马车停在门口,看样子来的人还不少。” 沈天舒闻言出去迎接,这才发现是郭老夫人带着郭欣桐过来复诊,郭家三位此时都在家的老爷不放心母亲的身体,也都一并跟过来凑热闹。 郭四老爷一路上都在抱怨,觉得一大群人登门太兴师动众,太给对方脸面,又埋怨这位潼娘子架子真是越来越大。 不料才刚下车就见对方出门迎接道:“郭老夫人,都已经派人去府上告诉,过两日我会单独抽时间过府为您复诊,怎么还是劳动您自己过来了?” “我知道你最近肯定忙,我整日在家闲着没事,何苦非要你去给我复诊,我过来还不是一样,顺便也帮欣桐看看。” “欣、郭姑娘怎么了?最近又不舒服了么?”沈天舒闻言看向郭欣桐,心道前几日还见过,怎么也没听她提起? “她没什么不舒服,不过是顺便罢了。”郭老夫人一把拉住沈天舒的手,与她并排往里走,“你这么着急要搬去武昌府,着实叫我心里舍不得。郭家在永州府还算是说得上一些话,对武昌府却着实鞭长莫及了。 “不过家里在武昌府还是有几家店面,有些人手在的,我家老二负责那边的买卖,一年倒有大半年都在武昌府,你到哪了那边有什么不清楚的或是需要帮忙的,就只管让人去找他。” 看着一见到潼娘子就把自己忘到脑后的祖母,郭欣桐也很是无奈,不知道的人都得以为潼娘子才是亲孙女吧? 不过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前脚刚得知沈天舒快要跟随父亲去武昌府,一转眼潼娘子竟也要去武昌府开医馆。 沈天舒给郭老夫人和郭欣桐诊过脉道:“老夫人和郭姑娘身体都没什么问题,平时只要继续注意保养便是。” “我就说没事,偏生他们几个都不放心,非让我过来看看。”郭老夫人张嘴就把锅扣在几个儿子身上,然后继续拉着沈天舒道,“对了,我还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你这医馆虽说开的时间不长,可我看东西也不算少,只有这么两家子下人,路上怕是很难照顾周全。 “刚好我家每个月都有商队往武昌府去,看看时间若是能合得上,不如一起出门,彼此也有个照应,不知潼娘子意下如何?” 郭四老爷在一旁听得直撇嘴。 自家商队在各地之间跑来跑去,哪里用得着别人照应。 郭老夫人明摆着就是想帮潼娘子,还偏要做出一副我不是帮你,只是大家互利互惠的样子。 郭四老爷已经多少年没受过这样的憋屈了。 不过他的想法并没有人在意便是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如今也只敢腹诽几句,根本不敢在母亲和哥哥们面前造次。 郭老夫人拉着沈天舒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总算觉得该想到的、该叮嘱的全都说得差不多了,这才觉得该回家了。 众人起身告辞,沈天舒这才发现,郭四老爷起身有些费劲,在身后小厮的搀扶下才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问题更加明显。 “四老爷这是……扭伤了臀|部?”沈天舒看他走得费劲,忍不住开口道,“不如让我帮您看一下?” 这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郭四老爷身上。 郭四老爷却好似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下子就炸毛了,提高声音飞快道:“没有!谁说的!你看错了!” 第543章 知府千金给自家儿子看屁股? “你喊什么喊!”郭老夫人不乐意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没什么……”郭四老爷吭哧吭哧地说不出话来。 主要这事儿也着实难以启齿。 他前几天刚从长沙府回来,到家的当晚便约了几个狐朋狗友出去喝花酒,被醉花楼里的香凝勾了魂儿,晚上便在楼内留宿。 那香凝当真是个尤物,风情万种,花样儿更是多得不行,正对了郭四老爷的喜好。 两个人回房之后便一直没消停,玩得不亦乐乎。 只不过郭四老爷如今也不是小伙子了,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维持着某个动作的时候,突然觉得左臀一阵剧痛,然后就动弹不得了。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疼痛难忍,走路、起卧、翻身都有困难,简直是苦不堪言。 若非今日母亲要出门,两个哥哥也随行,不得不来,他此时估计还整躺在家里养伤呢! 谁知道在他的有意遮掩之下,母亲和哥哥都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却被潼娘子一眼看穿。 “你过来,我看看!”郭老夫人可不是好糊弄的,她之前没留意,是因为一门心思都扑在快要离开的沈天舒身上。 此时看到儿子的表情,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讳疾忌医呢!”郭老夫人不乐意道,“你是自己过来,还是让你两个哥哥把你押过来?” “……”郭四老爷莫名悲愤,自己怕不是亲生的吧? 心里这样想,却还是慢慢地一步步挪了过去。 “你这屁股是怎么了?”郭老夫人也一眼看出是左边臀|部的问题,皱眉问,“让人给打了?” “娘……”郭四老爷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自己都多大年纪了,孩子都好几个了,谁还会打自己的屁股,“我就是不小心抻了一下,养几天便好了,就不麻烦潼娘子了。” 郭老夫人闻言有点犹豫,毕竟她是知道潼娘子的真实身份的。 让知府千金给自家儿子看屁股? 这种事儿她还真是做不出来。 但是沈天舒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郭四老爷的左臀,应该只有活动的时候疼痛,但是按压却没有压痛之感吧?” 郭四老爷没想到潼娘子真这么神,只是看自己走了几步路,竟然连这个都能看得出来? 众人看他的表情,知道沈天舒应该是说对了. “郭四老爷请坐,我帮您看一下,说不定很快就能好了。” 郭四老爷立刻捂着屁股,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活脱一脸即将被人逼良为娼的样子。 章沐秋简直要被这人给气死了,捂什么捂,当谁爱看你屁股呢? 郭老夫人也气不打一处来。 “潼娘子都没嫌弃你呢,你做出这幅样子来给谁看!” “不用担心,我只是想给您诊一下脉。”沈天舒将脉枕摆在桌上。 屁股疼难道诊脉也能诊出来? 郭四老爷将信将疑地挪过去,半边屁股挨着凳子坐下,伸出左手。 沈天舒搭了一下脉,又道:“伸舌头我看一眼。” 脉略弦,舌淡,苔薄白。 “您这应该是臀痹,而不是扭伤或是拉伤。” 到底是亲儿子,郭老夫人闻言忍不住担心地问:“潼娘子,这是个什么毛病?会不会有事啊?” “问题不大,针灸一下很快便好。”沈天舒说着吩咐章沐秋去取自己的药箱。 郭四老爷被屁股疼折磨了好几天,自然希望尽快痊愈,但如果让他当着潼娘子的面脱下裤子针灸,他宁愿继续疼着也是万万不肯的。 沈天舒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取出针灸包,抽出一根一寸毫针,一边在火上旋转炙烤一边道:“放心,不扎你的屁股,只需要扎列缺穴即可。” 郭四老爷根本不知道列缺穴在哪里,一脸茫然。 章沐秋给他解释道:“列缺是手太阴肺经之络穴,亦是八脉交会穴,位于腕横纹上一寸半左右的位置。 “有宣肺解表,通经活络,通调任脉之功效。” 一听说穴位在手上,郭四老爷登时放松下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屁股疼要扎手,他却还是十分爽快地一伸手道:“管他有没有用,随便你扎!” “你小子说话给我放尊重些!”郭老夫人抬手就朝小儿子的后脑勺呼了一巴掌。 “哎呦,哎呦……”郭四老爷被打得身子往前一趴,登时牵动痛处。 沈天舒准备好银针,让郭四老爷左右两手虎口|交叉,根据他食指的长度,确定了左手上列缺穴的位置,开始缓慢地捻动进针。 “哎呦,有点麻!”郭四老爷手不敢动,嘴却不肯闲着。 沈天舒不吭声,继续慢慢捻进。 “怎么还有点开始觉得发胀了,而且还在往上下扩散……” “你能不能安静点儿?”郭老夫人生气道,“你爹跟我谁也没你这么贫,也不知道你这是随了谁!” “没事,能及时反馈感受也是很重要的,可以帮助我判断进针的情况。”沈天舒边说便继续捻动针尾,心里掐算着时间。 片刻之后,她道:“您现在活动一下试试,看还疼么?” 郭四老爷小范围地动了动,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天舒。 “还、还真不疼了……” 沈天舒闻言不再捻动针尾,又要求道:“咳嗽几下试试看。” “咳咳咳……”郭四老爷这次终于肯听话了,连咳了几下后小声道,“咳嗽的话好像还有点疼。” “那再留针一会儿看看。”沈天舒收回手,只将银针留在了郭四老爷手上。 屋里一时间安静得出奇,郭四老爷有些尴尬地没话找话道:“没想到还真挺见效啊……” “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经络不通导致的局部气血不调罢了。您今后稍微注意一点儿,同一个动作不要维持时间太久,否则就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虽说没什么大事儿,但也还是影响日常生活,疼着也难受不是。” “对,对。”虽然明知潼娘子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导致的屁股疼痛,但郭四老爷还是心虚地用右手擦了擦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连连点头。 “现在再咳嗽试试。”沈天舒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又道。 “咳咳咳——”郭四老爷又干咳了几声,一脸惊喜道,“还真不疼了嘿!” 他朝沈天舒竖起大拇指道:“潼娘子,我郭老四这回是真服您了!” 第544章 重要级别提到最高 看着郭四老爷起身之后立刻健步如飞的样子,连早就知道沈天舒本事的郭老夫人也忍不住啧啧称奇,拉着沈天舒的手道:“真是舍不得你搬走,以后想找你看病都得去武昌府了。” “呸呸呸,有口无心。”沈天舒忙道,“您身子骨好着呢,用不着找我。” 郭老夫人也发现,自己这话虽然是实话,说出来却不怎么吉利,登时笑道:“对对,你说得对。” 送走郭家人之后,沈天舒让章沐秋将这段时间看诊的病案全都拿出来,两个人一起从头捋了一遍。 早已痊愈的自不必说,有些还在治疗之中,并且这几日没有来复诊的都要一一圈出来,将住址誊抄到一旁,到时候让高山安排人挨个儿登门询问一下情况,是否还需要复诊,万不能将治疗到一半的患者给丢下不管。 将所有病案看了一遍之后,沈天舒见并没有什么疑难病症,便对章沐秋道:“沈府如今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估计再过半个月就该启程出发了。 “你且先留在这边,新的病人就不要接诊了,将这些还没彻底痊愈的治好再来武昌府。 “我打算让高山先过去找房子,想一下子买个像这边这么合适的怕是也不容易。” 而沈天舒不知道的是,厉子安那边已经把一切都给她准备好了,此时正在亲自过去验收。 “世子爷,小的按您要求的选了这两套后花园相连的宅子,正门在不同的街上,外头的人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而且旁边就是城里有名的庵堂,小的叫他们在后面留了一道暗门,万一有什么情况,潼娘子也有个能躲藏的地方。” 手下虽然不明白不过是开个医馆,为什么要搞得这样神秘兮兮。 但是世子爷的命令就是天,他们不需要理解也不允许质疑,唯一要做的就是坚决执行。 厉子安从一侧的宅子大门进去,穿过前厅,中堂,沿着一小段回廊来到后院,看了一圈儿也没发现哪里可以与别处连通。 最后还是手下上前几步,引着厉子安走入后院靠墙的两间屋子,打开里屋的衣柜,拨开里面挂着的几件衣裳,伸手在旁边不知什么地方按了一下,最后才推开了一扇暗门。 厉子安微微弯腰走了进去,有些不太满意道:“隐蔽倒是隐蔽,就是好像有点儿不太方便,这几件衣服挂着也有些碍事,你们再想一想,抓紧改改。” 话音未落,人已经走到另外一侧准备开医馆用的宅子内了。 这一侧的宅子就要比刚才的大了许多,后院还有一个小池塘。 暗门就开在靠墙临池的水榭内,表面看起来是挂在墙上的装饰木雕。 从后院一路走到前面,正房已经按照开医馆的要求改建好了。 去过永州府医馆的人,如果看到这里,肯定会觉得十分熟悉,因为这里基本将永州府医馆内部的布置还原了九成。 厉子安最后又去看了通向庵堂的暗门,发现是通向一个单独的禅室,终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道:“大体上没什么问题,细节上你们再仔细琢磨琢磨你。” 他说罢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医馆这边还要根据需要再布置几间安置病患的院落,少不得要有外地过来看病的。” “是!”下人一一应下。 他之前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世子爷这般重视,所以直接把事儿交代安排下去,自己只来验收了一次。 幸好手下的人干活还算靠谱,不然自己今天怕是很难收场。 他默默在心里将这件事的重要级别提到最高,决定接下来的修改自己一定要全程参与,务必要做到让世子爷满意才行。 厉子安在院子里又转了几圈,挑了些细节上的毛病,王府那边就追过来找人了。 “世子爷,有西戎动向的急报,诸位大人请您回去议事。” 这可是要紧的大事,厉子安不敢耽搁,直接打马回了王府。 来到议事厅的时候,屋里早就挂起了地图,摆开了沙盘。 范炳荣指着地图上的矩州道:“世子爷,今日收到来自矩州的消息,乌蛮族人外出狩猎的时候在矩州境内发现了西戎的小股势力。” “矩州?”厉子安疑惑道,“中间隔着这么大一片山脉,西戎人跑矩州去做什么?” “微臣以为,库伦族已经不再满足于在西边放牧为生,他们想要扩张势力,扩张人口,就必须要学习大齐进行农耕。 “他们如今不敢正面与大齐抗衡,便将视线投向了矩州,想要以矩州做跳板,发展自身之后再图谋我们大齐。 “矩州城如今依旧被乌蛮族占领,他们闭门过自己的日子,根本不管城外的事。 “而矩州其他零散势力则根本不是库伦族的对手。 “如果咱们不出手干预,等库伦族干掉了矩州周围的闲散势力,再攻打下矩州城的话,库伦族与咱们湖广可就真成为邻居了。” 虽然这只是范炳荣自己的猜测,但是推断得有理有据,引起议事厅内众人一阵交头接耳。 自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觉得西戎人根本不会农耕,也没有那么多人口用来开荒和耕种。 湖广以西的大片土地也并非良田,贸然由游牧转为农耕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库伦族的族长应该不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即便只是可能性之一,厉子安也绝不能坐视不理。 要知道,跟西戎人做邻居可不是什么好事,他们擅长骑射,彪悍野蛮。 不但连年扰边,抢物掳人,更将大齐百姓打上烙印,当做牲畜一般奴役,待遇甚至还不如他们良种的牛羊。 “无论库伦族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出现在矩州就已经很是蹊跷。 “让严老三走一趟,戚梓昊那边离矩州近,让他们带些人手过去查看一下情况。” 厉子安吩咐完,又把人叫住叮嘱道:“你跟严老三说,让他好好盯着戚梓昊,不可随意冒动。 “如果这次戚梓昊再捅出什么篓子,他就也不用回来了。” 第545章 凭空消失 在严老三来之前,戚梓昊就已经再三接到探子传回来有关在矩州境内遇到西戎人的消息了。 他本来就在考虑要不要亲自带人去一探究竟。 正好赶上严老三过来,戚梓昊登时不再犹豫,点出五百精兵,亲自带队,打算去看看这帮西北蛮子到底想做什么。 头天夜里刚下了一场雨,清晨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戚梓昊骑在马上,正用千里眼查看着远处的情况。前方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空无一人。 负责前方侦查敌情的探子回报,说在前方半日脚程远的地方,发现了有人活动留下的迹象。 虽然痕迹大多已经被人为破坏和掩盖,但是大致还是能够判定,这一伙人手不算太多,撑天也就百来号人的样子。 但是戚梓昊带人沿着这个方向一路追出去两个时辰,都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儿。 看着前面越来越不好走的山路,戚梓昊拿起千里眼想要观察一下远处。 但是前方已经不再是一览无余的草原,层层树叶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扭头问跟在身后的严三:“咱们走了多久了?” 严三低头看看地图,又掏出怀表看了眼时辰,道:“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一个,会不会是探子搞错方向了?” “我这儿的探子虽然比不上你,可也都是受过训练的,应该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戚梓昊摇摇头道:“要不先叫他们原地修整一番,你我再合计合计。” 严三从他手里接过千里眼,也开始观察四周。 他从小就是作为暗卫被培养起来的,所以观察东西的视角与戚梓昊这个正牌军出身的人有很大的区别。 “前面这片山虽然不高,坡也都很缓。但是一来灌木丛生不利于骑兵通行,二来草木生长旺盛,简直就是天然的遮蔽物。 “就咱们目之所及的这片范围,想藏下三五百人完全不在话下。” 两个人一个靠直觉,一个靠观察,最终殊途同归,得到了差不多的答案——如果探子的信息没错,前方很可能设有埋伏。 不敢贸然前进,却也不甘心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原路返回。 戚梓昊思忖片刻,吩咐众人暂时找个安全之地稍作休整。 他自己寻了一处背风之地,拉着严三坐下,摊开地图仔细研究起方位和地貌特征来。 “这一片都是以丘陵山为主,十分适合隐蔽。咱们手下这五百余人……” “我手下。”戚梓昊出声纠正道。 “什么?”严三突然被打断,莫名其妙地抬头看向他。 “我是说这些人是我的手下,不是咱们的……” “你幼不幼稚!”严三真是对他无语,翻了个白眼。 戚梓昊趁机抢过他手里的地图道:“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也许并不是探子传错了消息,而是咱们偏离了方向。 “你看,若是再这样继续往前走,用不了多久都要脱离矩州的范围了。 严三看着地图心道,这一路太过顺利,一不小心就跑出去太远了。 “那是往回走,还是修正方向过去看看?” “出都出来了,自然要查看清楚才行。”戚梓昊把手里的地图一卷,起身上马,抬手指了个方向便招呼众人出发。 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戚梓昊带着人手重新回到了当初的既定方向上,很快就发现了有人经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些地方有留下生活痕迹。 “这回对了!”戚梓昊有些兴奋,“看这回爷爷给你抓个大的!” 严三懒得理他这种幼稚的占便宜行为,摊开地图细细查看,心里估算着与大本营之间的距离,万一出事需要多久能搬来救兵,然后劝说道:“探子传来的情报中,并没有说西戎人的多少。 “你看地上这些生活痕迹,应该有不少人马,我们这次带出来的人手不多,实在没必要冒险,不如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三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就是怕厉子安么!不让你回去有什么关系,你留在我这儿岂不更好?”戚梓昊道,“西戎没有道理也没有可能会派大部队过来。我们既然都已经追踪到这儿了,还前怕狼后怕虎地算什么事儿?” “梓昊,我知道你想立功,但这里毕竟不是大齐境内,除了西戎,乌蛮人,还有许多其他小股势力存在。 “我之所以觉得应该返回,并非是因为世子爷的交代,而是出于我自己的判断。 继续前进的风险极大,回去再结合多方情报徐徐图之才是最稳妥的。” 戚梓昊眼神微沉,陷入复杂的纠结心情。 原路返回的确是最稳妥的做法。 但是直觉却仿佛一直在诱惑他,只需要再往前一点儿,说不定就会得到意外的惊喜。 戚梓昊的目光定在地图上许久,忽然站起身来道:“这样吧,你在这儿等我,我带些人手过去查看一下情况,如果再走一天还没有遇到西戎人,咱们就回去。” 严三赶紧起身道:“开什么玩笑,我不同意!” 戚梓昊却道:“三哥,你忘了,这些兵都是我的手下,他们都只听我的。” 严三真的快被他这个臭脾气给气死了,正打算摆开架势跟他好好理论一番,却发现之前派出去的斥候折返回来。 “报,西南方向前进近一里地,发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这次不是临时的,看痕迹应该有人在这里生活了挺长时间。 “快,前头带路,我过去看看。” 严三见戚梓昊坚持要去,无奈道:“万一你看到的痕迹只是一些流民生活过生活痕迹呢?又或者,这是西戎人故意设下的埋伏呢?” “那至少也证明了我们选的方向没有错不是么?”戚梓昊说完,哈哈大笑地拍着严三的肩膀道,“三哥,你也别总这般拘束着,行军打仗跟你们暗卫做事不一样,讲究一个大开大合,不可能每一次出兵都提前算得万无一失。 “不过你放心,我又不是单枪匹马出去逞能,出来一百人跟我走。” 自打从矩州回来之后,戚梓昊原本任性的毛病的确有所改善。 虽然还是将大部分人手留给了严三,可至少出去逞能的时候知道带着人了,也算是个不小的进步。 “带一半人手走!” “一百五就足够了,你多留点!” “你带两百,我留三百,就这样了,不同意就别去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严三终于一锤定音道。 戚梓昊带着两百人出发,这一路十分顺利,别说什么西戎人了,连比兔子大的活物都没看见过,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找到了探子所说的地方。 但是转了两圈,细细观察了一下之后,戚梓昊不免面露失望。 这里的痕迹一看就是已经过去有段日子的了,根本不是近期留下的新鲜痕迹。 而且根据留下的有些烧焦痕迹来看,也并非是西戎人的习惯,而应该是矩州周围的的流民留下的痕迹。 “好了,既然搞清楚了,咱们就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戚梓昊甚至还有闲心打了两只野鸡,打算赶回去叫人煮锅野鸡汤改善改善伙食。 谁成想等他带着人重新回到出发点的时候,却发现严三连同剩下的三百人竟凭空消失般没了踪影,现场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 第546章 敌情!全体戒备! “三哥?”戚梓昊瞬间慌了。 如果是他自己陷入敌军的包围,他倒还不会这么紧张。 但是严三身为暗探虽然能力出众,但并非将才。 尤其是他最见不得别人在自己眼前牺牲。 戚梓昊之所以还算能听得进严三的话,就是因为严三当年豁出性命救了他。 当时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情,甚至戚梓昊还因为跟厉子安较劲的关系对他百般挑剔。 两个人得救之后,浑身裹着绷带、并排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的时候,戚梓昊忍不住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严三却听懂了。 兴许是刚刚差点儿丧命,让他突然有了些倾诉的冲动,他沉默了半晌,费力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道:“从小到大,有太多人离我而去,我……见不得这个……” 从父母到亲人…… 从幼时的同伴到长大后的战友…… 严三最不愿意面对失去,却又总是一次次被迫承受别离之苦。 所以戚梓昊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有敌人来袭,严三就算自己能够逃命,也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可他自己身手再好,也终有力所不能及之处,万一对方人多,双拳终究难敌四手。 就在戚梓昊心焦不已的时候,手下已经在一旁的树下找到了暗记,兴奋道:“老大,这里留有暗记,应该不是遇到敌人了,而是出什么事所以先行离开了。” “哪儿呢?”戚梓昊立刻冲过去,拨开树根下的草叶,果然见树干上刻着出门前刚约定好的专属标记,登时松了口气。 仔细看过标记,确定他们离开的方向之后,戚梓昊便立刻带人追了上去。 严三一行人是往矩州城方向而去,但走得并不快,还不到天黑,就被戚梓昊追上了。 “三哥!”戚梓昊气冲冲地打马上前兴师问罪道,“有什么急事非要突然离开,我都快被吓死了!” 严三稍稍侧身,将正打马跟自己并排而行的人露出来道:“你刚走我就遇到了齐飞,他们探查到有西戎人在附近,我不想跟他们碰面,所以给你留下标记之后,就先带着兵士们转移了。” “你们遇到西戎的人了?”戚梓昊皱眉看向齐飞。 他对齐飞并不了解,所以还是颇有戒心的。 齐飞看出来了他的戒备,主动开口道:“潼娘子治好了嘉林的腿,也相当于救了他的命,是我们的大恩人,你们是她的朋友,那就也是嘉林和我的朋友,相信我,我不会对你们不利的。” 他说着又一摊手道:“我是独自一人来的,你们有这么多人,难道还怕我耍诈不成。” “如果我不追上来,你打算带三哥去哪里?矩州城么?”戚梓昊的疑心并未尽去。 “乌蛮族人虽然擅长格斗狩猎,但是人口并不算多,只能保证矩州城和周围小范围内的安全,其他地方容易遇到西戎人。” 戚梓昊闻言皱眉:“西戎那边来了很多人么?矩州这么大的地方,哪里就那么容易遇到西戎人?” “我本是带人出来寻找失踪的族人的,根本不知道你们来矩州了,碰上严三爷也实属意外。 “我的人手暂时将西戎人引开了,所以我打算先带着严三爷到矩州城周围较为安全的地方再细说情况。” 齐飞说着苦笑道:“其实即便你们不过来,过不了多久,也许我就要想法子去湖广求援了。” 严三问:“矩州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你之前一直不肯说,现在也见到梓昊了,总该跟我们交个底了吧?” “其实我们目前也不是很清楚。”齐飞有些疲惫地捏捏眉心,“你们也知道,乌蛮族人擅长狩猎,即便如今住在矩州城内,却还是有许多人习惯出去捕捉猎物。 “最近有好几个死里逃生的族人跑回来,说他们外出狩猎的时候遇到西戎人,交手数次,各有死伤。 “但是我们无法与外出的人取得联系,所以现在还有一部分人生死不明。” “嘉林之前就提出想派人去湖广求援,但是族中有几位长老坚持反对,鬼主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所以才拖到现在。 “我这次出来一是为了找人,二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去湖广一趟。” 齐飞是大齐人,跟鬼主和那几位长老不一样,他早就看出之前一行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就算不是一方霸主,也肯定是上位者。 西戎人这次来得蹊跷,如果真被他们占领了矩州,对大齐尤其是湖广,绝对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想去搬救兵的想法倒也算不得错。 能在半路遇到带着兵士的严三,更加验证了他之前心里的揣测,也证明大齐对矩州的情况也并非一无所知,这样的话谈合作似乎也就更容易了。 戚梓昊此时带着五百装备精良的手下,心里其实还是挺有底的。 不敢说靠这些人能打败乌蛮族人,但是想要护着严三离开却是易如反掌。 所以他虽然依旧心存戒备,表面上却表现出相信齐飞的样子,点头道:“我们也是接到消息,说最近有不少西戎人在矩州这边活动,所以才带人过来看看。 “既然你说矩州城周围还算安全,咱们就先过去再细说吧。” 齐飞身为异族,能在乌蛮族内混得不错,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他知道严三和戚梓昊都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戒心,但是他并不在意,只要他没有歪心,对方自然也不会对他下手。 所以他语气轻松地说:“现在天色尚早,咱们还可以再往前走一段,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树林。那边地势平坦,适合晚上安营扎寨。” 但是一行人尚未走到齐飞口中说的树林,突然听到一声战马的悲鸣。 只见负责在最前方探路的战马突然翻倒在地,马背上的兵士更是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却还不忘大喊:“敌情!全体戒备!有绊马绳!” 严三和戚梓昊同时勒住缰绳,扭头瞪向一脸震惊的齐飞。 第547章 成为好朋友 戚梓昊反应最快,已经抽出兵刃在手,目光直视前方,耳朵却机警地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声音。 严三的暗器也已经从袖中滑落在手中,眼神却紧紧盯着齐飞,只要他有任何异动,立刻就能取了他的性命。 但是齐飞脸上的惊讶却不似作伪,呆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这真的跟我没有关系。”齐飞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是无辜的,语气诚恳地说。 前面从马背上飞出去的兵士不知道伤到了哪里,躺在地上呻|吟了半天,周围却也没有任何反应。 戚梓昊观察了一会儿,这才命人上去把人抬回来。 他亲自上前检查了一下绊马索,道:“这玩意儿安在这里已经有段时间了,旁边的木棍根部都快烂了,不然力道不会这么小。” 如果是急行军的时候遇到绊马索,不出意外都会是人死马伤的结局。 这也就是刚才在前探路的人速度不是很快,加上绊马索两边的木棍都已经有些腐烂,稍微受力就折断了,飞出去的兵士才只摔断了腿,保住了性命。 齐飞闻言突然道:“可以给我看一下么?” 戚梓昊将手中绑着绳子的木棍丢给他。 齐飞伸手接住,一眼就认出了绳扣的系法,皱起眉头道:“这绳扣的系法是乌蛮人常用的手法,绊马索也许是为了防备西戎人用的。” 乌蛮族生活在深山里,根本没有办法骑马,大家都习惯于步行,为了狩猎,也经常会设置一些陷阱。 西戎人是出了名的擅长骑射。 如果说这是乌蛮族人设置用来逃脱西戎人追捕的,倒也说得过去。 “大家分散开来再找一找,看有没有其他的陷阱。”戚梓昊吩咐道。 齐飞问:“我能不能下去看看?” 严三闻言翻身下马道:“我跟你一起去。” 齐飞知道他们这是还对自己怀有戒心,倒也没表示不满。 他对乌蛮族人的习惯更为了解,很快就找到了好几个陷阱。 无一例外都是已经有些时日的了,其中一个陷阱内还有一只已经死去多日的兔子。 齐飞又转了一圈道:“应该没有其他陷阱了。” 戚梓昊此时也相信了这些东西并不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对齐飞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道:“那用不用在附近帮你找找还有没有乌蛮族人?” 齐飞却摇摇头道:“不用了,他们没有回来看过陷阱,就证明要么已经遭遇不测,要么早就换地方了,在附近找也是白找,咱们还是先赶路吧。 “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个被废弃的寨子,虽然人已经都跑光了,但是房子都还在,正适合你们临时驻扎。 “到了那边之后,我回城叫嘉林出来一趟,有些事由他来跟你们谈也许会更好。” 众人又赶了一会儿路,终于在天彻底黑下去之前来到齐飞口中所说的寨子。 寨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破败,但是大部分建筑都还矗立着。 戚梓昊却没急着让手下进入,反倒做了原地扎营的命令。 此时天色已晚,贸然进寨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齐飞心里清楚他的顾虑,所以也不劝说,只道:“那我便与二位就此别过,回去之后我会尽快带嘉林过来的。” 戚梓昊竖起三根手指道:“我们等你三天,三天之后还没来,我们就走了。” “好!”齐飞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嘉林如今还只是鬼主的继承人,还有几位长老一直盯着,行动不如他方便,但是抽空过来一趟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齐飞走后,看着其他人开始手脚麻利地安营扎寨,戚梓昊才走到严三身边道:“你说齐飞和那个嘉林,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我觉得嘉林有可能是想改变乌蛮族人的生活状况,想要留在矩州,而不想回到深山里去了。” 严三之前在矩州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念头,此时慢慢地说出来,思路越发清晰起来。 “你看这个嘉林,不但跟齐飞是好友,还学咱们大齐的官话,如今还主动想跟咱们联系,我觉得他的目的还是挺明显的。 “至于鬼主和他们的几位长老,应该就属于保守派,在嘉林的腿伤痊愈之后,还是想继续回到原本的山中生活。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嘉林要与咱们接触,要与西戎对抗,毕竟只有跟咱们和平共处并且将西戎人赶出去,他们才能安心地留在矩州生活。” 戚梓昊闻言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现在西戎人的出现,已经造成了乌蛮族人的失踪和死亡,嘉林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鬼主和长老们,压力应该还是挺大的吧。” “这就不是咱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了。”严三起身道,“如果非要从二者中选一个做邻居的话,那我宁愿是乌蛮族而不是西戎人。” 戚梓昊的脸色也凝重起来道:“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就绝不会放西戎人过来的。” 当晚,众人在寨子外兑付地睡了一夜,第二天天亮之后,戚梓昊带人进寨子仔细巡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反倒是在寨子里找到几个流民。 了解清楚情况将人放走之后,戚梓昊终于下令让兵士们进入寨子修整。 这个寨子的规模不算太大,塞下五百人也是有些勉强,好在出门在外,大家也都没有那么多可挑剔的。 尤其如今天一天比一天冷,即便兵士们都不是娇气的人,但是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总比露宿荒野要强得多。 戚梓昊只等了一天时间,第二天天刚黑,齐飞就将嘉林带了过来。 二人只带了两个护卫,四个人骑着马轻装简行地过来。 此时嘉林的腿已经基本痊愈,除了翻身下马的动作还稍微有点儿别扭,整张走路已经看不出他曾经受过那么严重的伤了。 嘉林看到戚梓昊和严三,先上来行了个乌蛮族的礼,用稍微有点口音的官话道:“之前对二位多有得罪,实在抱歉,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希望以后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 第548章 抵达武昌府 “嘉林想让乌蛮族人留在矩州生活?开什么玩笑!” 厉子安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跟范昱如刚刚听到这事儿时候如出一辙。 “乌蛮族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深山老林里,可不是谁随便一拍脑门就能轻易改变的。 “且不说他还只是鬼主的继承人,即便他已经成为鬼主,长老们也不会由着他乱来的。” 范昱如道:“根据严三传回来的消息,嘉林在乌蛮族内也是有部分支持者的,山里的生活毕竟辛苦,矩州虽然比不得咱们大齐富庶,但也总比深山老林里来得舒服。 “再说,不管乌蛮族内部是什么情况,如果他们愿意帮忙牵制和对抗西戎,对咱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话倒是没错。”厉子安点点头,又问,“西戎那边还是没什么消息?” 范昱如摇头道:“报平安的消息倒是都有按时发回来,但是对于西戎内部为何突然开始向矩州发兵一事,至今仍然没查出什么头绪,有可能这只是局限在高层之间的秘密,甚至连被派往。” “无论是什么缘故,都绝不能让西戎人在矩州站稳脚跟,否则咱们湖广的边境可就永无宁日了。 “派人去给戚梓昊送信,让他见机行事,但是一切以摸清西戎人的目的和驱逐西戎人为主,不要过多介入乌蛮族的族内事务之中。” 几句话聊完正事,厉子安问:“沈大人还要多久才能到任?如今衙门群龙无首,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啊!” “沈大人已经交接完公事出发前往武昌府了,兴许是因为携带家眷还有家当行李,所以行进的速度会有所拖累,不过年底之前肯定能够到任的。” 厉子安闻言问:“沈大人是跟家眷一起过来的?” “是。”范昱如故意道,“如果世子爷着急的话,我便叫人过去送个信,让沈大人快些赶路,提前赴任便是。” 他心里清楚得很,厉子安关心的根本不是沈仲磊什么时候到任,而是沈天舒什么时候能到武昌府。 毕竟武昌府的府衙这几年基本形同虚设,别说沈仲磊年底之前就能到任,即便年后再来,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再说,如果厉子安真的想让沈仲磊早点到任,只需让他自己提前赴任就是了,根本没必要像现在这般两三天就要问一次。 “倒也没有那么着急,沈家如今主母刚刚过世不久,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的,沈大人要一路跟着照顾也是正常。”厉子安说完,仿佛看穿了范昱如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道,“主要是子菡一直缠着我问沈大姑娘什么时候到,所以我就顺便问问。” 范昱如没有揭穿厉子安,做出一副我信了的样子。 与此同时,沈天舒正在前往武昌府的路上颠簸着。 如今已经接近年底,天气越来越冷,马车四面都围着夹棉的帘子,透透气都难,更别说开窗看看沿途的景色了。 加之车队不但带着许多行李辎重,还有两个孕妇,更是走得缓慢。 这样的旅途着实让人憋闷不已,沈云蕙头几天还经常跑到沈天舒的车里聊天,后来实在聊无可聊了,也渐渐老老实实在自己车里待着,不再过来了。 而沈天舒一路上,大部分时间则都用来核对医案上的药方了。 然而结果跟上次一样,最后也只得到了几个互相不挨着的字。 沈天舒将这次得到的几个字依次写在上次的几个字后面。 金、二、难、千、人、兰、寒、血、避、君、眉、所。 一共十二个字,沈天舒捧着本子看了不知多久,每次却都是以无奈地叹息告终。 原以为从蒋家拿到这本医案之后,怎么也能稍微弄出些眉目来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云里雾里。 沈家抵达武昌府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初三。 武昌府已经隐隐有了些过年的气氛,街两边的铺面很多都开始卖起了年货,走街串巷的货郎也比平时多了好几成。 武昌府百姓的生活看起来也比永州府的百姓更加滋润一些,至少走在街上的人,穿的戴的看起来都更体面一些,街边铺子里也是客流不断。 沈仲磊坐在马上,看着周围的一切,想着这以后就都是自己的治下,不免也生出几分兴奋。 就在他越看越高兴的时候,前面却突然传来了吵闹声。 “你别走,你把我的货都弄脏了,让我怎么卖?不赔钱别想走!” “你说弄脏就弄脏了?我只弄脏了这两匹,我都已经赔钱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光天化日之下讹钱啊?” “你……别以为你是韩家老爷子,我就怕了你,这可是我搭上全部身家进的货啊,你给我弄脏了,卖不出去,我们全家都没法活了啊……” 沈仲磊听得糊里糊涂,道:“来人,过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因为沈仲磊的停步,他身后的整个儿车队都跟着停了下来。 沈天舒打发明玉来问:“老爷,大姑娘问怎么停在路上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仲磊这才想起自己身后好多车和人,忙道:“我这里有点事,你们先回府衙后宅吧!老太太身子还没打好,到了地方有什么事让舒儿多操点心,没什么大事就不要去搅扰老太太了。” “是。”明玉朝前面还在吵架的摊子看了一眼,但是那边早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这会儿连吵架声传过来都没有之前那么清晰了。 她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回去将沈仲磊的交代转述给沈天舒。 此时,车队前方也重新开始继续走了起来。 武昌府的城池比永州府大了两倍不止,路上的行人车辆也多了不少,车队又花了不少时间才到达府衙后宅的门口。 衙门早就有人在门口等候了,见状赶紧迎了出来,也不看谁是谁,上来便一叠声地道:“沈大人,您可终于来了,衙门上下可都翘首以盼地等着您呢! “后宅已经叫人都收拾干净了,随时等您和家人入住。 “您等着,我立刻把衙门的人都叫过来帮忙搬东西!” 第549章 嘲笑出声 沈仲磊等家中的车队离开后,这才带着随从,分开众人进去查看情况,发现吵架的地方是一个叫宝林的绸缎庄。 应该是快过年了,绸缎庄内摆着一排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料子,掌柜的此时正在跟一个华服老头吵架,眼底却满是绝望之色,一脸豁出去的样子。 老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穿着华丽得体不说,整个人都有种久居上位的气势,只不过吵起架来口水乱喷,着实有些不雅。 “你自己进了料子卖不出去,就想都赖在我身上回本不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会上你的当?” “你胡说!”绸缎庄掌柜的声音很大,但语气听着却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这次进的都是今年南方和京城最时兴的料子,之前一直卖得可好了,就是因为被你喷上了口水,所以才把客人都撵跑了的,你要么赔钱,要么就把这些料子都买走!” “你说是我就是我啊?”老头继续口水横飞地说,“我就承认面前这两块是被我弄脏了,其他的我可不认,我刚才就是站在这里说了几句话,又不是朝你的店里泼水,怎么就能把你所有的料子都弄脏了?你可不要胡乱给我扣罪名!” 周围围观的老百姓闻言忍不住发出一阵骚动。 “他现在吵架都口水横飞,说话估计也得喷出来不少口水吧!” “嘘,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沈仲磊听得微微皱眉。 口水这种东西,只要不是故意吐一大口,只是喷上一些飞沫的话,根本留不下什么痕迹。 即便老头现在吵起架来喷得到处都是,也很难证明他刚刚弄脏了多少料子。 “刚才那么多人都看见你喷口水了,你还不承认!哪有人说话能喷出那么多口水的,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掌柜的这会儿已经被气得口不择言,“我看你就是觉得我家今年进的货卖得好,所以才过来搅合我家生意的!” 华服老头原本虽然吵得很大声,但是明显能看出来他的怒气只浮在表面,没有到达眼底,仿佛只是在逗掌柜的玩儿。 但是听了掌柜的这话,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底也显出几分怒意。 “姓刘的,你莫血口喷人,我们老韩家的绸缎庄在城里开了几辈子,都是本本分分经营,规规矩矩做事,从来不做这种龌龊的事儿!”华服老头沉声道,“你现在把这话收回去,然后跟我道歉,这事儿就过去了,不然我跟你没完!” 刘掌柜简直要被气吐血了,自己店里这一批最贵的料子被弄脏卖不掉了,对方不赔钱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自己赔礼道歉,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跟我没完?我跟你没完才是!别以为你是韩家老爷子我就怕了你,这批货若是卖不出去,我家也没法活了,临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眼见两边火气都越来越大,尤其是刘掌柜,当真是红了眼,沈仲磊终于开口道:“两位请先稍安勿躁,有什么事大家可以好好说,协商解决,闹成这样对谁都没好处,你们说是不是?” 他这一开口,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登时都聚焦到他身上,眼神中情绪之复杂,让沈仲磊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韩老爷子和刘掌柜也都扭头看向沈仲磊。 “呵!”韩老爷子轻笑一声问,“这位是外地来的吧?告诉你个道理,在武昌府街上,不要随便主持公道,我怕你只有挑事儿的胆子,没有平事儿的本事!” 刘掌柜则红着眼睛道:“多谢这位兄台,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没必要因为我的事儿害了自个儿……” 两个人的态度让沈仲磊更觉奇怪,他又向前走了两步道:“你们若是这样说,这件事我倒还非要管上一管了。” 随从也忙跟上来扬声道:“放肆,知道你们在跟什么人说话么?这是咱们武昌府新来上任的知府沈大人,你说管不管得了你们的事儿?” 店内两个人闻言同时一愣。 “哈哈哈哈!”韩老爷子率先笑出声来,“管得了管得了,那可真是太管得了了!” 但凡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 沈仲磊刚刚到任就遇到了这样的刺儿头,顿时有些骑虎难下,尤其当着这么多老百姓的面,如果他此时退步,那他这个知府还没正式上任,就已经先失了民心。 “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吵了,都跟我回衙门说去。”沈仲磊说罢,还十分细心地吩咐,“来人,留在这里清点一下绸缎庄的货品,全都登记在册,免得以后说不清楚。” 韩老爷子似乎没想到竟真有人敢将自己带回衙门,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带走了。 刘掌柜倒是老实,乖乖地跟在后头,但是眼睛里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考虑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原本沈仲磊打算今天先休整一下,明天再去衙门的,但是这会儿在路上遇到事儿,只得带着人直奔衙门而去。 大白天的,武昌府衙却大门紧闭。 随从上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个打着哈欠的人趿拉着鞋出来,眼睛都没全睁开便不耐烦地问:“谁啊?乱敲什么敲啊!” “我是沈仲磊,来上任的。”沈仲磊自报家门。 沈仲磊?那不就是新来的沈大人么? 沈大人刚到武昌府,不去后宅休息,跑到前衙来做什么? 里头出来的人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还不敢置信地揉了几下。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人却早就习惯性地塌下了腰,满脸堆笑地说:“哎呀,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小的门子郭帆,衙门里都管小的叫帆子……嗨,您看我,光顾着说话了,沈大人快里面请。” 沈仲磊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府衙这个门子举止轻佻,也太不稳重了,像什么样子? 迈步进入府衙之后,沈仲磊的眉头非但没有松动,反倒越皱越紧。 府衙内空荡荡的,走了半天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 走到大堂才总算看到一个书吏打扮的人,此时却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在桌子上积了一小滩。 “噗嗤!”韩老爷子见此情形,终于忍不住嘲笑出声。 第550章 惹上一个大麻烦 沈仲磊的脸色越发难看,扬声问:“人都哪里去了?就算我还没上任,难道堂堂武昌府府衙就散漫成这个样子么?” 郭帆赶紧一路小跑上前,推醒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又冲沈仲磊点头哈腰地介绍道:“沈大人,这位是蔡洪蔡主簿,衙门其他人都去后宅帮您搬家安置去了,只剩我们两个在衙门看家,您看这……” 郭帆后面的未尽之意很明显,他们谁都没想到沈仲磊会在刚到武昌府的头一天,家门都没进反倒先到衙门来了。 蔡洪这会儿也终于醒了,抬手用袖子蹭了蹭嘴角,睡意朦胧地问:“帆子,什么时辰了,开饭了吗?” “哈哈哈哈哈!”这次韩老爷子干脆更加不给面子地直接大笑出声。 郭帆和蔡洪都扭头朝笑声发出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韩老爷子之后,立刻神色大变地围了上去。 “哎呦,这不是韩老爷子么,您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衙门了。” “韩老爷子难道是知道沈大人今天到,所以过来看看么?” “韩老爷子您快坐。”郭帆更是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一把椅子,还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这才恭恭敬敬地去请韩老爷子坐。 两个人对韩老爷子的态度,比对沈仲磊这个顶头上司还要殷勤许多。 虽然不知道这个韩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但看这情况,沈仲磊心里也明白,应该是个比知府还要不好惹的角色,否则府衙的人没必要这般卑躬屈膝。 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沈仲磊非但没有打退堂鼓,反倒更加同情绸缎庄的掌柜。 面对一个连府衙都不放在眼里的人,若不是真的被逼急了,他哪里敢跟对方叫板。 如今跟着来到府衙,估计也是打算孤注一掷了。 越是如此,沈仲磊就越想要为绸缎庄老板做主,至少要将他的损失讨要回来。 想到这里,他几步走到主位上坐定问:“你们两个,谁来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掌柜立刻跪下道:“大人明断,小的就是个普通生意人,为了今年过年的货能卖得好,小的家里砸锅卖铁还借了一笔钱,进了一批上等料子,都是今年在江南和京城最时兴的花色。 “自从十天前到货至今,店里客流不断,卖得异常火热。 “结果今天晌午客人最多的时候,韩老爷子突然来到我家店里,站在那一排料子前面走来走去,一边看一边说话,口水喷得到处都是,把我家料子上喷得都是口水。 “店里的客人都跑了不说,如今街上都传开了,说我家的新料子都被人喷了口水,没法要了。 “我进的货还有一大半压在手里没卖出去,如今回本的钱都不够拿去还债的,韩老爷子还不肯赔钱,这是要让我们一家子过年喝西北风啊! “韩老爷子定是看我家料子卖得好,顶了他家的生意,所以才特意过来使坏的,还望青天大老爷秉公处事,让韩老爷子赔偿我所有的料子钱。” 沈仲磊听完刘掌柜的话,又抬头去看坐在椅子上一派悠闲的韩老爷子。 此人见官非但不跪还坐得稳稳的,看来是真有不小的依仗。 只不过沈仲磊初来乍到,对武昌府的情况一概不知,更不知道这老头究竟是什么来头。 韩老爷子听刘掌柜说完,呲了一声道:“就你家那破店,不过只是最近生意稍微好一点而已,我会因为这点小事亲自登门去找麻烦?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再说了,这事儿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你说弄脏就弄脏了?我弄脏哪个了,你拿出来给沈大人看一看啊!” 这话就有些胡搅蛮缠了,不过是口水喷上去,时间又隔了这么久了,哪里还看得出来什么。 但是只需看他连现在说话都口水乱喷的样子,谁都能想象得到他站在别人家贵重的料子前面说话会是个什么样子。 刘掌柜这一批进的都是高档货,进价贵卖价更是不便宜,寻常人家撑天也就过年才舍得扯一块回去做衣裳。 而买料子的大多都是各家的主妇和姑娘,如今这些料子都被一个老头子喷满了口水,谁还会来刘掌柜的绸缎庄买东西? 且不说花那么多钱买一块带口水的料子回去自己心里隔不膈应,被人看见了也是要受嘲笑的。 大家这会儿买好料子做新衣裳,都是为了过年走亲访友穿着给自己长脸的。 到时候穿着一身新衣裳出去,别人都说你这衣裳料子上都是老头子的口水,躲你远远的,别说长脸了,都不够丢人的。 所以刘掌柜的损失是实打实的。 但理虽然是这么个理,这件事却又难办得很。 如今两个人各执一词,物证又无法提取,唯一可以证明二人孰是孰非的,就只有人证了。 但是看着刚才郭帆和蔡洪面对韩老爷子的谄媚样儿,沈仲磊十分怀疑当初在店里目睹一切的客人们是否有胆量站出来作证。 沈仲磊也没办法当场做出抉择,只能道:“这件事如今双方争执不下,本官未能看到事件原委,不能妄下定论,二位且先回去,待本官找到人证之后再行裁夺。” 韩老爷子闻言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似乎笃定沈仲磊此言不过是推托之词。 刘掌柜的眸光却瞬间黯淡了下去,却还是谢过沈仲磊,然后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走的时候腰身都比来时佝偻了许多。 待二人离开府衙之后,蔡洪才一拍大腿道:“哎呦我的沈大人啊,您怎么刚来就惹上这么个难缠的人物呦!” 沈仲磊正在思索这位韩老爷子的来历,听得蔡洪这么说,便顺口问:“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要说这个韩老爷子,那来头可大呢!”郭帆语气十分夸张地说,“放眼整个儿武昌府,除了如今昏迷在床的瑞亲王,其他人他可都不放在眼里!” 沈仲磊闻言一愣,下意识问:“连世子爷他都敢不放在眼里?” 郭帆和蔡洪闻言笑得都有些尴尬,却是谁也没有说话。 沈仲磊心里一个咯噔,没想到自己才刚第一天上任,似乎就惹上一个大麻烦? 第551章 连世子爷都搞不定的人 虽然心里咯噔一下,但沈仲磊表面却不动声色地问:“哦,那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们谁给我说来听听。” 郭帆和蔡洪两个人对视一眼,蔡洪开口道:“大人该不会没听说过咸宁韩氏吧?” “你是说,这个韩老爷子,就是咸宁韩氏的人?”沈仲磊心里渐渐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可不仅仅是咸宁韩氏的人那么简单,人家是韩家的大家长,掌舵人!”蔡洪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大人,您惹谁不好,怎么惹上这么个硬骨头!” 说实话,韩姓算不得太过稀少,所以刚才韩老爷子自报姓韩的时候,沈仲磊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一时间也没联想起来。 但是当韩这个姓氏跟咸宁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就连一直保持淡定的沈仲磊也忍不住想倒吸一口凉气。 韩氏一族之前是从哪里迁居咸宁的,如今已不可考。 如今按有族谱记载为始,自三世开始入仕,四世出了韩锦学、韩锦昌两位进士,均入朝为官;五世更是出了一位奇才,官拜宰相,辅佐三朝君主,带动多名韩氏子弟通过荫补入仕,彻底将韩家推向鼎盛。 而在此期间,韩家又先后出了一位继后和一名宠妃,且均育有皇子,均是正式记录在皇家玉碟之上的。 韩老爷子身为韩家第七世,幼年也曾赶上韩家的兴盛,但是因为父辈和平辈之中均没有出挑的人物,所以也算是见证了韩家慢慢走向衰落的。 但也许是韩家气数未尽,韩老爷子虽然自己本事平平,却生了个争气的好儿子。 其长子韩昶然自幼便才名在外,一路求学也是顺利无比,如今尚不满五十,便已官居二品。 可以说,只要韩昶然自己不作死、不早亡,韩家至少可以借着他再辉煌三十年。 也难怪韩老爷子连世子爷的账都不买,人家是腰杆儿真硬,而不是虚张声势。 见沈仲磊一点就透,已经想到韩老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之后,郭帆和蔡洪都对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武昌府的知府本就难做,这位又刚来就得罪了韩老爷子,任期上的日子,怕是不会怎么好过了。 郭帆一副为上司考虑的模样建议道:“沈大人,要不您还是找个时间,带些礼去韩家,给韩老爷子陪个不是去吧。 “韩老爷子虽然脾气有些急,但其实是个挺仗义的人,凡事是只要对了他的脾气就一切好说。 “您好歹是新上任的父母官,再加上不知者不罪,只要您把姿态放低些,韩老爷子肯定不会跟您记仇的。” 沈仲磊闻言眉毛一竖,道:“我堂堂朝廷命官,又没有做错事,为何要放低姿态登门道歉?这置朝廷的颜面于何地,置父母官的威严于何地?” “这……”郭帆没想到这个新来的沈大人居然还挺强硬,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心道等你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就知道我今日给你的建议是金玉良言了。 只可惜到那个时候,可就不是拎点礼物登门道歉就能解决的了。 沈仲磊不管他心里如何想,直接沉声吩咐道:“你赶紧去把捕头和捕快们都叫回来,让他们上街去查访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今天上午跟韩老爷子同时在绸缎庄的人,询问一下情况,最好能找到愿意来作证的人。” 蔡洪和郭帆听了这话,简直想要当场翻个白眼给沈仲磊看。 不去登门道歉也就算了,居然还要大张旗鼓的出去找寻证人,这简直就是要把韩老爷子的脸扔在地上,再狠狠踩上两脚。 二人见沈仲磊听不进去建议,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反正等他撞了南墙之后,自己就知道该夹着尾巴做人了。 郭帆自去找人不提,蔡洪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二人这种态度看得沈仲磊止不住地摇头,这武昌府的府衙,实在是太散漫了,都比不上永州府的人手。 沈仲磊在这边大叹不如的时候,沈天舒却正在感慨,武昌府衙的后宅可不是永州府的宅子能比的,光是后花园就跟永州府的宅子一般大了。 不过此时沈天舒也顾不得去逛园子,而是先去看了一下老太太的住处。 屋子是早就打扫干净的,一些日常用品也都齐备,她便先将婆子丫鬟都聚集过来,将老太太用惯了的私人物品从车上卸下来,先将这边房间布置妥当,让老太太回房休息,然后再去忙其他地方。 如今家里除了沈老太太和沈仲磊,最要紧的就是两个怀孕的姨娘。 既然这边住处比以前大了不止一倍,沈天舒便直接做主,给二人各自安排了一个单独的院子。 这样二人也能多一些个人空间,免得像以前在永州府那般住在一个院子里,沈仲磊去哪屋都看得一清二楚,时间久了少不得要惹麻烦。 将所有人都安顿好之后,后宅还剩下不少空院子没有用处。 沈天舒叹了口气道:“希望平娘和郭姨娘能尽快为家里添丁进口,不然家里人口太少,空关着这么多院子,太缺乏人气儿了。” 明玉正在往柜子里收拾衣裳,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姑娘,这种事儿还是留给老太太和老爷去操心吧!” 沈天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为在室女,说这些的确不太合适,只得道:“等两位姨娘安顿好了,先请个大夫过府来给诊诊脉。 “这一路虽然一直走走停停不敢加快速度赶路,但到底时日颇久,就算你我都觉得疲累,更不要说二位姨娘了。” 明玉闻言立刻下去吩咐安排,回来之后道:“姑娘真是有先见之明,奴婢刚把这事儿吩咐下午,老太太就打发|春兰姐姐过来问咱们有没有安排,我说姑娘都安排好了,春兰姐姐一个劲儿地夸姑娘,还说回去一定要告诉老太太呢!” 沈天舒却对在沈老太太面前出风头并不感兴趣,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之前好不容易比对出来的那十几个字。 不多时,明玉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面色就不似刚才那么好看了。 她挥手把正在屋里做事的人都打发出去,凑近沈天舒小声道:“姑娘,奴婢刚听说,老爷今天刚刚到任,好像就得罪了一个得罪不起的人。” 沈天舒闻言并没太当回事,整个儿湖广最高的就是瑞亲王府,还能有什么其他得罪不起的人。 但是看明玉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她还是给面子地问了一句:“哦,什么人啊?” 却听明玉十分郑重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个连世子爷都搞不定的人。” 第552章 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厉子安正在家里处理公文,突然觉得鼻子发痒,忍不住连打了三个喷嚏。 小厮青林见状吓了一跳,急忙又出去生了个火盆端进屋里,放在离书桌不远处的地上,心里盘算着得叫丫鬟们将厚衣裳都准备起来了。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世子爷若是一不小心染上风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范昱如从外头回来,见青林杵在一旁发呆,冲他摆摆手把人打发出去,自己才走进里屋道:“沈大人一家已经抵达,已经回府安置了,拜帖第一时间就已经送过来了,世子爷您看,安排在后天接见沈大人可好?” “恩,你看着办就是。”厉子安本来想说明天也没事,但是转念一想,明天没事完全可以带沈天舒去已经布置好的医馆看看,接待沈仲磊不过是走个过场,早一天晚一天都没什么关系。 不料却听范昱如继续道:“不过沈大人刚到,就不小心惹了一身麻烦,这会儿怕是还在家里烦心呢!” “什么事儿?衙门那些人给他下马威了?”厉子安这话说完,不等范昱如说话,自己便先摇头道,“不应该啊,那些人虽然散漫不干正事,却也不是敢跟上司对着干的。” 范昱如将沈仲磊今日进城遇到韩老爷子,把人弄到府衙去了,这会儿还在派人满大街寻找人证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一听是韩老爷子,厉子安的表情立刻纠结起来,牙疼似的道:“怎么这么不凑巧,惹谁不好惹了那个倔老头子? “哎,早知道今天派人去城外迎接一下就好了,再怎么说也能拦着点儿,不至于弄到如今这般地步。” 范昱如无语,心道之前也不知是谁说不愿意让沈大人刚来就被扣上瑞亲王府派系的帽子,所以不能特殊对待,不让派人去接,如今一下子又反过来了。 不过厉子安要这样说,他就也只能听着,总不能当面直接拆他的台。 厉子安思索片刻道:“这样吧,韩广涛不是从京城回来了么?你去帮我把人约出来,说我晚上请他喝酒,就约在酒中仙,看他有没有时间。” 范昱如闻言笑道:“约在酒中仙,他就算没时间也得挤出时间赴约。” 酒中仙也许不敢说是整个儿湖广最好的酒楼,但绝对是武昌府如今生意最火爆的酒楼。 酒楼内的雅间更是一间难求,如今整个儿武昌府,也只有厉子安才能做到随时去随时就有地方。 韩广涛是韩老爷子的孙子,前两个月刚从京城回来,早就想去酒中仙享受一番,但是雅间早就被预订出两个多月去,所以一直都没去成。 厉子安今天用酒中仙做诱饵,想必对方是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范昱如派人送了请柬过去,韩广涛立刻就推了当晚的其他应酬,准时到酒中仙赴宴。 酒中仙能成为武昌府如今最火爆的酒楼,也不是浪得虚名。 光是装潢上面,已经完胜其他酒楼。 就连自诩在京城见多识广的韩广涛进门后都忍不住有些炫目。 等他定睛细看的时候,就发现最让人眼花缭乱的并不是装潢,而是随处可见的白|花|花的胸|脯。 穿着低胸襦裙的侍女随处可见,各色纱衣根本遮不住胸口那抹高|耸的雪白,反倒还将其衬得若隐若现,勾人遐思。 最难得的是,酒中仙中的侍女虽然穿着大胆,却全然没有青|楼女子的轻浮之气,不对客人行谄媚色诱之态,却反倒更显得诱人。 厉子安见他一双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了,忍不住在心里发出轻嘲的嗤笑,但是今天是请人来帮忙的,表面上自然还是要笑脸相迎。 “我最近一直在忙着处理西戎那边的事,韩老弟回到湖广这么久,竟然都没抽出空来招待一番,是我的不是,一会儿我先罚酒三杯,给韩老弟赔不是。” “世子爷实在言重了,我回来之后就听祖父说起西戎的事,知道您定然公务缠身,所以也未敢去搅扰。 “但凡是我大齐儿女,就没有不恨西戎的,您忙的可是为国为民的大事,我只恨自己文不成武不就的,无法尽一份自己的绵力,又怎么能因此怪罪于您呢!” 二人一边寒暄一边从侧楼梯上了三楼。 虽然对外没有明说,但酒中仙的掌柜当初要在武昌府开酒楼之前,就专门找人引见,用两成收益作为礼物,求过瑞亲王府的庇佑。 所以三楼最好的位置从不对外开放,是专门给瑞亲王府留出来的雅间。 也正因为此,厉子安才能想什么时候来就随时可以来。 进入雅间后,厉子安和韩广涛分宾主落座,范昱如则在下首处作陪。 很快就有模样俊俏的侍女送上酒菜。 二楼雅间的侍女,除了胸|前风光跟一楼一样之外,内里的襦裙竟然只到膝盖。 曳地的纱衣根本遮不住纤细的小腿和脚踝,一走起路来更是白晃晃地耀眼。 韩广涛觉得自己还没喝酒就要醉了,忍不住道:“难怪这家一席难求,当真是色香味俱全,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啊!” 厉子安端起酒杯道:“咱们兄弟今日第一次相聚,我先满饮此杯,算是给韩老弟迟来的接风。” 他说着不等韩广涛推辞,手腕一翻就先干了一杯。 厉子安都干了,韩广涛哪里敢托大,只得赶紧陪了一杯。 他这边刚放下酒盅,立刻有侍女上来再次斟满了酒。 而下首处的范昱如早已举着自己的杯子等着他了。 韩广涛虽然酒量不错,但是也架不住厉子安和范昱如的两面夹击,头几杯酒喝得又快又急,很快就有了醉意。 有了醉意之后,韩广涛人放松了许多,很快就跟二人称兄道弟起来。 厉子安见时候差不多了,终于将话题引上正轨道:“韩老弟,其实今日请你出来,除了给你接风,另外还有一事相求啊!” 韩广涛一把搂住厉子安的肩膀,嘿嘿笑笑道:“厉、厉大哥,你这样就、就不厚道了。 “你可是瑞亲王府的王世子,整个儿湖广,还有什么你摆不平的事儿?” “实不相瞒,我还真摆不平。”厉子安苦笑道,“这件事儿啊,与你家老爷子有关。” “我家老爷子?”韩广涛,酒都醒了大半。 第553章 他可能只是有病(1更) 一听跟韩老爷子有关,韩广涛连是什么事儿都不想问,连连摆手道:“世子爷,您可饶了我吧!我家老爷子那脾气,除了我爹,谁也不好使啊!” 厉子安忙给范昱如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撇开这个话题不说,又开始给韩广涛灌酒。 等韩广涛喝得差不多到位之后,厉子安才道:“韩老弟,我也是没法子了,所以才找你帮忙。 “武昌府如今新来了一位知府大人,你应该也听说了,但是详细的情况,你可能并不清楚。 “要说这位知府沈大人,那也是颇有来头的。他可是皇上刚刚下旨嘉奖过又特意派往武昌府来任职的,谁知刚一进城就遇到这样的事。 “沈大人之前不知道韩老爷子的身份,如今知道了却已经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啊! “若是不一管到底,自己初来乍到就丢了官威,不但是打自己的脸,更是打圣上的脸。 “可若是想管到底,就绕不开您家老爷子。跟您家老爷子对上的话,别说是他了,我都打怵啊! “武昌府都知道,你是韩老爷子最疼的孙辈,所以我想来想去,除了请你出马,似乎也真是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范昱如也忙帮着敲边鼓道:“是啊,韩老弟,说白了,这笔钱对你们韩家来说算什么?你出去喝顿酒都不止这点花销。 “我们也不用老爷子认头道歉,只要韩家肯把这笔钱赔了,给沈大人圆了这个面子,保证这件事儿不会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你看怎么样?” 厉子安紧跟着又加码道:“韩老弟,只要你帮了我这个忙,以后我这个雅间,就跟你的一样,你随时想来就来,想请谁来就请谁来,你看怎么样?” 韩广涛醉眼朦胧地环顾一圈,一巴掌拍在厉子安肩膀上,竖起大拇指道:“哥,你真是这个! “这件事包、包在我身上,以后,你、你就是我亲哥!” 韩广涛喝酒爽快,答应事儿也答应得十分痛快,只可惜一回家就怂成了球。 第二天刚把这件事跟祖父提了个头儿,就被骂得再也不敢提了,灰溜溜地派人给厉子安送信,说老爷子脾气太大,自己可不敢去捋老虎的须子,就算酒中仙再好,也得留着小命才能去享用。 “真是个废物!”厉子安气得不行,本就有点宿醉的脑袋更疼了几分。 与此同时,沈仲磊那边也是一筹莫展,派出去寻找人证的捕快们全都一无所获不说,韩家老爷子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之前还说只肯赔自己当时面前被弄脏的几匹料子,如今却突然变了口风,连一个铜板都不肯赔了。 沈仲磊不知道这是厉子安给帮了倒忙,心里头正纳闷儿呢,便又传来刘掌柜急火攻心晕过去的消息。 经过跟刘家人详细了解之后沈仲磊才知道,刘掌柜这次进货可不仅仅是砸锅卖铁这么简单,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孤注一掷了。 他之前说的借钱,可不是找亲戚朋友凑的,而是私下找人借的印子钱。 因为他有个把兄弟在那边做事,所以契书签的比较宽松。 年前按照正常钱庄的利银算钱,如果过了大年三十儿还没还钱,那就要按印子钱开始利滚利了。 刘掌柜在心里也算了一笔账,每年年前这段时间是衣料最好卖的时候。 而且因为料子买回去还要花时间做成成衣,所以生意的旺季一般都是在冬月下旬以及腊月上旬。 只要他进货回来的料子足够亮眼,根本等不到年三十儿就能卖回本儿了。 根本等不到利滚利就能把钱还上,自家还能小赚一笔,过个肥年,连带着明年进货的本钱都有了。 不得不说,刘掌柜在进货上面,的确是有几分眼光的。 他出去这一趟带回来的料子,在湖广可以说是独一份儿,所以自打店里上了货,立刻就火了,生意从早到晚都好得忙不过来。 眼瞅着还债的钱就快凑够了,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新运回来的料子一尺都卖不出去不说,客人们更是连进店都不肯进店,仿佛他家的东西都带着瘟病一般。 这下别说红火了,生意还不如进货之前了。 如果韩老爷子坚持不肯赔偿,就这么拖下去的话,刘家根本还不起外面的印子钱,最后只能眼睁睁等着它利滚利,然后将整个家都拖垮。 看着抱头痛哭的刘家人,沈仲磊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也很想帮助他们,但是如今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即便他不管不顾地做出一纸裁决,以韩老爷子的性子,非但不会乖乖听从,反倒会将事情闹得更加不可收拾。 “你们先别着急,刘掌柜的身体要紧,实在不行……” 沈仲磊本来想说,实在不行我先借钱给你们还债。 但是话都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他倒不是怕刘家人还不上钱,而是觉得如今案子还没判决就说这种话,倒显得自己当真怕了韩老爷子似的。 上任后的第一个案子就办成这样,沈仲磊心情自然不好,晚上回家之后就忍不住自己喝起了闷酒。 如今沈家后宅没了当家主母,沈老太太还装病不愿管事儿,家里的大事小情就都只能报到沈天舒这里。 听说沈仲磊在房间里喝闷酒,沈天舒登时想起之前明玉说过的事儿。 她思忖片刻,吩咐后厨做了几个小菜,用食盒提着给沈仲磊送去。 沈仲磊自己喝了半天已经有些醉意,正烦闷无人可以倾诉,见女儿送了酒菜过来,心中高兴,很快就在沈天舒颇有技巧的询问下,将自己如今的困境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沈天舒听罢,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反倒追问:“爹,你说这位韩老爷子口水特别多,一说话都到处喷口水?你能仔细跟我说说么?” 沈仲磊被问得一阵无奈,也不知道女儿为何会对这个感兴趣,拗不过女儿的软磨硬泡,还是勉强回忆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说话的时候就会有口水喷出来,情绪激动跟人吵架的时候就喷得更多。 “即便是不说话的时候,也经常见他往地上吐口水……” 他之前还真没太注意到这一点,此时被问到,回忆起来不免觉得有点恶心,皱眉道:“韩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可这位韩老爷子的品行还真是一言难尽,毫无教养可言,没的辱没了韩家的门楣。” 沈天舒听了这些消息,关注的重点却与沈仲磊完全不同。 这位韩老爷子未必是缺乏教养,他可能只是有病。 第554章 这是造的什么孽哦!(2更) 沈天舒心里虽然有了这样的怀疑,但是她此时没有见到韩老爷子本人,只听沈仲磊描述还是无法完全确定。 将喝醉的沈仲磊安顿好之后,沈天舒回房便让明玉联系谢延,说自己有事想要求见世子爷。 厉子安正愁沈家还在孝中,找不到借口请沈天舒出来,没想到对方竟主动发出了邀请,自然是满口答应。 约好见面的地点是一间茶社,自然是瑞亲王府的产业,早早就被清了场,只留下了厉子安手下的人。 沈天舒是做潼娘子的打扮前来赴约的。 “见过世子爷。” “沈姑娘不必客气。”厉子安起身道,“我之前就想着要请沈姑娘出来见面,只是想着沈家刚到武昌府,家里估计还要收拾一阵子,所以就想着过几日再说,没想到竟让沈姑娘抢了先。” 沈天舒自然认为厉子安想请自己出门是为了瑞亲王的身体,所以先关切地问道:“王爷最近身体可好?” “父亲的身体还不错,上次沈姑娘批阅过的病案,也让府中两位大夫受益良多,对父亲的照料也更加仔细了。” “今日约世子爷出来,一来是想去给王爷复诊,但是我如今有孝在身不方便登门拜访,所以才先约在外面见面。 “二来则是有件事想找世子爷帮忙。” “沈姑娘是想说有关韩老爷子的事儿吧?”厉子安一脸挫败道,“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本来想看能不能给沈大人帮个忙,没想到结果反倒适得其反了。” 沈天舒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听完厉子安讲了前因后果之后不免好笑。 但是想到他身为王世子,竟然还这样关注沈仲磊,还想悄悄帮他解决难题,心下又不免有些感动。 “世子爷,我来虽然是想说韩老爷子的事,却与您刚刚说的没有关系。”沈天舒正色道,“世子爷既然与韩老爷子早就相识,不知可否清楚,韩老爷子是一直这样到处乱喷口水,还是最近才开始的?” 厉子安没想到她居然问了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蹙眉想了半晌道:“今年年初的时候,他曾来王府赴宴,当时还曾面见太妃,隔着帘子说了些话。 “我曾在一旁作陪,那会儿好像还没有乱喷口水的习惯,不然我肯定会有印象的。” 厉子安也不傻,回答完了之后便若有所思地看向沈天舒,道:“沈姑娘的意思是……” 沈天舒没有回答,继续问:“那韩老爷子今年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厉子安这次毫不犹豫点头道:“有过,大概就是三个月前的事儿,当时病得很重,其长子韩昶然下江南巡查去了,所以长孙韩广涛才急忙从京城赶回来。 “不过韩老爷子的病来的快好的也快,等韩广涛回到湖广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韩广涛也没急着回去,打算留在这里陪着老爷子过完年,待明年春暖花开之后再启程回京城。” 沈天舒问过这两个问题之后,心里已然有了七分把握,如今只差再见一见韩老爷子本人了。 “不知世子爷能否找个机会,让我见一见这位韩老爷子?” 没想到这一次厉子安却没有直接答应,反而开始诉苦道:“说起来,韩家与王府,其实还是有不少纠葛的。 “当年父亲初来封地,为了树立威信,规范百姓,曾拿韩家开刀立威。 “因为父亲行事有礼有节,韩家挑不出毛病,反倒令韩老爷子刮目相看,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但是后来父亲昏迷不醒,我接手王府的事务,急需立威,韩家刚好有人撞了上来。 “我立威的目的虽然达到了,但是却把韩老爷子狠狠得罪了。 “老爷子如今私下见到我也都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所以想约他出来,少不得要费一番周折,得好生想个法子才行。” 厉子安心下清楚,自己当初年少气盛,父亲又刚刚出事,行事难免不够稳妥,用韩家人立威的时候,下手的确过于狠了。 这两年他也一直想要跟韩家修复关系,但是韩老爷子脾气倔得很,总是不得其法。 如果沈天舒能治好韩老爷子的病,说不定也能成为自己跟对方缓和关系的好机会。 但是要如何跟韩老爷子接触,也的确是个难题。 贸贸然登门,虽然不会被拒之门外,却也肯定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到时候沈天舒如果再说一句老爷子有病,说不定两个人会一起被赶出韩府。 带着沈天舒回府给父亲复诊,然后又将沈天舒送回去之后,厉子安直接派人联系了韩广涛。 这小子虽然大事办不成,但是把韩老爷子约出来这种小事,应该还是能派得上用场的。 韩广涛之前大包大揽地答应了厉子安,结果事情没有办成,心里本来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此时听了厉子安的这个降低了难度的要求,立刻拍胸|脯满口答应下来。 他这次也学乖了,没有蛮干,先派人去找了城里最出名的瓦舍的掌柜。 全都安排好了之后,晚上在家吃饭时,他便佯装无意道:“我刚才回家路过瓦舍,看到门口招子上写着,明天下午请了乌雪珍来唱鼓子词…… 韩老爷子闻言立刻抬头问:“真的假的?不是说最近太忙,请了好几次,一直请不到么?” “我也打听了一下,听说是掌柜的加了钱,乌雪珍明天下午又刚好有时间,便临时决定过来了。”韩广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写的票子道,“我记得您最喜欢听乌雪珍的鼓子词,所以就给您买了票。” 这个主意着实打在了韩老爷子的喜好上,他本就喜欢听乌雪珍的鼓子词,如今又有长孙陪着,更是足以跟其他老朋友炫耀的资本。 他立刻点头道:“你肯陪我这老头子去听,我自然是高兴的。 韩广涛闻言一愣,忙摆手道:“祖父,乌雪珍的鼓子词那可是一票难求啊,我也就抢到了一张,还是高价从别人手里买的。” 他嘴上这么说,心下暗道,我才不去跟着凑热闹呢,到时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谁知韩老爷子却笑呵呵地说:“你不懂,你买的是神楼上的票,一张刚好可以去两个人!” 什么?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韩广涛一脸错愕,面对一桌子菜,却瞬间没了胃口。 第555章 真不是我说的(3更) 第二天下午,甭管韩广涛乐不乐意,祖孙二人还是准时来到了瓦舍。 所谓的瓦舍,并非一个酒楼或是戏台那么简单,而是由多个勾栏组成的大的建筑群。 瓦舍内的勾栏才是百戏杂剧的演出场所,大的勾栏甚至可以同时容纳数千人。 勾栏内设有戏台,戏台正对面高出地面一截的最好位置便称为神楼。 两侧还有被称为腰棚的位置,角度不如神楼,票价自然也更便宜一点。 勾栏内的节目样式也很多样,杂剧、傀儡戏、诸宫调、鼓子词、舞旋、说书、斗鸡训犬、马戏杂耍,蹴鞠等等都有。 乌雪珍是个唱鼓子词的名角儿,很自然地被安排在了瓦舍内最大的勾栏中表演。 这会儿还不到开演的时辰,两侧腰棚都已经坐满了人,神楼上的诸位客人也都陆续到了。 韩老爷子是这里的常客,坐下就开始呼朋唤友,夸耀着自家孙儿的孝顺。 韩广涛像个工具人似的坐在旁边,面带微笑地一次次站起来跟老爷子的朋友见礼,嘴上说着各种谦虚之词,直到乌雪珍登台开唱才将她解救出来。 乌雪珍不亏是名角儿,唱得的确十分有韵味,韩老爷子很快就听入了迷,一边听还一边用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只不过他时不时要偏头往旁边地上啐一口口水,这种行为着实惹得周围许多客人都面露不满。 能坐在神楼上听曲儿的人,基本都是有些家底的,也知道韩家的势力,虽然不舒服却也都敢怒不敢言。 周围众人脸上的不满很快就化作了无奈,只能尽可能地离他远点儿。 若不是乌雪珍的鼓子词难得一听,这些人怕是都要起身一走了之了。 韩老爷子自己听得高兴,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 韩广涛在旁边却是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面对四周投来的目光,他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韩广涛这次回来后与老爷子的接触很少,最多就是早晚请安的时候见一面,今天还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在他的记忆中,祖父向来很注重仪表和身份,可从来没有这种随地乱吐口水的恶习。 自己跟着父母去京城才几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难不成正是因为父亲高升了,所以才让祖父越来越不拘小节? 就在韩广涛坐立不安的时候,跟着厉子安一起也坐在神楼上的沈天舒心里已经有了九成把握。 “一会儿听完鼓子词,便将老爷子请到隔壁茶楼说话吧!”沈天舒低声对厉子安道。 厉子安派人去给韩广涛送了个信,便提前带着沈天舒离开了勾栏。 几段鼓子词听得韩老爷子心情大好,出来之后也没多想,便跟着韩广涛去了旁边的茶楼饮茶。 谁知一进雅间便看到早已等在里面的厉子安。 韩老爷子回头狠狠瞪了孙子一眼,气道:“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白眼狼!” 韩广涛赶紧低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生气归生气,但厉子安是王世子,所以韩老爷子还是迈步走进雅间,却愕然发现内间还坐着一名戴着面具的女子。 他还以为对方是厉子安的侍妾,登时停住脚步,不悦地问:“不知世子爷召见有何吩咐?” 厉子安起身道:“韩老爷子,瞧您这话说得,我哪里敢说召见您,明明是请您上来喝茶的,顺便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潼娘子。 “潼娘子如今到武昌府来开医馆,今天正好碰见,我便介绍您二位认识一下。” 不用厉子安多说,潼娘子三个字一出口,韩老爷子立刻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毕竟是给瑞亲王看病的大夫,老百姓也许还不清楚,却瞒不过韩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所以听说屋里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潼娘子,韩老爷子忍不住多扫了几眼。 且不说她的医术如何,单凭她能得到瑞亲王府从下到上几位的信任,就足以证明她的本事非同一般。 知道屋里的女人并非厉子安的侍妾之后,韩老爷子的脸色稍微有所好转,但还是没有落座,站在那边道:“现在认识也认识过了,世子爷跟潼娘子在这里见面,应该是要聊瑞亲王的病情,老夫就不在此打扰了。” 韩老爷子说到这里,口中已经不知不觉地又蓄满了口水,刚想习惯性地偏头吐掉,想到这是在厉子安面前,立刻又迟疑了。 他左右看看,也没看到痰盂之类的东西,正准备咬咬牙将口水咽下去的时候,就听坐在内间的潼娘子突然开口道:“明卉,给韩老爷子取痰盂来。” 一位妙龄丫鬟立刻捧着早就准备好的痰盂上前,并将其举到正适合的位置。 韩老爷子下意识地低头吐掉了嘴里的口水,吐完才突然觉得有些尴尬,紧接着又是一阵怔楞。 潼娘子是如何知道他需要痰盂的? 却见那位潼娘子从内间走出来问:“韩老爷子以前并没有吐口水的习惯吧?应该是三个月前重病之后才开始的对不对?” 韩老爷子闻言眼皮一跳,抬头看向厉子安道:“我生病和吐口水这些事儿,武昌府但凡有眼睛的人就都知道,潼娘子不必拿这样的话来唬我。” 沈天舒却丝毫不惧韩老爷子的冷脸,继续道:“您别急,听我说完。刚开始应该只是喜食生冷,口水稍有增多。 “后来情况逐渐加重,口中很快就会蓄满涎液,要不断吐出。说话吃饭的时候也是涎液不断外涌,影响日常饮食。 “最近晚上睡觉的时候,应该已经有涎液自行溢出的情况,会浸湿枕头被褥,开始影响正常的睡眠了吧?” 韩老爷子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浑身紧绷,怒视着沈天舒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完立刻回头看向韩广涛,怒骂:“你小子,不把你爷爷我卖个干净不舒服是不是?” “祖父,这可真不是我说的。”韩广涛吓得连连摆手,见韩老爷子依旧一副狐疑的模样,赶紧又补充道,“您想想看,这些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又怎么可能跟别人说呢!” 第556章 庸医!放屁!(1更) 听了孙子这么说,韩老爷子才稍微冷静了一些。 的确,自打上次大病一场之后添了这个毛病,韩老爷子总觉得有些丢人,所以有意地减少了与家里人的接触,韩广涛还真不知道这些情况。 连韩广涛都不知道,就说明他不可能将消息透露给厉子安和潼娘子。 难道这位潼娘子就真的这么神,跟自己打个照面就能看出自己的毛病? 韩老爷子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按理说,就冲着厉子安笑得一脸狐狸样地站在屋里,韩老爷子早就甩手走人了。 但是正如沈天舒刚刚所说,这个看似不大的毛病,这段时间着实把韩老爷子折腾的不轻。 且不说生活中的各种不便,这么多口水,根本没办法靠吞咽来解决,一说话就会喷口水,出门在外也忍不住随时随地都想要吐口水。 韩老爷子在外佯装浑不在意,但其实心里对其他人异样的目光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不过是咬着牙硬撑罢了。 这位潼娘子,既然能一口道出自己的问题所在,是不是也能帮自己解决这个困扰? 想到这里,韩老爷子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沈天舒身上。 但是他却又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厉子安处心积虑地让孙子把自己骗出来,又在这里搞这个名堂,鬼知道他肚子里打得是什么主意。 厉子安见韩老爷子这样,如何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他本来就是想趁机缓和关系,而不是来看老爷子笑话的。 所以他态度十分诚恳地道:“韩老爷子不要误会,其实今日这个局,并不是我组的,我不过是个中间人。” 韩老爷子闻言挑眉,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天舒趁机从内间走出来道:“韩老爷子,其实是我主动找到世子爷,希望能够有机会跟您见上一面的。 “那日在街上偶遇您跟绸缎庄的掌柜起冲突,我当时还不知道您的身份,但是就已经看出您并非是去绸缎庄闹事,而是因为抱恙在身所以才身不由己。” 听沈天舒提起之前的那件事,韩老爷子忍不住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那天的事儿,他心里也明白,自己是有过错的。 对于韩家来说,这点赔偿根本也不算什么。 但是绸缎庄掌柜当众说他乱喷乱吐口水的这件事儿,让韩老爷子十分羞恼,这才会咬死了不松口。 不过沈天舒这几句话说得让他心里升起一丝诡异的矛盾,甚至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当真是生病就好了。 至少得了病就可以治病,这怪毛病就算不能除根儿,能够有所改善也是好的。 韩老爷子心里虽然这样想,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连眼神都投向了另外的方向。 只听沈天舒继续道:“我当时本来就想上前叫住您,与您结识一下,顺便换个地方聊聊您身体的情况。 “当时没想到斜刺里竟又冒出个沈大人来,把您二位都带回衙门了,我这尚未望闻问切只是怀疑的诊断,可不敢在官府面前随便说出口来。 “刚巧昨日去王府给瑞亲王殿下复诊,无意中跟世子爷说起这件事,这才得知了您的身份。 “世子爷对您的身体也十分关心,听过我说的原委之后,立刻派人去找韩家少爷,定下了今日的这个约。 “一切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所以韩老爷子若是怪罪,那就怪罪我吧!” 这件事从头到尾,沈天舒也没做什么错事,甚至一切都是从关心他身体的角度出发。 韩老爷子就算再不懂事,也不可能为此怪罪沈天舒。 更何况他心里也在暗暗嘀咕,据说这位潼娘子是姜潼姜大夫的徒弟,勉强应该也能算是姜家传人了。 姜濉那些年带过的徒弟虽多,但多是出徒之后就打发出去自立门户了,没有一个能留在他身边,把他压箱底儿的绝学学到手的。 所以那会儿外面对此也有不少传言,有人说是因为姜濉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过天赋奇佳的人选,也有人说姜濉根本就是想让孙女姜潼接自己的班,所以才故意不收亲传弟子,以免弟子太过出色,盖住了自家孙女的风头。 但是这些传言对沈天舒来说,纯粹都是无稽之谈。 祖父生前其实很想收一个资质好的挂门弟子,但是他那几年为了写一本能够流传后世的医书,所以忙着走南闯北,想尽量多地见一些疑难杂症来充实自己医书的内容。 那几年沈天舒一年几乎只能见到祖父两三次,家里人也都劝他遇到好的就不要耽误,早点挑个好徒弟才好。 但是姜濉当时一门心思都在写医书上,私下里还跟孙女开玩笑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再不收徒弟就晚了,等我把这本医书写出来,到那时候才是休息和调|教徒弟的时候呢!” 当时祖孙二人还因此说笑了一番,哪成想还不到半年,家里就出了那么大的变故。 想到这里,沈天舒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 厉子安伸手在她背后轻轻捅了一下。 沈天舒这才猛然回过神来,听到韩广涛正在询问,自家祖父这样涎液增加究竟是什么毛病,有没有办法治疗。 “韩公子不必担心,韩老爷子这个毛病,其实就糊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待我说破之后,就丝毫也不奇特不神秘了。” 韩老爷子面上装作不在意,其实眼角余光却早已死死锁定在沈天舒身上,等着听她最后的诊断。 只听沈天舒道:“其实不过是喜唾之症,吃几服药就能有所……” “庸医!放屁!世子爷真是好样的,把我这老头子叫过来戏耍!” 沈天舒的话还没说完,韩老爷子就突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发了脾气。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比之前在绸缎庄跟人吵架的时候还要激动,口水也喷得更远更广了。 沈天舒被厉子安拉着胳膊连退三步才算勉强躲开了韩老爷子的攻击范围。 还不等沈天舒再多说什么,韩老爷子已经果断的招呼着韩广涛,转身大踏步离开了雅间。 第557章 我们一道过去看看 厉子安立刻将疑问的目光投向韩广涛。 韩广涛却也是一脸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片刻,都没能正确地从对方眼神中获取到任何信息。 韩老爷子此时已经大踏步地出门下楼去了,韩广涛 也不敢再多耽搁,赶紧一路小跑地跟了上去。 雅间内登时安静了下来。 沈天舒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庸医,一时间也有点会不过神来。 “那老头子就是这个脾气,他心里对我有气,所以才会迁怒于你,你就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了。” 沈天舒却觉得奇怪,摇摇头道:“我能感觉的出来,韩老爷子虽然嘴硬,但是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我的话,或者说他自己希望我说的是真的,更希望我能治好他现在的毛病。 “问题似乎出在后面,在我说出喜唾之后,他就立刻变了脸,难道是这个病有什么问题?还是勾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忆?” 厉子安听得沈天舒这样分析,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于是道:“我知道了,我回头再找韩广涛了解一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路追着韩老爷子跑出去的韩广涛此时也是莫名其妙,上了马车之后,待老爷子的情绪稍稍平复,终于忍不住问:“祖父,刚才可是那位潼娘子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您这么生气?” 韩老爷子闻言立刻又气鼓鼓道:“什么潼娘子,我看那小娘子就是厉子安带来故意戏耍我的!” 韩广涛知道厉子安事后肯定要找他询问,所以只得硬着头皮问:“祖父何出此言啊?瑞亲王府既然一直用潼娘子给王爷看病,想必她肯定是有独到之处的。” “刚开始我还真信了她几分,没想到她最后居然说我是喜唾,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就可以胡乱糊弄我呢!” “喜唾?”韩广涛更加摸不着头脑,“这个病有什么问题么?” 韩老爷子白了韩广涛一眼,他如何不知道孙子这会儿问得这么详细,就是为了回头去给厉子安通风报信。 不过他并不想阻止孙子与厉子安交好,所以耐着性子解释道:“她若说个别的病,兴许我还真不知道,但是喜唾这个毛病,我却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你小时候就得过这个毛病,只不过那时候你年纪太小,不记得罢了。” “啊?”这下韩广涛更加纳闷儿了,他还以为那位潼娘子是随口编了个假的名字想骗老爷子所以被识破了,结果还真有这个病,甚至自己就得过,那究竟在气什么呢? 他心里这么想,就情不自禁地问出来了。 “你小时候不爱吃饭,身体差的不行,后来就总流口水,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肾气不足,脾胃气虚,气不摄津,所以出现津|液外溢,是一种小孩子的常见病。 “有些轻微的,家里肯定都没发现孩子有病,只觉得小孩子喜欢流口水,过段时间自己没准儿就好了,像你这样严重些的,就不得不吃药治疗了。 “你说说看,她拿一个小孩子的常见病来忽悠我,真当我是傻子呢!” 听了韩老爷子前面的话,韩广涛心里控制不住地涌起一股感动。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老爷子很疼爱自己,但是因为老爷子脾气倔强,喜欢摆架子,所以长大后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与老爷子亲近了。 他万万没想到,老爷子居然连自己小时候生病时候大夫说过的话都记得这样清楚。 韩广涛道:“祖父,如果只是这样,我觉得还是应该问问清楚才好,万一这个毛病大人也能得呢?” 韩老爷子却固执得很,面露不愉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哪个大人像小孩子一样控制不住地流口水的,罢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韩广涛无奈,只得先跟着老爷子回家,打算抽空再去找厉子安问个清楚。 就算潼娘子无法治好老爷子的这个毛病,也得再去寻访其他大夫,总不能让祖父一直这样下去。 沈天舒根本不知道自己被骂庸医竟然只是因为这样一个误会,原本以为这次能够顺利给韩老爷子看病,帮韩老爷子解开跟绸缎庄掌柜之间的疙瘩。 这样沈仲磊到任后的第一个案子就能圆满结束,不用整天为此发愁了。 谁知道事情竟完全没有按她的预先发展。 沈天舒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起身道:“今日真是劳烦世子爷了,既然韩老爷子不信我,那我就先回府了。” “此时天色尚早,沈姑娘难得出来一趟,何必急着回去。” “刚搬过来,家里也有一大堆的事儿要忙呢!” 厉子安又问:“之前听说沈姑娘要将医馆也一并搬到武昌府,不知可找好了地方?” 一说到这个,沈天舒也是一肚子的闹心。 她之前打发高山提前来武昌府找宅子,就是想尽快在这边将医馆开起来。 手里捏着十几个怎么连都连不到一起的字,她急需进一步打开知名度,通过病人获得更多祖父送出去的医案。 但是武昌府这边房价比永州府贵上许多不说,想要买两套背靠背能连通在一起的院子更是难上加难。 高山几乎是天天在外头跑,却也没有什么收获。 见沈天舒无奈摇头,厉子安心下一喜,趁机道:“我知道武昌府这边宅子不好找,所以得知沈姑娘要过来之后,便吩咐下人准备了一处地方,如果沈姑娘目前还没有选中地方,不如跟我一道过去看看?” 沈天舒闻言颇有些惊讶,没想到厉子安竟然会帮自己准备开医馆的地方。 “既然世子爷已经准备好了,那我就在此先谢过世子爷了,如果您时间方便的话,我自然是想过去看一看的。” “我今天的时间都空出来了,没有什么别的事。”厉子安说着起身在前面带路下楼,嘴里还佯装不在意地道,“都是手底下的人准备的,我也不知道弄得怎么样,不知是否符合沈姑娘的要求,正好我们一道过去看看。” 第558章 当真是花了心思 厉子安之前说起准备好了开医馆的地方,沈天舒只以为他是帮自己找好了宅子,自己到时候给钱就是了。 加之都是厉子安手下人去做的,所以沈天舒自然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 厉子安准备的医馆位置,差不多处于府衙跟王府之间的位置,对于沈天舒可以说是十分方便了。 所以了解到宅子所处的位置之后,沈天舒就已经觉得十分满意了。 下车之后,她跟着厉子安身后|进了大门,然后就被惊呆了。 医馆这边是个三进的宅子,前院很大,足够停下四五辆马车。 第一进是三开间的正厅,如今被改成了就诊的地方。 正堂内挂着姜濉的画像,画像前的条案上摆着香炉和花插。 东隔间是看诊的地方,房间正中是摆着脉枕的桌子和一双椅子,靠窗的地方有一张书桌,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开药方用的笺纸,桌边靠墙放着一个书架,此时上面已经摆得半满,沈天舒扫了一眼,心里登时一阵狂跳,虽然都是誊抄本,但她只看名字就能认出来,这些应该都是从姜家老宅书房里抄回来的。 厉子安见她站在书架前不动了,立刻道:“我派了几个人去姜家老宅誊抄医书,这是前阵子刚送回来的,后期陆续应该还会有其他的送回来。” “多谢世子爷!”沈天舒鼻子都有点开始发酸了,强压下心底的感动,继续看房间的布置。 不得不说,这里的布置,当真是花了心思的。 除了刚才看到的东西,房间内侧还摆着一架屏风,屏风后面有一张床,便于给病人做检查用。 西隔间是药方,满满一墙的药柜都已经打好,黑色带淡金描边的抽屉看起来格外大气,此时都半拉开,应该是在散里面的木头味道。 药柜前的柜台上,各种全新的小秤、戥子整齐摆放,柜台内甚至连包药材的纸张和绳子都准备齐备了。 之前还没怎么太当回事的沈天舒此时都忍不住开始有压力了。 她实在没想到厉子安说的准备好了地方竟然准备到了这样的程度。 尤其是正堂内姜濉的画像,刚刚进屋看到的时候,差点儿让沈天舒的眼泪夺眶而出。 厉子安等她将第一进都看完了,这才问:“沈姑娘觉得可还满意?有什么不妥当的就说,我叫他们去改。” 沈天舒露出个略有些苦涩的笑容道:“世子爷太客气了,这准备得也太好了,就算是我自己来布置,怕是都难做到这么妥当。” 厉子安之前还提着的一颗心登时放了下来,笑着说:“沈姑娘满意就好,那咱们再去看看后面。” 正堂是有通向第二进院子的后门的,就在姜濉画像的两侧,被与房顶同高的雕花隔扇挡住,只有走过去才能看到。 从正堂的后门走出去之后,便是第二进的院子。 院子没有第一进那么大,但是布置的很是雅致,院子两侧有精致的回廊,院中不但有几棵大树,还有一架紫藤。 现在看虽然有些萧瑟,但是等到明年春天,想必会是满院子的新绿。 紫藤的老藤比沈天舒的手腕还粗,若是开起花来,花串累累,肯定也会十分壮观。 二进的正房是五间开间,里面又做了单独的布置,用隔扇从中横着隔开了一条走廊,两边开门,将两侧四间房隔成了八间临时的住所,里面有床有椅有桌,还有简单的生活用品,一看就知道应该是隔开的病房。 厉子安立刻介绍道:“这边正房可以做病房用,倒座那边还有两间屋子,单独布置成了产房。” 沈天舒听得有些发懵,心道,不是说都是下人布置的么,厉子安怎么这么清楚? 但是不等她继续细想,就听厉子安继续道:“而且你看,二进院子虽然没有建厢房,但是两侧都有跨院。 “若是遇到拖家带口陪着病人来看病的大户人家,就可以单独给他们安排一个院子。 “这边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屋里都是些最基本的家具,咱们继续往后走,后面还有好的呢!” 厉子安说着,率先迈步走向回廊。 沈天舒跟了上去,回廊两侧都有小门,可以直接通向第三进。 穿过小门之后,沈天舒才发现第三进的设计有些奇怪。 一般来说,普通的三进宅院,从二进穿过去应该直接就是第三进的院子。 但是沈天舒跟着厉子安走出去却发现,后面并不是第三进的院子,竟然是一条夹道, 第三进单独建了院墙,甚至还单独设有大门。 墙和大门一看就是新建的。 沈天舒心下奇怪,这是什么奇怪设计?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是合理。 毕竟这里不是正常的民宅,二进安排了病房,三进是下人的住处,若是不这样建墙隔开,住在第二进院子里的病人和家人,打开后面的窗户就能看见第三进的院子和房间,也的确不太合适。 难道刚才厉子安说的后面更好,指得就是这个新建的院墙和大门? 不得不说,的确很是细心了。 第三进院子是下人的住处,正房五间,两侧厢房各三间,还有两间倒座。 高家和邓家正好一分两半,每家两间正房和三间厢房,两间倒座一边做厨房,一边做仓库,可以说是刚刚好。 沈天舒没有走进去,就在门口看了一下,就在她以为这就是全部了之后,刚准备向厉子安道谢,却听对方道:“走这边。” 沈天舒这才发现,夹道两端并不是封死的,拐过去可以继续往后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过一段夹道,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沈天舒没想到,后面居然还有这么大一个花园,甚至还奢侈地有一个池塘,池塘旁边还建有一个二层的水榭。 “这……”活了两辈子,沈天舒都还没有为银钱发过愁,此时都忍不住开始盘算自己手头所能动用的银钱,究竟够不够买下这套宅子了。 厉子安却兴致正盛,他已经迫不急要带沈天舒去看后院精巧的暗道和另外一侧的宅子和庵堂了。 第559章 心思可贵 厉子安带沈天舒穿过后花园,走入水榭。 水榭是靠着后花园的院墙而建,一层空间不大,二层则比较开阔,前方探入水池上方,由几根粗壮的柱脚支撑。 此时正值冬天,水榭中显然觉得有些寒意,但是可以想象,夏天的时候这里应该会颇为凉爽。 不过厉子安却并没有带人上楼,而是走到一楼劲头的位置,伸手扳开了墙上的一副木雕装饰。 沈天舒这才发现,原来这后面还别有洞天。 木雕装饰几乎跟一扇门般大小,别说是沈天舒了,就连厉子安从中走过都不用弯腰。 这边的暗门厉子安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提过意见,此时是已经修改过的。 从木雕装饰后面的暗门钻进去之后,并没有直接进入另外一处院子,而是要穿过一截暗道,暗道之中还另外有隔档。 厉子安介绍道:“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就可以把这个隔档放下来,两边会立刻切断,寻常人是打不开的。” 穿过暗道再拐了个弯,才看到尽头处的出口。 出口此时是敞开的,沈天舒走出去才发现是一间类似卧房的所在,暗门开在卧房拔步床的一侧,关上之后,门缝就直接隐没在拔步床的雕花之中,即便明知道这里有一道门,都得仔细寻找才能看出端倪。 “这边的院落不大,不过你只是在这边更换装扮,想来也用不着太大的地方。”厉子安解释道,“这边还有些没有完全完工,回头会有人继续来收拾,你就不用操心了。” 这边原本只是个两进带一个后院的宅子,靠着后院墙有两间小屋,是用来放一些杂物的。 这两间房被手下人收拾出来做了暗门,但是厉子安看过并不满意,提出要求让尽快修改。 手下人看出厉子安对这边的重视之后,也是够拼的,干脆将后面的两间房子扩建成了五间,打算将后院改成第三进院子。 不过这样一来,需要新建的部分就太多了,时间根本就不够用,只能靠增加人手来赶工,此时堪堪只建好了正房部分,院子里还没来得及改建。 即便如此赶工,正房内的东西却也都准备停当,除了房间里还能闻到些刚刚建好的味道,简直就是随时可以入住的样子。 厉子安趁机问:“你看这院子里,两边是做厢房好呢,还是跟第一进那般做成回廊?” “这样已经很好了。”沈天舒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不是很好,是太好了,即便是我自己来置办,都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厉子安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跟我过来这边看看。” 他说着朝西屋走去。 沈天舒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难道还能再有什么其他的惊喜不成? 西屋被布置成了书房的样子,厉子安走过去,伸手推开了靠墙摆着的书架,后面竟然又露出一个暗门。 他在沈天舒惊讶的目光中打开暗门,比了个请的手势道:“请沈姑娘进去看一看。” 沈天舒迈步走进暗门,上了几个台阶之后,推开一扇小木门,一间禅室登时映入眼帘。 “这是……”沈天舒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厉子安也跟着进来,抬手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示意沈天舒往外看。 沈天舒这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从住宅中分隔出来的小空间,竟然又通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厉子安将窗扇放下来道:“这里是武昌府有名的庵堂,许多世家和官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喜欢来这里礼佛,这是我叫人专门给你留出来的禅室,还可跟医馆那边连通,我在这儿专门安排了人手,这样你以后想出门只需说是来庵堂礼佛即可。 “平时禅房这里的门窗都是上锁的,还有专人看着,是不会有人擅自入内的。” 沈天舒万没想到厉子安竟然为自己想得这样周全,还早早都准备好了,只觉得鼻根发酸,眼睛也不由跟着有些湿润。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世子爷才好,为我准备得这样周到,我……” 厉子安听得沈天舒的声音带了些鼻音,忙回头看去,只见她眼圈儿竟都有些泛红了。 “我、我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吩咐几句,都是下人们做的,没想到他们做得还挺不错,沈姑娘不必过分挂怀……” 这话脱口而出之后,厉子安心里又隐隐有些后悔。 可沈天舒又怎么会看不明白,从进门一路走到这边,厉子安对各处的熟悉,怎么可能从来没来过这里。 还不等厉子安理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听沈天舒道:“活计是下人做的,但世子爷花的是心思。 “比起这些出力的活计,心思自然更为可贵。 “宅子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处处布置都是为了让我用得方便,小女也不再矫情地跟您瞎客气了。 “但是您的这份心思,小女铭记在心,今后但凡世子爷有什么需要,只要能帮得上忙,小女定然全力以赴。” 厉子安被沈天舒这番话说得心里登时高兴起来。 尤其沈天舒大大方方接受了这一切,而没有扭扭捏捏地假意推辞更是让他觉得心情畅快。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只觉得任谁花了心思做了事情,自然都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和称赞的。 沈天舒能够这般领情,还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证明他的心思没有白费,怎么可能不高兴。 “沈姑娘太客气了,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已经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如今你在王府可比我都受欢迎,前阵子你无法抽身前来武昌府,祖母,母亲和子菡都天天念叨你。 “之前你临时决定去给父亲复诊,子菡出门了没遇到你,回家知道了跟我发了好大的脾气。 “若不是因为你如今有孝在身,她早就闹着要去找你玩儿了。” 一提起厉子菡,沈天舒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小姑娘生得漂亮,也讨人喜欢,虽然接触的次数不多,但从一开始就让沈天舒觉得有种亲近感。 第560章 着急上火 武昌府,悦来客栈。 金氏拿着一根细竹管,正在帮高山往嘴里上药。 “你把头抬起来点儿,嘴再张开一点,我这儿看都看不清楚,怎么给你上药啊!” 高山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地推了金氏一把。 “去去去,你快一边儿去把!我这嘴角都是血泡,饭都吃不下,你还让我张嘴?要是张得开还用你给我上药?” “你就跟我有能耐!”金氏又是来气又是心疼,一手端着药瓶,一手拿着竹管,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 坐在一旁的邓华见状道:“弟妹,你把药给我吧,我给他上药。 “我媳妇刚才还说找你说话呢,要不你去我们那屋坐会儿?” 金氏知道邓华是在给自己解围,感激地冲他笑笑,将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他,自己转身出了门。 “高老弟,你自己心里头有火,你冲弟妹撒什么气啊? “也就是弟妹脾气好,你若是换我家那口子,早闹开了。” 邓华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给高山嘴里几个血泡挨个儿上药。 “嘶——” 高山疼得一个劲儿地倒吸凉气,上完药又忍不住开始唉声叹气。 “娘子差不多提前一个月就打发我来买宅子,结果眼下两家人全都搬过来了,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两家子人拖家带口地住在客栈里,行李全都堆在房间内没法拆开,生活上都多有不便不说,每天也要花出去不少银钱,你说我能不急么!” 高山愁得起了满口的泡,嘴里的几个泡都磨破了,血肉模糊,天天疼得钻心,吃不下喝不下的。 邓华给他上完药,洗了把手又坐回一旁劝道:“高老弟,你这性子也太急了些,娘子不是都说了,武昌府房子本就难找,她还要背靠背两套一起买,哪有那么容易就能碰上合适的? “娘子都没催你,你自个儿怎么还急得上了这么大的火!” 听着邓华慢条斯理的说话,高山不由得叹气道:“哎,邓大哥,咱俩性子不一样,你这辈子怕是都理解不了我现在有多心焦。” 当初沈天舒的娘家舅舅上任前过来看她,给了她两房下人,一房是高山一家,另外一房就是邓华一家。 沈天舒让高山管着对外的差事,让邓华做了医馆内的管事。 说起来,其实邓华还要比高山大了三岁,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却是截然不同。 高山虽然办事沉稳,但是性格趋于外向,喜欢做对外打交道的事儿,之前在永州府,高山高管事也是颇有几分名声在外的。 他自己也很珍惜沈天舒给的这个机会,力争事事都办得妥当。 而邓华却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不喜欢抛头露面,作为内管事,负责医馆内部的各种开支和杂事。 邓华做事细心,在家不用与外人打交道的差事也正对他的喜好,也做得十分得心应手。 高、邓二人相识多年,如今又根据性格各有分工,一直配合默契,从未发生过不快。 如今高山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宅子着急上火,邓华心里当然也跟着着急。 他管着医馆的账本,虽说知道沈天舒账上并不缺钱,但是两家子下人一直住在客栈算什么回事儿? 不过他性子温吞,跟高山一比,倒像是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邓华琢磨半晌道:“高老弟,我看不如这样,这边我陪你出去一起找合适的宅子,另外一边打发青松和我家阿浩出去在附近转转,看有没有能短期租赁的住处。 “能找到合适的宅子最好,万一找不到,咱们好歹先从客栈搬出去。 “虽说武昌府赁个房子估计也不会太便宜,但再怎么着也比住在客栈便宜。 “唉,这一天天住店的钱跟流水似的,愁得我这晚上都睡不好觉。” 邓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都依旧没什么波澜,也看不出什么愁容,要不是他眼下此时挂着两抹没休息好的青黑,不知道的人肯定只当他是在随口胡说呢!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高山点点头,他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觉得自己真是没脸去见沈天舒。 但是这一个月的忙碌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儿,想在武昌府找到让沈天舒满意的宅子,还真不是他努力就能办成的事儿,必须要碰运气。 估计怎么也得天时、地利、人和都凑齐了,才能让他撞个大运。 想到这里,高山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道:“让两个孩子先赶紧去找住处吧,这客栈我可真是住得够够的了! “要不是娘子非给开了这么好的房间,我都想去住大通铺了!” “我看你也待不住,咱俩再出去转转看,你之前不是说城南那边有一家挂出来要卖房,咱俩过去瞅瞅?” “走!”高山嘴里上的药此时已经开始发挥作用,疼的不是那么厉害了,听得邓华这么说,立刻跟着起身。 二人先去跟两个孩子交代了一下事情,打发他们出去找个合适的房子租下来。 邓华叮嘱道:“记得,要租按月付钱的,咱们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呢!” “知道了。”高青松和邓浩两个人连连应诺,一前一后地出了客栈。 高山和邓华正准备出门,却见两个孩子又从外头折返回来,脸上还都挂着笑容。 高青松人还没走到跟前就忍不住道:“爹,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可不用再着急上火了。” “什么好消息?前天不肯卖房的那个老爷子松口了不成?” 武昌府并不是没有卖房子的人,但是想要找个背靠背另外一边也卖的,那可是真难。 高山这段时间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也没能谈下来。 他前天去见了一个老爷子,好不容易磨得对方似有些意动,虽然最后依旧没有松口,却也是近一个月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了。 所以高山一听说有好消息,立刻就想到了这个。 “不是。”邓浩也跟进来道,“娘子刚刚打发人来送信,说宅子已经找好了,让咱们赶紧收拾东西,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帮咱们搬家了!” “啊?找到了?”高山闻言非但没有面露喜色,脸色反倒更加难看了几分。 第561章 开张的时机 邓华很能理解高山的心情,他这一个来月跑前跑后,磨破了嘴皮子,急出一嘴血泡都没找到合适的宅子。 如今沈天舒刚到武昌府没几天,甚至还在孝期,居然就已经找到合适的地方了,这让高山情何以堪。 他伸手拍拍高山的肩膀道:“不管怎么说,找到地方总归是好事儿,先回去收拾东西吧!” 两家人的行李虽然不少,但是因为来了之后就住在客栈,所以大部分都没开箱,只有少量的日常用品和衣物在外面,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不多时,几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高山赶紧上前聊了几句,确定是来帮着搬家的之后,张罗人上楼帮忙搬箱子。 邓华这边跟客栈退了房间,结算了房钱,也回去帮着搬家。 行李箱子都在马车上捆好之后,高山安排自家儿子和邓浩一人一辆押车,其余人则都上了马车。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处宅子门口,高山率先跳下了车。 只见宅子门口挂了个小牌子,上书潼娘子三个字。 高山正觉纳闷的时候,就见院门打开,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明玉站在院子里冲他招手。 “明玉姑娘,这里……”高山一肚子的疑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高管事先进来看看吧,你们的住处在第三进,让马车进来就是,旁边有夹道可以直接通向第三进,先去把行李卸下来再说。” 高山闻言也不好再多问,先把行李和两家人都安顿好之后,才又去问:“明玉姑娘,娘子现在也在宅子里么?” “在,我带你过去,正好也让您熟悉熟悉宅子的情况。”明玉说罢带着高山,穿过第二进的院子,去往第一进的正堂。 第二进的布局就已经将高山看得瞠目结舌,到了第一进更是惊诧不已。 沈天舒这会儿正在第一进的东隔间的书桌前看书。 姜家老宅的许多书她都是看过的,但是有些毕竟年头多了,此时捡起来再看看倒也别有一番领悟。 高山进屋见到沈天舒,也顾不得想这宅子为何处处都像是为了开医馆而准备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跪下请罪道:“娘子,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娘子责罚。” “快起来吧,武昌府这边房子本来就难找,也怪不得你。”沈天舒道,“这里是世子爷提前派人给安排的,不然我哪儿有那么大的本事。” 高山一听说是厉子安准备的,心里猛地放松,起身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两下,一把扶住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住。 “这是怎么了?”沈天舒被吓了一跳,“先坐下,我给你把个脉。” 高山闻言连连摆手道:“娘子,我没事,就是这两天没睡好罢了。” 明玉则直接扶着他在桌前坐下,把他的胳膊放在脉枕上。 沈天舒走进才看到高山嘴边起了好几个泡,还有几个已经破裂结痂。 “怎么这么大的火。”沈天舒诊脉后也有些惊讶,“先吃几服药,这见好好休息。” 高山闻言道:“吃药即可,休息就不用了,医馆要开业,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医馆暂时先不开业,所以你趁着这几天赶紧把身子养好。 “让邓华带着其他人熟悉一下宅子,缺什么生活用品也趁早采买回来,还要把药材都放进药柜里,贴好名字……这么一说,开业前要做的准备工作也着实不少呢!” 高山听得沈天舒说先不开业,还以为她是要等如今还逗留在永州府的章沐秋过来,所以就没有多问,拿着药方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等高山走后,明玉忍不住问:“来的路上姑娘不还说,找到宅子要尽早开张么,这会儿怎么又不着急了?” “开张也得赶个好时候才行,不然怎么把名声打出去?”沈天舒心里还惦记着韩老爷子那边,若是能把这个倔老头的病治好,就不愁医馆的名声打不出去了。 而那边韩老爷子回家之后,心里也在反复琢磨这件事儿。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在家里人面前也嘴硬得很,私底下却自己偷偷溜出去,远远地找了家医馆看病。 这医馆表面看起来还可以,坐堂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夫。 大堂里还有几个正在等着看诊的人。 韩老爷子悄悄走到最后排队,等了半晌,下一个就轮到他的时候,他突然又有些打退堂鼓了。 但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前一个患者就已经从屋里出来,冲他道:“老爷子,到您了!” 在屋里几个人的注视下,韩老爷子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哪里不舒服啊?” “也、也没什么不舒服,就、就是……” 韩老爷子话没说完,坐在对面的大夫就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身子。 大夫原本正在观察韩老爷子的面色,但是目光很快就从他的脸上下滑到了二人之间的桌面。 桌面是深褐色的,此时上面已经喷溅上了许多口水。 就在大夫纠结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韩老爷子却因为要说话,嘴里无法积蓄口水,忍不住偏头往地上吐了一大口。 “哎,你这老头怎么随便吐口水啊!”大夫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这里是医馆,不是你家地头儿,你喷了我满桌子的口水,我都忍着没说话了,怎么还一口一口地往地上吐啊!” 大夫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整个儿医馆本身就挺小,看诊的房间跟外面也只隔着一道门帘,屋里说的什么,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已经有好奇的人将门帘掀开一条缝隙朝里面看进来了。 韩老爷子被臊得满脸通红,心里羞恼的同时,也不由得一阵失望。 这位大夫看到他吐口水,却只顾着指责他行为不当,根本没有觉得这是因为他身体有恙。 究竟是这位大夫本事不行,还是厉子安和潼娘子根本就是在戏耍自己呢? 韩老爷子此时已经没有继续看病的心思,丢下一串铜板,转身离开了医馆。 第562章 搬救兵 韩老爷子从医馆出来之后,心里也想着是不是应该去找城里知名的大夫再看一看。 但是武昌府里有名气的几个大夫,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万一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那老脸可就真的丢干净了。 就在韩老爷子心里矛盾不已的时候,韩广涛又被厉子安约到了酒中仙。 韩广涛来虽然来了,但是刚一落座就抢先开口抱怨道:“世子爷,真不是我不帮您,我祖父那个人的脾气,您也是清楚的,若是我爹在家,说不定还能说上几句话,我是真没那个本事。” “也没指望你能劝动老爷子。”厉子安说得轻松,“我已经差人快马加鞭去京城给你爹送信儿了。” “给、给我爹送信啊……”韩广涛整个人都惊呆了,为了这么点儿事难道还要八百里加急地来回送信不成? 却听厉子安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郑重起来道:“当然,这可是事关老爷子身体健康的大事,难道你没听说过,小病不医拖成大病么? “我相信韩大人虽然远在京城,却也一定十分挂念老爷子的身体,既然咱们怎么都劝不动老爷子,就只能让韩大人来了。” 厉子安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韩广涛还能再说什么? 说什么都显得他像个不关心祖父身体的不孝孙子。 他只能讪笑道:“还是世子爷想得周到,我原本也是给父亲写了信的,不过湖广跟京城距离太远,送信过去也需要不少时间。 “多亏了世子爷帮忙,祖父的身体早一天得到诊治,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能早一天放心。” 其实厉子安跟韩大人可以说是毫无交情,这次之所以贸然写信过去,自然也不是他所谓的担心韩老爷子的身体,而是因为在沈天舒面前夸下了海口,说自己一定会让韩老爷子过来看病。 他搞不定韩老爷子,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想办法了。 也就是厉子安的身份是王世子,如今又代替瑞亲王掌管着湖广,否则寻常人送封信给韩大人,怕是根本都送不到他的案头就已经被下人筛选出去了。 二人在店里随便用了些酒菜,因为年龄相仿,倒是聊了还不少,感觉双方的关系也更密切了一些。 从酒中仙出来之后,韩广涛被夜风一吹,隐隐有些酒劲儿上头,在小厮丰宝和车夫的双重帮助下才好不容易爬上了马车。 丰宝紧跟着上去,扶着他坐好,低声道:“少爷,老爷子那么不喜欢世子爷,您如今还这般跟世子爷交好,若是传到老爷子耳朵里,怕是不好吧?” “你懂个屁!”韩广涛闭着眼睛靠在引枕上,“你可曾听老爷子说过不许我与世子爷交往?” 丰宝闻言一愣,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 即便是上次在茶楼里,老爷子被气得转身就走,回去之后都没说让少爷以后不要跟世子爷来往。 这是为什么啊? 老爷子明明一提到世子爷就气不打一处来。 丰宝挠挠头,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韩广涛平时从来不爱说这些,但是今天喝得晕乎乎的,便指点丰宝道:“祖父虽然对世子爷不假颜色,但是你可看他对太妃、王妃有什么不恭敬么?” 丰宝闻言摇头,这还真是没有,每年三节两寿,韩老爷子都会亲自经手准备贺礼,每年过年也会去王府拜年。 “爹如今在朝中为官,偏生咱家在瑞亲王府的封地里,如果两边关系密切亲如一家,叫朝廷百官怎么看,皇上怎么看? “更何况祖父对世子爷不假颜色,是有缘故的,他辈分高,又被世子爷狠狠下过面子。 “只要祖父拿捏好分寸,在小事上拿拿架子,谁也说不出什么。 “但我不但跟世子爷平辈,而且也无任何官职在身,我难道能跟祖父一样,在世子爷面前拿乔不成? “所以如今世子爷主动与我亲近,祖父非但不会阻拦,反而会乐见其成,懂不懂?” 丰宝听得似懂非懂,但是自家少爷跟世子爷交往不会被老爷子迁怒这件事儿是听明白了。 这样一来,他也不用担心韩老爷子迁怒于韩广涛身边的人了。 要知道,他身为韩广涛的贴身小厮,从小到大,主子犯错他受罚的事儿数不胜数,也就这几年才稍微少了点儿。 所以他这会儿终于放心道:“少爷心里有数就好吗,小的给您擦擦脸,舒服舒服吧!” 韩广涛回家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他爹从进城送回来的信。 而且还是派了身边得力的手下潘金川亲自带着信加急送回来的。 韩老爷子一听下人来报,说是潘金川从京城送信回来,还以为是儿子出了什么事,忙从榻上下来,心急之下一脚踩歪,整个人摔了下来。 好在旁边的下人眼疾手快,扑上去用身子垫在了下头,这才避免把老爷子摔出个好歹来。 不过这一摔,又让老爷子喷了一地的口水。 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骨碌爬起来,连吐了几口口水才勉强能说话道:“赶紧把人叫进来!” 潘金川进屋之后自然要先行礼问安。 韩老爷子急道:“免礼免礼,快说是什么事,真是要急死个人。” 不过是说这一句话的工夫,他就中断了两次,偏头往一旁的痰盂里吐口水。 潘金川原本还觉得自家老爷让自己回来送信有些小题大做了,如今看到韩老爷子这样,才发觉的确是有些不太正常。 “老爷子不用担心,大人在京中一切都好,小的回来只是送信。”他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奉上交给韩老爷子。 信并未封口,显然也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事儿。 韩老爷子不免有些疑惑,既然京城没事,信中的内容也不是什么机密,究竟还有什么事儿只得大儿子特意派潘金川回来送信? 他掏出信纸一看,脸色登时如打翻了颜料瓶。 信里的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不要讳疾忌医,还说如果信不过世子爷和潼娘子,就让韩广涛陪他入京看病,京城名医云集,肯定能治好老爷子的病。 可儿子字字句句都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又让他发不出脾气,只得将信纸往桌上一拍,自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第563章 干脆弄死我算了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韩老爷子早就发脾气了。 但是大儿子韩昶然从小就是他的心头宝,长大后又特别争气,这让韩老爷子对他的态度与旁人格外不同。 潘金川身为韩昶然的心腹,自然对韩老爷子的脾气了如指掌,见他面色难看,立刻道:“老爷刚替皇上去江浙巡查,回来便得知您身体抱恙,急得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老爷恨不得能亲自回来,无奈公务缠身,只得急忙写了信让属下快马加鞭地送回来。” 韩老爷子听了这话又是得意又是埋怨道:“这孩子也真是的,家里这么多人照顾着,我能有什么事儿?他天天那么忙,若是急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你们这些做手下的,平时也要多开解他,只需好好为皇上办事,为朝廷效力即可,不用担心家里。” 潘金川嘴上连连应着,心下却不以为然。 家里人再多又有什么用,一个能管得住老爷子的都没有,有什么事儿还不是他的一言堂,不然老爷也不会这么着急地打发自己回来一趟。 他这一路拿着韩昶然批的条|子在驿站更换马匹,但是马可以换人却不能换,昼夜未歇地赶回来,饶是他身体强壮也着实有些累得不轻。 此时却还不能去休息,只能耐着性子劝说韩老爷子。 “老爷一直说,自打自己为官以来,总是在外地奔波,别说在老爷子面前尽孝了,就连见一面都难。 “尤其是您今年大病一场,偏偏老爷当时正在江浙巡查无法赶回湖广,只得派大少爷回来替他尽孝。 “饶是如此,老爷那段时间也是着急上火,人都瘦了一大圈,直到收到大少爷报平安说您已经病愈的消息之后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朝中两位一品大员都是病痛缠身,难以处理朝政,所以皇上把许多担子都压在老爷身上。 “老爷本来就已经忙得团团转了,万一您身子再有个什么好歹,老爷可是真承受不住的。” 韩老爷子登时被说得没了脾气。 想当年他出生的时候,辅佐了三朝君主的祖父仍然在朝中为相,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正处在韩家最鼎盛的时期,过得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养尊处优。 而后随着祖父的离世,父辈和同辈之中没有拿得出手的人才,他的青年时期,就在眼睁睁看着韩家走向没落却又无能为力的懊丧中度过。 结婚生子之后,韩老爷子才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平庸,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韩家两代人都默默无闻之后,终于又出了个天才,那就是他的长子——韩昶然。 韩昶然自幼聪颖,从开蒙便屡屡被师长夸赞。 韩老爷子便一门心思地培养长子,从不吝啬银钱,终于等到了他出人头地、将整个儿韩家的地位又重新提升的一天。 所以韩老爷子对长子的感情,可以说是非常复杂。 此时听了潘金川的话,韩老爷子哪有不明白的道理,当今松口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我保证会去看大夫的。 “等你回京城之后记得跟昶然说,我虽然老了,脑子却不糊涂,我这把老骨头得好好活着,不光是为了他的前途,也是为了整个儿韩家的前途,我心里有数。” 潘金川听了这话,知道韩老爷子是终于转过弯儿来了。 如今老爷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皇上又对老爷信任有加,但凡上面两位被病痛缠身已久的老臣有一个告老还乡,韩昶然很有可能就要再进一步了。 这个时候若是韩老爷子有个什么好歹,他少不得要回乡奔丧守孝,到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形,那可就真说不好了。 如果皇上下旨夺情还好,但是如果皇上没有表示,韩昶然的处境就会变得极其尴尬。 他现在自己还未登顶,也还没把儿子带出头,这个时候若是突然守孝三年再回去,朝中局势有什么变化可就说不准了。 如果到时候皇上身边有了其他更信任倚重的臣子,韩昶然的仕途估计也就止步于二品了。 虽说官居二品已经是许多走仕途的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了,但是眼下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更进一步,谁又会真的甘心屈居人下呢? 所以无论韩昶然自己是何想法,潘金川这些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手下和幕僚们,全都是真心祈祷希望韩老爷子能健康长寿,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作妖儿的。 韩老爷子已经认头要去看大夫了,心里却还是有些闷气没处发作,打发人去把韩广涛叫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发作。 “你小子现在长能耐了是吧,还学会写信跟你爹告状了是不是?” 韩广涛明知道是厉子安做的,此时却不能说破,只得替他背了这个黑锅。 “祖父,我回来之前我爹可是吩咐过了,您但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生气难受的,都让我写信告诉他。 “您也知道,我爹管我管得可严了,我可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这话一说,韩老爷子的脸登时板不住了,嘴角都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上翘。 他赶紧抬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然后道:“就知道听你爹的,你怎么不知道听我的?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 “行了行了,你赶紧派人去联系一下潼娘子,让她来家里一趟,看看我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得嘞,我这就叫人去请。” 韩广涛乐呵呵地应了一声下去了,准备派人去请的时候却犯了难,他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去找潼娘子,不得不先去找厉子安打问情况。 谁知厉子安此时却一反之前的态度,拿乔起来道:“想找潼娘子看病可以,但是绸缎庄的案子,还得请老爷子给个说法才是啊!” 韩广涛闻言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发现厉子安表情认真,竟然不是在开玩笑,他气馁地一屁股坐在椅子,自暴自弃地道:“这是我敢跟老爷子开口的事儿么?您怎么不干脆弄死我算了!” 第564章 保证三天见效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韩广涛还是要回家面对韩老爷子。 甚至都没过夜,当天晚上就被叫过去了。 “让你派人去请潼娘子,怎么到晚上了都还没有消息?” 韩老爷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之前拼命抵触的人也是他,如今一旦转变了想法,最着急的人也是他。 韩广涛只得道:“祖父,孙儿派出去的人尚未打听到潼娘子的落脚地,待明日……” 韩老爷子却猛然打断他道:“厉子安也不肯说么?” 韩广涛一下子语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韩老爷子却是清楚得很,直接问:“他提什么条件了?” 韩广涛只得小声道:“就、就是绸缎庄那个事儿……” 上头一阵沉默,久得韩广涛都想抬头看看老爷子是不是睡着了。 此时韩老爷子才突然道:“行了,不就是赔钱么,你就去跟他说,只要潼娘子真有本事能治好我这个毛病,别说是照价赔偿了,双倍赔偿都行!” 韩广涛闻言喜出望外,出来之后赶紧派人去给厉子安送信儿。 厉子安的动作也快得很,第二天便陪着潼娘子登门了。 兴许是因为韩老爷子与厉子安之间的关系一直颇为紧张,韩家人突然在自己家里看到厉子安,都有些不太适应,对他身后那位戴着面具的小娘子更是满心好奇,不住打量。 韩老爷子已经在花厅等候,见厉子安也一同前来,只从鼻孔哼了一声,也没表示什么反对。 沈天舒放下药箱,打开取出脉枕,正准备上前给韩老爷子诊脉。 韩老爷子却抬手做了个拒绝的手势。 沈天舒见状一愣,还以为韩老爷子临时反悔了,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厉子安。 只见厉子安坐在对面,笑着问:“怎么,韩老爷子,这么快就反悔了不成?” “谁说的!”韩老爷子瞪眼道,“我答应的事儿,绝不反悔。 “不过在诊脉之前,还有个事儿得说清楚了。 “如果潼娘子将我的毛病治好了,绸缎庄的一应损失我都照价赔偿。 “但如果治不好,是不是也该有个说法?” 沈天舒原本打算等韩老爷子的病情有所好转之后再想办法提一下绸缎庄的事儿,没想到厉子安这次又想到她前头去了,竟然早就跟韩老爷子做好了约定。 厉子安闻言道:“潼娘子,你听听,韩老爷子对你的医术还不相信呢!” 沈天舒道:“韩老爷子,您这个毛病其实并不难治,很快就能见到成效的,如果您不放心……” 但是她话没说完,就又被韩老爷子抬手制止了。 韩老爷子继续冲厉子安道:“世子爷既然来了,还是说出个章程来比较好吧!” “如果潼娘子治不好您的病,那我任凭您处置,如何?” 厉子安一副对沈天舒全然信任的样子,倒让韩老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世子爷对潼娘子倒是信任。”韩老爷子讪笑一声。 “这是自然,若是不信任潼娘子,我又怎么会让她负责家父的治疗呢?韩老爷子也该对潼娘子多几分信心才好。” 沈天舒趁机道:“韩老爷子,等我将您的病治好了,您再去衙门处理与绸缎庄老板的官司,不就可以告知知府大人和城中百姓,您当初也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因为身体不适。 “到时候您再赔偿绸缎庄老板的全部损失,大家一定都会觉得您高风亮节,有大家气度的。” 韩老爷子觉得这话倒是言之有理,觉得这位小娘子可比厉子安会说话,不过面上还是不显,将手往脉枕上一搁,板着脸道:“用不着只捡好话说,先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吧!” 沈天舒伸手给韩老爷子诊脉,脉沉,细而无力,又看过舌苔,舌质淡嫩,苔薄白滑|润,正与她之前判断的一般无二。 为了更加确定,沈天舒又细细询问了韩老爷子最近一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得知他最近除了唾涎涟涟不绝之外,偶尔还会夹有白痰。 许是因为涎液太多,总忍不住想要吐掉,所以喉咙总觉得干燥。 每日都觉四肢乏困,食欲不振,甚至连二便都不太正常。 韩广涛在一旁越听面色越是发白,后背出了一层有一层的冷汗。 父亲本来打发他回老家就是想让他多在老爷子面前替自己尽孝。 可如今回来了几个月,老爷子身体竟然有这么多不适,他却一无所知。 若不是因为老爷子路遇潼娘子被一眼看出问题,时间久了肯定要拖成大病的。 如果老爷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自己心里过不去不说,父亲也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这里,韩广涛忍不住插言问:“潼娘子,我祖父究竟是怎么了?您之前说是喜唾,但喜唾不是小孩子才会得的病么?” “嗯?小孩子的病?”沈天舒闻言一愣,扭头看向韩老爷子问,“难道这就是韩老爷子那日负气而走的缘故不成?” 韩老爷子闻言一脸尴尬,瞪了孙子一眼,却还是道:“我这孙儿小时候就得过这个病,当时大夫就说,这是小孩子常犯的毛病。” “您也说了,是小孩子常犯,又没说大人不能犯。”沈天舒忍不住笑了起来。 韩老爷子还嘴硬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听说那个成年人还得这样毛病的……” “正常情况下,大人的确很少会得这样的毛病,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沈天舒耐心解释道,“您之所以唾液增多,其实是与前几个月生过一场大病有关系。” 韩广涛听得焦急,忙问:“可是当时大夫说祖父已经痊愈了,难道是骗我们的不成?” “这倒不是,但伤寒论中有云,大病差后,喜唾,久不了了,胸上有寒,说得便是韩老爷子如今的情况。” “那这毛病容易治么?”这次是韩老爷子自己发问的。 “韩老爷子放心,这并不是什么难解之症,只需吃几服药,温中散寒,健脾除湿,化饮止唾即可。”沈天舒说得十分笃定,“只要您遵医嘱服药,我敢保证,三天见效!” 第565章 你倒是护得紧 韩老爷子闻言眯起眼睛,看向沈天舒道:“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儿,但自信过头可就是自大了。” 沈天舒闻言笑而不语,低头伏案写下药方。 韩老爷子瞥了一眼,道:“这笔字写得倒是不错,只不过有些锋芒过盛。年轻人,还需要磨砺啊!” 厉子安忍不住接话道:“有能力自然敢露锋芒,您说是不是?” 韩老爷子眉头动也不动道:“你倒是护得紧,说一句都说不得?” 这话说得厉子安心头一紧,嘴上却道:“家父的病还要继续仰仗潼娘子,自然要护着的! “而且潼娘子的医馆马上就要开张了,以后在武昌府,我们瑞亲王府,就是潼娘子的靠山。” 韩老爷子的注意力登时就被这件事吸引过来,挑眉道:“难怪这么上赶着要给我这老头子看病,原来是想拿我来给医馆撑门面啊!” “这本就是个双赢的事儿嘛!”厉子安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态,这种事儿本来也是瞒不住的。 “你小子心眼儿多得很,你何止是想双赢,我看你是想三赢、四赢才对!” 厉子安闻言有些好奇地问:“您说我想要三赢,我承认,但是这四赢又是从何说起呢?” 韩老爷子瞥他一眼道:“新来的知府大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你一反常态这般卖力地帮他立威? “他与前任知府想必,过人之处估计就是生了个貌美如花的闺女吧?” 厉子安和沈天舒听了这话,两个人同时怔住。 韩老爷子施施然地继续道:“之前听说太妃娘娘与沈大姑娘一见如故,想要招做孙媳,如今看来,也并非是太妃娘娘一厢情愿,倒更像是在帮你的忙吧?” 沈天舒闻言丝毫没往别处想,外人不知道她在给瑞亲王治病,有这样的猜测也实属正常。 厉子安却听得莫名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道:“韩老爷子有所不知,沈大人可是个能臣干吏,而且素有清廉之名,还刚刚得了皇上的嘉奖,按理本该入京做官的,结果被我求到武昌府来做知府。 “平白耽误了人家的前途,我总该表示一下支持,您说是不是?” 韩老爷子闻言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药方递给一旁的下人道:“叫人去按方抓药,我就先吃上三日看看。” 厉子安十分识趣地起身告辞,带着沈天舒离开了韩府。 回去的路上,厉子安一直没等到沈天舒的任何问题,将她送到医馆门口终于忍不住问:“沈姑娘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如果世子爷说的是父亲官职的问题,与其入京为官,我倒觉得留在湖广更好。”沈天舒说罢冲他一笑,转身进门。 厉子安心情莫名大好,直到回府唇角都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韩家下人抓药回来,当晚就煎好了汤药送到韩老爷子面前。 韩老爷子看着汤药,有点纠结。 他自然希望自己这毛病能够治好,但是沈天舒说得太笃定轻松,又让他隐隐有种对方在吹大气的怀疑。 毕竟他都活了大半辈子,也见过不少大夫。 大夫说话其实都是有技巧的,越是有经验有本事的大夫越是如此,会让你觉得他什么都说了,但仔细一想,其实又跟没说一样。 像潼娘子这样说话丝毫不给自己留余地的大夫,除了骗子之外他还真没见过。 韩广涛见韩老爷子瞅着汤药半天也不喝,心下不免着急,试探着道:“祖父,药已经不烫了,再不喝就要凉了。 “我下午特意去给您买了蜜饯,一会儿喝完药含上一颗……” “你以为我是你呢,吃个药还怕苦!”韩老爷子闻言翻了个白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韩广涛赶紧把手里的盘子捧到他面前,笑眯眯地说:“喏,您最爱吃的梅子蜜饯。” 韩老爷子看着盘子里的梅子,眼底流露出一丝渴望的神色,最终却还是摆摆手道:“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韩广涛闻言有些摸不着头脑,端着盘子出去之后,忍不住问:“全叔,老爷子这是怎么了,他不是最爱吃嘉祥斋的蜜饯了么?” “大少爷,这梅子蜜饯,酸甜可口,生津开胃,老太爷以前的确喜欢,不过最近几个月嘛……” 韩广涛这才明白过来,抬手猛地朝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哎呦,看我这脑子,竟没想到这一点。” 可不是么,老爷子如今哪里还需要生津! 全叔忙道:“大少爷一时没想到也是正常,梅子蜜饯吃不吃不打紧,您的一片孝心,老爷子心里都有数着呢!” 一晃,三天时间转眼即逝。 沈仲磊这三日都是在绞尽脑汁中度过的,但是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韩家却突然派人到衙门传信儿,说韩老爷子要求重新开审,要将这件事儿在年前做个了断。 沈仲磊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无奈得很,果然如母亲所说,武昌府的知府不好做。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被告人来通知自己要重新开审的。 而且在他的百般试探之下,韩家来人却是半点口风不露,让他完全摸不清对方的态度。 宝林绸缎庄的刘掌柜一家,最近更加是度日如年。 眼瞅着年底一天天临近,店里的生意却丝毫不见起色。 明明该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间,此时却冷清得门可罗雀。 一家人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恨不得抱在死了算了。 接到府衙送来要重新开审的消息时,刘掌柜也丝毫没有报什么希望,但是本着能赔一点算一点的想法,他次日还是换了身衣裳,准备去府衙看看情况。 刘掌柜刚一出门,就发现家门口围了许多人,看到他出来当即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韩老爷子主动要求重新开审,刘掌柜你可知为何?” 一听这话,刘掌柜就觉脑袋“嗡”地一声,周围人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居然是韩老爷子主动要求再审? 刘掌柜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用去了! 韩老爷子那样强势不讲理的人,难道会主动来跟他赔礼道歉不成? 第566章 一头撞死在府衙大堂 抱着这样想法的,显然不止是刘掌柜一个人。 韩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且不说人家祖辈上有过的辉煌,单说现在,韩老爷子的长子可是朝廷的二品大员。 若是回乡一趟,别说是知府了,连瑞亲王府都得客客气气地接待。 刘掌柜不过是个做买卖的小商人,胳膊拧不过大腿,非要跟人家杠上,最后能落得什么好? 所以刘掌柜往府衙走的这一路,耳中听到的基本都是叹息和同情之声。 大家虽然都同情他,却也帮不了他,甚至还隐隐觉得他自不量力。 若是一开始态度软和些,跟韩老爷子服个软,说几句好话,人家手指缝里随便漏下点儿什么就够赔你了。 非要跟人家吵架不说,最后还闹到官府去了。 你让人家没脸下不来台,人家自然不会放过你。 刘掌柜这一路是越走越绝望,心下甚至隐隐升起了一些极端的念头。 如果连知府大人都不能为民做主的话,他今天就也不打算回家,一头撞死在府衙大堂便是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掌柜走进府衙大堂的时候,眼底都带着一股子悲壮的神色。 韩老爷子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先到了,负手站在一旁等着开堂。 刘掌柜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自己该站的地方便站定不动了。 沈仲磊此时正在堂后整理官服,他此时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 当天看到韩老爷子在绸缎庄乱喷口水的人的确不少,不光有去买东西的客人,还有一些看热闹的人。 但是他派人分别接触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作证。 毕竟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若是登堂作证,岂不是等于公开跟韩家作对。 虽说韩家在武昌府的口碑还算不错,并不是那种张扬跋扈的人家,但毕竟有韩昶然的身份在那儿压着。 万一韩老爷子记仇了,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哪里斗得过韩家。 今天韩老爷子突然主动要求升堂,沈仲磊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自然忐忑。 尤其这个案子如今几乎整个儿武昌府的人都在关注,走在大街上都能听到百姓在议论纷纷,若是一个处理不好,自己这个刚刚走马上任的知府,在百姓中的口碑和威信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心里虽然百般不愿,但是到了时辰,沈仲磊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迈开四方步登堂去了。 沈仲磊刚刚在堂上坐定,站在下头的韩老爷子就率先开口道:“沈大人,之前在宝林绸缎庄一事,的确是我有失妥当,但这绝非我故意为之。” 此言一出,堂上堂下登时一片哗然。 这话说得虽然比较含蓄,但是韩老爷子居然承认自己有失妥当? 这简直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样稀罕。 一旁的刘掌柜也惊讶地扭头看向韩老爷子,心下却满是狐疑,觉得他不可能这么轻易服软。 坐在上头的沈仲磊也是一惊,下意识顺着韩老爷子的话问:“那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当日听下人来报,说宝林绸缎庄最近新进的一批料子十分好卖,我过去看看其实是想给孙子买几匹料子做过年的新衣裳。” 韩老爷子毫无负担地把锅丢到韩广涛的头上,也不管别人信不信,继续道:“但是那段时间我的确涎液旺盛,一说话就容易向外喷溅,的确弄脏了绸缎庄的一些料子。 “其实当时我发现的时候也很是愧疚,但刘掌柜脾气太急,上来就说我是看他家生意好故意去捣乱。 “天地良心,我老韩头在武昌府这么多年,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他说这话,堂下倒也有不少附和之声。 韩老爷子虽然脾气犟,爱摆架子,但是凭良心说,韩家这些年还真没有做过什么欺行霸市的恶事。 当然如果他们真的做了,瑞亲王府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就是了。 韩老爷子听见堂下有人应和自己,还回身拱手朝外面表示了一下感谢。 他转回身继续道:“弄脏绸缎庄的料子之后,我也没说不赔,可是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被刘掌柜当众这样指责,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啊!” 刘掌柜闻言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却被韩老爷子一摆手制止道:“你先等我说完。” 沈仲磊见堂上局面已经完全被韩老爷子掌控了,也很无奈,只等听他后面还要在说什么。 “可俗话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万万没想到,正是因为刘掌柜当街跟我发生争执,不但引来了沈大人插手此事,竟还给我引来了一位贵人。” “贵人?”沈仲磊现在是越来越迷糊了。 “可不是么!”韩老爷子道,“那日我们当街争执的时候,被路过此地的潼娘子看到。” “潼娘子在武昌府?”沈仲磊没想到韩老爷子口中的贵人竟然是潼娘子。 “怎么,沈大人也认识潼娘子?”韩老爷子也有些惊讶。 “当然,我原本在永州府任职,潼娘子的医馆便在城中。” “这样更好。”韩老爷子道,“那沈大人应该了解潼娘子的医术如何吧?” 沈仲磊点头称赞道:“说是悬壶济世、妙手回春也不为过!” “正是!”韩老爷子闻言也有些激动道,“潼娘子那日在街上看到我与刘掌柜争执,便发现我身体有恙,时候便联系到我。 “说来惭愧,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什么照样撞骗之人,并不相信,后来有人从中作保,我才半信半疑地让她帮我诊脉开方。 “万没想到,当真是药到病除,只吃了三天的药,我这个乱喷口水的毛病就好了! “沈大人,我今天站在这里说了这么多话,您可有见我喷过口水或是吐过口水啊?” 之前大家的确没有注意到,但是被韩老爷子一点出来,所有人才恍然。 可不是么,上次开堂的时候,韩老爷子站在这里说话像个漏壶,口水把面前的地面都喷湿了。 今天他说了这么多话,面前竟然还是干干爽爽的。 韩老爷子听着众人惊讶地交头接耳,心情畅快地扭头道:“刘掌柜,事实证明,我之前不小心弄脏你的料子,是因为我有恙在身,而不是我故意所为。 “对于这件事,你是不是该跟我道歉呢?” 刘掌柜总觉得韩老爷子就是在推卸责任,头昏脑涨地根本没分辨出他话里太过含蓄的服软意思,最后听了这么一句,整个人就崩溃了。 你不赔钱还要我道歉? 刘掌柜一时间情绪激动,悲愤交加,扭身就朝一旁的立柱冲了过去…… 第567章 你还要我怎么样? 堂上堂下所有人都没有任何防备,毕竟大家基本都听出了韩老爷子话里服软的意思,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 但是刘掌柜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韩老爷子也是被吓出一身冷汗,他虽然倔了些却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坏人,可从没想过要把人逼死啊! 好在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衙役反应迅速,丢开手里的水火棍,合身扑过去,整个人挡在刘掌柜跟立柱之间。 刘掌柜一头撞在衙役腹部,好悬没把他撞得吐血。 经过这一挡,其他人都立刻围了上去。 刘掌柜的那股子冲动和狠劲儿在这一撞之后也被卸掉了八成,也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瘫坐在地上一脸绝望。 韩老爷子见人没事,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生气道:“你这人好生没有道理,好端端的寻死觅活做什么!” “好端端的?”刘掌柜缓缓扭头看向他,眼神格外骇人,“我家都快被你逼死了,你还问我为何寻死?” “谁要逼死你了!”韩老爷子气得几乎要跺脚,“我都主动要求升堂赔钱给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他刚才是真被刘掌柜吓到了,这可是武昌府的公堂,堂下还有那么多围观听审的百姓,如果刘掌柜今天当真一头碰死在这里,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 到时候这件事一旦被传扬开来,说二品大员韩昶然的父亲在府衙逼死百姓,别说是他,就算是韩昶然本人也是扛不住的。 即便皇上不因此迁怒于韩昶然,他的政敌也绝不会放过此事。 所以韩老爷子这会儿也顾不得再端着架子了,直接把自己今天来的目的给说出来了。 刘掌柜听得一脸愕然,怔怔地看着韩老爷子,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毕竟这些天他食不下咽、寝不安眠,人都已经有些恍惚了。 沈仲磊一听韩老爷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已经实属难得,也不能真把老爷子逼得一点儿面子都不剩,于是赶紧道:“刘掌柜,你真是太冲动了,韩老爷子一来不就说了,他不是故意弄脏你家料子的,口涎过多只是因为身体抱恙。 “如今韩老爷子的病已经被潼娘子治好了,今日特意要求升堂再审,就是为了将这件事说清楚。 “只要你不再出去散布韩老爷子弄脏你的布料是因为嫉妒你家生意而故意为之,韩老爷子就愿意就你的损失进行赔偿。” 沈仲磊几句话把事儿说了个明白。 刘掌柜也终于明白是自己闹了个乌龙,还险些白白搭上了性命。 “我……”刘掌柜一张脸涨得紫红,搓着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仲磊此时却是一颗心彻底落了地,韩老爷子都已经当中表态,这个案子基本就可以说是尘埃落定了。 韩老爷子肯赔钱,刘掌柜又安然无恙没有出事,可以算是首战告捷。 不过沈仲磊也怕夜长梦多,趁热打铁对刘掌柜道:“韩老爷子说的这位潼娘子,本官是早就认识的,当初本官在永州府的时候,就亲眼见过潼娘子治病救人。 “这位潼娘子不但医术高超,而且也是心怀大爱,医品出众之人。 “当初永州府的城南区疑似有疫情曼延,几十人上吐下泻病情严重。 “潼娘子不顾危险,挺身而出,主动进入已经被官兵封锁的城南,安抚百姓,救治病人。 “虽说最后查清是有歹人在食物中下药害人,并不是疫情,却也足见潼娘子之品德。 “所以韩老爷子说自己之前口涎过多,如今被潼娘子治好,本官对此还是相信的。 “如果刘掌柜对此有什么疑问,本官也可着人请潼娘子来出庭作证,以证明韩老爷子当初弄脏你的贵重料子,只是因为身体抱恙,而不是故意为之,不知刘掌柜意下如何?” 沈仲磊此时已经完全领会了韩老爷子今日要求开堂的目的。 他已经决定要赔偿刘掌柜的损失,但是又不希望自己的名声受损,所以必须要将这件事扣死在自己只是因病失礼,而不是品行有亏。 沈仲磊自然也不希望刘掌柜还揪着此点不放,毕竟这样不利于解决矛盾。 而且刘掌柜最想要的是赔偿,至于韩老爷子喷口水到底是因病还是故意,又或者两者兼有,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所以沈仲磊这番话的意思十分明显,夸赞潼娘子是为了给韩老爷子找台阶。 毕竟堂下这么多看热闹的百姓,堂上说了什么,很快就会被传遍武昌府的大街小巷。 另一方面,他也是在暗示刘掌柜退一步,不要再纠结那些皮毛小事,拿到赔偿赶紧去还上印子钱才是正经。 刘掌柜刚才那一撞,自己也冒了一身冷汗,此时脑子清明了许多,自然也听懂了沈仲磊的意思。 他当初之所以指责韩老爷子是嫉妒自家生意好,也只是一时间怒火攻心,事后早就后悔得不行。 此时韩老爷子已经变相服软,甚至承诺会赔偿损失,刘掌柜哪里还会咬着之前的气话不放。 “韩老爷子,我家在武昌府开绸缎庄也有七八年了,韩家的绸缎庄非但从未欺行霸市,韩家的商队外出进货的时候还经常邀请我们这些小本生意的人同行,给我们行方便。 “我那日当真是气迷了心,竟说了那许多浑话,其实回去之后我就后悔了,只是拉不下这张老脸…… “唉,刚刚听到您这么给我台阶下,当真让我无地自容,我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刘掌柜到底是生意人,脑子转过弯儿来之后,说出来的话也还是很漂亮的,还顺手捧了一下韩家的商号。 “我弄脏的料子,回头你列个单子送到韩家来,我全数赔偿。”韩老爷子也被他说得心情好了不少,笑着道,“咱们这次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多走动嘛!” 后面这话明显就是随口的客套,刘掌柜自然不会那么没眼色地当真,只是嘴上嗯嗯啊啊地跟着附和罢了。 沈仲磊却不管他们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起身十分高兴地说:“本官上任之后的第一个案子,能这样皆大欢喜的收尾,真是再好不过了。” 韩老爷子和刘掌柜这才想起两人光顾着客套,竟把父母官丢在上头了,赶紧转过头来对沈仲磊表示感谢。 大堂上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 第568章 混日子是行不通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韩老爷子跟刘掌柜发生冲突的当天,沈仲磊就叫人清点登记了店里的布匹料子,也有宝林绸缎庄的底单为证,早就已经列出了刘掌柜要求赔偿的清单。 这回韩老爷子十分爽快,看都没看就直接将单子交给随从道:“回去叫人算算,按照卖价赔给刘掌柜。” 刘掌柜闻言大喜,他原以为能拿回本钱就已经是很好的了,只要先将高利贷还上,以后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守着摊子不要好高骛远了。 没想到韩老爷子竟然要照着卖价来赔偿,这是将他预计的利润都给算进去了。 而且如果韩家这样赔偿,刘掌柜能够得到的钱还会比他自己将料子都卖出去赚得更多。 毕竟一来他进的料子虽然之前卖得十分红火,但是能不能尽数卖出去也是未可知的。 二来卖各种料子的,裁剪的时候难免会给放出一点余量,最后再剩下些不够裁减衣服的边角余料,也只能低价处理。 所以进一匹料子,肯定不可能卖出一匹布的价钱,其中必有损耗。 韩老爷子如果按照剩余的布匹长度全数赔偿,那他反倒是占别人的便宜了。 “不用赔那么多,料子进回来之后,我也卖了一些钱了,剩下的这些您只需要照着进价赔偿便是了,我回去就叫人把料子都收拾好送到府上去。 “我这次买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回去叫人过一遍水,赏给下人们穿也是好的。” 之前还针锋相对,一个恨不得死在另一个面前的,如今却和乐融融地开始互相退让谦虚起来了。 不过这会儿韩老爷子听了刘掌柜的话却道:“刘掌柜,这话可是不妥啊!” 刘掌柜还以为韩老爷子是在跟自己客气,连忙道:“这有什么妥不妥的,您能赔偿我就已经感恩戴德了,怎么还能占您的便宜呢!” “不,我是说,你可万万不能说让我拿料子去赏赐下人的话,不然之前买了你家料子的人,你让人家过年还怎么穿新衣服出门? “罢了,你就不要操心了,这些料子你叫人送到我府上,我叫人清洗过后收归库房,看看家里什么地方用得上就用一用便是了,反正自家人应该也不会嫌弃我这个老头子。 “实在不行就在库房里放个一两年再赏给下人也使得。” 刘掌柜着实没想到这一点,被韩老爷子点出来之后,冷汗都下来了。 倘若韩老爷子不提点一下他,当着就这么做了,那他岂不是把之前买料子的客人也都给得罪了,以后他这个绸缎庄可是真的要开不下去了。 会意过来之后,刘掌柜对韩老爷子更加感激,连连道谢。 韩老爷子摆摆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等明年韩家商队出去采购的时候,我让他们叫上你一起,到时候若是本钱不够,就找我来借,总比你去借印子钱让一家老小跟着担心强!” 这个案子就在韩老爷子跟刘掌柜的相谈甚欢中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两个人都十分高兴地先后离开衙门。 沈仲磊看到事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心情更是说不出的高兴。 虽然感觉整件事的解决跟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是只要事情解决了,就也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劳在其中。 待两个人走后,堂上的衙役们就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起沈仲磊来。 “沈大人真是太厉害了,没想到您连那么倔强的韩老爷子都能摆平。” “可不是么,沈大人是怎么想到用潼娘子给韩老爷子治病这件事巧妙地化解了韩老爷子跟刘掌柜之间的矛盾的,高啊,真是太高了!” “大人真不愧是被皇上下旨嘉奖的能臣干吏,也难怪世子爷对您来到咱们衙门任职都十分关注呢!” 沈仲磊没想到潼娘子为韩老爷子看病的事儿,到了衙门众人的口中,竟然成了他的巧妙安排。 但是这会儿再解释,众人也只会觉得自己是在假意谦虚。 所以他干脆岔开了这个话题问:“刚才挡住刘掌柜的是谁?刘掌柜那一下撞得不轻吧?有没有受伤?赶紧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蔡洪闻言立刻从自己身后扯出一个年轻的衙役道:“沈大人,人在这儿呢!这小伙子叫乔硕铭,前年刚来的新人。 “也得亏这年轻人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把刘掌柜给挡住了,不然可就出大事儿了!” 打从刚才乔硕铭扑上去挡住了刘掌柜,蔡洪就知道这年轻人的前途要来了。 所以他趁着其他人都只注意堂上之事的时候,上前把人扶起来,这会儿又急忙将人推到沈仲磊的面前。 通过这段时间的想出,蔡洪已经清楚地感觉到,沈仲磊跟上一任知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想跟以前一样继续混日子是行不通的。 所以他一边抓着乔硕铭,一边又故意将潼娘子给韩老爷子看病的事儿说成是沈仲磊的安排,帮忙抬高他在府衙众人心目中的声望。 沈仲磊此时根本不知道蔡洪的心思,只顾着关心乔硕铭,和气地询问:“刚才那一下撞得狠了吧?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等会儿让大夫好好看看,不要怕花钱,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儿,以后老了才知道遭罪。” 乔硕铭连声道谢,又道:“这本就是属下分内之事,大人如此关心,属下愧不敢当。” 沈仲磊听着乔硕铭的谦虚之词,也看出他的惶然和局促并不是装出来的,反倒对这小伙子越发欣赏。 初来乍到,通过韩老爷子和刘掌柜的案子,沈仲磊算是对武昌府衙内部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可以说是人浮于事,只做表面功夫,一个个拿着朝廷的俸禄在衙门里混吃等死。 此时突然看到一个还没有与其他人同流合污的鲜活的年轻人,如何能不让他眼前一亮。 这个乔硕铭,也许正是他整顿府衙众人的一个极好的切入点和敲门砖。 第569章 张罗医馆开张的事儿 新知府刚刚上任就跟韩家老爷子杠上了,使得绸缎庄这个案子在武昌府几乎人尽皆知。 最近这些日子在武昌府,大家出门闲聊几乎都绕不开这个话题,各种来路不明的小道消息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若是有人一问三不知,什么都说不出来,肯定是要被亲友邻里嘲笑的。 而今日案子审结,结果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韩家老爷子居然低头服软了,赔钱了! 刘掌柜差点儿一头磕死在府衙大堂! 韩老爷子到处乱吐口水是因为有病在身! 潼娘子治好韩老爷子的病,所以韩老爷子才赔了钱…… 各种消息很快就以前来旁听开堂的人群为中心,飞快地向四周传播开来,不到晚上就传遍了大半个武昌府。 而在韩老爷子的刻意引导下,舆论中心很快就从韩老爷子服软赔钱转移到韩老爷子究竟得的什么病、潼娘子是谁、潼娘子为何医术这般高明这些问题上头了。 而厉子安也趁机派人出去,在人群聚集聊天的地方佯装无意地宣传着潼娘子的本事。 在这次的事件中,潼娘子无疑是最神秘,大家最不了解的一个人。 所以都不用多做什么,只需要随便将其之前在永州府的一些事迹讲上一遍,听到的人就会按捺不住,立刻自觉自发地帮忙将这些消息散播开来。 不出两日,诸如路上偶遇救了太妃娘娘的命,治好了被好几个大夫误诊的某京官重病之母、治好沈夫人的病,治好了胎里带病的孩子,让多年不孕的妇人怀孕,帮横胎难产的产妇顺利分娩并且挽救了出大红的产妇…… 姜潼神医的唯一传人,适中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正在为瑞亲王治病…… 潼娘子种种治病救人的事迹跟她神秘的身份叠加在一起,很快就成为武昌府内最热的话题。 许多顽疾缠身或是久病不愈的人,原本对韩老爷子和绸缎庄的事儿毫无关系,此时也跟着兴奋起来,到处打听潼娘子的消息,想要找她看病。 甚至都已经有人托关系打问到沈仲磊头上来了。 “这次能顺利解决这个案子,也多亏了潼娘子帮忙,我也很想找机会谢谢她呢,不过我也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 面对前来打听情况的人,沈仲磊也只能这样回答。 “不过之前在永州府的时候,潼娘子就曾经说过,如果谁手中有姜濉姜神医亲笔手写的医案或是医书,就可以当做诊金,换得她亲自问诊的机会。” 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城中立刻有人开始求|购姜濉亲笔的医案和医书。 价格一层层地被炒起来,高到有人都开始动了造假的歪心思。 沈天舒对城中的这种情况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她却一直很沉得住气,并不急着开张,准备等章沐秋到达武昌府再说。 沈仲磊这边不清闲,瑞亲王府那边也少不得有人询问。 只不过能问到瑞亲王府去的人,身份自然都不一般。 丰荣太妃和瑞亲王妃不清楚厉子安和沈天舒是怎么打算的,面对这样的询问便只能跟对方打太极。 “我一个老婆子知道什么,那些事儿都是子安办的。不过潼娘子的医术那是没的说,当初要不是她,我这把老骨头就要交代在外头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话啊! “对了,你们还不知道那次的事儿吧?我给你们说啊,那次可真是危险得很。 “我本来是带着子菡去庙里小住的,谁知道竟然……” 丰荣太妃一说起这件事儿,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事无巨细地讲起来,怎么都停不下来。 至于询问潼娘子的事儿? 我都给你讲我差点儿病死在路上的事儿了,你还想怎么样? 瑞亲王妃这边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 “潼娘子的确医术高超,自从她给我们王爷施针之后,王爷的情况的确比之前好了不少,吃的比以前多了,面色也好看了不少…… “什么?苏醒?唉,都这么多年了,连宫里派来的御医都没有办法,我也已经都看开了。 “王爷这样的情况,能活下去是事在人为,但是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只要潼娘子能让王爷的情况有所好转,我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瑞亲王妃每每说到这里,就开始抽出帕子轻按眼角。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人敢再多问什么? 非但不能再问了,还要忙着安慰瑞亲王妃,懊悔自己为何要提起这个话题。 就在武昌府到处都有人在打听潼娘子的时候,章沐秋终于结束了永州府那边所有扫尾的工作,来到了武昌府。 高山奉沈天舒之命去城门外等章沐秋,将她接到兴安大街的医馆。 章沐秋特意在门外下车,四下打量了一圈道:“这宅子的位置倒是不错。” 高山闻言笑着说:“不错是吧?您进去看看,里头更不错呢!” 章沐秋还不知道这里都是厉子安着人布置的,进门的时候还道:“这么短时间就能找好宅子布置好,可着实不容易呢!” 高山闻言笑而不语,静等着看章沐秋惊讶的样子。 章沐秋果然也没让他失望,自打进了大门,几乎就没能完全闭上因惊讶而微张的嘴。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事实上姜家老宅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建筑的多少,都远远超过这里。 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找到这么合适的地方并且布置得这样完美,章沐秋着实不知道这是如何办到的。 高山带她一路走到后花园,从水榭中的暗门来到另外一侧的宅子。 这边的宅子虽然比医馆那边小了许多,但是却也布置得精巧。 “章大夫,娘子早就交代过来,医馆那边人多闹腾,让您住在这边清净。 “这边周围有瑞亲王府派来的人把守,安全方面完全不用担心。 “大门平时除非娘子过来,否则是不开的,您平时出入还是从医馆那边走便是。” “瑞亲王府?”章沐秋这才反应过来,“这两边都是世子爷给准备的?” “是!”高山这才笑着点头,“娘子说让章大夫好生休息两日,然后就要张罗医馆开张的事儿了!” 说到这里,高山十分骄傲地道:“如今娘子的名声在武昌府都传开了,医馆开门之后,肯定要忙得不可开交了!” 第570章 世子爷大驾光临 一阵欢快的爆竹声打破了兴安大街上午的宁静。 爆竹声响了许久,即便是快到过年了,也没有人家会这样不惜成本地大放爆竹,毕竟大部分人都是要将爆竹留到过年才肯放的。 不过住在附近的孩子们却都高兴得很,全都围着一户人家的门口,捂着耳朵围观放炮,心里则盘算着一会儿能从地上捡到几个没能点燃的炮竹。 “林家嫂子,这家是要娶媳妇啊?之前就听说那家宅子卖出去了,来了不少人里外地修缮,后来还搬了许多家具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大户人家。” 住在附近的刘婆子听到连绵不绝的爆竹声,也从家里出来看热闹。 她手里还抓着一把正在择的菜,一边朝放炮的方向看,一边问看热闹的邻居林家嫂子。 “不是娶媳妇,是医馆开业!”林家嫂子显然知道得颇为详细,见刘婆子什么都不知道,立刻来了精神道,“潼娘子你知道不?就是最近城里到处都在说的那个潼娘子,她的医馆就在咱们街上,这不,今个儿开业呢!” “我滴个乖乖,医馆开业这么大的动静啊!”刘婆子整天闷在家里,对外头的新鲜事儿总是不甚清楚,却也听说过潼娘子的大名。 听到林家嫂子这么说,刘婆子也顾不得择手上的菜,踮起脚朝放炮的方向张望,见那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 按理说医馆不同于其他买卖,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生病,也不会有人祝医馆生意兴隆。 所以一般来说,医馆开业也不会像其他买卖开业那般,请人舞龙舞狮,大肆庆祝。 但是医馆与医馆却又是不同的,虽然沈天舒并未大肆宣扬,但她的名声早就已经传得街知巷闻。 老百姓一听说潼娘子的医馆要开业,但凡有空能过来的,都想要来凑个热闹。 至少也要看看这个一直只在传闻中听到的潼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是不是真的一直戴着面具。 “可不是么,你刚出来没见到,韩老爷子刚带着韩家大公子过去,身后跟着十好几个人,除了贺礼之外,还捧着一块‘妙手回春’的匾额呢!” “真的啊?”刘婆子听得有些心动道,“看来外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了?潼娘子真的治好了韩老爷子的毛病?” “当然是真的了,不然韩老爷子那么倔的一个人,能服软?”林家嫂子信誓旦旦地说,好像她亲眼见到了一般。 刘婆子回身把手里的菜放进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解下围裙攥在手里,往身上扑打几下,然后又出门道:“难得这么热闹,咱们也过去看看!” 林家嫂子却看出刘婆子的心思道:“是为了你儿子的病吧?你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潼娘子是什么样的人,那是给瑞亲王看病的人,是咱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能请得起的?” 刘婆子被她说得脸色一黯,但嘴上却道:“你说什么呢,我就是去凑凑热闹,你不去那我自己去。” “我这不是怕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事儿还少么? “你今年不是刚把上次看病吃药借的钱还上么么?家里好不容易能宽裕点儿,你可别再犯糊涂了! “你家男人也不年轻了,一把年纪在码头抗包,看着比我家那口子老个十岁都不止,你若是再折腾,你们两口子可真是要累死了!” “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刘婆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软和了许多,她也知道林家嫂子是真的为自己好,毕竟以自家的家境,是真的再经不起折腾了。 两个人相携过去看热闹,就在她俩努力分开众人想要挤到前头去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净街的甩鞭声。 有人拖着长音大喊:“王世子驾到,无关人等回避!” 住在武昌府的百姓,或多或少都遇到过这种情况,大家经过刚开始一阵的混乱,很快便左右分开,避让到大街两旁去了。 这样一来,刘婆子和林家嫂子反倒趁乱抢到一个最靠近大街的位置,抻着脖子朝王世子来的方向张望。 不多时,两列瑞亲王府的禁军排着队跑了过来,一个个陆续站定在大街两侧,挡着路边围观的百姓。 然后众人便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的王世子从大街的另外一侧疾驰而来,落后半匹马的距离跟在他身后的正是范昱如,二人后面还跟着几名骑马的近卫。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长串瑞亲王府的下人,他们或两人一组,或四人一队,抬着一担担扎着大红绸花的贺礼。 刘婆子踮起脚尖朝后面张望,发现根本看不到尽头,忍不住咋舌道:“乖乖,这得多少钱东西,比起娶媳妇下聘礼都要多了。” 林家嫂子压低声音道:“王世子都亲自来了,东西算得了什么,这位潼娘子,还真是不一般……” 她话没说完,就被刘婆子打断了。 刘婆子拍着她的胳膊,强压着兴奋道:“你快看,那个戴面具的是不是潼娘子?” 林家嫂子赶紧朝医馆大门看去,果然见一位身材窈窕、戴着面具的小娘子从医馆内出来,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这三人,正是带着高山和章沐秋出来迎接厉子安的沈天舒。 “世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潼娘子不必如此客气,祖母和母亲都不方便出门,所以特意让我过来帮她们送贺礼。” 离得近能听到二人说话的百姓闻言发出一片哗然。 “世子爷请进。”沈天舒知道厉子安是特意来给自己撑场面的,这相当于是在对武昌府所有人表示,这医馆的靠山是瑞亲王府,谁若是敢在这里闹事,怎么也得提前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再说。 沈仲磊此时正在府衙查看既往卷宗,听说厉子安亲至潼娘子的医馆,立刻坐不住了,赶紧叫人拦住正准备出发去送礼的管家,自己换了身衣裳亲自带着人手前去道贺。 第571章 血流如注 在医馆外围观的人群在厉子安进屋之后,很快又重新聚拢起来,但是没过多久,就被府衙的衙役们给驱散开来。 “知府大人也来了!”刘婆子低呼一声。 林家嫂子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知府大人还来武昌府上任之前就跟潼娘子认识,这次韩家老爷子之所以痛痛快快地赔了宝林绸缎庄的钱,就是因为知府大人请来潼娘子治好了韩家老爷子到处喷口水的怪毛病,今日医馆开业,知府大人岂有不来的道理。” 周围其他人听林家嫂子说得煞有介事,也都凑过来打听。 “这位嫂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啊?” “嗐,我家男人每天都去给知府衙门送水,听那些官爷们说的呗!”林家嫂子一脸骄傲地说。 因为男人跟官府的差爷们混得熟,经常能听到一些消息,这让林家嫂子无论在亲友还是邻里之间,都隐隐地高人一头,是大家各种小道消息的来源。 她也一直十分享受这种被人围在中间问长问短的感觉。 果然,一听她这么说,附近的人立刻众星捧月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被问到最多的还是潼娘子在永昌府的各种事迹,尤其是怀孕生子方面的事儿。 外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如今已经传承潼娘子保生儿子了。 大家凑在一起聊起来才知道,今日外头聚集的这些人,竟有一大半是想来看看情况,打算登门求子的。 众人聊着聊着,有人突然冒出来一句话:“你们说,今个儿第一天开业,潼娘子怎么也要亲自坐诊的吧?” 四周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刚才还七嘴八舌争着说话的人们,此时却都不约而同地噤声。 半晌,林家嫂子才讪笑着道:“世子爷和知府大人都在里头呢,潼娘子哪里有时间给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看病……” 但其他人却都没说话,各种眼神乱飞,然后同时拔腿朝医馆门口跑去。 行不行的总要去试试才知道。 万一呢! 高山站在门口,准备迎接后面可能会来的客人。 毕竟世子爷和沈大人都来了,武昌府的其他官员和富商们,想必很快就会闻风而来,谁会放弃这种露脸的机会呢! 谁知客人还没等到,就先被一群上了年纪的妇人给团团围住。 “潼娘子今天看不看诊啊?” “我想带儿媳妇来看病,什么时候能来啊?” “你们这儿看病诊金贵不贵啊?” “都说潼娘子能保生儿子,真的假的啊?” “后头别挤了,先让我问问……” “我家……” 高山试着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她们的声音给压下去了,只得努力提高音量道:“大家不要着急,今天开业,医馆也来了很多贵客,肯定是没办法给大家看诊了。 “不过大家不要着急,平时可以多注意一下我们医馆外面的牌子,我们娘子坐诊的日子会挂出牌子来的,好不好? “关于大家担心的诊金的问题,也请大家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坐地起价的。 “至于说我们娘子能保生儿子,这绝对是外面的谣传,请大家不要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连送子娘娘都做不到的事儿,我家娘子难道还能比神仙厉害不成?” 众人闻言还想再问,而此时接到消息的其他官员都坐着马车陆续抵达医馆,把整个儿街面挤得水泄不通。 最后还是瑞亲王府的禁卫出来,将看热闹的老百姓们劝离驱散,才勉强让道路重新畅通起来。 医馆内此时正热闹非常,因为有厉子安、沈仲磊和韩老爷子三方的加持,使得沈天舒几乎成了众星捧月的存在。 无论以前知不知道潼娘子名声的人,见面后都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对她大肆褒奖。 沈天舒虽然从前世就不喜欢这种应酬,但是此时也必须要打起精神来周旋应对,顺便还要提一下自己想要收集姜濉姜神医亲笔所书的医案,打算以后集结成书,让天下医者都能够学习其医术。 这话一出,自然又迎来了新一波的赞美。 不过众人倒也把这话记下了,医案这种东西又不值钱,若是遇到,做个顺水人情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说不定还能因此讨好到世子爷,何乐而不为。 医馆内众人正谈笑风生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喧哗。 沈天舒正准备打发人出去一探究竟,便见一名瑞亲王府的禁卫从外面冲进来道:“启禀世子爷,外面出了点事。酒中仙的黄掌柜因为马车擦蹭跟别人起了冲突,这会儿突然间狂喷鼻血,止都止不住……” 禁卫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已经下意识地瞟向了沈天舒,很明显是想让沈天舒出去帮忙救治一下。 但是沈天舒毕竟是给瑞亲王治病的大夫,通过布置医馆这件事儿,王府上下都知道了厉子安对她的重视。 禁卫自然不敢随便给沈天舒指派活计,只能通过禀告厉子安,看看沈天舒会是什么反应。 好在沈天舒并没有什么架子,闻言立刻道:“鼻血狂流不止?我出去看看!” 沈天舒拔脚就往外走,章沐秋急忙拎起药箱跟了上去。 厉子安见状道:“我也出去看看。” 韩老爷子也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见他二人都要跟出去看热闹,其他人自然也不好继续留在屋里,不管感不感兴趣,也只能一并跟着出去。 然而众人一出门,就都看傻了眼。 刚才禁卫说鼻血狂喷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双方动了手,鼻血流的稍微多一点罢了。 谁知道出来一看才知道,说是鼻血狂喷都已经是很委婉了,门外的场面简直太过血腥。 酒中仙的黄掌柜面赤如醉,浑身浴血,像是刚刚杀完一头大肥猪。 他一只手按着鼻梁,另一只手努力想要堵住鼻孔,但是却于事无补,还把自己呛得咳嗽不止,连嘴里都开始往外喷血沫子。 刚刚跟他发生过冲突的车夫已经吓得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嘴里反复地说:“我没打他!真没打他!我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第572章 还有救么? 沈天舒顾不得理会车夫,绕过他直奔黄掌柜身边,伸手朝跟在自己身后的章沐秋道:“针!” 章沐秋急忙放下药箱,翻出针灸包展开,递到沈天舒手边。 沈天舒抽出一根银针,顾不得黄掌柜的鼻子还在喷血,直接上前在他鼻翼旁边的迎香穴开始施针。 迎香穴属手阳明大肠经,脉气直通鼻窍,是治疗各种鼻部疾患的要穴。 而且此穴为手、足阳明经的交会穴,可通调两经经气,疏泻两经风热。 果然,在迎香穴上施针之后,黄掌柜的鼻血相较之前缓解了许多,但还是淅淅沥沥地止不住。 沈天舒又加刺了合谷和上星两处穴位,这才勉强将其鼻血止住。 黄掌柜这会儿才终于能说出话来,瓮声瓮气地道:“多谢潼娘子救命之恩。” 他这话倒是没有任何恭维夸大之意,说得也是真心实意。 虽然他只是流鼻血,但是如果没人施救,以他刚才那个出血量,再过一会儿怕是浑身的血都要流干净了。 沈天舒道:“以前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黄掌柜十分诧异地点头道:“两年前的确有过一次,但是没有这么严重。” 沈天舒点点头,起身道:“来人,先将黄掌柜抬进去,收拾一下,我再来诊脉。” 她此时也被喷了一身的血,若非面具的遮挡,估计脸上也得满是血迹。 周围的百姓虽然都被劝退了,但是架不住同一条街的邻居们都躲在自家门口往这边张望。 刘大娘刚才看到黄掌柜狂喷鼻血的时候可被吓得不轻,没想到沈天舒两三针下去,竟然就这样止住了。 看来这位潼娘子的医术的确不简单啊! 高山招呼人将黄掌柜抬进院子,成为了医馆第一位入住病房的病人。 沈天舒重新梳洗后换了身衣裳再回来的时候,黄掌柜也已经大致被擦洗干净,但是这里没有可替换的衣物,所以还只能穿着之前满是血污的衣裳。 黄掌柜是个矮胖身材,此时虽然失血过多,却还是满脸通红,目赤气粗的样子。 沈天舒问:“黄掌柜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 “最近总觉得头晕头痛,走路如脚下踩着棉花般软弱无力,腰痛得像要断了似的,晚上都睡不着觉。 “然后总觉得浑身轰轰冒火,尤其一生气的时候,心里就更加发热如焚。” “上一次是什么情况?” 黄掌柜回忆道:“上一次是在店里跟我徒弟生气,他做错了一道菜,这本来没什么,谁知那小子怕我骂他,竟然明知道做错了,也不赶紧重新做,反而将错就错地叫人上菜给客人。 “结果客人吃着不对劲,叫我过去询问,我一尝就火了,回去训那小子的时候,突然间就开始流鼻血。 “不过上次没有这次这般严重,虽然也流了半天,但是在我堵住鼻孔之后,后来就慢慢止住了。” “只有这一次?”沈天舒见他的情况这样严重,有些不信地再次追问。 “就这次稍微严重一些,平时偶尔流点鼻血,量也不多,我想着肯定是在灶间做饭太热上火了,所以也都没怎么在意。” “黄掌柜现在还自己掌勺么?”沈天舒追问。 黄掌柜点头,言语间倒有些吐苦水的意思道:“是啊,虽然带了几个徒弟,但是还都不到火候。一些大菜还是得我自己动手。 “再加上店里有些老顾客嘴刁,是不是我做的菜,他们一口就能吃出来,每次都点名让我掌勺。 “唉,做生意不容易,我也是没办法。” 沈天舒闻言心中大概有数,点点头道:“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这么一会儿工夫,黄掌柜的妻儿和徒弟已经都闻讯赶到医馆,被高山带了进来。 “我家娘子正在给黄掌柜看病,世子爷和沈知府以及诸位大人都在,你们进去不要大声喧哗,也不要随意插嘴,知道么?” “是,是,我们知道了。”黄夫人闻言连连点头。 即便高山不嘱咐这句,有这些人在场,她不过一个商人妇,又哪里敢造次。 高山朝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年轻人扫视一圈,见他们也都一脸紧张地点了头,这才伸手推开房门。 见沈天舒正在给黄掌柜检查,高山便冲身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天舒先给黄掌柜诊脉,只见他右脉弦大无伦,寸部特大,直上鱼际,左三部沉细,尺部不静。 紧接着扪其双膝,独冷如冰。舌头却干红无苔。 高山静静地看着,黄家其他人缩在他身后也不敢出声。 待沈天舒检查完毕,高山才道:“娘子,黄家人来了。” 沈天舒点点头道:“恩,让他们进来吧。” 黄夫人赶紧几步走到病床边,然后就被黄掌柜满身血污吓得头晕腿软,后退两步被两个儿子左右架住才勉强稳住身形。 “不、不是说流鼻血么,这是怎么了……” 黄掌柜这会儿止住了血,知道自己性命无碍了,反倒有心情开玩笑道:“你是没瞧见,我刚才那鼻血喷得跟杀猪一样,这都已经洗掉了,只剩衣服上这点儿了。” “你说得倒是轻松……”黄夫人闻言,突然想到刚才在门口下车时看到的满地鲜血,又差点儿晕死过去。 黄掌柜的儿子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潼娘子,我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天舒在旁边洗手边道:“黄掌柜大半辈子围着锅灶打转,经年累月,热气熏蒸,导致阳火偏亢,极易动怒,五志过极化火,迫血妄行,才会突然间鼻血狂喷。 “尤其黄掌柜如今年逾五旬,肾阴已亏于下,水浅则龙雷之火不安宅窟,时时上奔冲激,一旦面赤如醉,便是出血的前兆。” “今日突然发作得厉害一些,却刚好在医馆门口,能够得到及时的救治,反倒坏事变好事了不是?” “可不是,要不是潼娘子出手,我这会儿怕是要把浑身的血都喷干净了。” 黄夫人被他说得心突突直跳,声音颤抖地小声问:“潼娘子,这毛病还有的救么?” 如果以后一生气就来这么一下,谁能遭得住啊! 第573章 童子尿 “我先给黄掌柜开个方子。”沈天舒说着走到一旁的桌边开始写药方,“不过他这几日最好静养,不宜挪动,先在这儿住上几日,吃了药看看情况再说。” 章沐秋从未遇到过鼻衄这般严重的人,忙凑过来看沈天舒如何开方。 沈天舒便也趁机教她道:“像黄掌柜这样的情况,需要拟壮水之主,以制阳光,潜镇气浮,引火归原方可,你说说看,该用什么药?” 章沐秋思忖片刻道:“用引火汤?” “然后呢?” “合黄连、阿胶、鸡子、赭石、怀牛膝、生龙牡……”章沐秋说到这里便有些答不出来了。 沈天舒也不为难她,道:“思路是对的,就是想得还是差了一点。” 她说着在药笺上飞快地写下自己在心中早已拟好的药方。 章沐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恨不得把所有都刻在脑子里,深知自己如今的水平还差得远呢! 沈天舒将引火汤的药材跟章沐秋刚刚说过的药名一一列在药笺上,随后换成朱砂笔在药名的右上角标注剂量。 直到所有都写好之后,她才重新提笔,又写下一行小字。 章沐秋看得眼睛瞬间睁大,然后露出恍然的神色。 只见药笺最后写着——童便一杯对入。 入药的童便,便是民间所说的童子尿,一般是指十岁以下孩童晨起的第一泡尿,又以满月前一天的男孩最佳。 取尿时需掐头去尾,只取其中间一段清沏如水者。 童子尿能滋阴降火,凉血散瘀,在此方中作为药引来用,能够增强药效,治疗阴虚火升引起的咳嗽、吐血、鼻出血及产后血晕之症。 沈天舒写好药方,担心黄家人对此有所顾虑,还特意对他们详细说明了童便在此方中所起到的药引功效。 “如果黄掌柜对此有顾虑无法接受,我也可以将童便去掉,不过这样一来,从药效上来说,可能就要差一些了。” 黄掌柜闻言忙道:“潼娘子不必顾虑这些,我老黄刚才几乎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既然如此那就最好。”沈天舒说着扭头对黄掌柜的两个儿子道,“如果你们能找到满月前一天的男孩取来童便那最好。 “如果找不到的话,十岁以内的男童皆可,万万记得要晨起第一泡尿,而且只要中段。 “明天一早接好便着人送过来,我会安排人接手给黄掌柜熬药的。” 黄掌柜的长子黄元龙忙道:“多谢潼娘子,我这就请人去打听,若是找不到满月前一天的男孩,那就用我儿子的,他今年刚六岁,明个儿一早我亲自接了送到医馆来的。” 厉子安原本一直在旁边看着没说话,此时见状上前拍拍黄掌柜的肩膀道:“老黄,你如今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对儿子和徒弟们,该放手的也得放手让他们去做了,自己该多注意保养身子才是。” “可不是么,世子爷您说得太对了,不然赚么多钱最后没命花岂不是亏死了!”黄掌柜倒是个快言快语的性子,说罢冲自己两个儿子和三个徒弟道,“你们几个听见没有?以后店里就得靠你们了,老子再这么拼命都要没了,你们可得给老子好好干,少惹我生气,知道不?” “爹,我们知道了。” “师父,我们知道了。” 厉子安见没什么事了,摆摆手道:“行了,该回去的就回去吧,留两个人在这儿照应点儿就是了。医馆这边每天会有人做饭,交点钱跟着吃也行,或者让人从家里送也行,这就随你们的便。” 一屋子人恭恭敬敬地等厉子安离开房间,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黄夫人之前一直不敢吭声,这会儿才终于轻声道:“老大,童子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多打听打听,既然潼娘子说满月前一天的男孩最好,偌大个武昌府,总归是应该能找到的。 “我跟老二在这儿陪着你爹,你回去之后记得打发人给你爹送两身干净衣裳过来。 “一日三餐就不要兴师动众地从家里送了,我们交点钱跟着医馆的人吃便是了。” 说到这里,黄夫人才猛地想起最重要的事儿道:“对了,再拿些散碎银两和银票过来,我刚才出来得急,什么都没顾上带……” 她说着忍不住又忧虑起来道:“潼娘子是给瑞亲王看病的大夫,诊金也不知道要多少……” “您没听刚才世子爷的话么?再说了,就冲潼娘子刚才救了爹的命,咱也绝不能吝惜银钱不是?”黄元龙说着解下自己的荷包塞给她,“娘,我这儿还有点银子,您先拿着应急用,我一会儿再叫人多送些过来。 黄元龙临走前又特意将弟弟叫到一旁叮嘱道:“元虎,世子爷的态度你刚才也看到了,你在这儿陪着爹娘,对潼娘子和医馆的人都客气些,有什么事儿多跟爹娘商量,万不可耍性子,知道不?” “大哥,你放心吧,我又不傻。”黄元虎忍不住撇嘴道,“你若是真不放心,那你留下陪着爹娘,我回家去!” “算了,外头的事儿更指不上你。”黄元龙拍拍弟弟的脑袋,匆忙地离开了医馆。 沈天舒等人重新回到大堂,她请众人落座饮茶,道:“没想到刚刚竟然突发了这样的情况,让诸位大人也跟着受惊了,实在是抱歉。” 厉子安闻言立刻道:“这实属意外情况,如何怪得了潼娘子。” “世子爷说得极是,潼娘子不必因此挂怀。”沈仲磊率先出言附和道,“也正是因为出了这样的意外,才让我再次见识了潼娘子医术之高超,真是每每观之都令我叹为观止啊!” 听得沈仲磊这话,再看到厉子安眼含笑意的点头,其他官员这才如梦初醒般纷纷附和起来。 但是第一个夸的兴许还能被厉子安记住,后面跟风的自然就泯然众人矣。 同知施广平嘴上也跟着说了几句,心里却止不住地懊恼,难怪人家沈仲磊是当知府的料,自己多年来却只能屈居人下。 今日一看,高下立现,自己在这方面还真是远不如人家。 第574章 目标会是谁? 应天府,郊外别院。 厉子珣骑着马,从山路上疾驰而来,突然伸手勒住缰绳,急停在别院门口。 骏马被勒得前蹄抬起,仰天发出嘶鸣。 别院内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躬身迎出来,正是别院的管事姚安。 姚安一路小跑来到马前,行了个大礼道:“小的见过珣郡王,不知郡王驾到,有失远迎……” “行了,少跟我来这套!”厉子珣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姚安,自己径直就往别院内走。 姚安一把接住马鞭,赶紧绕到他前头,不敢直接拦住,只能遮遮掩掩地挡着,赔着笑问:“如今天寒地冻,别院这边许久没有人气儿,也不知郡王要来,四下都没收拾,不如……” “我刚从仁亲王府过来,王妃娘娘说子霆在这里,难道你想告诉我,王妃娘娘对我说谎了不成?” 一听是王妃说的,姚安登时无话可说,只得讪笑道:“郡王恕罪,不是小的有意骗您,主要是我家主子不许小的透露他的行踪,您看……” “行了,算不到你们头上!”厉子珣对这个别院十分熟悉,根本用不着姚安带路,长驱直入,很快就找到了厉子霆所在的暖阁。 刚走到暖阁的楼梯下面,就已经听到上头屋里靡靡的丝竹声,还不时有女人的娇笑声。 厉子珣不由皱皱眉头,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 但是这却并没有阻止他的脚步。 他飞快地拾级而上,一把推开暖阁的大门。 一股夹杂着脂粉香气的暖风扑面袭来,屋里的丝竹和笑闹声随着房门的打开有一瞬间的停滞。 厉子珣皱着眉头,眯起眼睛才看清半靠在美人榻上的厉子霆,还有周围几个衣衫半褪的女人。 他大踏步地走进暖阁,几个女人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惊叫着整理衣裙。 “都出去!”看着几个年龄几乎可以做自己母亲的女人,厉子珣脸上的厌恶简直几乎要实质化。 几个女人拢着衣襟,光着脚就往外跑。 厉子霆懒洋洋地伸手,揽住其中一人的腰肢,将她手中的酒杯夺过来,然后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道:“去房里等爷!” 女人只觉两道灼热的视线锁定在自己的后背上,几乎要烧破衣衫,灼伤自己的皮肤,登时头都不敢回地跑了。 厉子霆仰头喝尽杯中酒,将杯子随手一抛,这才抬起眼皮看向厉子珣,沙哑着声音问:“堂哥,怎么了,马上要过年了,你不在家陪嫂子和孩子,来我这儿做什么? “大老远从城里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吓唬我的美人儿?” 厉子珣沉着脸道:“你还知道快过年了,我今天去家里,王妃娘娘还让我劝你回家过年,结果你却在这里寻|欢作乐? “你若是肯好好娶个王妃,哪怕婚后多纳几个妾室,皇叔和王妃肯定也都乐不得呢! “可是你非要找这些老女人花天酒地,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厉子珣越说越激动,语气倒像是在长辈训斥小辈一般。 厉子霆脸上的表情依旧懒洋洋的,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 “堂哥,你今日来如果只是想说这些话,那就好走不送吧!” “你……” “你什么你,你也用不着说什么为我好之类的话,我爹娘都管不了我,我叫你一声堂哥,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哥了不成?” 这话说得就有些狠了,厉子珣的脸登时涨得紫红。 他狠狠咽下后面的话,直奔自己今天的来意道:“潼娘子将医馆搬到武昌府去了,这件事你可知道?” “知道啊,怎么了!”厉子霆浑不在意地说。 “医馆开业的时候,厉子安不但亲自出席,还几乎将武昌府的官员都带去了。 “他这是摆明了要给潼娘子撑腰了!” “我知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厉子珣闻言气道,“你就不想想,厉子安为何突然将潼娘子弄到自己身边去,还这样给她撑腰?肯定是因为瑞亲王的病情有好转了!” “堂哥,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厉子霆语气略带嘲讽地说,“如果瑞亲王的病情当真有好转,厉子安还会让潼娘子出去抛头露面?恨不得把她藏在家里专心给他爹治病还差不多!” 厉子珣闻言点点头道:“你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但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要查清楚才行,不可大意。 “如果瑞亲王真的醒过来,哪怕就醒过来一会儿,只要他能说话,那当年之事……” “堂哥!”厉子霆突然抬高声音,止住了厉子珣的话,“堂哥今天犯什么病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厉子珣也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强撑着道:“到了这个时候,咱们总该做点什么吧?” 厉子霆却干脆阖上眼睛道:“堂哥愿意做什么就去做,我可没兴趣跟你搀和。” 厉子珣在他这儿没能得到任何帮助和信息,最后只能带着一肚子气离开,回家之后还是坐立难安,最后还是将心腹叫进来道:“侯标,你去账房上支两千两银子,去一趟武昌府,想法子探一探这个潼娘子的底,若是能收买一个她身边的人就更好了,最好能打听到瑞亲王如今情况如何。 “行动谨慎一些,不要惊动了潼娘子和厉子安,有什么消息及时传回来!” “是,郡王,属下明白。” 侯标接下任务,回去立刻为出发做好准备,当天晚上就离开应天府,直奔武昌府而去。 厉子霆虽然把厉子珣气走了,却并非当真对他说的事儿浑不在意。 待厉子珣走后,他也没有继续花天酒地,很快便召唤了心腹过来询问:“瑞亲王府那边最近有没有传出消息来?” “回郡王的话,没有消息。” 厉子霆闻言摩挲着下巴道:“没有消息,就证明瑞亲王的身体还是那样,没有明显的起色…… “但是厉子安最近又的确太活跃了一些,接连搞了好几个大动作了。” 想到这里,厉子霆就忍不住恨得牙根痒痒,之前被厉子安反摆一道,让他不得不吃了个闷亏,不但被亲爹骂得狗血淋头,还被皇上下旨申饬了一番,简直不要太惨。 “让甲荣去武昌府候着,等我命令!” “是!”心腹闻言神色一凛。 甲荣可不是寻常人,那是仁亲王府最好的杀手。 将他派去武昌府,目标会是谁? 第575章 章大夫,您行行好 高秀儿过来给黄家送热水,正好看见黄元虎送几位客人出去,忍不住冲黄夫人笑着说:“黄掌柜的人缘儿可真好,一上午了,来看他的人就没断过呢!” 还不等黄夫人说话,还躺在病床上的黄掌柜就苦笑道:“我都不知道我的人缘儿竟然这么好。” 黄掌柜在武昌府开酒楼的年头并不长,因为酒楼档次较高,往来的客人大都不是他能攀交得上的身份。 而酒中仙的生意红火,又让他成了其他同行的眼中钉,嫉妒都来不及,更不要说成为朋友了。 今天之所以这么多人过来看他,不过是因为潼娘子的医馆刚刚开业,大家都摸不清她的底细。 于是但凡跟黄掌柜有过一面之缘的,都想要借着探病的由头过来一探究竟。 黄掌柜是开门做生意的,人家拎着礼物过来嘘寒问暖,他自然不能拒绝,否则那就太开罪于人了。 但是他的身体本来就需要静养,这样人来人往一上午,他着实是有些吃不消了。 高秀儿听黄掌柜遮遮掩掩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之后,噗嗤笑出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这还不简单,都用不着麻烦我爹,我就能帮你解决了。” 黄掌柜见她小小年纪就敢打这样的包票,也不又好奇起来,问:“你有什么法子啊?” “今天是邓鑫看门,我直接告诉他,将所有探病的人都拦下,说潼娘子有命,黄掌柜需要静养不得探视,我们可以帮忙转达问候,转交礼物,但是探病的人还是请回吧,这不就得了!” 连黄掌柜都听得竖大拇指道:“这主意好,没想到秀儿姑娘小小年纪竟这般聪慧。” 如此一来,打着探视借口前来满足自己好奇心的人终于消停了,黄掌柜也终于不必被人情交集所累,可以安心养病了。 潼娘子医馆内的种种,却还是随着之前探病之人的嘴传了出去,引了许多原本尚在观望之中的人都赶过来看病。 可一连几日,来看病的人都没能见到潼娘子,一直都是章沐秋在医馆坐诊。 好在章沐秋的医术也还过得去,尤其最近这段时间跟在沈天舒身边,又学到了不少本事,所以给人看起病来也是有模有样。 这几天的病人又都是些常见病症,没有什么疑难杂症,她自己完全可以应付得来。 而且因为她对病人态度和善、一视同仁,所以还赢得了不少好评。 刘婆子这几日无论是择菜、洗衣还是做女红,全都喜欢搬到门口来做,一边做一边时不时抬起眼皮看向医馆大门。 但凡看见有人从医馆里头看完病出来,她都要抓紧过去搭几句话,主要是询问大夫如何。 “是个年轻的女大夫,人挺和善的,诊金也不贵,跟别家医馆是一样的。” “药材比别家贵一点,不过都是罗家专供的上好药材,贵一点也正常。” “里头只有章大夫,没有潼娘子,不过我觉得章大夫就挺好的……” 将这两天问到的情况重新在心里过了一遍,刘婆子终于鼓起勇气,趁着傍晚人少的时候,迈进了医馆的大门。 章沐秋刚送走前一个病人,将医案整理好放在一旁。 外面天色渐晚,她忙了一下午,这会儿肚子也觉得有些饿了。 若是外头没有其他病人了,就可以提早关门回去吃饭了,不知道方氏她们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 章沐秋心里盘算着,见没人进来,便抬高胳膊想要伸个懒腰解解乏。 但是事实却立刻让她的如意算盘落空,门外很快传来高秀儿的声音:“大娘,您是来看病的吧?往这边走,章大夫在里头呢!” 章沐秋的懒腰刚伸到一半,被声音打断,赶紧把胳膊放下来,飞快地整理好衣衫,重新端坐在桌子后面。 她刚坐好,便见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从门帘后面钻进来,正是已经观望了好几天的刘婆子。 她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旧得发白,但却洗得干净板正。 面容虽然有些苍老,却还算红润,不见病态。 走起路来虽然有些小心翼翼的,但是脚步沉稳,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章沐秋正学着沈天舒观察着来人的时候,刘婆子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大娘,坐吧,你跟我说说,哪里不舒服啊?” “我……”刘婆子搓着手道,“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是,是我家那小子……” “哦,是你儿子啊?那病人在哪里,还在外面没进来么?”章沐秋问着,目光越过刘婆子看向门口。 “不是,他,他没来,他在家,他不方便出门……我,我寻思着先过来看看。”刘婆子吞吞吐吐地说。 章沐秋没少见这样的病人家属,所以耐心地跟她解释道:“大娘,看病要望闻问切,所以不能靠别人转述情况就判断病情,必须得病人亲自来才行。您若是真想带儿子来看病,就想办法把他带过来吧!” 谁知她话音未落,刘婆子就“噗通”一声跪在了桌子前面。 “章大夫,您行行好……” 章沐秋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喊高秀儿进来,一边伸手去扶她的胳膊。 “大娘,您有什么事好好说,您这是做什么啊!” 高秀儿听到声音也快步跑进来,跟章沐秋一起把刘婆子扶起来,将她按坐在椅子上。 “这位大娘,您这是做什么啊!”高秀儿牙尖嘴利道,“您一把年纪了,往这儿这么一跪,想折我们章大夫的寿不成?” “不是不是!”刘婆子连连摆手,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就是想求求章大夫,能不能去我家给我儿子看看病,我家也在这条街上,走几步路就到了,不远!” “既然不远,叫人把你儿子抬过来不就得了!”高秀儿不解道。 刘婆子的眼圈儿立刻就红了,扯着袖子擦拭眼角道:“章大夫,您、您去看了就知道了,我家那小子都好几年没法出门了……” 章沐秋见她一把年纪哭成这样,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行吧,正好现在也没有病人了,既然离得近,我就跟你过去看一看吧!” 她说罢朝高秀儿使了个眼色,吩咐道:“秀儿,叫你哥过来帮我拿药箱。” 章沐秋虽然容易心软,但也并非没有防人之心,可不敢独自一人去陌生人家里。 高秀儿机灵得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出去很快就把高青松和邓浩都叫了过来。 刘婆子并没有别的心思,所以也没觉得章沐秋的安排有什么不妥,带着三人朝自家走去。 两边离得的确很近,几步路就到了。 进门前刘婆子还有些犹豫道:“章大夫,我儿子的情况有点严重,你们进去之后别被吓着……” 听到这话的时候,章沐秋尚且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跟着刘婆子走进东屋之后,看着缩在床脚,几乎已经不成人形的病患,还是惊得瞬间瞪大了眼睛。 第576章 实在是太惨了 此时天色已晚,房间内更加昏暗。 章沐秋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 刘婆子点燃摆在床头的油灯,摇曳的灯光彻底让章沐秋看清了床上的情况。 一个人靠坐在床角,根据衣服大半能看出是个男人,但是通过外貌却已经无法分辨他的年纪。 男人眼神呆滞空洞,头发稀疏枯黄。 身材瘦削,面部却肿胀发亮,脸上的皮肤紧绷,像扣了一个硬壳假面,让他很难做出什么表情。 男人的呼吸清浅无力,鼻翼看不出任何翕张,若非胸腹随着呼吸还有些细微的起伏,简直都让人分不清他是活人还是一具死尸。 他脖子上的皮肤松垮褶皱,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深色斑点甚至团块,密密麻麻地叫人浑身寒毛直竖。 男人的双腿上盖着一条被子,搭在上面的双手已经变形,乍一看根本不似人手,倒像是鹰爪一般。 皮肤好似失水干瘪的菜叶,紧紧裹在骨头上,看起来纤薄脆弱,好像稍有外力就会破损。 指关节处就有不少崩开的伤口,皮肉外翻,像一张张猩红的小嘴,全都无声地呐喊着好惨。 刘婆子仿佛还觉得章沐秋受到的刺激不够,突然迈步上前,一把掀开了盖在男子腿上的被子,露出一双更加恐怖的腿。 腿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正常皮肤的样子,全部都已经粗糙发黑、凹凸不平,血管和青筋凸起虬结,交织如蛛网。 十个脚趾更是有七个的趾尖都已经溃烂发黑,指甲和皮肉脱落缺损,根本分辨不出原本该有的样子…… “这……” 章沐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的病人,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扭头求助似的看向刘婆子,企图从她那边得到一些有效信息。 刘婆子将被子重新盖回儿子的腿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才低声道:“章大夫,咱们上外屋说吧。” 到了外间,刘婆子请三人落座。 章沐秋还没坐稳就迫不及待地问:“大娘,您儿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严重了才找大夫看病啊?” 刘婆子闻言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就这一个儿子,怎么可能不带他看病呢! “打从几年前他刚生病,我们就带着他到处求医问药,家里的积蓄花光了,借钱都要带他去看病。 “但是不管吃药还是敷药,都不见有什么好转,后来他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自己已经没办法下地走路,家里也实在借不到钱了,这才…… “可我看着他这样实在是不忍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就这么死掉啊……” 刘婆子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脸压抑地哭起来。 类似的话,章沐秋从开始行医到现在,也听过许多次了,可每次听都还是会觉得心里难受。 尤其刘家儿子这样的病情,更是让人心酸。 但章沐秋却也只能十分无奈地如实相告:“刘大娘,我也不想骗您,您儿子的病,我以前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可能真的要让您失望了。” 刘婆子闻言,眼中登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却听章沐秋话锋一转道:“不过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详细说说你儿子从发病到现在的过程,待我回去问问我们娘子,她比我见多识广,说不定她会知道。” “好,好,我跟你说。”刘婆子的眼睛里立刻迸发出希望的光芒,紧接着露出回忆的神色道,“想当年我家小子那也是一表人才,当时我家那口子跟他两个人在外面做事赚钱,收入很是不错,慢慢的,我家的家境比起亲友邻里就强了许多。 “所以我的眼光也就比别人都高,总想给他挑个各方面都好的媳妇,好不容易相中一个,打算再接触接触就定下来了。 “谁知道我家小子那段时间就总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一受凉就手脚冰冷,手指脚趾发白变紫,严重的时候甚至还会抽筋,青筋凸出,纠缠在一起,看着特别吓人。 “他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也没太当回事儿,只说让他出门多穿点儿,不要只顾着样子好不好看。 “谁知后来发作的就越来越频繁,我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就赶紧催他去看大夫。 “当时看过大夫,也没说是什么毛病,只给开了几副药,让他平时多用热水泡脚泡手,注意保暖,不要受凉。 “那次看完大夫,似乎是有了那么点儿好转,但是没过多久,病情就突然严重起来,最开始是双手红肿发痒,后来又是胳膊、前胸后背甚至脖子脸上都这样。 “也不知是谁在外头传谣言,说我家小子生病破相了,这样一来,之前眼看都要订亲的那家突然就反悔了。 “我当时担心儿子,也顾不得订不订亲了,天天陪着他到处看病,谁知这一下就看了两年多。 “不知吃了多少药,敷了多少药,花了多少钱,可是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 “原本红肿的地方慢慢开始变黑,发硬,他现在整张脸都紧绷绷、硬邦邦的,连开口说话都难。 “最开始犯病的手指脚趾,从红肿到发硬,又变成现在你看到的这样,皮包骨头不说,还开始破口,发烂、发黑……” 刘婆子说到这儿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虽然不懂医术,但是想想也知道,时间久了,他身上其他地方肯定也会变得跟手脚一样…… “真到那个时候,这人不就彻底烂完了么…… “老天爷有什么事儿就不能报应到我头上么,为啥要这么折磨我的儿……” 三个人听着刘婆子的讲述,都觉得后背寒毛直竖。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既恐怖的病症,简直就是钝刀子杀人,比凌迟还要折磨。 堂屋里回荡着刘婆子痛苦的哭声。 就在章沐秋思考该如何安慰她的时候,外头院门突然吱嘎响了一声。 很快,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汉佝偻着腰走进来,浑身上下都向外散发着一种状态——累。 他松弛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脚都无力抬起,在地上拖拉着走路。 一直走到堂屋中间才发现屋里还有外人,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率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桌上的药箱。 “老婆子,你又去请大夫了?”老汉这下疲态尽去,瞬间瞪大双眼,冲着刘婆子大吼,“你就生怕我累不死是不是?” 第577章 还是得亲自去一趟 “我……”刘婆子没想到自家男人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慌忙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却扎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你怎么回来了……” “得亏我今天早回来了,不然还不得被你这婆娘蒙在鼓里!”老汉简直是怒气冲天,“不是都说好不看病了么!家里都穷得叮当响了,我天天累死累活地在外头干活赚钱养家,你居然还偷着请大夫回家!” 刘婆子被吼得面色惨白,平时关起门来两口子吵几句也就算了,如今当着三个外人的面……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哀嚎道:“那你让我怎么办,那是我的儿啊!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么? “你没本事赚钱,不能给儿子看病,就会冲我发脾气……” 老汉眼底闪过哀痛之色,不忍心再责怪老妻,扭头将怒火对准了章沐秋三人。 “我家没钱,给不起诊费,也吃不起药,拿着你们的东西赶紧滚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章沐秋忙起身道:“刘大爷,你别生气,咱们两家如今是邻居,我们今个儿也只是过来坐坐,认认门,跟刘大娘聊聊天罢了,我们这就回去。” 快步走出刘家大门之后,屏息凝气的三个人才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邓浩摇头叹气:“唉,这刘家小哥也太惨了。” 高青松则忍不住问:“章大夫,这毛病真的没救么?” 章沐秋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让人绝望的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闻言摇头叹气道:“别说见了,我听都没听说过。回头问问娘子,说不定她会知道。” 说到这里,章沐秋稍微振奋了一点精神道:“若真是特别罕见的毛病,说不定娘子会有兴趣研究一下,也算能帮一帮刘家了。” 邓浩却丝毫不觉得安慰道:“就算娘子知道,刘家也没钱看病了。” 章沐秋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先回去吧,如果娘子对他的病感兴趣,那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她这话并不是随口乱说的。 姜家人有个十分极端的特点,要么就如姜潼的父亲和兄长一样对医毫无兴趣,要么就如姜濉和姜潼一样都是医痴。 沈天舒前世跟姜濉一样,经常云游四方,一旦遇到十分罕见的病症,那精神头儿简直不要太足,废寝忘食也要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来。 每次从外面回到姜宅,两个人肯定都会积攒了许多见闻和病案,回家后便一头扎进书房,将这些全都整理记录下来,成为姜家老宅中宝贵的财富。 不过现在马上就要过年了,沈天舒还要忙沈府内过年的一应事务,年前应该很难再找到机会出门。 “等过完年再说吧!”章沐秋无奈道,“也不差这几天了。” 不料第二天一早,高秀儿就来敲门道:“章大夫,起来了么?沈府派人来请您过去给府上两位姨娘诊脉。” 章沐秋回到医馆,一晚上都辗转难眠,。 章沐秋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同情还是单纯的被吓着了,几乎一夜未眠,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总是浮现出刘家儿子的样子。 她正觉头疼不已,犹豫要不要再躺一会儿,听到沈府有请却立刻来了精神,一骨碌爬起身道:“稍等,我梳洗一下就去。” 昨天的所见所闻让她心里头堵得慌,恨不得能立刻找沈天舒好生倾诉一番。 不过到了沈府,她还是要先去给平娘和含巧诊脉。 平娘的脉象一如既往地平稳,胎儿的大小也很正常,这一胎已经顺利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只要后面不出什么大的意外,应该可以顺利生产。 但是含巧那边的情况就有些不是太好,她的身体底子本来就不适合立刻受孕,但是为了拼一把,她吃了药坚持要的这个孩子。 如今虽然各种保胎补养的东西吃着,胎儿看似稳定,章沐秋却总觉得她脉象表面的平静之下其实暗流汹涌,有些拿不准情况。 不过含巧自己的心情却很好,自觉胎儿情况良好,连搬家的奔波都熬过来了,眼瞅着头三个月也过去了,胎儿现在还这么稳定,肯定是没什么问题了。 当着含巧的面,章沐秋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无论从腹部的检查还是脉象来看,都没有任何问题。 从含巧的房里出来之后,她才忍不住问沈天舒道:“含巧这一胎真的能生下来么?” 沈天舒垂眸道:“好好保胎,生还是能生下来的。” 章沐秋总觉得沈天舒好像话里有话,但见她不愿多说,便岔开话题说起刘家儿子的事儿。 不出章沐秋所料,沈天舒对此果然特别感兴趣,刚听她讲完就兴奋道:“你说的这个病症我虽然没见过,但曾听祖父说起过,他以前遇到过一位这样的病人。 “祖父当初想了许多办法,多次调整药方,最终却也没能根除此病。 “当时那位病人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祖父费尽心思,也只帮那位病人缓解了一下痛苦,稍微拖延了一下时间而已。 “祖父为此十分遗憾,事后还专门写了一本小册子,上头还有他后来推演出来的几个没有尝试过的药方,也不知道那册子有没有被誊抄过来……” 沈天舒越说越是兴奋,章沐秋却皱眉道:“可惜刘家根本没钱给他看病,我去的那天,正赶上刘老汉提前下工回来,看到我们发了好大的脾气,可以说是把我们扫地出门的……” “没事儿,如果刘家儿子真的是这样的病症,我可以帮他看病,不需要他们出钱。”沈天舒越说越按捺不住,恨不得立刻去一探究竟,“我跟你过去看看,顺便问问刘家,如果不花钱的话,他们愿不愿意让我给她儿子看病。” 章沐秋直接被沈天舒这话逗笑了道:“瞧您这话说得,不用花钱还能有人不愿意么?” “这还真说不好,很多时候最难的不是没钱,而是那种无论怎么努力最终得到的却只有绝望的无力感。 “这种注定没有希望的病,很多病人和家人都未必愿意再经历一次治疗的过程。 “但是这种病十分罕见,但凡能多留下一些资料,对后来者都会有极大的帮助。 “早一天研究出治疗方法,这世上也会减少许多因此而痛苦不堪的病人和家庭……” 沈天舒说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不行,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 第578章 我依然是姜潼 这话若是叫外人听到,说不定要觉得沈天舒怎么这么喜欢起高调,年纪轻轻口气不小。 但是章沐秋却是习以为常,因为姜家人一直都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身为名满大齐的神医,姜濉一直觉得自己该肩负起更多的责任,他四处云游,研究各种疑难杂症,就是为了将自己的见闻、经验和思考传承下去。 当年姜濉还在世的时候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上:“只要我整理的医案以后能够帮到一位大夫,能多挽救一个病人,那就不枉费我这一番心血。” 在姜濉的影响之下,沈天舒前世就一直在帮忙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看着沈天舒的背影,章沐秋觉得自己鼻根有些发酸。 沈天舒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扭头问:“发什么呆呢!” 章沐秋闻言忙快走几步跟上去,红着眼圈儿笑道:“您还是跟以前一样,真是太好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沈天舒却立刻会意,她笑着拍拍章沐秋的肩膀道:“虽然换了个身子,但我依然是姜潼,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沈天舒将管家叫来吩咐了几句,然后便跟章沐秋一道出府去了。 但是出了沈府之后,二人却并没有同行,出了巷子口便分道扬镳。 章沐秋自然是直接坐车回了医馆。 沈天舒则换乘到邱军赶的马车上,来到另外一侧的宅子,进去后换做潼娘子打扮,然后从暗道进入医馆与章沐秋汇合。 到了医馆之后,沈天舒直奔书架。 这边架子上都是厉子安派人从姜家老宅誊抄回来的,她之前随手拿了几本带回沈府去看,却一直没时间将书架上所有册子都翻上一遍,也不知她记忆中的那本册子会不会在。 若是没有,少不得还要麻烦厉子安给应天府那边捎个信,把她记忆中的那本小薄册子先抄回来再说。 好在她的运气不错,一顿翻找之后,终于在好几本书下面翻出一本小册子。 沈天舒翻开一看便露出欣喜的神色,飞快翻阅了一下里面的内容,这才叫章沐秋带自己去刘家。 刘婆子出来开门,见是章沐秋,神色立刻有些复杂。 章沐秋抢先道:“刘大娘,潼娘子来给你儿子看病了。” 刘婆子眼底登时迸发出惊喜的神色,但紧接着却又皱起眉头,犹豫地抓着门栓不放,丝毫没有把人请进屋的意思。 “潼娘子,章大夫,真是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我们不看病了……” 刘婆子说着就要关门。 章沐秋一把抵住院门道:“刘大娘,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们娘子说了,因为您儿子的病情特殊,所以不但不收诊费,还可以帮你们出药费……” 谁知她都这么说了,刘婆子却还是不住地摇头:“孩儿他爹和孩子都不想再遭罪了,我、我也折腾不动了,我们就认命了吧……” 沈天舒原本一直站在旁边听着,此时才终于开口道:“刘大娘,我听沐秋说了你儿子的情况,他的病症的确是十分罕见的。 “不瞒您说,别说是沐秋了,就连我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 “那你还要来给我儿看病?”刘婆子闻言立刻面露不愉,这样的大夫她可是见多了。 原以为潼娘子与其他人会有什么不一样,没想到也是这样…… 果然还是孩儿他爹说得对,得了这样的毛病,除了认命就没有别的法子, 她刚要用力把门关上,就见沈天舒从袖中抽出一本小册子,朝她晃了几下道:“姜濉姜神医当年曾遇到过一个跟你儿子患同样病症的病人,并且记录下了给他治病的全过程。 “虽说姜神医最终也没能找到治愈这种病的药方,但是根据他的记载,通过合适的用药和治疗,是能让病情得到很大程度缓解的。 “最重要的是,接受治疗会让病人更舒服一些,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他的寿命。 “我想,你们也许可以再仔细地商量和考虑一下。” 沈天舒说完也没有再多做纠缠,冲章沐秋低声道:“咱们走吧。”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刘婆子哽咽的声音:“潼娘子请留步。” “刘大娘,你不用着急决定,不收诊费和药费的承诺我不会收回的,你可以等晚上刘大爷回来,全家一起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潼娘子,请你帮帮我儿子。”刘婆子许是被沈天舒刚刚画下的大饼所打动,终于敞开了院门,态度十分坚决地说,“不用跟他商量,只要能帮我儿子减轻些痛苦,这个主我就做了!” “好,那我先进去看看病人。”沈天舒终于松了口气,跟在刘婆子身后进了屋。 屋里的陈设虽然都十分陈旧了,但是却打理得十分干净。 尤其当家中有这样一个病人在,房间内居然闻不到任何异味,可见刘婆子平日是着实花了大力气的。 一脚踏进里屋,沈天舒的目光登时就被床上靠坐着的人给吸引,顾不得再观察其他了。 章沐秋之前已经十分细致地向她描述了病人的情况。 但是单纯用语言,却根本难以描绘出病人真实情况的十分之一。 也难怪章沐秋昨天看过病人之后回去会整夜难眠。 病人的面部肿胀|硬化,几乎做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从他的眼神和动作中,还是不难看出他的抗拒态度。 沈天舒没有急着去检查他的病情,而是坐在了床边的矮凳上,柔声问:“我的医馆就在街对面,咱们也算得上是邻居了,你可以叫我潼娘子,不过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病人没想到沈天舒会用这样一个开场白,嘴巴有些紧张地开合了几下,最终含混不清地吐出了两个字。 “刘、川。” “川流不息的川么?”沈天舒见对方点头,立刻道,“真是个好名字,能看出你爹娘当初给你起名时候对你的期望。” 刘川闻言眸光立刻黯淡了几分,垂下了头。 “我是个大夫,给不少人看过病,有钱人家的,平民百姓的,都有。 “但是我刚刚走进你家的时候,却还是让我十分惊讶,你知道为什么么?” 刘川闻言把头垂得更低了,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因为自己病得认不认鬼不鬼像个怪物。 第579章 全武昌府头一份儿 沈天舒却说出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答案:“因为你家屋里特别干净。” 刘川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沈天舒,等待她的进一步解释。 “也许你一直处于这样的环境中,所以没有特别的感受。 “但是你知道么,其实照顾一个长期患病的人,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即便是富贵人家,有下人伺候,也需要家人倾注很多关注和心血。 “你都不知道我见过多少屋内异味难闻,衣服被褥脏污不堪的病人。 “像你家这样的条件,你这样的病情,能够做到衣服被褥干净清爽,屋内没有任何异味,我都无法想象你娘为此付出了多少辛劳。” 刘川当真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考虑问题,听沈天舒说完,缓缓扭头看向刘婆子。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仔细看过母亲的样子了,此时看起来,突然觉得她比自己记忆中真的苍老了许多。 刘婆子此时正用自己粗糙的手背擦拭着眼泪,见儿子看向自己,鼻根又是一阵发酸。 沈天舒继续道:“我不愿意骗你,也不想给你一些虚无缥缈的希望。所以有些话,我刚才跟你娘说过了,现在也想跟你说一下。 “我应该没有办法把你的病治好,但是只要你愿意配合我,我会尽量让你的病症有所缓解,让你能生活得更舒服一些,能多陪你爹娘几年,也让你娘能少操劳一些,你愿意试试看么?” 从眼神中可以看出,刘川显然已经被沈天舒的话给打动了,但是他还有最后一个顾虑。 “家、里、没、钱。” 这次还不等沈天舒开口,刘婆子就已经激动不已地扑上来道:“川儿,不用担心,潼娘子给你治病,不但不收诊金,连药钱都不收! “只要你同意就行,你肯定同意的对不对?” 刘川眼中流露出困惑和茫然的神色,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和他的家庭,已经早就没有任何值得别人觊觎的东西了。 怎么会有人愿意不花钱甚至倒贴药费也要来给自己治病? 沈天舒将手中的册子展开举到刘川面前,问:“我听说你以前上过私塾,能看懂这是什么么?” 刘川凑近看了片刻缓缓道:“这、是、医、案?” “对,这是姜濉姜神医留下的医案,他以前遇到过跟你一样的病人,留下了许多宝贵的药方和病情记录。 “姜神医以前说过,每个人的寿命都是有限的,身为大夫,我们不可能走遍每一寸土地,见过所有的病人,所以就必须要学习别人积攒下来的经验。 “他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整理自己的医案、见闻、用药心得,找书坊刊印发售。 “有人以为他是为了赚钱,有人说他是为了扬名,其实都不是。 “说是为了赚钱,其实以他的医术和声望,只要他愿意,立刻会有大把的人捧着真金白银只求他诊脉开方。 “说是为了扬名就更好笑了,他早已是誉满天下的神医,甚至是宫中贵人们的座上宾,连皇家的起居注内都有他给皇上看病的记录,他又何苦一把年纪还每天伏案几个时辰,只为了将这些东西整理校对出来? “他做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把自己的经验记录下来,通过刊印传授给更多的大夫,这样就可以去救治更多的病人。 “我虽然没有姜神医那么高超的医术和品德,但是我一直都在以他为榜样而努力。” 沈天舒说着挥了挥手中的册子继续道:“他当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本册子让我能够帮到你。 “而我更希望通过我们两个的共同努力,以后可以帮到更多像你一样被这种病痛折磨的人,你说好不好?” 沈天舒说着,朝刘川伸出了自己的手。 刘川显然也被她说得有些心潮澎湃,但是看着她白皙的手掌,却又立刻被拉回现实,自卑地将手藏到身后。 沈天舒的手却没有缩回去,始终伸在那里,等着他。 许久之后,刘川终于咬牙鼓起勇气,将自己满目疮痍的手,轻轻搭在了沈天舒的手上。 沈天舒唇角上扬,终于露出进门后的第一个微笑,反手轻握住他的手腕道:“我先给你诊诊脉!” 沈天舒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给刘川做了一个格外全面的检查,可以说除了隐私|部位,其他地方都没有任何遗漏。 刘川刚开始还觉羞臊得不行,后来则都已经有些麻木,无力反抗地由着她去了。 章沐秋在一旁记录得手臂都有些止不住地发抖,沈天舒才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检查。 “你的情况与医案中记载得十分相似,都是先天亏损,脾肾阳虚,化源不足,遇到风寒外袭,以至营卫失和,经脉痹阻,治疗应该以温化调营为主。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回去之后再拟药方,到时候让人熬好药给你送过来,你只需要按时服药即可。” 刘婆子闻言立刻道:“哪里还能再麻烦您,回头您叫人把药抓好,我自己过去拿回来熬就是了。 “您放心,我会熬,前几年可没少给他熬药。” “没事儿,不麻烦,医馆里本就有人负责熬药。”沈天舒说罢起身,“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我平时比较忙,你们有什么事儿直接找沐秋即可,她处理不了的自会来寻我。” 刘婆子千恩万谢地将沈天舒和章沐秋送出家门,一路送到医馆门口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回家。 而这一幕恰好被街上其他人看到,很快就在邻里间传开了。 林家嫂子正准备做晚饭,刚把大米下锅,添了把柴火,听到消息立刻叫来儿媳看着灶火,自己急匆匆地解下围裙跑到刘家来。 “他刘婶子,怎么回事儿,我听说你请到潼娘子来给你儿看病了?” “是啊!我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就是不死心,想试试看,没想到潼娘子心善,还特意登门来给我儿看病。” “那你可真是运气好啊,除了黄掌柜之外,你儿可是武昌府第二个由潼娘子亲自诊脉看病的人。 “而且黄掌柜那是突发急病,情势紧急。 “要我说,你家川儿这可是全武昌府头一份儿!” 刘婆子一听这话却忙道:“哎呀,林家嫂子你可别出去乱说,什么独一份不独一份的,你把瑞亲王给忘了不成?” “哎呀你看我这嘴!”林家嫂子也自觉失言,抬手朝自己嘴上轻拍两下,起身道,“我家锅里还做着饭呢,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了!” 看着林家嫂子快步离开,刘婆子冲儿子道:“你瞧瞧这些人,消息传得恁快!潼娘子好心给你看病,咱可不能背后里胡说给人家添麻烦。今晚等你爹回来,我也得好好嘱咐他几句。” 第580章 仗着我太宠你了 刘老汉晚上干完活回家,发现家里竟聚了七八个妇人,正围着刘婆子七嘴八舌地问着什么。 他收回正准备迈过门槛的腿,站在门外用力清了清嗓子。 屋里的嘈杂声登时小了许多,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门口。 “哎呦,川儿他爹回来了,干一天活挺累的吧?” “可不是么,回家就想赶紧脱掉外衣躺下歇会儿。”刘老汉说着,目光扫过两个坐在床上的妇人。 两个人立刻不好意思地站起身道:“我们也该回去了,回头有空再来找嫂子说话。” 其他人立刻一叠声道:“对对,我们也该回家做饭了。” 等着刘婆子将屋里几个人都送走之后,刘老汉才问:“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刘婆子便将沈天舒今日登门的事儿一五一十学给他听,然后又道:“潼娘子跟川儿说了许多话,我没文化也没记住几句,但是我能听出来,人家说得是真好。 “川儿都同意要再试试了,又不用咱们花钱,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就别跟头犟驴似的了,行不?” 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儿子,刘老汉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多久没见过儿子眼睛里有光的样子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袋,闷声道:“你都说了,反正也不花钱,不治白不治,我有啥可不同意的。” 一家三口相视一笑,房间内也难得地再次充满温情。 沈天舒却没有他们这般轻松,回去之后便拉着章沐秋一起研究医案,参详药方。 “按照祖父在医案中所写,他觉得这种毛病主要是因为元气不足,脾肾阳虚是其本,而寒、塞、硬是其标。 “脾肾阳虚导致身体整体功能下降,代谢失常,化源不足,卫外不固,寒邪外袭,凝塞皮肤腠理。 “于是根据‘形不足者温之以气’和‘损其肾者益其精’的原则,应该大补精血,补先天促后天,健后天则滋养先天,生化无穷,外调营卫,内核脏腑,温经,回阳,通脉,开腠散寒,才能够标本兼治。” 沈天舒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这样为一个药方这般左右斟酌、轻易不敢落笔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幼年跟着祖父学徒的时候。 她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药方确定下来,药笺上已经全都是修改的痕迹。 沈天舒劳心劳力,实在提不起精神,直接将药笺丢给章沐秋道:“你拿去誊抄一遍,叫秀儿去抓药煎药,熬好了给刘川端过去。” 她说罢又想起之前蒋雨龄的事儿,又多叮嘱了一句道:“记得,亲眼看着他喝完再回来。” 章沐秋重新取出一张药笺,仔细地开始誊抄药方,闻言故意玩笑道:“还是我去送吧,秀儿再稳重也还是个孩子,万一给吓着了可不好。 “吓得睡不着觉还是轻的,万一吓得尿床,那么大的姑娘家,可怎么办?” 沈天舒果然被她逗笑了,刚想说章沐秋这话促狭,就听见高秀儿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沐秋姐,奴婢在外头都听见你编排奴婢了!” 话音未落,高秀儿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嘟着嘴道:“奴婢胆子可大了,才不会被吓得尿床呢!” 她说着将托盘放在桌上,端起一个盖碗放在沈天舒身边,掀开盖子,摆好勺子道:“娘子,这是给您炖的银耳羹,您趁热吃几口。 “还有一件事儿,罗家前阵子来送药材的时候,给你捎来许多滋补品,还有几盏上等的血燕。 “奴婢娘让奴婢问一声,是给您留着年后过来的时候给您炖着吃,还是干脆带回家里去?” 沈天舒之前扳倒了裘鹤荣,加上在永州府的医馆开得红火,使得罗家原本已经有些缩紧的生意又再次红火起来。 更不用说前些天罗三夫人诞下一名男婴,虽说是有些早产,但是好在母子平安,孩子看起来也白白胖胖的没什么毛病。 单这一件事,就足够罗三老爷对沈天舒感激涕零了。 所以趁着这次来武昌府送药材,给沈天舒准备了不少节礼。 估计是被女儿胎里带病给吓着了,虽说如今孩子看着没什么毛病,但罗三老爷却还是不放心,说等孩子大一些能出门了,要抱过来让沈天舒帮忙检查一下身体。 “我对这些倒是无所谓的,让明卉拿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沈天舒吃完一盏银耳羹,又小憩了一会儿,这才坐车回了沈府。 一进家门,沈天舒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许多下人看向她的眼神都躲躲闪闪的。 她刚想叫住询问,对方就会如受惊的兔子般飞快跑掉。 “这是出什么事了?”沈天舒皱眉道。 明卉也觉得不太对劲,低声道:“姑娘,要不您先等一会儿,奴婢回去看看。” “这倒也不必。” 主仆二人继续往双棠院走,突然一个小丫头飞快地跑过来,一头撞在明卉身上。 明卉被她撞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手却稳稳地扶住小丫头,把她护在了怀里。 “哎呦,你慢着点儿,撞到我没什么,万一撞到主子可如何是好。” 小丫头却一言不发,一骨碌爬起来,继续飞快地跑走了。 “这孩子……”明卉起身扑打着身上的灰,正想抱怨两句,突然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竟多了张纸条。 她急忙展开,只见上面写着“老太太”、“私自出门”两个词。 “姑娘您看……”明卉急忙将纸条交给沈天舒,“老太太发现您出门了?” 沈天舒扫了眼纸条,不慌不忙地将其揣进袖中,理理衣裳道:“怕什么,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沈天舒低声对明卉交代了几句,主仆二人拜年一路回到双棠院。 院子里一反常态地死气沉沉,别说是人影儿了,连个人声儿都听不见。 沈天舒稳了稳心神,迈步走进堂屋,果然见自己院子里的婆子丫鬟已经跪了一地,沈老太太坐在上头,正阴沉着脸看她。 “祖母。”沈天舒镇定自若地上前行礼问好。 沈老太太气得一拍桌子道:“你偷偷出门,此时倒还这般气定神闲,我看你就是仗着我太宠你,压根儿就不把我这个做祖母的放在眼里了!” 第581章 老太太会放过她?(1更) 沈老太太也不等沈天舒解释,继续道:“你出门跟谁说了?你如今还在孝期,就算贪玩也要有个限度!家里管事想要禀报事情找不到你人,最后只好禀到我这儿来了。” 沈天舒突然眼圈儿一红,张了张嘴,却又哽咽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身后的明卉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老太太容禀,大姑娘今日出门,本是一片孝心,不但去恩和庵上香祈福,还特意去潼娘子的医馆给老太太买了几盏上等的血燕回来,还望您明鉴。” 沈老太太闻言一愣,抬眼果然见明卉手里捧着一个木匣。 沈天舒微微垂眸,遮掩住自己泛红的眼圈,但是声音却还是免不了带上了几分鼻音道:“祖母息怒,但孙女当真不知这个偷偷出门是从何说起。 “父亲有命,祖母身体抱恙,不许我们前去打扰。而父亲又在前衙忙碌,所以我出门的时候,只打发人去告知管家,让他在我出门其间照看一下家中事务。 “而且孙女出门也并非贪图玩乐,只是因为接连几日夜里梦多,难以安眠,所以今日才抽空去城中最有名的恩和庵上香诵经,希望能够凝神静气,摒弃杂念。 “祖母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我的衣服上此时还都是庵堂中燃的檀香气味呢!” 沈老太太闻言半信半疑,道:“春兰,你过去闻闻。” 春兰闻言上前几步,隔着一步远就已经能够闻到檀香的气味,于是转身朝沈老太太微微颔首。 沈老太太脸色稍霁,但嘴上还是道:“挺大个姑娘了,一点儿都不稳重,不过是夜里多做几个梦,梦到什么了,还值得特意跑去庵堂烧香。” 沈天舒垂眸道:“我接连几日都梦到母亲,每次都追在我身后,嘴巴大张大合,似乎努力想要告诉我什么,但我却什么都听不到…… “一连几日都做同样的梦,所以我才特意去庵堂烧香,希望要么不要再做这样的梦了,要么就干脆让我听到母亲喊的是什么。” 这梦的内容听得沈老太太浑身不舒服,有点坐不下去了。 但若是这么走了,难免会有自己错怪了人的感觉. 她强撑起精神,板着脸训斥道:“就算是去庵堂礼佛,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些。” “是,都是孙女的错。从庵堂出来本该立刻回家,但只因听说潼娘子的医馆有罗家送来的上等血燕,就特意绕路过去买回来给您补补身子……” 沈天舒说罢,从明卉手里接过木匣,抽开上盖,露出里面摆在丝绸上的几盏血燕。 匣子里的血燕呈漂亮的橙红色,一看便知是品质极好的,比贡品也不遑多让。 沈老太太登时没了脾气,无论沈天舒究竟出去做了什么,单从她如今的表现来看,就足以说明她是有备而来,自己是不可能抓住她什么错处了。 想通了这一点后,沈老太太倒也改口得快,语气直接软下来道:“好孩子,是祖母错怪你了,以后想出去,就打发人来说一声,然后大大方方出去便是。” 沈老太太带人离开之后,屋里的嬷嬷丫鬟们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杨嬷嬷可是连沈仲磊和许氏都敢硬刚的人,但是面对沈老太太,却也是老老实实不敢有半点儿造次。 因为沈老太太是当真能一句话就决定她们命运的人。 “跪了多久了?没挨打吧?”沈天舒关切地问,“起来之后都好生揉揉膝盖,回去用热毛巾敷一下,这大冷天的,地上凉得很,当心膝盖落下毛病。” “姑娘放心,没事儿,奴婢们刚跪一会儿您就回来了。”明玉嘴上这么说,却是扶着一旁的椅子才站起来,“您是没看见老太太刚才过来时的表情,可吓人了,还好姑娘聪明,几句话就把老太太的火气给说没了。” 杨嬷嬷却不似明玉这般乐观,皱眉道:“姑娘今天上午都已经将家里的杂事都处理过了,下午能有什么要紧事儿非要找姑娘处置?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临时有事儿,首先该来咱们双棠院找人才对?姑娘走后可有人来找过? “实在找不到人,按理也该去找管家,怎么反而找到老太太那边去了?我看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明玉闻言一惊:“嬷嬷是说,这人是故意想害咱们姑娘的?” 她说着就朝粗使婆子和小丫鬟那边扫视过去。 如刀子般的目光将本就惊魂未定的婆子和小丫头们吓得更加如鹌鹑般瑟瑟发抖。 沈天舒却摇摇头道:“应该不是咱们院里的人,这人只知道我出门了,却不知道我去做什么,更不知道我早就跟管家打过招呼。 “这么贸贸然捅到老太太跟前去,非但伤不到我分毫,还白白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也是够蠢的了。” “不管蠢不蠢,咱们也得赶紧把人找出来才行。”明玉还是忍不住担心道,“如今咱们在明人家在暗,不咬人也膈应人不是?” “急什么,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给自己弄个没脸,你以为她会放过那个人? “咱们就不要插手了,免得惹老太太不高兴。” 如今许氏已死,对于后宅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儿,沈天舒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她此时脑子里想得更多的还是刘川的病情。 “对了,当年娘留下的那些医书,搬家的时候我不是让你单独装起来么,放哪儿了?” “都收在原本装医书的箱子里呢!”明玉忙道,“搬家过来之后您也没提,奴婢见您有段时间没看了,便让人收到库房去了。您若是要用,奴婢着人搬出来收拾一下。” “现在就去搬,我记得里面似乎提到过一个病例,跟我今天看的这个有些关系,说不定可以从侧面印证一下……” 明玉见她要的急,忙招呼两个粗使婆子,去库房将装医书的箱子抬出来。 好在刚搬过来不久,东西都还井井有条,将表面的浮灰清理干净之后,书箱很快就被摆到沈天舒面前。 沈天舒打开箱子,很快便找到自己想找的书,翻开便走不动路了,一屁股坐在箱子旁边,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明玉对她这样如今也见怪不怪了,只得叫人往她身边多摆了几个火盆。 眼瞅就要过年了,冻坏了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582章 天底下最好的儿子(2更) 应天府,城外别院 厉子霆已经在这儿待了大半个月了,夜夜笙歌,过着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 他不仅没有回王府,甚至都没有回城,手下的人有什么事情需要禀报,还得大老远跑到别院来。 夜深了,香娘端着酒壶和一些糕点,悄无声息地进了屋子。 “郡王。” 这会儿暖阁内难得只有厉子霆一个人,屋里一角放着火炉,使得整个儿屋里温暖如春。 厉子霆半躺在软榻上,身后垫着青缎靠背引枕,手里端着一个细瓷酒盅,正在自个儿喝着闷酒。 香娘将手中的托盘摆在厉子霆面前的梅花洋漆小几上,绕过小几直接倒在他的怀里,手指在他胸前胡乱划拉,娇笑着问:“郡王这回难得在这儿住了小半月,城里那边都没有事情要忙么?” 厉子霆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头,凑到唇边亲了一口道:“怎么,嫌爷在这儿待得太久,让你们不自在了?” 香娘一听,忙摇头道:“妾身自然巴不得郡王一直在这儿,但是郡王不比我们都是闲人,您是有正经事儿要忙的人,香娘只怕耽误了您的正事儿。” 厉子霆此时半醉半醒,见她话里话外都是想撵自己走的意思,心下不悦,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沉下脸问:“到底想说什么,甭跟爷在这儿绕弯子!” 香娘了解厉子霆喜怒不定的性子,又被他死死钳住手腕,吓得发抖,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郡王,今个儿已经二十九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儿……您若是愿意留在这儿过年,我们自然是一万个高兴,可妾身就是怕王府规矩多,而且王妃肯定也十分挂念郡王……” “竟然都已经二十九了。”厉子霆一愣,松开了紧扣香娘手腕的手,安抚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道,“罢了,也就你还知道替爷着想,吩咐人备车,天亮就回城。对了,庄子里上回弄的酥骨鸡味道不错,把那厨子也带上,回去做给我娘尝尝。” 香娘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应了,下去准备起来。 第二天一早,厉子霆回到府中,一进门便发现所有看到他的下人都是一脸惊慌之色。 刚开始他还懒得理会,心道多半是他那个不着调的爹又做了什么荒唐事儿。 可接连遇到好几个这样的之后,厉子霆终于忍不住,一把揪住一个路过的小厮问:“王爷又干什么了?搞得你们一个个看见爷都跟见了鬼似的!” “爷,没,没事,小、小的……”被他抓住的小厮平日就是个在外院打杂的,寻常连个主子都鲜少能看见,更别说是跟主子说话了。 此时遇到的又是府里最阴晴不定、暴戾成性的主,早就吓得两股战战,话都说不利索了。 厉子霆不耐烦地吓唬他道:“说不说?不说叫人丢你去喂豹子!” 小厮也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但厉子霆还真在一处别院养着两只豹子,据说每天好吃好喝喂得溜光水滑。 为了保命,小厮只得将心一横,咬牙道:“王爷昨晚刚回来,还带回来一名来历不明的女人,说要将其立为侧妃,过年的时候还要带她一起祭拜列祖列宗……” 厉子霆一听这话登时就炸了,忙问:“我娘知道了么?” “知、知道了。”小厮感觉厉子霆抓着自己衣领的手都已经气得发抖,忙又小声解释道,“王爷昨晚带人回来之后,便把阖府上下的人都叫起来宣布的此事,王妃自然也知道了。” 厉子霆气得几乎炸裂,将小厮丢到一旁,自己一甩披风,大步朝后宅走去。 他来到寝宫的时候,发现端着梳洗用具的丫鬟们都还在门外候着。 “娘还没起身么?”厉子霆上前询问。 丫鬟冷不丁看到他都被吓了一跳,为首的丫鬟小心翼翼道:“郡王,王妃今日略有不适,所以尚未起身……” “什么略有不适,是被人气的吧!”厉子霆说着就径直往里间去。 “郡王,您……” 丫鬟们想拦却又不敢拦他,登时乱做一团。 厉子霆却不管她们,径直走进内间,看见云旭彤一脸病容地靠在床头,被子盖到胸口处,忙上前一屁股坐在床边,关切地问:“娘,您哪里不舒服,怎么不请大夫?” 云旭彤猛地睁开眼睛,细看确定是儿子才松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淘气,吓了娘一跳。” 对于云旭彤这样的嗔怪,厉子霆素来是格外享受的,原本十分糟糕的心情也好转了几分。 “听说您不舒服,儿子一时情急,就直接进来了,娘莫怪。” 云旭彤一听这话,登时忧心起来,一把抓住厉子霆的手安抚道:“霆儿,大年里的,你可千万别跟你爹吵架,知道么?” “娘!”厉子霆努力压着火气道,“他怎么不想想马上就要过年了,这当口带个女人回来,还要立为侧妃,他是什么意思?他把您放在什么位置上?” “你爹昨个儿喝多了,说得都是醉话,侧妃又不是他说立就能立的,你何苦跟他较劲,安安稳稳陪娘过个年不好么?” 厉子霆沉着脸不说话。 “听话,好不好?”云旭彤见他不回答,又拍拍他的手背。 厉子霆不悦道:“这不是能不能立侧妃的事儿,而是他当着阖府上下让您没脸的事儿! “您明明心里难受,为什么还非要做出大度的样子?” “因为在娘知道自己要嫁入皇室的时候,就知道今后的人生只剩下言不由衷、身不由己了。”云旭彤叹了口气道,“不过你知道么,娘从未后悔嫁给你爹……” “为什么!”厉子霆闻言,气得直接甩开云旭彤的手,猛地起身质问道,“他到底有什么好,他让您失望了这么多次,您怎么还、还能一点都不后悔呢?” 云旭彤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厉子霆心里有气,却又根本无法不顾云旭彤的感受,只得别扭都重新坐回床边,扭着头不肯看她。 云旭彤伸手摸摸厉子霆的头发,柔声道:“王爷的确没什么好,但他让娘有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儿子,所以娘从来都没后悔过。” 第583章 肯定是有点什么事的(3更) 刚才还一身戾气的厉子霆瞬间被这句话安抚了,收起浑身的刺,乖巧如小狗般重新蹭回云旭彤的身边。 “但是我替娘不值啊!” “哪有那么多值不值的。”云旭彤思忖片刻又道,“要不你今年就别留在家过年了,去你外祖家住几日,那边亲戚都和睦得很,日子清净。” 厉子霆一听这话心下大喜,忙问:“真的么?娘,你跟我一起去么?” “傻孩子,娘怎么能跟你去。”云旭彤笑着帮儿子理理头发,“娘是王妃,过年的时候王府里没有女主人像什么话? “初一还要祭拜祖先,你不在家已经有些说不过去了,娘要是也不在家,岂不是叫外人看咱们王府的笑话!” “早就已经是笑话了,也不差这一回。”厉子霆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闷声不悦道。 虽然他明知道以云旭彤的性格,是万万做不出过年不留在王府而回娘家这种事的,但是被拒绝之后还是让他心下郁闷。 “大过年的,我如果回娘家去,万一被人参上一本,王府上下的日子都要不好过了。”云旭彤耐心地哄着儿子,“你自己过去松快几日,也当替我陪陪你外祖母,好不好?” 厉子霆知道,云旭彤说得有理,自己若是留在家里,结果只能是跟仁亲王吵个天翻地覆。 “那娘你不要跟他生气,实在不行就把他当个屁,放了了事,气坏自己的身体可不值当。” “这都是哪儿学来的浑话,快别瞎说了。”云旭彤见儿子终于肯听自己的话,脸色也跟着好转不少,起身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开始张罗准备让厉子霆带过去的年礼。 厉子霆乐得让她有点事忙,免得再想起家里那些糟心事,于是也跟在旁边半是帮忙半是添乱地搀和。 母子俩说说笑笑,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将要带去云府的年礼准备妥当。 云旭彤担心午饭的时候父子俩遇上再起冲突,所以便催他早点出发。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去换身新衣裳便出门吧,说不定还能赶上在那边吃午饭。” “你小时候总说外祖母家的饭比家里好吃,为了这事儿,王府这边不知换了多少个厨子,最后你外祖母到底听说了这件事,差人把府上的厨子送过来。 “谁知那厨子到王府还没半个月,就又被你给撵回去了,说他只有在外祖那边做饭才好吃,到王府做的就不好吃了! “今日正好,赶紧过去吃饭吧!”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我都不记得了。”厉子霆哪里会不知道云旭彤的担心,不忍看她为此费尽心思,于是从善如流道,“那我这就过去,娘还有什么想跟外祖母说的,我帮你转达。” “我前些天刚回去过,没什么话要你捎带,你好好陪陪你外祖母就是了。” 既然决定要去,厉子霆干脆也没跟仁亲王打招呼,带着下人直奔云府。 云府与亲王府同在应天府,只不过亲王府地处繁华闹市之中,而云府则地处安静人少的城东。 云家是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几位有名文人墨客。 厉子霆的生母云旭彤温柔大方,知书达礼,又是云老夫人唯一的女儿,故而自小便颇受宠爱。 谁知正是因为她这样优秀,当年一眼就被太后相中,将其许配给小儿子厉炜晟,也就是如今的仁亲王。 仁亲王这些年的胡作非为,云家看在眼里却又无能为力。 唯一的掌上明珠所嫁非人,也让云老太太心疼不已,更恨不得将所有的疼爱都补偿性地倾注到厉子霆身上。 故而,这些年厉子霆与云府一直关系密切,虽说也不常过来,但若是细细算下来,他一年在云府待的时间,说不定比在仁亲王府还多一些。 厉子霆在云家,就像是在云旭彤面前一般,素来是做乖孩子模样,与在外头的样子截然不同。 半个时辰后,厉子霆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云府正门口。 因为是临时起意来拜访,厉子霆也没有来得及提前让人知会一声。 故而,当云家的守门的下人们看见厉子霆时,不由吃了一惊。 “参见郡王。”云府的家丁们自然没有不认识厉子霆的,他平时也是常来常往的,但今个儿都已经是除夕了,郡王不留在王府过年,怎么跑到云府来了? 下人们也顾不得多想,行礼之后,有人上前帮忙拿东西,有人赶紧跑进去通传。 “我来看望外祖母。”厉子霆熟门熟路地往里走。 管家这会儿得到消息,已经匆忙迎了出来,一路小跑跟在厉子霆后面道:“老夫人上午还念叨着说想郡王了呢,可巧您这就来了,不过眼下老夫人正在午睡……” 厉子霆脚步旋即一顿,轻声笑道:“既然外祖母正在午睡,那我也不打扰她老人家休息。先找个地方让我待会儿,等外祖母起身了我再过去。” 管家自然不可能真如他所说的,随便给他找个地方,而是领着厉子霆直奔云老夫人的院子,让他先在外间饮茶。 云老太太年纪大了,最是注重养生,虽然每天都要午睡,却都是有时有晌的,从不会贪觉。 所以厉子霆这边两杯茶刚下肚,里屋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着些许女子低低的说话声。 厉子霆估摸着,应当是云老夫人起了。 果然下一刻,云老夫人欣喜的声音在屋里响起:“子霆来了,人呢?” 接着,丫鬟们打帘儿的打帘儿,搀扶的搀扶,簇拥着云老夫人从里屋里走了出来。 “外祖母!”厉子霆立刻眉开眼笑,快步走到云老夫人跟前行了个礼。 云老夫人虽满头白发,但气色不错,声音底气十足,许是刚睡醒的缘故,脸颊上还带着些许红晕,衬得气色极好。 “真的是子霆来了啊!我还当这些个丫头们故意拿你来哄我开心呢,快让我仔细瞧瞧。” 云老夫人握住他的手,上上下下将他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哎哟”一声后眉头微皱,心疼道:“你这孩子,看着可比上回来的时候瘦了许多,是不是在外头太忙了?” 厉子霆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接过丫鬟手里拿过来的软毯,轻轻搭在云老夫人的腿上道:“您这是拐弯抹角地嫌我来得少了是不是?看回头我干脆搬过来住,天天在您跟前儿打转儿,让您看腻了也不走!” “那敢情好!”云老夫人被他逗得直笑,心里却明白,他赶在这么个日子口过来,肯定是有点什么事的。 第584章 我留在这儿过年可好?(补1) 祖孙俩正挨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话,云老夫人便听到厉子霆身上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怎么?你饿着肚子来的?”云老夫人吃惊道。 厉子霆登时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道:“您快别提了,我一大早从城外赶回王府,然后就被我娘打发到这儿来了。 “原以为我过来肯定能赶上吃午饭的,结果我来的时候,又绕路去买您最爱吃的桂花糕,这么一耽搁,就连午饭也没赶上。” “哎呀,这不是从早到晚什么都没吃?这怎么行,胃饿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云老夫人登时急了,“来人,赶紧先拿些点心过来给子霆垫垫肚子,让后厨抓紧做几个他爱吃的菜。” “还是外祖母疼我!”厉子霆在云老夫人身边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道。 “府里还都安宁吧?我这把老骨头一入冬就不能出远门,也没法去看看他们,前些日子你娘倒是来了一次,也不知你爹最近都怎样。” “一切都好,我来之前娘还说让我这次多住几日,好好陪陪您呢!” 云老夫人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她好歹也活了几十年,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 “王府出什么事了,你娘那么讲规矩的一个人,竟主动让你来我这儿过年?” “没什么事儿,她就是怕我跟王爷打起来,毕竟我俩都看彼此不顺眼,大过年的,闹起来不好看。” “你俩别苗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往年都怎么过来的?” 厉子霆知道这事儿是瞒不住云老夫人的,即便不从自己口中得知,她但凡打发人去打探一下,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便干脆把昨晚发生在王府的事儿大概说了一下。 云老夫人闻言长叹一声,忍不住道:“都怪我当年瞎了眼,就不该让她嫁给你爹……” 她说完又怕厉子霆听了心里不舒服,又赶紧道:“可要是不把她嫁给你爹,我就没有你这个可人疼的外孙了!” 厉子霆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您跟我妈可真是亲母女,说的话都一样一样的。” “可不就是亲生的么!” 厉子霆在云老夫人这屋简单吃了个迟到的午饭,又陪着她聊了许久家长里短的琐事。 说来也奇怪,若是搁在平时,谁敢跟厉子霆说这些个无聊的琐事,他早就一脚把人踹出门外去了。 但是到了云府,陪着云老夫人聊这些,却每每都能让他难得地平心静气,甚至还听得有滋有味。 一老一小聊得都忘了时辰,不知不觉夜色将至。 “老祖宗,我能进来吗?” 门外响起一个天真烂漫的声音,打断了云老夫人和厉子霆的闲谈。 “进来吧。”云老夫人抿了一口茶,笑盈盈的对厉子霆道:“一听就知道是锦雯那丫头,她最爱粘着你了!” 这边老夫人的话刚落,那边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 她身着粉色袄裙,蹬着一双雪白的软皮靴,红扑扑的小脸一看就是跑过来的。 她漆黑的眸子一转,视线立刻落在厉子霆身上时,立刻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盈盈的道:“子霆哥哥来了!” 云锦雯说完立刻跑到厉子霆身边,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非要胳膊挨着胳膊才行。 厉子霆伸手摸了摸云锦雯的脑袋问:“才听外祖母说大舅近日在督促你练字,可有长进?” “爹爹说我的字还是有长进的,不过跟子霆哥哥比起来,那肯定是还欠缺火候。”她说着一拍脑门道,“我一看到子霆哥哥都高兴糊涂了,差点儿忘了正事儿。 “年夜饭就快要开席了,我爹让我过来请老祖宗入席呢!” 今个儿是除夕,云家正厅之内,晚宴已经摆好。 云家大老爷和二老爷领着妻妾和孙男娣女,都站在门口等候云老夫人的到来。 但是谁也没想到厉子霆居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厉子霆虽然身为郡王,但是在外祖家从来都不摆架子,素以晚辈自居,该有的礼节从来不敢怠慢。 见到两位舅舅,他立刻上前几步,执晚辈礼。 云家大老爷云昊青身着一件绛红色长袍,站在他身边穿了件宝蓝色棉袍的,则是云家二老爷云昊贤。 两个人都不敢托大,急忙口称郡王还礼。 厉子霆道:“二位舅舅就不比如此了,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快坐下吧。” “礼数不可废,先行国礼,再论家礼嘛!”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云昊青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 厉子霆抬头一看,果然是大舅家的表哥云维康,当即笑着唤了一声:“表哥,好久不见。” 云昊青则板着脸斥道:“维康,你又胡闹,半点规矩都没有!” 云老夫人开口打圆场道:“行了,他们兄弟感情好,开个玩笑你当什么真,天天板着个脸,看到你胃口都没了。” 听得母亲这样说,云昊青无奈只得缓和了脸色。 一大家子这才热热闹闹地吃起饭来。 云维康拿起酒壶给厉子霆倒了满满一杯酒,爽朗一笑:“子霆,咱们兄弟许久未见,今天可得好好喝一杯!” 还不等厉子霆回话,坐在云昊青身旁的妇人已道:“维康,休得胡闹,子霆饭都没怎么吃上一口,你就急着让他陪你对饮,若是喝得酩酊大醉,今晚可怎么回去啊?” 说话的人正是云维康的娘,云家大夫人。 她生性温婉贤淑,一双巧手将云府里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此时责怪起儿子来,说出的话也都是温温柔柔的。 云维康却是知道厉子霆酒量的,当即毫不在意的大手一挥道:“娘,您不用担心,子霆的酒量我还是有数的。” 厉子霆也笑着说:“舅母不必忧心,反正我今晚是要住下的,喝多了也不怕。” 此话一出,坐在厉子霆身边的云锦雯当即高兴的附和道:“对啊对啊,反正今日天色已晚,子霆哥哥不如就留下来住一夜吧。” 厉子霆扭头笑着对云锦雯道:“那我留在这儿过年可好?” “子霆哥哥晚上带我去放烟花好不好?”云锦雯年纪小不懂,听到他要留下过年,只一个劲儿地拍手叫好。 可桌上除了云老夫人之外的其他人却都变了脸色,连云维康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第585章 沈青天(补2) 云昊青斟酌着语气道:“子霆,你能多住几日,我们自然是欢迎的,但是除夕夜……亲王府那边规矩大,我看是不是应该先紧着那边来?” 云昊贤立刻接话道:“是啊,不如这样,一会儿吃完饭二舅送你回王府,初一中午我再去接你回来,然后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如何?” 云家兄弟二人考虑的问题也很实际,按照大齐的风俗,除夕夜里要守岁,初一一大早还要跪拜祖先。 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可厉子霆的祖先是谁?那可都是大齐的历任皇帝啊! 这样的大事儿当真能缺席么? 厉子霆却道:“多谢舅舅们关心,不过今年我留在云府过年,是得到了母亲首肯的,外祖母也答应了,所以就只能叨扰两位舅舅了。” “可是……”云昊贤心道,我娘和你娘同意有什么用,关键是你爹仁亲王能不能同意自己唯一的儿子在别人家过年。 但是云昊青在桌下碰了他一下,让他将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兄弟俩只得齐齐扭头看向云老夫人。 只听云老夫人十分霸气地说:“就这么定了,子霆今年就在这里,他爹若是有什么意见,让他亲自来找我这老婆子说。 “皇亲国戚又如何,他就算是天皇老子,我也是他的丈母娘! “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我这把老骨头就跟着子霆一起去亲王府过这个年!” 云老夫人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云昊青和云昊贤自然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默认了这个现实。 …… 除夕当天,武昌府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的雪。 虽说天寒地冻,但街道市集上也热闹得很,十分有过年的氛围,各家各户也都在为年夜饭和初一祭祖做着准备。 厉子安按照瑞亲王府的惯例,带人在武昌府的街头巷尾巡查。 城中好几处都有官员和富商们搭的棚子,在过年的时候舍粥和馒头。 虽然往年也都有,但是今年各处都加派了府衙的差役帮忙维持秩序,一些争执刚刚开头就被劝开或是直接武力压制了下去,压根儿就不给他们发展到斗殴的机会,使得今年街头巷尾的治安比往年好了许多。 除夕夜还来领粥和馒头的人,要么是家里当真穷得揭不开锅了,要么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们端着粥碗,贴着府衙的墙根儿底下,或站或坐,嘴贴着碗边儿,吸溜吸溜地喝着粥,不时啃一口还带着稍许余温的馒头,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范昱如道:“这位沈大人当真是个踏实做事、为民着想的人,城西那边空地上还给无家可归之人搭了避寒的窝棚,每天都有官差巡查。 “沈家的棚子就在那边,就近直接舍粥和馒头,连小菜都有好几种可供挑选,如今许多人都已经开始叫他沈青天了。” “那咱们也过去看看!” 厉子安一句话就改变了既定的路线,范昱如不得不立刻派人前去开路。 武昌府是个大城,尤其当瑞亲王来了之后,这些年发展得极好,城中的房价眼见着水涨船高,按理说不该有什么大片的空地才对。 但是城中百姓一直都传城西这片儿的风水不好,本地人除非穷得不行,没有人愿意住在这里。 瑞亲王来了之后,府城一日比一日红火热闹,吸引了许多周围村镇甚至是外地人过来讨生活。 房子不够用,自然就要想办法建房,城西这片地很快就被一位外地客商买下,盖了好几排房子,专门供给外地来府城讨生活的,或租或卖,倒着实红火了两三年。 然而祸不单行,两年前,有一天夜里,这里突然发生一场火灾,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才被扑灭。 这一片的房子都被烧成灰烬,人也有大半没能逃出来。 如此一来,那位外地客商元气大伤,直接结束了在武昌府的所有生意回老家去了。 城西风水不好的事儿便越发被坐实了,导致火灾都过去两年了,这里依旧是一片空地,没人肯在这里盖房子。 这次沈仲磊叫人在这里搭窝棚给流浪汉御寒过冬的时候,其实府衙内也是有一些反对声音的。 但是城中就只有这里有空地,若是不搭在这里,便只能搭到城外去了。 沈仲磊还要求府衙的小吏和差役要轮流值守,这样一来,反对的声音自然就弱下去了,毕竟谁也不愿意大过年的还要跑到城外去当值。 邱军驾着车,按照沈天舒的吩咐特意绕到这边来看一眼。 “姑娘,老爷今年叫人在这里搭了好几座临时的窝棚,里头都生着火,还有差役轮班看管,流浪汉都可以过来取暖睡觉。 “街上也增加了巡视的人,如果遇到躺在路上的流浪汉,也会送到窝棚那边去。 “老爷还号召城中富商多多舍粥舍药,今年冬天冻死饿死的人肯定会比往年少很多的。 “小的偶尔在街上跟那些车夫聊天,他们都说老爷赞不绝口,说咱们老爷是真正为老百姓办实事儿的好官呢! “谁也没想到除夕竟还会下这么大一场雪,您看着吧,这下大家肯定更加要称赞老爷有先见之明了!” “爹估计也是被永州府那年的雪灾吓怕了,这次未雨绸缪,倒是歪打正着了。”沈天舒点头道,“如果以后能把这些都作为惯例留下来,年年都如此照办就更好了。” 沈天舒今天是打着去庵堂上香的借口出来的,先去医馆给黄掌柜复诊。 见脉象已经好转不少,沈天舒重新给他调整了方子继续吃药,然后便让黄家人将他接回家过年去了。 她紧接着又去了一趟刘家。 刘川吃药的时间太短,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效果,但是看一家三口的情绪都还挺振奋,倒让沈天舒安心不少。 像刘川这样病情漫长痛苦且极难治愈的病人,如果没有家人的支持,治疗的效果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出都出来了,她顺便就让邱军驾车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 这本是善举,但若是一个弄不好出了纰漏,上头的板子可不会因为你出发点是好的就不打下来。 透过车窗,看着外面井然有序的样子,沈天舒这才放下心来。 就在她准备吩咐打道回府的时候,却听明玉突然惊呼一声道:“姑娘,您快看,是世子爷和范公子!” 第586章 要大展拳脚了?(1更) 大展拳脚了? 沈天舒顺着明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厉子安和范昱如骑在高头大马上正在靠近。 此时厉子安也看到了挂着沈家徽记的马车,看清车夫是邱军之后,便知道车里的人肯定是沈天舒。 他用腿轻夹马腹,让胯|下的骏马加快了脚步。 沈天舒在车内整理好衣衫,然后在明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来到马车旁边后,厉子安便翻身下马。 “臣女见过世子爷。”沈天舒行礼道。 “沈姑娘不必多礼。”厉子安觉得自己心里莫名有些高兴,“今天怎么想起来这边了?” “父亲命人在这里搭了棚子,收留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本是善举,但是我听说这里曾经因为火灾才被烧成平地。 “棚子里要取暖,就必须要烧火,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好事变坏事,所以我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 范昱如闻言道:“沈姑娘放心,武昌府除了府衙有水龙队,王府也有专门的水龙队。自从城西这边出事之后,每年冬天,王府也会加派人手在城里巡查,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那太好了。”沈天舒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厉子安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眼神却一直没有离开沈天舒的身上。 之前几次见面,沈天舒都是以潼娘子的身份出现的,一直戴着面具。 厉子安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有短时间没见到沈天舒的面容了。 沈天舒如今还在为许氏戴孝,一身白色孝服,头上也只簪了两只素白银钗。 但她如今正是如花的年纪,一张脸又生得极好,即便不施粉黛也依旧明艳得叫人移不开眼。 孝服非但没有削弱她的容光,反倒因为没有多余的颜色和装饰喧宾夺主,越发将她的优点全部衬托出来,而且还会给人一种柔弱的错觉,与她平时的形象很是不符,叫人忍不住想要对她多几分怜爱之情。 听着沈天舒跟范昱如的对话,厉子安突然插言道:“祖母和子菡总是念叨你,有空的时候就过来坐坐,给老太太拜个年,哄她高兴。” 沈天舒却道:“世子爷,您帮我谢谢太妃娘娘的厚爱,但我如今在家守孝,丧服还未除,如何能去王府拜年?” 厉子安好像刚想起这个问题似的,忍不住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 沈天舒站在对面没有听清,疑惑起抬头看过去。 范昱如站在旁边听个正着,忍不住扭头看向厉子安,这可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厉子安说完也觉得自己失言,抬手掩口咳了一声道:“那就等过完十五,我派人去府上请沈姑娘,来王府陪太妃娘娘说说话也是好的。” “好。”这次沈天舒大大方方地答应了下来,算日子到时候也该去给瑞亲王复诊了,“我也该回家了,就不耽误世子爷的时间了。” 目送沈天舒离开之后,厉子安顺便到街对面的窝棚里查看了一圈,把几个今天当值的差役吓得不轻,生怕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见厉子安居然还想看看窝棚内的情况,差役急忙阻拦道:“世子爷,这里头腌臜的很,您……” “你去打开,我就看看。” 为了取暖方便,这边的窝棚搭得都不算太大,大概能容纳十个左右的成年人。 为了取暖,窝棚的高度也比较矮,打开木板拼凑又用棉被裹起来的门之后,里面十分昏暗。 隐约能看出窝棚里面的地面是低于外面的,中间用青砖垒了一个火炉,里面正烧着火。 火炉上竖着一根烟囱,直通而上,在窝棚上开了一个口探出去,呼呼地冒着烟气。 厉子安扫视了一圈道:“一定要注意防火,每天都要检查烟囱,一定要保持烟气畅通,不可懈怠,这可是关乎人命的大事儿,谁出了纰漏,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是,是!”几个差役一叠声地答应着。 领头的人壮着胆子道;“世子爷放心,沈大人都交代过的,我们现在一天有三个小队轮流过来值守,十二个时辰不断人的。” “恩,光有人也不够,必须要尽心才行。”厉子安说着回头对范昱如吩咐道,“回头从王府抽调几个人,跟着府衙的排班一起来轮值,必须保证过年期间不能出意外!” 几名差役没想到厉子安竟然如此重视这件事,越发打起了精神, 好不容易送走厉子安之后,几个人立刻凑到一起嘀咕起来。 “你们说,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啊?对沈大人这个安排,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啊?” “我觉得说不好,以前也没人做这种事儿,过年期间舍粥舍米就不错了。 “至于偶尔有冻死街头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别说咱们武昌府了,就连两京也不敢说没有不是? “可是沈大人非要搞这么多窝棚收留流民,万一走水了或者熏死人了,那可就是板上钉钉的过错。 “你没听世子爷吩咐一定要注意么,肯定也是怕出事,说不定心里就在埋怨沈大人多此一举呢!” “得了吧,你可别瞎分析了!”领头的差役翻了个白眼道,“说你傻你还不承认,难怪你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差役。” 此话一出,前面说话的人登时不乐意了,道:“王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的有哪里不对么?”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沈大人本就是世子爷找皇上要过来的,否则人家是要去当京官的人,世子爷难道会不支持他?这还只是其一。 “其二,刚才你们都没看见么?一辆挂着沈府徽记的车停在路对面,世子爷来了之后,先过去说了半天的话,然后才过来查看窝棚。 “你以为世子爷是心里不爽?我看根本就是在帮忙查缺补漏!顺便把责任揽到亲王府身上一些,这样万一出了事儿,板子也不会都打在沈大人身上,明白了么?” 几个差役听得都连连咋舌。 “这么说来,这位沈大人是真的要大展拳脚了?” “不然呢?你以为蔡主簿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那么快就开始为沈大人摇旗呐喊、跑前跑后?” 第587章 脸就是她最大的本事(2更) 就是她最大的本事 因为许氏的过世,沈府今年可以说是半点儿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沈天舒将今日遇到厉子安的事儿说了,特意将厉子安的夸奖告诉给沈仲磊知道。 沈仲磊到了武昌府之后就一直在着力整顿府衙内的情况,年前的时间也太短,根本没工夫做太多事情。 如今听说厉子安对自己在城西搭建窝棚的事儿赞赏有加,心里也十分高兴,有一种自己的努力被看见和认可的欣慰。 “之前人都说武昌府的知府不好做,上头有两个婆婆,远处有朝廷,近处有亲王府。 “如今看来,传闻到底还是不可信,世子爷明明很好相处。 “以前只听说瑞亲王爱民如子,如今看来应该不假,不然世子爷也不会这般优秀,虎父无犬子啊!” 沈老太太却不爱听这些,虽然沈仲磊都已经来武昌府上任了,但她心里却还是意难平。 跟瑞亲王府的关系处得再好又有什么用,顶天了也就只能做到武昌府的知府,以后还能有什么发展? 所以一听父女俩说这事儿,她就立刻没了胃口,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 桌上其他三个人闻言都愣住了。 沈仲磊这边本就人丁不旺,满打满算年夜饭桌上也只有四个人,这才刚开席不久,都还没吃几口菜,怎么就撂筷子了? 沈老太太是家中长辈,平时也就算了,除夕夜这样的场合,她即便吃好了,也不会立刻下桌,会时不时地再吃一口,免得她撂筷子后别人也没法儿继续吃了。 沈仲磊这边才刚喝了一杯酒,菜都没吃两口,见沈老太太撂了筷子,刚准备夹菜的手都停在了半空。 沈老太太起身道:“我累了,先回房了,你们爷仨儿慢慢吃吧。” 沈仲磊只得赶紧放下筷子,上前扶着沈老太太,将人一路送回房间。 “娘……” 沈老太太抬手制止了儿子的话,面露疲色道:“我平时在老家过年热闹惯了,看到你这边这么冷清,心里头不得劲儿,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听她这么说,沈仲磊也不好再追问,只能略有些尴尬地说:“等过了年,平娘和含巧的孩子都生出来,家里就能热闹些了。” “是啊!”沈老太太点点头,撵他道,“你赶紧回去吃饭吧,两个孩子肯定还等着你呢!” 沈仲磊只得告辞了出去。 姜嬷嬷这才上前帮沈老太太卸掉头饰,细细地给她梳通头发。 “老太太您又是何苦来的,大过年的,您这样,老爷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见沈老太太沉默不语,姜嬷嬷登时不敢再说什么,沉默地帮她将头发彻底梳通之后,又取出一个玉质宽齿圆头的梳子,开始帮她按摩头皮。 沈老太太舒服地闭起眼睛,半晌突然道:“如今想要破局,估计就要着落在天舒身上了。” 姜嬷嬷闻言心里一跳,她知道春兰已经一门心思把自己的前途挂在沈天舒身上了,她自然也忍不住要帮女儿关注着沈老太太对沈天舒的看法。 “老奴愚钝,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大姑娘难道有什么本事,还能左右老爷的仕途不成?” 沈老太太睁开眼睛,透过面前的镜子看向姜嬷嬷,露出个叫人捉摸不透的表情道:“她那张脸,就是她最大的本事!” 沈仲磊回来之后,在有些沉闷的气氛中吃完了年夜饭, 两位姨娘都有孕在身不能熬夜,于是只剩下沈仲磊跟两个女儿大眼瞪小眼。 沈云蕙提议道:“爹,大姐,要不咱们三个摸花牌?” 沈天舒摇头道:“咱们两个还在为母亲守孝,摸花牌什么的不合适。” 沈仲磊面对两个年幼的女儿,也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致,连喝酒都没人陪,想了一下干脆道:“大家各自回房算了,想守岁就守岁,不想守岁就早点休息,各房晚上留连个人看着灯烛,不能熄灭,也别走了水,知道么?” 能回去休息,沈天舒自然是高兴,沈云蕙毕竟年纪小,第一次遇到这么无趣的年,微微有些失望。 不过想到自己还在守孝,也的确什么都玩不了,干坐着倒不如回去睡觉,心里就也平衡了。 沈天舒终于回到自己房中,直接换了衣裳窝进暖被中,舒服地长吁一口气道:“若是年年过年都这样清净该多好啊!” “呸呸呸!”明玉闻言赶紧呸了三口,在沈天舒胳膊上拍了一下道,“有口无心,童言无忌!” 沈天舒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得不合适。 今年沈家这么清净,是因为许氏新丧。 她这会儿来一句年年都这样就好了,倒像是盼着沈家年年死人一般。 家里拢共也没几个人,一年一个也撑不了几年。 不过这话沈天舒就只能在心里胡乱想了一下,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不然又要被明玉打几巴掌。 沈天舒躺好之后,从枕边摸出这几日反复在看的册子。 小小一本誊抄的册子都快被她翻烂了,却还翻来覆去地看,也不知有什么东西那么值得一遍遍琢磨。 明玉上前给她拨了拨烛芯道:“姑娘若是不守岁就早点儿歇着吧,大晚上的看书伤眼睛。” “我没看,我想事儿呢!”沈天舒的确没有看小册子,上头那点儿内容她早就倒背如流了,之所以喜欢捧着,不过是思考时候的习惯动作罢了。 她这会儿眼神发散,目光的确没有落在手中的册子上,而是在脑海中推演着一个药方。 “阿嚏——阿嚏——阿嚏!” 就在她琢磨得专心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明玉赶紧从外间进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册子,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被窝,把被角掖好道:“姑娘赶紧睡吧,这两天下雪冷得很,大过年的若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好。” “你可真是个管家婆!” 沈天舒小声嘟囔着,但是身处柔软温暖的被窝中,脑子里寻思的事儿很快就抵不过周公的魅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588章 必须把沈姑娘请过来!(3更) 沈家的除夕夜过得十分简单,瑞亲王府这边却无法一切从简。 即便是在封地,皇家的许多规矩也不可轻易打破。 等到所有仪式都进行完,全家一起吃过年夜饭,都已经接近子时。 丰荣太妃坚持等到午夜钟声敲响之后,立刻便回去休息了。 瑞亲王妃带着厉子安和厉子菡兄妹俩,在寝宫内一起守岁。 瑞亲王依旧躺在床上,毫无知觉。 但是房间里却布置得十分有过年气氛,桌上也摆满了瓜果点心。 瑞亲王妃抱着厉子菡坐在床边,就着一旁的小几给她剥栗子吃。 厉子安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看看瑞亲王的脸色道:“父亲最近气色好了许多。” “可不是么,自从你请了沈姑娘过来,王爷的身体当真是一日好过一日了。”瑞亲王妃说着回头看向床上的瑞亲王,语气颇为感慨。 “刚开始你把人请来的时候,我其实心里还是不怎么信得过她的。 “就算是救了太妃娘娘的命,也说不定是歪打正着,谁成想她年纪轻轻,竟是个有真本事的! “也多亏你当初坚持,不然就真错过了。” 厉子菡坐在瑞亲王妃怀里,也探头过去看着瑞亲王,小声问:“娘,既然沈姐姐这么厉害,那爹是不是就能醒过来了啊?” 虽说厉子菡年纪小,对瑞亲王根本没有什么印象,打从她记事儿开始,瑞亲王就已经是如今这种昏迷不醒的状态了。 但是厉子安经常会给她讲瑞亲王以前的事情,告诉她瑞亲王是个多么好的爹爹,所以厉子菡一直十分期待瑞亲王能够转醒,让自己也可以享受到哥哥小时候那般被父亲宠爱的幸福。 三个人吃着东西说着话,守夜倒也不算难熬。 厉子菡虽然年纪小,但是被乳母哄着睡了一下午,这会儿精神头也很足。 厉子安拿出玩具陪着她玩儿,瑞亲王妃便坐在一旁笑看着他俩。 见兄妹二人玩的笑作一团,她忍不住扭头对瑞亲王道:“王爷,您看,大齐这么多王府侯府的算下来,数咱家的人情味儿最足,家里也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 “您若是能醒过来,咱家这日子该有多幸福,当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的!” 瑞亲王妃说完,习惯性地伸手给瑞亲王理了理被角,刚准备收回自己的手,就觉得被人一把握住。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先扭头去看两个孩子,见他们坐得离自己有段距离,根本不可能握住自己的手,这才狐疑地将视线下移,落在自己的手上。 只见一个宽大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整个儿握住,那熟悉的感觉瞬间让她眼眶发热,眼泪很快便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她不敢擦眼泪,也不敢挪动自己的手,生怕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过度期待而产生的幻觉。 厉子安首先发现了不对劲,扭头看过来发现母亲正在落泪,急忙放下手中的玩具走过来问:“娘,怎么了,大过年的,可不能随便掉眼泪。” 厉子菡也跟着凑了过来,刚想上前抱住瑞亲王妃的胳膊安慰,却被她伸出另外一只手给制止住了。 瑞亲王妃的声音颤抖着问:“你、你们看看我的手,我的手……” “娘,你握着爹的手呢,怎么了?”厉子菡快言快语地抢着问。 厉子安年长,自然想得更多一些,知道母亲应该不会无缘无故问这样的问题。 他认真看向父母交握的双手,开始还不明就里,很快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 厉子安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 “这是父亲握着您的手呢?” “真的是父亲握着您的手!” 厉子安的语气先是带着疑问,紧接着就变成了肯定,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一听这话,瑞亲王妃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厉子菡扑到瑞亲王的枕头边连喊了几声爹,瑞亲王握着王妃的手随着她的呼唤而缓缓收紧。 “王爷真的能听到了!”瑞亲王妃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激动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屋里的声音引起了外面下人的注意,有人上来轻叩房门问:“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没事,我们闹着玩呢!”厉子安是三个人中最先冷静下来的,他冲王妃和厉子菡使了个眼色,打发了下人之后压低声音道,“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祖母那边也先别告诉,我回头先请沈姑娘过来看看。 “一来免得空欢喜一场,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大起大落的刺激。 “二来咱们府中也并非铁板一块,事情若是过早地传出去,说不定会刺激到某些人朝咱们下手。” “对对,还是你考虑的周全。”瑞亲王妃抹了把眼泪,把厉子菡抱过来道,“子菡听到没?这件事不许跟任何人说,太妃娘娘那边不能说,房里的嬷嬷丫鬟们也不许说,连乳母都不能告诉,记住没有?” 厉子菡两只小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一个劲儿地点头,做出一副自己绝对不会说半个字的样子。 瑞亲王妃被她的小模样逗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又抬头问厉子安:“沈姑娘什么时候过来拜年?” 厉子安一听这话忍不住有些头疼道:“她有孝在身,根本没法来王府拜年,最快也得过了上元节才行。” “沈姑娘的身份不合适,那就用潼娘子的身份过来也是一样的啊!”瑞亲王妃盼了四年,终于盼到瑞亲王有好转了,哪里还能等得了半个月。 “潼娘子的身份是可以,但也要沈姑娘能出门,才能扮做潼娘子过来啊!”厉子安无奈道。 沈天舒身为闺阁女子,又有孝在身,若是没有合适的理由,整个儿正月期间她都不可能出得了沈家大门。 即便是亲王府,也不可能插手去管别人家后宅的事儿。 “那可不行!”瑞亲王妃急道,“王爷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可不敢耽搁。 “你赶紧去想办法,必须把沈姑娘请过来!越快越好!” 第589章 出此下策(1更) 初一一大早,沈家人在沈老太太的带领下,祭祀了祖先之后,沈天舒和沈云蕙又祭奠了许氏。 全家人正准备开始吃饭,二门处的婆子突然快步跑进来道:“老太太,老爷,瑞、瑞亲王府……” 沈老太太抬眼看向婆子,不悦道:“怎么了,是王府的年礼赏赐下来了么?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不、不是……是,是王世子带着丹阳郡主登门,说、说是丹阳郡主非要来找大姑娘……” 婆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却又着急说话,越发说得结结巴巴,好在最终还是把事儿说明白了。 沈仲磊闻言猛地站起身,顾不得其他,急忙整理衣裳,快步出去迎接。 沈老太太则狐疑地看向沈天舒,发现她也是一脸震惊,并不像是作假。 她心里颇为不悦,越想跟瑞亲王府保持距离,却好像怎么都避不开一样。 她却忘了,如今沈仲磊在武昌府做官,以后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多,怎么可能跟瑞亲王府保持距离? 但是无论如何,来人一个是王世子,一个是郡主,身份摆在这里。 沈老太太即便心里再不乐意,还是不得不起身,带着两个孙女,去二门处迎接。 沈天舒刚一露面,厉子菡就立刻缠了上来:“沈姐姐,你到了武昌府怎么都不去看我,我可像你了!” 厉子安今天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中满是歉意道:“子菡也不知怎么的,特别喜欢沈大姑娘,之前听说沈大人要来武昌府任职,高兴得不行。 “但是腊月里大家都忙,她也没机会跟沈大姑娘见面,便一直盼着初一,想着沈家肯定要来王府拜年的,谁知因为一些特殊情况,沈家今年无法前来王府。 “这小丫头,早晨听说这个消息就崩溃了,在家哭了好久,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带她过来,麻烦沈大姑娘帮忙哄一哄这个小祖宗了。” 沈天舒这才注意到,厉子菡一双大眼睛此时还带着些许红肿,此时仰头看着她,惹人怜爱。 “就算今天见到我,以后我就住在武昌府,见面比以前容易多了,怎么还哭鼻子呢?这么漂亮的大眼睛,哭肿了可怎么是好?” 厉子菡今天却一改平日懂事的样子,拉着沈天舒的手撒娇道:“沈姐姐,我好不容易让大哥同意带我过来了,你可不要撵我走啊!” 厉子安也道:“沈老太太,沈大人,沈大姑娘,子菡平时还是挺乖巧的,也不会惹事。 “主要是今天王府那边着实太忙,我们谁都顾不上她,看她又着实哭得可怜,麻烦你们暂时收留她一天,我忙完会尽快过来接她的。” 厉子安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厉子菡还一直拉着沈天舒不肯松手,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无法拒绝的。 沈老太太笑着说:“难得丹阳郡主跟天舒投缘,这也是我们家的福气,只要郡主不觉得寒舍怠慢,我们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拜托了。”厉子安连连道谢之后,说王府还有很多事,留下厉子菡和十几名侍从后匆忙地告辞离开了。 厉子菡立刻便缠着沈天舒要去她房间看看。 她年纪太小,沈老太太和沈仲磊也无法招待,只能叮嘱沈天舒要好好照顾郡主。 一位女官模样的人上前道:“沈大人、沈老太太,沈姑娘有我们照顾,不用担心。” 言下之意便是,厉子菡不用人照顾,沈天舒只需要陪在旁边,让她高兴就行了。 沈老太太本来也不愿意跟瑞亲王府扯上什么关系,见不用自己操心,便也不多说什么,寒暄了几句就回去了。 沈仲磊身为臣子,面对如此年幼的郡主,更无法招待,若是跟在旁边,说不定还会招人烦,也只能叮嘱把人送到双棠院门口,便躬身告辞下去了。 沈云蕙本来有些好奇想要跟着,但是被郡主身边的女官伸手拦了一下,便也识趣地告辞回房了。 沈天舒见状越发肯定,厉子安突然这么大动干戈地将厉子菡送过来,肯定是他表面说得那么简单。 果然,两个人一进屋,厉子菡就命人出去守好各处的门口,然后着急道:“沈姐姐,我爹昨晚突然有反应了,母亲着急请你过去看看,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厉子菡虽然年纪小,但是说话十分清楚有条理。 她的贴身宫女已经飞快地从带来的东西里取出衣服,躬身道:“委屈沈大姑娘换一下衣服,我们想法子带您出去,去一趟王府。” 沈天舒知道,要在大年初一用这样一招也得带自己出去,说明瑞亲王的病情肯定有不小的起色,所以她没有任何犹豫,在身上多套了几件裌衣梗概身形,然后换上宫女的衣服,由着对方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 厉子菡身边这位宫女的技术还不错,虽说没有易容术那么神奇,但是在将肤色变成小麦色,再改变了眉形和眼型之后,乍一看还真像是变了个人。 沈天舒照镜子都觉得镜中人十分陌生,想来其他人只要不贴上来细看,估计是发现不了的。 “那你自己待在这里?会不会害怕啊?”沈天舒走前有些担心厉子菡。 “沈姐姐放心去吧,我也希望爹爹能尽快醒过来。” “好,那我走了,你乖乖的。”沈天舒伸手揉揉厉子菡的头发。 厉子菡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你们这些没有用的,居然把我给沈姐姐带的礼物都忘了,我看你们是想挨打了!” 沈天舒帮着她演戏道:“郡主息怒,大过年的,就不要罚她们了。” “既然沈姐姐替你们求情,就先不罚你们了,你俩,赶紧回府去把礼物取过来!”厉子菡说完冲沈天舒使了个眼色。 沈天舒便垂头跟在另外一名宫女身后出了房间。 许是因为厉子菡发了脾气,所以两个人一路离开都十分顺利,根本没有人多加关注。 出了沈府之后,另外一名宫女立刻带着沈天舒钻进街对面的一条巷子里。 厉子安站在马车边已经等待多时。 第590章 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2更) 沈天舒先钻进车内,没想到厉子安也紧跟着她上了车。 不过她此时也顾不得这么多,坐定便问:“王爷昨晚出现什么情况了?” 厉子安将昨晚的事情细细地说给她听,然后道:“我已经派人去请章大夫过来了,她会把你的药箱一并带过来。” 说完正事,厉子安又十分抱歉道:“大年初一把你从家里折腾出来,实在是抱歉,主要是我娘实在是太担心了,生怕耽搁时间久了,我爹的病情有变。” “王妃娘娘的做法没错,这种事的确不能耽搁。”沈天舒说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很有可能是王爷脑中的淤血有所吸收或是松动导致的,这个时候必须要多加注意,如果处理得当,王爷说不定会醒过来。” 厉子安虽然心里早有这样的猜测,但此时听到这话从沈天舒口中说出来,他还是忍不住激动得心脏狂跳。 马车一路驶入王府,厉子安解释道:“父亲身体的情况此时还是处于保密阶段。” 沈天舒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 二人到达寝殿的时候,章沐秋已经提着药箱等在那边了。 “见过世子爷。”章沐秋上前行礼之后,才站到沈天舒身边。 “我先去看看王爷的情况。”沈天舒给王妃行礼后,洗了洗手,便入内给瑞亲王爷诊脉。 脉象上的起色并不算很大,细细分辨才能发现,瑞亲王经脉阻滞的情况似乎稍稍有所缓解。 瑞亲王妃见沈天舒面上神色莫辨,立刻凑到瑞亲王身边给她示范道:“王爷,您能听见我说话么?潼娘子来给你看病了,你若是能听到,就握一下我的手。” 她说完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瑞亲王的手旁。 待瑞亲王妃说完这些话之后,在几个人目光灼灼的注视下,瑞亲王的手竟真的微微有了挪动,然后缓缓覆盖在了瑞亲王妃的手臂上,然后手指做了个收拢握住的动作。 瑞亲王妃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然后扭头热泪盈眶地看向沈天舒。 瑞亲王这样的进步还挺出乎沈天舒的意料,之前听厉子安说起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有了简单的抓握动作。 但是现在看来,他已经能够有意识地去寻找说话人的手并主动握住,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沈天舒犹豫片刻,抬头看向厉子安道:“具体情况,我可能需要施针才能确定。” 厉子安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沈天舒所说的施针,并不是平日复健时用的针灸疗法,而是要像她最开始给父亲看病那样,将金针探入脑中。 虽然上一次金针入脑十分成功,至少到目前来看,没有给父亲留下什么后遗症,并且的确对其后的治疗和康复起到了指导性的作用。 但是每每回想起沈天舒将那么长的金针一点点插入父亲脑中的画面,厉子安还是觉得心里发颤。 只要稍微有一点差池,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瑞亲王妃见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似乎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默契一样,忍不住问:“既然要施针,那就尽快开始吧,沈姑娘应该也不能出来时间太久。” 厉子安走到母亲身前道:“娘,你先回避一下,我陪着沈姑娘给父亲施针。” 瑞亲王妃皱眉道:“怎么,还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事儿么?” 厉子安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沈姑娘施针的时候不能被打扰,不方便留太多人在房里,母亲先回去休息一下,等结束了我再告诉您。” 瑞亲王妃一肚子的疑问,但是看着儿子眼底流露出来的恳求之色,最后还是将所有的疑问暂时压了下去,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寝殿。 章沐秋已经打开药箱,开始为沈天舒做施针前的准备。 沈天舒也在仔细地活动着每一根手指,做着准备。 厉子安努力压下自己心底的担忧,冲沈天舒道:“沈姑娘不要有压力,你之前已经成功过一次了,这次肯定也没有问题的。” 沈天舒略有些僵硬地点点头,没有说这次施针的难度比上一次还要更大。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瑞亲王脑内的淤血应该已经被吸收了一部分,所以才会有如今这样的反应。 淤血范围的缩小以及一部分功能的恢复,都会让她这一次施针变得更加艰难。 但是沈天舒并没有跟厉子安说这些,只是道:“世子爷帮我固定住王爷的上身,千万不要乱动。” 沈天舒此时已经将手指完全都活动开了,接过章沐秋已经用烧酒擦拭又在火上烧过的长针,从上次一模一样的进针位置,缓缓地将金针插入。 厉子安用环抱的姿势固定着瑞亲王的上半身,不断在他耳边安抚道:“爹,不要怕,沈姑娘是在给你做检查,你千万别动。” 沈天舒这次的压力更大,施针的手法更加轻柔小心,进针的速度缓慢得几乎像是停滞了一般。 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感觉到针尖上传来了不一样的震颤。 终于探查到淤血的位置了。 沈天舒示意章沐秋过来给自己擦了擦额头上的看,低头细看金针进入的深度。 对照着第一次金针探查的情况,淤血的位置的确有所改变。 沈天舒紧接着又重新下了两针,大致探明了如今淤血的范围。 用长针本来就十分消耗体力,更不要说还是在脑中施针。 三针过后,沈天舒出的汗都浸湿了好几块帕子,累得嘴唇都有些发白了,但是她的手却依旧稳得出奇。 将第三针抽出来之后,沈天舒才终于松了口气道:“王爷脑中的淤血范围有明显的缩小,从脉象上看,阻滞的情况也有所改善,我重新调整一下药方,平日按摩和针灸的穴位和时间也要有所改变,如果情况一直这样向着好的一面发展的话,王爷清醒过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厉子安闻言大喜,刚想再追问几句,却见沈天舒起身后突然脸色一白,整个人瘫软下去。 “娘子!”章沐秋丢开手中的金针扑过去,却没能快过厉子安的动作。 只见厉子安一把将沈天舒揽入自己怀中,然后把人打横抱起,放在了一旁的软塌上。 第591章 她有个屁的远房外甥(3更) 大年初一,刘婆子刚笑眯眯地送走了前来送药的林秀儿,转身还没走回屋,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拍门声。 “他婶子,是我啊,我来给你家拜年了!” 刘婆子听着是邻居林家嫂子的声音,心下不由诧异。 虽说大家邻里关系都处得还行,但是自打她家为了给儿子看病把钱都花光了还欠债之后,过年过节基本就没人来登门拜年了。 毕竟就算是邻居,来拜年也少不得要拎上点儿东西,总不好空手而来。 但是刘家这几年却根本没钱还礼,而且若是来了,也平白给刘家增添负担。 最近几年,这已经算是刘家亲朋好友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了。 平时抽空拎点儿肉什么的过来看看,逢年过节反倒就不登门了。 所以听到林家嫂子说来给自家拜年,刘婆子心里着实奇怪得紧。 不过大过年的,也没有把人关在门外不让进的道理,所以她还是挂上笑容,转身回去开门。 门一打开,刘婆子就先一叠声地道:“林家嫂子过年好啊!” 林家嫂子也赶紧给她拜年。 而从林家嫂子身后,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刘家婶子过年好啊!” 刘婆子听着声音生得很,抬眼看过去,才发现林家嫂子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子,手里提着两包点心和一小坛酒。 “这位是?”刘婆子有些迟疑地问。 要知道,林家的儿子和女婿们她都认识,可没有这么一个人。 林家嫂子闻言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一个远房外甥,趁着过年来看看我。” 男子忙点点头道:“刘婶子好,我叫侯标,您叫我小侯或是阿标都行。” 他说着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拎着东西进了门。 刘婆子这会儿拦也拦住了,嘴上不由冲林家嫂子嗔怪道:“你看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啊!” “也不是我买的,是阿标孝敬我的,我也是借花献佛罢了!”林家嫂子道,“再说了,今年与往年不同,你家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我怎么能不登门恭贺你一下。” 刘婆子闻言叹了口气道:“什么月不月明的,连潼娘子都说这病治不好,不过是让川儿少遭点罪罢了。” “你这人,跟我还不说实话!人家潼娘子虽然说了无法根治,却也说能改善许多,还能延长寿命,这你怎么不说呢?” “那又如何,还不是治不好……” “那差别可大了,人都是要死的,二十多岁死和五十多岁死能一样么?若是潼娘子真能让川儿的病情有所好转,你们两口子再努把力,说不定能给川儿买个媳妇回来,留个后呢!” 林家嫂子这话说得刘婆子心里一跳,但是紧接着又连连摆手道:“我们两把老骨头,再努力就要散架了,如今家里能吃饱饭就不容易了,别的我也不敢多想。” 话虽是这么说,但林家嫂子还是在刘婆子眼底看到了一丝心动的痕迹。 她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笑容,转开话题道:“好了好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大过年的,先不提这些了。” 刘婆子将两个人让进屋里坐下说话,家里连茶叶都没有,只能给二人倒了两杯热水。 林家嫂子早就知道刘家的情况,并不以为意。 难得的是侯标也没露出什么不满或是鄙夷的神色,反倒好像对林家的贫穷十分满意似的。 林家嫂子先跟刘婆子扯了会儿家常,然后才慢慢将话题转到了侯标身上道:“他婶子,你是不知道,我家这个外甥,是个极孝顺的人,他娘病倒在床好几年了,所以我们两边许久都没有走动了。 “他这次大过年的过来看我,其实是因为听说潼娘子医术高超,所以特意过来给他娘求医的。 “他一听说消息就急忙赶过来,连大年夜都是在路上过的,今天一大早才赶到我家。” 刘婆子闻言点头道:“真是个孝顺孩子啊!” “说谁不是呢!”林家嫂子却愁眉苦脸道,“不过你也知道,想找潼娘子看病有多难。 “阿标求我给他想办法,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要非说我比他强一点的,也就是开业那日,我隔着人群远远瞥见潼娘子一眼,可这又能有什么用呢! “但我看这孩子那么孝顺,着实可怜,这不,就只能带他来求你了!” 林家嫂子拐弯抹角了半天,总算是把自己的来意给说出来了。 刘婆子已经起了警惕之心,但是表现却没露出端倪,听她说完为难地皱眉道:“林家嫂子,按理说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你有啥事儿找我,我不该推脱。 “但是这件事儿,我是真帮不上忙,我满打满算也只比你多见了潼娘子一次,之后便都是医馆那个叫秀儿的小丫头来送药,我哪儿有本事能跟潼娘子搭上话啊!” “就算不能跟潼娘子搭上话,能跟那个秀儿姑娘搭上话也是好的啊!”侯标忙道,“无论如何,只要能跟医馆的人搭上关系,您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 刘婆子听他这么说心下疑惑更多,面上却只是有些迟疑地点点头,问:“你娘是什么病啊?” “就是个查不出原因的怪病,所以我才想着来求助潼娘子的。 “原本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听姨母说,您家儿子得的也是个怪病,如今已经得到潼娘子的帮助了,就更坚定了我要找潼娘子帮我娘看病的决心了! “刘婶子,求您一定要帮帮我,我娘的性命可就都在您一念之间了!” 侯标说着竟直接给刘婆子跪下了。 刘婆子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人扶起来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呢! “这样吧,你先跟你姨母回去,等我先找秀儿姑娘探探口风再说,实在不行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帮你去找章大夫打听一下情况!” “那就多谢刘婶子了。”侯标十分高兴。 将二人送走之后,刘婆子回到里屋。 刘老汉抽着烟袋问:“怎么,你还真要帮她问啊?潼娘子能帮川儿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咱们可不兴这么蹬鼻子上脸的。” 刘婆子却直接翻了个白眼道:“你知道什么,她以前跟我说过,她娘家祖上十辈儿八辈儿都是当地人,跟她同辈的里头就她一个丫头,她有个屁的远房外甥!” 第592章 实在是有点太弱了(1更) “那刚才她领来的人是谁啊?”刘老汉有些惊讶地放下烟袋锅子。 “谁知道呢,反正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刘婆子说完便坐不住了,起身道,“不行,我得跟医馆那边说一声,让他们有点儿防备!” 刘老汉拉住她道:“你先别着急,人家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去,这不摆明了告诉人家你去告状了?” 刘婆子一想也有道理,重新坐回去道:“那你说怎么办?” “秀儿姑娘晚上不是还要来给川儿送药么,到时候先跟她说说,让她回去给高管家传个话。” “行,那就听你的。”刘婆子话虽这么说,但是因为心里有事儿,接下来的时间都有些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高秀儿准时端着药壶过来,笑眯眯地说:“刘大娘,我来送药了。” 刘婆子等了那么久,终于看见人了,急得一把把人拉进院子,倒把高秀儿吓了一跳。 “怎么了?” “秀儿姑娘,你快进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有啥急事儿啊?先让刘大哥把药吃了再说。”高秀儿不觉得刘婆子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还以为她跟其他邻居一样想帮她说亲,所以也没当回事。 她把药壶放在桌上,十分熟络地从碗架上拿了刘川吃药的碗,把药倒进去,然后送进屋里。 刘川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药,却没有将药碗还给高秀儿。 刘婆子此时也跟进来,拉着高秀儿把上午的事儿说了。 高秀儿听完,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刘婆子见她既没有觉得自己小题大做的嘲笑,也没有什么担忧之色,心下不免有些忐忑。 刘老汉见状道:“我们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过也许是我们想太多了,这事儿……” 高秀儿抬头打断他的话道:“刘大爷,刘大娘,谢谢你们,这件事,说不定还真是冲着我们医馆来的。” “啊?真的啊?”刘婆子虽然之前就有怀疑,可此事被高秀儿印证了之后,她又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 “我们娘子医术高,人也好,之前在永州府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想方设法地找我们的麻烦。 “这次的事儿多亏刘大娘发现得及时,我这就回家跟我爹说,你们就全当不知道这件事儿便是。” “诶诶,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随便乱说的。潼娘子帮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就算再不知好歹,也不会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事儿的。” “刘大娘你这话就言重了,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找麻烦的,还是真心想找我们娘子看病的呢,不用那么担心,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咱们再及时联系。” 高秀儿回去把事情原原本本跟高山说了一遍。 高山的态度却比她更慎重一些。 “爹,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倒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吧?万一人家真的只是想来求医的呢?”高秀儿有些不太理解。 “咱们医馆天天正常开门,进来询问一下也不用花钱,这人若这是为母亲的病情而来,正常情况下难道不该先来医馆一趟么?若是运气不好没碰到娘子,才会再去向其他办法吧? “可是这个人,根本就没来过医馆,还要给自己捏造一个假身份,想从别人口中打听娘子和咱们医馆的消息,你觉得合理么?” 高秀儿立刻就被他给说服了道:“这么说起来还真是啊!” “这还只是其二。”高山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人既然连娘子给刘川看病的事儿都清楚,还知道拐个弯儿从林家那边下手切入,说明他肯定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既然提前做过功课,就不可能不知道咱们医馆的靠山是瑞亲王府。 “如果知道还要凑上来的话,只能说明他的来头肯定不小啊!” 高秀儿没想到自家老爹能从这么小一件事上想到这么多的事儿,心下不由佩服,却也忍不住嘀咕,老爹是不是有点儿警惕过头了?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去找你邓叔商量商量。”高山一句话就把闺女给打发走了。 得知这件事后,邓华丝毫不觉得高山是紧张过度,二人关起门来足足商量了大半个时辰。 高山回家之后把高秀儿叫过来吩咐道:“你明天早晨去送药的时候跟刘家人说,如果对方再登门打听,让他们不要表现出排斥的样子,给东西给钱都可以收着,找机会把你邓叔跟我不合的消息透露出去。” “啊?你跟邓叔不和?”高秀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高山忍不住抬手敲了女儿的脑门一下:“你是不是傻!当然是假的了!你只管这么说便是了,其他的事儿我会安排,就不用你操心了。” “哦!”高秀儿只能摸着被亲爹敲疼了的脑门应了一声。 …… 瑞亲王府这边,沈天舒只是集中精力的时间太久了,突然放松下来,身体一时间承受不住,所以很快就苏醒过来。 章沐秋站在一旁,看着厉子安对沈天舒嘘寒问暖的样子,再想起之前厉子安那熟练的一抱,心里总是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却又不好说什么。 沈天舒刚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眼冒金星。 现在的这具身体,实在是有点太弱了,虽然她一直在自我调理,但是跟前世相比差的还真不是一星半点,依旧经受不住这种长时间专心致志的施针。 她躺着缓了缓,喝了几口蜂蜜水才觉得舒服了些,便急忙对厉子安道:“瑞亲王脑中的淤血范围的确缩小了许多,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不但说明王爷还有机会重新苏醒,也证明我之前确定的治疗方案是行之有效的。 “如今淤血范围有了变动,按摩和针灸的穴位也要相应的发生变化,这两天先停一下,我回去确定好方案后会立刻着人送过来的。” “好,我明白了,实在辛苦沈姑娘了。” 厉子安看着她浅粉得几乎偏白的嘴唇,心下忍不住想,身体太差了,总是这样晕倒可如何是好! 第593章 登门说亲(2更) 沈天舒稍微缓了一会儿就急着要回家,放厉子菡一个人在房里她着实有些不放心。 厉子安却不赞同地说:“你脸色还惨白惨白的,着什么急,多歇一会儿,我已经叫人去煮参茶了,好歹也等喝完再走。 “子菡那边你不用担心,她身份摆在那儿,我还给她带了那么多人手,就算有人怀疑又如何,谁敢硬闯?” 沈天舒这才知道厉子菡为何带了那么多下人。 她前世也是做过郡主的,大齐的郡主本就封的不少,基本也不是很受重视。 她原本还以为那是厉子安疼爱妹妹才给安排的排面,没想到竟是防备有人硬闯的。 在王府又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喝了一碗参汤之后,沈天舒才以宫女的打扮回了家。 正如厉子安所说的,厉子菡自己一个人在房里丝毫没有什么不自在,被几个宫女哄着摸花牌,玩儿得正开心呢! 沈天舒回来了,厉子菡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原本还想着能跟沈天舒多待一会儿,但一听说她因为给瑞亲王治病累到晕倒,厉子菡也不敢再缠着她说话,约好出了正月之后再见面,便带着人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瑞亲王府对沈天舒的赏赐就送过来了。 除了名贵的料子、首饰之外,竟有一大半都是调养身子的补品,也着实叫人有些看不明白。 而高山从章沐秋那边听说沈天舒因为劳累过度晕倒的事儿,越发不愿意用医馆这边的事情去麻烦他。 高山和邓华两个人商量出来一个策略,打算先搞清楚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去给刘家送药的人从高秀儿变成了邓华的妻子金氏。 而且每次送完药,金氏还会在刘家逗留一段时间才走。 林家嫂子这几日一直在悄悄关注着刘家,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细节。 于是这天下午,看到金氏又去了刘家,林家嫂子就也悄悄跟了上去。 刘家的大门只是阖上,并没有扣上门闩,所以林家嫂子便轻手轻脚推开院门跟了进去,贴在窗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头先传来了刘川喝药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金氏跟刘婆子两个人的说话。 “最近怎么都是您来送药,秀儿姑娘好几天没见着了。” “唉,我怎么能跟秀儿比啊!”金氏带着几分酸气道,“秀儿是高管事的亲闺女,有个头疼脑热的立刻就得歇着。我这样的,就得随便人家使唤。” “瞧您这话说的,您男人不也是管事么,您还比秀儿高一辈儿呢,怎么还能比不过她了!” “虽说都是管事,但是内外有别,人家高管事得潼娘子的倚重,在外头更是受人尊敬。 “我家那口子说起来也是个管事,天天就管着医馆内那一亩三分地儿,不是做饭就是打扫卫生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都快成老妈子了! “对了,他还管不着人家高家的人,满打满算就管着我们自个儿家这几个人,你说说看,这叫什么管事? “就算没有这个管事的职位,他不也照样是我家的当家人?” “这……”刘婆子的语气有些迟疑,林家嫂子在外头听着都能察觉到她的尴尬。 听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林家嫂子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刘家。 一直躲在柴房里的刘老汉看着林家嫂子离开,这才钻出来,先过去闩上院门,然后|进屋道:“我看得真真儿的,她趴在窗户边听了半天,刚走了。” 金氏起身笑着说:“折腾了好几天,总算是上钩了,也辛苦你们陪着演戏了。” “您这话可就太见外了,别的不说,我家川儿吃了这几日的药,眼瞅着情况就有好转了,别说只是陪着演这么一会儿戏,让我们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啊!” “接下来你们千万不要着急,看她再登门来说什么,多抻着点儿她,不要轻易答应,有什么事儿及时跟我们联系。” “您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刘老汉闻言连连点头称是。 他原本还极力反对给儿子看病,如今看到儿子的病情有所好转,态度立刻来了个大转弯,比刘婆子还要积极一些,出去干活都觉得重新有了奔头,浑身上下用不完的劲儿。 金氏回去之后,当天晚上林家嫂子就又登门了。 她来了之后半句话不提医馆的事儿,直接道:“他婶子,我这次来,可给你带来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刘婶子稍微有点紧张地清了清嗓子问:“啥好消息啊?” 林家嫂子神秘兮兮地朝里屋门口看了一眼,凑近刘嫂子,声音却丝毫不见放轻道:“我做一回大媒,给你家川儿说门亲事如何?” 刘嫂子见状拉了她一把,低声责备道:“你小声点,别让川儿听见了!” “你瞧我,我还以为我声音挺小呢!年纪大耳背了,一说话就控制不住!”林家嫂子讪笑着说。 刘婆子却似乎对此并不怎么提得起兴趣道:“说亲不说亲的,我们如今也不想那个了,头几年也没少有人登门说亲的,最后还不都是空欢喜一场? “我如今只求我家川儿身体能好一点,别那么遭罪就行了。” “他婶子,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看我是那种满嘴胡说耍人玩儿的人么?”林家嫂子一拍大腿道,“我跟你说,这回这个稳妥得很!就是我上次带来给你拜年的那个远房外甥,叫侯标的,他家有个养女,今年十九岁,别的毛病没有,就是个天生的哑巴。 “这孩子小时候,爷奶爹娘都因为意外死了,才被阿标给收养了。 “就因为这身世问题,她在当地不好说亲,眼瞅着要拖过二十岁,再不嫁人说出去也不好听了。 “所以阿标就托我在咱们这边帮着踅摸一个,说无论贫富,只要心肠好,不欺负人就行。 “我一听这不跟你家川儿正般配么!” 林家嫂子越说声音越大,刘川在里间听得一清二楚。 “林家嫂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家川儿如今这情况,平白耽误了人家姑娘,你还是给人家另寻个好人家吧!” “你看你这话说的,你家川儿除了身体不太好,哪儿比别人差了……” 林家嫂子劝说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间传来刘川含混不清的声音。 “娘,你、你、过、来——” 刘婆子腾地一下站起身,面色有些紧张,飞快道:“林家嫂子你先坐,我进屋看看,川儿可能是渴了。” 林家嫂子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喜色,起身道:“你忙吧,我先回去了,我跟你说的这个事儿,你可好生想想,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第594章 如约而至(1更) 林家嫂子从刘家出来之后,刚走进自家院门就被侯标拦住问:“怎么样?” “虽然没立刻答应,但是你放心,不出三天,保管她主动来找我!”林家嫂子自信满满地说,“就算刘婆子不想答应,她儿子也得逼她答应。” 果然不出林家嫂子所料,第二天下午,刘婆子就期期艾艾地登门问起婚事的事儿。 “我家川儿的情况,也不知道林家嫂子跟没跟你说,你家姑娘能同意不?” 侯标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要不是我家收留,那丫头早就被人买到窑子里去了,如今我给她寻个好人家送她出阁,她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那好,那好……”刘婆子面上却还是不见喜色,半晌又道,“不过我家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家,要钱没钱,要什么没什么的……” “有的吃有的住就行了,那丫头从小就是一把干活的好手,等她嫁过来,你就等着享福吧!” 侯标越这么说,刘婆子的表情就越是不安。 她局促地搓着手道:“我、我家都是普通老百姓,真的什么都给不了你家。侯、阿标啊,你就跟我敞开了说吧,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要、要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我、我们可坚决不做的啊!” 这回不等侯标说话,林家嫂子先不乐意道:“他婶子,瞧你这话说的,你这是把我当什么人了?咱们老邻居这么多年了,若真是这样的事儿,我还能找你?” 刘婆子赶紧道歉道:“嫂子你别生气,是我不会说话,我,我就是觉得这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儿,心里头不踏实……” 侯标笑得一脸和气道:“刘婶子,有些时候,对你来说很简单的一件事儿,对别人来说就是难于登天,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想找你帮的忙真的特别简单。” “那、那到底是什么事儿啊?”听侯标终于提出了要求,刘婆子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神色还是颇为紧张,生怕他说出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儿来。 “我听说你跟潼娘子医馆那位邓管事的妻子很熟?” “还行吧,也说不上太熟,就是最近她来给我家川儿送药,我俩聊得来,就经常多说会子话。” “那就够了,只要你能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帮我把邓管事约出来,这事儿就成了!” 刘婆子抬头看向侯标,满脸的不敢相信,疑惑地问:“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侯标点头肯定道。 “你们想约邓管事,直接约他不就得了,还用得着……” 侯标能够理解刘婆子的未尽之意,她不相信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就值得把养女嫁给她儿子。 但是邓华深居简出,几乎都不离开医馆,偶尔出门也是跟高山一起,让人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他想约见邓华,却并不想惊动医馆内的其他人,挑来选去,还就只有刘婆子能做到这一点了。 “那你们找邓管事有什么事儿啊?”刘婆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 “邓管事管着医馆内的事儿,我们想给潼娘子的医馆提供药材,但是又找不到门路,所以只能出此下策了。”侯标随口胡诌,然后取出一封信交给刘婆子道,“你把这个给他,他便自有计较。” 不过好在刘婆子看起来也不懂这些,很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或者说她选择让自己相信这些话。 “只要我帮你们牵上线,后面就没我的事儿了对么?”刘婆子再三确认,“还有,你说的那个事儿,什么时候能兑现?” “我那养女如今还在老家呢,我先把她的生辰八字给你,你可以先去合八字,回头我给家里写封信,把这事儿说一下,就可以准备婚事了。” “好,好!”刘婆子起身,激动地搓着手道,“那等晚上,我就跟他媳妇说一声。” 侯标叮嘱道:“可千万别让医馆其他人知道,如果生意能谈得成,我是不会亏待了邓管事的。” 待刘婆子走后,侯标才收起了脸上看起来有些憨厚的表情,沉声问林家嫂子道:“你确定邓华跟高管事之间有隔阂?” “肯定没错,我亲耳听到他媳妇跟刘婆子说的。”林家嫂子十分肯定道,“我也帮你打听过了,邓华比高山还年长,可潼娘子什么事儿都倚重高山,只让邓华在医馆里当个管杂事儿的,之前医馆开张的时候,也只有高山一个人在外面张罗着接待客人。 “就算邓华表面上不显出什么,心里头难道会一点儿想法都没有?要知道他可是有两个儿子呢! “不为自个儿争,难道也不为自家儿子考虑么?” 侯标闻言点了点头。 林家嫂子笑着说:“你就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收了钱不干活儿的,我替你想得周全着呢!” 侯标也颇为满意道:“若是能成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许是因为涉及到儿子的终身大事,刘婆子这次行动十分迅速,第二天上午就过来告知:“已经帮你约好了,今天晚上酉正,在鸿运酒楼见。” 侯标满口谢过,为了方便说话,赶紧跑去订了个二楼的雅间。 晚上,邓华果然如约而至。 “邓管事!”侯标赶紧起身相迎,把人让到上座。 邓华此人看起来就有些内向少言,表情也比较严肃。 侯标却很是热情,他心里清楚,只要邓华肯来,就证明自己找对了路子。 “来,邓管事,我给您把酒满上。” 邓华由着他给自己倒酒,却并不举杯,反而皱眉道:“医馆对外的事儿都是高管事管着,侯老板怕是请错人了!” 侯标闻言一笑,道:“邓管事,放心,我请的就是您! “大家同样都是管事,却还要分为内外,潼娘子到底是年轻,虽然医术高明,人情世故上却还是欠缺些火候啊!” 邓华闻言脸一板,佯怒道:“侯老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来可不是听你贬低我东家娘子的!你若是再这样,我可要走了!” 侯标见他语气十分生气,屁股却丝毫没有离开椅子的意图,心里的把握登时又多了几分,笑着举杯道:“我的错,不该信口胡说,我罚酒一杯,您随意!” 他说着仰头干了一杯,然后向邓华展示着自己空了的酒杯。 邓华犹豫了片刻,却还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第595章 即将到手的猎物(2更) 只要肯喝酒,事儿就好办了。 侯标别的什么都不提,只一门心思地劝酒。 邓华的酒量好像还不错,但是也架不住侯标这边偷着耍心眼儿,很快就喝到位,打开了话匣子。 “不是老子跟你吹,刘老爷子,刘御医你听说过没有?告诉你,我以前就是刘家的下人,跟着刘御医也实打实学了不少本事。 “后来刘老爷子过世,家里打发走了不少下人,我跟高山两家就机缘巧合地一起来到潼娘子手下做事。 “当初来的时候,我比高山年长,比他更有经验,可也不知为什么,潼娘子就偏偏待见高山,不待见我! “你看如今,外头但凡知道潼娘子和医馆的人家全都知道高山,可是你出去打听打听,有有谁知道我邓华? “呵呵,我是真想不通,我邓华到底哪儿比不上他高山……” 侯标听到眼底精光闪烁,心道终于到正题了,他故意也装作喝高了的样子,满脸不屑地说:“呵,要我说,你也用不着一喝点酒就开始吹嘘你过去的光荣历史,好汉不提当年勇懂不懂? “就算你跟过刘御医,就算刚来的时候你比高山还有本事,那又如何?早都已经是老黄历了! “你看看你现在,整个武昌府,谁不知道他高山,可又有谁知道你邓华?” 邓华果然被激得火气上涌,把酒盅狠狠墩在桌上道:“哼!你懂个屁!那是潼娘子有眼不识泰山,是她自己的损失!” “人家潼娘子医术好,名气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能有什么损失!” 邓华打了个酒嗝,自己一把抢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闷了之后道:“那、那个高山,不过仗着自己能说会道,加上他闺女高秀儿也极会钻营,哄得潼娘子对他们十分偏爱! “说出来你怕是都不信,如今想找潼娘子看病的话,都得给高山送礼送钱。” 侯标闻言一愣,这消息他还真没打听到,惊讶地问:“真的假的?潼娘子还在他就敢明目张胆地这么做?” “如今娘子被他们哄得,什么都听他的!以前在永州府的时候,娘子每个月还会抽出几日来医馆坐堂,给老百姓看病。 “可如今呢,打从开业到现在,娘子一次都没来过医馆给人看病。 “人家如今一家子都是潼娘子眼前儿的大红人,别说收礼收钱了,就算做得再过分,潼娘子也会替他一力承担的…… “而且高山的野心可大着呢,你以为什么人的礼他都收么?不是有钱有势的人,送礼都找不到门儿!” “人家嘴上还要打着为娘子好,怕娘子累着的旗号,我现在真是看到他就觉得恶心!” 邓华说完这话之后,忍不住悄悄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一点儿。 不过侯标那边却似乎有些激动,好像终于知道了什么秘辛一般。 “我原本听了外面人的话,还以为潼娘子是个顶好的人,没想到关起门来竟是这样?” “可不是么!”邓华又喝了一大口酒,压低声音道,“你以为外头那些人如何知道我家娘子的事儿,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高山找人传出去的。 “他这事儿办得漂亮,给娘子扬了名,娘子就更是觉得他好,处处看我不顺眼。 “我最近不过犯了一点小错,她就当众罚了我的月钱不说,还让我去打扫库房,我、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当着老婆孩子的面儿,你说……让、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邓大哥,你这样的人品能耐,潼娘子不器重你也就算了,居然还这么大材小用地让你去打扫库房?这也太欺负人了!”侯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邓华却突然变了脸色道:“你,你知道个屁!” 侯标深吸一口气,心道自己不要跟醉汉计较,更何况还要从他口中套话呢! “邓大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其、其实娘子还、还是信任我的,她让我打扫的可、可不是一般的库、库房……” “库房就是库房,还有什么一般两般的区别!”侯标继续用话激着邓华。 果然,邓华立刻激动起来,拍着桌子道:“那可是潼娘子用来存放医案的库房,是整个医馆的命脉所在呢……” “切!存放医案的库房有什么用,不还是库房?还美其名说是信任你才让你去的! “哈哈哈,邓大哥,你就别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这根本就是不待见你,又不好意思打发你走,变着法儿地磋磨你呢! “与其这样,你你倒不如去别的医馆谋条出路,武昌府又不止她一家医馆。” “你懂什么,潼娘子如今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还有亲王府撑腰,别人怎么可能为了她来得罪我?邓华说着又灌了一口酒,叹气道,“我如今也想开了,日子怎么过不是过呢!最差不过是去看守库房,我还乐得清闲自在了呢!” 他嘴上说着乐得清闲,表情和语气却都满是不甘心。 侯标却在听到亲王府三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地开始心脏狂跳。 “你说的这个放医案的库房,是所有潼娘子经手的病人,医案都放在里头么?那岂不是也有瑞亲王的医案?”侯标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如此说来,倒也的确挺重要的,哈哈!” “行了,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说它重要,不过是想给自己脸上贴金,你还真信不成?” 侯标眯了眯眼,突然凑近邓华低声问:“难道您就这真的籍籍无名地过完年下半辈子,任由自己空有一身能耐却无用武之地?” 喝得半醉的邓华没在意他这话,随意瞥了瞥他,自嘲地笑道:“那不然呢?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能做什么? “若是年轻,大不了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我也不受她这个鸟气。 “可是我现在拖家带口的,唉,又能怎么办,都是生活所迫啊!” 侯标嘴角微微翘起,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赤裸地像是在看即将到手的猎物一般。 “只要你还有这个心气儿,我就帮你一把,如何?” 第596章 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邓华醉眼惺忪地看向侯标,嗤笑一声道:“你?你能帮我什么?” 侯标却没有继续多说,毕竟两个人这还是头一次见面,也不好交浅言深,只道:“邓管事,我是真心想跟您交个朋友,您以后潼娘子那边实在忍不下去了的话,记得来找我便是。” 接下来一段时间,侯标一直在关注着邓华的情况。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侯标挑拨的缘故,邓华的怨气似乎越来越重,一日比一日颓废。 他白天不会出门,也闭门不见客。 但只要太阳一落山,他便会出门喝酒,酒肆酒馆经常能见到他孤身一人喝酒的身影。 偶尔,他也会找人一同喝酒。 每当喝得差不多了,他便会继续同别人大肆议论起自己当年在刘御医身边的“丰功伟绩”,最后以对潼娘子的不满收场。 不过与他一起喝酒的人,也都是一些市井酒徒,或者是游手好闲的混混。 他们之所以肯听他胡诌,都是为了蹭口免费的酒水罢了,对他说的什么根本就不在意。 这些混迹街头的人,更加明白什么样的人是开罪不起的。 如今武昌府谁不知道潼娘子背后有瑞亲王府和知府老爷做靠山。 混口酒喝就得了,跟着骂潼娘子可就没有必要了。 侯标一连跟了邓华六七天,还看到他的妻儿出来找他,求他回家。 “孩儿他爹,你最近是怎么了,天天喝酒不说,还在外面胡说八道,若是传进娘子的耳朵里可如何是好!” “是啊,爹,你快跟我们回家去,别在外头喝酒了!” “你、你们少、少管我,我、我就是不想回去,我……” 邓华非但不领老婆孩子的情,反倒借着酒劲儿把他们骂了一顿。 最后两个儿子只能扶着泣不成声的金氏离开了酒楼。 侯标跟在他们身后,听到金氏一路哭哭啼啼地抱怨自家男人,还说邓华若是在这样下去,在医馆的活计怕是要保不住了。 侯标听到这里,觉得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他想要的是一个插在医馆内部的钉子,可不是一个被潼娘子扫地出门的废人 于是侯标折返回去,找到了还在酒肆喝闷酒的邓华。 “邓管事,这么巧,您也在这儿喝酒呢?”侯标装作偶遇,一屁股坐在邓华旁边,冲小二吩咐道,“把我点的酒菜端到这边来便是了。” 邓华醉眼蒙眬地看了侯标一眼,根本没认出他是谁。 “你、你谁啊?我、我认识你么?又是来蹭吃蹭喝的?” 侯标不以为意道:“邓管事,您仔细看看,我之前还请你喝过酒呢!” 邓华闻言眯起眼睛,对着侯标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想起来道:“是、是你啊……侯、侯什么……” “我叫侯标!” “对,侯标!”邓华也不管到底是谁,看到小二重新上了酒来,立刻给自己满上一杯,冲侯标随意举了一下,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邓管事,我之前说过,如果你觉得在潼娘子的医馆待得太憋屈就来找我,我可以帮你,何苦自己在这儿喝闷酒。” “你?”邓华眯起眼睛又看了看侯标,摇头道,“你帮不了我,谁都帮不了我……” “那可不一定哦!”侯标说着左右看看,然后凑近到邓华耳边低声说,“我听说潼娘子在找姜神医亲笔所写的医案,甚至不惜用亲自给对方看病的机会来换。 “你如果能拿出这样一本医案给她,你猜她会不会对你刮目相看?” “医案?”邓华打了个酒嗝,含糊地说,“那、那还用说!” 他说着一口干了杯中酒,嗤笑一声道:“不过你说这话有啥用,我若是手里有姜神医亲笔所书的医案,我、我还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侯标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道:“你手里没有,可我手里有啊!” 邓华闻言眸子咻地亮了一下,但是在侯标看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神瞬间又变虚了。 “只要你帮我个小忙,这本医案就是你的了!”侯标说着伸手往怀里掏了一下,露出本册子的一角。 邓华见过沈天舒之前收入囊中的两本医案,在装订上十分有特色,他只扫了一眼,便知道侯标没有撒谎。 他心里忍不住有点激动,没想到自己出来演戏钓鱼,竟然还会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回去之后告诉沈天舒,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邓华心里的波动丝毫没有表现在脸上,依旧是一脸醉意,装作急切的模样想伸手去抢侯标怀里的医案。 侯标一个闪身躲过,将医案重新塞回怀里,笑着说:“邓管事,直接上手抢可不是好习惯!” “谁要抢你的,我只是想看看真假!”邓华喘着粗气道,“你这医案多少钱肯卖,我买了!” “我这医案多少钱都不卖!”侯标说完见邓华的脸色难看,立刻又接着说,“不过如果您肯帮我一个小忙的话,这本医案我一文不要,双手奉上。” “什么忙?”邓华脸上露出几分警惕的神色。 “你如今不是管着存放医案的库房么,只要你帮我誊抄几份医案出来跟我换,这本就是你的了!” 邓华闻言登时皱起眉头。 侯标见状,特意又从怀里掏出那本医案展示给他看。 邓华果然又有些犹豫起来:“你……随便几份医案都可以么?” “那怎么可能!”侯标立刻道,“必须是我指定的医案才行。” “你给个痛快话,你到底想要谁的医案。”邓华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侯标又四下看了一圈,然后鬼鬼祟祟地凑上前,几乎用气音说出了三个字:“瑞亲王!” 邓华猛地向后一仰,差点儿从椅子上翻倒过去,脸色都变白了,怒道:“你不想活了不要拖累我,你的忙我帮不了,以后这种话也不必再说了,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串铜板丢在桌上,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侯标却丝毫没有被邓华的态度所打击,反倒好像早就猜到他会这样一般,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第597章 背后的人应肯定不简单 邓华出了酒楼,也没有直接回医馆,而是又找了家酒肆,避开侯标之后,自己又心事重重地喝了好几壶酒。 一直等月亮爬得老高,邓华才出了酒肆,脚步踉跄地往回走。 到了医馆,他脚下一绊,直接摔到大门上,抬手拼命地拍着门,大喊:“开、开门!” 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早就等在门口的邓浩把他扶起来,低声道:“爹,你小点声,大半夜的,别把别人吵醒了。” “我——”邓华闻言反倒越发大喊,刚喊了一个字就被邓浩一把捂住了嘴。 “爹啊,你可别闹了,咱快进屋吧!” 邓浩说着,连拉带抱地把邓华弄了进去。 医馆的大门关上之后,邓华立刻就站直了身子,脸上更是没有半点儿醉意。 他闻了闻自己的衣袖,面露嫌弃地问儿子:“让你给我烧洗澡水,烧了么?” “爹,放心吧,早给您备好了!”邓浩此时脸上也没有之前的担忧,笑嘻嘻地说,“高叔还给您准备了药包,说能除味,免得我娘不让你进屋。” 邓华闻言一扬头道:“切,我给娘子办事,我这叫什么,叫奉命喝酒,你娘怎么可能不让我进屋!” 邓浩却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捂着鼻子道:“爹,你快好好去洗洗吧,不然就算你能进屋,娘也不会让你上|床的!” “臭小子,滚一边去!”邓华抬腿朝儿子的屁股踹了一脚,但是也没敢回卧房,进院后就直奔洗澡的偏厦而去。 邓浩果然没偷懒,偏厦里早就摆了一大桶热水,外边的锅里还咕噜噜地烧着水。 偏厦内此时水气弥漫,虽然是十冬腊月,却热得直让人冒汗。 邓华脱了外衣和棉衣之后,走到木桶前伸手搅了搅水,见水里果然泡着一袋用布缝起来的药包。 虽然不知道里头都是什么,但是闻着还让人挺舒服的,邓华闻出里面应该有解酒的药材,不由为高山的细心而感动。 他虽然酒量极好,可以说是千杯不醉,但是喝多了总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摸着水温正合适,邓华便脱个精光泡了进去。 人一进水,直接泡到脖颈,立刻舒服得长出一口气。 他这儿正泡得舒服,门外却传来了敲门声。 “邓哥,我进来了?” 邓华原以为是儿子邓浩,没想到敲门的竟是高山。 “进来吧!”邓华坐在木桶内,达半个身子都沉在水中,弄了块热毛巾盖在肩膀上,舒舒服服地把头靠在后头的桶壁上。 “侯标那边怎么说?”高山之前听说侯标上钩了,就开始等邓华回来。 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但是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儿,搞得他虽然躺下了却怎么都睡不着。 刚才听到院子里有声音,爬起来一看是邓华回来了,也顾不得他正在泡澡,披了件衣裳就着急地进来了。 “你也太心急了。” 高山道:“谁让你回来得这么晚,我都等得急死了。” “我这不也是为了彻底骗过侯标么!”邓华翻了个白眼道,“你是不知道,这个侯标怕真是个猴儿变的,这几日一直在调查咱们。 “好在咱们早就统一过口径,这几日也一直在演戏,不然说不定还真让他抓到破绽了。 “不过他今天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终于说出他的目的了。” “你就别跟我兜圈子了,赶紧说吧!”高山着急地问。 “他想要娘子给瑞亲王治病的医案。” “瑞亲王的医案都在王府存着,咱们哪儿有啊!” “咱们的确没有,可侯标又不知道。”邓华罕见地狡黠一笑。 “妙啊!”高山一拍巴掌道,“难怪娘子把这事儿交给邓哥做,我还真没那么细心,做不来这样的事儿,几句话就得露馅儿,被人抓住破绽就完了。” “咱们各有所长,只要都是对娘子有用的就好。”邓华说着,毫不客气地指使高山道,“水不太热了,你再给我添点儿热水。” “好嘞!”高山也丝毫没有架子,去一旁的大铁锅里盛了一桶水提过来,一瓢瓢帮他加入泡澡桶中,还问,“用我帮你搓搓背么?” 邓华摆手道:“不用了,这几天出去喝酒,回来之后天天泡澡,皮都快泡发了,可经不起搓了。” 高山闻言笑着说:“快到头了,只要把侯标身后的人挖出来,咱们就算是成功了。” 听到高山说这话,邓华才稍稍露出了担忧的神色道:“侯标上来的目标就是瑞亲王的医案,我感觉他背后的人应肯定不简单。” 高山之前本来想等把侯标背后的人挖出来之后再告诉沈天舒,但是被邓华这么一说,他也不免犹豫起来。 “这样吧,我明天一早就派人去给娘子送个信,接下来怎么做,还是等娘子决定比较好。” “对,还是这样稳妥。”邓华连连点头。 “行了,我终于可以回去踏实睡觉了。”高山打了个呵欠道,“你也别泡太久了,当心头晕。咱们都不是年轻那会儿了,如今得注意保养身体才行。” 第二天一早,高山就派人去找邱军。 这次沈仲磊调任武昌府,邱家也跟着搬过来了。 若只有明玉在沈天舒身边做丫鬟倒也罢了,可如今邱军成了沈府的车夫,还深得沈天舒的倚重。 每个月月钱就已经不少了,沈天舒对自己人又大方得很,赏银经常比月钱还多。 所以邱家人也没太过犹豫,很快就收拾东西,将老房子赁出去,跟着沈家一起搬到了武昌府。 高山打发儿子去邱家送信,邱军就会找机会将消息传进沈府,告诉沈天舒。 沈天舒没想到自己给刘川看病居然还能惹出这么一件事儿来,对方的目标居然还这么大,居然是瑞亲王的医案。 按理说这件事儿只消告诉厉子安便是了,但是听说对方手里有一本姜濉亲笔所写的医案之后,沈天舒登时犹豫了。 她思忖许久才决定道:“告诉邓华,让他们继续吊着侯标,我会尽快准备一份假医案,务必要把他手里那本医案换过来!” 第598章 一拳打在对方脸上 因为要吊住侯标,邓华只能依旧每日做出颓废状。 他几乎每天出去喝闷酒,但是却对侯标爱答不理。 高山这边也跟着推波助澜,趁着这日章沐秋在医馆坐诊,院子里有好几个病人和家属正在等候的时候,揪住邓浩的一个小错,当众狠狠将他训斥了一顿。 训到最后,高山甚至还丢下一句话道:“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媳妇如今也有孕在身,也该好好想想今后该怎么做事,不要跟你爹学,仗着娘子心软就浑浑噩噩地混日子!” 这话一出,任谁都能听得出来,高山这是对邓华不满又没法说得太深,只好把气撒在邓浩的身上。 待高山气哼哼地走了之后,金氏才一脸难过地出来安慰儿子道:“阿浩,你别往心里去,高管家是生你爹的气,不是冲你。” 邓浩却被刺激得红了眼睛,握着拳头道:“他有本事找我爹去说啊,冲我发作算什么本事?” 金氏抬手擦擦眼角,眼圈儿也瞬间红了道:“儿啊,忍一忍吧!如今你媳妇有孕在身,阿鑫过两年也要到说亲的年纪了,下头雯儿还小,如今你爹指望不上,咱们可不能再让人撵出去了,不然当真要一家人去街头要饭么?” 邓浩闻言越发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重重砸在一旁的柱子上。 血立刻就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金氏抽出帕子包住儿子的手,扫了一眼院子里抻着头看热闹的人,红着眼睛把人拉走了。 回到后院自家屋子之后,金氏才埋怨道:“你这孩子,差不多演演就得了,怎么还把手弄伤了呢?” 邓浩此时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气愤的模样,抱着手龇牙咧嘴地直喊疼。 “哎呦,我不就是想演得逼真一点儿么,谁知道使劲儿使大了。” 金氏赶紧找出伤药给他敷上,用布条包起来道:“都是快要做爹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让你爹知道看他不说你的!” “娘,我刚被高叔骂了一顿,还受了伤,您不会那么残忍,还要去爹面前告我的状吧?”邓浩赶紧跟金氏撒娇道,“那我是不是也太惨了?娘,你这还没抱孙子就不疼儿子了?” 金氏被儿子逗得直笑,但还不等她说话,邓华就一掀门帘走进来道:“我早就看见了,还用你娘告状?” “爹……”一看到邓华,邓浩刚才耍宝的态度迅速收起,但是一双眼睛却还是不老实,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向邓华。 “不过你今天表现的不错,既然要演戏给侯标看,就是要演得越逼真越好,假模假样的总会有人看得出来,到时候若是把人惊了,坏了娘子的事儿就不好了。” 邓浩平时很少得到父亲的夸奖,此时听了这话,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您居然没骂我?”邓浩伸手掏了掏耳朵,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臭小子!”邓华一脚踹过去,“不骂你你还难受是不是?” 邓浩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一跳,躲开之后嬉皮笑脸地往外跑,边跑边道:“我都是要做爹的人了,您怎么还踢我呢!现在也就算了,等你孙子生出来之后可不许了,不然我这个做爹的在儿子眼里可就威严扫地了……” 邓华也被儿子逗笑,嗔怪了一句道:“这臭小子,都多大了还这么不稳当。” 两天之后,沈天舒让邱军将自己熬夜伪造出来的病案送到高山手上。 高山当晚便将这个消息告诉邓华,让他差不多就可以根据情况收网了。 邓华最近天天喝酒,也觉得有点吃不消了,听到这个消息也高兴不已。 当晚他如前些天一样去了鸿运酒楼,如今角落处靠窗的位置已经成了邓华的专座。 他刚迈步走进大门,话都不用说,小二就直接把他引到这个作为,笑眯眯地问:“客官,还是两盘小菜一坛酒么?” 邓华沉着脸点点头,一副话都懒得说的样子。 小二在酒楼做伙计,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客人,也最是会看人脸色。 知道这样来喝闷酒的人不能招惹,所以他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一甩肩头的布巾,跑到大厅的后门口扬声道:“两盘下酒菜,一坛好酒!” 酒菜很快就端上桌了,小二只丢下一句“客官,您的菜齐了”就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邓华也不以为忤,自己拆开酒坛的封泥,倒了一碗酒,也不先吃几口菜就开始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他一边做出闷闷不乐的样子,一边等着侯标的出现。 按照前些日子的惯例,在他第二杯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侯标基本就会出现在他周围了。 但是今天却不知出了什么意外,侯标一直没有露面。 一坛酒喝到过半的时候,邓华渐渐放慢了喝酒的速度,开始慢悠悠地吃起下酒菜来。 但就算这样拖时间,直到两盘小菜被吃得精光,酒坛里也再倒不出一滴酒了,他也还是没等到侯标。 邓华心里不免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哪里演得不到位,让侯标醒了。 但是他在心里把这两天自己的所有行动过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邓华抬手招呼小二,又要了一壶酒,做出自己比平时更加郁闷的样子。 将一壶酒都喝完之后,时间着实已经不早了,决定不再继续等了。 他丢下铜板,摇摇晃晃地就往外走。 小二过来收钱,一数就变了脸色,赶紧追上邓华道:“客官,您少给钱了!” 邓华大着舌头道:“胡、胡说,我、我每天都、都提前准备好的钱,怎、怎么会少! “你别看我喝、喝了酒就、就想骗我的钱,我,我清楚着呢!” 小二闻言急了,上前一把抓住邓华的胳膊,生怕他跑了。 “客官,您今天比平时多点了一壶酒,怎么还能按照平时一般给钱呢!” 邓华一抬胳膊甩开小二的手,转身一拳打在对方脸上,怒骂:“你算什么东西,别人欺压我也就算了,如今你一个跑堂的也敢跟我吆五喝六、动手动脚的?” 第599章 投入大牢 小二毫无准备地挨了打,立刻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啊,有人不给钱还打人!” 这一嗓子喊完,酒楼里登时冲出来五六个人,除了另外三个跑堂的活计之外,还有手里提着锅铲、拎着菜刀的后厨工人。 小二见自己来了后援,立刻捂着脸躲到他们身后,另一只手指着邓华大声喊:“就是他,少给钱不说还打人!” 几个人立刻冲上去,按住邓华之后,拳脚就都招呼上来了。 邓华双拳难敌多手,最开始还勉强反抗了几下,后面就只能双手抱头、蜷缩起身子,保护住自己的要害部位,然后任由对方打骂。 很快,远处就传来了尖利的哨声。 “官差来了!”登时有人大喊起来。 酒楼的几个人虽然占理,但看到官差来了,还是渐渐收了手。 待官差跑到跟前的时候,几个人已经都袖手站在一旁,只有被打得不成样子的邓华蜷缩在地上,无助地呻|吟着。 “怎么回事儿?”官差到了跟前便扬声询问。 刚才被打了的小二立刻越众而出,一边指着自己脸上被打肿的地方,一边指着邓华道:“差爷来的正好,这人买了酒不给钱,小的追出来要钱,他非但不认账,还动手打人。” 官差闻言抬腿用脚尖将蜷缩着的邓华拨得躺倒在地,见他果然脸色潮红,像是醉得不轻的样子。 邓华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被弄得狼狈不堪,但是也能看出质地还是不错的。 而鸿运酒楼也不是什么高消费的地方,酒水也值不了几个钱。 所以看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邓华,官差忍不住皱眉道:“你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占山做土匪的,不知道什么叫和气生财么? “他一个喝多了的人,忘记付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就算说呛了动起手来,把人按住就是了,用得着好几个人这么下死手地打人么? “万一把人打出个什么好歹,以后还有谁敢来你们这儿喝酒吃饭?” 小二此时看到邓华的狼狈模样,其实也有点后悔,毕竟邓华已经来了好些天了,平时也从来没差过钱。 今天多点了一壶酒,喝多了不记得,给少了钱,到也算不上恶意吃霸王餐。 他刚才也是突然被打蒙了,喊了一嗓子就变成了这样。 店里的人都是来为他出头的,他自然也不好再站在邓华那边说话,不然岂不成了不知好歹。 好在官差来得快,邓华虽然看起来被打得有点惨,却也没出什么大事儿,小二这才松了口气。 “差爷,您说的是,主要是这位客官先动了手,我们这才打起来的,我们以后一定注意。”小二上前点头哈腰地跟官差客气着,“那您看现在咋办啊?” 官差皱眉问:“你可知道这个人是哪家的?” “这小的可不知道。”小二连连摆手,生怕再跟自己扯上什么关系。 官差看着满嘴酒气的邓华也很为难,如今天还挺冷的,这人又刚挨了打,要是丢在这里不管,躺一晚上说不定就给冻死了。 “先把人架回府衙吧,等人酒醒了再说。”官差冲着身后的人吩咐道。 “是!”两个差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虽然不乐意,但是他们也不敢真把人丢在这里不管。 要知道,今年过年期间,由于沈仲磊下令建了许多窝棚,并且舍粥舍药的,所以年前年后这段时间,武昌府一个因冻饿病而死于街头的人都没有。 瑞亲王府为此都特意表彰了沈仲磊。 这可是实打实可以写进折子里的功绩,如今还没出正月,他们可不敢在这功绩上抹黑。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还不作为,岂不等于直接跟沈仲磊唱对台戏? 阻人仕途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别说在府衙里混不下去了,出去之后想再找个活计都难,谁会愿意用这样的人? 然而就在两个差役上前想把邓华架起来的时候,邓华却突然又耍起酒疯,挥拳打向了官差。 “兔崽子们,居然敢打我?真、真当你邓爷我好欺负呢!” 毫无防备的官差跟刚才的小二一样,被邓华一拳打了个正着。 官差捂着被打得直冒金星的眼睛,气得几乎要吐血。 亏得自己刚才还替他说话,可见这些个烂酒鬼当真是不值得同情。 “居然敢袭击官差!”官差又疼又气,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把他给我抓起来,投入大牢,我倒要看看,他是哪儿来的邓爷!” 一听说要抓人,两个年轻的差役登时兴奋起来,上去就把邓华给按住了。 他俩这也算是为了将功赎罪,毕竟如果刚才他们两个把人抓牢了的话,也不会让他打到官差了。 邓华被按住还不断地挣扎,嘴里骂骂咧咧地没完。 但是在府衙当差的人,也都是有自己的手段的,两下狠手下去,直接让邓华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再乱动了。 垂头丧气地邓华被官差押回府衙,谁都没发现有人一路尾随着他们,跟到府衙之后无法继续跟着,那人便在对面的巷子里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蹲下,一等便是一夜。 第二天早晨,邓华“醒酒”之后,将自己的住址告诉给了被他打了个乌眼青的官差。 官差这才知道,自己昨晚抓回来的人竟然是潼娘子医馆的内管家。 一想到潼娘子的背后是亲王府,官差就有些腿肚子打颤。 但是他被邓华当众打了一拳,就这么放过邓华,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好在很快,便有消息灵通的差役告诉他,邓华在医馆属于不受待见的人,所以最近才天天喝出去喝闷酒,他在外头惹了事,别说瑞亲王府了,估计连潼娘子都不会为他出头。 一听手下这么说,官差立刻又拽起来道:“那行,派人去他家告诉一声,让他家里人过来一趟,看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 对面巷子里的人蹲守了一夜,天亮之后不久终于看到金氏带着大儿子邓浩急匆匆地赶到府衙,心里登时有了计较,挪动了一下冻僵的腿脚,继续密切地关注着府衙的大门。 第600章 为了钓鱼才做的戏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金氏才在儿子的搀扶下从衙门出来,一双眼睛已经哭红了。 出门之后,邓浩的表情有些烦躁,不耐烦地甩开扶着金氏的手,生气道:“娘,咱们不能再这么由着爹胡闹了,只是不好好干活,喝酒也就罢了,大不了我和弟弟努力养家。 “可是你看他如今,都闹到府衙来了。人家官差本来看在娘子的面子上想放咱们一马,他居然还不领情……” “不管怎么说那是你爹啊……”听着儿子的控诉,金氏只能苍白地用这句话来回应。 “就因为他是我爹,我现在才还在管他,若是别人,我还用得着这么闹心么?”邓浩生气的说,“我不怕他不做事,也不是不想养他,我是怕他以后越来越荒唐,以后不但会影响阿鑫和雯儿的婚事,还会影响家里下一代的孩子!” 一听这话,金氏忍不住又用帕子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邓浩左右看看,见此时街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了,只能扯了金氏一把道:“先回家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金氏急忙道:“得赶紧把你爹弄出来啊,那大牢里头潮湿阴冷,又黑又臭,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啊……” “我倒是想把他弄出来呢!这不是他自己作死么!”邓浩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被金氏这句话给勾起来了,“我是没法子了,回去问问高叔吧!” 金氏立刻担心道:“高管事最近对你爹已经很不满了,若是再被他知道这件事……” “娘,这么大的事儿,你以为能瞒得住么?别说是高叔了,娘子肯定也会知道的。” 一听说潼娘子也会知道,金氏的表情越发紧张起来,最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先把人弄出来再说,如果你爹当真改不了了,我就陪他回老家去。老家有房有地,饿不死人,总不能因为他耽误了你们的前途。” 邓浩听母亲这样表态,面色稍有缓和,沉声道:“先回家吧!” 蹲在对面巷子里的人看完这场母子间的戏码,等二人离开之后,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活动一下蹲麻了的腿脚,飞快地消失在巷子深处。 此人脚步很快,不多时便来到离着医馆不远处的桥东巷子,钻进一户刚租出去不久的院子里。 这里便是侯标如今在武昌府的落脚之地。 他昨天之所以没去酒楼,并不是因为对邓华产生了怀疑,而是因为不小心染了风寒。 侯标此时裹着狐裘,身前还放着火盆儿,坐在榻上听着手下人的汇报。 来人将自己从昨晚到今天早晨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侯标。 也难为他记性好,几乎将关键人物的对话全都复述了出来。 听着前面的内容时,侯标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得意。 邓华的心魔已经被释放出来,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乖乖地为自己所用了。 但是听到后面金氏和邓浩的对话,让他不由得收敛了笑容,蹙起了眉头。 如果邓华真的回老家去了,那自己这一番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都怪这场病来的不是时候,不然昨晚若是自己去了酒楼,就可以挺身而出,替邓华解围,进一步跟他拉近关系。 不过已经错过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阿嚏!”侯标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扯过一块丝帕擦拭了一下鼻子,然后瓮声瓮气地对手下吩咐道:“你继续去盯着医馆那边,看看高山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如果邓华从大牢里出来的话,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手下领命而去。 侯标取出鼻烟吸了两下,给堵得难受的鼻子通了通气,觉得混混沌沌的脑子也跟着清明了一些,这才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权衡比较了邓华留在这里和回老家这两个结果哪个对自己更加有利。 留在这里自然是最好的,只要能够将他攻陷,以后就可以源源不断地从他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不过如果邓华回老家,对侯标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老家的生活肯定不如武昌府,邓华肯定也希望能在走前赚上一笔,这样说不定更容易成事。 “阿嚏!”侯标又打了一个喷嚏,头晕脑胀地不想再多做思考,将身子向后靠,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 “邓管事被抓入大牢了?”沈天舒接到消息的时候,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 初一偷着出去给瑞亲王看病之后,这些天她一直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一来是休养身体,二来是因为神老太太最近精神好了不少,又开始插手管后宅的事儿,沈天舒不愿给自己招惹麻烦。 所以她对高山和邓华的计划毫不知情,此时猛然听说人被抓了,登时吓了一跳。 明玉赶紧压低声音道:“姑娘小声些,奴婢也是听家里大哥说起才知道的,大哥还特意去医馆打问过了,说也是为了钓鱼才做的戏。” “让你大哥赶紧去医馆传个信儿,让高山拿着潼娘子的名帖去府衙,不管是要罚钱还是什么,先把人弄出来再说。”沈天舒道,“府衙大牢是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么?这大冷天的,人被关久了可吃不消。” 于是当天下午,邓华垂着头被高山从府衙里领了出来。 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出来之后也是一前一后地走路,谁也不跟谁说话。 一路走回医馆,进门之后,高山才沉着脸道:“你也一把年纪马上要做爷爷的人了,你看看你天天做的都是什么事儿? “都把自己折腾进大牢了,还要用娘子的面子去赎你,你可真行啊!” “高山,你少在这儿装模作样的,你嘴上这么说,心里早乐开花了吧? “只要把我挤兑走了,这医馆里里外外就只剩你这个一把手了,到时候你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高山被他气得声音都颤抖起来道:“你、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回去自己好生想想吧,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子们考虑考虑!” 第601章 你说了算! 当天傍晚,邓华不顾金氏的苦苦挽留,还是离开了医馆。 鸿运酒楼是不能再去了,他干脆随便找了家连名字都没有,只在门口挂了个酒字招幌的小摊,也没要下酒菜,只要了一坛便宜的烧酒便一碗接着一碗地喝了起来。 待他将一坛子酒喝完,怎么都倒不出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他身边,抬手招呼小二道:“这桌来一坛好酒!” “好嘞,这就来!”小二高兴地扬声答应着,一路小跑着去后面取酒了。 侯标抬手拍拍邓华的肩膀,声音还有些嘶哑道:“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刚才还去鸿运酒楼找你呢,结果没找到,我一路往回走,离着老远就看着这边像你,过来一看还真是……阿嚏!” “你这是怎么了?病了?” 侯标不在意地抽出帕子擦了一下道:“受了点风寒,没事儿。” 邓华闻言,左右看看起身道:“那咱们上棚子里头去吧,外头太凉了。” 侯标闻言心下一喜,明显察觉到邓华对自己的态度有了转变。 因为要了一坛好酒,所以两个人顺利进了棚子,侯标又点了几个下酒菜,这才跟邓华喝了起来。 邓华之前就喝了一坛烧酒了,这会儿已经是半醉的状态,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几杯酒之后,都不用侯标问,自己便开始絮絮叨叨地倾诉起来。 大意便是当初是自己带着高家来投奔的潼娘子,如今高山反而踩到自己头上去了。 不但如此,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也不理解自己,反倒都帮着高山来打压自己,甚至妻子还说要一起回老家去。 侯标给他倒了杯酒,佯装无意地问:“你不会真的要回老家去吧?” “不回又能怎么办,在这儿耗着等妻离子散么?”邓华端起酒杯,抬头一饮而尽。 “老家的日子比不上这边吧?” “那当然了,怎么能跟武昌府比。” “老家那边还有产业么?回去做什么营生?”侯标问。 “有什么产业啊!回去种地呗!” 侯标故意道:“老家有地还好,好歹还能糊口。” 邓华语气苦涩道:“当年我背井离乡出来闯荡,可从来没想过一把年纪了还要回去种地!” “在外面这么多年,难道都没有什么积蓄么?” “积蓄是有,但是也不多,还要留着给老二娶媳妇,给小闺女置办嫁妆,我们两个回去能有口吃的就醒了,还指望什么?几个孩子不用我们贴补就是好的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正面接触和侧面了解和调查,侯标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左右看看,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凑近邓华低声道:“邓大哥,你既然决定要回老家,想不想走前狠狠赚上一笔,到时候衣锦还乡岂不美哉?” 邓华抬眼看向他,眼神里有醉意,也有几分犹豫。 侯标趁热打铁道:“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天了,你觉得我是个坏人么?你也知道,近一年多来,潼娘子的风头太盛了,已经严重影响了其他医馆的生意,所以有人雇我来想弄到潼娘子的医案,搞清楚她到底高明在何处。 “你如今管着库房,你只需要帮忙把我需要的医案誊抄出来就行了,只要你做得隐秘,谁都不会知道。” 邓华眼底的动摇越来越明显,但是脑中最后一丝理智似乎还在拉扯着他。 侯标立刻加大游说的力度道:“邓大哥,你仔细想想,其实这件事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别的大夫如果能从潼娘子的医案中学到什么,也是造福百姓的事儿是不是? “到时候你能拿到一笔钱,我也能拿到一笔钱,皆大欢喜不是么?” 邓华犹豫半晌却还是摇头道:“我虽然回老家了,但是我儿子还要继续在医馆做事,万一等我走后这件事被发现了,我是一走了之了,我儿子在医馆可就待不下去了。” 侯标听出邓华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只是还在顾虑儿女今后的前途,立刻加码道:“邓大哥,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手里有一本姜神医亲笔所书的医案,正是潼娘子一直在找的。 “只要你把我要的医案抄一份带出来,那本医案就是你的了,到时候正好让你儿子拿着到潼娘子面前立功,你觉得如何?” 最后这一条,终于让还在摇摆不定的邓华下定了决心,他喝了一口酒,低声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你想要谁的医案?” 侯标这次干脆没有说话,用手指蘸着杯中的酒水,在桌上写了个“瑞”字。 邓华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虽然早就猜测对方是冲着什么来的,但当侯标终于把自己的目标显露出来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止不住地一阵紧缩。 侯标写完,确定邓华已经看清楚了,立刻用袖子擦去了桌上的酒水。 邓华沉默半晌才想起,自己还要继续把戏演下去,不能在最后关头让侯标疑心。 “事成之后,我是说如果我按照你说的,将医案都抄出来的话,我能得到多少钱?” “至少一百两!”侯标毫不犹豫地说,“你可以从最新的医案抄起,每抄出一个月的医案,我就给你十五两银子。” 潼娘子给瑞亲王看病已经有段时间了,若是按照这样计算,如果能将所有的医案都抄出来,邓华能得到的银子肯定不止一百两。 但是侯标这话却暴露了他的目的,如果真的是想从医案中学到什么,自然要从头学起,怎么可能先要最新的医案。 邓华表情微微变化,表现出自己察觉出问题的样子。 但是最后他却并没有开口询问。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了,至于侯标拿到医案之后去做什么,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姜神医的医案呢?什么时候给我?”邓华追问了一句。 “等你把所有医案交给我,它就归你了!”侯标道。 邓华却依旧皱眉不语,想了半天之后才摇头道:“不对,不能按你说的。 “这样,我把所有医案抄完给你,你一次性给我一百两银子和姜神医的医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问题。”侯标见邓华没上套,有点遗憾,却也没有继续讨价还价道,“你说了算!” 第602章 隔墙有耳 终于把事情谈妥之后,两个人都没了喝酒的心思。 将杯中酒饮尽之后,邓华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你的风寒还没好,早点回去歇着吧。” 侯标的确也想回去休息了,闻言顺势起身道:“行,邓大哥,那我就回去等你的好消息了。” 邓华脸色郑重地点点头道:“放心吧,我邓华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说话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既然答应你了,肯定不会失言的。”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酒摊,临分别时邓华又有些不放心似的道:“不过医馆人多眼杂,你也得给我点时间才行。” “放心,我不会催你的。”侯标说完,一把抓住邓华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一锭银子道,“邓大哥,你也放心,这算是给你的订金,只要你能把医案都给我抄出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银子一入手,邓华便知道这是十两一锭的雪花银。 他也没有推辞,反手将银锭子揣进袖袋里,点头道:“放心,我会尽快的。” 邓华说罢转身离开,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侯标站在原地,忍不住抬手掩口咳了几声。 身后立刻有人闪出来,给他披了一件大氅,低声道:“标爷,夜里风冷,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侯标这才收回一直注视着远处的视线,垂眸拢了拢大氅道:“走吧!” 邓华回到医馆也不敢声张,甚至还装模作样地跟金氏吵了几句嘴,夜深了才悄悄跟高山在堂屋内碰了个头。 “这么说,侯标那边已经上钩了?”高山摸着下巴道。 “应该是信了,他连定钱都给我了。”邓华说着从袖袋里掏出银锭子放在桌上,发出“当”一声脆响。 “嚯,出手够大方的啊!”高山看着雪花银忍不住感慨道。 “他要的可是瑞亲王的医案。”邓华笑着说,“一百两银子都便宜他了。” “只可惜他这一百两银子,注定是要打水漂了。”布了这么多天的局,终于看到曙光了,高山忍不住玩笑道,“正好就当给咱们做伙食补贴,改善生活了。” 邓华想到自己不用再天天出去喝酒了也是心情大好,故意说道:“高管事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自然是一切听从吩咐了!” “邓哥,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厚道了。”高山抬手点着他道,“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还不清楚么,咱们医馆的账可都在你手里头管着,这是我能做主的事儿么?”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逗了几句嘴,然后相视一笑。 高山起身道:“时候不早,回去歇下吧,明个儿开始就得辛苦邓哥抓紧时间抄写医案了。” “写几个字而已,这有什么辛苦的。”邓华也跟着起身,“不过也不能抄得太快了,免得惹人怀疑,怎么也得抻他几天,过完上元节再抄也来得及。” 邓华说着拿起桌上的银子,在手中抛了两下道:“正好,这段时间大家天天演戏都辛苦了,上元节用这银子给大家加几个菜。” 二人分别回房休息,完全不知道此时后窗旁正有一道黑影隐藏在夜色中,将他们两个的对话尽收耳中…… 瑞亲王府内,宋常林正在按照潼娘子新拟定的方案给瑞亲王做晚间的按摩。 因为是前几天刚刚更换过的内容,他记得还不是十分清楚,按摩的时候还需要将医案摆在床头,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上面的内容。 按摩的整个过程中,瑞亲王妃都一直守在床边。 宋常林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但是奇怪的是,以前的这个时候,瑞亲王妃在一旁都会自言自语地说上一些生活琐事。 但是自打潼娘子更换了方案之后,瑞亲王妃虽然还是陪在一旁,却不知为何突然一言不发。 只有呼吸声在略有些空旷的寝殿内回荡。 白天倒也罢了,晚上也这样,着实让人有点后背发凉。 宋常林一丝不苟地按照医案上的记录给瑞亲王按摩完毕,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收拾东西就急着要走。 宋常林提着药箱来到门口,被侍卫拦下做惯例的检查。 “医案怎么在这里?”侍卫刚打开药箱就赫然看到一本医案,立刻皱起眉头,“宋大夫,医案不得带出寝宫,您忘了么?” “哦哦,对,我忘了!”宋常林赶紧将自己刚才紧张之下塞进去的医案取出来,交还给侍卫。 侍卫拿过医案,却还是狐疑地打量着他。 宋常林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想要再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正紧张呢,瑞亲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莞清从里头出来道:“宋大夫应该不是故意的,这医案他天天翻看,背都能背出来了,何必冒险给带出去? “再说了,就算真的要偷医案出去,也不可能放在药箱最上头给你们看见了。” 听得莞清这么说,门口的侍卫也缓和了神色,拱手道:“莞清姑娘说得是,只不过我们职责所在,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宋常林赶紧道谢:“多谢莞清姑娘!” “没事儿,王妃让奴婢送送您。”莞清说罢,陪着宋常林往外走,“宋大夫这几天似乎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宋常林忍不住诉苦道,“主要是这几日王妃娘娘突然一言不发,寝殿内静得吓人,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这心里总是忍不住七上八下的。” 莞清一听说这个缘故,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最近瑞亲王病情有了好转,对王妃的说话时常会有回应,为了尽量瞒住这件事儿,王妃才不敢再有外人在的情况下说话。 吕亭每日只过来诊脉,记录医案倒没什么察觉。 但是宋常林一天三次的按摩和每隔几日的针灸,都是需要长时间待在寝殿内的,自然就有所察觉,心下不安也实属正常。 搞清楚问题所在之后,莞清登时笑道:“原来是这样,宋大夫多虑了,王妃最近是因为娘家的一些琐事烦心,不愿在王爷面前说起,所以才没有闲话家常,您不必紧张,照常给王爷按摩即可。” “原来如此!”宋常林也不在乎王妃到底为什么不说话,只要跟自己无关就好,“多谢莞清姑娘提点!” 第603章 平易近人 宋常林提着药箱出了寝宫大门,沿着铺着青石板的夹道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晚上的王府没有了白天的热闹,夹道上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时不时有摇曳的树影映在石板上,冷不丁还有点儿吓人。 虽然眼瞅着就快立春了,但是夜里的风还是冷得紧,宋常林用空着的一只手紧了紧衣领,加快了脚步,想着赶紧回房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谁知斜刺里突然冒出一人,吓得宋常林差点儿将手里的药箱砸过去。 好在来人及时开口道:“宋大夫。” 宋常林定睛一看,赶紧放下药箱躬身行礼道:“宋某见过刘御医。” 来人正是刘旭琨。 宋常林行礼之后心里又有几分疑惑,这大晚上的,刘旭琨为何会在王府后宅? 刘旭琨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似的,和气地道:“下头的庄子今日猎了一头鹿送过来,膳房见鹿肉新鲜,拿去冻上太可惜了,午膳就多做了几道用鹿肉的菜肴。 “太妃娘娘吃着喜欢便多用了几口,当时吃完不觉得如何,下午就觉得肠胃有些不舒服,晚饭也一口未进,世子爷就赶紧把我叫过来了。” “原来如此。”宋常林听说是丰荣太妃不舒服,赶紧关切地询问道,“娘娘的身子没事吧?” “若是有事我哪儿能这么快就准备出府了?”刘旭琨笑着说,“鹿肉虽然味甘性温,是纯阳多寿之物,但太妃娘娘平日饮食多以素食为主,今日突然多吃了些荤食,肠胃一时间有些不适罢了。” “没事就好。”宋常林听说不是大事这才松了口气,“太妃娘娘到底是有了千秋的人,虽然平日身子康健,可到底不比年轻人,在吃食上头还是需要多加注意才是。” “可不是么,世子爷也是这样说的,刚刚跟太后娘娘宫里的人发了好大的脾气,说他们不知道劝阻。” “世子爷生气也是应该的,伺候娘娘的人该再细心些才对。” 宋常林十分能够理解厉子安的心情,他虽然只是被请回来的大夫,但是在这里时间久了,对瑞亲王府的一些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 虽然如今厉子安看起来已经对王府的日常事务充分上手,但是瑞亲王府的定海神针却一直都是深居简出的丰荣太妃。 在瑞亲王没有醒的情况下,如果丰荣太妃出了什么意外,瑞亲王府怕是立刻就又要陷入到风雨飘摇的境地了。 如今的差事钱给得多,瑞亲王一家也都是讲道理的人,从不会没事找事或是迁怒于人。 这样好的差事打着灯笼都难找,他还想长久地做下去,可不希望瑞亲王府会出现什么变故。 刘旭琨似乎对宋常林的话十分有同感,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 宋常林都快冻透了,却也不好意思打断,只能哆哆嗦嗦地听着。 直到被一阵夜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刘旭琨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还一直站在夹道上呢。 “这鬼天气,晚上还这样冷。”刘旭琨缩了缩脖子,“走,我请你出去喝杯酒暖暖身子。” 宋常林一听这话简直受宠若惊,虽然同在王府中为主子看病,但是刘旭琨的身份却被他高出太多,更何况还是皇上亲自指派来照顾丰荣太妃的人,自然就比其他人更加要尊贵一些。 两个人往日没有什么接触,最多就是偶尔遇到,他行个礼对方点点头罢了。 二人从未有过这样单独说话的机会,宋常林也没想到原来刘旭琨竟然是这样平易近人的一个人。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宋常林自然不肯错过。 要知道,刘旭琨可不仅仅是御医,他还是姜濉姜老神医的大徒弟,随便指点几句,就够他受用不尽的了。 “怎么好让您破费,应该我请您喝酒才对。”宋常林激动得提着药箱就跟刘旭琨走了,“其实我对您的医术钦佩已久,以前从未找到机会跟您交流,今日难得遇上……” 两个人一路出了王府,往城里最繁华的地段走去。 虽然瑞亲王府周围十分安静,但其实武昌府城中的夜晚还是很热闹的。 尤其如今还在年里,时间也不算晚,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酒楼饭馆正是一天中客人最多的时候,喧闹声不时传到街上。 路上的各种小吃摊子更是生意火爆,连摊主的吆喝声都比白天来得更用力几分。 刘旭琨带着宋常林一路来到自己常去的酒楼,门口匾额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清波。 宋常林虽然从未来过这里,但是一看这名字起得这般不知所谓,不进去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便知道这里的花销肯定是不便宜的。 他忍不住偷偷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荷包,想算算自己今天带的这点儿散碎银钱够不够在这种地方请客的。 刘旭琨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刚一进门就有小二迎上来招呼道:“呦,刘爷您来了,今天还带了朋友来,快里边请,您平日最喜欢的雅间刚好没有客人。” 小二说着伸手接过宋常林手里的药箱,脚步轻快地带着二人上楼,推开了雅间的门。 刚把二人安顿坐下,就已经有人端了茶水上来。 小二轻轻地将药箱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笑眯眯地躬身问:“两位爷今晚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啊?” 宋常林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刘旭琨。 “让郭师傅看着给弄四个下酒菜,再来一壶热酒,我们先喝着暖暖身子。” “得嘞,您稍候,马上就来。”小二说着快步出去,反手关上了雅间的门。 两个人在外头冻了半天,这会儿坐进温暖的屋里,捧着倒满热茶的杯子,才终于缓过来似的同时舒了口气。 刘旭琨不由得哈哈一笑。 他这一笑缓解了宋常林的尴尬,原本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了不少。 但是,刘旭琨紧接着的一句话,确又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头发根儿都忍不住竖了起来。 第604章 死了还是醒了? “王爷最近身体情况如何?”刘旭琨喝了口热茶,十分随意地问出了这句话。 他问得随意,宋常林却被惊得头皮发麻。 要知道,瑞亲王的病情,即便是在王府内,那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秘密。 他都已经在王府做了快三年了,每次进出寝殿都还要接受王府禁卫的检查。 像今晚误把医案带出来的这种行为,若非莞清出来帮忙说情,他也没那么容易脱身。 尤其最近潼娘子又突然改动了药方和按摩以及针灸的穴位和方法,宋常林心里自然也是有所猜测的,王爷的病情应该是有了变化。 虽然他不懂诊脉,但是仅从各种外部的表现来看,他觉得应该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但是这些都是秘密,他也只敢自己在心里想一想,连跟吕亭都没有交流过,更不要说是刘旭琨了。 但是刘旭琨之前毫不避讳地将太后的病情告知了他,此时如果言辞拒绝的话,好像也有些不太礼貌。 见宋常林面色变幻不定,刘旭琨却好像还是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反倒安慰他道:“放心,这酒楼是王妃娘娘的产业,隔音好得很,小二进来之前也会敲门,咱们正常说话,不用担心会被别人听到。” 宋常林更加尴尬,但是也不能一直不说话,只好清了清嗓子自黑道:“不瞒您说,虽然王府中大家都管我叫宋大夫,从下也只学了正骨和按摩,诊脉什么的都是吕大夫负责,所以要说王爷的病情如何,我还真的说不清楚。” 刘旭琨这把年纪了,还在宫中待过几年,早就是人精一样的存在了,哪里会听不出宋常林说这话的意思。 但他却故意装糊涂道:“原来是这样,我听王爷的身体有了很大的起色,还以为你知道情况呢!” 宋常林心里越发疑惑,暗自琢磨刘旭琨的消息来源是哪里。 还不等他想明白,小二便敲门进来上菜上酒。 宋常林的思路登时被打断了。 小二将酒菜在桌上摆好,躬身道:“二位爷慢用。” 待小二出去之后,只听刘旭琨道:“潼娘子不愧是师妹的徒弟,医术果然精湛。 “唉,只可惜我那师妹命苦,年纪轻轻就被歹人所害,如果师妹如今还在的话,王爷说不定早就醒过来了。” 宋常林听刘旭琨这么说,才突然想起外头的确说潼娘子是姜潼姜神医的亲传弟子。 想到这儿他悄悄抬起眼皮偷瞄了刘旭琨一眼,这么说来,潼娘子岂不就是刘旭琨的师侄了? 看来他的消息来源应该就是潼娘子了吧? 毕竟世子爷一直都不让刘旭琨插手王爷的治疗,总不能一边防着他,一边还把王爷的消息告诉给他吧? 宋常林的性格比较简单,自以为聪明地守口如瓶,完全没想到刘旭琨根本就是在诈他,而他的全部表情早已出卖了他,被人家尽收眼底。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之后,刘旭琨立刻就结束了这个让宋常林提心吊胆的话题,好像他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开始招呼对方吃菜喝酒。 宋常林终于松了口气,赶紧灌了一大口酒给自己压压惊。 两个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直吃到近午夜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酒局,相携走出酒楼。 宋常林脚步略有些发飘,却还是顺利地回到了家,擦了把脸倒头便睡。 而刘旭琨回到住处,刚推开房门就察觉到一股寒意,黑暗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要点灯。” 听到是熟悉的声音,刘旭琨才松了口气。 他反手关上房门,凭借记忆走到房间中间,摸到一把椅子坐下道:“你每次出现都非要这么吓人么?” “不然呢?敲锣打鼓地去找你么?”黑暗中继续传出声音,“你打探到消息了么?瑞亲王到底怎么了?死了还是醒了?” “没死也没醒。”刘旭琨故意道。 “我看你是很羡慕瑞亲王的生活,用不用我助你一臂之力啊?”黑暗中的声音越发冰冷。 刘旭琨打了个哆嗦,赶紧解释道:“王府后宅最近越来越严密了,简直可以说是密不透风,半点儿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王爷的身体情况更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世子爷本来就对我有所提防,我更不敢随便打探,否则用不着你帮我,他就得先把我处理掉。” “废话,要不是什么消息都查不出来,我也不会找你!”听着刘旭琨绕圈子,隐在黑暗中的人终于忍不住,一个纵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人虽然落地了,却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 若非感觉到一丝微风拂面而过,刘旭琨都不敢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跳下来了。 “瑞亲王府突然间收得这么紧,连我在后安插的人都得不到任何有关的消息,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上头对瑞亲王府的情况十分重视,所以我必须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只能说,瑞亲王肯定还没醒,但是病情应该有了很大程度的好转。” 刘旭琨虽然说得肯定,但其实这一切也都是他的猜测。 只不过不是随便瞎猜,而是根据宋常林的反应猜出来的。 “你确定?”来人听他这般笃定,也有些不信地问。 “不敢说十成十的肯定,但是也八|九不离十吧!”刘旭琨也觉得自己刚才把话说得太满了,稍微给自己留了点余地。 “看来这位潼娘子还真有几分本事。”来人的语气带着些玩味,紧接着道,“既然你这么认为,那我就把你的话报上去了,你最近要多加留意王府的情况,有什么变化立刻跟我联系。” “放心吧!”刘旭琨点头道,“我已经有所安排了。” “那就好!” 最后一个好字的尾音还未落地,屋里的油灯突然间就亮了。 温暖幽黄的光线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刘旭琨周身的寒意。 但是刚刚说话的人却已经消失不见,没有在房中留下半点儿痕迹,好像刚才的对话都是刘旭琨酒后的幻觉一般。 第605章 控制不住地打颤 正月十六一大早,武昌府的大街小巷还残留着爆竹的味道。 昨夜热闹不已的街道此时已经冷清下来,只有稀稀落落的花灯残留在枝头甚至是地上。 明玉从马车的窗缝向外张望,颇有些遗憾地说:“武昌府的元宵灯会肯定比永州府热闹多了,可惜去年来的时候一直待在王府里,今年又不能出门。” 沈天舒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武昌府的上元灯节再热闹,能有京城的热闹么? 不过明玉年纪还小,正是喜欢凑热闹的时候。 所以沈天舒虽然眼睛还黏在手中的医书上,嘴上还是顺着她道:“等出了孝期,明年给你们放假,随便你们去逛。” “那敢情好,奴婢可记住姑娘这话了,到时候姑娘可不许反悔……”明玉说着回过头,发现沈天舒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压根儿没听到她的话。 沈天舒手里还捏着那本小册子,薄薄的一本,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白天夜里地不离手,几天工夫也不知翻了多少遍,看得都卷边儿了,里面的内容估计都能背下来了。 明玉见她没有反应,干脆直接把册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道:““车里又暗又晃,姑娘当心看坏了眼睛。” 沈天舒刚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找到了一点儿灵感,被明玉这一打断,登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你啊你,真是能坏事儿!”沈天舒无奈道。 明玉却一把将册子收起来道:“姑娘,咱们都到庵堂,该下车了。” 沈天舒这才发现马车竟然都已经停住了。 虽然已经过了正月十五,但是庵堂内的人还是不少。 沈天舒带着明玉进门,立刻便有比丘尼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行礼之后,引着她们朝后面的禅房走去。 谁知还没走出前殿的院子,后面就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我们天不亮就来了,到现在还不能进,怎么人家刚来就能进去呀!” 这声音里虽然带着埋怨,更多的却是小女儿家的娇嗔。 沈天舒听到都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若是换做个男人听到,怕是骨头都要酥了。 回头便看到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一身鹅黄色长裙将她衬得格外甜美可人。 不过虽说她身边没有男子相随左右,却也并不乏护花使者。 只见她身边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的姑娘上前几步询问道:“这位师父,我们都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了,不知还要再等多久?” 我知道庵中的规矩,但是我堂妹年纪小,身体也不好,一大早天寒露重的,我怕她身子吃不消,不知小师傅可否通融一下。” 她说着不加掩饰地瞥了沈天舒一眼,明显就是在对沈天舒不用排队等候就能进去表示不满。 明玉闻言刚想要说话,却被沈天舒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两位姑娘是什么来历,但是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和后面跟着的丫鬟仆从,肯定不会是普通人家出身。 她可不想像沈仲磊似的,情况都还没摸清楚就先把人给得罪了。 想想韩家老爷子那件事儿,若非他有病在身,让沈天舒绕着圈子帮忙化解开了,否则把厉子安请出来都不好使。 所以沈天舒完全不想出这个头。 好在庵堂内的人知道沈天舒的身份,又早得了瑞亲王府那边的嘱咐,引路的比丘尼立刻道:“楚姑娘有所不知,这位施主并非是去大殿上香的,而是去后面禅房静修礼佛,所以才不用排队。” “不对啊,我昨个儿打发人来问的时候,你还说禅房都已经订满了呢……” 明玉忍不住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 一旁却已经有人听不下去了道:“那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早就预定过的?” “常茜如,我跟小师傅说话于你什么相干!”楚姑娘闻言立刻柳眉倒竖地瞪了过去。 “楚书蘅,你说话没有道理,难道还不许别人说了么!”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来不怎么好,一开口火药味就浓得很。 沈天舒对她们这些小女孩别苗头的事儿没有兴趣,扭头对引路的比丘尼道:“师傅,我认识路,自己过去便是了。” 她说罢便带着明玉,快步朝庵堂的后院走去。 楚书蘅狠狠瞪了常茜如一眼,这才转身回到堂妹身边,低声道:“书蔷,别理她们,我看再有两三个人就要到咱们了。 “恩和庵是整个儿湖广最大的庵堂,灵验得很,你难得来一回,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要不我叫人给你搬个椅子过来,咱们坐着等?” 楚书蔷原本正盯着沈天舒背影消失的方向出神,一听这话立刻羞红了脸道:“蘅姐姐说什么呢,我哪里就有那么娇气了,多等一会儿不碍事的。” “是么?”楚书蘅也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抬头顺着她刚才视线的方向看过去,这会儿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楚书蔷脸颊又是一红道:“蘅姐姐,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刚才那位一身白衣的姑娘很好看,所以就多看了几眼罢了。” 楚书蘅闻言愈发疑惑,回忆了一下皱眉道:“刚才那个人一直戴着帷帽,你怎么看出她生得好看来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吧。”楚书蔷含糊地说,“反正就觉得应该挺漂亮的。” 排在二人前面的常茜如将二人的交谈尽收耳中,原本还只是一言不发地偷听,听到这儿却忍不住嗤笑出声。 楚书蘅立刻气得问:“你这人好生龌龊,偷听别人说话还有脸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是笑你不懂。”常茜如冷哼一声道,“你堂妹能看出人家生得好看,那是因为美人儿和美人儿之间是有特殊感应的,你当然看不出来。 “这小妹妹倒是人美心善,不好意思说出来,怕大庭广众地伤了你的颜面。 “至于我笑什么,我笑你自不量力,居然还追着人家问,非要人家把你的脸扯下来丢到地上踩两脚才识趣不成?” “你……”楚书蘅心里明白自己生得一般,却也从来没有嫉妒过别人的美貌,但是被人当众这样说,却还是气得她血网上涌,周身冰凉,手指头尖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第605章 气到打颤 正月十六一大早,武昌府的大街小巷还残留着爆竹的味道。 昨夜热闹不已的街道此时已经冷清下来,只有稀稀落落的花灯残留在枝头甚至是地上。 明玉从马车的窗缝向外张望,颇有些遗憾地说:“武昌府的元宵灯会肯定比永州府热闹多了,可惜去年来的时候一直待在王府里,今年又不能出门。” 沈天舒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武昌府的上元灯节再热闹,能有京城的热闹么? 不过明玉年纪还小,正是喜欢凑热闹的时候。 所以沈天舒虽然眼睛还黏在手中的医书上,嘴上还是顺着她道:“等出了孝期,明年给你们放假,随便你们去逛。” “那敢情好,奴婢可记住姑娘这话了,到时候姑娘可不许反悔……”明玉说着回过头,发现沈天舒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压根儿没听到她的话。 沈天舒手里还捏着那本小册子,薄薄的一本,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白天夜里地不离手,几天工夫也不知翻了多少遍,看得都卷边儿了,里面的内容估计都能背下来了。 明玉见她没有反应,干脆直接把册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道:““车里又暗又晃,姑娘当心看坏了眼睛。” 沈天舒刚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找到了一点儿灵感,被明玉这一打断,登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你啊你,真是能坏事儿!”沈天舒无奈道。 明玉却一把将册子收起来道:“姑娘,咱们都到庵堂,该下车了。” 沈天舒这才发现马车竟然都已经停住了。 虽然已经过了正月十五,但是庵堂内的人还是不少。 沈天舒带着明玉进门,立刻便有比丘尼迎了上来,双手合十行礼之后,引着她们朝后面的禅房走去。 谁知还没走出前殿的院子,后面就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我们天不亮就来了,到现在还不能进,怎么人家刚来就能进去呀!” 这声音里虽然带着埋怨,更多的却是小女儿家的娇嗔。 沈天舒听到都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若是换做个男人听到,怕是骨头都要酥了。 回头便看到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一身鹅黄色长裙将她衬得格外甜美可人。 不过虽说她身边没有男子相随左右,却也并不乏护花使者。 只见她身边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的姑娘上前几步询问道:“这位师父,我们都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了,不知还要再等多久?” 我知道庵中的规矩,但是我堂妹年纪小,身体也不好,一大早天寒露重的,我怕她身子吃不消,不知小师傅可否通融一下。” 她说着不加掩饰地瞥了沈天舒一眼,明显就是在对沈天舒不用排队等候就能进去表示不满。 明玉闻言刚想要说话,却被沈天舒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虽然她不知道这两位姑娘是什么来历,但是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和后面跟着的丫鬟仆从,肯定不会是普通人家出身。 她可不想像沈仲磊似的,情况都还没摸清楚就先把人给得罪了。 想想韩家老爷子那件事儿,若非他有病在身,让沈天舒绕着圈子帮忙化解开了,否则把厉子安请出来都不好使。 所以沈天舒完全不想出这个头。 好在庵堂内的人知道沈天舒的身份,又早得了瑞亲王府那边的嘱咐,引路的比丘尼立刻道:“楚姑娘有所不知,这位施主并非是去大殿上香的,而是去后面禅房静修礼佛,所以才不用排队。” “不对啊,我昨个儿打发人来问的时候,你还说禅房都已经订满了呢……” 明玉忍不住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 一旁却已经有人听不下去了道:“那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早就预定过的?” “常茜如,我跟小师傅说话于你什么相干!”楚姑娘闻言立刻柳眉倒竖地瞪了过去。 “楚书蘅,你说话没有道理,难道还不许别人说了么!”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来不怎么好,一开口火药味就浓得很。 沈天舒对她们这些小女孩别苗头的事儿没有兴趣,扭头对引路的比丘尼道:“师傅,我认识路,自己过去便是了。” 她说罢便带着明玉,快步朝庵堂的后院走去。 楚书蘅狠狠瞪了常茜如一眼,这才转身回到堂妹身边,低声道:“书蔷,别理她们,我看再有两三个人就要到咱们了。 “恩和庵是整个儿湖广最大的庵堂,灵验得很,你难得来一回,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要不我叫人给你搬个椅子过来,咱们坐着等?” 楚书蔷原本正盯着沈天舒背影消失的方向出神,一听这话立刻羞红了脸道:“蘅姐姐说什么呢,我哪里就有那么娇气了,多等一会儿不碍事的。” “是么?”楚书蘅也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抬头顺着她刚才视线的方向看过去,这会儿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楚书蔷脸颊又是一红道:“蘅姐姐,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刚才那位一身白衣的姑娘很好看,所以就多看了几眼罢了。” 楚书蘅闻言愈发疑惑,回忆了一下皱眉道:“刚才那个人一直戴着帷帽,你怎么看出她生得好看来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吧。”楚书蔷含糊地说,“反正就觉得应该挺漂亮的。” 排在二人前面的常茜如将二人的交谈尽收耳中,原本还只是一言不发地偷听,听到这儿却忍不住嗤笑出声。 楚书蘅立刻气得问:“你这人好生龌龊,偷听别人说话还有脸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是笑你不懂。”常茜如冷哼一声道,“你堂妹能看出人家生得好看,那是因为美人儿和美人儿之间是有特殊感应的,你当然看不出来。 “这小妹妹倒是人美心善,不好意思说出来,怕大庭广众地伤了你的颜面。 “至于我笑什么,我笑你自不量力,居然还追着人家问,非要人家把你的脸扯下来丢到地上踩两脚才识趣不成?” “你……”楚书蘅心里明白自己生得一般,却也从来没有嫉妒过别人的美貌,但是被人当众这样说,却还是气得她血往上涌,周身冰凉,手指头尖儿都控制不住地打颤。 第607章 倒是我太心急了 沈天舒进入禅房之后,将明玉留在这边,自己通过暗门来到隔壁的卧房,换好衣裳之后,通过暗道进入了医馆。 医馆这边尚未到每日开门的时辰,她直接叫上章沐秋:“沐秋,拿好东西,咱们去刘家看看。 说罢她又扭头吩咐高山:“派人去给黄掌柜送个信儿,让他今日过来复诊。” 刘家这边,刘婆子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起来了,自己先洗漱一番,在锅里熬上粥,蒸上几个杂粮卷子和几块番薯,又忙着去帮儿子穿衣洗漱。 刘老汉要出去做事,自己先盛了一碗粥,拿着杂粮卷子,就着刘婆子自己做的霉豆腐,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早饭就出去了。 刘婆子则将蒸熟的番薯捣成泥,又细细地切了些菜,混在粥里再煮一会儿,直到粥里的米被煮得烂软,跟菜叶和番薯泥混在一起不分你我之后,才一勺一勺地喂给刘川。 刘川浑身皮肤变硬之后,极大程度地限制了他的活动。 手指无法弯曲,几乎做不了任何比较精细的动作。 面部皮肤紧绷,让他连张嘴都十分困难,连咀嚼动作都很难完成,这让他只能吃一些烂软的流食。 刘婆子有空的时候会像今天这样喂儿子吃饭,忙起来的话就只能给他一根细竹管,让他自己慢慢吸着吃了。 她刚喂刘川吃完饭,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刘婆子赶紧扯出帕子给儿子擦了擦嘴,顺手把碗盘捡到灶间,快步出去开门,顺便在围裙上使劲儿擦了擦手。 “金……”刘婆子还以为是金氏过来送药。 虽说之前是为了演戏给侯标看,但是通过那几次的接触,倒是让刘婆子跟金氏一见如故,两个人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金氏干脆把高秀儿送药的差事揽到了自己身上,还经常带着针线活过来,跟刘婆子边聊天边做事,一待就是一上午。 刘婆子原本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这几年因为儿子的病,不得已被困在家里走不开,邻居们也都不爱来她家串门。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既聊得来又不嫌弃她家的朋友,她比金氏还要高兴,每天都盼着她过来。 没想到今天一打开门,门外站着的居然是端着药碗的潼娘子和提着药箱的章沐秋。 “潼娘子来了。”刘婆子惊喜莫名,赶紧伸手去接她手中的药碗,“您这可是诊脉的手,哪儿能做这种粗活呢!” 沈天舒将药碗交给刘婆子,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这些天药吃着感觉怎么样?” “有用,有用!”刘婆子闻言立刻激动道,“川儿说吃着有效果,我也觉得是有效果的。 “以前他每天早晨刚睡醒的时候浑身都很僵硬,吃了几天您开的药之后就改善了很多。 “而且之前他总说浑身骨头节疼,经常疼得一个人在床上哎呦哎呦个不停,我只能帮他热敷缓解。 “但是自从吃上您开的药之后,也不像以前那么疼了……” 也不怪刘婆子这般激动,要知道,刘川吃药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这可是肉眼可见的效果,比以前花大价钱请的那些大夫、买的那些药可有效多了。 而且潼娘子之前就提醒过他们,刘川这病是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的。 刚开始刘婆子还十分担心潼娘子也跟以前那些大夫一个样,只是因为不用花钱才决定试试看的。 如今才吃了不到半个月的药,就已经见效了,她如何能不高兴。 所以最近不但刘婆子脸上的笑容增加了,连刘老汉做事都比以前更有劲头。 人活着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么,如今眼瞅着儿子的病情有好转的希望,刘老汉感觉自己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沈天舒却似乎对这样的效果并不满意,追问道:“那身上和脸上的皮肤呢,有没有什么变化?” “这个……”刘婆子根本就没太注意观察过这方面的情况,只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沈天舒也没多问,进屋亲自询问了刘川的情况,细细地检查着他脸上、脖子、手指等部位的情况,不时用手指按压他的皮肤,感受其弹性程度,甚至想要尝试能不能将皮肤捏住提起来。 刘川这辈子都没跟除了母亲之外的女人有过这样的接触。 对方身上虽然没用什么熏香或是香囊,身上却有股十分干净温暖又夹杂着些许药香的味道,让人闻起来格外安心。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臊,刘川浑身僵硬得厉害,觉得自己的脸一阵阵发烫。 直到沈天舒尝试着想要捏捏他的脸颊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地往后躲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微垂眼帘道:“捏、捏不起来……” “没事,你别紧张,我只是检查一下。”沈天舒柔声道,掏出脉枕放在桌上,“把手放上来我诊一下脉。” 因为刘川的皮肤发硬,所以他的脉搏也很难摸到。 沈天舒的指尖不断在他腕间变换位置,试图能够更准确地感受他真实的脉象。 刘川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只能庆幸自己如今这样的情况,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沈天舒细细诊脉之后,发现虽然刘川说吃过药后身体舒服了一些,但其实脉象上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以说是跟上次的情况一模一样。 之前就一直盘桓不去的疑问再次浮上心头,沈天舒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刘婆子瞬间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问:“潼娘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沈天舒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摇摇头道:“没事,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我还以为,这些天的药吃下去之后,能对皮肤起到一定的改善作用。” 刘婆子闻言松了口气,对她来说,皮肤的问题反倒是最其次的,人不难受才最要紧。 “能让他不那么难受就已经很好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 “对,能这样想就对了。”沈天舒敏锐地察觉到刘婆子心态上的变化,赞许道,“倒是我太心急了。” 第608章 难言的酸楚 跟刘家母子相比,章沐秋对沈天舒可以说是太了解了,一眼就看出她这话说得明显有所保留。 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章沐秋打定主意回医馆之后要好生问问。 沈天舒正在斟酌着调整药方,外面忽然又传来敲门声。 刘婆子出去开门,不多时带着高秀儿进屋来。 “娘子,医馆那边有人找您。” 沈天舒还以为是黄掌柜过来复诊了,头也不抬地说:“让他稍等,我一会儿就回去。” 但是高秀儿却并没有走,依旧站在那边,似乎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刘家人的面说。 沈天舒抬头,跟她对上了眼神之后,了然地直起身子对刘婆子道:“我回去再斟酌一下药方,明天开始换这副药吃,我会叫人按时送药过来的。” 刘婆子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笑着满口答应,将人送出了家门。 出了刘家院子,高秀儿才凑到沈天舒耳边,十分小声地说:“娘子,丹阳郡主来了。” 沈天舒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秀儿说的丹阳郡主就是厉子菡。 “她一个人过来的?”沈天舒疑惑地问。 “就带了一个侍卫。”高秀儿继续低声道。 沈天舒闻言立刻加快了脚步。 回到医馆之后,果然看到厉子菡正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椅子太高,她个子小,坐在上面一双脚根本踩不到地,在空中前后轻晃,很好地反映出了主人此时轻松愉悦的心情。 “臣女见过丹阳郡主。”沈天舒进屋便先行礼。 “沈姐姐不必多礼。”厉子菡直接从椅子上蹦下来,跑到沈天舒身边,拉着她的袖子摇晃道,“我是来找你玩儿!” “世子爷……”沈天舒本想问一下厉子安可知道她跑过来的事儿,谁知刚提起来,厉子菡就一叠声地抱怨起来。 “大哥太坏了!”厉子菡气鼓鼓道,“他自己忙得没空陪我玩,还不许我来找你玩。” “世子爷忙的都是正事,没时间也是难免的。” “这倒是。”厉子菡嘟起嘴道,“我听府里的人说,咱们准备要跟西戎人打仗了,所以大哥最近忙着调兵遣将,还要准备辎重,粮草,反正就是很忙很忙,忙得都没时间陪我去看上元花灯!” 厉子菡虽然因为出身亲王府,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早熟很多,但到底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比起离她的生活十分遥远的打仗,她更耿耿于怀的显然还是哥哥没时间陪自己玩儿这件事。 “我今年也没看成武昌府的上元花灯,等明年上元节如果有时间,我陪郡主去看花灯好不好?”沈天舒放柔声音,用哄孩子的语气道。 厉子菡却欢呼一声:“沈姐姐,不用等明年上元节,咱们今天就出去玩。” “今天?”沈天舒不解其意。 “对,年前有个番邦的杂耍团来城里了,过年期间每天都有表演,我听人说听说可好看了,他们演出的瓦舍,每天都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我早就想去看了,但是大哥没时间陪我,所以我就来找沈姐姐了。”厉子菡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票子,扬了扬道,“大哥说沈姐姐要守孝,过年不能出来玩,所以我特意等过完上元节才来找你。” 厉子菡年纪小,尚未经历过亲人的离世,根本不知道守孝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守孝都需要遵守哪些规矩。 她只是听厉子安说过,过世的人是沈天舒的继母而非生母,所以虽然需要守孝,但沈天舒其实并不难过,所以她好不容易盼到过完年,就赶紧来找沈天舒一起出去玩。 “这……” 沈天舒不免犹豫起来,厉子菡身份尊贵,自己贸然带她出门似乎不太合适。 厉子菡立刻扭股儿糖似的缠了上来,道:“沈姐姐放心,那边是个很大的勾栏,人很多的,咱们坐着马车带着人去,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见沈天舒还是有些犹豫,又立刻加码道:“沈姐姐,今个儿是祖母允了我出门的! “不信你问,就连侍卫都是祖母派来跟着我的。” 沈天舒闻言将视线投向一直沉默地站在墙边的年轻侍卫。 侍卫立刻站直身子点了点头,表示厉子菡没有撒谎。 厉子菡立刻催促道:“沈姐姐,你看你看,我没骗你的!” “我知道,郡主当然是不会撒谎的。” 厉子菡不明白沈天舒的态度为何还这样迟疑,只能尽自己所能卖力地推荐道::“沈姐姐,他们只在武昌府演一个月,再过几天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而且他们不但有杂耍,还有好多猛兽,都是平时看不到的。 “沈姐姐,我特意叫人弄了票子,是神楼上最好的位置,沈姐姐陪我去看好不好?” 沈天舒抵不过她的撒娇,只能说:“郡主,臣女如今尚在孝期,不能去勾栏瓦舍这样的地方露面,郡主如果真的想跟臣女一起去,臣女就只能用潼娘子的身份了。”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是你陪我去就行啦!”厉子菡对身份并不在乎,听到沈天舒要陪自己去,立刻就喜笑颜开起来。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出门之后郡主就不能再唤我沈姐姐了。”沈天舒提醒道。 “那叫什么呀?叫你潼娘子么?”厉子菡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圈,晃晃脑袋道,“我才不要跟他们一样管你叫潼娘子,我叫你潼姐姐好了!” 她说着就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潼姐姐,潼姐姐!” 沈天舒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却是一阵失神。 当年在姜家的时候,比她年轻的师弟师妹们都喜欢这样亲昵地叫她。 但是随着姜家出事,姜潼变成了沈天舒,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厉子菡并没有察觉到沈天舒的失神,她此时还沉浸在沈天舒要陪她出去玩的喜悦之中。 高山从外头进来道:“娘子,黄掌柜到了。” 沈天舒这才回过神来,冲高山点点头,弯腰对厉子菡道:“郡主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给黄掌柜复诊之后便回来。” “好。”厉子菡似乎叫上瘾了似的,“潼姐姐你快去快回。” 看着厉子菡笑眯眯的模样,沈天舒心里却骤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 第609章 为何还是放不下 如果姜家没有出事,小侄女如今也正该是厉子菡一般的年纪,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说不定已经开始跟自己学着背医书了。 想到这里,沈天舒不禁有些晃神,竟不受控制般地抬手在厉子菡的头顶轻揉了一下。 小孩子的发丝柔软细密,摸起来手感极好。 沈天舒却像是被烫着一般猛地缩回自己的手,俯身下去道:“臣女僭越,还望郡主恕罪。” “潼姐姐,我把你当姐姐,你为何总要把我当做郡主来对待呢?” 厉子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天舒,语气中却隐约透着一丝委屈。 两个人明明只有过几面之缘,厉子菡对沈天舒却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总想与她亲近。 厉子菡乖巧懂事,加之与夭折的小侄女年龄相仿,这一切也都让沈天舒十分享受她的亲近。 听得她这样说,沈天舒的语气也少了之前的疏离,多了几分亲昵。 “好,那劳烦郡主在这里等我,让秀儿给您拿些吃食,我很快就回来。” 黄掌柜是由两个儿子陪着过来的。 经过半个多月的修养,此时再见面,他整个人的状态已经比之前好转了许多。 面色红润,却已经不再是病态的潮红,看来过年期间的确修养得不错。 黄掌柜一看到沈天舒就一叠声地感谢道:“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当初若不是您我怕是连命都得丢在这儿了。” 黄元龙和黄元虎两兄弟也都随着连声感谢,他们当时不在现场,并不知道黄掌柜当时是什么情况。 后来看到自家马车上的累累血渍,加上其他人的描述,兄弟俩才明白当初的情况有多危险,对沈天舒更多了几分感激。 “黄掌柜太客气了,别说您是在我的医馆门口突然发病的,就算是在街上遇到,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 二人寒暄了几句,沈天舒给黄掌柜诊了一下脉,笑着点点头道:“脉象如今看来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再吃几副药巩固一下。 “不过黄掌柜也不能因为现在没问题了就又不当回事、重蹈覆辙。 “回去之后还是要注意休息,不能太过操劳,尤其是灶上的活儿。 “虽然也不是说不能做,但还是尽量少做,遇事不要急,心态放平和一些。” “哎,您说的是,经过这次我也想明白了,生意再要紧也没有自个儿的命要紧,早晚还不是要交到儿子们手上么,如今我还能帮他们看着点儿不是!” “这样就对了,黄掌柜活得通透!”沈天舒夸赞了一句,将刚刚写好的药笺交到他手中。 “哈哈,都去阎王殿门口走了一遭,再不通透点儿,不是白活了么!”黄掌柜哈哈一笑,跟沈天舒告辞,随着高山到对面房间抓药去了。 送走黄掌柜一家三口之后,沈天舒却一个人呆坐在桌旁,半晌都没动地方。 倘若真如黄掌柜所言,那已经死过一次的自己,岂不该是这世上活得最通透的人? 为何还是放不下? 沈天舒抬手捂住心口窝,当初的透胸一剑,至今还是会让她痛彻心扉。 她用力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缓缓睁开。 刚才还透出几分迷茫的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和坚定。 姜家的仇,必须要血债血偿。 沈天舒在屋里又待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之后才去见厉子菡,笑着对她说:“郡主,我们可以出发了。”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医馆驶出。 以潼娘子的身份出门,自然就不能再用邱军做车夫,可医馆里的几个人如今连武昌府内的路都还认不全,沈天舒干脆便让厉子菡带来的侍卫临时充做了车夫。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来的番邦杂耍团内带着猛兽,所以这次要去的勾栏并不在城中繁华热闹的地段,而是在靠近城西荒地那边,位置稍微有些偏僻。 沈天舒开始还有点担心,但是到了地方才发现,果然如厉子菡所说,这里人多热闹得很。 外面停了许多马车不说,勾栏内更是人头攒动。 尤其是表演番邦杂耍的瓦舍门外,还围着许多没买到票的人,寄希望于如果有人不来,说不定还可以补个缺进去看看。 也有人早早抢到了票,此时忙着在人群中穿梭,高价兜售。 沈天舒虽然是戴着帷帽下车的,但是进入瓦舍之后,还继续戴着就有些奇怪了。 好在勾栏内除了过来消遣的客人,也有还不少在各个瓦舍内表演的人走来走去。 这些人做什么样打扮的都有,沈天舒却只是戴了一个面具而已,根本显不出她有什么特别。 看着沈天舒跟厉子菡拿着票进入瓦舍,围在门口的人都向她们投来羡慕的眼神。 瓦舍内的演出尚未开始,但是观众却已经来了不少,沈天舒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发现空位置已经所剩不多。 后台还不时会传出几声动物的吼叫,越发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厉子菡鲜少有机会来这样的地方,路上就已经开始兴奋不已,此时更是觉得看什么都新鲜,小脑袋转来转去,一双眼睛简直都不够用了。 若不是心里还记着自己身为郡主,不能在外面给王府丢人,她都快要坐不住了。 两个人坐下不长时间,瓦舍内的作为就已经都被坐满。 在放进来一些站在两边看的观众之后,表演便开始了。 沈天舒陪着厉子菡看表演,不得不说,这番邦的杂耍团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尤其是最后压轴的驯兽大戏,看得观众们叫好连连,赏钱也都给得爽快。 铜板和散碎银两丢入铜盘中的声响不绝于耳。 厉子菡更是激动得直接褪下手腕上的银钏子丢了进去,登时引起周围的一片哗然。 虽然只是小孩子戴的银钏子,分量并不算重。 但是王府内金银首饰无数,能戴到厉子菡手上的,即便只是银的,自然也不可能是凡品。 不过是个银钏子,却用上了极其难得的累丝工艺。 其精湛的做工,即便是不懂行的人,看了也知道其价值肯定远超银子本身的价钱。 第610章 下一个会是谁? 沈天舒虽然觉得给这么贵重的赏银有些不妥,勾栏毕竟不同于王府,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万一被人盯上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是给都已经给了,再拿回来也于事无补,反倒还会让厉子菡不开心。 想来以厉子安的谨慎,厉子菡出门肯定不可能只有表面这么一个侍卫跟着,她也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看完杂耍和驯兽之后,厉子菡拉着沈天舒的手出了瓦舍,依旧意犹未尽。 这个勾栏因为靠近城西,地价比较便宜,所以虽然有十几间瓦舍,也还是十分宽敞,丝毫不显得拥挤。 这十几间瓦舍,有像上午那种舞台很大专门供客人观看表演的,也有可以边吃饭喝酒边看些小节目的。 厉子菡道:“潼姐姐,咱们去九口瓦舍吃午饭,他家的厨子是从广州府请过来的,做菜清淡好吃,店里还有先生说书。吃完饭咱们再去新福瓦舍听曲儿,他们家……” 她说起话来一副对这里十分了解的样子,但实际上却一直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得很,也不知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但不管是从哪儿听来的,给她介绍的人显然很是懂行,推荐的地方的确都十分不错。 两个人午饭吃得十分满意,下午的小曲儿听得也很尽兴,眼瞅着外面的天色变晚,厉子菡才在沈天舒的劝说下准备回家。 上了马车之后,厉子菡还在意犹未尽地回味着今天的精彩之处,叽叽喳喳地跟沈天舒说个不停。 马车虽然走得并不算快,但是刚拐了个弯却突然一个急停。 沈天舒随着惯性晃了一下身子,下意识地伸手护住身旁的厉子菡。 厉子菡扒着沈天舒的胳膊冲外面问:“怎么了?” 却没有听到外面驾车侍卫的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尖锐的呼哨。 沈天舒心下涌起不好的预感,她急忙凑近车门处,透过手掌大的小窗口朝外面看去。 只见几个黑巾蒙面的匪徒手持兵刃,拦在马车前面。 刚才的呼哨声,正是临时充当车夫的侍卫第一时间抬手朝天射出一支袖箭。 这袖箭是特质的,尾部带着一个空心的哨管,射出后会发出尖利的哨声。 一来可以通风报信,二来也是对敌人的一种警告。 要知道,按照大齐的律法,袖箭、弩箭这类武器在民间都是绝对禁用的。 所以能够配备这样武器的,肯定不会是寻常人家。 侍卫此举也是希望能将匪徒吓走,尽量避免发生冲突。 “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车上的人是谁!” 但出乎意料的是,拦截马车的匪徒看到袖箭,非但没有退缩,反倒互相对视一眼就冲了上来,仿佛是要争分夺秒地行动一般。 沈天舒发现这情况之后,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沉,担心厉子菡害怕,伸手将她拦进自己怀里。 不料厉子菡却反过来安慰她道:“潼姐姐,不用担心,袖箭一出,所有听到的官差和王府的侍卫都会立刻赶过来的。” “嘘!”沈天舒抬手轻轻掩住她的嘴,“别出声。” 沈天舒透过车窗的缝隙关注着外面,她虽然不会功夫,但是明显能看得出来,那四个拦车的人身手并不比王府侍卫差多少。 四个人彼此之间的配合默契极好,现在看着好像跟王府侍卫斗得旗鼓相当,其实却明显没有用出全力。 沈天舒越看越觉得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还不等她细想,突然觉得怀里的小小身子突然开始发抖。 “怎么了?”沈天舒不明白刚刚还在安慰自己的厉子菡为何突然开始怕得发抖,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询问。 厉子菡声音颤抖着道:“暗卫……” 沈天舒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刚才一直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就像之前在瓦舍看杂耍时候她想的那样,厉子菡身为郡主,出门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侍卫随行,周围肯定会有暗卫保护。 但侍卫不但发射了袖箭,还已经跟那四个人缠斗了半晌,却连一名暗卫都没出现。 这意味着什么? 除非那些人几乎不可能地同时玩忽职守了,否则就是他们已经都被人除掉了。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寒意突然笼罩她的全身。 沈天舒抱着厉子菡往车厢角落处挪动了一下身子。 下一刻。 就听到“铮”的一声。 一支闪着寒光的弩箭从车窗外射入。 好巧不巧,刚好便插进了沈天舒刚才坐着的位置! 看着尾部依旧还在颤动的弩箭,沈天舒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倘若刚刚她没有挪动身体,这支弩箭将会穿过厉子菡的身体,再射入她的体内,把她们两个牢牢地钉在车厢内的座椅上。 沈天舒的脸唰地惨白,胸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支弩箭也让沈天舒意识到,此时车厢内已经不安全了,小小的空间根本藏无可藏,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变成活靶子。 沈天舒紧张地收紧双臂,厉子菡被她勒得有些难受,但是却懂事地没有吭声,只是有些害怕地抿起了唇。 胸口处的疼痛越来越清晰,仿佛重新被破开了一个窟窿,呼呼地往里吹着冷风。 沈天舒用力闭起眼睛再睁开,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那都是幻觉,不是真的,你现在好端端的,没有受伤,没有疼痛…… 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思考对策上来。 这是一条本并不深的巷子,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巷子出去一拐弯便是城西的那片荒地。 如今虽然年已经过完了,但荒地上的窝棚却都还没有拆除。 最重要的是,那边一直都有官差和王府的侍卫在。 所以只要能跑到那边去,应该就可以获救…… 这些所有的念头,在沈天舒脑中也不过只是瞬间一闪而过,就在她小心翼翼观察着车外情况的时候,又一支弩箭呼啸而至。 只不过这次成为目标的,却并不是沈天舒和厉子菡…… 被四名匪徒缠住脱不开身的王府侍卫背心中箭,毫无反抗之力地扑倒在地。 厉子菡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沈天舒则挪动身子,挡在了她的身前。 侍卫已经被杀,下一个会是谁,难道还用问么? 第611章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看着侍卫倒地,拦车的四个人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沈天舒心下奇怪,难道他们跟放弩箭之人不是一伙的么? 还不等她细想,便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朝马车走过来,手里还毫不遮掩地端着一把弩|弓。 厉子菡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轻颤,搂着沈天舒脖子的手再次收紧。 沈天舒抬手轻按厉子菡的后脑,让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肩窝处,感受着她脸颊上湿漉漉的冰凉,低声道:“乖,别看。” 前世死前的种种在脑中飞快闪过,最后定格在她抱着小侄女躲进柜子的画面…… 明明已经重活一次,难道自己就注定逃不开这样的厄运么? 正在沈天舒觉得自己这次死定了的时候,车外的情况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拦车的四个人居然抽出兵刃,拦住了面具男的去路。 沈天舒不解,此时却也顾不得想那么多。 无论外面哪一伙人获胜,留在车厢内也只是等死,看着怀里小小软软的厉子菡,沈天舒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拼一拼。 她低声对厉子菡道:“郡主抱紧我的脖子,千万不要松手好不好?” 厉子菡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收紧了胳膊。 沈天舒趁着外面双方还在对峙,悄悄从马车的另外一边出溜了下去,借着马车车厢的遮挡,悄悄朝巷子口挪去。 好在巷子里有许多周围人家搭的棚子,原本十分影响通行,此时却成了能够供她躲避的掩体。 正在对峙的双方也并非没有发现沈天舒偷溜了,只是他们之间此时的气氛十分紧张,可以说是一触即发,谁也顾不得过来抓她们。 当然,那些人也可能只是觉得她们两个反正也跑不远,还是先解决彼此之间的问题更为要紧。 但是不管因为什么,沈天舒还是抓住机会,小心翼翼地走到巷子口。 她果然没有记错,从巷子一出来,远远便看到了窝棚的影子。 沈天舒抱紧厉子菡,身后发生什么事情已经顾不得去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朝那边跑去。 因为搭建了窝棚的缘故,城西这块荒地,最近半个月以来一直十分热闹,虽然鱼龙混杂,但白天晚上随时都有人在走动。 沈天舒抱着厉子菡钻进了一个窝棚内,希望多个同样的窝棚能够扰乱贼人的判断。 傍晚这个时辰,正是这些流浪的人出去讨钱讨食物的最佳时间。 所以虽然窝棚里的火还没灭,但是一个人都没有。 沈天舒也顾不得干不干净,一屁股坐到地上,这会儿才感觉到双腿酸痛不已,是不是还有一阵阵的针刺感。 最重要的是,她的腿现在抖个不停,已经完全提不起半点力气,竟是已经跑得脱力了。 “赶紧躲起来。”沈天舒顾不得休息,将窝棚内乱七八糟的东西扒出一个洞,准备把厉子菡藏进去。 厉子菡小脸蛋儿早就哭花了,一脸惊恐地反手抓住沈天舒的手,拖着哭腔道:“潼姐姐,别丢下我!” 沈天舒被她哭得心都要碎了,伸手胡乱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安抚道:“你乖乖躲起来,我不走,我就在外面陪着你,放心,世子爷会很快来救我们的。” 一说起世子爷,厉子菡的精神都跟着振奋了几分,用力点头道:“对,大哥很快就会来救我们了。” 用流浪汉们堆在窝棚内的杂物把厉子菡藏起来后,沈天舒才瘫坐在地,动弹不得。 她努力侧耳想要听一听外面的动静,却发现什么也听不到。 沈天舒微咬下唇,开始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选择,躲在窝棚内虽说掩藏了行迹,却也失去了对于外面情况的了解和把控。 窝棚里虽然烧着炉子,她的心却凉到不行。 以那些人的本事,找到她们只是早晚的事儿…… 被厉子菡寄予厚望的厉子安,此时正在王府内听几位大臣为从哪个粮仓调动粮草的事儿吵个不停。 忽然有人快步跑进来道:“报!世子爷,郡主乘坐的马车在城西遇袭!” 厉子安一个激灵,腾地站起身问:“子菡?她不在家么?怎么会跑到城西去?” 但是很显然,连他都不知道答案的话,在场其他人更加无法回答他。 厉子安哪里还顾得上讨论什么粮草,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飞快地下令:“来人,牵马过来,立刻召集所有暗卫过去增援。” 虽然明知道妹妹身边一直有暗卫保护,但是厉子安还是心急如焚。 然而就在他不断打马赶往城西的路上,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不断传来。 “郡主今日是跟潼娘子一起出门的。” “郡主的贴身侍卫被杀。” “跟着郡主的几名暗卫全都遇害。” “潼娘子带着郡主趁乱逃走,目前下落不明。” 厉子安的脸色越来越沉,不断地催打着胯|下的骏马,直接超过骑马在前面开路的侍卫,冲到了最前面。 其他人也都急忙拼命打马跟上,但是他们的马匹自然不如厉子安的精良,距离越拉越开。 所有人都急得不行,恨不得把马屁股打烂也想追上去。 毕竟能将王府的侍卫跟暗卫一起解决掉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人物,郡主的安危尚不可知,如果世子爷再出点儿什么事,王府可就要变天了。 从瑞亲王府赶到城西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待厉子安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由王府的人手接管。 “人呢!”厉子安翻身下马,还没站稳就着急地问。 “回世子爷的话,已经将人撒出去找了。” 厉子安走到马车跟前,一把推开车门,看着里面斜插进座椅内的弩箭,眼睛都红了。 “世子爷,马车周围没有发现血迹,说明潼娘子和郡主应该都没有受伤……” 厉子安懒得听他废话,厉声道:“她们两个跑不远,就在附近搜,一块砖一块瓦都给我翻开找!” “是!”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却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 厉子安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焦躁,在原地不停地踱步。 第612章 失血过多 沈天舒躲在窝棚里,怀里没了孩子柔软温热的身体,这让她觉得更加难熬。 她现在已经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躲了多久。 窝棚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天舒整个人立刻紧张起来,身体绷紧,像一张被拉开到极限的弓。 窝棚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内外光线的强烈反差让来人的脚步有一瞬的停滞。 沈天舒却清楚地看到,来人黑巾蒙脸,绝对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一切仿佛都与当年的血色记忆重叠。 恍惚间,沈天舒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如今究竟是沈天舒还是姜潼。 变成沈天舒的这些时日,难不成都是自己死前做的一个冗长的梦? 沈天舒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举起手|弩,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对方不要发现被藏起来的厉子菡。 就在她静静等待着最终命运的时候,刚才在巷子里看到的年轻人居然又追了上来。 两个人在窝棚门口再次打了起来。 这个歹人的身手比之前拦截马车的四个人好上许多,两个人过了几招就打到窝棚外面去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窝棚门口再次被一个人影挡住。 沈天舒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都无法思考这次出现的人到底是谁。 “姑娘,你还好么?”温和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天舒这才反应有些迟钝地眯起眼睛,抬头朝来人看去。 来人一副书生打扮,头戴布巾,一袭青衫,此时满脸关切地看着她。 见沈天舒没有反应,来人也不着急,十分有耐心的继续道:“姑娘放心,歹人已经被我打跑了,你现在安全了。” 沈天舒僵硬的状态这才稍稍有所缓解。 她抬起眼睛看向来人,似乎在确认这个消息的真伪。 “姑娘不必担心,在下蒋松渊,京城人士,游学至此,不是坏人。”蒋松渊说罢又问:“姑娘有没有受伤?” 沈天舒缓缓的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蒋松渊温声道:“姑娘不如先随我出去。” 沈天舒一听这话却警惕起来,摇头道:“不用了,我,我现在有点不太方便,我等家人来接我就好。 “如果可以的话,可否请蒋公子帮我去兴安大街中的医馆报个信,让家中下人过来接我? “蒋公子的大恩大德,日后定当相报。” “也好,那我去找个人帮忙送信,我还是守在这里比较好,免得那个歹人再折返回来。” 蒋松渊考虑的倒也周全,但是就在他站直的瞬间,身体突然间晃了几下,然后轰然倒地。 他这样子跟刚才被弩箭射杀的侍卫几乎如出一辙,惊得沈天舒瞳孔剧烈收缩,上下牙控制不住地相碰,嘚嘚作响。 但是过了片刻,外面一片安静,并没有人进来杀人。 沈天舒这才鼓起勇气,准备去查看一下蒋松渊的伤势。 她此时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狼狈地手脚并用爬到蒋松渊身边。 凑近了发现,蒋松渊后背被锐器刺伤,衣衫已经被血浸透了,此时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 沈天舒想要帮忙,无奈手边连根针都没有,她只能徒劳地伸手按住蒋松渊的伤口,希望能够减缓他失血的速度。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也不知该向谁求助。 窝棚这边原本该有的差役和王府侍卫今日竟然一个都不在。 就在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沈天舒循声望去,缓缓睁大了眼睛。 只见厉子安远远地朝她走来。 他步子迈得很大,袍角翻飞,很快就来到沈天舒面前,俯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让她远离地上的蒋松渊。 跟在厉子安身后的人立刻冲上去,将蒋松渊团团围住,十几把闪着寒光的刀尖立刻对准了他。 “世子爷,是这位蒋公子救了我们。”沈天舒见状急忙解释。 厉子安闻言冲手下使了个眼色道:“还不赶紧将人送去医馆。” 侍卫们闻言将刀收了起来,很快便找来木板,将昏迷不醒的蒋松渊抬走了。 厉子安握着沈天舒满是血污的双手,丝毫没有嫌弃,反倒因为她双手冰凉而担心不已。 面具遮挡之下看不到她的面色,但嘴唇却早已褪尽血色,泛着十分不正常的灰白。 厉子安担心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沈天舒摇摇头,紧接着想起来又着急道,“郡主!郡主还在窝棚里!” 厉子安把她拉到旁边的一个木箱旁,让她坐下,从侍卫手中接过大氅给她披上,沉声道:“别急,坐这儿等我。” 将沈天舒安顿好,厉子安弯腰钻进窝棚。 窝棚内很快传出厉子菡的哭声。 “呜呜——大哥——” 厉子安抱着厉子菡走出窝棚,重新走到沈天舒身边。 “潼姐姐——”厉子菡看见沈天舒后哭得更厉害了。 “郡主别怕,没事了。”沈天舒强打起精神安慰道。 厉子安抱着妹妹,冲沈天舒道:“我先送你回去。” 沈天舒裹着大氅,此时终于缓过来了一些。 “蒋公子呢?”她担心地环顾一周。 厉子安微微眯起眼睛,问:“什么蒋公子?” “就是蒋松渊蒋公子。”沈天舒此时身体疲惫不堪,精神更是因为长时间紧绷后有些恍惚,整个人昏头昏脑的,却还惦记着蒋松渊的伤势,“他伤势严重,必须要尽快处理才行。” “放心,我已经着人将他送去医馆了。”厉子安耐着性子道,“现在那些歹人还没抓到,外面太不安全,而且天都要黑了,我先把你送回去。” 沈天舒这才警觉天色果然已经很暗了,王府的侍卫都已经撑起了火把照明。 “劳烦世子爷了,将我送回医馆即可。” “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少不得要去找沈大人商议一下,送你回去不过是顺路罢了。” 沈天舒觉得这话说得好像也没毛病,这才点头同意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就算当真是有公事,也该是厉子安召沈仲磊去王府议事,哪有自己主动上门的道理。 第613章 水深得很?(2更) 厉子安见沈天舒没有异议,这才招手让一直留在远处戒备的侍卫上前。 立刻有人牵着马过来,将马车停在沈天舒面前。 沈天舒刚想起身,但是膝盖一软,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 厉子安眼疾手快,一把拦住沈天舒的腰,避免了她再次跟地面亲密接触。 他反手先把厉子菡放在车上,然后拦着沈天舒腰间的左臂一个用力,直接把她也抱起放在了车上。 沈天舒自己完全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妥,一旁的王府侍卫们却都看傻了眼,回过神来立刻纷纷低下了头。 除了丹阳郡主之外,他们还从未看到厉子安跟哪个姑娘家有这般亲密的接触。 在王府做事,什么东西该看什么东西不该看,什么东西看到了也要装作没看到,他们心里都是十分有数的。 沈天舒被送回医馆之后,浑身脏污、满手是血的样子可把出来开门的高山给吓坏了。 “娘子,这、这是怎么了?”高山吓得说话都带着颤音。 “回来的路上遇到歹人了,不过血是别人的,潼娘子没有受伤,你们赶紧扶她进去收拾一下吧。”厉子安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情况,又低头对沈天舒道,“我先把子菡送回王府,一会儿去庵堂门口接你。” 他说完也不等沈天舒拒绝,直接翻身上马离开了。 听到消息跑出来的章沐秋和高秀儿看着一身狼狈地沈天舒也是惊讶不已。 二人也顾不得多问,赶紧一左一右地将人扶到后头。 一番梳洗检查下来,沈天舒果然没有受什么外伤,但明显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 章沐秋取出一颗安神定志丸让沈天舒服下,又帮她按摩了几处穴位,这才让她稍稍缓过来了一些。 “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沈天舒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着急地起身,然后猛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有一位叫蒋松渊的公子救了我,但是他身受重伤,世子爷说已经将他送去医馆了,却也不知是哪个医馆,你让高山打听一下。 “蒋公子似乎说过自己是京城人士,游学至此,也不知在本地有没有亲友,若是没有,就让高山派人过去照顾一下,等他情况稳定了,干脆把人接到医馆来养伤好了。” “是,我记下了。”章沐秋点头。“您再带几颗安神定志丸回去以备不时之需吧。” 章沐秋给她装上几颗丸药,又不放心地将人一路送过密道,亲自交到明玉的手里,细细交代了半天。 直到庵堂那边的禅室有人扣门,说世子爷已经到庵堂门口接沈姑娘了,章沐秋这才不得不将人送了出去。 明玉在禅室内待了一天,一直在做针线活,完全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虽然没有看到沈天舒刚被送回医馆时的狼狈模样,却也还是被章沐秋的话吓得不轻。 青天白日又是在城里,怎么好端端还能遇上歹人呢? 明玉满脑子的疑问,此时却也不敢多言。 厉子安带人将沈天舒送回去,瞬间惊动了沈府上下。 沈仲磊在衙门听到下人来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出去先将厉子安迎入东花厅内。 “世子爷,怎么好劳烦您送小女回来……” 沈仲磊客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厉子安打断道:“沈大人知道城西出事了么?” 城西?出事? 沈仲磊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是窝棚起火烧死人了? 不应该啊!那边白天夜里都有衙役巡视,就算真出了事,肯定也会有人回来报信的啊! “今日潼娘子陪丹阳郡主去城西勾栏解闷儿,回程的时候遇到歹人刺杀,原本该在城西巡视的府衙衙役居然全都不在,幸好遇路人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仲磊一听这话吓得汗立刻就流了下来,也顾不得这跟厉子安送女儿回来有什么关系了。 光天化日之下刺杀丹阳郡主,这可不是小事。 虽说沈仲磊才刚上任不久,这件事按理来说也不能都怪在他的头上。 但是原本该在那边巡视的衙役擅自离岗,这便实打实是他的错了。 一想到府衙里那些到现在还十分散漫的差役们,沈仲磊就恨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把人全都换掉算了,重新训练一批人也比让这些老油条改邪归正来得简单。 不过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城西那边除了自己派去的衙役之外,不是还有王府的侍卫么? 当然,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万万不敢当着厉子安的面问出来。 谁知厉子安却直接道:“我安排在城西的王府侍卫,是被人用假的手谕调走的,府衙这边说不定也是这样的情况,沈大人还是好好调查一下为好。” “假手谕?”沈仲磊听了这话惊讶更甚。 能够冒充王府的手谕,这可不是寻常贼人能够做到的。 当然,寻常的贼人也没那么大胆子。 虽然市面上做假文书的并非没有,但最多也就是做个假户籍,假的卖身契、房契地契之类的。 谁敢做亲王府的假手谕? 一旦被发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而且还不仅仅是自己掉脑袋那么简单,弄不好是要全家人头落地的。 这件事里头的水肯定很深,未必是他一个知府能够查得下去的。 果然,沈仲磊能想到的问题,厉子安不可能想不到。 只听他继续道:“这次的案件由王府牵头来查,我希望府衙这边也可以配合做一些排查工作。 “拦住马车的一共是四个黑巾蒙面的男子,还有一名用弩|弓的杀手,此人可能负伤在身,只是目前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事发之后我已经第一时间命人关闭了城门,你立刻召集府衙所有的人,让他们配合王府的禁卫,今晚连夜排查城内所有外来人员和可疑人员,任何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 “是!”沈仲磊不敢耽误,立刻应道,“世子爷放心,下官这就亲自去安排!” 第614章 他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厉子安回到王府之后,先直奔丰荣太妃的寝宫。 他之前送厉子菡回来,怕她一个人害怕,便将人直接送到了太妃娘娘房中。 丰荣太妃坐在床边,见厉子安进来,立刻竖起食指,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厉子安当即停住脚步。 丰荣太妃给床上已经睡着的厉子菡掖掖被角,轻轻走了出来。 厉子安赶紧跟上,随着她来到西隔间内。 丰荣太妃在上头坐定,这才问:“查清楚了么?” 厉子安沉着脸道:“如今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以他们的手法来看,绝对是经过严格训练之人。” 丰荣太妃会意道:“那就是说,不是顺天府就是应天府了?” “是!”厉子安知道祖母的厉害,虽然她如今上了年纪,不喜欢管事儿了,但当年可是在后宫争斗的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厉害人物。 所以她既然想要过问这件事儿,厉子安自然不会有任何隐瞒。 “他们怎么突然坐不住了?”丰荣太妃轻抬眼皮看了厉子安一眼道,“你爹的病情有变化了?这些人的目标是沈家丫头,而不是子菡,对吧?” “对。”厉子安被问得有点不安,解释道,“父亲的病情的确有了一些好转,但是因为还不确定这样的好转会不会持续下去,我担心……” “担心给了我希望最后又失望?”丰荣太妃似笑非笑地说,“我这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经过,什么事儿没遇到过? “如今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你爹也昏迷四年多了,还能有什么事儿是我承受不起的?” 厉子安闻言轻轻一笑,道:“祖母说得是,大但还请祖母体谅我们担心您的一片心意。” “你们的孝心我自然明白,不过此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虽说老了,但是对那些人,可比你了解得多,好歹能帮你参谋参谋。 “他们已经忍了四年,如今无论你爹的病情是好转还是恶化,估计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丰荣太妃说着看向厉子安,叹了口气道:“子安,我平时虽然不说,但其实心里有数,我这把年纪了,难保还能再活多久,指不定哪天睡着了,就再也睁不开眼了……” “祖母,您……” 厉子安闻言着急地想要说点什么,却被丰荣太妃一摆手给制止了。 只听她继续道:“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先帝和太后都相继走了,我还能长生不老不成? “虽然我不懂医,但你爹昏迷这么多年,即便真的醒过来,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会不会变成痴傻,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所以说,我们能给你者保驾护航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虽说你已经远比同龄的堂兄弟们要优秀许多了,但是瑞亲王府的这副担子,你必须要尽快自己挑起来才行。” “是,祖母,孙儿知道了。”厉子安沉声应诺。 正事说完,丰荣太妃的表情也松快了许多,不似刚才那么严肃道:“来,你跟我仔细说说,你爹的病情究竟怎么样了。” 祖孙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原本在东暖阁内睡觉的厉子菡突然惊醒哭闹起来。 丰荣太妃立刻起身道:“我去看着子菡。” “祖母也不要太过操劳,一会儿叫人把她抱去母亲房中便是。” “你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丰荣太妃一句话就把厉子安给打发了出去。 厉子安虽然在丰荣太妃面前表现得十分冷静克制,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听说查到现在还是一无所获,终于按捺不住,拍着桌子发脾气道:“你们一个个可真行!如今连王府的手谕都能被人作假了,居然还没有一个人发现! “若是有人给你们一张刺杀我的手谕,你们是不是也打算照做不误啊! “调动了这么多人手,查了这么久,居然半点儿有用的消息都没有?那五个人难道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不成?” 下首处站着的几个人全都无言以对,只能把头深深垂下,任凭厉子安数落。 厉子安一顿发作之后,见屋里寂静一片,不由得更加生气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继续去查,指望我给你们提供线索不成?” “是!”几个人这才赶紧行了个礼,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范昱如从外头回来,在院门口跟几个人打了个照面,见他们全都是一脸菜色,知道肯定是被训了,提点道:“你们不要只把重点放在客栈酒楼和租赁出去的房屋上头,这些人连王府的手谕都敢伪造,难道会像普通贼人一样随便一查就能查出来么? “你们先去查一查近一年房屋买卖的情况,有没有外地人买房,或者本地人买房之后自己没有居住的。 “如果这样还是排查不出线索的话,就不要心存侥幸了,直接把人撒出去,路口全部封上,挨家挨户地给我搜! “郡主险些被歹人杀害,这可是谋杀宗亲的大罪,谁敢阻拦搜查,就都押回来关入大牢!” “是!”几个人闻言立刻精神一振。 武昌府是湖广之首,城内富商世家云集,即便他们是瑞亲王府的人,有些时候也难免束手束脚。 如今有了范昱如的话,就跟厉子安下令没什么两样,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将几个人打发走,范昱如才进屋对厉子安道:“世子爷,沈家和医馆周围都已经增派人手,加强了守卫。 “王府内的所有印信和对牌也已经换成备用的一套,如今只掌握在我和几位禁卫队长手中, “之前跟在郡主身边的四名暗卫至今还没有回来,搜城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估计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这些人手段专业,行事狠辣,绝非寻常之辈。” 厉子安此时已经渐渐冷静下来,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垂眸问:“他们既然能够不动声色地解决掉子菡身边的暗卫,杀了保护她的贴身侍卫,如果真要对沈天舒和子菡下手,她们又怎么可能有机会逃出马车?” 第615章 受到惊吓 对于具体这些细节的问题,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事后调查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只能向沈天舒或是厉子菡来询问。 但是沈天舒目前自然不方便打扰,厉子菡年纪太小明显又受到了惊吓,此时也无法询问。 厉子安突然想到:“那个蒋松渊伤情如何,现在能否问话?” 范昱如摇头道:“从刚刚得到的消息来看,情况不是太好。 “他的伤口很深,受伤后又跟人动手,不但伤口有撕裂,而且失血过多,现在尚在昏迷之中。” “大夫说,如果明天不发烧的话还好,若是发烧,情况怕是就不太妙了。” “这么严重么?”厉子安忍不住皱起眉头。 范昱如明白厉子安的意思,道:“看样子不像是做戏。” 厉子安闻言不置可否。 蒋松渊的出现太过巧合,一名外出游学的书生,有些拳脚功夫可以理解,但是他的身手似乎有些过于好了。 不过厉子安也不想就这样妄下定论,一切还是等把他的底细调查清楚了再说。 “尽快找个理由,安排人跟沈姑娘见一面,详细问一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范昱如应了一声,又道,“世子爷早点休息吧,搜捕的事儿有我看着便是,如今边境战事一触即发,需要您操心的事儿还有很多,您可千万不能熬坏了身体。” “你也注意身体。”厉子安起身道,“我再去看看子菡。” “郡主这次被吓得不轻吧?” “是啊,毕竟……唉……”厉子安叹了口气道,“我怕她夜里做噩梦,也怕祖母担心她睡不好觉。” 范昱如安慰道:“郡主年纪还小,过段时间就会淡忘的。” “希望如此吧!” 厉子安重新来到太妃娘娘的住处,进门便问丫鬟道:“宝芸姐姐,祖母睡下了么?” 宝芸摇摇头低声道:“郡主刚刚哭醒了,娘娘正抱着她哄呢!” “我进去看看。” 厉子安放轻脚步进去,隔着帘幔便听到厉子菡小声的哭着,嘴里呜呜咽咽地说:“红、红的,到处都是红的……” 今天沈天舒和厉子菡都没有受伤,更谈不上什么血了。 厉子菡被他从窝棚里抱出来的时候,蒋松渊也早已被人抬去看大夫了。 她从哪里看到的红色? “又做噩梦了?”厉子安抬手掀开帘幔进去,低声问。 “大哥!”厉子菡从丰荣太妃怀里抬起头,一张小脸儿哭得可怜兮兮地看向厉子安,伸出手来想要他抱。 “你哥一来就不稀罕我了是吧?”丰荣太妃嘴上这样说着,但还是将她交到厉子安的怀里。 厉子菡如今都快六周岁了,丰荣太妃年纪大了,抱了一会儿就已然累得不轻。 “哥哥抱你回去好不好?让祖母早点休息。”厉子安熟练地接过厉子菡,柔声哄着她道。 “好。”厉子菡抽噎地点头,还不忘回头道,“祖母赶紧休息。” 丰荣太妃也的确不敢熬夜,她如今最要紧的就是保重身体,为了儿孙平安也得尽量多活几年。 厉子安叫人给厉子菡穿好衣裳,抱着她回了自己的住处,让芳馥帮她梳洗更衣之后塞进被窝里,然后自己偏身坐在旁边,隔着被子拍拍她道:“我在这儿守着你,赶紧睡吧!” 厉子菡整个儿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看着厉子安道:“大哥,潼姐姐今天肯定也吓坏了。” 厉子安听到潼姐姐这个称呼一愣,扭头瞥了她一眼问:“所以呢?” “所以我明天能不能去看她啊!”厉子菡眨巴着眼睛看着厉子安,“潼姐姐也没有哥哥,她肯定可害怕了!” “休想!”厉子安伸手把她的眼睛盖住道,“赶紧睡觉,近段时间你都别想再出门了!” 虽说按照他的分析,这些人的目标应该是潼娘子,但毕竟谁也不敢打包票。 为了厉子菡的安全,也为了不给王府的禁卫增加负担,她最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比较好。 好不容易把机灵古怪的小姑娘哄睡了,厉子安却丝毫没有躺下休息的打算,而是合衣靠坐在床头抽出一本有关军需的折子看了起来。 丰荣太妃刚才的话还言犹在耳,他必须要让自己成长的更快一些才行。 同一时间,知府衙门内外灯火通明,虽然还没找到厉子安说的那五名歹人,但是通过这一晚上挨家挨户的检查,倒是抓到了不少小毛贼,还有一些没有户籍的黑户以及没有官凭路引的外乡人,这些人尚且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也不好直接放掉,只能先抓回衙门投入大牢押后再审。 这是厉子安亲自登门交代的差事,沈仲磊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手底下的差役应付了事,所以压根儿没回后宅,一直留在前衙坐镇。 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沈府后宅自然也已得到消息,沈老太太也下令增加了值夜的人手,要求护院增强巡视,不可懈怠。 并且派人去各院通知,在抓到歹人之前,各院都要严加检查门户,早早落锁,夜里不可随意出院。 明玉心知这件事跟沈天舒有关,更加不敢怠慢,当晚便亲自给前后院门上了锁,钥匙死死拴在自己的腰带上。 回房后又检查了所有的门窗,全都从里面闩牢。 全都检查好了之后,刚好沈天舒结束沐浴回来。 明玉忙上去扶着她坐在床边,用干爽的棉布一遍一遍地帮她擦拭着头发。 平时这种时候,沈天舒都会找出一本医书随手翻看。 今日却一反常态,坐在那边动也不动,连眼神儿都发直呆滞。 “姑娘?”明玉将她的头发全都擦干之后,这才小声道,“您今天累坏了,早点歇着吧!” “啊?”沈天舒浑身猛地一颤。 尽管明玉已经尽量将声音放轻柔了,却还是将发呆的她吓了一跳。 “哦,睡觉吧!” 明玉担心沈天舒的情况,当晚亲自在外间值夜。 她在外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知道了什么时辰,突然听到里间传出沈天舒拖着哭腔的喊声:“求求你们,放过孩子好不好? “孩子还小,她什么都不懂…… “求求你们……” 第616章 突发高热 明玉赶紧起身,端着烛台进屋查看。 只见沈天舒脸颊涨红,睡前刚刚擦干的头发此时也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和脸侧。 “姑娘!”明玉赶紧把烛台放在一旁,轻推两下想要唤醒沈天舒,这才发现她身上滚烫,竟是已经发起高热来。 明玉对医术一窍不通,想要叫人去请大夫,但是想起今天城里发生的这些事儿,又怕给沈天舒惹来麻烦,只好先去将稍通医术的明卉叫起来。 “姑娘今个儿受了惊吓,这会儿烧得厉害,还一直在说胡话,这可如何是好?” 明卉随便披了件衣裳,趿拉着绣鞋就匆忙跟着明玉来到沈天舒的房间。 一看沈天舒的情况,明卉也是一惊,立刻道:“不能耽搁,得赶紧请大夫!” 明玉本来就担心沈天舒的身体,听得明卉这样说立刻也不多想,咬牙道:“我去找我哥,让他去请章大夫过来!” 毕竟沈天舒这会儿烧得迷糊,她也不敢冒险请别的大夫过来,章沐秋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人。 因为今天城里出了大事儿,邱军虽然白天一直在马车里待着,但是将沈天舒送回沈府之后,便也没有冒险回家,而是就在沈府马棚旁边的下人房里随便找了个地方打算对付一宿。 说是对付,但他是大姑娘器重的人,又是大姑娘贴身丫鬟的娘家哥哥,身份不比寻常。 而且邱军本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否则当初也不会为了活命把妹妹卖进沈府做丫鬟。 这几年靠着沈天舒,家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所以他这人完全没有架子,平时跟马棚这些人也都很聊得来,还经常带一些老娘或是媳妇做的吃食过来给大家尝尝,所以人缘儿一直很好。 马棚这边的管事听说他今晚要留宿,立刻着人将最干净的房间让出来给他,还打发人去后厨打了招呼,给他提了一份晚饭回来。 今日前衙忙得灯火通明,时不时有人来牵马换马,马棚这些人自然也都跟着不得消停,不但要一直有人守在马棚,还要不断给送回来的马匹提水准备草料。 邹军吃完饭也没自个儿回去休息,反倒过去帮着打起了下手,也随口跟来来往往的人闲搭着话。 他明白沈天舒之所以器重自己,大半是因为觉得自己是明玉的娘家哥哥,算是半个自己人,用起来可靠放心。 但是邱军却并不想只靠着妹妹这层关系,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对沈天舒更有用一些。 之前沈天舒让他出去帮着查探消息,他做的并不好,回来之后也懊恼了许久。 后来想到当初自己在永州府车夫的时候,不是还能帮沈天舒打探消息么? 于是他最近又把自己这一优势捡了起来,谁说小事儿就不重要了,指不定就能打听到什么对沈天舒有帮助的消息呢! 这会儿他正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乔硕铭,拍着他的肩膀道:“乔衙役,别着急,坐下喝口水,喘口气再出去也来得及,不差这一会儿。” 乔硕铭此人,正是之前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想要撞柱而死的刘掌柜的年轻衙役。 那次他被刘掌柜一头撞在胸腹处,之后也养了些日子才恢复。 皮肉之苦换来的是沈仲磊的格外器重,却也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乔硕铭毕竟年轻,没有根基也没有后台,突然得到器重,就难免让他隐隐有些被同僚孤立的感觉。 今晚的全城搜捕也是,沈仲磊交给他四个人,由他带队搜查城东一片区域。 但那四个人却并不怎么听他的差遣,反倒自行其是,两两结对各行其是,丝毫不理会他这个所谓的小队长。 他虽然骑着马,但是不断在两边跑来跑去,马匹很快就喘起粗气。 正好他心里也郁闷得很,跟那四个人打了声招呼便回衙门换马。 此时接过邱军递过来的温度正好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浇灭自己心里腾腾往上窜的小火苗一般。 “我再给你倒一杯,别着急,慢慢喝。”邱军在外赶车那些年,很是积攒了一些察言观色的经验,一看乔硕铭便觉得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倾诉,只需有人帮他打开一个口子。 所以邱军干脆抱着茶壶坐在他对面,跟他套起近乎来。 他俩一个倒茶一个喝茶,一壶茶很快喝见了底儿,乔硕铭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邱大哥,你不知道,我如今这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憋屈啊!” “憋屈什么呀,你如今深得沈大人器重,连我这个赶车的都有所耳闻,沈大人刚刚上任,又有瑞亲王府的支持,在武昌府做知府,那还不是如鱼得水?你只要好好跟着沈大人,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那也得我能熬到那个时候才行啊!”乔硕铭深深叹了口气道,“邱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如今……” 眼瞅着乔硕铭马上就要说到正题了,突然有人过来道:“邱大哥,明玉姑娘在二门处找您,说是有急事,让您赶紧过去呢!” 沈府每天晚上,连接内外宅的二门都会上锁。 跟各方各院自己锁上院门不同,二门每天都会由当晚值夜的管事婆子锁好,钥匙交到执掌中馈的夫人手中,第二天早晨再由交班的管事婆子取来重新开门。 夜里没有要事是绝对不能随意开启的,即便外面有要紧消息要传给内宅,都需要在二门外叩响云板传信。 所以明玉只能求二门外的小厮去马棚叫自家哥哥。 邱军知道妹妹不是不懂事的人,这么着急也绝对不可能是为了自己,肯定是大姑娘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也顾不得跟乔硕铭聊天,起身拱手道:“乔衙役,你先别想太多,等这次事了,我请你喝酒,咱们兄弟慢慢聊,我先过去看看,是不是大姑娘有什么要紧的吩咐。” 乔硕铭好不容易想要找人倾诉一下心事,突然被打断了不免觉得胸口有些憋得慌,干脆起身道:“邱大哥,我跟你去看看,万一真有什么事儿,我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 第617章 半夜开门 邱军闻言也没推辞,二人快步来到二门处。 “明玉,怎么了?” “大哥,是你么?”明玉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大姑娘突然发起高烧,烧得都开始说胡话,怎么唤都不醒,你赶紧去医馆,把章沐秋章大夫请过来!” “好,你别急,我这就去!”邱军一听沈天舒病了,赶紧一口答应下来。 乔硕铭却一把拦住邱军道:“邱大哥,你有所不知,大人有命,今天晚上,除了捕快和衙役,其余人除非有他的令牌,否则一律不许随意进出衙门。 “再说了,今天夜里除了衙门的人,王府的禁卫也在四处戒严搜查,出去一路都要查验令牌。” “这可怎么办啊!”明玉听了这话,急得登时哭了起来。 “邱大哥将地址给我,我帮你们去请章大夫,我身上有令牌,办事方便。”乔硕铭说罢又担忧道,“请章大夫来不是难事,可如今二门已经上锁,想要开门怕是就得惊动老夫人了。” 明玉闻言立刻道:“差爷不必担心,我这就去求老太太房里的春兰姐姐。” “好,我速去速回。”乔硕铭说罢转身回了马棚,牵上一匹已经吃饱草料的马便疾驰而去。 邱军这会儿也没心思继续在马棚找人聊天,回房躺下想要睡一会儿却又担心沈天舒的身体,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明玉一路躲着巡夜的婆子来到丫鬟们的住处,轻拍着春兰的房门。 “谁啊?” 做丫鬟的觉都轻,都是平时伺候人落下的毛病。 值夜的时候,但凡房里有个什么动静都得直愣着耳朵听,生怕错过了主子的吩咐。 所以明玉刚一拍门,春兰就被吵醒了,还十分警惕地从床头的暗格里掏出一把匕首攥紧。 老太太早就下令今晚不许人随意走动,大半夜的谁会来敲门? “春兰姐姐,是我,我是明玉。”明玉把声音压得很低道。 春兰听出了明玉的声音,却也不敢放松警惕,披着衣裳起来走到门口问:“什么事儿?” “姐姐知不知道老太太房里今晚是哪位嬷嬷值夜?我们姑娘高烧不退,都烧得说胡话了。 “我已经拜托前院的差爷去请大夫了,但是这会儿二门还锁着。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偏生今个儿白天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着实帮惊扰了老太太休息……” 春兰一听这可是急事儿,也顾不得别的,飞快系好衣带,又给自己加了件披风,打开门道:“我过去看看,咱们尽量不惊扰老太太休息,若是实在绕不过去也没办法。 “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姑娘肯定是被吓着了才发烧的!” 发热可不是小事儿,弄不好可是会烧坏脑子的。 沈家虽然没出过这样的事儿,但是春兰也是听说过的。 她丝毫不敢耽搁,带着春兰一路来到老太太的院子。 她没走正门,而是绕了一圈去了西侧门。 老太太平日睡在东屋里,院子里的下人偶尔有事都会从西边的门进出,所以这边夜里也会留个粗使丫鬟守着。 这种事儿只有老太太院子里的人才会知道,若是旁人来了胡乱敲门,怕是当真会把老太太给吵醒的。 春兰来到西侧门外,吹了声口哨,院子里很快就有了回应。 “谁?” “是我!”春兰压低着声音道。 “春兰姐姐?” 拨动门闩的声音传来,侧门很快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今晚是哪位嬷嬷当值?我要取二门的钥匙一用。”春兰继续低声道。 “二门钥匙?”粗使丫鬟闻言一愣。 若是平时她也不会多想什么,但是今天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谁不知道? 即便春兰姑娘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可偏要在这种时候来讨钥匙? 见粗使丫鬟怔楞着不说话,春兰忍不住道:“你只管告诉我是谁值夜,我自去找她讨钥匙,给不给我是她的事儿,与你什么相干,你不说难道我不会自己进去找么?” 粗使丫鬟闻言觉得也有道理,她也不敢真得罪老太太身边信任的贴身丫鬟,忙道:“今晚是刘嬷嬷值夜,这会儿在倒座屋里歇着呢!” “这不就是了。”春兰说罢径直往里走。 倒座有两间屋子是专门给当值的嬷嬷丫鬟们休息用的,房门都是不许上锁的。 春兰直接推门进屋,将在里屋床上呼呼大睡的刘嬷嬷叫醒。 “刘嬷嬷,您快醒醒,不得了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刘嬷嬷睡得正熟,被她这话吓得差点儿没从床上翻下去,“歹人攻进宅子了?” “不是不是!是大姑娘病了!”春兰说完就见刘嬷嬷的眼睛都被气得睁大了,赶紧接着道,“嬷嬷也知道,白天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大姑娘傍晚都是被瑞亲王府王世子亲自带人送回来的。 “估计是因为城里出事儿受了惊吓,夜里果然就开始发高热来。 “如今前衙的差役已经去给请大夫了,只求刘嬷嬷去给开一下门,让大夫进来便是。” 刘嬷嬷睡得正香被人叫起来,又被吓了一跳,一肚子的气,根本不想管这件事儿的。 若非看来人是春兰,她又惹不起姜嬷嬷,她根本连听这些话都懒得听,早就把人骂出去了。 可是一听春兰说起沈天舒是被王世子亲自送回来的这话,却让她把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虽说老太太有过吩咐,她不给开门谁也说不出她的不是。 但是举手之劳,能跟大姑娘结个善缘,却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到这里,刘嬷嬷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原本这样的日子,任你说什么我都不该松这个口的……” “谁说不是呢!”春兰立刻道,“主要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又是用冰帕子又是给擦身的,可还是丝毫不见好转,非但如此,都已经开始烧得说胡话了! “若不是那么严重,我也不敢冒着惊扰老太太的风险过来求您帮忙了。” 春兰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就跟她亲眼在旁边看见了似的。 听春兰都已经这么说了,刘嬷嬷终于掀开被子起身。 春兰赶紧上前帮她穿衣穿鞋,然后搀着她便往外走。 第618章 浑身惨白如死人一般 因为白天城里出了事儿,为了方便搜查,瑞亲王府的禁卫把守着各大主要路口。 乔硕铭骑马出了府衙没多久,便被人拦住查看令牌。 看过他的令牌和腰牌之后,禁卫借着火把的光查看了一下手中的册子,皱眉道:“你要去的地方根本不是你负责巡查的区域。” 乔硕铭没想到亲王府这边做事这样仔细,连这些细节都要核对,忙道:“沈大姑娘白天受了惊吓,夜里高烧不退,一直在说胡话,我正要去帮她请大夫。” 亲王府的禁卫一听这话,立刻道:“原来如此,那我陪你去,免得你再被被人拦住。” 他这样做也还有另外一层考虑,万一乔硕铭是在撒谎,自己跟着他,也能确保他不会胡乱搞事。 因为白天沈天舒遇袭,高山和邓华二人在送她离开之后,早早就关门闭户。 此时大半夜突然有人敲门,很快便把亲自留在门房值夜的高山给惊醒了。 “谁啊?”高山披着衣裳起身,警惕地问。 “我是知府衙门的乔硕铭,沈大姑娘高热不醒,所以特意来请章大夫过府。” 对于乔硕铭此人,高山还是有所耳闻的,但是毕竟没有见过,此时又是深更半夜,心里难免起疑。 但是沈天舒高热的消息却又让他心急如焚,不敢怠慢。 正在他犹豫之际,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高管家,的确是府衙的人,开门吧!” 高山一下子就听出这是谢延的声音,立刻不敢耽搁,急忙卸下了大门里面的两道门闩。 “两位爷进来稍候,我去后面请章大夫出来。” 章沐秋今天也被沈天舒吓得不轻,晚上甚至没敢回隔壁自己的住处休息,而是留在了高秀儿房里一起睡。 两个人被高山的敲门吓得心噗通通乱跳。 一听是沈天舒高热,章沐秋立刻就清醒过来,赶紧穿好衣裳,到前院提上药箱出门。 乔硕铭将她交给亲王府的禁卫,自己还要赶紧回到该自己搜查的区域去。 谢延将自己的马让给章沐秋,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才对高山道:“高管事不必忧心,今天之事,亲王府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潼娘子一个交代的。” “是!”高山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沈天舒托章沐秋交代给自己的事儿,忙问,“还有一事想向谢大人请教,听说有一位蒋公子救了我们娘子的性命,但是也身受重伤,娘子让我关注一下蒋公子的情况,不知谢大人可知蒋公子如今在哪间医馆疗伤? “我本想亲自去城西那边打问一番,但是刚走到街口便被王府禁卫拦住了,说今晚全城戒严,不许随意走动,就只好先回来了。” “就在城西的三清堂。”谢延道,“高管事若是想去看看,我现在便可带你过去。” “现在么?太好了,请您稍候,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去!”高山并没有想那么多,因为沈天舒交代过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高山对蒋松渊唯一的想法就是万分感激。 所以他一直惦记着沈天舒的话,蒋松渊是游学至此,即便在本地有亲友,都未必知道他出了事,一个人孤身在医馆无人照顾,想想便觉得可怜。 所以高山赶紧把儿子叫起来,父子俩穿好衣裳,拿好银钱,又去病房内取了脸盆、布巾等病人常用的东西。 将东西交给儿子之后,高山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去正堂的药柜里取了些沈天舒自制的伤药。 虽说蒋松渊如今在别人家医馆,他不该去干涉别人的治疗,但那毕竟是沈天舒的救命恩人,万一对方大夫水平不佳……还是带着以防万一为好。 就在高山拿好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方氏提着食盒和一个小包袱追出来道:“当家的,带些吃的吧,城里的戒严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那边有没有吃食,这些都是热热就直接能吃的。 “还有,包袱里是青松的衣裳,从里到外一套都是新做的还没上过身儿,那蒋公子若是受伤了,怕是连身儿换洗衣裳都没有,青松的身量算是高了,他应该能穿得上。” 高山接过食盒和包袱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已经叫邓大哥起来值夜了,我们走后你们千万关好门窗,没事儿不要随便开门。” 话音未落,邓华就已经穿戴整齐从自家屋里走出来道:“放心吧,家里有我呢!有什么事叫人送个信回来。” 高山点点头,拎着东西出门上了马车。 谢延驾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将高山和高青松父子俩送到了三清堂。 三清堂的门面不大,门口连个匾额都没有,只挂着一个布招幌。 高山他从小就在刘家,主子贵为御医,各方面的条件自然不差。 后来跟着沈天舒,在条件上也从未差过什么事儿。 所以一看到三清堂这里的环境,他就忍不住有些皱眉。 不是说蒋松渊救了娘子么,那应该也是郡主的救命恩人才对,难道就给安置在这样的地方么? 但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自己心里想想,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高山压下心里的不解,跟着谢延走进三清堂有些低矮的大门,转身走进西屋。 屋里生着火,还算暖和,屋里的血腥味很是明显。 谢延之前就敏锐地注意到了高山的情绪,此时进屋后,才低声对他解释道:“当时蒋公子失血较多,便被就近送到了三清堂,本想先就近疗伤。 “但是没想到蒋公子伤势严重,三清堂的大夫根本无法帮他止血,所以世子爷特意从王府派了大夫过来。 “大夫说蒋公子在伤情尚未稳定之前不便挪动,所以今晚只能先在这里将就一下了。” “原来如此。”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高山闻言立刻释怀,甚至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又急忙道,“对了,我这里带了些潼娘子自制的伤药,有止血的也有生肌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一听是潼娘子自制的伤药,病床旁的大夫立刻起身朝这边看了过来。 高山这才看清床上的年轻人,他赤|裸着上身,腰间缠着白布,腰间渗出大片的血渍,浑身惨白如死人一般。 第619章 真正的病根儿 “怎么这么严重?”高山被这情况惊到了,赶紧凑上前去,将自己带来的止血药交给床边的大夫。 大夫也顾不得跟他寒暄,急忙用剪子将蒋松渊腹部缠着的白布剪开,重新清理伤口,将高山带来的伤药敷上。 蒋松渊的伤口还在出血,药敷上去就被缓缓流出的血冲散了不少。 高山道:“大夫,您不用省着用,伤药我们医馆还有,只管厚敷便是。” 大夫一听这话,下手便也不再心疼,在蒋松渊腰间的伤口处厚厚地糊上了一层药。 然后趁着血还没将药冲开,赶紧重新盖上干净的布料,再用白布缠上,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蒋公子腰间的伤口颇深,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行。” 高山沉声道:“等半个时辰就知道有没有效了,如果血能止住的话,明个儿一早就把人挪到我们医馆去吧。 “蒋公子是我们娘子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不管,而且我们那边条件更好,伤药也齐全,还有人随时照顾。” 大夫闻言却没有说话,一来蒋松渊这样重的伤势,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撑到明天早晨都还不一定。 二来蒋松渊是世子爷着人安置在这里的,即便要挪个地方,也得世子爷下令才行,总不可能听高山的吩咐。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高山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越界了,忙道了个歉,“大夫忙到也饿了吧,我带了食盒过来,热一热就能吃,您先去歇一会儿,我在这儿守着便是,正好也给蒋公子擦擦身子。” “我就在这儿随便吃一口便是。” 大夫的确又累又饿,却也不敢轻易走开,毕竟世子爷传令让他过来的时候可是说了,要他竭尽全力,必须保住蒋松渊的性命。 “那也好,我让我家那小子把吃食热一下端过来。”高山出去吩咐儿子找个地方热一下饭菜,自己叫来三清堂的药童,讨了一盆热水,兑得温度适中后端进去给蒋松渊擦拭了一下身体。 因为失血过多,蒋松渊浑身冰凉,在热水的刺激下才微微透出些血色。 高山手脚麻利地给他擦拭了身子,盖上被子之后,高青松正好炖着加热过的吃食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反手还递给他一碗热腾腾的双红汤。 汤里的材料早已炖得烂软,用勺子稍微一压就绵软成泥了。 高山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喂给蒋松渊吃,忙活了一头汗才总算喂进去小半碗。 然后三个人便一直守在蒋松渊的床边。 过了半个时辰,大夫上前检查一番,惊喜地说:“太好了,血止住了!” 不过血止住也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能不能挺过去才是关键。 但是能止住出血,也总比一直失血要好。 高山稍稍松了口气,起身去外间找到谢延低声道:“谢大人,我家娘子昨晚离开前还特意叮嘱我,让我照顾好蒋公子。 “您也看到了,这边医馆的环境着实不佳,不知可否把蒋公子挪到我们医馆去,这样我们照顾起来方便,王府派来的大夫也能更好地给蒋公子治疗,您说呢?” 谢延知道厉子安对这个蒋松渊心有疑虑,在没彻底调查清楚他的底细之前肯定不能轻易放过他。 但是高山所言也没错,不管调查结果如何,都得先保住蒋松渊的命才行。 “高管事,这个我们做不了主,不过我会把这个消息及时上报给世子爷的。” “那就有劳谢大人了。” 瑞亲王府中,厉子菡这会儿已经睡熟,厉子安虽然不用继续在床边陪着她,但是也不敢随意走开,便在外间处理公务。 很快,谢延回到王府,将沈天舒受到惊吓突发高热请章大夫过府看病,以及蒋松渊病情严重可否换个医馆的消息就一并报到了厉子安的面前。 “高山说是沈姑娘交代让他关注蒋松渊的病情的?”厉子安声音很低,但是却透着一丝冷意。 “是。”谢延低头回道,“毕竟是救命恩人。” 厉子安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思忖片刻道:“把人挪过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多派几个人过去,在查清蒋松渊的底细之前,身边绝对不可离了人。 “如今尚不知道歹人的目的究竟是子菡还是沈姑娘,所以医馆和沈府周围也要多增加暗卫,十二个时辰轮班值守,万万不可大意。” “是!”谢延领命而去,安排好人手再回到三清堂。 他带人帮着高山把蒋松渊挪上马车,一路小心翼翼地驾车,愣是花了比正常多三倍的时间,才将人送到了医馆门口。 将人抬到二进的病房内之后,大夫检查发现伤口并没有继续出血,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放下心来之后,他才得空环顾四周,心下不由暗道,难怪高山一直想要把病人接过来,潼娘子医馆的环境着实比三清堂好太多了。 高山回来安顿好蒋松渊之后,便着急地向邓华询问:“邓哥,章大夫回来没有,娘子如今情况如何?” 邓华摇头道:“去了便没有消息了,沈府高门大院,夜里开门请大夫可不是小事儿,估计最早也得天亮之后才能回来,若是……”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高山也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未尽之意。 若是章沐秋天亮之后依旧没有回来,只能说明沈天舒的病情定然十分严重。 就在他们两个担心不已的时候,章沐秋正守在沈天舒的床边,不厌其烦地给她换着额头上冰敷的帕子。 双棠院的下人也早都起来了,守在外间随时听着里面的吩咐。 有人不住地向满天神佛祈祷,保佑沈天舒尽快康复。 也有人低声咒骂着那些胆大包天的歹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城中犯案,还惊吓到了自家姑娘。 即便是知道详情最多的明玉,也以为沈天舒是因为白天正面遭遇歹人才受到惊吓。 只有章沐秋心里明白,沈天舒真正的病根儿,根本不在眼前,而在前世姜家的灭门惨案。 所以她必须要守在沈天舒床边,以免她高烧之下不受控制地说出这个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来。 第620章 以示惩戒 一直到早晨,沈天舒的热度还是没有完全退下去,章沐秋正准备叫人再熬一碗药过来,就听得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很快,一个五十多岁的嬷嬷板着脸从外面进来道:“老夫人听说大姑娘病了,还大半夜请了大夫过府,特命老奴过来看看。” 杨嬷嬷将人迎进屋里道:“王嬷嬷里边请,我们姑娘昨个儿受了惊吓,高烧不退,都烧得说胡话了,不得已才去请了大夫,您看,到这会儿都还没退烧呢!” 王嬷嬷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沈天舒烧得脸颊通红,额上还敷着帕子,嘴唇都干得起皮了,的确不像是装的,这才稍稍缓和了态度道:“没想到大姑娘竟烧得这样严重,那你们可要小心伺候着,我这就去回老夫人。” 沈老太太房里,春兰和刘嬷嬷二人正垂头跪在屋子中央。 屋里一片沉默,沈老太太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姜嬷嬷给自己梳头。 王嬷嬷从外头回来,这才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她走到沈老太太旁边,躬身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沈老太太闻言微微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沈天舒的情况这么严重。 “如今这些个孩子,胆子也都太小了些,随便出点事情就至于吓成这样!”她说罢,微抬眼皮瞥向屋里跪着的两个人道,“罢了,这次的事你们虽说是为了舒儿的身体考虑,但毕竟还是自作主张了,每人扣三个月的月钱以示惩戒,都起来吧!” “多谢老太太!”刘嬷嬷和春兰忙磕头谢过,这才起身出去。 出了门,刘嬷嬷不免心下生气道:“你瞧瞧这事儿弄的,我招谁惹谁了,大半夜被你吵醒开门,最后被老太太训斥一番不说,还白白丢了三个月的月钱!” 当然,她这话也并非真的埋怨,毕竟她刚才看得清楚,姜嬷嬷可还好端端地站在老太太身边梳头呢! 只要姜嬷嬷在老太太跟前不失宠,春兰这个贴身丫鬟的地位就没人能够动摇。 虽说被罚了三个月的月钱,但是能让姜嬷嬷和春兰母女欠自己一个人情,倒也不算亏。 春兰又不傻,如何听不出刘嬷嬷话里的意思,一个劲儿地给她赔不是,紧接着又道:“都是我不好,还连累了您,您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儿,只管叫人来吩咐一声,我立刻跑着去给您办!” “你这丫头,从小就是嘴甜,难怪老太太喜欢你! “罢了罢了,我跟你娘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从小就一口一个刘姨的叫,我还真能跟你一个孩子记仇不成!” 刘嬷嬷见春兰领会到了自己的意思,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见刘嬷嬷走了,春兰担心沈天舒的身体,急忙去双棠院看看情况。 沈天舒这会儿烧还没退,但是人已经醒了,神情疲倦地靠坐在床上,小口小口喝着明玉喂到唇边的粥。 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灰白,眼底都是疲惫的神色,本就不大的小脸儿看着好似又瘦了一圈儿似的。 “大姑娘怎么病得这样严重?”春兰见状吓了一跳,将明绣拉到一旁低声询问。 “都说是昨个儿受了惊吓,章大夫说也有些沾染风寒,加上如今又是换季的时候,本就容易闹病,这几样凑在一起发作出来,自然凶猛些。 “加上大姑娘身体底子本来也有亏损,昨晚明玉姐姐刚开始发现姑娘发热,又不敢声张,先自个儿给姑娘擦身敷额头的折腾了半天,最后不成了才去求你帮忙,也耽误了一些时间,算是雪上加霜,所以就越发严重了。” 春兰闻言叹了口气道:“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偏赶上昨晚那么紧张的时候,也难怪明玉刚开始不敢声张,好在没出大事,等烧退了,好生养些日子便是了。” 沈天舒吃完粥,隐隐约约听得外间说话,便问是谁。 明玉出去一看是春兰,赶紧拉着她进屋道:“姑娘,春兰姐姐来看您了!昨晚多亏了春兰姐姐去找刘嬷嬷开了二门,不然奴婢就得拼死去敲门惊扰老太太了。” “我都听明玉说了,真是要多谢你帮忙。”沈天舒声音沙哑地说。 “姑娘快别说这样的话,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的命都是姑娘救下来的,帮您做点举手之劳的小事又何足挂齿。” “老太太没责罚你们吧?”沈天舒问。 “老太太知道姑娘病了,还说要让人开库房拿些滋补品给姑娘补身子呢!”春兰没有正面回答沈天舒的问题。 沈天舒知道沈老太太的性子,料定春兰和刘嬷嬷就算不挨罚也肯定是挨了骂的。 她反手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两个装着银稞子的荷包,塞到春兰手里道:“昨晚因为我的事儿,大半夜把你们搅扰起来,实在过意不去,这是我给你和刘嬷嬷的一点心意。” 春兰立刻左右为难起来,若是依着她的心,那是肯定不能收这个荷包的,自己帮忙也不是为了银钱。 但是这里头偏还有刘嬷嬷的一份,她也不好因为自己不想要就连人家的一并回绝。 再说了,大姑娘这样做,也是在跟刘嬷嬷结一份善缘,算是一点拉拢人心的小手段,大事儿虽然指望不上,但保不齐在一些小事儿上就能借得上力,她也不能直接给人家阻断了。 犹豫再三,春兰还是接过了荷包道:“多谢大姑娘,也替刘嬷嬷谢谢您,她肯定高兴坏了。” 虽然不知道荷包里放了多少银子,但是刘嬷嬷刚被罚了月钱,如今能有赏钱贴补一下,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都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连累到你们,哪里还有谢我的道理。”沈天舒才说了几句话就开始觉得气短,短短一二十字中途都要停顿个两三次才能说全。 春兰一看也不敢再跟她多做客套,赶紧起身道:“姑娘快歇着吧,奴婢先行告退了。以后有什么事儿就让明玉直接去找奴婢,奴婢不在的话找奴婢娘也是一样的,您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奴婢恨不得一辈子跟在您身边,好生报答您呢!” 第621章 世子爷驾到 看着明玉送春兰出门,沈天舒却忍不住细想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明绣。”沈天舒唤道。 “姑娘,奴婢在。”明绣以为沈天舒有什么吩咐,急忙进屋。 “你最近跟春兰接触的多么?她有没有说过什么?” 明绣被问蒙了,一时间不知道沈天舒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她努力回忆着道:“奴婢跟春兰姐姐平时聊得挺多,不知道姑娘想问有关哪方面的?” “她有没有流露过想要跟着我的意思?”沈天舒干脆直接问道。 她从春兰临走前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点儿意思。 “这话倒是经常说。”明绣闻言笑道:“春兰姐姐总说跟在姑娘身边做事又轻松又省心,特别羡慕奴婢呢!” “她下次再这么说,你就试探着问问她想不想过来,看她怎么说。” “是!”明绣应诺着,见明玉回来了,便退下去了。 不过说了几句话,沈天舒就好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章沐秋一直等到她的烧彻底退了才离开沈府回医馆去,谁知一回到医馆就被高山着急地拉到病房里。 “章大夫您赶紧看看吧,蒋公子开始发热了,情况不太好啊!” “蒋公子?”章沐秋闻言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就是那个救了娘子的蒋公子?” “正是!”高山三言两句将事情交代清楚,“刚搬过来的时候还好,结果从中午开始发烧,王府的大夫也说情况不妙。娘子如今自己还病着,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我先看看再说。”章沐秋说着进去检查了一下蒋松渊的情况,皱眉道,“按理说如果已经止住血了,应该不会这样才对。” 她说着便开始上手拆蒋松渊腰间缠着的布条。 王府的大夫见状立刻拦着道:“章大夫,好不容易才止住血,若是拆开再出血岂不是雪上加霜。” “我要看看伤口的情况才行。”章沐秋坚持道。 王府的大夫闻言十分不悦,一甩袖子道:“既然如此,蒋公子以后出了什么事,就都由章大夫负责吧!” 章沐秋没有理他,直接上手将布条全部拆开,看到侧腰处糊着的一大坨药膏,越发皱紧了眉头。 “兑温水,多取些布巾过来。” 高秀儿忙把东西准备好端进来。 只见章沐秋用温水沾湿布巾,敷在药膏上,待药膏软化之后小心地将其一层层擦掉。 随着剩下的药膏越来越少,血水立刻从伤口中涌了出来。 王府的大夫和高山一看都傻了眼,原来蒋松渊的伤口根本没有止血,只是药膏糊的太厚将血都堵在了里面罢了。 难怪刚回来不久便开始发热,若不是章沐秋及时发现,怕是要烂在里头也说不定。 章沐秋看着蒋松渊的伤口也犯起难来,她对外伤并不精通,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高山急道:“要不我出去打听打听,请个擅长治外伤的大夫过来看看。” 章沐秋却摇头道:“咱们自个儿就是医馆,娘子刚刚将名声打出去,如今尚且没有完全稳固住呢,若是上外头请大夫,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闲话去。 “更何况蒋公子是娘子的救命恩人,人都已经这样了,咱们不能再瞒下去了。 “高管事,你在这儿看着点儿,我去找娘子问问看。” 章沐秋说完不敢耽搁,从密道来到隔壁院子,换了身衣裳直奔沈府。 沈天舒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唤醒,看见章沐秋便问:“沐秋,你怎么还没回去?我没什么事了,就是身子有些倦。” 章沐秋不敢隐瞒,忙把蒋松渊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她说了。 “这么严重怎么不早说!”沈天舒着急地撑着身子坐起来道,“你没处理过这样的外伤,我跟你说也说不明白,我必须得过去看看。” 明玉一听便急道:“姑娘,万万使不得,您还病着呢!再说了,咱们现在也找不到出门的理由啊!” “给我换身衣裳,我跟着沐秋一起出去。”沈天舒难得用命令地口气对明玉道。 因为发烧,她的声音沙哑无力,但是语气里的坚定却不容拒绝。 明玉劝阻不住,只能赶紧拧了帕子来帮她擦身更衣。 沈天舒穿着一身丫鬟的衣裳,在章沐秋和明玉的掩护下离开了沈府,直奔医馆。 章沐秋陪着她来到病房,立刻道:“娘子来了。” 王府的大夫看到沈天舒也不敢像刚才那般态度强硬,立刻起身打了个招呼。 虽然之前就听说潼娘子在为王爷看病,但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这位传说中医术高超的年轻小娘子。 虽然戴着面具,但也能可看出人正在病中,唇色极其浅淡不说,都已经烧得发干爆皮了。 沈天舒病得手脚发软,一路都是被章沐秋扶着走过来的。 她来到床边仔细检查过蒋松渊的伤口之后,皱眉道:“伤口太深了,只在表面敷药根本无法彻底止血,必须要将伤口缝合才行。” 高秀儿闻言赶紧下去准备工具和桑皮线。 沈天舒将蒋松渊的伤口清理干净,撑开查看里面的情况。 蒋松渊迷迷糊糊呻|吟着睁开眼睛,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蒋公子,你别紧张,你还记得我么,你那日救了我,我再帮你处理伤口。” 蒋松渊眯起眼睛看了半晌,在看清沈天舒之后,才又缓缓放松下身子,嘴里含混地说了声:“水!” “快取水来!”沈天舒吩咐一声,高秀儿赶紧端着茶碗上前,小心翼翼地喂蒋松渊喝了几口水。 “蒋公子,你受伤的伤口很深,必须要缝合才行,我这就叫人去煮麻沸散,但缝的时候可能还是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儿。” 蒋松渊神情恍惚地点点头,也不知是真听懂了还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但是沈天舒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她必须立刻给蒋松渊处理伤口,完事儿后还要尽快赶回沈家呢! 就在一切东西都备齐,沈天舒已经穿针引线准备缝合的时候,高山突然快步跑进来道:“娘子,世子爷驾到!” 第622章 目瞪口呆 厉子安来做什么? 沈天舒心下奇怪,却也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出去迎接。 厉子安早已快步走了进来,伸手扶住刚准备行礼的沈天舒,看着她浅淡的唇色皱眉道:“不是说病了么,怎么不好生歇着,还过来这边做什么!” “蒋公子伤势严重,沐秋处理不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我不是派了王府的大夫照顾蒋公子么?”厉子安眉头一皱。 跟在沈天舒后面正准备给厉子安行礼的大夫闻言,吓得直接跪倒在地道:“下官无能!” 厉子安理也没理他,直接扶着沈天舒进屋,让人坐下才道:“有什么事叫人去跟我说一声,这个医术不精,我再叫人请别人来看便是了,你如今自己还病着,一点儿都不在意身子。” “来都来了,我给蒋公子缝合一下伤口,很快就好了。”沈天舒坐定才想起来问,“世子爷怎么过来了?” 厉子安听了这话,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叹了口气才道:“平日暗地里保护子菡的三名暗卫都被害了,昨晚搜城的过程中,找到了他们几个的尸首。”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三名暗卫加上当天的贴身侍卫,一下子就死了四个人。 “一下子折了四个人手,如今却连对方的边儿都没摸着。”厉子安咬牙道,“如今城里不安全,你千万不要大意。” “好。”沈天舒垂眸应道,“郡主没事吧?” “子菡也受了惊吓,昨晚一直做噩梦,我陪了她一晚上。” 沈天舒抬头一看,果然,厉子安也是满脸憔悴,眼下一片青黑。 “那日多亏你一直照顾她,没让她受伤。” “郡主年幼,我自然该护着她。”沈天舒道,“更何况如果没有蒋公子出手相助,仅凭我自己的微薄之力,也根本没办法带着郡主逃走。” 说到这儿,沈天舒起身道:“多谢世子爷关心,可是蒋公子伤势严重,我得赶紧帮他处理伤口。” 厉子安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虽然他打心底对蒋松渊有所怀疑,但是他为了救沈天舒和厉子菡而身受重伤是事实,在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也没办法多说什么。 厉子安心下犹豫,脚下却丝毫没有踟蹰,直接跟着沈天舒进了病房。 蒋松渊此时已经被章沐秋等人用引枕等物左右垫着,固定在一个能够将伤口完美暴露出来的位置。 看着上身赤|裸的蒋松渊,厉子安原本就有些皱起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蒋松渊虽然拳脚功夫不错,但是人却着实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此时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越发现出几分柔弱和令人疼惜的气质。 沈天舒根本不知道身后的厉子安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对章沐秋道:“取参片来。” 章沐秋很快就捧了个罐子回来,取出一片正准备塞进蒋松渊的口中,不料沈天舒却直接伸手截住,反手塞进自己嘴里,含在舌下。 参片含在舌下很快就起了效果,她觉得自己原本还有些无力的手很快就稳住了。 沈天舒从章沐秋手中接过已经穿好桑皮线的弯针,叫人用竹片撑开蒋松渊的伤口,竟用镊子持针伸入伤口内,开始缝合起来。 蒋松渊的伤口虽然不小,但是里面也没有太多空间可供缝合操作。 沈天舒小心用镊子控制着针线,缝得格外艰难,额头上很快就冒出虚汗来。 高秀儿站在一旁,不住地用帕子帮她擦拭汗水。 沈天舒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将伤口内部缝了三层。 之前用竹片撑开伤口的时候,一直有血水流出来。 但是随着她的缝合,流出来的血水越来越少,而在她将最后表面的伤口缝合起来之后,几乎已经没有任何血水流出了。 王府的大夫虽然治过不少外伤,但是这种锐器刺伤直达腹内的,能不能救活就只能看伤者的命大不大了,几乎十个里面能活一两个就不错了。 这种从内向外一层层缝合的手法,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一边心想这位潼娘子还真是不藏私,这种新奇的治疗手法都肯让别人在旁边看着。 但是转念一想,就算看了又有什么用,在那么小的伤口内部缝合三道,他自认是没有这个本事的,练都练不出来。 怪不得人家能有本事给王爷看病,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只是不知道人家小小年纪,到底是怎么练出这一身本事的。 沈天舒虽然含了参片,但是做这种精细的缝合,时间长了,还是倍感疲劳,缝到最后手都有些要控制不住地发抖了。 站在她旁边的章沐秋完全被她缝合的手法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状态。 反倒是站在沈天舒另外一边的厉子安一直关注着她的状态,在她持针的右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时,一把握了上去,帮她稳住了手,顺势带着她的手,完成了最后一针的缝合,并且用自己修长的手指替她打了个结。 沈天舒这才吁了口气,身子一下子瘫软下来,靠在椅背上,笑着说:“世子爷最后这一针缝得极好,打结也打得到位,倒像是练过一般。” 厉子安闻言眸光一沉,却并没有说什么,扭头问:“现在你能把人照顾好了吧?” 王府的大夫被他一问吓了一跳,赶紧躬身道:“下官一定竭尽所能!” “这可是郡主的救命恩人,你若是照顾不好出了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是,请世子爷放心!”大夫吓得差点儿又跪到地上去了。 但是厉子安已经懒得再搭理他,扭头对沈天舒道:“祖母从自个儿的私库里拿出来不少药材和滋补品,让我给你送来,一会儿叫人都搬进来。 “你看看你这手凉的,简直像是握着一捧雪似的! “对了,这次好像也有参片,是宫里赏下来的贡品,比罗家的还要好,你先吃着,回头我再叫人给你送。” 第623章 人赃并获 沈天舒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厉子安握在手中,赶紧抽了回去。 “多谢世子爷关心。”沈天舒左右看看,见没有旁人才道,“我是偷着溜出来的,得跟赶紧回去了。” 厉子安原本还想送她回去,但是一听这话就没办法了,毕竟他一现身,肯定要惹人注意。 “那就早点回去吧,好生休息,如今歹人还没抓住,没事儿就先别出门了,沈府内还是安全的。” “是!”沈天舒应诺一声,跟着章沐秋离开了。 厉子安看着沈天舒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总觉得她整个人又清瘦了几分,简直一阵风就能被吹倒。 正在他站着发愣的时候,谢延突然快步走过来低声道:“世子爷,下头的人找到一些线索。” 厉子安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转身一甩大氅道:“走,回府!” 回到王府之后,已经有人跪在下头了。 那人看到厉子安回来,更是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连连磕头道:“世子爷恕罪,草民真的不知道啊!” 原本正在审问的范昱如忙起身将主位让给厉子安,然后禀报道:“世子爷,我着人排查城中近几个月出售和租赁房子的人,最后排查到这位刘老板,他三个月前将自己在西城勾栏内的瓦舍租给了几名外乡人。 “据他供述,那些人说话是南方口音,说租赁瓦舍是为了表演杂耍,但是租了三个月也不见开张,出事之后,这四个人就不见踪影了。 “属下已经派人去搜查瓦舍,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遗留的东西。” 厉子安眉头紧锁,听了这话他想得却更多一些,道:“派人将子菡身边的人全部审问一遍,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告诉她城西瓦舍好玩,又是谁给她准备的票子。 “还有,那个异域的杂耍团也先扣住,查一查他们跟此事是否有所牵连!” 范昱如听了厉子安的话也反应过来,厉子菡一直在王府生活,如果没人告诉她如何会知道城西勾栏内的杂耍,说不定连出去玩都是有人怂恿。 也正因为有这样的内部消息,那些人才能从容不迫地在当日伪造手令,调走府衙和王府的人手,在巷子里动手。 “是,属下这就去查!” 君主身边居然有这样的人,范昱如听着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片刻不敢耽搁,急忙下去部署此事。 看着下面瑟瑟发抖的刘老板,厉子安也无意责备,只道:“把你能想到的一切都交代出来,任何细节都不可放过,我会找人过来画出那四名歹人的画像,你配合一下,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多谢世子爷,多谢世子爷!”刘老板刚才跪在下面还以为自己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了,没想到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连声道,“草民一定配合,绝对不会有任何隐瞒。” 王府专门有负责画像之人,很快就根据刘老板的描述,将四个人像画了出来,给刘老板看后稍作修改,便交上来给厉子安过目。 厉子安自然也没见过这四个人,只吩咐道:“着人多拓印一些,贴在城中各处的公告栏上,对于提供确切线索之人予以奖励,胆敢窝藏犯人者,与犯人同罪!” “是!”下属领命而去。 厉子安刚准备休息一下,就听外头谢延求见。 “世子爷,安排在医馆外头的人手抓住两个人。”谢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又道,“说是潼娘子医馆的邓华与外人勾结,将王爷的医案卖给旁人,被暗卫抓了个人赃并获。” “邓华?” “是潼娘子医馆的内管事。” 厉子安当然知道邓华是谁,高邓两家人的底细他早就着人查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他们以前是刘御医的家仆,后来被沈天舒的舅舅送给她以供差使。 且不说邓华会不会背叛沈天舒,单说瑞亲王的医案,全都在王府内严格保存,潼娘子的医馆内又如何会有? “既然说人赃并获,那人和东西呢?”厉子安问。 “已经在押送回王府的路上了,属下也是刚得到消息,不敢耽搁,便先来禀报世子爷。” “好,人来了直接带过来,我亲自来审。” 不多时,只见两个人被王府的禁卫从外头押送进来,进屋后才有人取下二人头上的黑布袋。 其中一人正是邓华,另外一人自然便是侯标。 看到上头坐着的厉子安,邓华并不紧张,只是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解释此时。 侯标却已经忍不住开始两股战战。 但是刚才王府侍卫检查得仔细,早就连他口中藏着的毒药都抠了出去,这会儿他连干脆利索地了结自己都做不到。 有人用托盘将从二人身上搜到的东西呈了上去。 “世子爷,这是从邓华身上搜出的医案,这是侯标是身上带的银子,还有从他口中抠出的蜡丸,不出意外里面应该是毒药。” 话音一落,厉子安还没说话,邓华却猛然扭头怒视侯标,质问道:“你身上只带了银子?你答应过的医案呢?” 禁卫没想到都到了世子爷面前,邓华居然还敢这样嚣张,上前一脚将他踹倒怒斥:“老实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住手!”厉子安挥手打发了禁卫,指了指侯标道,“先把此人带下去看紧了,稍后再审。” “是!”禁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令将侯标拖了下去。 邓华见状立刻磕了个头道:“世子爷,小的可以解释。 “侯标此人之前一直想法子接近小的,一开始小的以为他的目的是医馆和娘子,于是跟高管事商量过之后,便决定将计就计,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没想到侯标的目的居然是想要瑞亲王的医案,但是他手里有我们娘子想要的姜老神医亲笔所书的医案,所以小的才出此下策,还望世子爷明察。” 厉子安闻言翻开面前的医案,看了两页便知道跟父亲的医案毫不相干,但是却又思路清晰,逻辑严密,并非寻常人瞎编出来的东西。 他拿起医案又翻了几页道:“就算这本医案是假的,造假的水平却是不低,可不像是你能编出来的样子!” 第624章 他究竟想要找什么? 邓华原本想把责任都扛下来,不想把沈天舒牵扯其中。 但是很显然,厉子安并不是个容易糊弄过去的人。 “世子爷英明,这本假医案是我们娘子做出来的。”邓华无奈只得实话实说道:“因为侯标手中有我们娘子需要的医案,但是娘子只帮小的做了一份假医案,其余的事儿都是小的所为,娘子并不知情。” 厉子安闻言微微眯起眼睛问:“你是说侯标身上有姜老神医亲笔所书的医案?” “是,他曾给小人看过那本医案,应该是姜老神医的亲笔所书没错。”邓华点头道,“原本说好的是今日见面交换医案,没想到他并没有将医案带在身上。” “像他这种人,你们还指望他跟你们讲诚信,说话算话不成……” 厉子安说完后无奈地发现,若说什么诚信,邓华这边给人家的完全是假医案,两边可以说是半斤八两,就谁也别说谁了。 沈天舒身边的这些人,忠诚度上没什么问题,照顾病人方面也很能帮得上忙。 可是在这些跟阴谋诡计相关的事情上,却还是显得太过青涩稚嫩,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行了,我叫人送你回医馆,这件事你们就不要再跟着掺和了,若是能找到医案,我会叫人送过去的。” 厉子安也懒得再跟邓华多说,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跟沈天舒沟通更快一些。 “多谢世子爷。”邓华赶紧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倒退着走出门口,这才跟在谢延身后离开。 而侯标被单独带下去之后,关押在一间明显是讯问室的地方。 墙上毫不遮掩地挂着各种刑具,看得他浑身发寒。 但此时口中装着毒药的蜡丸已经被人取走,手脚都被上了枷镣,甚至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连嘴里都被塞了个木球,让他想要自行了断都做不到。 侯标此时心里满满都是后悔。 后悔自己太轻信邓华了。 原以为自己旁敲侧击地观察了那么久,已经很是小心谨慎了,没想到邓华早就跟瑞亲王府通了气 难怪城里出了事邓华还坚持要见|面|交|易,原来就是为了引自己出来抓一个现行! 就在侯标悔不当初的时候,便看见厉子安踱步走进房间。 他施施然坐在上首的椅子内,手肘撑在扶手上,姿势颇为闲适地说:“让我来猜一猜,你是我哪位堂兄弟派来的?” 侯标听得浑身一震,牙齿狠狠磕在嘴里的木球上,若是没有这个木球,他怕是要惊得咬着自己的舌头。 “看你做事的蠢样子也不难猜,肯定是珣郡王手下的人吧?” 此言一出,侯标更是惊得双目圆睁,还以为自己早就被人查清楚了底细,原本还想着要抵死不认,此时却也渐渐歇了这份心思。 人家连着自己的来历都已经一清二楚,还有什么可负隅顽抗的。 厉子安看出自己此言一出,侯标的眼神变化剧烈,但很快就现出颓相。 “来人,把木球取下来吧!”厉子安看向侯标道,“墙上这些东西都看见了吧?珣堂哥就算再没用,应该也对人用过刑吧? “你虽然办事有点蠢,但我想来,你还不至于连好歹都不知道。 “老实交代,就少受些皮肉之苦。 “非要嘴硬的话,我手底下人有的是法子撬开你的嘴。 “左右都是要交代的,你自个儿掂量着办。” 侯标跪在下头,心里其实也是百般纠结。 他跟着厉子珣也有些年头了,但是还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儿,原以为这次来,只要能弄到瑞亲王的医案带回去就能立个大功,谁知道竟连自己都折进去了。 看着墙上那一个个满是煞气的刑具,再看看地上经年累月已经洗不掉的一块块深色斑点,侯标就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缝都开始疼痛难耐。 “王世子,小的都、都交代,您、您只管问吧!” “那你就先说说,谁让你来的,来做什么。” “王世子您料事如神,小的的确是珣郡王派来的,但是小的跟之前刺杀郡主之事真的毫无关系,小的来武昌府,就是想打听一下瑞亲王的病情如何。 “小的之所以买通邓管事,让他将瑞亲王的医案誊抄一份出来,为的也是想要了解王爷如今治疗的情况如何,进展到哪一步了,真的没有其他害人的心思。” 侯标说完见厉子安毫无反应,只得继续道:“当然,我们郡王也吩咐了,如果有机会能够接触潼娘子,最好能跟潼娘子搭上关系。 “郡王听说潼娘子想要已故姜老神医亲笔所书的医案,为此还专门高价买了一本让小的带了过来,就是为了能以此跟潼娘子套套近乎。 “所以我虽然答应邓华,等他将瑞亲王的医案抄出来之后,我会将医案给他,但其实这只是我设的一个圈套。 “等他誊抄的医案到手,我便打算利用这一点反威胁他,让他找机会将我介绍给潼娘子认识。 “到时候我便可以用这本医案博得潼娘子的好感,拉近关系之后再图其他。” 厉子安听了这话忍不住抬手扶额,这回还真是棒槌遇上蠢蛋,两个人傻到一块儿去了。 邓华跟侯标但凡有一个聪明点儿的,事儿也不至于办成这样。 他实在听不下去这些小孩子扮家家酒一般的“谋划”,出言打断道:“这些先不必说了,姜神医的医案如今在哪里?” 侯标连厉子珣的目的都卖了,自然也不会再隐瞒那本医案的去向,道:“就在我住处的房梁上头藏着。” 他交代完又补充道:“王世子,这本医案里头什么消息都没有,我家郡王高价买回来之后,便已经找了手艺最好的匠人,将书一页页拆开,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无论是线绳还是书页之间亦或是书脊内都没有任何信息,它就是一本实实在在的医案。” 侯标这语气,明显是不理解沈天舒为何要收集这样的东西。 但是厉子安却从中听出了几分端倪,立刻追问道:“这本来就是一本医案,潼娘子身为大夫,又是姜家医术的的传人,她收集姜老神医的医案有什么问题? “倒是厉子珣,他买到医案之后,为何会这样煞费苦心地将其拆开又重新装订回去,他究竟想要找什么?” 第625章 为时已晚 侯标被问得一愣,他只知道厉子珣找人将医书拆开,里里外外地研究了一遍,最后什么都没找到,便又叫人将书重新装订起来才交给他。 但是厉子珣为何要这么做,他从来都没问过,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 主子要做什么事,自然有主子的道理,身为下人,他没有过问的资格,也从来都没有细想过。 他只需要做好主子交代下来的事儿就好了。 所以此时被厉子安这样一问,侯标跟着想了一下,顿时也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 侯标赶紧磕头道:“王世子明鉴,主子的事儿,小的是真的不知道,小的不过是个听差办事的人罢了。 “就连主子找人将医书拆开又装订回去的事儿,小的都是听府里其他人说的,根本不是亲眼所见,所以是真的不知情。” 但是厉子安却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眉心微蹙道:“来人,给我审!” “是!” 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人应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 走在前面的中年人虽然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似乎连走路都没什么力气和精气神儿。 但是侯标却已经从骨子里泛起深深的恐惧,他十分清楚,在亲王府这种高门大院里,越是这样的人,才越是深藏不露。 果不其然,几样刑具招呼过后,侯标便已经双目赤红,浑身汗如雨下,衣衫湿得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似的。 他如搁浅的鱼似的躺在地上,努力大口大口地呼吸,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好像都是徒劳一般。 浑身上下像是被彻底拆散后又重新装起来了一般,每一个关节都疼得让他怀疑人生,恨不得自己能够立刻死掉。 中年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抑或是来到这里受刑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想法。 他勾起一侧唇角冷笑道:“放心吧,没那么容易死,咱们这都是传了多少辈儿的老手艺了。 “主子让你什么时辰死,差一盏茶、一炷香、一眨眼儿,都算是我学艺不精!” 侯标只觉得刚刚消下去的冷汗瞬间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他没出息地拖着哭腔求饶道:“这位爷,我知道的全都说了,真是一点儿都没敢瞒着。” 侯标这话的确不是虚言,刚刚过去的半个时辰里,他已经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甚至,在疼痛的刺激下,他连小时候尿床的事儿都回忆起来了。 只可惜中年人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上头,用手中的鞭柄轻敲着掌心,眼皮都不抬地说:“没事儿,时间还早呢,咱们慢慢儿磨,保证到最后,你连你娘生你时候的事儿都能想得起来。” 他说着,突然一甩手中的鞭子。 鞭梢轻柔地扫过侯标的左脸,像是被人用手轻抚过一般。 “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不管是什么事儿,都想好了再说,我随时会再问你,倘若你敢骗我,两次是说得对不上的话,那就别怪我手下不容情了。” 侯标刚才已经领教过了,此时哪敢不应,连连点头。 不料中年人却反手又是一鞭,这次响亮地抽在他的右脸上。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侯标刚才哭爹喊娘的,早就把嗓子喊哑了,此时为了少受点皮肉之苦,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还差不多!”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示意自己的徒弟继续。 屋内立刻又响起侯标凄惨的痛呼,偶尔停下来交代几句,紧接着又继续被上刑。 还别说,在这样的严刑拷打之下,还真问出了有用的消息,而且还是一个早就被他抛之脑后、好不容易才从记忆的缝隙里搜刮出来的小事儿。 他在来湖广的路上,碰到了一名来自仁亲王府的杀手。 “仁亲王府的杀手?你是喝多了做梦看见的吧!人家会大剌剌地给你看见?” “小的不敢有半句虚言,实在是小的从小就有个擅长,能通过人的步伐身形区分出不同的人,所以虽然那人改头换面了,可他改不了自己走路的习惯。 “和亲王府与仁亲王府以前一起给皇上办差的时候,小的曾见过那人一面,听主子说过,那人正是霆郡王手下最得力的暗卫,更是从未失手过的杀手——甲荣!” 厉子安听了下人来报,当下庆幸侯标只见过潼娘子,而没见过沈大姑娘,否则沈天舒这双重身份的把戏,在他面前简直就像纸糊的,一戳就破。 “甲荣?仁亲王府的头号杀手?”他冷笑道,“甲字号的杀手都派出来了,厉子霆这回还真是下血本了!” “带上侯标,去城里再给我仔细搜上一遍,我看这回他还能往哪儿跑!” 侯标这会儿早已被刑具折磨的遍体鳞伤,随便活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 所以虽然去街上搜捕甲荣既辛苦又危险,可只要能离开这间人间地狱般的牢房,他怎么样都愿意。 两个禁卫架着他挨家挨户地认人。 兴许是之前已经查过一次了,所以自以为改头换面得十分成功的甲荣,这次更是大大方方地出来开门,嘴里还说着一口地道的本地话:“差爷不是都来看过了么,怎么又跑一趟。” 门板左右分开,却听门外有人一声大喝:“就是他,抓住他!” 甲荣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和亲王府的侯标,登时便知事情不妙。 不过慢了这一眨眼的工夫,跑就已经来不及了。 甲荣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前后左右已经都被人团团围住。 瑞亲王府也真是看得起他,竟兴师动众地安排了这么多人手。 只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吸声,甲荣便知道,无论是哪个方向,他都没办法杀出重围了。 一时间,他心里千回百转,不知掠过了多少想法。 就在谢延欺身而上准备与他交手的时候,却见甲荣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谢延心道不好,却也为时已晚,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甲荣猛地一咬后槽牙 甲荣脸色瞬间变得青灰,一抹暗红色的血迹顺着唇角缓缓流下,整个人轰然倒地,一瞬间就没了气息。 第626章 果然出了问题 谢延回到王府向厉子安请罪。 “世子爷,属下办事不力,使得甲荣自尽身亡,请世子爷责罚。” 跟在谢延身后的一众暗卫齐齐跪下,等候厉子安发落。 厉子安却道:“甲荣是厉子霆手下最厉害的杀手,必不可能让自己活着落到你们手里,即便不服毒自尽,他也有别的法子弄死自己,怪不得你们。 “仔细搜查一下他的住处和东西,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尤其要仔细查一下他跟那四名劫车的人有没有关系。” 虽然明知道甲荣留下线索的可能性极小,但厉子安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吩咐道。 暗卫众人齐声谢过厉子安准备离开。 “谢延,你等一下。”厉子安又道。 谢延停住了刚准备离开的脚步,重新站回厉子安面前听候吩咐。 厉子安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医案交给他道:“找个人把这医案里里外外都仔细检查一遍,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切记不可损坏医案,检查完之后重新装订回原样再给我送回来。” “是!”谢延双手接过医案,捧着离开了。 这本医案便是根据侯标的交代,在他住处的房梁上取回来的。 厉子安翻看了一下,应该是姜濉的亲笔无误,但是从头翻到尾,也不过是一个个病例的情况和药方记录,后面再写几句心得体会,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但厉子珣虽然能力一般,可也不是个傻子,他既然叫人拆开检查,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将医案交给谢延之后,厉子安终于回到后宅。 今天一大早,他离开的时候厉子菡还没睡醒,他吩咐下人待人醒了便送到王妃房中。 这会儿这一离开便忙了整整一天,这会儿才有空回来看看。 下人刚一通报世子爷到,厉子菡就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抱住了厉子安的腿,仰着小脸儿不高兴地埋怨道:“大哥,你早晨就把我自己扔在屋里,我睡醒的时候都吓哭了!” 厉子安弯腰把她抱起来道:“我不是留了芳馥在房里陪你么?上次是谁说喜欢芳馥姐姐来着?” 厉子菡赶紧朝厉子安身后看去,见没有丫鬟跟着,这才小声道:“芳馥姐姐是很好,可我还是最喜欢大哥啊!” “你这鬼灵精!”厉子安被妹妹一句话说得心花怒放,笼罩在周身一天的低气压也终于消散开来,笑着把她抱回屋里,然后跟瑞亲王妃请安问好。 “孩儿这几日太忙了,子菡又受了惊吓,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操劳,不得不把子菡先放在母亲这边,劳烦母亲看顾几日了。 厉子安不想让厉子菡知道自己在查她身边的人,所以打算让她在母亲这里待几日,等都查清楚了再放人回去。 瑞亲王妃瞥了他一眼道:“瞧你这话说得,子菡是你妹妹,难道不是我女儿么?我这儿她的东西也都另有一套,什么都不缺,住多久都不怕!” “孩儿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怕母亲每日要照料父亲,太过辛苦么!” 谁知一提到这个,瑞亲王妃的神色顿时有了变化。 “母亲,怎么,父亲最近的情况不好么?”厉子安最近忙得没怎么顾上关心瑞亲王这边,但是之前不是已经大有好转了么?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两位大夫都说一切正常,可我总觉得你父亲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似乎还有些越来越严重了。 “之前你父亲对我的一些话语都会有所反应了,你也是亲眼所见的,可是最近这种反应却几乎没有再出现过了。 “而且虽然都是昏迷不醒,可是最近他给我的感觉,就总是不太对劲……” 瑞亲王妃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这都是我自己乱想的,王爷毕竟昏迷了这么久,有什么情况可能也都是正常的,只要人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厉子菡上前搂住瑞亲王妃的胳膊,把自己的小脸儿贴在她身上,无声地安慰着她。 瑞亲王妃抱紧厉子菡,揉揉她的脑袋道:“子菡就在母亲这边住下吧,正好也陪陪我,免得我总是胡思乱想。” “好!”厉子菡乖巧地应声。 厉子安陪着母亲和妹妹说了一会儿话,又进屋看望了一下父亲之后离开。 母亲虽然嘴上说是自己想太多,但是厉子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父亲昏迷的这四年多时间里,她是日日守在旁边从未离开,对他的情况可以说是最了解的。 虽然母亲不通医术,但是这种对枕边人的熟悉感,却能够让她敏锐地差距出父亲的思维变化。 所以即便她自己都不确定,厉子安却还是对他的话十分上心。 但是想到沈天舒的身体情况,厉子安又不免有些犹豫。 “来人,将王爷近段时间的医案取来给我看看。”厉子安吩咐道。 他自然看不懂医案上的内容,拿到之后便用锦盒装好,贴上封条后又封了一层蜡之后,叫人将东西送到沈府交给沈天舒。 “就说是郡主送给沈姑娘的礼物,不许其他人看,你送完不要着急回来,等沈姑娘看完锦盒内的东西,看她有没有什么话说再走。” 下人不知道厉子安这番吩咐有何用意,但是这也不是他能够随意揣测的,双手接过锦盒,领命而去。 大晚上的,沈天舒突然收到一份来自厉子菡的礼物,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避开众人拆开一看,发现锦盒里面装的居然是瑞亲王的医案。 她急忙翻看起来,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头。 沈天舒将医案放回锦盒内,用封条和蜡重新封好,交还给来送东西的王府下人。 “多谢郡主惦念,我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明日一定准时去王府赴约。锦盒内是我的还礼,劳烦交还给送礼之人。” 这话听得沈府的人一头雾水,王府下人则立刻赶回王府,将锦盒重新交还给厉子安,并将沈天舒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厉子安闻言心头一震,看来母亲的直觉没错,父亲的身体果然出了问题! 第627章 疲惫不堪 甲荣自杀之后,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他与四名劫道者的关系,侯标嘴里也实在拷问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武昌府是个大城池,每天南来北往从这里路过的人也十分多。 城门才关了两天,城内外就已经滞留了不少赶路的旅人和商队。 厉子安即便是瑞亲王世子,也不可能一直封锁着城池不解封。 加上王府和府衙的人也都几乎不眠不休地忙了一天两夜,再这样下去人也要撑不住了。 而且连甲荣都被找到了,另外四个人却连点儿消息都查不出来,说明他们很可能在事发后立刻就离开了武昌府,继续找下去意义也不大了。 厉子安下令解除封禁,明天一早正常开放城门,一切照旧。 府衙的人平时懒散惯了,这次着实被累得不轻,一听说解禁了,回到府衙随便找个房间就都横七竖八地瘫软在地,不多时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然而,瑞亲王府的暗卫却只是从表面上撤离了,暗中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沈仲磊虽然不用亲自去城中各处搜查,但是一直在府衙坐镇,困了最多也只能靠着眯一会儿,这么长时间下来也着实累得不轻。 回到后宅刚换下官服,便听说丹阳郡主今日送了东西过来,并且邀沈天舒明日去王府。 “舒儿生病了?”沈仲磊闻立刻问,“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没人告诉我!” 下人只得赔笑道:“回大人的话,当天晚上就请了章大夫来,早晨就退烧了,没什么事儿了。当时大人在前衙忙着,大姑娘不想让您分心,不让咱们告诉您呢!” “哎,舒儿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沈仲磊起身道,“你赶紧打发人去看看她睡了没,没睡的话我过去看看她!” 沈天舒已经脱了衣裳,散开了头发,刚准备躺下,就听有人来报,沈仲磊要来。 她只得重新起身,穿了身家常衣裳,头发已经来不及重新梳了,只能叫人简单地挽了一下。 这边刚收拾好,沈仲磊就已经到了。 “父亲。”沈天舒上前行礼。 “你就别多礼了,快坐下。”沈仲磊伸手扶了一把,让沈天舒在椅子上坐定,自己才在另一边落座,“为父才两日没见你,怎么就这般憔悴消瘦了。那些下人也是该死,你病得这样厉害,竟都没人告诉我一声。” “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我还一直担心父亲的安危和身体,怎么会用这样的小事去打扰您!”沈天舒说着话,忍不住抽出帕子,抬手掩口咳了几声。 沈仲磊立刻皱眉道:“如今早晚还凉得很,你病还没好就穿得这样少怎么行,难怪刚才觉得你手都是凉冰冰的!” 明玉闻言赶紧取了件衣裳给沈天舒披上,道:“都是奴婢的错,没想着该给姑娘添衣裳,实在是太不该了。” 沈天舒却微微一笑,语带撒娇地说:“不怪她们,是我听说爹爹要来太高兴了,着急出来见您,这才没顾上多加一件衣裳的。” “你这丫头,平时就是太要强了,也只有这生病的时候,为父才能看到些你小女儿的姿态。”沈仲磊对女儿这样的示好十分受用,登时心情大好。 “我毕竟是府中长女,下面有云蕙看着,还有两个即将出生的弟弟妹妹,自然要给他们做好表率,怎么能一直像个小孩子似的。” “在阿爹面前,舒儿永远都是个小孩子,随时都可以撒娇。” 看着女儿此时还略带病容的脸,沈仲磊不由得想起当年发妻过世前的模样,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阿爹以前不是忙着学业就是忙着公事,在你小时候没能好好地宠你,但你不管多大,都是阿爹最疼爱的女儿,知道么?” “知道!”沈天舒眼圈儿微微泛红,含泪露出一个笑容道,“我一直都知道,阿爹最疼我了!” 沈仲磊道:“时候不早了,你还在病中该早点休息,阿爹看到你没事也就安心了。” 沈天舒见他要走,赶紧问:“阿爹,袭击郡主和潼娘子的人抓到了么?” “听王府的人说是抓到了一名杀手,但是具体情况如何,也不是我能够过问的了。”沈仲磊伸手轻抚沈天舒的头发,“我知道你明天要去王府,心里肯定担忧,不用怕,阿爹会多派人手,定能护你周全的。” 沈天舒没想到还真抓到了凶手,心下稍稍一松,听了后面的话,立刻冲沈仲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我就说阿爹最疼我了吧!” 沈仲磊原本还有些低落的心情,此时彻底被女儿的笑容给治愈,心情大好地离开了双棠院。 他前脚刚刚离开,沈天舒脸上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疲惫。 她抬手扯掉头上的发簪,重新躺回床上,只觉得身体十分沉重,骨头缝里都往外透着酸痛,心跳得有些过快,带着颈侧和太阳穴也不断地跳动。 整个人可以说是从里到外都累得不行,偏生精神却亢奋得很。 从瑞亲王的病情再到抓到的杀手,脑子里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根本无法平静下来进入睡眠。 沈天舒闭上眼睛忍了半晌,最终还是起身吃了颗药,这才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但是这一晚上却也睡得特别不踏实,一个梦接着一个梦,让她几乎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了。 而这一个个梦,要么是重回当年姜家血案当场,要么就是被人追杀。 偏生因为吃了助眠的药,让她根本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直到早晨被明玉唤醒,沈天舒浑身难受。 整个人一觉醒来,竟觉得比睡前还要疲惫几分。 浑身酸痛,肩颈处硬得发僵,头也昏昏沉沉地发胀。 明玉见她面色难看,担忧地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只觉手下一片潮湿冰凉,全都是沈天舒梦里出的冷汗。 “姑娘,您脸色有些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实在不行,今天就别去王府了……” 第628章 只管实话实说 “没事儿,我只是没太睡好。”沈天舒起身准备洗漱,“昨日都已经答应郡主了,怎么能出尔反尔。” “姑娘只要……”明玉本来想说,姑娘只要派人去说一声,难不成世子爷还会为难姑娘不成。 但是话都到了嘴边才回过味儿来,说什么郡主想见沈天舒,肯定只是个托词罢了。 看沈天舒这着急上火的样子,说不定是瑞亲王的病情有了什么变化。 想到这里,明玉也不敢再耽搁了,赶紧伺候沈天舒洗漱更衣,用过早餐之后去沈老太太房中知会一声。 沈老太太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还道:“丹阳郡主小小年纪便遭遇这样的凶险,肯定吓得不轻,她既然喜欢跟你一起玩,你就去看看吧! “我叫人准备了一点礼物,这次既然是郡主叫你过去的,所以就只准备了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哄郡主开心的一点儿小东西罢了。” “多谢祖母,舒儿思虑不周,累得祖母跟着操心,实在不该。”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懂得这些,还不都是要慢慢学起来的,这次知道了,下次不就会了么!”沈老太太道,“行了,我就不耽搁你了,别误了时辰,去晚了不好。” “是,孙女先行告退。”沈天舒从沈老太太房中出来之后,出了二门便上了马车。 一路来到王府,下车便看到厉子安已经等在那边。 “臣女见过世子爷!”沈天舒赶紧带着丫鬟上前行礼。 后面跟着的人将车上的礼物提下来。 厉子安看都没看一眼,视线一直黏在沈天舒的身上。 都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了,怎么面色看起来反倒更加不好了? “世子爷,这是祖母给郡主准备的一点薄礼……” “沈老夫人太客气了,沈姑娘身子还没大好就劳烦你过府来,本来就是我们太失礼了,怎么还能让你们准备礼物。” “祖母听说郡主因为遇袭受了惊吓,十分心疼,说是准备了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希望能博郡主一笑,就是它们的造化了。” “沈姑娘这话说得我都不好拒绝了。”厉子安示意让人将东西接了过来,转身道,“沈姑娘请随我来,子菡这几日住在母妃那边,今天一大早就念叨着你,催着我过来接人。” “劳烦世子爷了。”沈天舒急忙道谢。 “来人,传两顶小轿过来。”厉子安吩咐道,很快便有四个婆子抬着一顶青毡小轿过来。 “这可使不得,臣女自己走过去便是了。”沈天舒哪里敢这么放肆,在王府里坐轿子行走,连连推辞。 厉子安却根本不理会,自己上前一把掀开轿帘道:“这边里母妃的寝宫很远,我看你脸色不好,就别逞强了。 “再说,我最近忙得几乎没工夫睡觉,难道还要让我陪着沈姑娘一起走过去么?” 厉子安都说了这话,沈天舒也无法推辞,只能道谢之后坐进了轿中。 婆子们的脚程还算快,不多时便停在了瑞亲王和王妃的寝宫门口。 厉子安带着沈天舒进了门,面色便忍不住严肃了几分,沉声道:“刚才外面人多不方便问,不知父亲的病案究竟有什么不妥?” “暂时还无法确定。”沈天舒却摇摇头道,“从病案上看,王爷这段时间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还有些隐隐不如之前的迹象。这跟我上次来复诊时对后续进展的推测不太符合。” 沈天舒摇摇头继续道:“不过很多时候,病情的好转也并不会一帆风顺,中途难免会有意外发生,我们对很多病症都还知之甚少,只能根据经验,摸着石头过河……”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毕竟厉子安当初之所以留她一名,看重的便是她的医术。 她当初毕竟是当真给厉子安下过毒的。 虽然如今他身上的毒已解,也从未再提过此事。 但谁敢保证他今后不翻旧账? 万一瑞亲王这边真出了什么意外,沈天舒觉得自己这项上人头估计也要有些摇摇欲坠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然后轻咳一声道:“不过世子爷也不必太过担心,久病之人,病情出现反复实属正常,一切还是等我给王爷检查之后再议吧!” 二人站在前院空无一人的地方说了会儿话,这才继续往里走。 刚绕过影壁,厉子菡就飞快地跑了过来,拉着沈天舒的手道:“沈姐姐,大哥说你病了。” “谢谢郡主关心,我没事。” 这还是出事之后沈天舒第一次看到厉子菡,她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此时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可见这几天也过得并不安稳。 三个人走进寝殿之后,厉子安抬手揉揉妹妹的脑袋道:“沈家老夫人给你带了好多玩意儿,已经叫人送到偏殿了,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厉子菡知道这只不过是为了支开自己,走前眼巴巴地看着沈天舒道:“沈姐姐,你别急着走,等我回来啊!” “放心吧,我肯定帮你把人留住,去吧!”厉子安说罢冲一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立刻哄着厉子菡去了偏殿。 厉子安陪着沈天舒进入内室,道:“母妃和子菡被我支开了,你放心检查,有什么问题只管实话实说。” 沈天舒先给瑞亲王诊脉,然后又细细地检查了身体,重新翻开医案,皱着眉头问:“最近这段时间,王爷的用药和针灸按摩情况都是正常进行的么?” “当然,都是按照你上次留下的方子做的,没有人敢怠慢的。” “从医案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从脉象上看,确实有些阻滞的感觉……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这样……” 沈天舒越说声音越小,眉头紧锁地进入沉思之中。 厉子安静静地等在一旁,也没有出声打扰。 沈天舒思忖许久道:“劳烦世子爷派人去医馆帮我取一下面具和衣物,我想我需要见一见吕大夫和宋大夫。” 第629章 留宿一晚 吕亭和宋常林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瑞亲王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吓得急忙丢下手头正在做的事情赶了过来。 “世子爷!” 二人进屋头也不抬就先行礼,行完礼起身才发现潼娘子居然也在屋内。 这是潼娘子来复诊了? 两个人心下疑惑,当着厉子安的面却也不好直接发问,只能静等着他先开口。 厉子安道:“潼娘子来给父亲复诊,叫你们来再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沈天舒紧跟着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二位大夫不用紧张,因为医案毕竟太过片面,你们二位每天跟王爷接触较多,所以我想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她说着起身道:“那就先请吕大夫进来谈谈吧。” 吕亭对沈天舒的医术还是挺佩服的,别的不说,光是敢往人脑袋里进针这一点,就是他这辈子都做不到的。 所以听得沈天舒这样安排,也没觉得哪里不妥,见厉子安也没出声反对,便十分顺从地跟着沈天舒进了东隔间内。 宋常林被留在堂屋,看着上头坐着的厉子安,心下不免有些紧张,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要抬手擦汗的冲动。 沈天舒跟吕亭在隔间内只谈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吕亭神色正常地出来后对宋常林道:“宋大夫,潼娘子有请。” 宋常林赶紧冲厉子安行了个礼,心下有些惴惴地进入隔间。 “潼娘子。” “宋大夫请坐。”沈天舒态度十分温和,“我上次复诊之后,重新修改了按摩和施针的穴位,宋大夫这段时间给王爷治疗下来,觉得如何?” 这话问得稍显笼统,宋常林思忖良久才犹豫道:“您重新定的穴位,按摩下来的确都有不同程度瘀滞堵塞的情况存在,通过一段时间的按摩和针灸,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我在按摩和针灸的过程中,王爷虽然没有转醒,但是手脚的一些活动却比以前有所增多。 “所以我那会儿还觉得,王爷的病情应该很快就会有更大的好转。 “但是近段时间却很奇怪,原本明显好转的情况却几乎都很难再看见了,可我按摩的时候明明觉得经络要比以前更通畅了……” 沈天舒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既然有这样的疑惑,为何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在医案上有所记录?” 宋常林闻言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本就不是正统学医出身,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究竟对不对,毕竟吕大夫每日早晚请脉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医案也都是吕大夫负责记录的,所以……” 沈天舒明白宋常林的意思,瑞亲王的治疗如今虽然以她为主,但日常的工作却都是吕亭负责。 宋常林虽然也被称为宋大夫,但是跟家学渊源的吕亭相比,显然是不够看的。 估计平时在王府,应该也是受到过区别对待的。 吕亭已经做出一切正常的结论,宋常林就很难再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口了。 “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疑惑,哪怕只是没有根据的感觉,也请宋大夫立刻禀报世子爷。”沈天舒正色道,“宋大夫,您要明白,世子爷最关心的是王爷的身体,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 宋常林一听这话,犹如醍醐灌顶。 对啊! 他给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个负责按摩的人,觉得吕亭才是大夫。 所以在对瑞亲王的治疗上,他一直处处以吕亭为主,从不抢风头,更不敢对吕亭的判断产生质疑。 但此时听了沈天舒的话,宋常林才反应过来,大家都是被王府请来的大夫,谈何从属。 就连潼娘子这样有本事的人,都还会主动听取自己的意见,吕亭难道就是什么不可攀越的大山不成? 见宋常林露出了然的神色,沈天舒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起身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请一定要及时告知世子爷。” “是,多谢潼娘子提点,我明白了。” 沈天舒示意宋常林可以出去了,但是在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又将人叫住问:“宋大夫是佩戴了什么香囊么?” 宋常林被问得一头雾水,连连摇头道:“没有,我从未有佩戴香囊的习惯。” 沈天舒抽抽鼻子,却又闻不到刚才瞬间捕捉到的那丝气味了,只能抱歉一笑,道:“许是我闻错了。” 宋常林出去的时候,吕亭已经离开了,他随即也向厉子安告辞离开。 沈天舒从隔间内出来,便正对厉子安灼灼的目光。 “按理说王爷的身体应该是要逐渐好转的,我检查过各个穴位和经络的情况,的确比我上次复诊的时候有所改善。 “可问题就在,王爷的身体情况却跟这样的改善并不匹配。” 厉子安皱眉问:“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动了手脚?” 沈天舒抬手想要揉揉眉心,却被脸上的面具挡住了。 她有些疲惫地摇摇头道:“我跟吕大夫和宋大夫聊过,觉得两个人的说辞都找不出什么破绽,会不会是熬药的环节出了问题?” 厉子安闻言却想也不想地摇头道:“应该不会,母亲对给父亲熬药一事看得极重,安排的都是心腹之人,抓药、清洗检查、熬药、送药几个环节都安排了不同的人手,两两一组,每日还会更换轮值。 “换句话说,除了母亲,谁也不知道明天是谁负责熬药送药。 “尤其在你上次复诊之后,我又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加了暗卫作为监督,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如果熬药环节确定没有问题的话……”沈天舒重新陷入了沉思。 总觉得厉子安的防备可以说已经到了无比严密的程度,一时间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漏洞。 沉默良久,就在厉子安刚要开口的时候,沈天舒突然抬头道:“不知世子爷能不能想办法,找一天时间,让我能够全程看到两位大夫给王爷检查和按摩的情况?” “没问题。”厉子安眸光一闪道,“择日不如撞日,明早便开始吧!” “明早?”沈天舒闻言有点为难,连着两天出门来王府,即便是打着郡主的旗号,家里那边怕是也不太好交代。 谁知厉子安却点点头,道:“沈姑娘正好可以在王府留宿一晚,子菡知道了肯定会很开心的。” 第630章 还是得赶紧寻个婆家 “这……”沈天舒想说这样似乎不太合适。 但是她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厉子安打断道:“沈姑娘,如今还不知道父亲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真的心急如焚,不得不出此下策,还望沈姑娘能够体谅。 “沈府那边,我会让母妃派人去说一声的,你不用担心。” 听得他这么说,沈天舒也没办法再拒绝,毕竟瑞亲王的身体要紧,如果不是怕无法向家里交代,她也根本不会这般犹豫。 于是当天晚上,沈府没等到沈天舒回来,等来的是王妃派来的管事嬷嬷。 管事嬷嬷四十出头,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干练利落,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 但是笑起来却又让人觉得她整个人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 沈老太太还是第一次接触到王妃身旁亲近的人,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果然不愧是王府出来的,行事做派就是不一般。 “奴婢安瑾,见过沈老夫人。” “安嬷嬷快快请起。”沈老太太哪里会任由瑞亲王妃身边的亲信给自己行全礼,对方话音未落就赶紧叫起,请坐之后又叫人上茶。 她这会儿还不知道安瑾是为什么而来,但是看对方一脸笑容,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 “王妃让奴婢过来,是想跟沈老夫人道个歉。”安瑾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说得沈老太太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这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 “这话是从何说起,是不是天舒那孩子在王府犯了什么错……” “老夫人多虑了,沈大姑娘端庄识礼,行事大方,深得太妃和王妃的喜欢。”安瑾笑眯眯地说,“您也知道,我们郡主十分喜欢沈大姑娘,前几日郡主受了惊吓,便总说想见沈大姑娘。 “开始知道沈大姑娘生病,王妃便吩咐我们不许打扰。可是郡主这几日天天吃不好睡不好,眼瞅着小脸儿都瘦了一圈,王妃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这才答应让她请沈大姑娘到王府做客。 “今天沈大姑娘去了之后,郡主就一直缠着她不放,沈大姑娘一说告辞,郡主立刻就开始掉眼泪, “王妃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让奴婢来给沈老夫人赔个不是,希望您能同意,让沈大姑娘在王府小住两日。” “王妃娘娘真是太客气了,我之前听天舒说,郡主遭遇刺客受了惊吓都觉得心疼不已,那么小的孩子,那些歹人真是好狠的心肠。 “难得天舒这孩子能得郡主青眼,这是她的福气,只要她不给王府添麻烦,能帮得上忙,我们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意的。” 安瑾闻言十分高兴,笑着起身行了个礼道:“多谢沈老夫人体谅。” 待安瑾走后,沈老太太忍不住眯起眼睛,半晌后朝身旁的春兰问道:“你说,郡主跟舒儿也没见过几次,怎么就偏要粘着她?” 春兰揣度着沈老太太的意思道:“这兴许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不是有句话叫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么。” 沈老太太闻言扭头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如今越发出息了,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了。” 春兰忙赔笑道:“奴婢哪里会这些,还不是以前听人说书听来的么!” 沈老太太自己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点点头道:“小孩子的喜好,的确经常来得莫名其妙,也不知天舒哪一点投了郡主的缘法。” “大姑娘又沉稳又有耐心,连三姑娘都愿意粘着她,哄小孩子岂不是更手到擒来。”春兰绞尽脑汁帮沈天舒说话,“奴婢倒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毕竟老爷如今在武昌府为官,有亲王府的照应,别人也不敢随便欺负到老爷头上。 “而且这样一来,对外说起来,也不过是郡主跟咱家大姑娘私交好,又不是老爷去攀交宗亲,别人也挑不出老爷的错处。” “你如今倒真是进益了,跟在你娘身边学本事就是快。”这几句话着实说到沈老太太的心坎儿里去了。 沈仲磊成为武昌府知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谁也无法更改。 在这样的地方做官,处境其实还是很玄妙的。 他的身份依旧是朝廷官员,不得跟宗亲交往过密。 但是整个儿湖广都是瑞亲王府的封地,各种日常的公务和官司,少不得要跟王府的政事发生交集和冲突。 该如何把握尺度,处理好关系,就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了。 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像上一任知府一般,彻底被瑞亲王府架空,在任上几年,毫无政绩可言,最后更是为了给沈仲磊腾地方,不得不提前告老还乡,仕途也算是走到头了。 如今这样的关系,倒的确不远不近刚刚好。 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瑞亲王世子对沈仲磊也还算尊重照顾。 但是俗话说得好,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郡主如今喜欢缠着沈天舒,谁敢保以后会不会突然翻脸,到时候沈仲磊该如何自处,岂不尴尬? 还是得赶紧给沈天舒寻个靠谱的婆家,为沈家找个坚实的靠山才行。 沈天舒正在瑞亲王府陪厉子菡翻花绳,突然觉得鼻子发痒,赶紧转过身,抽出帕子遮住口鼻,连打了两个喷嚏,然后忙道:“臣女失礼了。” 厉子菡却直接探身过来,猛然将额头贴上沈天舒的额头。 小孩儿的身上带着一股奶呼呼的香味儿,微热的额头贴上来,让沈天舒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把人吓着了似的。 她的双手却已经下意识地抬起来,虚虚地圈在厉子菡腰侧,生怕她身形不稳摔倒。 屋里的丫鬟婆子们也被厉子菡这举动惊到了,虽然谁也没有大的动作,可眼神却已经瞬间汇聚过来,紧紧盯着厉子菡和沈天舒的一举一动, 厉子菡不过是见样学样,额头贴上来之后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睁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沈天舒的脸,眼睛里满是疑惑,又因为距离太近,几乎要凑成斗眼。 沈天舒瞬间笑出声来,伸手圈住她的腰,把人护稳之后才道:“郡主放心,臣女没有发烧。” 厉子菡伸手轻拍她的肩膀,学着厉子安平时说自己的话,装模作样道:“那就好,平时要自己注意冷热,及时叫人给你添件衣裳,染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厉子安刚进门就听到妹妹奶声奶气地学自己说话,还伴着沈天舒抑制不住的轻笑声,脚步不由得一顿。 第631章 我很委屈但我要听话 厉子安在外间稍站了一会儿才迈步进屋。 一进屋就看见沈天舒陪着厉子菡在软榻上玩儿,她刚刚笑过,脸上的笑意还没消散,看起来显得比平时稚气了几分。 厉子安心道,十几岁的小姑娘,本该就是这样才对。 可是转念一想,哪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沈天舒这么好的医术? 若非她天赋异禀加上性子沉稳,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能耐。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厉子安发现自己一开口,沈天舒脸上鲜活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重新变成了恭敬的神色,一下子就生出了距离感,这让他心里莫名有些不悦。 “在外面就听到你们说说笑笑了,怎么我一进来反倒拘束了?” 沈天舒有点尴尬地扯扯嘴角,让自己重新露出微笑。 可是厉子安跟甜甜软软的厉子菡如何能一样? 面对他还能轻松地说说笑笑才不正常吧! 两个人都没说话,好在旁边还有厉子菡这个调节气氛的小可爱,她直接在榻上站起身,冲厉子安道:“大哥,你忙完了啊!” 沈天舒见她站在榻边上,赶紧伸手扶住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下去。 恰好厉子安此时也伸手想去抱厉子菡,两个人的手就这样一前一后搭在厉子菡的腰间。 沈天舒的手被厉子安的大手盖在下面,下意识地就要往回缩。 厉子安却反手一把抓住,皱眉道:“不是说病好了么?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沈天舒白瓷般的脸颊猛然涨红,用力抽了一下才把手抽了回来。 她将沾染上厉子安体温的手背到身后,向左右看看,见没有下人在内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忍不住有些羞恼地说:“世子爷这是做什么。” “难怪别人都说,医不自医,给别人看病那么厉害,偏生却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子。”厉子安你说完,冲外间道,“来人,告诉后厨,晚饭给沈姑娘加一道温补的锅子。” “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子菡也跟你一起吃。”厉子安抬手捏捏厉子菡的鼻尖道,“不许淘气。” “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啊?”厉子菡抱着哥哥的胳膊不撒手。 “我还有事要忙,晚上有空了再来陪你。”厉子安其实并没有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沈天舒肯定放不开,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回到自己房中,厉子安问:“沈姑娘的住处安排好了么?” 芳馥闻言忙道:“爷放心,都安排好了,就在王妃的院子里,郡主的隔壁,这样明天早晨也方便。” “你去看过了?”厉子安问。 “奴婢……”芳馥闻言有些意外,王妃那边院子里东西都是现成上好的,吩咐下去叫人打扫一下便能住人,哪里需要她亲自去看。 但是想到厉子安一直以来对沈天舒的特殊照顾,芳馥嘴里的话立刻变成:“奴婢刚刚有点事在忙,就安排人去收拾了,这会儿忙完准备去看看,可巧就碰上爷回来了。” “恩,你去看着点儿,如今夜里还凉,沈姑娘身子骨单薄,病也没好利索,被褥选得厚实一点儿,再备两个炭盆,万一用得上。 “还有,夜里安排两个人在外头守着,凡事多上点儿心。沈姑娘是客人,不好意思提什么要求,你们要主动些,把能想到的都提前想到才好!”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芳馥没想到厉子安对沈天舒这般重视,不敢再有半点儿怠慢,亲自去把房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让人重新添置了东西,争取不留下任何疏漏。 晚上,沈天舒跟厉子菡一起吃的晚饭,饭后陪她出去散步消食,正给她讲着自己瞎编的故事,就见厉子安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了。 厉子安走过来,所有下人都忙行礼问好。 他弯腰将厉子菡抱起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去睡觉,就知道缠着沈姑娘玩儿,不记得明天还要早起了么?” 厉子菡自然没有什么事儿需要早起,但是沈天舒要去瑞亲王房间等着吕亭和宋常林,必须要在他们来之前就先去藏好才行。 厉子菡搂着哥哥的脖子撒娇道:“大哥,我晚上能不能跟沈姐姐一起睡?” “不行!”厉子安一口回绝道,“沈姑娘要好好休息,你也一样,不许去捣乱。” 厉子菡嘟起嘴,眼巴巴地看着沈天舒,一脸我很委屈但我要听话的模样。 “你啊你!”厉子安似乎很吃她这一套,但是却也没有一味溺爱,只道,“沈姑娘又不是一早便走,我保证明天你睡醒午觉之后她还在,好不好?” 厉子菡闻言立刻眼睛一亮,道:“说话算话?”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厉子安反问。 厉子菡却转身去看沈天舒,似乎在等她表态。 厉子安也将目光投向沈天舒。 被一大一小两个人眼巴巴盯着,沈天舒觉得压力着实有点大,最后只得点了点头。 “太好了!”厉子菡欢呼一声,冲着沈天舒伸出小拇指道,“沈姐姐,咱们拉钩,你可不许骗人呀!” 沈天舒也身处小拇指,跟她的勾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王八。”厉子菡说完努力将自己的大拇指跟沈天舒的按在一起。 厉子安却忍不住皱眉:“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跟谁学的?” 看来厉子菡身边的人,还是要更加严格筛查和教育才行,这种不雅的民间俚语竟也拿来教给郡主。 厉子菡却根本不怕厉子安黑脸似的,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从他怀里出溜下去,乖乖去牵住乳母的手道:“大哥,我回去睡觉了。” 她说完又冲沈天舒挥挥手道:“沈姐姐明天见。” “郡主好好休息,明天见。” 看着乳母把厉子菡抱走之后,厉子安才转身对沈天舒道:“子菡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平时大家都宠着她,你别介意。” 沈天舒摇摇头道:“郡主很可爱,而且特别懂事。” “你不嫌她闹就好。”厉子安眼中含着笑意道,“时候不早了,你才是明天真的要早起的人,我送你去住处,有什么不合适的只管提出来,别不好意思。” “多谢世子爷。” 沈天舒落后厉子安半步,跟在他身后,见四周没有外人,终于忍不住问,“听说袭击郡主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第632章 必须要让她长个记性 厉子安没有隐瞒她,点点头道:“恩,可惜没抓到活的。” 沈天舒点点头,这种人,基本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来办事的,说不定还有父母家人在雇主的手里。 与其被抓住严加拷打审问,倒不如自我了断,一了百了。 虽然心里清楚,但沈天舒还是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没办法查出他的来历了。” “来历倒是早在去抓他之前就查清楚了。”厉子安说着,突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蓝皮的册子,递给沈天舒。 沈天舒疑惑地接过册子,借着房檐下灯笼的微弱光线定睛一看,瞬间睁大了眼睛。 她飞快地翻看了一下内页,确认的确是祖父的笔迹之后,惊喜道:“世子爷手里怎么会有姜神医亲手所书的医案?我一直在找呢!” “我手里若是有,早就给你了,还用等到现在?”厉子安道,“这本是从侯标住处搜出来的。” “侯标?”这段时间出了太多的事,若非厉子安提起,她真的已经快把这人给忘了。 “这名字沈姑娘应该不陌生吧?”厉子安挑眉问。 “是,听、听医馆的人说起过。”沈天舒悄悄将医书抱紧,语气里透着几分心虚。 “那你可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厉子安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难道他跟杀手是一伙的?”沈天舒猜测着,见厉子安面色不变,又小心震惊道,“难不成他就是杀手本人?” 厉子安见沈天舒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才将侯标的身份和甲荣的情况简单告知给她。 沈天舒得知侯标竟然也是王府派来的之后,心里才真的开始后怕。 这样来历的人,自己居然就放心地让邓华去接触。 若非城里出了事,侯标被王府的人抓了个现行,谁知道他会不会对邓华下手。 “现在知道怕了?” 看着沈天舒瞬间又白了几个度的脸,厉子安有点于心不忍,可又怕她今后再这样不顾安危地以身犯险,必须要让她长个记性。 沈天舒被说得垂下头,心下也觉得自己太大意了。 如今想来,侯标要的可是瑞亲王的医案,自己居然都没有怀疑对方的来历,非但没有跟厉子安打招呼,甚至还帮邓华做了一份假医案。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切不可擅自行动,记住没有?” “是!”沈天舒这次被说得心服口服,“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会第一时间跟世子爷联系的。” 厉子安见她这会儿乖顺的模样,心里原本的气登时消了大半,语气也缓和下来道:“也是我大意了,觉得你已经从永州府搬过来了,离着近我也方便看顾,就把跟在你身边的暗卫撤了。 “以后还是让谢延跟着你吧,他功夫好,嘴也严,不会胡乱传话,既能保护你,遇事你也可以跟他商量,让他传话。” “好,让世子爷操心了。”沈天舒之前在永州府的时候,跟谢延相处得也不错,加上这次遇袭也着实把她吓倒了,所以对此没有任何抵触,反倒还觉得多了几分安全感。 “知道我|操心,以后就乖一点!”厉子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沈天舒被说得瞬间红了脸,这话对厉子菡说也就算了,对她说也太不合适了。 好在此时夜色已深,灯笼的光线也很昏暗,厉子安应该看不到自己脸上的异样。 沈天舒抱着医案,垂着头道:“世子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女便回去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 厉子安却突然伸手,一把将医案从她怀里抽出去。 “世子爷!这医案不是给臣女的么?” 沈天舒一惊,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伸手把医案抢回来。 她咬着下唇,悄悄收回自己已经伸到一半的手。 厉子安屈起手指,用食指关节在她额头上轻敲一记,道:“你今晚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天大的事儿也等明天起来再说。 “医案先放在我这儿保管,回家之前再给你。” 刚到手的医案还没捂热乎就被人拿走了,沈天舒眼神里满是不舍。 不过医案中的信息还要去罗家找到医方才能破解,此时她拿到也没什么用处,反倒徒增对祖父的思念,暂时放在厉子安手里也好。 厉子安将沈天舒送到住处门口便离开了。 沈天舒进屋便看见明玉已经在房中等自己了。 明玉一边帮沈天舒梳洗卸妆,一边小声道:“姑娘,王府的人对您不知有多看重,刚才还专门有人来问奴婢您晚上睡觉的喜好和习惯,礼物都是芳馥姐姐亲自看着她们收拾出来的。 “您看,就连这被褥,用的棉布都比咱们府上的更细更软,也不知是不是贡品。 “若是外头能买到,咱们也应该买一些回来,给姑娘做被褥和贴身中衣。” “哪里就那么娇气了,现在的就很好了。”沈天舒心不在焉地说。 “姑娘皮肤细嫩,贴身的东西就该用得好一些。”明玉说着,忍不住又伸手捻了捻被里,对那柔软细腻的手感爱不释手。 “早点儿歇着吧,明个儿还要早起。”沈天舒洗漱过就早早躺下了。 “奴婢带了安神香,用不用给姑娘点上?”明玉知道沈天舒头天晚上没睡好,今天又一天没得歇,担心她今晚再休息不好。 “睡不着再说吧。”沈天舒摇摇头,能自己睡着最好,实在不行再想别的法子。 不然万一又像昨晚那般,睡着比没睡还累就太难受了。 沈天舒钻进被窝之后,竟然闻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冷香,跟厉子安身上的熏香味儿如出一辙。 这一晚也不知是因为睡在王府心里踏实还是因为太累了,沈天舒竟一夜好眠。 早晨被明玉叫醒的时候,她竟还有些意犹未尽,难得地赖了一会儿床才爬起来。 明玉一边抓紧时间给她梳洗,一边道:“姑娘,我说什么来着,这被褥的布料就是好,您昨晚睡得香甜,早晨起来气色都比昨天好了许多呢!” 第633章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在房中用过早饭,沈天舒戴好面具,来到了寝宫正殿。 瑞亲王妃跟一双儿女也刚用过早饭,见沈天舒进来,神色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露出一个笑容道:“又要麻烦沈姑娘了。” “王妃娘娘太客气了。”沈天舒行了个礼道,“王妃今日只需跟平时一样即可,给我个地方,让我能躲在暗处观察一下两位大夫的举动即可。” “放心,我都叫人布置好了。”厉子安说罢,带着沈天舒往里走。 内殿原本很大,屋子一角正对床铺的位置,被人摆了一架雕花屏风。 屏风后面已经摆好桌椅,桌上甚至还准备了茶水点心。 厉子安指着屏风上的雕花道:“中间这一排是镂空的雕花,凑近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但是外面的人,除非贴近过来看,否则是不会看到屏风后面是什么的,你试试看?” 沈天舒走到屏风后面试了一下,发现果然看得一清二楚,点头道:“没问题,能看清楚。” “那就这样吧,吕大夫很快就要到了。”厉子安站在一旁点点头,然后就直接在桌边坐了下来。 沈天舒见状一愣,还以为只有自己在这里,没想到厉子安居然也要留下。 但是时间已经不容她多想了,外面已经有人扬声通传:“吕大夫到。” 沈天舒急忙坐下来,从屏风花纹的镂空处看向外面。 很快,吕亭提着药箱,由丫鬟引路进来。 吕亭行礼后起身,将自己的药箱放在床头早就准备好的凳子上,取出脉枕,开始为瑞亲王诊脉,然后检查身体。 沈天舒探身向前,透过空隙认真地看着外面的情况,完全不知道厉子安的视线一直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吕亭诊脉之后,提笔记录下今日的脉案,然后又按照沈天舒的交代,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给瑞亲王检查了一遍身体,又提笔在医案上记录了几句话,这才收拾起东西道:“请王妃放心,王爷的身体一切正常。” “有劳吕大夫了。”瑞亲王妃笑着点头,叫人将吕亭送了出去。 吕亭离开之后,瑞亲王妃立刻问:“沈姑娘,吕大夫可有什么问题?” 沈天舒道:“吕大夫的举动一切正常,并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厉子安闻言点点头,也不着急,只道:“药很快就要送过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两个丫鬟进门,其中一人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药碗。 沈天舒上前打开药碗的盖子,先凑近闻了闻味道,然后又盛了一勺,抿了一口后细细分辨了一下,点头道:“药没有问题。” “那就伺候王爷用药吧!”瑞亲王妃肉眼可见的有些焦虑,“服药后再过半个时辰,宋大夫会过来给王爷按摩,难不成是宋大夫? “可是宋大夫的家世背景子安都细细查过,在王府这几年他也一直十分勤恳老实,如果连他都有问题……” 那偌大个王府,如今还能剩下几个可信的人? 当着沈天舒的面,后面的话瑞亲王妃没好意思说出口。 最近这几天家里接连出事,先是查出厉子菡身边一个丫鬟被钱收买,鼓动她找沈天舒去看杂耍,这才引发了后续的刺杀事件。 这丫鬟虽然并不知道刺杀事件,还以为是有人想借厉子菡的身份造势,让看杂耍的人更多一些,所以才打着胆子收了钱,无意中做了帮凶。 可无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做出这样的事,这个丫鬟是决计不能留了。 紧接着又得知王爷的身体很可能出了问题,下手的很可能又是府中的人。 瑞亲王妃就算是再坚强,身边信任的人接连出问题,也着实有点心累得撑不住了。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外面便又传来通传声:“宋大夫到。” 沈天舒跟厉子安赶紧回到屏风后面坐好,瑞亲王妃也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才道:“请宋大夫进来。” 宋常林进屋的时候,莫名觉得今天屋里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屋里凭空多出来的屏风。 瑞亲王妃见状越发觉得他形迹可疑,只能努力平复心情,管理着自己的表情,免得露出什么端倪,打草惊蛇。 宋常林将自己的药箱放在一旁,打开从里面取出药油。 丫鬟们已经提前将王爷的衣服除去,将需要按摩的位置露了出来。 沈天舒注视着宋常林的一举一动,鼻尖抽动了几下,上次在他身边闻到过的那股似有似无的味道仿佛又飘了过来。 虽然沈天舒此时还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什么的味道,但是接连两次都在宋常林身边闻到这股味道,这显然不会是什么误会。 宋常林到底是习武世家出身,感觉上颇为敏锐,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盯着自己。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并没有人,只能看到一架高大的屏风立在那边。 看着宋常林的一举一动,瑞亲王妃几乎已经在心里认定了他有问题。 她的手在身侧捏成拳头,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恨不得立刻大喊,你给我离王爷远一点。 但是沈天舒没有出声,她就只能咬紧牙关忍着。 宋常林只觉得今天屋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奇怪了,有种让人浑身发毛的感觉。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集中精力给王爷按摩,按摩完了赶紧回家。 宋常林先手掌相对,将自己的双手搓热搓软之后,拔掉药油的塞子,在掌心倒了一些药油,再次对搓几下。 就在他准备将涂满药油的手按在瑞亲王身上的时候,之前一直让他觉得不太舒服的屏风后面传出熟悉的声音。 “停手!” 宋常林两手药油,扎着手愣在原地。 他扭头看向屏风,惊讶地看到厉子安和潼娘子竟然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之前一直拼命忍耐的瑞亲王妃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大喊:“来人啊,把他给我拿下!” 立刻有侍卫从外面跑进来,左右扣住宋常林的胳膊,将他压跪在地上。 宋常林吓得脸都白了,整个人抖成筛子,话都说不出来。 第634章 情感上难以接受 看着宋常林这番模样,瑞亲王妃恨不得上去踹他两脚解解气。 倒是厉子安比较冷静,毕竟他刚才跟沈天舒一起看着宋常林的一举一动。 宋常林虽然的确有点过于敏|感,但厉子安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 “有什么问题么?”厉子安扭头问沈天舒。 沈天舒走到床边,拿起宋常林刚用过的药油,凑在鼻子边仔细闻了闻,问:“宋大夫,这是我给你的药油么?” “是啊!”宋常林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话,急着分辨道,“就是您给的药油,一直用的都是这个……怎么了,是药油出问题了么?不可能啊!” “药油怎么了?”厉子安也跟着问。 “这药油里加了龙骨。” 沈天舒之前就觉得宋常林身上的味道有点不太对,但是太轻微了,还是有些分辨不清。 刚才宋常林宋常林将药油倒在手上又揉开搓热的时候,味道立刻被放大了数倍,让沈天舒一下子就闻出了问题。 沈天舒知道瑞亲王妃和厉子安听不懂,所以进一步解释道:“龙骨是一味药材,一般是多年前死亡的动物留在土中的骨头,随着时间慢慢石化后形成的。 “龙骨有镇惊安神,平肝潜阳,收敛固涩的功效。主治心神不宁,心悸失眠,惊痫癫狂等病症。 “可生用亦可煅后再用,生用以潜阳镇静,安神为主。” 沈天舒说着举起手中拿着的药油道:“昨日跟宋大夫说话的时候,我就闻到一丝很淡的味道,所以我当时还询问宋大夫可有佩戴香囊的习惯。 “但是当时味道太淡,等我想再细闻又消失不见了,当时还以为是我自己的错觉。 “没想到今日宋大夫进屋之后,我又再次闻到了这股淡淡的味道,正在努力分辨的时候,宋大夫打开了药油,我这才终于确定了味道的来源。 “这瓶药油中便被人加入了生龙骨,所以一日两次用这样的药油给王爷按摩,会让药效通过穴位、经络发挥作用,使王爷更加陷入昏睡,没有什么反应……” 瑞亲王妃这下才明白为何王爷这段时间明明脉象都没什么问题,人却感觉昏迷得更沉了。 她着急地问:“这药用了之后会不会对王爷有什么害处啊?” “目前看其实并没有什么危害,停用之后,等王爷体内的药劲儿消除后,应该就还会跟以前一样了。”沈天舒说着微微蹙眉,有些不解地看向宋常林问,“所以宋大夫为何要在药油中加入龙骨?” 宋常林的头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连连否认道:“王妃娘娘,世子爷明鉴啊,小的绝对没有在药油里加过什么龙骨,这药油是已经提炼好的,也不是随便倒点儿东西进去就能融入的啊!” 厉子安闻言看向沈天舒。 沈天舒沉着脸点点头,宋常林这话说得有理,这药油目前闻起来,除了多了一味龙骨之外,其余好像与她做的并无差别。 但是她做药油用的是姜家的独门配方,并未对外公开过的,即便姜家出了事,老宅中的药方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到的…… 厉子安低头问宋常林:“你的药箱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接触到?” “小的每次给王爷按摩完都直接回家,药箱会放在书房中。平日小的不在的时候,书房都是会上锁的,别说是外人了,家里人也不会碰到药箱和里面东西的。” “书房上锁有什么用,会撬锁的随便一弄就开了。”厉子安皱眉道。 宋常林闻言却道:“世子爷有所不知,小的每次回家之后,都会用封条将药箱封住,直到下一次准备来给王爷按摩的时候才会亲自检查并拆下封条。 “主要是怕家里孩子好奇不懂事,背着我偷偷乱动了药箱里的东西。不信您可以看看小的的药箱,上头应该还有封条的痕迹呢!” 厉子安低头一看,还真是,药箱的开口处现在还有许多横七竖八没撕干净的封条纸留下的痕迹。 沈天舒看得出,厉子安对宋常林还是比较信任的,于是便问:“宋大夫,你再仔细回忆一下,药箱真的一次都没有离过身么?” “真的,我敢……”宋常林刚想说自己敢保证,结果人却一下子愣住了。 “宋大夫可是想起什么了?”沈天舒立刻追问。 “这……”宋常林表情十分纠结,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或者是在考虑该不该说。 厉子安冷声道:“宋大夫如今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能想到什么就赶紧说,免得以后想说都没机会了。” 他这话差点儿没把宋常林给吓瘫了,哆哆嗦嗦道:“前段时间有一次,小的给王爷按摩结束回去,在府中遇到刘大夫,他邀约小的出去喝一杯,当时顾不得再回家放下药箱,就带着一起去了。 “在酒楼喝酒的时候,小的曾出去方便过一次,当时就只有刘大夫在雅间内,药箱应该就只有那个时候离身了。” 沈天舒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刘大夫说的是谁,就听瑞亲王妃道:“刘旭琨!是他?” “不能吧……”沈天舒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相信。 刘旭琨是谁,那是姜濉的得意门生,是看着她长大的师兄。 虽然已有多年未见,但沈天舒怎么也不敢相信,当年如长辈一般疼爱自己的师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是她转念一想,却又瞬间如坠冰窟。 她之前便隐隐感到厉子安有些排斥刘旭琨,当时还不明所以。 还以为只是因为刘旭琨是皇上派来的,所以才被处处提防,甚至还隐隐有点为他抱屈。 可如今细想起来,自己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她做出来给宋常林用的这种药油虽然是姜家秘方,可身为姜濉亲传弟子的刘旭琨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在配制出一模一样、只多了一味龙骨的药油这件事上,刘旭琨的嫌疑显然比宋常林要大得多…… 虽然理智上得出了这个结论,但是从情感上,沈天舒却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第635章 端水大师 厉子安示意侍卫将宋常林带下去,道:“先委屈一下,待事情查清楚之后再说。” 等人下去之后,瑞亲王妃忍不住着急地问沈天舒:“沈姑娘,这个药真的不会对王爷有什么影响吗?” “王妃娘娘放心,这药油中龙骨的含量并不算高,最多也就是起到安神助眠的作用,所以王爷最近应该基本处于昏睡状态,所以才会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什么反应。 “如今既然已经查出原因,只要将这被人动了手脚的药油替换掉,用不上两日,王爷的身体情况就会恢复。” 瑞亲王妃闻言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疑惑不解道:“不管这件事是谁做的,这般煞费苦心,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替换了药油,难不成就是为了让王爷天天睡觉?” 无论这件事是是不是刘旭琨做的,将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浪费掉,着实让人不解。 看很显然,厉子安并不这样认为。 “母亲,您把事情想得太浅了,背后主使之人的筹谋可深着呢!” 瑞亲王妃不解地看向儿子。 厉子安解释道:“父亲常年昏迷不醒,如今病情好不容易有了好转,我里外都瞒得很紧,若不是厉子菡出事,甚至连祖母那边我都瞒得好好的。 “外头那些人打探不到消息,无法确定父亲的病情究竟是好转还是恶化,所以他们用这一招,既是试探,也可以为自己下一步铺路。 “如果父亲的病情恶化,那咱们很可能根本不会发现他们对药油动了手脚。 “但如果父亲的病情是在好转,突然间又加深了昏睡的程度,咱们肯定会有所反应。 “这样一来,他们只要等着看咱们有什么举动,就能推测出父亲的病情究竟是恶化还是好转。 “他们这一步棋,最险恶的还在于,如果没有及时发现药油的问题,只以为这是父亲病情恶化的表现。 “那么接下来他们再想办法动其他手脚,甚至危害到父亲性命的事情,只要做得小心隐蔽一些,咱们就很容易顺理成章的认为是顺其自然的发展,甚至根本不会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 厉子安这番话说得瑞亲王妃后背一阵阵发凉,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沈天舒前世倒是见多了宫内和豪门的争斗,不得不说,厉子安还是十分敏锐的,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瑞亲王妃长叹一口气,伸手捂着胸口,缓缓地坐在床边。 “王爷都已经这样了,咱们也偏居一隅这么多年,为何还总是有人不肯放过咱们?” “谁让父亲生在帝王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厉子安安抚道,“母亲只管放宽心,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听着母子俩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沈天舒在一旁颇有些尴尬。 这往大了说,这好歹也应该算是皇室辛秘了,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当着她的面说真的好吗? 好在二人很快止住了话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瑞亲王妃转头对沈天舒道:“这次的是真是多亏了沈姑娘,若不是你及时发现问题,事情还指不定会发展到什么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妃娘娘太客气,这次最大的功臣并非臣女,而是娘娘。 “若非娘娘细心,发现王爷的情况不对,又如何能这么及时的发现问题。” 厉子安听她们两个客气来客气去,开口道:“还是我来说句公道话,这次的事情,母亲和沈姑娘都是大功臣,给你们两个都记头功。” 瑞亲王妃如今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也重新有了跟儿子开玩笑的心情,抬手虚指着他对沈天舒道:“沈姑娘你瞧瞧。他倒是会做好人,一碗水端得这么平,谁也不得罪。” 厉子安不等沈天舒再谦虚,直接转移话题道:“子菡那边还等着沈姑娘陪她玩儿呢,这边若是没什么事了,我便送沈姑娘过去。” “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王爷这边有我陪着就是了。” 辞别瑞亲王妃出来,沈天舒便用商量的语气问厉子安:“世子爷,臣女昨天跟郡主约好的时间是午睡之后,如今时辰尚早,如今难得能找机会出门,不知世子爷可否允许臣女回医馆处理一些事情。 “臣女保证会在午膳之前回来,刚好可以取两瓶新的药油过来,傍晚给王爷按摩完穴位再回家。” 厉子安一听她说医馆,立刻想起如今还在那边养伤的蒋松渊。 “若是为了取药油,打发个人去便是了,何必还要你亲自跑一趟。” 沈天舒无奈只得道:“自然不光是为了药油,臣女这几日心里一直还挂念着蒋公子的伤势,刘家那边也差不多该去复诊了。 “沐秋虽然已经能独当一面,但毕竟她更擅长的是女科,隔三差五我还是要过去看看才行。” “好,那你先回房休息一会儿,马车准备好后会有人来叫你。” 厉子安刚一走出院门,就问身后跟着的人:“蒋松渊的身世背景查得如何?这都好几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世子爷,蒋松渊是土生土长的顺天府人,查起来虽然不难,可这一来一回路上耽搁功夫却是省不出来的。” 厉子安自己里自然也明白,这也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事儿,可是一想到有蒋松渊这么个身份不明的人住在医馆中,就觉得隐患重重。 “叫人备马,我跟着去看看。”厉子安吩咐道。 手下也不知道厉子安究竟要去看什么,但还是领命下去,很快就将出门的马匹和马车都备好,停在二门外。 沈天舒得知马车已经备好,出门便看到跟昨天一样的小轿停在门口。 坐着轿子,很快便来到二门口。 沈天舒出门正准备上车,却见车旁还有人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这马十分精神,一看就不是凡品。 沈天舒正奇怪这怎么还多备了一匹马的时候,就看见换掉了之前的家常袍子、此时穿着一身利落骑射装的厉子安迎面走过来。 “我有事要出门一趟,正好送你过去。” 第636章 一双妙手 厉子安嘴上说着自己有事出门,是将沈天舒送到医馆之后,却也翻身下马,一并跟着进去。 高山见沈天舒回来,急忙从里面迎出来道:“娘子,蒋公子已经醒了,虽然因为失血过多十分虚弱憔悴,但是性命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需要好生静养即可。” 他说完话,才看到沈天舒身后的厉子安,吓得急忙要跪下行礼。 厉子安道:“行了,就不必多礼了。以后遇到事情多找谢延商量,不要再擅作主张了。” 沈天舒闻言忙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道:“这事主要还是怪我,他们找我请示过,是我同意他们先把人钓住的,假医案也是我给的……” 厉子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依旧对高山道:“我原本不想说太多,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你知道侯标带了多少人手么?明里暗里的,谢延带人一共抓了十几个,你们倒好,就医馆这么几个人还想去跟人家比划呢!” 高山被他这话说得冒了一额头的冷汗,连连躬身应诺。 其实当时邓华带着东西去赴约的时候,高山自然不可能就那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是带了高青松和邓浩、邓鑫一起去的。 看到邓华跟侯标被抓的时候,高山反应迅速,立刻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父子俩一人一个抱住了邓浩和邓鑫,这才没让他们冲出去。 也正是因为高山发现带兵抓人的是谢延,他才劝住了邓华的两个儿子,四个人先行回到医馆等候消息。 果然,没过多久,邓华就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医馆的人这才放下心来。 虽说有惊无险,但当得知侯标居然是珣郡王派来的人之后,大家也都是后怕不已。 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万一出点什么事,再找人求救都来不及了。 此时听了厉子安的话,高山越发汗颜,头仿佛有千斤重,垂得抬不起来。 “武昌府不比永州府,这里的情况更加复杂,身为医馆的管事,你将来肯定还会遇到许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情。 “身为下人,不能只一味的听话顺从,也该知道如何帮着分辨劝诫。 “以后见得多了,遇事多动脑子,不要什么事儿都逞能,非要自己做,该求助就求助,又没什么可丢人的。” “谨记世子爷教诲。”高山被训得心服口服,躬身应诺。 沈天舒总觉得厉子安这话虽是对着高山说得,其实却句句都是在点她。 她有些尴尬地想抬手摸摸鼻子,手指碰到的却是面具,只能轻咳一声道:“世子爷,我去看看蒋公子的伤势如何。” 厉子安闻言微垂眼帘嗯了一声。 沈天舒见他答应了,便朝第二进的正房走去。 谁知厉子安却也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沈天舒心想他不是说出门有事么,可这话又不好直接问。 沈天舒进屋的时候,蒋松渊正靠坐在床头,虽说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但人的精神看起来却比之前好多了。 “蒋公子。”沈天舒道,“之前两次见面,一次是逃避刺杀,一次是给你处理伤口,十分匆忙慌乱,都没来得及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们怕是早就难逃一劫,横尸街头了。” 厉子安听到最后这话,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便浮现出画面感,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腾起,眉头都跟着皱了起来。 “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人,看到当时的情况,肯定都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我不过是恰逢其会,遇到了罢了。 “至于什么感谢,什么救命之恩的话,今后就不必再提了。” 他说着抬手指指自己的伤口,笑着说:“我救了潼娘子一命,娘子也救了我一命,咱们这就算是扯平了!” 蒋松渊说得一口流利的京城话,虽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但声音却十分有磁性。 厉子安的眉头皱得更紧,脸色也渐渐有些沉了下来。 蒋松渊虽然这样说,沈天舒却不可能真的认为就扯平了,只不过报恩的事儿,直接做便是了,没必要在口舌上争来争去。 “我看看你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沈天舒说着走到床边,伸手就要去解蒋松渊松松挽着的衣带。 蒋松渊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襟。 厉子安更是黑着脸,长臂一伸,揪住沈天舒的衣领把人往后一扯。 沈天舒毫无防备,被他扯得身子向后仰倒,整个人摔进厉子安的怀里。 “世子爷……”沈天舒这三个字喊得简直是咬牙切齿,“您这是做什么!” 厉子安被撞了一下胸口,但是沈天舒身形清瘦,并没有多少重量,反倒是一股幽香扑面而来,让他觉得耳根有些发热。 扶着沈天舒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子之后,厉子安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道:“不是有大夫在么,你上去动手动脚的像什么样子,你没见蒋公子的脸都红了么!” 沈天舒听了前面的话简直无语,还不等她反驳,便听到最后一句。 她抬头一看,蒋松渊还真如厉子安所说,原本没有什么血色的脸此时已经腾起一片薄红,甚至连脖子都隐隐泛出粉色,骨节分明的手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一副生怕被人轻薄的模样。 “我是大夫,之前……”沈天舒本想说之前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不是都看过了,再说只是解开衣襟又不是做什么别的。 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年纪和身份,这话说出来就未免有些太不合适了,只能招呼道:“高管事,你来帮蒋公子解开衣襟和绑带,我看看伤口恢复的情况如何。” “是,娘子!”高山赶紧过来帮忙。 饶是这样,蒋松渊的脸还是在注视下越来越红,然后在沈天舒动手检查伤口的时候达到了极限,脸红得几乎快要冒烟。 厉子安看得心里一阵不舒服,忍不住道:“看来潼娘子的一双妙手,比什么滋补的汤药都要见效。” 第637章 你有心事? 沈天舒向厉子安投去不解的一瞥,不明白他为何一直对蒋松渊颇有敌意的感觉。 毕竟蒋松渊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救命恩人,他也救了厉子菡的命。 不过现在当着蒋松渊的面,沈天舒也不方便问出口,只能低头仔细查看他的伤口。 缝过针的伤口虽然不再出血,但是毕竟很深,里面也没办法进行清洗,最怕就是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引起发热甚至内里溃烂,那样的话,即便是沈天舒,也是回天乏术的。 不过目前看来,蒋松渊的伤口恢复得还算不错,虽然缝针的位置看上去还有些红肿,但这都还是在正常的范围内。 “之前你出了不少血,看来也并非都是坏事,很多受伤时带进去的脏东西都被血冲出来了,看起来伤口恢复的还不错。 “不过也不可以掉以轻心,最近还是要以静养为主,高管事他们会照顾好你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有什么事也不要客气,只管吩咐他们便是。” 见沈天舒检查完伤口,蒋松渊赶紧收拢衣襟,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潼娘子太客气了,已经照顾得很好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高山闻言道:“蒋公子,您救了我们娘子,医馆上下都对您感恩不尽,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您就只管安心在医馆住下,什么都不用操心。” 给蒋松渊复诊之后,沈天舒还打算去给刘川复诊一下。 前段时间她就对刘川的病情有了一些不同的见解,但是还不等她沉下心来细想,就被各种事情缠住无法脱身。 今天既然过来了,她便想去看看刘川这段时间的情况如何。 她提着药箱往外走,谁知厉子安也跟着她往外走。 沈天舒无奈地停住脚步道:“世子爷不是说出来办事么?我去对面给一个病人复诊,就不耽误世子爷的时间了。” 厉子安道:“恩,我要办的事就是送你过来再接你回去。” 沈天舒被他这话说得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咳了一声才道:“那您在医馆稍作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刘家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她可不敢把厉子安这尊大佛带过去。 好在厉子安自己也觉得不妥,点点头,跟着高山到偏厅喝茶休息去了。 刘婆子没想到沈天舒会突然登门,开门看清来人之后十分惊喜,不等她问便一个劲儿地说:“潼娘子,这次吃的药果真是有见效,川儿吃着觉得比之前好多了。 “我前两天还去医馆,想登门谢您,谁知道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是不知道,听说您受了惊吓生病了,担心的我这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 “也不知您身体如何了?您这病刚好就惦记着来看我家川儿,让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感激是好了。” 沈天舒听说刘川的身体有了好转,心里的困惑反倒更盛。 “多谢刘大娘惦记,我这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了,今天正好有精神过来一趟,便想着来看看。” 二人说着话一道进屋,刘川这会儿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虽然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明显能够感觉到,刘川的精神可比一开始不知好了多少。 刘川看到沈天舒当时眼睛一亮,努力牵起嘴角,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只是很可惜失败了。 但他还是努力一字一顿地跟沈天舒打了个招呼:“潼、娘、子、来、了……” 沈天舒上前检查他的情况,知道刘川说话困难,便向一旁的刘婆子询问:“刘大娘,你之前说刘川的情况有所好转,不知能否详细说说?” “这段时间天天吃药,他那些腰疼、腿疼、骨头缝儿疼的情况都减轻了不少,至少晚上能安稳的睡个觉了。 “您瞧,如今还能把他抱下来,在椅子上坐会儿,这若是放在以前,都是想也不敢想的。 “还有啊,虽然身上不太明显,但我觉得他手上、脸上的皮倒没以前那么绷紧了,如今慢着点儿也能说上几句话了,自个儿也能用手抓着勺子吃点东西,用不着回回都得我喂了。” 刘婆子照顾儿子这么多年,对儿子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即便再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感觉的出来。 更不要说这段时间,刘川的变化在她眼里虽然说不上翻天覆地,却也足够给她以信心和希冀了。 沈天舒却对这样的进展颇为不满,她总觉得如今的治疗思路似乎有些偏差,真的对症用药的话,不应该只有这么一点好转才对。 刘婆子兴致勃勃地说了半天,停下来之后才发现沈天舒根本没有接话。 她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胆战心惊地问:“潼娘子,可是川儿有什么不对劲么?” 沈天舒从自己的思考中被惊醒,忙解释道:“不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我以为情况的好转会更快一些,如今看来比我的预计要慢上不少。”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刘婆子一听就放松下来,反倒扭头安慰起沈天舒来,“潼娘子,不瞒您说,您能不收钱就帮我家川儿治病,我们都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之前那几年,我们两口子没少给他找大夫,弄偏方,花钱又遭罪就不说了,关键是一点儿都看不到好转,反倒还越来越严重。 “您现在觉得好转得太慢,可是在我和他爹眼里,这都已经是菩萨显灵了!您就是我们老刘家的活菩萨!” 刘川也在一旁连连附和。 “这话就言重了。”沈天舒都被夸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事儿也着实没法再说什么了。 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对如今的情况十分满意,她就算有什么困惑和不满,也只能自个儿藏在心里了。 沈天舒一脸思忖地从刘家出来,一出门便看见厉子安已经等在医馆门口。 “快到午膳时间了。”厉子安看到沈天舒,上前几步道,“刚才带你出来的时候,我答应过子菡,说会准时带你回去陪她吃午饭……怎么了?你好像有心事?” 第638章 无法抉择 沈天舒被问得一怔,她此时还戴着面具,厉子安又如何能看出她有心事。 厉子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感受,但是刚才看到沈天舒走出刘家大门的那一刻,他就觉得她似乎心事重重。 “是病人的情况不甚乐观么?”厉子安问。 “倒也不是……”沈天舒摇摇头。 “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不妨说出来听听,虽然我不懂医术,但没准儿能帮你打开一些思路。”厉子安继续耐心的引导。 这件事,其实已经困扰沈天舒许久了。 所以听到厉子安这样说,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开了话匣子。 正如厉子安所说,即便对方无法提供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是在给别人讲述的过程,其实也是一种梳理思路的过程,很多时候的确能帮助自己理清思路,甚至带来意外的惊喜。 “刘川的病十分棘手,我从未接触过这样的病人……”沈天舒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继续补充道,“不光是我,高阳郡主也从未亲自接触过这样的病人。 “我对这种病唯一的了解,便是姜老神医当年留下的一份手札,刚巧便在世子爷着人誊抄回来的医案中。 “即便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姜老神医,这一生中也只遇到过一位这样的病人。 “根据他留下的手札,里面不但详细记录了当年那位病人的情况,还有姜老神医当年开的方子,以及他对这个病的一些思考和见解……” 沈天舒开始的时候,说话还有些斟酌,渐渐就沉浸到自己的思路之中,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身边站着的是谁。 厉子安没有出声打断,还挥手示意其他人不要打扰,专心的做一个倾听者。 “其实这个病直到现在,都连一个确切的名字也没有。 “人为什么会得这个病?得了之后该怎么治?究竟有没有办法能将他彻底治愈?这一切都是未知。 “按照姜老神医手札中的内容,《传信适用方》中曾有记载,人发寒热不止,经数日后,四肢坚如石,以物击之似钟磬,日渐瘦恶。 “根据这一内容,姜老神医认为,这个病应该属于痹证,算是皮痹、血痹、风湿痹等多种痹证并发的一种疑难杂症。 “所以他的治病思路,开方思路,全都是按照痹证来的。 “在刚开始看到刘川的病情时,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姜老神医的这份手札。 “刘川的情况与手扎中的记录可以说是一模一样。所以我就也在按照痹证为他治疗。 “治疗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甚至连病人和病人家属都对这样的恢复十分满意……” 沈天舒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忍不住又有些恍惚。 厉子安见状开口垫了句话,顺着她的思路道:“但是你觉得应该还有更好的治疗办法?” 不料沈天舒却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挣扎的神情,她纠结了许久,最终才用十分小的声音说:“我觉得,将老神医当初的诊断,会不会并不准确?” 此言一出,沈天舒的神色陡然为之一变,她语速飞快的说:“难经有云,损脉之为病奈何?然一损损于皮毛,皮聚而毛落;二损损于血脉,血脉虚少,不能荣于五脏六腑;三损损于肌肉,肌肉消瘦,饮食不能为肌肤;四损损于筋,筋缓不能自收持;五损损于骨,骨痿不能起于床。反此者,至脉之病也,从上下者,骨痿不能起于床者死,从下上者,皮聚而毛落者死。 “再看刘川的情况,他皮肤如革,全身肌肉萎缩,骨质脱钙,头骨凹凸不平,纳呆,舌质嫩,瘦而短,色淡,脉细而两寸甚弱。 “肺主皮毛,肺之气阴亏损,失却‘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的作用,故皮肤失其柔润。 “脾主肌肉、四肢,脾气虚亏,失其健运,气血衰少,饮食不能为肌肤,故肌肉萎缩而四肢活动困难;肾主骨,病已数年,所谓病久‘穷必及 肾’,肾阴亏损,故骨质受害。” 沈天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厉子安虽然听不懂,但看着她越说双眸越亮的模样,觉得自己可以站在这里一直听下去。 “刘川的病情,正是先起于皮毛而后及于骨,是丛上损及于下之证。 “所以我觉得,这种病不该被归为痹证,而应该属于虚损病中十分罕见的一种。 “病虽先起于肺,但已损及后天之本的脾和先天之本的肾,故考虑以治肾为主,健脾为辅,活血散结以治皮……” 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之后,沈天舒立刻又没了刚才滔滔不绝时的自信,最后几句话的语气也由昂扬变得有些沉闷。 “怎么了?”厉子安不解地问,“刚才不是说得挺好么?我虽然听不懂,但是也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噗,世子爷既然听不懂,又如何知道有没有道理。” 沈天舒被他这话逗得噗嗤一笑,但很快又叹了口气。 “我虽然不懂医,但是听你说得这样流利,想必是在心里揣摩过不知多少遍了吧?”厉子安道,“我对你的医术有信心,所以觉得你的话肯定很有道理,毕竟我可是连父亲的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沈天舒却摇摇头道:“王爷的病情虽然棘手,但其实算不得罕见,各种方剂和治疗手法,在姜家历代积累下来的医案中多有记载。难点只是在于王爷昏迷的时间过久以及姜家差点儿失传的针法。 “但是刘川的病却不同,着实是太罕见了。世子爷是没见到他的样子,说句不好听会的,都已经不似人形了。 “得了这种病,不但病人痛苦,亲人也跟着遭罪难受,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回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姜老神医行医多年,经验丰富,他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更何况如今按照痹证治疗,也的确有所见效。 “可刚才说的那些,不过只是我自己闲来无事的揣测,未必正确。 “如果贸然改变治疗的方向,不但会加重病人的痛苦,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害他丢了性命……” 这件事儿已经在沈天舒心里纠结了许久,如今终于说出来了,虽然还是无法抉择,但还是让她觉得轻松不少。 第639章 出什么事了? 厉子安想了一下,设身处地地揣摩着沈天舒的想法,其实也不难理解。 沈天舒师从姜潼,那么姜老神医对她来说,至少也该是师祖级别的人物了。 更何况姜老神医在大齐也是人人皆知的神医,完全是可以媲美医圣的存在。 有这样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矗立在眼前,沈天舒不但年轻,而且经验欠缺,会对自己有这样不自信的想法也很正常。 厉子安思忖了片刻,这才开解道:“姜老神医虽然经验丰富,但是在面对一种从未接触的病症,也不敢保证自己就是绝对正确。 “退一步说,同样一个病人,不同的大夫思路不同,开药不同也是常有的事儿。 “也不能绝对地说谁对谁错,说不定两种思路都可以治病救人,谁也不能说一种病就只有一种治疗方法吧? “姜老神医的方法既然对病人有效,就证明其实是行得通的,但说不定你的思路是一种更加有效的途径呢? “毕竟不同的病人情况也有所不同,仅凭医案的记载,即便是你,也不敢保证将老神医遇到的病人,就一定与你眼下的病人情况一模一样。 “你既然觉得有更好的思路,不如开诚布公跟病人谈一次,如果病人能够接受,那也不妨一试。” 厉子安这番话倒的确给沈天舒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沈天舒身为姜濉的孙女,她出生的时候,姜老神医的名号就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 她没有亲历过姜濉年轻时候的岁月,打从记事开始,看到的就都是祖父妙手回春的场景。 不是救治了别人都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就是纠正了别人的误诊误判。 这些童年与青少年时期的记忆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使得祖父的形象在她心中早已经登上神坛,不可亵渎。 这还是沈天舒第一次与祖父的思路相悖,这让她纠结痛苦不已。 无论最后证明祖父是对是错,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打击。 但是厉子安刚刚的话,给了她一个全新的思路。 的确,这件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只要用得恰当,毒物都有可能变成救命的良药,更何况是治病的思路。 想到这里,沈天舒自嘲地一笑,摇摇头道:“世子爷真是一言点醒梦中人,这件事果然是我钻牛角尖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什么,想通了就好,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子菡怕是要等着急了。”厉子安笑着问,“她倒不会对你如何,不过我肯定要被她埋怨好久了。” 沈天舒这才发现,自己竟站在医馆门口跟厉子安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 她的脸忍不住有些发烫,道:“都是我不好,不知不觉竟说了这么多话,世子爷怎么也不打断我……” “我倒觉得挺好,你平时也太沉稳了,一点儿都不像同龄的女孩子,今日说起这些来,倒显出几分真性情。” 厉子安丝毫不觉得站在这里听沈天舒说话有什么不耐烦,虽然说的东西他基本都听不懂,但是看着她说得口若悬河,两眼放光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恨不得听她再多说一会儿。 不过沈天舒回过神来之后,立刻警惕地左右看看,催促道:“都是我不好,拉着您站在这里说了半天话,如今城里刚出过事,也不知道安不安全,还是赶紧回王府吧!” 上次的事儿,着实给沈天舒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一想到就觉得浑身发寒。 万一厉子安因此出了事,她简直不敢想湖广这边会乱成什么样。 二人回到王府之后,厉子菡果然已经气鼓鼓地等着了。 “大哥又说话不算数!”厉子菡嘟着嘴,不悦道。 她本来坚持要等沈天舒回来一起吃饭的,但是左等右等还不回来,她只能在女官的劝说下先用了午饭。 谁知道她这边才刚吃完,下人就来报,说厉子安和沈天舒回来了。 厉子菡登时觉得委屈的不行,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跟沈姐姐一起吃饭了。 所以这会儿看到厉子安,登时就忍不住发起小脾气来。 “好好,都是大哥不好。”厉子安对这个妹妹颇为宠爱,丝毫没有架子,一叠声地认错,“我办事耽搁了时间,所以没能及时赶回来。” 厉子菡憋着嘴,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 沈天舒真在担心她若是哭了该怎么办的时候,却听厉子菡道:“大哥和沈姐姐刚回来肯定饿了,快去吃饭吧!” 她如今看厉子菡简直越看越喜欢。 前世沈天舒接触过不少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孩,性格各异,但是像厉子菡这样出身亲王府,还这般懂事贴心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也难怪厉子安在外一副冷面世子的模样,回家面对妹妹的时候也会瞬间放软身段。 厉子菡跟哥哥发了点小脾气之后很快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凑过来拉着沈天舒道:“沈姐姐,今天后厨弄了些笋子,做的还挺好吃的,你爱不爱吃笋子啊?我叫他们再做来给你吃。” “那我呢?”厉子安也跟了上去,“这都过了午饭的时辰了,不如我也在这儿吃上一口,免得再折腾后厨做两份了。” 谁知厉子菡却扭头冲他做了个鬼脸道:“大哥还是先去书房看看吧,范大哥在那边等你好久了!要不是知道你出去办事,都要派人出去找你了!” 厉子菡特意将办事两个字咬得有点重,仿佛早就看穿了厉子安的想法。 说完看着哥哥有些错愕的样子,厉子菡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然后拉着沈天舒的手,一蹦一跳地带着她走了。 厉子安被二人留在当地,无奈一笑,转身去了书房。 范昱如果然已经在书房中了,一脸焦急的模样。 厉子安见状表情也严肃起来,问:“出什么事了?” “前面传来消息,戚梓昊的人手已经跟西戎的人交上手了。” 厉子安一听这话,眼神猛地一凛。 好在范昱如的语速虽然有点快,语气却并不沉重,显然情况还是对己方有利的。 厉子安也顾不得吃饭,摊开桌上的羊皮地图道:“详细说说。” 第640章 梓昊岂不危险了! “矩州地广人稀,只有矩州城周围的人还稍微多一些,所以刚开始西戎的人过来,隐藏在山中,一直没有被发现。 “后来戚小将军主动深入矩州,终于发现了西戎人的踪迹。 “他通过齐飞跟乌蛮人联系上之后,跟嘉林达成了合作协议,毕竟在矩州那边的大山深处,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未必能抓得住一个成年的乌蛮人。” 范昱如先帮厉子安回顾了一下之前的情况,然后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道:“在乌蛮族人的帮助下,最终把西戎人的藏身地锁定在了这一片山区。 “戚小将军带兵出发搜山,很快就跟西戎人交上手了,目前知道的只有这些情况,其他的还要等进一步的消息……” “矩州地形复杂,戚梓昊带人深入,后勤补给能够得到保证么?” “这点他也想到了,乌蛮族那边会提供支援,他们那边离得近,乌蛮人又适应在山中行走,会方便很多。” “也不能太过相信和依赖乌蛮族。”厉子安道,“且不说齐飞和嘉林是否可信,会不会反水,嘉林自己都还没将乌蛮族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上面还有鬼主,族中还有长老,万一有个什么变故,岂不是腹背受敌?” 厉子安说完忍不住埋怨道:“戚梓昊从小就是这样,于是从来都是顾头不顾尾!” 范昱如知道他们两个从小就不对付,闻言笑着说:“人都是会长大的,梓昊现在已经比以前沉稳多了,不然皇上也不可能让他带兵。 “更何况还有严三在旁边帮衬提点,也不能让他乱来。”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看他这辈子都改不了他那个狗脾气!”厉子安又吐槽了一句,这才重新说回正事道,“我看还是得找人带兵去接应他一下比较好。” 范昱如闻言起身道:“那我派人去叫几位大人过府议事。” 王府出兵这种事儿可大可小,即便厉子安如今是王世子并且实际掌管湖广的政事,但这种事儿还是得跟属官们商议一番才行。 这也就是厉子安早就将西戎的事儿上报给朝廷了,皇上也允许瑞亲王府适当增招禁卫,负责守卫亲王府和湖广。 否则王府贸然出兵这种事儿,若是被人参上一本,轻则下旨申饬,重则被扣个蓄养私兵意图谋反的帽子,那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范昱如出去吩咐了几句,很快折返回来。 厉子安对着地图看了半天,见他回来,头也不抬地问:“你说,这些西戎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难道真的是翻山过来的不成? “这山可不是一般的高,山上的路不好走,气候更是千变万化,他们这一路上估计就得折损不少人手。 “矩州到底有什么好,值得西戎人这么费尽周折地过来?” “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也着实摸不着头脑,除非他们要彻底舍弃游牧生活,举族迁往矩州定居,否则即便打下矩州又有何用?” “举族迁居谈何容易,即便他们能舍弃老人,难道也不要孩子了么?”厉子安一边摇头一边看着地图,一个想法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他猛地伏案细看地图,指着刚才范昱如手指圈出的位置道,“非这里有其他的通道,能够让西戎人不用爬山就可以来到矩州!” “其他通道?”范昱如先是听得一怔,紧接着意识到的确有这种可能。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梓昊岂不危险了!”范昱如登时急了。 戚梓昊一直以为西戎人是翻山过来的,所以他们的后援和补给都很难跟上。 但如果对方的人马能够穿山而来,戚梓昊很容易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厉子安一把抓起地图,一边往议事厅走一边吩咐道:“来人,再去请几位大人!” 前院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后宅这边却毫不知情,沈天舒这会儿正在厉子菡的注视和关心下略有些艰难地吃着午饭。 厉子菡自己已经吃饱了,却还偏要陪着沈天舒。 “沈姐姐,你尝尝这个,后厨这个做的挺好,我最爱吃了。”厉子菡不时地给她推荐,“还有这个,酥酥脆脆的,要蘸着这个酱料才好吃。” 小孩子喜欢的,多是一些酸甜口的菜品,要么就是油炸过,再蘸一些酸甜的酱料。 沈天舒其实并不喜甜,尤其是厉子菡喜欢的口味,对她来说着实有些甜了。 但是看着厉子菡伏在桌边,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沈天舒就不忍心拒绝,笑眯眯地吃掉她推荐的菜,还要跟着夸上两句。 这一顿饭吃得颇有些食不知味,吃完之后嘴里的酸甜味道还久久挥之不去。 沈天舒只能不停地喝茶,希望能够尽快把嘴里的甜味冲淡下去。 好在厉子菡习惯了睡午觉,刚才也是强打精神陪着沈天舒吃饭,这会儿已经困得开始揉眼睛。 乳母过来要带她回房午睡,她还不忘拉着沈天舒道:“沈姐姐答应我要陪我玩的,你不会等我睡觉了就走吧?” 说完不等沈天舒说话,她又小声咕哝道:“大哥就总这样,明明说好陪我的,结果每次骗我睡着他就走了。” “不会的,我都答应郡主了,就肯定会等你起来的。”沈天舒说着伸出手,跟厉子菡拉钩盖章,这才把她哄得安心跟着乳母走了。 沈天舒回到昨晚住的房间,明明也忙了一上午,却丝毫没有困意,找人要了纸笔,开始按照自己的思路给刘川拟定新的药方。 伏案删删改改写了半天,沈天舒才抬头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 明玉之前见她忙不敢打扰,此时见状赶紧上前帮她按摩起肩颈,顺势看向桌上。 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多药名,还有很多涂改的痕迹,右上角标注的剂量更是修改了多次,有的周围写不下都不得不拐到其他空白的地方来写,若不是本人,怕是都找不到哪个跟哪个是相对应的。 第641章 你到底是说啊! 沈天舒这大半天下来着实也有些累了,被明玉按得舒服,不免有些困意上涌,干脆阖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下。 “姑娘累了就上|床歇会儿吧,奴婢都给您铺好了。”明玉一边按一边柔声询问。 “不了。”沈天舒睁开眼睛,摇摇头。 这会儿不能去休息,一来看时间厉子菡差不多该起来了,二来还得趁热打铁把药方重新誊抄出来,免得一觉睡醒就把之前的某些灵感给忘了,到时候就不好弄了。 沈天舒这边刚誊抄好药方,把自己拟定这个药方的几个重点思路和专门针对刘川病情的思考记录在下面,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紧接着她又给章沐秋写了封信,一并折起来交给明玉道:“回去把这个交给你大哥,让他送到医馆。让沐秋去找刘家谈一谈,务必把话说清楚,如果刘家人同意的话,明天开始就用这个新的药方,先吃上十日看看效果。” 说完她本来还想补充一句,如果刘家人有疑虑,她可以抽空再去细说。 但是转念一想,一边是祖父留下来的医案,一边是自己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差距之悬殊都不用说。 刘家人信不信她,也不差她是否亲自登门细说了。 于是她话锋一转道:“若是刘家人不愿意,也不必强求,继续用原来的方子便是。” 说完,她又重新阖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稍微眯了一会儿。 果然如她所料,不多时,就有人来问她起身没,说郡主已经起来了。 沈天舒又陪着厉子菡玩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才告辞回家。 邱军把沈天舒送回沈府之后,立刻又马不停蹄地揣着妹妹刚交给自己的信来到医馆。 章沐秋这边给一位病人看完病,就见高秀儿走进来。 “后面没有病人了是么?今天结束的还挺早。” “是邱大哥来了,说娘子有信让他交给您。” “信?什么信?”章沐秋一头雾水,“娘子上午不是才刚来过么,又给我写什么信?” 高秀儿摇摇头道:“我还纳闷儿呢,要不是邱大哥亲自送过来,我都要以为是骗子了!” 章沐秋出门果然看到邱军站在廊下。 “章大夫。”邱军赶紧从怀里将东西掏出来,亲手交给章沐秋,又将沈天舒让带的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娘子改了药方直接用便是了,为何还要去征询刘家人的意见,他们又不懂医。”章沐秋听得更是疑惑不已,赶紧拆开沈天舒给自己的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飞快看完之后,她就有些惊呆了,愣了半晌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展开手里的药方细看。 将药方看完她的手都忍不住有点发抖了。 这可不是修改药方那么简单的问题,这根本是彻底更改了治疗思路。 章沐秋连看了几遍,都还是惊得合不拢嘴。 就好比她原以为沈天舒是想在墙上挖个门出来,如今却突然将整个儿房子都推倒重建了似的。 难怪沈天舒说要问问刘家人的意见再说。 刘川如今按照姜老神医的思路治疗,病情已经有所缓解,如今说要推翻重来,换成另外一种,的确不容易让刘家人接受。 难道真是姜老神医的思路不对么? 章沐秋只在心里偷偷想了一下,就赶紧摇头甩开这个荒唐的念头。 姜老神医的本事,她可是十分清楚的。 沈天舒的医术如今真的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么? 章沐秋不敢肯定,也不敢乱想。 但是无论如何,沈天舒将这个任务交给她,她还是要努力去完成才行。 章沐秋把信和药方收好,让高秀儿出去把前门关上,给最后两个病人看完病就不再接待新病人了。 将最后一位病人的药方开好让他跟着高秀儿去抓药之后,章沐秋深吸一口气,开始打起了腹稿,一会儿到底该如果跟刘家人开口呢? 如果刘家人拒绝的态度不是很强硬的话,自己又该如何努力说服他们接受呢? 她对沈天舒有信心,那是基于多年的了解和崇拜心理。 但是刘家人会买账么? 章沐秋磨蹭了小半个时辰,眼瞅着外面太阳都快落山了,刘川今晚的药都煎好要送过去了,她才鼓起勇气准备过去,起身道:“给我吧,我顺手就把药带过去了。” 差不多到了该吃药的时辰,刘婆子就已经早早等在门口了,看到今天过来的人是章沐秋还有点紧张。 “章大夫,怎么好劳烦您过来送药呢!”刘婆子弯着腰,一把接过了章沐秋手里的托盘。 章沐秋揣着心事,也没跟她客套,进屋道:“先把药吃了吧!” 刘川如今吃汤汤水水的东西已经不如以前那么费劲了,如果不怕撒得到处都是,给他一个勺子,他自己已经能勉强吃些烂软带汤的食物。 章沐秋见刘川吃完药,也没急着走,反倒问:“刘老爹什么时辰回来啊?” 刘婆子闻言道:“他就是个给人做工的,这哪儿说得准啊!” 她说完才警觉地问道:“章大夫找我家那口子有什么事儿么?是不是川儿……” 刘婆子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一般,突然间发不出声音了。 她的喉咙没出问题,但是她却不敢把自己的怀疑问出口,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不会的,川儿明明已经一直有好转了,只要坚持吃药,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不过她转念一想,难道是潼娘子后悔免费看病抓药了么? “章大夫,求您帮忙跟潼娘子说一声,我们可以自己花钱,只求她能继续给川儿看病啊!” 刘婆子满脸急切,紧张地盯着章沐秋的嘴唇,像是一个在等候宣判的死囚,祈祷着会有什么奇迹的发生。 “刘大娘,您想岔了,我来只是想跟你们三口商量一件事儿。” 章沐秋忙解释道。 “我家我做主,他爹回不回来都一样,你只管跟我说就是了。” 刘婆子都快急死了,究竟有什么事儿,你到底是说啊! 第642章 大半夜嚷起来就不好了 听章沐秋说完来意,刘婆子不禁陷入了沉默。 她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要他们自己花钱治疗,如今刘川的病情眼瞅着是有好转的,就算出去借印子钱,她也得给儿子继续治病。 但是章沐秋带来的消息却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一边是姜老神医留下的医案,一边是潼娘子的判断。 该如何抉择,会对儿子造成怎样的影响…… 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能做主的刘婆子不免有些慌了神。 章沐秋有心想替沈天舒说几句话,但是想到她的叮嘱,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起身道:“这事儿倒也不急于一时,毕竟也不是小事儿。你们一家人好生商量一下,决定好了去告诉我一声就行。” “好,麻烦章大夫了。”刘婆子赶紧起身,将章沐秋送了出去,“我们尽快给您答复。” 天黑之后,刘老汉收工回家,走到家门口就被屋里冒出的滚滚浓烟吓了一跳。 他丢下肩头扛着的工具,大步冲进屋里,慌张地大喊:“川儿娘,川儿,你们在哪儿,这是怎么了,着火了么?” 刘婆子灰头土脸地从屋里钻出来,难以启齿地说:“是我做饭的时候走神儿,把锅给烧糊了,没什么事儿,就是晚饭怕是一时半会儿吃不上了。 “这不,我正准备用小锅给川儿煮点面条,他一会儿得喝药,不能空着肚子。” 刘老汉扭头一看,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差不多有半锅水,水上还飘着许多焦糊发黑的渣子,不用看也知道底下肯定糊得不轻,一时半会肯定是收拾不出来了。 他有些不太高兴,但是也没有太明显地表现出来,只道:“行了,你跟儿子在家吃面条吧,我出去吃一口再回来。” 不料刘婆子却一把抓住他道:“你等会儿,我有要紧的事儿跟你说。” 刚刚做饭的时候,她就是因为一直想着章沐秋说的事儿,这才烧糊了一锅饭。 刘婆子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看见刘老汉回来,哪里还肯放他出门。 刘老汉的脾气却一下就上来了。 “我干活累了一天,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平时回家好歹能有口热饭吃。今天回来,饭吃不上,还被吓个半死,想出去吃口饭都不让?” 刘婆子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赶紧一巴掌拍在他身上斥道:“你突然这么大声喊什么,让儿子听着又该担心了。” 刘老汉知道自己声音的确大了,理亏的不吭声了,干脆闷头就要往外走。 “你这人,打从我嫁过门儿就这个死脾气,也就是我能忍你这么多年,换个人还不得天天跟你打。”刘婆子一边抱怨,一边抓着他的衣袖不撒手,压低声音道,“我真是有要紧的事儿跟你说,若不是因为一直想着这事儿,我还能把锅给烧糊了?” 刘老汉这次终于停住脚步,心道最近家里一切正常,我看你到底能说出个什么要紧事儿来。 待听刘婆子把章沐秋的话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之后,刘老汉也终于顾不得吃饭了。 他抽出插在腰间的烟袋,站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抽起来,眉心简直要拧个核桃出来。 “你跟川儿说了么?”一袋烟抽完,刘老汉才终于开了口。 “没呢!”刘婆子道,“我寻思咱俩先商量商量,若是不打算改方子,还照着以前的治,干脆就不跟川儿说了,免得他知道了还闹心。” “那你是怎么想的?”刘老汉又问。 刘婆子这回却吭哧吭哧地连话都说不顺溜了。 “我、我也不知道呢,不管选哪个都觉得心里不踏实……哎,你是当家的,你就别问我了,这种大事儿,你做主就是了!” 刘老汉再次陷入了沉默,直到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哎呀你赶紧出去找个地方吃口饭吧,我去给川儿煮面了。” 刘婆子把难题丢给自家男人,顿时觉得轻松了一些,转身便回房煮面条去了。 刘老汉出去找了个小酒馆,先点了两个小菜和一份饭,填饱肚子之后又要了一壶酒开始自斟自饮。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一直到东家一脸歉意地过来道:“这位老哥,不知今天吃得还满意么?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家里该担心你了吧!” 刘老汉这才从深思中被惊醒,环顾一周才发现店里就只剩自己一个客人,明显是耽误人家关门歇业了。 “对对,该回去了。”刘老汉结了账出门,被外面的夜风一吹,终于打定了主意,登时加快了脚步。 此时月上中天,家里漆黑一片,半点儿亮光都没有。 刘老汉还以为老妻也已经睡下了,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堂屋里却突然亮了起来。 “回来了。”刘婆点燃了一根蜡头。 若是搁在平时,这么晚回家,她早就不乐意了,但今天知道做这个决定的难度,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 儿子睡了之后,她就一直在堂屋等着丈夫回来,为了省钱才没点灯。 刘老汉走上前在她对面坐下,斟酌了一下才道:“我想了半天,这个事儿吧,姜老神医医术高超,那本事自然是不必说的,就连咱们这种一辈子没见过她老人家面的小老百姓都听过他的大名。 “所以当初潼娘子拿出姜老神医的医案,说他见过跟川儿一样的病人的时候,我就觉得,肯定是菩萨听到了咱俩日日夜夜的祈祷,所以才显灵了……”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还继续按照姜老神医的医案治?” “你急什么,我、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刘老汉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是吧,我刚才想了半天,我觉得潼娘子不仅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好大夫。 “姜老神医虽然有名气有本事,可毕竟如今给川儿治病的是潼娘子,她既然提出了新的想法,那肯定不是信口胡说,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刘老汉话说得十分委婉,说的同时还时刻留意着刘婆子的神色,生怕她接受不了自己的意见,大半夜嚷起来就不好了。 第643章 来历不明的东西 谁料刘婆子听了他的话却猛然松了口气。 刘老汉见妻子这样,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 “我跟你想法一样。”刘婆子的态度有些出乎刘老汉的意料,只听她道,“我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懂医,但是我就想着,咱们平时得了风寒,每个人的情况都还不一样呢。 “你很少感染风寒,一旦染上就浑身难受,又发热又咳嗽,每次都要抓药吃,还没个十天半个月都不带好的。 “可是我感染风寒的时候,就没那么厉害,既不发热也很少咳嗽,多喝点热水多休息,三五天就好的差不多了。 “你看,一个小小的风寒,不同的人都有这么大的差距,更何况是川儿这样的疑难杂症。 “就像你说的,如今给川儿治病的是潼娘子,咱们应该相信她的判断才是。” “好,那明天一早你就赶紧去跟章大夫说一声。”刘老汉说完又问,“那这事儿还要不要告诉川儿?” 刘婆子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要不先别跟川儿说了,先吃几天药看看。” 第二天,天才刚亮,刘婆子就赶紧去医馆,想把自家的决定告诉章沐秋。 这个时辰章沐秋都还没起身呢,好在她之前已经交代过高山。 高山十分爽快地点头:“行,正好药还没开始煎,今天就直接换新药方吃,我叫他们去抓药。” 章沐秋起床收拾好过来吃早饭的时候,听得高山说起这件事,立刻高兴起来。 “真的么?刘家已经决定了?” 高山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自然也不明白章沐秋的激动从何而来,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是,一大早就来说了,所以今天吃的药就直接换成新药方了。” “太好了。”章沐秋道,“高管家,你赶紧想法子给娘子送个信去,娘子肯定特别高兴。” 上午,沈天舒从明玉口中得知这件事,果然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还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真的是刘家自己同意的?” “姑娘,章大夫特意让奴婢大哥捎话说,她半个字都没多说,刘婆子天不亮就来医馆了,说打今个儿起就吃新药方了!” 沈天舒坐在桌前,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心里百感交集。 从名满大齐的女神医变成一个闺阁女子,她化身为潼娘子之后,受到了不知多少质疑和轻视。 她一直觉得自己有本事在身,并不畏惧这些。 但是当刘家人这么果断地选择她而不是父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心里也并非毫不在意。 另外一层感慨,则是因为祖父姜濉。 她自幼跟随祖父学医,可以说如今的一身本事,都是在祖父的言传身教下得来的。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其实也一直生活在祖父名声带来的压力之下。 有一个那么厉害的长辈珠玉在前,沈天舒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努力,似乎都无法超越祖父。 这是她第一次对祖父的判断产生质疑,所以她为此纠结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 厉子安的话虽然让她下定了决心,但真正做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退缩了,甚至不敢亲自跟刘家人说这件事,而将其交给了章沐秋去处理。 不得不说,刘家人的信任,带给她的意义,远比其他人以为的还要重要。 明玉见沈天舒突然不说话了,低头一看,非但脸上没了笑意,甚至眼圈儿竟都有些微微泛红,登时有些慌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挺高兴的吗?” “我没事儿,只是突然觉得有些感慨,一定得好好给刘川看病,才不辜负刘家人对我的信任。” 明玉听了这话更是不解,小声咕哝道:“姑娘心善,免费给他看病不说还要自搭药,这么好的事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他们但凡有点良心,就该感激姑娘,信任姑娘,怎么还能把姑娘感动成这样。” 沈天舒伸手在明玉的脑门上轻弹一下,笑着说:“你不懂,我给他治病,也并非没有自己的私心。 “这做大夫做得痴了,跟那些痴迷于古董字画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遇到没见过的疑难杂症,就总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刘家想给儿子治病,我想为这个罕见的病症留下更多的信息,也算是各取所需。 “再说,是我主动给人家免了诊费和抓药的钱,我也不是为了他们的感激和报答,以后这话可不许再说了。” 明玉见沈天舒的情绪恢复正常,这才放下心来道:“只要姑娘开心就好,姑娘这么花心思研究,对药方上的每一味药材和分量都再三斟酌,就冲您这份上心,那个刘川的病也肯定会好起来的。”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 有明玉在旁边插科打诨的说话,沈天舒刚才那一阵儿上来的情绪很快就过去了,主仆二人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 …… 当天晚上,和亲王府。 天已经黑了,门子坐在门口也有些昏昏欲睡,突然有人上前,放下一对儿木盒子道:“这是我们王世子送给珣郡王的礼物,劳烦您赶紧进去通报一声。” 门子一听王世子,便知道说的是厉子安。 他围着地上两个雕花精美的大盒子转了一圈,问:“王世子送的这是什么东西呀?哎呦,您别介意,不是我好打听,主要是进去通传,总得让我有个话说不是,万一郡王问起来,我说不出岂不不好。” 来人神秘一笑,道:“自然是好东西,你隔着盒子摸一摸,下头都是用冰镇着的,生怕东西在路上坏了呢!” 门子闻言伸手一摸,下头还真是凉冰冰的,心下认定这肯定是湖广的特产,为了给厉子珣尝鲜儿的,看来是个好差事。 想到这儿,他立刻笑呵呵地进去通传。 不多时,当门子带着管家再回来的时候,门口来送东西的人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两个盒子摆在大门口。 “人呢?”管家皱眉问。 门子左右张望,还真没看到人,道:“兴许是要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去,所以等不及就走了?” 他心下暗恼,这人弄得不清不楚的,这下别说是领赏了,不被骂就不错了。 “放屁,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你也敢收!”管家果然忍不住骂了一句,“还不赶紧处理掉!” 门子郁闷地几步走到箱子跟前,突然眼睛一亮,弯腰拿起放在盒子上的信封道:“不是来历不明,这不留了信么!” 第644章 究竟是什么奇珍异宝 门子不识字,将信封交给管家,自己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瞅着,满心期待地问:“侯管家,怎么样?是不是瑞亲王府送来的?” 侯管家接过信一摸,信封的纸张精良,入手厚实细滑,封口处还打着一枚火漆印。 他凑到灯笼下仔细一看,上头印着的,可不正是瑞亲王府的徽记。 身为和亲王府的管家,认得出各大王府和世家的徽记,可是他的基本功课。 “算你小子运气好,还真是瑞亲王府送来的。”侯管家翻了个白眼道,“以后遇到这种事儿,你得留在门口把人看好了,打发别人去叫我,记住没有!” “是是,小的这不是头一回遇到瑞亲王府的人来送东西,一时激动就给忘了么!”门子赔着笑道,“您看,这么大两个盒子呢,小的帮您给搬进去吧!” 侯管家自然明白他是什么心思,就是想跟到厉子珣面前露个脸,最好还能混点儿赏钱。 他略一思索道:“行,那你找个人来替你看门,然后帮我把东西搬进去。” “好嘞,多谢您!”门子乐颠颠儿的去了。 侯管家之所以同意,自然不是因为想提携他。 是不过是想着,瑞亲王府与自家的关系虽然还算交好,但那也不过是与仁亲王府相比罢了。 说白了,不过是表面和睦,背地里都各藏着心思呢! 如今不年不节的,瑞亲王府突然送了这么两盒子东西来,这里头总是透着些古怪。 既然这门子愿意自个儿送到郡王面前去讨赏,到时候万一事情有什么不对,这个锅正好也该他来背。 片刻功夫,门子就跑回来了,不仅叫了个人来看门,还把自个儿的把兄弟也招呼过来,一起帮着管家搬东西。 “侯管家,我看有两个箱子,我一个人不好搬,就叫了个人来,这是我把兄弟乔海。” 侯管家也没多说什么,一个是用,两个也是用,与他又没什么相干。 门子和乔海,一人搬着一个盒子,跟在侯管家的身后,一路来到厉子珣的院子外头。 侯管家道:“你俩先在这儿等着,待我先进去跟郡王通禀一声。” 他说罢,迈步进了门,剩两个人在外头。 门子小声跟乔海说:“怎么样,我这个做大哥的,可没亏着你吧?这样能在郡王面前露脸的好事儿我都不忘叫上你。” “彭大哥,瞧您这话说的,就算没有今天这回事儿,您平时对小弟也是照顾有加。您对小弟的好,那是绝对没得说。 “我晚上吃饭的时候,还跟我家那小子说,你以后不孝顺爹娘都行,可你若对你彭大爷不好,老子死了,做鬼都不原谅你。 “若是没有大哥提携,我们这一家子还跟外头喝西北风呢,他小子能顿顿吃饱饭?能住上头顶带瓦片儿的好房子吗? “倒也不至于如此。”门子听得心里痛快,嘴上却还谦虚道,“咱们两家是世交,打祖父那一辈就是过命的交情。 “当年我爹死的早,若不是你家帮衬,我说不定早就饿死了,咱们这一辈传一辈的交情,所以以后孩子们也该好好相处才是。” 乔海一听他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说白了,还不是因为门子家那个混小子彭虎,老早就盯上他家那出落得跟水葱儿似的闺女了。 如今门子上赶着提这些个事儿,就是盼着他能松松口,把闺女嫁给彭虎做媳妇。 按理说以两家的交情,亲上加亲也不是什么坏事,大家同在王府做事,以后互相也更有个照应。 可坏就坏在彭虎那混小子是个不着调的,平日里天天往丫鬟媳妇子堆里凑,光是他知道的,背地里都跟好几个暗通款曲了,他若是点头,那不是把自家闺女往火坑里推么! 正当乔海思索该如何把这件事含混过去的时候,侯管家突然出来招呼道:“你们俩,赶紧搬着东西进来,都给我规矩点儿,眼睛不要到处乱飘,当心你们的眼珠子!” 两个人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进了门,一路来到厉子珣的书房。 厉子珣散着头发,披了件家常的衣裳坐在书案后头,面前放着已经拆开的信。 信上倒的确是厉子安的笔迹,但是只简单地写了一句话——略备薄礼奉上,望堂哥笑纳。 厉子珣有些不耐烦地说:“大晚上的送什么东西过来,还丢下就跑,瑞亲王府就是这样的规矩么?” 他今天出城了一趟,累得不轻,回来早早就躺下了,这会儿又被折腾起来,心里十分不痛快。 侯管家忙陪着小心道:“爷,主要是因为这东西下头都用冰块镇着,怕是什么易坏的新鲜东西,小的们不敢擅作决定,不然也不敢这么晚了来打扰您休息。” “行了,别那么多废话了,赶紧打开看看吧!”厉子珣一摆手。 侯管家赶紧挪动东西,在书案上腾出一大块地方。 门子和乔海将盒子并排放在书案上之后有些不知所措。 侯管家忙道:“还不赶紧打开给爷看看是什么东西。” “是!”门子和乔海围着匣子摸索了一圈,终于找到机关所在,拔出两侧的木销,同时将上面雕花精美的木盖抬起。 随着盒盖的抬起,盒子里的东西也渐渐露出了真面目。 最先露出来的是一整块冰做成的底座,此时已经有些融化,看起来湿漉漉的,好在木匣做得严密,并没有水流出来。 搞得这么复杂,究竟是送来的会是什么? 新鲜的人参?天山的雪莲? 厉子珣和侯管家的注意力都被木匣吸引,紧盯着盒盖慢慢被抬起,都想要第一时间一睹盒内究竟是什么奇珍异宝。 但是,随着盒盖全部打开,厉子珣一张脸登时变了颜色,原本充满好奇的眼神此时只剩惊恐。 “啊——”侯管家更是先他一步发出骇人的尖叫声。 门子和乔海赶紧丢开手里的盒盖,低头一看,全都吓得连退几步,门子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木盒内的冰面上摆着的,哪里是什么奇珍异宝,赫然是两个人的头颅。 第645章 做梦也想不到 厉子珣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听到尖叫声才抬眼看向书案。 两颗人头正好全都面朝着他。 厉子珣被吓得上身猛地往后一仰,椅子直接翻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把他也摔了个七荤八素。 侯管家此时却根本顾不得厉子珣,自己合身扑上去,抱着侯标的脑袋放声大哭。 他从小就跟在和亲王身边伺候,深得和亲王信任,待到出宫建府,直接就将他提拔成了管家。 侯标是他的长子,是跟在厉子珣身边一道长起来的,自然而然地成了厉子珣的左膀右臂。 儿子这次被厉子珣派去武昌府做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当时还觉得这是儿子受信任受重用的好事儿,压根儿没想过竟是会掉脑袋的危险差事。 此时看着儿子的脑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哭就是哭,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反倒乔海是三个人中最镇定的一个,他也的确被人头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稳住心神,赶在屋外其他下人听到声音进来之前便来到厉子珣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跪在他脚边道:“爷摔着哪里了?小的这就叫人去请大夫!” 厉子珣一手捂着磕了个大包的后脑,一手指着桌上的人头道:“叫什么大夫!还不赶紧把这东西拿下去!赶紧弄到城外坟地埋了!” 他也着实没想到厉子安送来的“礼物”竟然是两颗人头,这会儿吓得睡意全无,心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侯管家一听他这话,赶紧跪下道:“求郡王垂怜,让老奴能带儿子的头回去自行安葬。” 厉子珣哪有心思管他们怎么处理这两颗人头,赶紧点点头道:“就交给你处置了,赶紧拿下去。” 他说罢也不想继续在书房多待,更是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别着头快步离开了。 侯管家忍痛上前盖上盒盖,抱着装有自家儿子脑袋的匣子就往外走,心里想的都是回家该如何跟父母妻子交代此事。 乔海见状忙追问:“侯管家,那剩下这个……” 侯管家头也不回,抬手从腰间解下腰牌往地上一丢,不耐烦地说:“郡王刚才不是交代过么,弄到城外坟地埋了便是。” 眼看两个能主事儿的人一前一后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乔海和跌坐在地上的门子。 “彭大哥,你看这事儿……” 门子闻言连连往后挪动身子,一叠声地说:“乔、乔老弟啊,不、不是哥哥我、我不帮你,主要是我……我还得回去看门呢!” 他好不容易想到这个借口,说话立刻就顺溜起来道:“我刚才就是找了个人替我看一会儿,说好等我搬完东西就回去的,你也知道,今晚是我当值,我可脱不开身。 “既然侯管家把这件事儿交代给你了,那你就趁着城门还没关,赶紧出城去一趟吧,早去早回还来得及,哥哥给你听着门儿,保证不能让你露宿街头。” 乔海一听这话,心里自然也明白,想让彭大哥跟自己一起是不可能了。 “行,那我就跑一趟!”跟门子比起来,乔海还真能称得上是条汉子。 他弯腰捡起腰牌系在腰间,将桌上的木匣盖好,扣好两边的栓扣,找了块包袱皮四角兜系好,挎在胳膊上就直奔马棚,凭借腰牌要了匹快马。 乔海就这样莽莽撞撞地,竟真带着匣子骑马出城去了。 他本就是靠门子引见才进了王府做事,门子自己都没什么地位,更不要说提携乔海了。 乔海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在府中每天就是听从管事的吩咐,做一些跑腿打杂的事儿。 所以他虽然有那么点儿胆量,却毫无外出办事的经验,连自己刚出王府不久就被人跟踪尾随了都不知道。 乔海虽然壮着胆子接下了这个差事,但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却也是怕的。 尤其他出了城门之后,四周连点儿灯光和人气儿都没有了,只能借着月光赶路。 胳膊上挎着那么大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人头不说,还一个劲儿地往外透着寒气。 乔海心里也是一个劲儿地打颤,把从小到大听说过的志怪故事全都想起来了,拉着缰绳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离着城外的坟地还有一段距离,天上却不知怎么地飘来了一朵云彩,将月亮挡住了大半。 光线一下子就暗下来了,乔海连路都快要看不清楚了。 “吁——” 他实在不敢继续再往前走,猛地一勒缰绳,翻身下马,打算就在路边找个地方挖个坑埋起来了事。 乔海把马拴在树上,往里走了一段路,找了个远离官道的地方,把匣子放在地上开始挖坑。 他一边挖嘴里一边还念叨着:“这位仁兄莫怪,反正就算我把你送到坟场,也是埋在乱坟岗上,那边孤魂野鬼多得很,是非肯定也多得很。 “我看倒不如就把你埋在这里,一个人占着这么大一片地方,又开阔又清净,多好啊! “这儿里坟场也不算远,你若是闷得慌就可以过去找他们说说话,嫌吵就回来躲个清净……” 乔海越说越是离谱,渐渐都开始前言不搭后语了,却还是嘀嘀咕咕地不肯停嘴,其实更多是在给自己壮胆儿。 挖坑他倒是挺卖力气,很快就挖出个半人多深的坑。 他也没有再打开匣子把人头取出来的胆量,所以连包袱皮和匣子一并放入坑底,然后飞快地开始往里填土。 等他把最后一锹土培上之后,又用力在地面拍了几下,这才直起腰抹了把汗,双手合十鞠了个躬道:“这位仁兄,俗话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冤屈怨恨,就去找害你的人吧! “你我素不相识,我好生将你埋了,不求你报答,但你也千万别恩将仇报……” 乔海嘀嘀咕咕又念了几句自己仅知的佛经,觉得心里踏实些了,这才回到官道上,翻身上马开始往回赶。 而乔海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他离开不多时,刚才埋好的木匣就被人挖了出来,甚至先他一步回到城中,摆在了厉子霆的案头上。 第646章 夜闯王府 看着手下带回来的甲荣的头颅,厉子霆的脸色十分阴沉,像暴雨来临之前的天色一般。 “你再说一遍,这是从哪儿挖出来的?” 厉子霆的声音阴冷,如蚀骨的毒蛇,听得手下后背汗毛倒竖。 “爷,你安排小的在和亲王府外守着,今天晚上,小的正好看到和亲王府内有人骑马出来,随身还带了一个见棱见角的包袱。 “小的就也骑马跟了上去。这人一路往城外,直奔坟场。 “当时小的就想,大晚上的去什么坟场,这事儿定有蹊跷。 “后来那人还没走到坟场,就下马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东西埋了。 “待那人一走,小的就赶紧去把东西挖了出来,谁知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甲荣甲爷的……” 听到这里,厉子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倒不是他多珍惜手下的命,可这不是一般的手下,而是甲荣,是他手底下最快的刀,最利的刃。 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里可能才能挑出一个的顶级杀手啊! 是他轻易都不舍得动用的秘密武器。 当初把甲荣派去武昌府的时候,他都没怎么担心,想着甲荣即便完成不了任务,全身而退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如今这样一个得力手下,居然折在了厉子珣手里,这个结果让厉子霆无法接受。 他越想越是生气,干脆直接拍案而起,厉声道:“来人,备马,去和亲王府!” 手下闻言愣了一瞬,然后立刻劝阻道:“爷,都这个时辰了,现在去和亲王府……不如等明天一早……” 厉子霆哪里忍得住这口气,理都不理,直接一甩袖子出门去了。 如今城门已锁,城内街上也早已宵禁,没有行人的踪影。 厉子霆将马骑得风驰电掣,安静夜晚中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就吸引了巡夜官差的注意。 几名官差两面夹击,将厉子霆堵在了路中央。 “来者何人,赶紧下马,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了么!”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厉子霆坐在马上断喝一声,“爷的马你们也敢拦!” 官差定睛一看,心里登时大呼不好,后悔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好端端的怎么惹上了这位爷。 要知道,厉子霆在应天府可是名声在外。 不但脾气阴晴不定,处事更是手段狠毒,毫不留情。 再加上有厉子珣这么个好脾气的郡王衬托着,更显得他凶残暴虐。 虽然还达不到止小儿夜啼的程度,可但凡能接触到他的人,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位爷。 所以虽然现在已经宵禁,但是看到马上之人是厉子霆之后,官差一个个都吓软了手脚。 “见过霆郡王。”官差齐齐单膝下跪行礼。 “不知是郡王驾临,耽误了郡王的要事,实在该死。”领头之人一边道歉,一边示意手下将拦路的障碍物全都搬走。 厉子霆沉着脸,待道路通畅之后,立刻一夹马腹,马鞭在空中甩出清脆的响声。 “啊——”领头的官差正弯着腰恭送厉子霆离开,突然觉得脸颊一阵剧痛,抬手捂脸,摸了满手的血,这才发现自己是被厉子霆抽了一马鞭。 看着厉子霆消失在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领头的官差一屁股跌坐在地,脸上疼痛难忍,心里却狠狠松了口气。 看来厉子霆是真的有急事在身,半点儿都不想在他身上耽搁时间。 但是既然给了他一鞭子,就代表已经因这件事惩罚过他了,应该不会再秋后算账了。 众人忍不住感慨,在陪都当差,当真是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出门随随便便就能遇到个皇亲国戚。 遇事不管要被一堆人责骂,管了又容易得罪权贵,当真是进退维谷。 有身份的人看不起他们这群小喽啰,老百姓又都骂他们是权贵的狗腿子。 只能庆幸如今是晚上,不然若是被平民百姓看到,少不得又要挨好几天的骂。 “唉,咱们这样的人,就是挨骂的命啊!”领头之人感慨一句,“别的地方人做个捕头捕快都是昂首挺胸的,也就咱们这儿……我儿子在学堂都不敢说我是做官差的!” 其他人也都心有戚戚焉地随声附和,然后扶着头儿灰溜溜地回衙门去处理伤口。 厉子霆一路打马来到和亲王府门口,翻身下马就上去用力拍门。 门子之前被两个人头吓得不轻,此时一个人待在门房值夜正怕得不行,突然听到敲门声,浑身一个激灵,好悬没把心从嘴里吐出去。 外面的拍门声越来越急促,门子不得不出去询问。 “大半夜的,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不要命了!” “开门看看你爷爷是谁!我看是你活腻歪了!” 门子一听就傻了,这、这怎么有点像霆郡王的声音啊? 可是这大半夜的,霆郡王好端端的跑这儿砸什么门啊? 门子从门缝往外一看。 好家伙! 砸门的可不正是厉子霆。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事儿怎么一桩接着一桩! 门子一边腹诽一边赶紧卸下门闩打开了门。 “不知霆郡王驾到,多有冒犯,还望——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厉子霆一脚踹开。 厉子霆风风火火地带着人直接往里冲,一边走一边对循声赶过来的王府侍卫道:“叫你们爷来见我!” 他熟门熟路地自己找到花厅,大马金刀往上首一坐。 带来的几个手下也跟进来,将匣子放在桌上,然后站到厉子霆身后。 厉子珣睡梦中又被吵醒,起床气大到不行,一进门看到厉子霆黑沉着脸,身后还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手下,忍不住冷笑一声,问:“我爹就是再不受待见,也是先皇之子,是大齐的亲王。 “仁亲王就算是嫡出皇子,见到我爹,也得称一声皇兄。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和亲王府都成了可以半夜随意乱闯的地方了?” 厉子霆却丝毫没理会他的讽刺之言,伸手揭开包袱皮,露出里面的木匣。 厉子珣登时脸色突变,眼睛瞪得滚圆,心道,厉子安难道也给厉子霆送了同样的“大礼”? 不料厉子霆却一把提起盖子,抬手直砸向他的面门。 厉子珣赶紧闪身,将将躲过就听厉子霆阴恻恻地问:“那不如堂哥先给我解释解释,我手底下最出色的杀手,为何会命丧你府!” 第647章 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厉子珣一晚上被吵醒两次,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狼狈地躲开了厉子霆丢过来的盒盖,跌坐在地上骂道:“你大半夜的过来发什么疯,什么杀手,什么命丧我府?” 厉子霆见他还不肯承认,竟抬手抓着甲荣的头发,把人头直接甩到厉子珣身上怒道:“什么杀手?你睁开眼看看清楚,你不认识他了么!” 厉子珣被人头砸了个正着,吓得连滚带爬地远远躲开,这才回头细看。 之前他被吵醒,根本就没细看盒子里的人头是谁,加上人死后模样多少也有些改变,并不太好辨认,所以他只以为另外一个死者是侯标的手下。 此时定睛一看才觉得有些眼熟。 结合刚才厉子霆的话,厉子珣才终于认出来道:“这、这是甲荣?” 四年前,他是见过甲荣的。 “你总算认出来了啊!”厉子霆冷哼一声,重新坐下问,“那就辛苦堂哥给我解释解释,为何甲荣的头会出现在和亲王府?” 厉子珣跌坐在地上,看着厉子霆在上头发问,竟有种自己是犯人,正在被人审讯的感觉。 他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衫才皱眉道:“子霆,你误会了,甲荣并不是在我府上遇害的……” “不是在你府上还会是哪里?不是你把人杀了,为何和亲王府的下人半夜出城去埋这颗人头?” 厉子珣这才回过味儿来,皱眉问:“你派人监视我?” 厉子霆闻言一窒,紧接着又理直气壮道:“谁监视你了,不过是我家下人傍晚看到你们府上有人鬼鬼祟祟的出城,觉得奇怪所以跟上去看看罢了! “再说了,你要是心里没鬼?难道还怕人监视不成?” 厉子珣简直要被他这话给气笑了:“别人心里没鬼就不介意被你监视?那我也派人去监视监视你如何?” “堂哥这话说得还真是好笑。”厉子霆冷声道,“谁没往别家塞过几个钉子?只不过你手下的人没本事,抓不到我的把柄罢了。 “自己能力不行,还想装无辜指责我么?” 厉子珣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毕竟厉子霆这话说得的确没错,只不过平时大家都暗地里操作,谁也不会把这种事放到表面上来说。 他强压着火气道:“甲荣之死真的与我无关,在你来之前,我都不知道那箱子里的人头是甲荣。 “东西是厉子安送来的,一共两个,其中一个是我派去湖广的人。” 厉子霆却不信道:“堂哥,撒谎也该撒圆了些,既然送了两个人头,为何只叫人出去埋一个?” 厉子珣深吸一口气道:“若真想骗你,我又何必告诉你我收到了两颗人头?另外一个死者是侯标,是侯管家的儿子,他带走自行安葬去了。 “你动动脑子好生想想,如果真是我杀的甲荣,为何只派人去埋一颗人头,身子留着好玩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厉子霆也终于冷静下来了,想到自己派甲荣去了湖广,人被厉子安解决掉也合情合理,厉子珣的确没有这个动机和必要。 但是甲荣是怎么被厉子安发现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在心里把对厉子安的防备又提升了一个等级。 他正想着,就听厉子珣反过来质问道:“好端端的你派杀手去湖广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与你何干!”厉子霆不屑道,“再说,你不是也派人去了么!” “你少转移话题,我派人是去刺探消息的,倒是你,派杀手想去杀谁?” “杀手就不能刺探消息了么!”厉子霆不想跟他多说,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要走。 厉子珣虽然早就知道他是这个脾气,却还是被气得浑身发抖道:“厉子霆,你也别太猖狂了,说句不好听的,你我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绳子可是握在京城那位的手里呢! “四年前的事儿早都平息了,你现在还上赶着把甲荣往厉子安跟前送,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厉子霆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说:“堂哥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如果厉子安真的查到四年前的真相,你觉得皇上会把谁推出去做替罪羊,是你还是我?” “你怎么敢!”厉子珣头皮都要炸了,第一时间环顾四周,发现屋里并没有外人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厉子霆也自觉失言,不再多说,大步离开了和亲王府。 厉子珣腰背挺直地站着,一直目送厉子霆的背影消失,这才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屏风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惊得他浑身绷紧,厉声斥问:“谁在后头?” 和亲王厉炜祥从屏风后面走过来,面色为难地说:“珣儿,你听爹一句劝,不要再跟他们搅合在一起了。 “炜晟跟皇上是亲兄弟,有什么事自有人护着……” 又是这种话! 厉子珣牙咬得死死的,胸中升腾而起的怒气简直快要控制不住地破体而出。 “……虽然你如今还不是世子,但是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等以后爹死了,这王府还不就是你的……“ “哐当——”厉子珣突然抬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和亲王被吓得连退几步,像是不认识了一半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好歹也是先皇的长子,你自己软弱无能也就罢了,也不让我争一下么! “大家都是亲王之子,厉子霆也就算了,他身份高贵,我比不了。 “可是厉子安呢?瑞亲王既不占长也不占嫡,可人家如今贵为王世子,守着湖广那么大的封地,日子过得可比我滋润多了!” “珣儿,你……”和亲王不知所措地看着儿子,嗫嚅道,“我、我娘身份低微,我能活到出宫建府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咱们拿什么跟别人去比啊……” “是啊,比不了,我能跟谁比,我敢跟谁比啊! “我自幼辛苦读书,长大之后处处谦和忍让,不就是因为我没别人那么硬的靠山么! “但最后呢,谁看得起我?谁把我当回事?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厉子珣说完甩袖而去,独留下和亲王一个人老泪纵横。 第648章 日子过好了,闲的! 从厉子安手中拿到了医案之后,沈天舒就发现东西是被人拆过再重装的。 虽然对方已经十分努力想给恢复原样了,但是在熟知姜濉习惯的沈天舒眼中,却还是能够察觉到细微的不同。 不过她要找的东西虽然在书中,却并不在“书”中,所以无论别人拆装过多少次,她也并不在意。 回到沈家之后,她便将书中所有的病案名称和药方名誊抄下来,封在一个匣子里。 “明玉,你把这个交给你哥,让他尽快去罗家一趟,把这个交给罗三爷,罗三爷知道该怎么做,让他等着罗三爷将东西交给他再回来。” “是!”明玉将匣子揣进宽大的袖袋里,去马厩那边找邱军,将沈天舒的吩咐交代了一遍,又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这次要出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先回趟家,跟爹娘和嫂子交代一声,换洗衣物都带好,多带点钱,俗话说得好,穷家富路…… “对了,家里钱够不够用啊?我最近几个月的月钱都攒着呢!哎呀,我刚才一起拿过来就好了……” “放心吧,家里的钱够用,我如今不但拿着府里的月钱,还拿着大姑娘给的一份钱,家里的日子过得别提多宽裕了,你嫂子每个月还能存下一些钱,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 “啊,我看你现在快快要比娘还唠叨了!”邱军无奈,伸手点点妹妹的额头道,“再这样小心大姑娘嫌弃你!” 明玉嘟嘴道:“我这不是陪着姑娘在王府待了两天憋得么!大哥,你是不知道,王府规矩大,我又生怕自己给姑娘招惹事端。 “那可真是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虽然什么活都不用我干,可我觉得自己都快累死了! “以后再有这样的差事,还是该让明卉去才好,我可吃不消。” “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能跟人家明卉姑娘学一学?”邱军忍不住道,“平时姑娘出门我驾车,若是你跟着,那车厢里叽叽喳喳简直一会儿都不得消停。 “可若是人家明卉跟着,那必然是安安静静的,从来不多说话。” “大哥,这就是你不懂了,姑娘本来就是个闷葫芦了,再加上一个明卉,两个人凑在一起,可不是没话说么! “所以姑娘为什么疼我,就是因为喜欢听我说话!”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邱军见妹妹并没有流露出对明卉的嫉妒或是不喜的情绪,稍稍放心。 两个人都在沈天舒跟前做事,性格又大相径庭,邱军平时还真有点担心,怕妹妹会因此跟明会长争宠。 他跟着沈天舒这段时间以来,自觉对她的脾气性格还是摸清了几分的,知道她定然不会喜欢手底下的人争风吃醋。 邱军心里这么想,又不敢明着问自家妹妹,今日借着她说这话,便顺势打探了一番,见她果然没有别样的心思,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想来明玉刚才那话说得也没错,自家妹子不如明卉聪明有本事,但却也只是心性天真活泼,并不是蠢笨之人。 只要她一直这样全新扑在主子身上,凡事都以主子为重,以沈天舒的玲珑心窍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忠心,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想通了这一节,邱军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先去找管车马的管事告假。 按理说邱军虽然拿着府里的月钱,但他是沈仲磊特许过专门给沈天舒驾车的车夫,所以平时府中并不给他安排差事,他也只需听从沈天舒的命令即可。 但是这一走得好几天,他还是要跟府里的管事打个招呼,万一这期间沈天舒要出门,得有人给她安排车马才行。 管事那边很好说话,如今府里内务都还是沈天舒管着,家里上下巴结她都来不及,哪里会为难她的人。 “你小子做事就是太谨慎,大姑娘都许了你假,还用得着来跟我打什么招呼,家里有事就赶紧去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话。”管事拍着邱军的肩膀,一副跟他哥俩好的说着客套话。 “瞧您这话说得,我既然是府上的车夫,不管是给谁驾车,不都是您的手下么!”邱军也很会说话,“我家里有事要请几天假,不跟您说跟谁说去?家里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家那口子摔了一跤,下不了炕了,我爹娘年纪大也没法伺候她,我回去伺候几天,等她能下地了我立刻就回来。” “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是个疼媳妇的!”管事闻言哈哈一笑。 “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这几天辛苦您了!”邱军临走前,顺势给管事手里塞了一串铜板。 管事脸上原本还浮在表面的笑意瞬间加深,笑得见牙不见眼道:“行,放心回去吧,我回头单独安排个人出来,专门听大姑娘的吩咐,肯定误不了事儿。” 邱军回家跟爹娘交代了一声要出门,叮嘱媳妇这几天老实在家待着别给自己漏了馅儿。 他自己换了身衣服,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了点儿干粮银钱就出门了。 媳妇抱着孩子,送到门口就不敢往外送了、 回屋之后担心地跟公婆道:“爹娘,你们说,孩儿他爹就是个赶车的,大姑娘能有啥重要的差事交代给他?去外地办事也就算了,这怎么还要扯谎呢?该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事儿吧?” “你快别瞎想了,他不是说了去帮大姑娘买东西么!大姑娘一个大家闺秀,能有什么危险的事儿? “要不是大姑娘,咱家如今过得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当初阿军能去沈府做事,你乐得跟什么似的,到处跟人显摆。 “如今手里攒了几个钱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是不是?” “爹,我没有。”媳妇赶紧解释道,“我这不就是担心嘛,毕竟孩儿他爹是咱家的顶梁柱……” “有啥可担心的,那不还有明玉在府里么!真有什么危险的事儿,她还能不护着她哥? “我看你就是日子好过了,闲的!以前天天绣花洗衣裳,都累得没时间胡思乱想!” 第649章 给舒儿说亲? 随着甲荣和侯标被抓,厉子菡遇袭一案也算是基本告破,虽然拦车的四个人如铁牛入海般踪影全无,但是沈仲磊身上的压力还是减轻了大半。 这日恰逢休沐,他难得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了才起身,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准备过去看望沈老太太。 他这段时间忙得已经快要常住前衙了,难得今日有空,赶紧过来给母亲请安。 沈仲磊刚走到沈老太太住处的院门口,就见有人捧着几个匣子过来,交给老太太身边的小丫头红芹。 “这些都是早晨刚送过来的。” “我正准备去拿呢,辛苦姐姐给送过来了。”红芹忙抱过匣子,正准备回去,一转身就看到沈仲磊站在一旁。 “奴婢给老爷请安。”红芹抱着东西,行礼的时候未免有些狼狈,还差点儿失手摔了怀里的匣子。 跟在沈仲磊身后的荣安赶紧一把扶住匣子,顺势接了过来。 红芹涨红了脸,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沈仲磊便顺口问:“这是什么啊?” “都是老太太的信。”红芹急忙道。 “这么多?”沈仲磊瞥了一眼荣安怀里的匣子,一共五个。 “这些都是今天的,最近每天都有好几个呢!”红芹年纪小,加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每天送信过来,府上许多人都能看到,沈仲磊但凡想查,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所以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老太太最近有这么多信啊……”沈仲磊心下不免有些奇怪。 之前因为他没能入京为官而是来到武昌府,所以许多沈老太太之前送过礼人家都急忙还礼撇清关系,这让她十分生气,挺长一段时间都对这些走动关系的事儿没了兴致,最近怎么又突然这么频繁了? 沈仲磊正想着,就已经走到了堂屋门口。 屋里这会儿也是乱糟糟的,还没进去就听到春兰的声音:“你们去把那几个木架子搬过来,就在这里摆成一排,把这些都挂上……” “母亲这边好生热闹,忙什么呢?”沈仲磊迈步进屋。 屋里正忙着的下人们急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行礼问安。 沈老太太正坐在榻上,身旁的小几上堆放了好多东西,有信笺也有卷轴。 她正翻看,看到儿子进屋,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道:“你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都是儿子的不是,前些天太忙,都顾不上日日来给母亲请安。” “这是什么话,倒像是我这个做娘的挑你的理了一样。”沈老太太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知道你忙的是正事儿,看着你都瘦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身边还有这么多人伺候着,还用得着你操心?” “娘身体康健是儿子的福气,却不是儿子不尽孝的借口,儿子以后一定多抽时间来看您。” “你这孩子打小就孝顺,娘心里有数。”沈仲磊几句话说得沈老太太喜笑颜开。 “娘这是忙什么呢?怎么这么多信还有卷轴啊?”沈仲磊说着拿起手边最近的一个卷轴,展开一看,上面画着的居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这是?” 沈老太太听他一问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要做什么,赶紧吩咐道:“你们先把这些卷轴都挂起来,跟信都给我对上,全都放乱了,都不知道谁是谁了。” 她一声吩咐,春兰立刻就带着下人又忙活起来。 沈老太太这才跟沈仲磊道:“我这不是想着,天舒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该说亲了。 “之前我想等你去京城上任之后,在京城可以选择的余地就大很多了,谁知道你竟被调到武昌府来了。 “如此一来,趁着我还在这边,就先帮她相看起来,免得拖得太久,好人家都被被人先挑走了。” “给舒儿说亲?”沈仲磊之前完全都没考虑过这件事,突然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选,竟有些发懵,“娘,舒儿年纪不算大,现在就考虑这些是不是有点着急啊?” “不算大也不算小了。”沈老太太道,“你算算看,就算出了孝期就定亲,定亲之后怎么也得过个一年半载才成亲,到时候眼瞅都快二十了,还小什么啊! “再说了,这人也不是立刻就能挑到合适的,总得多看看多打听打听才行,这些不都得要时间么!” 沈老太太这话给沈仲磊提了醒,忙道:“对啊,舒儿现在还在孝期呢,这样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吧!” “娘还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放心吧,娘可没说要给舒儿说亲,这些不过是外地的朋友听说咱家有适龄的女儿,生得漂亮又会管家,所以帮忙推荐的自家子侄亲友。 “咱们也不是要现在就定下来,多看看多些选择总归没错。” 沈仲磊素来都是听沈老太太的话,此时听她这么说,也觉得很有道理。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舒儿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沈仲磊感慨道,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人可不就是这么一代代的往前推着走么!”沈老太太看向沈仲磊,也跟着感慨道,“娘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呢,踩着个凳子才能够到书案,就已经开始知道自律上进了。 “先生布置十张大字,你就偏要写十五张,累得手酸提不动笔了才肯罢休。 “如今一晃你都成知府了,孩子都那么大了,你说娘怎么可能不老呢!” “娘!”沈仲磊心里那点对女儿的不舍登时被沈老太太这话给冲没了,“娘一点都不老,您都是为了儿女受累。 “我还记得当年我每天写完大字,娘都要给我揉胳膊揉手,一直等儿子睡了,娘还要在灯下给儿子缝缝补补。 “没有娘,就没有儿子的今天,如今儿子房中无人,还要娘继续替孙女操心,实在是太不孝了!” 沈老太太闻言,欣慰地拍拍儿子的胳膊道:“放心,你的事儿,娘心里有数。这次一定给你选个好的,绝不能再让许玉柔那样黑心烂肺的人进门祸害咱们沈家!” 第650章 求母亲息怒! 一听沈老太太提起许玉柔,沈仲磊的神色立刻不自然起来。 任何一个男人,对这种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女人,无论以前有过多少恩爱往事,也无法抹去那种刻入骨髓的屈辱感。 更何况沈仲磊对许玉柔本来就没有太多情谊,以往处处迁就都是为了孩子。 最后却连孩子都不是他的,哪里还能有什么余情。 他如今听到许玉柔三个字,心里除了屈辱就只剩深深的厌恶。 沈老太太也自觉失言,娘俩私下说说倒也罢了,如今当着下人的面儿,的确是不该提这些。 她忙岔开话题道:“正好你过来了,帮娘一起看看,都是年轻才俊,娘都挑花眼了。” 沈仲磊即便心里不舒服,也不能跟母亲发作,面色不渝已经是他在沈老太太面前表达不满的最大程度了。 听得母亲给了台阶,也不拿乔,立刻顺坡下来,展开手边的一幅卷轴定睛细看。 一看之下他就立刻皱眉,将手中卷轴朝身后一丢,道:“这个不行。” 沈老太太都还没看清楚就被他扔一旁去了,忙问:“这个怎么了?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不行?” 沈仲磊皱眉道:“画像都画得这样丑,本人长得还能看?哪里配得上舒儿!不行不行,谁家的孩子也不行!” “丑……”沈老太太一阵无语,还不等她说话,就见沈仲磊飞快地又淘汰掉了三个人。 “这个太矮!” “这个太胖!” “这个贼眉鼠眼的!” “哎呦……”沈老太太终于受不住,右手一把抢过他又要往外丢的卷轴,朝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嗔道,“你这哪里是帮忙,根本是来给我添乱的,你赶紧忙你的事儿去吧,快别跟这儿气我了!” 沈仲磊却一脸认真道:“娘,舒儿不光长相好,人更是聪慧过人,如今管家也管得井井有条,给舒儿挑夫婿,除了门第相当,还必须得才貌双全才行,不然我这个做爹的第一个不肯!” 沈老太太刚才还没觉得如何,即便打了沈仲磊一下,也是嗔多于怪,笑容都还在脸上挂着。 此时听了儿子这话,才渐渐收敛了笑意道:“瞧你这话说的,这么多人选,不得一个个细细看了比较过才知道好坏? “你也不是小孩儿了,难道还不知道不以貌取人的道理么? “还是你觉得我是要把天舒拿去跟别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合着就你是亲爹,我这个祖母是后的?” 沈仲磊急忙起身请罪道:“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沈老太太却瞬间落下泪来,捶着胸口道:“老二啊老二!你大哥身有残疾,你三弟根本无心向学,娘更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 “娘一番苦心都是为了谁啊?如今却换来你这样一句话。 “罢了罢了,春兰啊,吩咐下去,收拾行李,如今天也暖和了,该回家了!” 沈仲磊被沈老太太这话吓得魂儿都要丢了,一撩袍子跪倒在她脚下,语带哽咽道:“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求母亲息怒!” 第651章 不会放过她这么好的联姻工具 明玉是双棠院消息最灵通的人,沈老太太那边刚一开始收信,她就不知从谁那边听到了消息,忙不迭地回来报信儿。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沈天舒却对此并不感兴趣,听过点点头便罢了。 “奴婢今个儿还听说,老爷因为这件事儿,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老太太,说要收拾东西回老家去,急得老爷跪下连连认错请罪,好不容易才把人给安抚下来了。” 沈天舒正在看医书,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两个姨娘都还没生,老太太怎么可能走,不过是跟父亲赌气罢了。” 明玉闻言忍不住又问:“姑娘,老太太那边忙着给您选夫婿呢,奴婢听说光是画像都收到十几幅了,您就一点儿都不好奇?” “我好奇又有什么用,父亲去说都得不到好,我难道还能管得了老太太?” 沈天舒的确不想嫁人,她前世虽然没有如章沐秋那般自梳以示此生不嫁,却也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想将一辈子奉献给行医的立场。 但是她心里清楚,前世自己能这般任性,是因为有家族庇护,有祖父的疼爱和纵容,再加上她的确有本事傍身。 饶是如此,前世的各种风言风语也没少传进她的耳朵里。 这辈子身为地方官吏之女,除非家庭突然遭受重大变故,否则等待她的必然是成亲嫁人,容不得她反对。 以她对沈老太太的了解,对方必然不会放过她这么好的一个联姻工具。 毕竟这具身体实在出落得太漂亮了。 至于到时候该如何是好,沈天舒倒也并不着急,大不了到时候借机死遁,以后就以潼娘子的身份继续生活,她有医术在身,自然不用担心脱离沈家会活不下去。 但是这些都是后话,她当然也不会现在就跟明玉挑明。 她这会儿最惦记的还是手头上的两个病人——瑞亲王和刘川。 不知道瑞亲王若是知道自己跟一个平头百姓在这种情况下平起平坐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但是在沈天舒眼里,对这两个人的关心程度,还真分不出孰轻孰重。 除了瑞亲王的病情,沈天舒其实还想知道厉子安会如何处置刘旭琨。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师兄妹,刘旭琨留在沈天舒记忆中的,全都是不疾不徐、温文尔雅的形象。 不过因为这件事,沈天舒也突然想起,当年刘旭琨来姜家老宅辞行,说自己被招揽入宫的时候,姜濉沉默了许久。 虽然他最后没有阻拦,甚至还恭喜了刘旭琨。 但是以她对祖父的了解,老爷子当时并不是真的开心。 如今看来,果然还是祖父阅历丰富,刘旭琨进了太医院之后变化实在太大了。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救死扶伤,钻研医术的师兄了。 沈天舒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烦。 她打发邱军出去办事之后,外间的消息传递进来就不如之前那般顺畅,如今也不知道刘川换了药方之后情况如何。 想到这儿,沈天舒把手里的书一放,道:“吩咐人备车,我想去庵堂抄经。” 第652章 求你救救我儿吧 邱军不在,沈天舒只能用府上安排的车夫。 明玉扶着沈天舒上车之后,自己也跟着钻进去,然后吩咐道:“去恩和庵。” “好嘞,大姑娘您坐好了,咱们这就出发。”车夫吆喝一声之后,一甩马鞭就出发了。 恩和庵离着沈府不远,坐着马车很快就到了,下车后明玉对车夫道:“你先回去吧,傍晚来接姑娘就行。” 车夫忙道:“管事的交代过了,邱大哥家里有事告了假,这几日就由小的专门伺候大姑娘,小的就在外头等着。” 明玉闻言摸出一小串铜板塞给他道:“那你就驾着马车绕到后头去等着吧,后面有专门停马车的地方,姑娘准备回家的时候我提前打发人去叫你。” 车夫接过铜板,连声道谢之后才驾着马车走了。 沈天舒照旧将明玉留在禅房内,自己换好衣服,通过暗道去了医馆。 章沐秋正在给病人看病,沈天舒也没去打扰她,让高秀儿帮自己提上药箱,去了对面的刘家。 刘婆子一开门就惊喜异常:“哎呦,今天一大早我就听见喜鹊叫,我还说该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没想到竟是把潼娘子盼来了!” “换了药方之后怎么样?”沈天舒着急询问刘川的情况。 谁知刘婆子一听这话,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 沈天舒见她这样,心猛地往下一沉。 高秀儿见状忙道:“新药方才吃了几天,又不是神药,哪儿能这么快就药到病除的,总要再吃上些日子看看才行。” 却听刘婆子道:“虽说只吃了几日,但是川儿这几日精神头比以前好了不少,他说手脚关节也没有以前那么疼了,原本手脚容易发麻发僵,最近也觉得有所好转,真是多亏了潼娘子……” 她说到后面都忍不住开始哽咽,怕自己情绪失控,赶紧转身道:“我们也不懂这些,只觉得是有了好转,还是得您来给诊诊脉才安心。” “我这次换的药方,主要是从补肾健脾的角度用药,的确会有提气的效果,至于其他效果,还是要吃上一段时间再看。” 沈天舒听说自己拟的药方有效,心里已经悄悄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她尽量用刘婆子能听懂的话解释道:“像刘川这样的病人,长期患病,身体底子都掏空了。 “就像是人没有力气一样,别人再怎么扶着他架着他,只要一松手,他自己还是站不稳。 “所以如今要先让他自己有力气,才能有所好转。” 刘婆子虽然不懂医理,但是这话却再好懂不过了,听得连连点头道:“可不是么,要不说您开的药方吃着就是有效呢!” 沈天舒进屋给刘川诊脉,果然感觉脉搏跳动都比之前有力了许多。 在检查他手上的皮肤时,沈天舒更是意外地发现,皮肤似乎也比上次复诊的时候软化了一点。 她怕自己感觉有误,还让刘婆子也过来试试看。 刘婆子平时虽然天天给儿子擦洗,但那都是隔着布巾,过来摸了摸也果然觉得比之前软化了一些,心情登时激动起来。 “刘川,你试试能不能弯曲一下手指,不要逞强,能弯到什么程度都行。” 刘川手脚僵硬惯了,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自己的手指了,此时听了沈天舒的话,心下突然有些紧张。 他甚至还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到底该怎么使唤自己的手指。 当刘川干瘦如柴、颜色青黑的手指终于缓慢地微微弯曲了一下的时候,刘婆子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哭了出来。 刘川盯着自己的手,也被这久违的感觉惊呆了。 当人好端端没有生病的时候,谁也不会觉得弯曲一下手指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但是对于刘川这种病了几年,浑身皮肤几乎都已经僵硬而失去弹性的病人来说,这小小的动作简直像是干涸沙漠中突降的甘霖。 而他就像是戈壁滩上被晒到干枯的植物,突然间得到了雨水的滋润,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量,却也让他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潼娘子,我、我的病能、能治好了是么?” 刘川因为面部皮肤僵硬的原因,张嘴十分困难,说话发音都会受到影响,所以平时在外人面前能不开口绝不开口。 此时却突然努力说出这么长的句子,可见他此时激荡的心情。 这次还不等沈天舒说话,刘婆子就先嗔怪道:“你这孩子,问这话不是为难潼娘子么,你让人家怎么回答? “只要有好转就是好事儿,一步步来,不着急啊!” 沈天舒闻言冲刘婆子微微一笑,道:“我的确没办法给你们做什么保证,毕竟这种病,我也是第一次接触。 “但是只要你坚持吃药,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应该可以恢复到能够自理的程度。” 按理来说,身为大夫,是不该给病人和家属这种不确定的保证的。 这也是当年祖父一直跟她以及诸多徒弟反复强调的事情。 但是沈天舒跟刘家人接触这么久了,也对这一家人的人品性情有了了解,为了让刘川能够更有信心地面对病魔,她才忍不住说了这样的话。 “能自理就、就很好了!”刘川被刘婆子说完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问得不合适,正准备跟沈天舒道歉,没想到却听到了她这般近乎保证的话,简直说不出的激动。 “既然手指能动了,每天可以稍微增加一点活动,还是那句话,不要逞强,悠着劲儿来。 “还有,平时也要多注意其他位置的皮肤的变化,有什么进展记得跟沐秋说,这些都很重要,都要记下来的。” “好的,潼娘子放心,我以后天天都让他活动活动,有什么进展一定立刻告诉章大夫。” 沈天舒被刘婆子送出来,心情也十分高兴,不光是因为刘川的病情有了进展,也因为自己这次对祖父医案的质疑竟然真的有了效果。 就在她一边琢磨着药方是不是还有可改进空间,一边迈步走进医馆大门的时候,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她面前。 “潼娘子,求你救救我儿吧!” 第653章 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沈天舒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两步,跟身后的高秀儿撞在一处,差点儿一起滚到地上去。 高秀儿一条腿跪在地上,双手却死死托住了沈天舒。 跟在女人身后跑出来了好几个人,有高山和高青松,还有两个不认识的妇人。 高山赶紧上前把沈天舒扶起来,连声请罪道:“娘子,都是小的不好,让人冲撞了娘子。” 那两个不认识的妇人也过来好说歹说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一脸疲惫哀伤,无力地靠在其中一名妇人肩头。 沈天舒都不用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世这样的情况她已经不知遇到过多少次了。 “孩子病了?”沈天舒问。 高山点头道:“是,说是从外地特意慕名而来,昨个儿到的。 “不知怎么听说您去刘家复诊了,刚才带着孩子和几个下人过来,疯了似的找您……” 高山话音未落,女人立刻拖着哭腔道:“潼娘子,求您……” “先去看看孩子再说。”沈天舒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向高山询问,“孩子多大了?” 高山压低声音,有些无奈地说:“四个多月不到五个月。” 沈天舒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 行内都清楚,医之治小儿病尤难。 连医圣张仲景都曾说过:“宁治十男妇,莫治一小儿。” 小儿本就啼哭无端,不能自白,再加上脏腑柔弱,易虚易实,易寒易热,用药或有不当,最易起变。 今日前来求医的又是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必定更为艰难。 高山只能尽量向沈天舒介绍着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道:“是个男婴,最近发现时常有咬牙、颤抽握拳、双目翻白的症状,在当地请了大夫看过没有什么见效,因为听说过娘子的名声,所以特意赶过来求医。” 章沐秋还在堂屋接诊病人,所以高山之前是将这一行人安置在了二进的病房内。 此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住在病房内养伤的蒋松渊也探头出来张望。 “潼娘子,您回来了。” “是。”看到救命恩人,沈天舒还是停下脚步关心道,“最近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多谢潼娘子关心。”蒋松渊说罢好奇地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儿,只是有人来求医。” “我能跟过去看看么?”蒋松渊说完不等沈天舒拒绝,又赶紧道,“我就悄悄站在旁边,绝对不出声不捣乱。 “我天天在屋里养伤,高大叔什么都不让我做,恨不得吃饭都要找人来喂我,我都快闷死了。” 沈天舒被他说得心下愧疚,想着病人是个婴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点头道:“那你就站在一边看看吧。 “不过给人看病其实没什么意思,你就站在门口,若是觉得无趣悄悄离开便是。” 沈天舒带着高山和蒋松渊进了门,屋里此时还留有两个人在照顾孩子。 不多时,女人也在两名妇人的搀扶下进了屋。 “潼娘子,在下钱张氏,因为自幼体弱,婚后小产三次,第四次想尽办法保胎,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谁知道……求您救救我儿,我儿就是我的命啊!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夫人您快别说这话,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先看看孩子的情况。”沈天舒说着走到床边,仔细端详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孩子看起来挺胖乎,比一般四五个月大的婴儿都要壮实,但是额有赤晦,鼻尖偏赤红,鼻孔内有涕痂,唇干而张口呼吸,额及两腮则偏黄晦。 沈天舒看过之后问:“孩子平时吃东西挺壮实吧?” 钱张氏闻言似乎有些惊讶,点头道:“是啊,您怎么知道的,他从出生就吃的多,不然也不能长得这么壮。” “大小便怎么样?” “大便有些困难,经常积便,小便比较浑浊,味道比较大,而且听嬷嬷说,他比一般孩子的尿短。”钱张氏说着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这些也都是听嬷嬷们说的,我、我第一次养孩子,也不知道正常的该是什么样的。” 沈天舒闻言看了看她的脸色,问:“孩子吃的应该不是你的奶,是专门有乳母在喂吧?” 蒋松渊站在门口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但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转身离开。 钱张氏此时一颗心都扑在孩子的病上,也顾不得羞臊,连连点头道:“是,我身体本来就不好,生完孩子也没什么奶|水,是早早就选好的乳母。” “乳母也跟你们一起来了么?”沈天舒问。 “来了。”钱张氏虽然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不过我让她在客栈休息,今日没带过来。” 沈天舒点点头又问:“你孕期都吃过什么东西,尤其是中后期,吃的比较多的,比较喜欢吃的,能记起来的就说说看。” 听得她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问话,钱张氏身边的两个妇人都露出了些许不悦的神色。 倒是钱张氏老实得很,有问必答。 “我怀着宝儿的时候,家里经常给炖各种汤水,猪骨汤、鸡汤、鱼汤、鸽子汤……里面还会放各种药材。 “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喝得究竟是什么总归只要是对身体好、能保胎的,我都喝了不少。 “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了,就是跟着家里正常的吃饭。 “哦,对了,还有就是我娘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偏方,叫人从西域那边买了两头母骆驼来,每天早晚都会喝一碗骆驼奶……” 听她说到这里,沈天舒心里大概有了数,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你派个人回客栈把乳母叫来给我看看。” 此言一出,钱张氏身边一个稍微年长的妇人终于忍不住了道:“潼娘子,你身为大夫,不给孩子看病,反倒问了这么一堆有的没的,这会儿还要看乳母,究竟是什么道理?” 高秀儿闻言登时忍不住道:“究竟你是大夫还是我们娘子是大夫?我家娘子怎么看病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你既然那么有本事,连大夫该怎么看病都知道,怎么不直接给你家小少爷看病,还要大老远跑来我们医馆求医!” 第654章 看,恼羞成怒了吧! “秀儿,闭嘴!”高山立刻出言制止道,“主人家说话,那里有你插嘴的份儿?越大越没规矩!” 高山这话看似是在斥责高秀儿,却好像句句都打在刚才说话的妇人脸上。 那妇人的脸色猛地一变,刚要说什么却被钱张氏拦住道:“王嬷嬷,宝儿的病要紧,潼娘子不过是想见见乳母又有什么关系。” 钱张氏虽然身为主人,却好像莫名还有些忌惮王嬷嬷的身份,说出的话没有丝毫命令的语气,反倒透着几分哀求的意味。 王嬷嬷沉着脸道:“小少爷的乳母是老太太亲自挑的,那可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难不成老太太还会害小少爷不成?” 听到这话,高秀儿忍不住又要开口,不料却被身后一个声音抢了先道:“谁也没说你家老太太会害孩子,你倒也不必这么着急剖白。 “谁家孩子从出生到长大没得过几回病?都是亲爹亲娘照顾着,难道得了病就是有人要害孩子不成?” 蒋松渊说着抬头看向王嬷嬷,眯起眼睛道:“该不会是你私下动了什么手脚,怕人查出来才这么激动的吧?” 此言一出,王嬷嬷像被踩了爪子的猫,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声音尖利道:“你胡说八道!” 王嬷嬷是钱老夫人身边的人,她心里清楚得很,只要钱张氏能顺利生下钱家的嫡长子,以后小少爷身边的人,肯定都会跟着水涨船高,在钱家的地位都与旁人不同。 所以早在得知钱张氏怀了孩子开始,她就开始在自家亲戚里找孕期差不多的人选。 后来又借着对钱老太太的了解,顺利将人选之一变成了小少爷的乳母。 不过这层关系她一直藏得很隐蔽,甚至连钱老太太都不知道,自己亲自选中的乳母,竟然是王嬷嬷的一个远房侄女。 王嬷嬷深知以钱家人对这根独苗的看重,但凡他生病能跟乳母扯上哪怕一丝一缕的关系,或者仅仅只是可能,远方侄女这个乳母的差事就算是干到头了。 虽说钱家素来大方,钱张氏也不是迁怒于人的性子,远方侄女走前说不定还能得一笔数目不小的遣散费,可这样的结局却跟她的计划相差甚远。 所以她刚才一听沈天舒问乳母的事儿,登时就有点按捺不住,说了几句本不该说的话。 好在屋里的人都没往深了想,高秀儿的话又把大家往歧路上引了引,让人以为她是在质疑潼娘子的本事。 这让王嬷嬷很是松了口气,后面说话也大胆了一些,谁知竟被这么一个不想干的人张口点了出来。 “看,恼羞成怒了吧!”蒋松渊双手一摊道。 此时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王嬷嬷身上,有怀疑、有探究…… 就连刚才还对她出言和软的钱张氏此时都急忙后退两步挡在孩子前面,好像生怕她突然发疯暴起伤了孩子似的。 王嬷嬷简直快要被气炸了,偏生还不等她组织好语言反驳,就听蒋松渊又道:“你这种狗仗人势的威风,若是去个小医馆耍一耍倒也罢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潼娘子可是给瑞亲王治病的大夫,不是你能随便欺负的江湖郎中!” 蒋松渊本就不是医馆的人,加上也的确佩服沈天舒的医术,所以一番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 高秀儿忍不住朝他投去敬佩的目光,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怼起人来都比自己说得痛快。 而蒋松渊这几句话彻底点醒了钱张氏,让她终于记起了自己的来意。 救儿子才是最要紧的,她也顾不得王嬷嬷是婆母派来的人了,忙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道:“芳梅,你赶紧去客栈把乳母叫过来。” 芳梅应了一声刚要出门,就被沈天舒拦住道:“且慢,其实这乳母,见不见倒也无妨。” “潼娘子……”钱张氏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沈天舒不打算给孩子看病了,看向她的眼神小心翼翼中还透着哀求,“您别、别跟下人一般见识,我带着孩子从外地过来,就是因为听说您医术高明,我绝对没有不信任您的意思。” “看病治病,病人和大夫之间,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也没有想强迫谁的意思。” 沈天舒戴着面具,其他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听着她清冷的声音,都忍不住在心下揣测她是不是生气了。 “患儿积便问题,应该是因为夫人孕后期骨头汤和骆驼奶喝得太多的缘故。 “而如今患儿额有赤晦,乃下焦胱肠具有伏湿浊毒之蕴火熏蒸肺心之故;鼻头赤红,鼻孔内有涕痂,则是因为湿浊蕴火乱害肺胃。 “唇干而张口呼吸,对应的是脾火过旺、肠滞湿阻。至于额及两腮偏黄晦,则对应的是尿浊短气化过旺。 “所以根据患儿的情况,我推测之所以会出现如今的症状,一则是夫人孕期饮食不当所致,二则是因为孩子得来不易,又胃纳极佳,所以家中给乳母进补过度,过于燥补会导致乳汁偏于稠滞,奶中带火。 “正常人饮食不当都可能患病,更不要说这般稚嫩的婴儿,日日服食乳母的奶|水,又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我原本想见一见乳母,顺便帮她也调理一下身体。 “既然这位王嬷嬷认为没这个必要,我也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钻牛角尖了,换个乳母就能解决的事儿,没必要非得强迫乳母过来看病不是?” 沈天舒说罢,也不理脸色青白交加的王嬷嬷,扭头安抚地冲钱张氏笑笑道:“这位夫人不必过分担心,孩子的情况虽然严重,但也不是无法可施。 “我先给孩子开药,吃上几副再来复诊。 “不过如今这个乳母的奶是不能再吃了,您抓紧时间给孩子换个乳母,只要身体康健、奶|水充足即可。 “切记一定戒食滞腻燥辣,空腹少食酸冷生果,饮食不可过分滋补。” 王嬷嬷一听这话,身子登时就软了一半。 钱张氏哪里还顾得上她,听说孩子还有救,登时眼泪哗哗地往下流,连连点头道:“是是,一切都听潼娘子的,我们就住在城中客栈,过几日再来复诊也方便得很。” 第655章 我真的很想留下来 开方抓药之后,高山将钱张氏一行人送了出去。 见人都走了,高秀儿便立刻冲蒋松渊竖起了大拇指道:“蒋公子,高人啊!你刚才可是把我想说的话都给说了,果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不像我这般笨嘴拙腮的,” 蒋松渊却没有回答高秀儿的话,反倒看向正在将刚刚的医案记录下来的沈天舒,眼中似有心疼地道:“潼娘子治病救人,还要受此非议,实在是不该。” “谁说不是呢!”一说起这个,那高秀儿可就有一肚子话要说了,“如今还算好些了呢,最开始的时候更是艰难。 “那些人不过看我们娘子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所以就不当回事,随意地指责质疑,好生无礼。 “也亏得我家娘子脾气好,慈悲菩萨心肠,一心只想治病救人,否则还不得被这些人气出个好歹来!” 蒋松渊听得连连点头,附和道:“可不是,自打知道潼娘子免费为刘家公子治病,我就知道她是个格外心软心善的人。 “依我看,这些质疑潼娘子医术的人,压根儿就不配来找她看病。” “谁说不是呢!”高秀儿一听就来了精神,“我也是这么说,可惜我爹让我不要乱说话,免得给娘子招惹是非。” “我又不是医馆的人,我如今只是潼娘子的一个病人,你说不得我说得!” “那你可得好生说说,让外头的人知道我们娘子的为人。”高秀儿说着撇撇嘴,小声道,“如果我以后接替我爹做了医馆的管家,我一定要弄个新规矩,所有说过娘子坏话、质疑娘子医术的,一律不许再进医馆的大门!” “说得好,我支持你!”蒋松渊也回了高秀儿一个大拇指。 两个人好像都对沈天舒有种不容反驳的信任和崇拜,站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这叫一个热络。 沈天舒在医案上落下最后一笔之后,无奈地抬手揉揉眉心道:“秀儿,说了这么多话,你不口渴么?“ 高秀儿闻言一缩脖子,吐吐舌头,但也知道沈天舒并没有生气,笑着道:“娘子口渴了啊?奴婢这就去给您泡茶。” 她说罢毫无义气地丢下蒋松渊自己先跑路了。 沈天舒合上手中的医案,起身看向蒋松渊,微微一笑道:“蒋公子站了这么久,伤口疼不疼?” “潼娘子,我刚刚的话句句发自肺腑,绝无虚言。” 沈天舒闻言一愣,无奈道:“蒋公子伤口还没长好,虽然每天需要下床活动,但是不能时间太久,以免伤口崩开,所以你现在该回去躺下休息了,一会儿我去给你检查一下,重新上药。” 蒋松渊这才反应过来,沈天舒说的是正事,这些话章沐秋之前也是交代过的,倒是他自己这会儿给忘记了。 他仿佛在沈天舒的眼神中察觉到了几分长辈面对顽皮小辈的宠溺和包容,登时脸上一红,赶紧转身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果然,不多时,沈天舒便带着高秀儿过来了。 高秀儿一圈圈解开蒋松渊身上的布条,将受伤的地方暴露出来。 沈天舒低头细细检查着伤口的愈合情况,还用指尖轻轻按压伤口周围,以判断内里有无化脓的情况。 她似乎刚刚洗过手,指尖带着水汽的微凉,医馆所用药皂的味道还十分新鲜地停留在她的皮肤上。 这味道并不难闻,反倒跟她十分相衬。 好像她身上就该有种淡淡的清苦,而不该是寻常女子熏香那样的甜腻。 受伤的位置在腰部,本就是比较敏|感的区域,指尖碰触肌肤的触感太过鲜明,蒋松渊浑身肌肉绷紧,仿佛所有触感都集中到被按压的地方。 沈天舒觉得手指下的触感一切正常,皮肤下应该没有积聚脓液,也没有任何红肿或是异常迹象,肉眼可见的情况都足以证明伤口恢复得不错。 但无论她按压哪里,蒋松渊都会浑身一紧,脸上露出忍耐的神色,让她不免有些担心地问:“这样按着会疼么?” 蒋松渊连连摇头:“不、不疼。” “那你……”沈天舒的话还没问出口,便看到蒋松渊发红的耳根,立刻笑道,“不是疼,那应该就是怕痒了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目前伤口一切情况良好,外层的伤口也已经结痂,我看就不用再继续上药了,绑带也可以撤了,一直闷着对伤口恢复也不好。 “这几日我会安排人多加注意你的情况,一旦有什么不舒服也要及时说出来,不要觉得快好了就不当回事,马虎大意。” “好,我知道了。”蒋松渊觉得刚刚那种异样的感觉又冒出来了。 虽然沈天舒带着面具,但是据他接触下来,感觉人年纪应该不会太大。 可不知为何,面对她的时候,却总会有种被她当做孩子一样对待的感觉。 蒋松渊摇摇头,心道应该只是大夫对病人的关心才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 眼见沈天舒收拾好东西要走,他赶紧把人叫住问:“潼娘子,请留步,我、我有点事想问一下。” 沈天舒闻言停住要出门的脚步,扭头看向蒋松渊,等他开口。 “我,我要先跟你说实话……”蒋松渊这次不仅耳根,连脸上和脖子上都开始发红,声音也低了不少道,“我之前说自己从京城游学至此,其实并不尽然。 “我是因为去年参加会试失败落榜,心情不佳,也不想继续看书,所以才从家里跑出来的。 “离家这段时间,我走了不少地方,但是心里一直还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前途究竟在哪里。 “我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个读书做官的材料,但是我从小除了读书习武,其他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但是这段时间在医馆养病,我发现自己好像对这一行十分感兴趣。 “所以想了很久,还是冒昧地问一下,我想再多接触接触这一行,也想让潼娘子帮忙把把关,看我适不适合学医?不知潼娘子肯不肯多收留我一段时间?” “我真的很想留下来。” 第656章 答案有且只有一个! 沈天舒原本打算,无论蒋松渊提出什么要求,无论是钱还是什么别的,只要她能做到的,都会尽量满足对方。 毕竟蒋松渊救了她和厉子菡的性命,救命之恩,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但她万万没想到蒋松渊竟提出这样一个要求,立刻让她为难起来。 倘若她还是前世的姜潼,此时早就一口答应下来,根本不会有任何纠结。 姜家一直广收门徒,无论是亲传弟子还是挂名弟子,甚至祖父在世的时候还曾专门结庐授课,无论身份高低贵贱,只要想听,都可以进去听课。 但今时不比往日,无论是医馆如今跟瑞亲王府的关系还是她现在的双重身份,都让她不能随便收留不知根知底的人。 临时养伤也就罢了,久住是绝对不行的。 但是面对救命恩人,沈天舒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不近人情。 她微微蹙眉,仔细斟酌了半晌,想着只能把事儿往厉子安身上推了,这才有些为难地说:“蒋公子,按理说,您救了我的命,这样的要求我本不该拒绝才是。 “但是你养伤这段时间应该也清楚,我最近的重心可以说完全都在瑞亲王府,很少能够兼顾到医馆这边,所以即便你留下,我也没有时间能够教你什么。 “二来我如今在给瑞亲王看病,所以医馆这边的人手也都是经过瑞亲王府的查验和允许才行,并不是我能够随意添减的。 “如果蒋公子真的想留下,我可以向世子爷回禀一下,看看能不能行……” 按理说,沈天舒这番话,已经基本就差把婉拒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以为蒋松渊听了这话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却微微弯了弯眼睛,语气轻快地说:“那就劳烦潼娘子了,我那日不但救了潼娘子,不是也救了睿亲王府的小郡主么,说不定世子爷能够破例让我留下来呢!” 沈天舒原本只是想用厉子安当个幌子,狐假虎威一下,谁成想如今竟变成了骑虎难下。 “好……我下次见到世子爷的时候帮你问一下……”沈天舒无奈只得应下来,“你最近先别想那么多,安心住下来把伤养好才是要紧。” 沈天舒既然答应了蒋松渊,自然就要给他一个答案。 而且蒋松渊之前的话也提醒了她,人家不光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厉子菡的。 虽然之前看厉子安对他并不怎么上心,但是也不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帮厉子安拒绝。 想到这里,沈天舒忍不住抬手按按额角,早知道最后弄成这样,还不如刚才硬着头皮直接拒绝了事。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回房写了一封信,交给在庵堂值守的暗卫,托他将信送给厉子安。 沈天舒离开庵堂,坐车打道回府。 还不等她到家,信就已经摆上了厉子安的案头。 “潼娘子让你交给我的?”厉子安将看了一半的公文放下,伸手接过信封。 他一边猜想着可能是什么事儿,一边拆开了信封。 沈天舒这封信写得十分啰嗦,将前因后果写得一清二楚不说,甚至连二人的对话内容都几乎原封不动地写了进去。 倘若下面办事的人交上来这种看了半天都找不到重点的东西,厉子安早就把人革职打发了。 但是沈天舒用她那颇具风骨的字体写下的这些闲话,他却看得还挺认真,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透过信纸和字迹,他仿佛看到了沈天舒眉头微蹙,斟酌纠结着不知该如何下笔,最后干脆不管三七二十一,事无巨细地全都写下来丢给他来烦心的样子。 厉子安将沈天舒写的几页信细细看了一遍才放下,伸手拉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折子。 说来也巧,折子是早晨刚送到他手上的,下午沈天舒的信就到了。 折子里写的是蒋松渊的身世背景。 蒋家往上数五辈儿就已经是落户顺天府了,蒋松渊从小在皇城根儿下长大,去年才第一次离开京城。 折子上按照时间顺序,事无巨细地写了许多内容。 上到为蒋松渊接生的稳婆,下到蒋松渊离京外出游学的那日,但凡能查到的,就都写入其中。 但是查了这么多,最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却只有几个字——身家清白。 厉子安上午已经看过一遍,此时又拿起来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明明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落榜少年,不想再继续读书,所以仗着家里有点儿家底,打着游学的旗号出来见见世面,顺便思考一下自己的前途究竟何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他就越觉得心里头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厉子安自己拿不定主意,最后叫人将范昱如叫过来,把折子和信一并交给他道:“你先看一下,然后说说想法。” 折子上的内容,在送到厉子安案头上之前,范昱如就已经看过一遍了。 所以他着重看了一下沈天舒送来的信,然后又抬头端详厉子安的神色。 “让你看东西,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写着有字不成?”厉子安皱眉问。 范昱如闻言笑道:“字倒是没有,味儿却好像有那么点儿……” “什么味儿?”厉子安抬手闻闻自己的衣袖,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味,“这是中午刚换的衣裳,熏香也是一种用的,会有什么味道?” “我觉得您身上,隐隐有那么点儿酸味。”范昱如见厉子安居然还在认真地寻找异味的来源,忍不住轻笑出声。 “……”厉子安闻言无语,起身将信从范昱如手中夺回来道,“想让你拿个主意,你竟说些没用的,什么也指望不上。” “其实这件事没什么值得考虑的。”范昱如旁观者清地说,“您什么时候管过医馆那边的人手? “沈姑娘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自己不好意思直接拒绝,所以想借您之口打发了蒋公子罢了。 “所以无论他家世清白与否,答案都有且只有一个!” 第657章 规格属实是有点高啊!(1更) “叫人去把事儿说清楚了,不要把沈姑娘牵扯进去。” 厉子安点点头,唇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 沈天舒终于知道有事儿的时候找他帮忙了,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但起码是个好的开始。 范昱如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对他的一举一动再了解不过,察觉到他心情很好,稍微一琢磨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明天我准备些礼物亲自去一趟好了,免得下面的人说话说不合适,反倒不好。”范昱如道,“更何况他也的确救了郡主。 “之前不清楚他的背景,所以有所防范倒也罢了。 “如今既然都查清楚了,那么于情于理王府都该表示一下,不然传出去也不好听。” “也行,那就劳烦你了。”厉子安点点头,紧接着又补充一句道,“你还是安排个人盯着他点儿吧,这人出现的太过凑巧,我总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范昱如努力憋着没有笑出来,临走前还是忍不住道,“世子爷,王府的暗卫是不是应该增加人手了?” “怎么,人手不够用么?”厉子安闻言道,“暗卫不同于一般的侍卫,训练不易,还必须要保证忠诚,可不是说添人手就……” 范昱如见厉子安竟当真了,赶紧道:“我是觉得,沈姑娘治病救人,少不得要与许多人有接触。 “若是每一个都要这般详实地调查背景,把如今王府所有的暗卫都撒出去估计也不够用。 “秉承着未雨绸缪的原则,现在就该把增加暗卫人手的事儿提上日程了。” 范昱如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话音还未落地,人已经快步出门去了。 厉子安怔楞片刻才反应过来范昱如话里的意思,直接把手里的折子朝他离开的方向丢了出去。 不过范昱如一出门就立刻加快脚步离开了,连片衣角都没被碰到。 厉子安沉着脸在书房呆坐片刻,然后才扬声道:“来人,把折子给我捡回来。” 之前就被打发出去在院子里候着吩咐的墨泽忙躬身去捡起折子,拂去上面沾染的尘土,快步走进书房。 墨泽不知道厉子安跟范昱如刚才在房里说了什么,只看到范昱如快步离开,紧跟着一个折子就飞了出来。 所以他头也不敢抬,双手捧着折子递还给厉子安生,怕自己的哪一个举动触怒对方,成为范昱如的替罪羊。 谁知厉子安伸手接过折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墨泽心里好奇得都快要炸了,但最后还是咬牙忍住了没有抬头。 毕竟跟好奇心比起来,还是自己的小命更要紧。 范昱如也不耽搁,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人和东西去了医馆。 蒋松渊到底年轻,身体好,伤口没化脓,内部又被沈天舒进行了缝合,所以恢复起来还是挺快的。 如今医馆内就他一个“病人”,天天闲得无聊,只能经常拉着高秀儿聊天。 高秀儿很喜欢听蒋松渊讲自己出京后一路的见闻,只是比不得他清闲,只能一早一晚没事做的时候抽空过来说会儿话。 她年轻又性子活泼,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 其实高山私下里早就对高秀儿耳提面命了许多次,所以她心里一直都很警惕,关于沈天舒和瑞亲王府消息是绝对不能说半个字的。 好在蒋松渊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并没有打问什么的意图,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讲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和趣事,说到兴起的时候还会连比划带说,好几次因此扯到伤口,疼的嘶嘶哈哈的还非要继续讲完。 这天一大早,高秀儿又借着送早饭的机会过来打算听蒋松渊把昨个儿的故事讲完,谁知刚从后院提着食盒过来就看到第二进正房的大门紧闭,门口还站了一排王府的侍卫。 高秀儿见父亲和哥哥都在院子里站着,赶紧将食盒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凑过去小声问:“哥,出什么事了?” “没事,瑞亲王府来人,带了许多礼物来感谢蒋公子出手救了郡主。”高青松瞥了高山一眼,见父亲没有阻拦的意思,才小声告诉了高秀儿。 “哎呀,我前几天还在想,瑞亲王府怎么一直都没什么表示,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怎么拖到今天才来……” 高秀儿小声嘟囔,她最近跟蒋松渊相处融洽,心里难免有些为他鸣不平。 为了救人受了那么重的伤,王府那边就派了个水平一般的大夫,之前更是把人丢在一个小医馆就不管了,若不是沈天舒出手相助,蒋松渊如今说不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如今蒋松渊的伤都快养好了,瑞亲王府才想起派人来送谢礼,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瞎说什么!”高山听了这话,立刻眉头紧锁,斥道,“亲王府做事自有章法,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我看你最近是过得太舒坦了,都敢编排起亲王府了!” 高秀儿被骂得缩缩脖子,心里不服气,嘴巴却闭得紧紧的,不敢再乱说话。 高青松则弯腰在妹妹耳边低声道:“你猜今日代表亲王府来登门道谢的是谁?” “谁?”高秀儿眨眨眼睛,不敢出声,用嘴型道,“总不能是世子爷吧?” 高青松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正房的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推开。 高秀儿睁大眼睛,紧盯着门内走出来的人。 待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她的嘴巴已经不由自主地张成了圆形。 “范、范、范公子……” 高秀儿之前说世子爷,只是故意跟高青松闹,她知道厉子安是不可能亲自过来的。 但她也着实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范昱如。 即便她只是个小丫鬟,心里也清楚得很。 范昱如虽然如今还是白身,但是等厉子安继承爵位之后,他就是厉子安的左膀右臂,说是王府的二把手也不为过。 由他出面来给蒋松渊送谢礼,这规格属实是有点高啊! 送走范昱如之后,高秀儿赶紧提着食盒进了病房,想看看瑞亲王府都送来了什么好东西。 谁知她刚把一只脚踏进门,另一只脚还没跟上呢,就听蒋松渊问:“秀儿姑娘,可否劳烦你帮我出去转转,看附近可有人家对外租赁房子?” 第658章 与我们什么相干?(2更) 去告官呢! “蒋公子要租房子?”高秀儿此时满心想的都还是谢礼的事儿,脑子一抽直接问,“是因为瑞亲王府送的谢礼太多,医馆这里放不下,还要租个房子来放么?” 蒋松渊闻言一愣,然后笑着说:“倒也没到那种程度。” 他说着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高秀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墙角放着的几个箱子,正是范昱如刚刚送过来的谢礼。 “咳咳……”高秀儿见状脸一红,赶紧放下食盒,把早饭给蒋松渊摆上桌,“那你好端端的租房子做什么呀?” “我打算在武昌府多住一段时间。”蒋松渊道,“一来好好养养身体,二来这次瑞亲王府送来许多谢礼,手头宽裕了,就不用急着回家了。 “我对湖广这边挺感兴趣的,住下来好好了解一番也挺好的,总不能一直在医馆赖着不走。” 高秀儿听了这话心里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蒋松渊救了沈天舒的命,住下来也添不了多少开支,不过是多双碗筷的事儿。 但是想到沈天舒身份的秘密,理智上也明白是不可能将人留下来的。 所以她只能说:“那就在附近找个地方住吧,回头我娘做了什么好吃的,我给你送过去也近便。” “还能吃到方大娘做的菜?那可太好了。”蒋松渊笑着抬头道,“我舍不得走就是因为医馆的伙食实在太好了,养病这些天我都吃胖了。 “秀儿姑娘说话可要算话,方大娘做了什么好吃的,你可别把我给忘了。” “你就放心吧,一天三顿给你送都没问题。”高秀儿满口答应着。 既然不能把人留在医馆,那就努力从其他方面多做些补偿好了。 范昱如从医馆出来之后,并没有回王府或是回家,而是直奔知府衙门。 “范公子。”沈仲磊接到消息赶紧迎出来,心里对这位一大早的到来十分困惑。 “沈大人,王府这边接到消息,朝廷派了一位大人来西南和湖广巡守。 “只不过这位大人的行踪十分低调,如今王府也还没能掌握他的位置,所以世子爷让我来给沈大人提个。” “巡抚大人?”沈仲磊一听就开始头疼。 他这几日伏低做小的好不容易把沈老太太哄好了,原本还以为可以松快几天,结果范昱如送来的这个消息,立刻又让他紧张起来。 送走范昱如之后,沈仲磊急忙将几名手下召集起来,将事情说完之后吩咐道:“赶紧派人去给各地送信,让他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旦发现巡抚大人的行踪,不许擅作主张上前打扰,立刻快马来报。 “这件事的重要性,不用我说他们心里也都应该有数。 “但是我觉得,只要咱们上下同心,团结一致,肯定能够让巡抚大人满意。 “但是我也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若是敢不上心或是不重视,万一被巡抚大人发现什么没藏好的烂事儿,本官是绝对不会保他的。 “所以这段时间,除非想把前途和性命都豁出去了,否则所有人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夹紧尾巴做人!” 府衙内众人虽然懒散,但是经过沈仲磊新官上任三把火,进行了几次人手调整之后,大家都已经明白他的脾气秉性,也开始知道积极做事,努力表现了。 虽然能力上尚有欠缺,但是心态上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为了预防巡抚大人突然到访,沈仲磊当天就把府衙的人都撒出去,到城中各处巡逻检查,尽量提前清除隐患。 除此之外还要安排人手清扫街巷,街上的乞丐也都先先被送到养济院,由官府拨了一些银子过去,管吃管住,不许再去街上流浪乞讨。 忙了三天功夫,武昌府城内不说焕然一新,却也干净整洁了许多。 城中各家各户也都接到通知,这段时间必须保持家门口干净整洁。 于是这天一大早,高山就道:“青松,趁着还没吃早饭,你去把大门外打扫一下。” 吩咐完了他还不忘叮嘱:“别只顾着扫自家门口,把周围邻里的家门口都顺手扫一下。” “好嘞!”高青松答应着,拎起扫把就往外走。 “我去帮忙。”邓浩说着也抓起一把扫帚跟了出去。 两个人一出门就看见刘家老两口正准备离开,医馆门口早就被扫得干干净净。 “刘叔,刘婶,你们也起太早了吧?连我们医馆门口都给扫干净了。” 刘婆子闻言笑着说:“我们上了年纪,觉少,再说了,本来就挺干净的,也不费什么事。 “潼娘子对我家有这么大的恩惠,我们也没什么本事报答她,扫扫地而已,有什么值得可说的。 “你们放心吧,以后医馆门口婶子都包了,一天扫三遍,保证干干净净的。” “刘婶,你们太客气了,我们……” 高青松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快步跑了过来,停在他面前喘着粗气道:“你、你家潼、潼娘子在么,我、我家夫人让我来、来送个信……” “你,你是钱夫人身边的……”高青松回忆了半天才想到来者何人,正是钱张氏身边的丫鬟芳梅。 “出什么事了?”高青松瞬间紧张起来,邓浩甚至悄悄握紧了手里的扫把。 “孩子怎么样了?”高青松担心地问,生怕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所以人家才找上门来。 “小少爷挺、挺好,吃药之后很多情况都有了好转,临时找了个新的乳母,接连几日都没有再抽了。”一说起这个,芳梅的话就多起来,“夫人高兴得不行,连夸潼娘子医术高超……” “那钱夫人让你来是有什么事么?”高青松听得摸不着头脑,只好打断她问。 “哦,对!”芳梅想起正事语气立刻又焦急起来道,“夫人让我来跟潼娘子通个气,小少爷原本的乳母自尽了,王嬷嬷此时正不依不饶,要去告官呢! “我们夫人虽然是主子没错,可王嬷嬷是家里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又是我家老爷的乳母,在家里地位不同一般下人。 “所以夫人只能偷偷打发我来报信,好让潼娘子有个心理准备。” “啊?” 高青松和邓浩对视一眼,发现对方跟自己一样,都是满眼疑惑。 “你家乳母自尽与我们什么相干?” 第659章 怕什么! 芳梅闻言紧张地左右看看,见刘家老两口已经识趣地离开了,这才压低声音道:“刘嬷嬷坚持说是因为潼娘子不给乳母治病,导致乳母被我们夫人嫌弃,所以才想不开自尽的……” “这不是胡说八道么!”高青松听得火起,“那日我们娘子一开始就说让你们把乳母带过来诊脉,明明是那个王嬷嬷拦着不肯的,如今怎么反而倒打一耙?” 邓浩到底年长一些,比高青松沉稳,沉声道:“多谢你过来送信,也帮我们谢谢你家夫人,我们知道了,会注意的。” 芳梅听了这话,神色却没有任何缓解,反倒更加焦急道:“你们不明白,我家老爷不是寻常人,如果真的听信了王嬷嬷的谗言,你们医馆就危险了。” 邓浩闻言心道,沈天舒有瑞亲王府做靠山,跟府衙的关系也不错,即便对方有意胡搅蛮缠,也不会有什么效果的。 芳梅见他们的神色并不如何紧张,着急地咬住下唇,纠结许久才小小声地飞快说:“我家老爷是钱泊鑫钱大人,奉旨出京巡查西北边疆和湖广,就算你们在本地有什么靠山,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邓浩和高青松并不认识钱泊鑫是谁,但光是那一句奉旨出京就已经足够震慑住二人了。 看到两个人终于重视起来了,芳梅赶紧道:“夫人说她会努力劝说老爷的,但是老爷素来对王嬷嬷很是尊重,所以……” 邓浩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钱夫人,也多谢姑娘来给我们送信,我这就把事情告诉我们娘子。” 芳梅将消息送到之后不敢多待,匆忙离开了。 邓浩和高青松也不敢耽搁,赶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高山。 高山闻言心里忍不住一阵慌乱,两个孩子不懂,他却知道巡抚这个身份的意义。 别说是知府大人了,就算是瑞亲王府都得礼让三分,否则就是对皇上不敬。 虽然厉子安平时对医馆一直多有照顾,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不会坚定地保沈天舒,那可就不好说了。 “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娘子。” …… 明玉今日不当值,本来想抽空回家看看,哥哥出去办事不在家,她担心父母和嫂子在家万一有什么事找不到人商量。 结果她刚收拾好东西往外走,迎面碰上一个小丫鬟进来传信道:“明玉姐姐,你堂哥来找你,在西角门外头等你,叫我来给你送个信儿。” “我堂哥?”明玉听得一头雾水。 她们一家是因为沈仲磊调职才跟着来的武昌府,在这里并没有亲戚,哪里来的堂哥? “他说自己是从外地来的,找你有急事儿,反正你去看一眼呗!” 小丫鬟传完消息就离开了,明玉纠结了一下还是朝西角门去了。 虽然不知道来者是谁,但是在沈府门口见面,她也不怕对方敢耍什么花招。 出了西角门,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 “你、你是……” 对方赶紧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道:“是明玉吧,我是你堂哥邱靖,还记得我不?都好多年没见过了。” 明玉认出对方是在庵堂禅房值守的暗卫,所以听他这么说便附和道:“堂哥,你要不说我真差点儿没认出来,上次见你的时候我才多大啊!” “可不是么!”暗卫见明玉已经反应过来,便直奔主题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儿,主要是我爹惦记着你们,还托我带了封信来。” 他说着将一封信塞进明玉手里道:“我爹说都是亲戚,就算不在一个地方了,也得常联系才是。” 明玉捏着信,点头道:“那是自然。”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暗卫客气了两句就离开了。 明玉拿着信转身回到府中,门子笑着跟她寒暄道:“明玉姐姐,老家有亲戚来啊?” “是啊!”明玉点点头,丢了一小串铜板给他道,“大早晨的,辛苦你了。” 门子一把接住铜板,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说:“姐姐真是太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小的。” 明玉没心思跟他多说,急忙拿着信去找沈天舒。 沈天舒此时才刚起身,正坐在桌前梳妆,准备去给沈老太太请安。 明玉一进来就使了个眼色,屋里的丫鬟们登时停下手里的动作,鱼贯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沈天舒头上的发髻刚梳到一半,不便扭头,只能透过镜子,将询问的眼神投向明玉。 不过她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要紧的事儿,明玉是不会这样做的。 明玉也不敢耽搁,把信交给沈天舒道:“王府暗卫刚刚送来的信,应该是要紧事儿,姑娘赶紧看看看吧。” 沈天舒闻言一惊,还以为是瑞亲王出了什么问题,拆信的手都忍不住有点抖,差点儿连里面的信纸都给撕破了。 但是当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封里的内容之后,脸上登时露出不解的神色。 “姑娘,出什么事了?”明玉的担心地问。 沈天舒随手把信递给她道:“这人怕是有什么毛病。” 明玉看完心里的内容,却不似沈天舒这般轻松,道:“姑娘也别太不当回事,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恩,我知道。”沈天舒点点头道,“叫人进来吧,你去安排一下,给老太太请安之后我过去一趟。” “是!”明玉应诺着出去,对在外头候着的丫鬟们道,“好了,你们进去吧,手脚麻利些,别耽误了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 就在沈天舒跟沈云蕙一起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医馆的大门被人拍得震天响。 “开门!” 高青松透过门缝往外看看,然后跑回去紧张地对高山道:“爹,来的好像是府衙的差役,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赶紧去开门,不然等着人家把门撞开么?”高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你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咱们又没做错什么, “巡抚又如何,也不能不讲理不是?怕什么!” 第660章 自己将把柄送到对方手里 开门之后,几个衙役鱼贯而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最近在沈仲磊面前十分受重用的乔硕铭。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衙役高山虽然叫不出名字,但也都看着眼熟,像是以前跟着沈仲磊来参加过医馆的开业。 唯有一个身着便装、一直微抬下巴看人的中年男子看着十分面生,不知是什么来头。 一行人进门后,乔硕铭还没开口,那名中年男子就先梗着脖子问:“潼娘子呢?还不快出来,跟我们去府衙走一趟!” 高山不敢贸然开口,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乔硕铭。 乔硕铭此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是奉沈仲磊之命请潼娘子去府衙配合一下调查的。 谁知道钱巡抚那边竟非要塞了个人一起来。 他更没想到,这人一上来竟然就这样不客气。 乔硕铭只能先开口介绍道:“这位是钱巡抚钱大人派来协助我们办案的鲍亚新鲍先生。” 鲍亚新闻言立刻把原本就抬着的头又努力抬高了几分,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但是医馆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倘若他有个一官半职,大家行个礼也是应该。 可这个鲍先生又算是个什么职务? 最后还是高山带头行了个常礼,问了声好,其他人才有样学样地跟着。 但是鲍亚新显然对这样的待遇十分不满,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越发阴沉了几分。 他把脸一板,冷声道:“你们都没听清楚我说话么?别磨磨蹭蹭的了,快把潼娘子叫出来,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高山只好问:“鲍先生,官差老爷们,小的斗胆问一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要叫我家娘子去衙门?” 乔硕铭这次急忙抢在鲍亚新前面道:“高管家,你也不用太担心,只是有个案子牵涉到了潼娘子,所以请她去府衙问个话而已。” “差爷,我家娘子一直治病救人,如果病人家境贫寒,甚至都不收诊金药费,还曾去养济院为贫苦无依的百姓免费看病。 “当初永州府疑有时疫爆发,我家娘子也是主动联系官府,亲自进入疫区救人性命。 “她是最心善不过的人了,绝不可能做什么坏事,这里头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打听案子的事儿?”鲍亚新见高山光是嘴上说,也不知道意思意思,也太不上道了。 就这样还想打听消息? “如果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吃饱了撑的一大早上门来找人?”鲍亚新没捞到外快,更是不肯再多废话,直接威胁道,“你们若再这样横拦竖挡,信不信连你们一起拘回去,治你们个妨碍办案的罪名,我看你们谁担得起!” 其实高山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怀里除了几锭银子,还揣了几张小面额的银票。 倘若今天登门的只有乔硕铭和几个衙役,他早就把银子拿出来了。 但是这个鲍亚新,从一开始态度就十分不好,明显就是冲着找茬儿来的。 高山担心如果自己给了钱,非但起不到打点的效果,再被他反咬一口岂不是更被动了。 乔硕铭还在努力想要缓和气氛道:“高管家,真的只是去府衙询问一些问题,我家老爷的人品您还信不过么?就劳烦潼娘子跟我们走一趟吧!” 鲍亚新听得直撇嘴,道:“跟他们废这么多话做什么!再不出来,就派人进去一间一间的搜。 “我还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能长翅膀飞了?” 高山注意着鲍亚新的神色,感觉他并不只是说说吓唬人的,而是真有这样做的打算。 虽说后院的暗道十分隐蔽,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绝不能让他带人乱搜。 于是高山朝他们拱拱手道:“鲍先生,几位差爷,真不是我阻拦各位妨碍公务,主要是我家娘子真的不在家,您就算是进去搜,也是白忙一场。” “不在家?”鲍亚新闻言挑眉,瞪眼道,“这不是她开的医馆么!你说不在家就不在家?在不在也等我们搜过之后再说!” “鲍先生,您只要跟邻里或是来看病的病人们稍加打听便知道,这几位差爷应该也是知道的。 “我家娘子在医馆的时间很少,隔三差五能回来一次都算好了,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 鲍亚新皱眉问:“你是说她除了这里还有其他住处?”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乔硕铭。 乔硕铭只得硬着头皮道:“鲍先生,是这么回事儿……” 他说着将鲍亚新拉到一旁,低声耳语道:“这位潼娘子,就是给瑞亲王治病的那位,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王府,偶尔才抽空回来一趟。” 原以为把瑞亲王府搬出来,鲍亚新就算再自视过高,也该稍微有些收敛才对。 谁知道他非但没有收敛,反倒越发张扬起来,嚷嚷道:“我说呢!怎么个顶个都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合着是因为有瑞亲王府撑腰,所以就不把我们巡抚大人放在眼里是不是? “我还告诉你们,甭给爷来这套! “摆在你们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赶紧把人从瑞亲王府叫回来,乖乖去府衙配合办案。 “要么我先带人搜一遍医馆,然后再去瑞亲王府要人。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只要查出来她有问题,别说瑞亲王府了,就算瑞亲王立刻马上醒了给她求情都没用!” 在场所有人都被鲍亚新这口气给惊呆了。 别说他只是一个一个无官无职的幕僚,就算是钱巡抚本人站在这里,怕是也不敢吹这样的大气。 “来人,把他们都给我盯紧了,免得有人想法子给人通风报信!” 高山闻言脸色微变,他的确是想找机会让人去给沈天舒通风报信的。 他之前拜托王府的暗卫去给沈天舒送信,让她有时间的话赶紧过来。 可刚才他为了让鲍亚新知难而退,将瑞亲王府搬出来压人,谁知弄巧成拙,反倒激怒了对方。 此时如果沈天舒毫不知情地从暗道过来,以潼娘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岂不直接坐实了对官差撒谎,想要蒙混过关的罪名,活生生自己将把柄送到对方手里。 第661章 我护得住你 沈天舒此时正在从沈家赶往庵堂的路上。 虽说她并不认为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也怕对方把事情闹大,万一再发现医馆的其他秘密,对她来说可就不妙了。 明玉在一旁小声嘟囔道:“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说了这么一句,她就立刻闭紧了嘴。 如今在外头赶车的可不是她大哥,虽然她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万一被车夫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就不好了。 沈天舒已经好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了,心里难免也有些烦躁。 她扭头透过窗纱看向外面,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平复着情绪。 高山是通过王府暗卫来给她送信的,所以厉子安应该也会知道这件事。 如今瑞亲王还没醒,厉子安应该不会丢下她不管才对。 但自从来到武昌府,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她也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天真,以为来找自己麻烦的人就真的只是为了表面上那点儿理由。 对方是巡抚大人,这件事儿说不定还是跟瑞亲王府有关。 如果钱大人是带着皇上的手谕或是密旨来的,就不知道厉子安还能不能护着她了。 就在她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些事儿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庵堂侧门外。 “姑娘,到了。”车夫在外头恭敬地说。 明玉自己麻利地下车,然后扶着沈天舒出来,回手塞给车夫一小串铜板。 车夫连声道谢,笑着说:“小的去后头停车,您准备走的时候,让人来叫小的一声,小的还在这个门口接您。” 将车夫打发走之后,明玉陪着沈天舒进了禅房,打开暗门之后,沈天舒自己进去换衣服,准备从暗道过去医馆那边。 明玉又一个人被留在禅房内,百无聊赖地从柜子里拿出针线笸箩,翻出上次做了一半儿的荷包继续绣了起来。 她这边还没绣几针,禅房的门突然被叩了几下。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把她吓得一针扎在自己手上,立刻冒出一个血珠来。 “谁啊?”明玉把被扎的手指含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地问。 “明玉姑娘,我是谢延。”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麻烦你快去拦住潼娘子,她暂时不能去医馆露面,世子爷命我接她去王府,我去小院的门口等你们。” 明玉是听得出谢延的声音的,闻言不敢耽搁,赶紧丢下手里的绣撑,起身推开暗门钻了进去。 但是另外一边的屋内已经没了沈天舒的身影,只有换下来的衣裳搭在木架上。 明玉不敢喊人,怕被另外一头听见,只能赶紧提起裙子顺着暗道追了过去。 幸好沈天舒换衣服耽搁了一点时间,还没走得太远。 明玉一路小跑,终于赶在沈天舒出暗道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沈天舒压低声音问。 明玉顾不得多说,冲她比划着,把人拉回刚才换衣服的卧房中。 “您刚走,谢延谢大人就来敲门,说您暂时不方便去医馆,世子爷让他把您接到王府去,他在院门口等您。” 沈天舒一听这话,心里登时踏实了不少,厉子安既然插手了这件事,应该就不用太担心了。 “那你就在禅房等我吧,万一有什么变故我再想办法派人通知你。” 沈天舒说完,找出一顶帷帽戴上,悄悄打开院门,钻进了早就等在门口的马车里。 她一坐上车,谢延就偏身跳上车辕,待马车形势平稳之后才对沈天舒解释道:“钱巡抚的人去医馆找您,高管家拖了半天时间,后来实在拖不下去了,只能说您为了给王爷看病,人还在王府。 “您刚才要是过去,就露馅儿了。所以世子爷让我赶紧过来把您接去王府再做计较。” 厉子安此时正在花厅内来回踱步。 范昱如坐在一旁喝茶,几次想要开口,最终却都作罢了。 看厉子安此时的状态便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好在谢延办事麻利,很快就把沈天舒接了过来。 “世子爷,范公子。”沈天舒进屋打了个招呼便皱眉道,“这个钱巡抚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为了把我诓骗入局,这个局做的未免也太经不起推敲了。” 厉子安看到沈天舒到了,之前还绷紧的眉眼登时一松,听她这样问,忙开口解释道:“虽然时间太短,但是据我调查,钱巡抚此番是带着家中女眷和孩子一起出行的,因为钱夫人的老家就在湖广,估计是顺路回来探亲。 “孩子半途生病也是真,钱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的名声,所以特意跟巡抚的队伍分开,带人先行过来找你给孩子看病。 “至于如今这个乳母之死,究竟是故意设局还是将计就计,暂时还不太好说, “不过我更倾向于是将计就计的投石问路。” 厉子安解释完,轻轻叹了口气,垂眸看着沈天舒道:“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沈天舒摇摇头,虽然颇为无奈,却也知道这怪不得厉子安。 只是她以前也没想到,给瑞亲王治病,就能引来这么多方的关注、试探甚至是刺杀、诬告。 “是不是因为刘御医的身份被你识破,所以京中才又派人过来?”沈天舒问。 厉子安却摇头道:“应该不是,我暂时还没动刘旭琨,而且从时间上来说也对不上。” 看着两个人站在房间中央旁若无人地说话,范昱如只好继续低头喝茶,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他不插言,却架不住有别人进来破坏气氛。 “世子爷,府衙来人,问潼娘子是不是在咱们府上,说她涉及一桩命案,要带她去府衙问话。” 到底还是来了。 范昱如无奈地放下手中的茶碗,起身道:“潼娘子不用担心,我陪你一起去,不会让他们对你怎么样的。” 厉子安不等范昱如的话说完,立刻解释道:“我本来想亲自去一趟的,但是我的身份实在不太合适,先让昱如陪你去看看情况。 “你放心,不过是个巡抚,就算是皇上派来的又如何,别说你没有错,就算真的有错,我也护得住你!” 第662章 审一审就清楚了 沈仲磊一大早就被告状的鼓声吵醒了,听说原告是抬着尸首来告状的,起床气登时消散殆尽,一骨碌爬起来,洗漱一下,换上官服就直奔前衙。 刚刚得知巡抚大人已经快到湖广了,此时可不敢有任何怠慢。 更何况是人命关天的案子,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 但是到了公堂之上,听原告说明情况之后,沈仲磊就有些无语了。 “你既然都说人是自尽的了,又不是病死的,这与潼娘子有什么相干呢?” 王嬷嬷却振振有词道:“潼娘子见都没见过刘氏,便对我们夫人说她有病,说我们少爷生病也是因为吃了她的奶|水。 “夫人听信潼娘子的话,回去之后不肯再让刘氏喂养少爷,又请了一位新的乳母回来。 “刘氏一来觉得自己被主家嫌弃,二来又担心自己真的有什么毛病,接连几日都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最后还是寻了短见。 “如果潼娘子一开始就给刘氏看病,人就不会想不开了,怎么能说与潼娘子无关呢!” 沈仲磊被她这番胡搅蛮缠的说辞弄得头疼,刚想说几句把人打发了事,却听门外有人应声道:“王嬷嬷此言有理,身为大夫,理应治病救人,怎么能将病人拒之门外? “这位潼娘子,即便不是直接的凶手,也是间接致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沈仲磊闻言皱眉,刚想斥问什么人敢在公堂上大放厥词,就看到来人一身正二品的官服加身,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赶紧咽了回去。 因为咽得太仓促,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咳了几声才勉强能说出话来。 沈仲磊赶紧起身来到前面道:“下官沈仲磊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到访,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他一边说话一边心下暗道,这应该就是之前范昱如说的巡抚大人了吧? 看出沈仲磊根本不认识来人,对方身后登时有人上前介绍道:“我家大人是督察院右都御史,钱泊鑫钱大人,此番奉皇命,巡守西南和湖广地区。” “原来是钱大人!”沈仲磊急忙再次行礼,“下官早就听说过钱大人,仰慕已久,今日终于得以面见大人,实在是下官的福气。” 沈仲磊一方面庆幸自己之前已经叫人将城里都清理了一遍,不然肯定被弄个措手不及。 一方面心里却又忍不住担心,巡抚替皇上巡守四方,本来就已经有皇权护体,更不要说来的人本身就是位二品大员。 听他刚才的话,可不像是讲理之人,倒更像是冲着潼娘子来的,实在是让人头大。 钱泊鑫也不管沈仲磊在想什么,直接道:“俗话说得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想到我刚到就碰上案子。 “不知沈大人可否在旁边帮忙加个座位,让我旁听一下?” 这话看商量,但其实没给沈仲磊任何拒绝的余地,因为还不等沈仲磊说话,钱泊鑫的手下就已经搬了桌椅上来,安置在沈仲磊官椅的东侧。 沈仲磊只能笑道:“能得钱大人的教导指点,是下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平日请都请不来呢!” 钱泊鑫却一摆手道:“诶,谈不上教导指点,只是这一路听到不少老百姓对沈大人的赞誉,所以我想再看看沈大人是如何断案的,学习学习。” 沈仲磊听了这话,额头上的汗哗哗地往下流,心道这位钱大人该不会早就盯上自己了,所以才专门来寻自己的错处吧? 但是想归想,钱泊鑫都已经落座,他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当然,就算钱泊鑫还没落座,他也没有拒绝对方要求的勇气和能力。 沈仲磊没说话,钱泊鑫却有话说:“接下来是不是该去传被告到堂了? “正好,鲍亚新,你跟着去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 沈仲磊之前根本没有要传潼娘子到堂的想法,毕竟从王嬷嬷的一面之词都可以听得出来,这件事根本赖不到潼娘子身上。 但是钱泊鑫这样一说,相当于越殂代疱,替沈仲磊下了命令,不管他想不想,也只能派人去一趟了。 “乔硕铭,你带人去一趟医馆,请潼娘子过来询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沈仲磊说着,还冲乔硕铭使了个眼色,希望他机灵点儿,能领会自己话里的意思。 乔硕铭从一个“请”字就领会到了沈仲磊的态度,但他只是个小小的差役,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住鲍亚新,到了医馆之后只能拼命地打圆场,最后还被鲍亚新逼着跑到一趟瑞亲王府找人。 站在瑞亲王府门口表明来意的时候,乔硕铭嗓子发紧,腿肚子都快要打哆嗦了,生怕直接被人给打出去。 好在亲王府的侍卫都训练有素,非但没有为难他,还直接帮他进去通传。 鲍亚新见状,笑着拍拍乔硕铭的肩膀道:“你看,本来就是很正常很简单的事儿,就算是亲王府,也不能包庇犯人不是。”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门内突然传出一个清亮的女声道:“案子还没开堂,原被告尚未见面对证,知府大人更未曾断案,何来的犯人?” 鲍亚新被这话噎了一下,还不等组织好语言反驳,就见门内走出一名身材纤瘦的女子,虽然戴着面具,但是一双眸子黑沉水亮,薄唇轻抿着,小巧的下巴弧线优美。 旁边的乔硕铭见到来人立刻上前一步,打招呼道:“潼娘子,打扰您了!” “无妨,配合府衙查案是应该的,即便是亲王府的人,也不能搞特殊不是么!” 范昱如紧随着沈天舒走出王府,说这话的时候看都没看鲍亚新,却也字字句句都是在针对他刚才的狂妄之言。 “范公子!”乔硕铭看到范昱如也一并出来,心里登时一松。 听他这话分明是把潼娘子直接当做了瑞亲王府的一份子,看样子是打算把人护到底了。 这样一来,今日在公堂之上,就相当于是瑞亲王府跟钱巡抚之间的较量,沈仲磊身上的压力无形中就减轻了一大部分。 鲍亚新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此时再解释反倒落了下风,于是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道:“口舌之争没有意义,是不是犯人,审上一审就清楚了。” 第663章 一开口便正戳她的命门 “无关人等是不是不该随意进入公堂,沈大人,你觉得呢?” 看着沈天舒和范昱如并排走入大堂后,钱泊鑫还正在打量二人,猜测着他们的身份时,便接收到了鲍亚新的眼色,立刻侧身去问沈仲磊。 “这……”沈仲磊看到范昱如来了心里正高兴,一听这话就犯了难。 他有心想给钱泊鑫介绍范昱如的身份,又怕钱泊鑫觉得自己是在用瑞亲王府来压他。 好在钱泊鑫刚才说话的声音并不小,范昱如在下面听得一清二楚,立刻拱手行礼道:“两位大人在上,草民范昱如,今日是作为潼娘子的讼师而来。” 钱泊鑫虽然之前从未见过范昱如,但是对他却是早有耳闻的。 先帝在位期间,范炳荣也算是能臣干吏一名,只是不知为何,没有追随当时身为太子的当今圣上,而是一头扎进了瑞亲王的府中,做了一名属臣,后来还干脆带着全家跟随瑞亲王来了湖广。 湖广这些年发展得这样迅速,除了瑞亲王的英明才干之外,他当年网罗到的几位属臣也着实功不可没。 如果当年范炳荣没有追随瑞亲王,而是留在朝廷的话,此时说不定已经可以官拜宰相了。 钱泊鑫也不明白,他当初为何会选择追随瑞亲王。 而他如今身为瑞亲王府长史,正三品就已经到顶了,除非瑞亲王能更进一步,否则他到底也就是个三品官儿了。 而瑞亲王已经昏迷不醒四年多了…… 想到这里,钱泊鑫忍不住又抬起眼皮,那位传说中医术高超的潼娘子正站在下面, 除去面具不提,她看起来就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小娘子,身材高挑却十分瘦弱,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本事在身的样子。 但是钱张氏带着儿子找潼娘子看病之后,换了乳母,吃了两天药就基本好了,可见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就像当年的高阳郡主一般。 想到这里,钱泊鑫的思绪又飘远了,他当年在京中也是见过高阳郡主的风采的。 悬丝诊脉、长针探穴……种种他以为只存在于话本或是民间传说中的本事,亲眼见过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说起来,这位潼娘子对外好像自称是高阳郡主的徒弟。 倘若真能将高阳郡主的本事学到了几分,说不定还真能把瑞亲王给救过来…… 钱泊鑫的思路一再跑偏,直到被沈仲磊拍惊堂木的声音扯回心神,这才发现已经开堂审案。 钱泊鑫忍不住微微皱眉,看来瑞亲王府对这位潼娘子还真是十分看重,否则也不会让范昱如亲自出马。 “王氏,你先说。”沈仲磊示意王嬷嬷说一下事情经过。 “是!”王嬷嬷伏在地上哽咽着说,“那日老奴陪着夫人去潼娘子的医馆给少爷看病,当时去的人,除了夫人,少爷,便只有老奴和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两个丫鬟,乳母刘氏被留在客栈没有跟着一起去。 “潼娘子查看过少爷的情况之后,不提少爷的病,反倒开始询问刘氏的情况,后来更是在没有见到刘氏的情况下便一口断定少爷的病是因为吃了刘氏有问题的奶|水导致。 “所以夫人回去之后,便直接花钱又去请了一位乳母,不许刘氏再给少爷喂奶。 “刘氏本来就只是个目不识丁的妇人,这辈子第一次出远门,平时都是待在房里不见外人的,好端端的突然因为潼娘子的几句话就被夫人厌弃。 “她一边担心自己得了什么病,一边又怕会被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可以跟谁倾诉,最后、最后竟就这样想不开自尽了…… “刘氏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沈大人,您说,让我们回去如何跟人家家里交代。 “刘氏自己的孩子如今还不满周岁,就这样成了没娘的孩子,当真是人间惨剧啊……” 也不知这位王嬷嬷是天赋异禀还是私底下做过练习,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情真意切,若是不考虑其中的逻辑问题,简直可以说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了。 王嬷嬷说完之后,给沈仲磊磕了个头道:“还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 沈仲磊无奈地问:“潼娘子对此有何辩驳?” 王嬷嬷闻言立刻侧身看向沈天舒,一副做好准备的斗鸡模样,打算无论沈天舒如何辩解,她都要立刻将其攻破。 谁知沈天舒却根本没有顺着她的思路来,而是问了个在她看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不知刘氏是何时被发现自尽身亡的?” 王嬷嬷闻言一愣,生怕对方这话里有什么陷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照实说。 “怎么,这难道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还需要现想现编么?”沈天舒看向王嬷嬷,冷冷地问。 王嬷嬷被她一激,心想这的确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东西,即便对方不问,沈仲磊等会儿肯定也是要问的,于是便道:“刘氏是今天早晨辰初一刻被发现死在客栈房中的。” 沈天舒在心里大概计算了一下时间又问:“如此说来,你们发现之后,就立刻抬着刘氏的时候到府衙来告我了?” “自然!”王嬷嬷答得理直气壮。 沈天舒唇角却勾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问:“那敢问刘氏的尸首如今在何处?可有仵作验尸?尸格和验状何在?自尽的结论是哪个下的?” 王嬷嬷登时被问傻了,瞠目结舌地愣在当场不知如何作答。 范昱如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看来自己今天来,就只需要负责给沈天舒镇场子就行了。 沈天舒的思路清晰得很,句句切中要害,根本用不着他这个临时“讼师”出马。 然而就在此时,坐在上头一直没有说话的钱泊鑫突然开口。 “沈大人,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本官有个疑问,这位潼娘子,为何上了公堂还要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样如何验明真身?万一是别人假冒的可如何是好?” 沈天舒闻言身子一僵。 这位钱大人还真是蛇打七寸,一开口便正戳她的命门。 第664章 来人,帮潼娘子把面具去掉 沈天舒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瞬,她其实不怕跟王嬷嬷公堂对质,毕竟乳母之死,再怎么说也赖不到她的身上。 而她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身份问题。 原以为都已经开堂审案了,也没人提这件事,应该就算糊弄过去了,没想到钱泊鑫还是没有放过这一点。 其实钱泊鑫之前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看了半天终于发现,原来这位潼娘子,到了公堂之上,脸上居然还戴着面具。 所以当他说完话之后,便扭头去看了一眼沈仲磊的表情。 之前一直听说这位沈仲磊沈大人是位能臣干吏,本来都快要能够入京做官了,没想到半路被厉子安给截胡,弄到武昌府来做知府了。 按理来说应该是个聪明人,怎么连这个都没发现? 难不成是早就被瑞亲王府给拉拢了? 沈仲磊听到钱泊鑫这话就愣住了,兴许是从一开始看到潼娘子就是这样。 他对戴面具这件事并不以为忤,毕竟很多有真本事的人,或多或少都是会有些怪癖的。 戴面具又不耽误她治病救人,看惯了早就习以为常。 这会儿听到钱泊鑫指出这一点后,沈仲磊才发现,认识了这么久,原来自己也从未见过潼娘子的真面目。 紧接着他便又想,说什么顶替不顶替的,即便潼娘子此时真的肯摘下面具,自己也没办法确认她的身份,毕竟应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咳!”钱泊鑫见沈仲磊坐在上头发愣,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只能咳嗽一声吸引对方的注意,然后出声道,“沈大人应该跟我的想法一样吧?” 他这话问得颇为阴险。 如果只是问“沈大人以为如何”之类的,沈仲磊若是有不同意见,还是可以委婉地表达一下的。 但是被他这样一问,如果沈仲磊再提出什么不同意见,就相当于是在明着跟他唱反调了。 沈仲磊有些为难地也抬手掩口咳了一声,趁机飞快地在脑子里组织语言。 但是还不等他想好该怎么说,范昱如就抢先开口道:“潼娘子不便摘下面具,但是我可以为她担保,绝对没有冒名顶替的情况,如果钱大人不相信,我也可以用瑞亲王府的名义为她担保。” 范昱如就站在沈天舒的身边,所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突然的僵硬。 虽然她很快就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但是袖子遮挡之下的手却还是用力攥紧又松开,呼吸也比之前急促了一些,全都显示着她此时的紧张。 所以范昱如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将沈天舒护在了自己身后。 钱泊鑫看到范昱如的这个动作,却是眼前一亮,解读出了不同的意思。 难道这个所谓的潼娘子,不过是瑞亲王府故意放出来吸引注意的? 如果自己此行能够搞清楚瑞亲王府和潼娘子之间的秘密,那可就立刻大功了。 所以在自己占理的时候,钱泊鑫绝不会因为范昱如用瑞亲王府施压便就此放弃。 反倒范昱如的反应越大,他就越是兴奋,感觉自己离真相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虽然不知道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但是大好的机会已经摆在眼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他立刻开始扣帽子道:“范公子,这里是公堂,不是瑞亲王府的花厅。 “潼娘子平民之身,戴着面具上堂,分明是不把我和沈大人两位朝廷官员放在眼里,藐视公堂,藐视朝廷,这可不是谁做担保就可以揭过去的。” 钱泊鑫说着,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看向范昱如道:“范公子,说句可能不怎么好听的话,钱某此番奉皇命巡查湖广,亲王府在封地风评如何、行事如何,也都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范公子当着我的面,就这样利用亲王府的职权,明目张胆地偏袒被告,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沈天舒不能眼看着范昱如为了自己跟钱泊鑫顶起来,上前一步道:“钱大人,民女戴面具是因为自己身体的缘故,并非藐视公堂,还望大人容量。 “正是因为民女尊重二位大人,尊重公堂,所以即便这位王嬷嬷状告民女的理由可以说是荒唐至极,民女还是前来应诉。 “民女相信,朝廷有法度,堂上有公理。只要行得端坐得正,二位青天大老爷必然能够秉公决断,还民女一个公道。” 沈天舒一番话,转守为攻,竟然直接把矛头抛回给了钱泊鑫。 但是他们越是这样守着面具不肯放手,钱泊鑫就越胸有成竹,为自己抓住关键而沾沾自喜。 整一个马鳖钉上鹭鸶腿——咬上不撒嘴。 只见他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油腔滑调地说:“潼娘子此言差矣,无论是治国还是断案,都需要有条理才能有规矩。 “王嬷嬷告你,你来应诉,这是第一步。 “公堂之上,要求验明原被告正身,这是第二步。 “只有等这两步都确认清楚之后,才是厘清事实,秉公决断的部分。 “如今第二步就卡在你这儿了,我和沈大人就算是包龙图转世,也是没办法给你一个公道的。” 说完这话,钱泊鑫面色陡变,面一沉,脸一板,厉声道:“来人,帮潼娘子把面具去掉!” “是!”两个壮汉应声而出,大步直奔沈天舒而去。 沈天舒没想到钱泊鑫竟然敢硬来,吓得接连后退几步,后背很快就抵在墙上,已经退无可退。 她忍不住探头看了沈仲磊一眼。 当着巡抚和一众府衙差役的面,发现堂下的被告居然是自己本该在家守孝、在庵堂礼佛抄经的女儿…… 沈天舒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面具被摘下之后,沈仲磊会是什么反应。 沈仲磊被她这无助的一眼看得心里一阵难受,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钱泊鑫已经下令,他此时也实在无能为力。 范昱如快步上前挡在沈天舒面前,面对两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壮汉,他心里纠结万分,不知是否该叫外面的侍卫进来。 如果真的进来动起手来,就相当于彻底跟钱泊鑫撕破脸,之后就很难收场了。 两名壮汉却根本不管这些。 一人上来几下便将范昱如控制住。 另外一人伸手便要来掀沈天舒脸上的面具…… 第665章 我的人你也敢碰? 就在沈天舒准备闭上眼睛等待即将要面临的暴风骤雨时,突然觉得一股熟悉的冷香掠过鼻端,随即腰间一紧,被人揽入怀中。 逼近她的壮汉便被人一脚踹飞,摔出去老远,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大声呻吟。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的人你也敢碰?” 紧接着,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是我来晚了,别怕!” 确定是厉子安的声音之后,沈天舒缓缓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在厉子安胸|前。 抬手一摸,面具还好端端地遮在脸上。 厉子安的一条胳膊还圈在她腰畔,即便危险解除了也没有丝毫要挪开的意思。 沈天舒猛地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脸上一热。 暗自庆幸还有面具遮挡,旁人应该看不到她突然红透的脸。 但是厉子安只需稍稍垂眸,便能看到她的耳根处已经浮起一片绯红,白到发光的脖颈也透出淡淡的粉,好似上好的细白瓷面儿被扑了淡淡一层胭脂。 王世子跟潼娘子居然是这种关系? 大堂上此时才终于延后地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钱泊鑫没想到马上都已经要成功的事儿,竟然让突然出现的厉子安给搅合了。 他更是被厉子安的话和充满占有欲的动作惊呆了,眼神惊疑不定地在靠在一起的二人身上逡巡。 厉子安这话可以理解为两种意思,一是指潼娘子是他手下庇护的人,二是说潼娘子是他房中人。 看着他强势搂在潼娘子腰侧一直没有松开过的胳膊,任谁都会将其解读为第二种意思。 之前还觉得自己可以据理力争一下的钱泊鑫也不由得开始额头冒汗。 如果潼娘子真的是厉子安的女人,那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特别冒犯了。 再看这位潼娘子身姿窈窕,明眸皓齿,虽然戴着面具,却也能看出应该是个美人儿。 钱泊鑫不由懊恼,自己刚才究竟怎么昏了头,看到范昱如挺身而出护着潼娘子,就认定她与瑞亲王府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怎么就没想到这种更加显而易见的关系? 眼见自己那两名连潼娘子的衣角都没挨到半分的手下干脆利落地被王府侍卫放倒,直接堵住嘴拖了出去。 钱泊鑫嘴角抽动几下,求情的话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也是男人,所以心里清楚得很,跟一个占有欲爆发的男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如果对方又恰好身份高贵的话,事情显然就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沈仲磊率先回过神来,急忙起身给厉子安行礼。 钱泊鑫敢不把范昱如放在眼里,却不敢对厉子安不敬, 即便在他眼里,对方就是个乳臭未干又有点色令智昏的毛头小子,却也实实在在是皇上亲封的王世子。 所以钱泊鑫也急忙跟着起身见礼:“下官钱泊鑫,见过王世子。” “钱大人客气了,不敢当。”厉子安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句,然后扭头冲范昱如发作道,“让你先陪着过来,你就是这么陪的?那么多侍卫不会用?带来给你摆样子的么?” “世子爷恕罪。”范昱如倒也干脆,上来先认了错,最后却还不忘把钱泊鑫拖下水道,“都怪属下不够警觉,没料到钱大人会突然发难,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 钱泊鑫脸上登时冒出两坨难堪的红,像是被人突然甩了两巴掌似的,面对厉子安投来的视线,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王世子,是下官太唐突了,但若是范公子一开始就能表明潼娘子的身份,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误会。” “我都让范昱如陪着她来了,你还要如何?”厉子安冷哼一声,“再说了,不表明身份就可以任由你们欺负?” 沈天舒简直要听不下去了,虽然知道厉子安这是在帮自己解围,但是这些话说得未免也太暧昧、太容易惹人误会了,让她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抬手轻推厉子安,想让他先放开自己。 谁知厉子安非但没有松手,反倒还突然收紧了搭在沈天舒腰间的胳膊,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 沈天舒之前还在努力地跟他保持距离,此时被迫贴近厉子安的身体,只觉脸上的热气都快要把面具给融化了。 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只能把头垂到最低,想用厉子安的身体挡住其他人或是惊讶或是探究的视线。 看着努力把脸埋进自己衣服里的沈天舒,厉子安喉中溢出一声轻笑,垂头低声问:“吓着了?” 这话几乎是贴在沈天舒耳畔问出来的,呼出的气息拍打在她的耳边,贴近的身体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腔的微微震动,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原本只是微微泛粉的耳朵颜色不断加深,发烧一般热得让人无法忽视。 “世子爷,这里是公堂,沈大人还在上头……”沈天舒声如蚊蝇,并再次抬手轻推厉子安。 厉子安这才终于松开力道。 沈天舒整个人立刻就从他怀里弹了出去,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她刚才还条理清晰的脑子里像是多了一锅被烧开的水,咕噜噜地乱作一团,升腾的水汽遮盖住了其他的一切,让她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所以沈天舒也没有发现,之前所有的不安和惊惶早已随着厉子安的到来一扫而空,心底隐隐升腾而起的绝望更是直接被羞赧所取代。 然而她自己都没能及时发现的变化,却都被一旁的范昱如看在眼里。 当他看到沈天舒在听到厉子安声音后便骤然放松的身子,心底就已经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这种信任和安全感,可能是他永远都无法给予的。 自己根本无法护住沈天舒和沈天舒对自己从未有过任何情愫这两个残酷的事实同时摆在面前,让他一时间都无法分辨出哪个更加伤人。 但是疼痛使人清醒,在这一刻,他已经决定要将自己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悸动尽数深埋心底,不会再给它们任何重见天日的机会。 第666章 殓房 厉子安放开沈天舒后,这才想起朝上头坐着的沈仲磊道:“咳,沈大人可以继续审案了。” 毕竟刚刚才当着沈仲磊的面对沈天舒“动手动脚”,虽然是情势所迫,沈仲磊也根本不知道潼娘子的真实身份,但厉子安的语气中还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心虚。 沈仲磊心下觉得奇怪,隐蔽地瞥了厉子安一眼。 但此时也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他巴不得刚刚尴尬的局面能够赶紧翻篇。 “对,咱们继续审案……”沈仲磊一张嘴就有点卡壳,刚看了这么一出大戏,此时真的很难立刻把思路拉回来。 好在一旁的师爷看戏之余不忘正事,小声提醒道:“大人,检查现场,验尸。” “咳!”沈仲磊听到之后立刻清清嗓子正色道,“现场和尸首可都检查过了?” 掌管刑房的刑书冯迪闻言出列道:“回大人,刘氏的尸首已经安置在殓房之中。 “但是原告今天早晨发现死者上吊,立刻叫人进来将人放下施救,发现人已经没气了便直接抬到衙门来了,现场早已被人为破坏,所以并未派人前去检查。” 听到冯迪这话,站在钱泊鑫身后的鲍亚新实在没憋住,发出一声闷闷的嗤笑。 沈仲磊被他笑得老脸一红,虽然早就知道府衙这些旧人都是混日子的,但是当着厉子安和钱泊鑫的面这般露怯,还是让他脸上火|辣辣地。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胡闹!你都没去看过,就知道被人为破坏了? “再说了,谁告诉你被破坏的现场就可以不查验了?” “啊?是——是要查验的。” 冯迪看着沈仲磊的脸色,拐了几个弯才最终确定了这句话的语气。 他不是故意要给沈仲磊下不来台,他是真不知道。 这份差事当初本来就是花钱谋来的,平日遇到案子他都是打发手下书吏出马。 所以虽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好几年,但他几乎就是空领饷银,至今连办理命案的流程都还不清楚。 至于勘察现场和验尸,更是完全不要想着指望他。 他估计连殓房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 府衙的情况,厉子安其实比刚到任不久的沈仲磊更加清楚,毕竟前任知府在任期间就完全是混日子,底下的人好得了才怪。 但是当着钱泊鑫的面,府衙的人再烂也是自己人,所以他直接道:“沈大人,原告发现尸首没有及时报官,而是自己随意处置,本就有错在先。 “如今离事发已经有段时间了,我看不如查验现场和检查尸首同时进行,这样也能节省一点时间。” “是,世子爷言之有理。”沈仲磊逮着台阶赶紧下来了,狠狠瞪了冯迪一眼。 冯迪此时总算机灵了一回,虽然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立刻点了几名手下道:“石雷,吴延波、孙福明你们三个速去客栈勘察现场。 “刘鹏程你去殓房督促仵作尽快验尸,查明死因立刻来报。” 沈仲磊闻言,黑沉沉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谁知却听厉子安和钱泊鑫却同时开口。 厉子安是对府衙差役的能力有所怀疑:“我打发个人跟着一起去,沈大人应该不会有意见吧?” 钱泊鑫则是担心沈仲磊偏袒瑞亲王府:“我派两个人分别去现场和殓房学习一下,沈大人应该不会拒绝吧?” 沈仲磊简直都快要憋屈死了。 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朝中重臣,有本事真刀真枪地斗上一场,都来挤兑他这个小小的知府算什么本事? 可惜心里虽然这样想,他却还要陪着笑脸道:“当然没有问题。” 厉子安立刻安排道:“昱如,我去殓房看看情况,你跟着他们去看看现场。” 一听厉子安要亲自去殓房,沈仲磊简直都想给这位爷跪下磕一个了,您能不能别跟着捣乱了? “殓房环境不好,气味也难闻,不如……” 沈仲磊婉拒的话还没说完,钱泊鑫已经凑上来不甘示弱地说:“鲍亚新,你跟着他们去客栈,告诉家里人,全力配合府衙办案,我陪世子爷去殓房看看。” 一看这两尊大佛都争着要去殓房,沈仲磊再不情愿也只能陪着道:“既然这样,下官陪两位一道过去看看。” 冯迪瞠目结舌地呆立原地,不明白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成这样了? 殓房那种又脏又乱又晦气的地方,他连从门口路过都不愿意,怎么突然还成香饽饽了? “还不前头带路!”沈仲磊看着冯迪的傻样,恨不得给他一记窝心脚,暗暗决定这个案子一结束就立刻寻个错处把他撵走。 众人跟在冯迪身后往殓房去,厉子安直接将沈天舒带在了身边。 王嬷嬷跪在地上,见沈天舒跟着一道离开,心想难道自己也要跟着不成? 一想到刘氏的尸首此时正在殓房之中,王嬷嬷就觉得后背阴风阵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把身子缩成一团,觉得还是留在大堂比较安全。 但是钱泊鑫看到厉子安将沈天舒带在身边,立刻道:“王嬷嬷,你也过来,跟我们一起过去看一下。刘氏的尸首是你发现的,说不定你还能提供一些情况。” 王嬷嬷无奈,只能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跟上了众人的脚步。 …… 殓房从来就不是个会让人舒服的地方,所以被安排在府衙内最偏僻的角落位置。 好在如今天气还不算太热,否则怕是离着老远就会被里面散发出来的气味给熏得掉头就跑。 但即便是现在,里面的味道也熏得人脑仁儿疼。 即便是主动提出要来的厉子安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钱泊鑫为了减少呼吸的次数,硬是把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 沈仲磊也始终抬着胳膊,用袖子掩着口鼻,顺带遮住了自己脸上的嫌弃之色。 王嬷嬷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恨不得立刻掉头跑回大堂,那边人多阳气足。 殓房本就不大,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每个人都不想触碰到房中的任何东西,还总是想要挪动脚步,给自己换个更舒服些的位置,瞬间显得房中拥挤不堪。 仵作贾通跟尸体打了半辈子交道,还是第一次同时在殓房里看到这么多活人,也莫名地跟着紧张起来。 一行人里,只有沈天舒最为淡定,一直安安静静地跟在厉子安身后,似闲庭信步。 进屋后更是找了个离尸床很近的位置站定就不动了。 倘若去掉殓房的背景环境,只看她毫无波澜的眼神和放松的姿态,说她正在游园赏花都有人信。 第667章 听一听潼娘子的高见 贾通看看厉子安又看看钱泊鑫,最后将目光投向沈仲磊。 沈仲磊心里头不痛快,没好气地冲他说:“看我干什么?验尸啊!该干什么干什么!” 贾通看了看这一屋子的人,无奈道:“大人,这么多人都要在这里看着么?” “你只管做你的事,有没有人看着不都一样做!” 贾通被怼得不敢再说什么,报复般毫无预警地揭开了白布。 一具双目圆睁的女尸突然出现在面前,有人吓得赶紧闭上眼睛,也有人飞快地往后退。王嬷嬷更是被吓得失声尖叫,膝盖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她好悬没尿了裤子,还差点儿把突然后退的钱泊鑫绊了个跟头。 他们两个人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搞得屋里瞬间乱作一团 在这主仆二人的衬托下,另外一边的几个人就显得格外镇定。 沈仲磊当初在永州府就处理过一些命案,虽然没有亲自动手检查过尸体,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棒槌。 厉子安的表情更是没有任何波动,还不忘偏身关心沈天舒道:“怕吗?” “行医的人还会有怕尸首么?”沈天舒说话的声音正常放松,听不出任何紧张或是惧怕的感觉,“想当年刚开始学医的时候,还曾被带到义庄去,对着陌生的尸首了解人的身体结构呢!” 殓房内的光线不是很好,厉子安半眯起眼睛盯着沈天舒,确认她的确不是在硬撑之后,这才施舍给贾通一个眼神道:“开始吧!” “是!”贾通动手尸检之前,还是忍不住稀奇地看了沈天舒一眼。 立刻就听到厉子安清嗓子的声音,他赶紧收敛心神申请道:“世子爷,小的叫个人来做记录。” 见厉子安点了头,他叫了个徒弟进来,然后便按部就班地开始检查刘氏的尸体。 “记,死者年约二十五六,尸身完整,没有明显伤痕。 “颜面瘀血肿胀,口|唇发绀,涕涎流注,舌未外伸。 “颈间有缢沟,正前方最深,有明显上提迹象,两侧斜向上走行并逐渐变浅直至消失,八字不交……” 贾通一番验尸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毕竟仵作这个位置还是需要有人实打实做事的。 再说,能托人花钱进府衙混日子领饷银的,家里要么有门路、要么就是小有积蓄,根本也看不上仵作这个又累又臭说出去还吓人的位置。 这就导致了贾通竟是府衙内少数凭本事任职的人之一。 沈仲磊在一旁听得也是连连点头,觉得终于能有人帮府衙稍微挽回了一点形象,没有让他继续无地自容下去。 俗话说得好,矮子里头拔将军。 沈仲磊甚至已经开始考虑,事后立刻就把冯迪撵出去,让贾通来做刑房的头儿。 “综上几点,死者完全符合自缢身亡的特征……” 沈天舒原本正在仔细观察尸体的情况,没想到贾通就只随便检查了一下尸体表面就下了结论,忍不住开口道:“贾仵作,尚未剖开验尸,自缢身亡这个结论,下得是不是有点仓促?” “什么,还要剖、剖开?”王嬷嬷闻言,差点儿没被吓厥过去。 “潼娘子,既然尸检到这一步就已经能确定刘氏死于自缢,本官以为,还是给人留个全尸为好。”钱泊鑫插话道,“世子爷觉得呢?” 厉子安自然是向着沈天舒的,但是剖尸验尸这种事,也的确有很多人无法接受。 如今刘氏的家人又不在本地,无法征求她家人的意见,如果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就要求剖尸,万一闹开了的确不好收场。 厉子安问:“贾通,所有该检查的你都查清楚了么?” 贾通信心满满地说:“回世子爷的话,小的查清楚了,是自缢没错。” 厉子安本以为贾通会顺着自己的话再去仔细检查一遍,查缺补漏。 谁知道他竟然还挺自信,话说得这叫一个满。 厉子安只能挑明了道:“潼娘子是不会不负责任地随便开口质疑的,她既然这样问了,肯定是因为你有所疏漏,不如你再仔细检查一遍。” 贾通一听这话,登时心下暗骂,没想到这位世子爷也是个精|虫上脑的纨绔,民间的传言果然还是不能尽信。 钱泊鑫笑呵呵地说:“世子爷,下官觉得贾仵作检查的已经挺细致了,这不是也没发现什么疑点么,我看实在没必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说着看向沈天舒问:“潼娘子应该也没有什么别的意见了吧?” 沈天舒却不肯顺着钱泊鑫给她指好的路走,坚持道:“钱大人,不好意思,我还真有一点意见。” “当然,有意见也很正常,咱们回到大堂再慢慢说嘛!” 钱泊鑫是实在不想继续留在殓房了,这么一会功夫,他就觉得自己身上都快沾染上尸臭味了。 “我的意见很简单,但必须在殓房说。”沈天舒语出惊人道,“因为我认为刘氏根本不是自尽,而是他杀。” 此言一出,钱泊鑫还没来得及说话,贾通先不乐意了。 “潼娘子,你医术高超,我老贾佩服,但是俗话说得好,隔行如隔山,尸首毕竟没办法望闻问切。 “现在当着王世子,钱大人和沈大人的面,你想要质疑我的结论,可不能空口白牙随便乱说,至少得说出几分道理来……” 沈天舒顺势接话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说说我刚刚发现的三个说不通的地方。 贾通听了简直差点儿笑出声来。 不过是个王世子身边暂时得宠的女人,连个名分都没有,也不知道狂什么狂。 贾通不敢说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偶有疏漏也很正常,但是上吊自杀的尸体他见得多了,若是连这么简单的判断都能被人挑出三点毛病,自己这十几年的仵作岂不是白干了。。 所以见沈天舒一直追着自己挑毛病,贾通心里难免也起了点火气,语气不善地说:“既然如此,那我来听一听潼娘子的高见。” “第一,根据死者颈间缢沟的宽窄和痕迹,推测上吊用的应该是麻绳。但人自缢身亡的时候,全身重量压在绳子上,缢沟应该清晰固定。死者颈间的缢沟却能看出明显模糊移位的情况,而且损伤不明显,更像是死后被吊起的表现。 “第二,人自缢身亡的时候,身体呈吊起状态,死后体内的血液会向低处流动,沉积在四肢尤其是手脚部位,但在刘氏身上,这样的痕迹却并不明显,反倒是背部和四肢后侧尸斑明显,说明她在死亡和死后一段时间内,尸体应该如现在这般,呈仰卧姿势。 “第三,死者脸上和颈间虽然暂时看不到掐或是按压的痕迹,但是上吊根本碰不到的嘴里却有损伤的痕迹。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人用柔软的东西压住刘氏的脸,直到她因喘不上气被憋死。而凶手为了掩盖自己杀人的痕迹,所以才将现场布置成了死者自缢身亡的样子呢?” 沈天舒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每多听一点,贾通的脸就比之前更白上一分。 三点全部听完,他脸上的冷汗已经开始顺着下巴往下滴…… -------------------------------------------- 抱歉打扰一下,因为七猫不显示作话。只好占用正文的一点位置给闺蜜放个章推—— 萌大七的超级反套路大甜文《反派大佬他宠我上天》,感兴趣的亲一定要去看看哦~ 顾随心穿书后,成了偏执反派大佬陆行止的作精老婆,附赠一对魔鬼双胞胎儿子,还有各路凶残大佬虎视眈眈。 怕崩人设被系统抹杀,哪怕爱惨了反派老公,她也得化身降智作精各种作死…… 第668章 毕竟是我看中的人 见沈天舒几句话就直接将局面扭转,厉子安立刻恢复了之前的淡定,唇角重新噙上一抹十分浅淡的笑意。 “钱大人,沈大人,我看这个案子的情况,已经弄清楚一大半了,接下来只需要等现场那边的人回来,把两边的情况一对,立刻就水落石出了。” “那就太好了。”沈仲磊闻言自是十分高兴,如果可以确定是他杀,那就肯定不会跟潼娘子扯上关系了,“没想到潼娘子不但医术高超,在其他方面也是触类旁通,还都同样优秀,真是令人钦佩。” “这是自然。”厉子安一语双关地说,“毕竟是我看中的人,自然是要有真本事的。” 沈仲磊闻言,想到之前听说是厉子安主动要求将自己调任过来的事儿,心里立刻涌起 另外一边钱泊鑫的脸色就有些精彩了,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主动道:“世子爷,沈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如今案情基本已经有了眉目,见钱泊鑫主动示好,厉子安自然也乐得给他一个台阶。 毕竟是皇上派下来的二品大员,他也不想跟对方一见面就撕破脸。 沈仲磊引着厉子安和钱泊鑫去了自己的书房,其他人立刻一哄而散。 只有沈天舒在告知厉子安之后,继续留在殓房中,仔细检查起刘氏的遗体来。 三个人到了书房,等沈仲磊屏退了所有下人之后,钱泊鑫才一脸歉意地说:“世子爷,沈大人,今天的事儿真是对不住了,我也没想到竟会发展到现在这般田地。” “钱大人何出此言?” “唉,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钱泊鑫长叹一声,开始解释昨天的事情,“我出京之后,计划是先去徽州,再入湖广,最后从湖广取道陇南,去西北边境看看。 “内子因为想回老家探望父母,便也带着孩子同行。 “谁知小儿在徽州的时候突然发病,内子不得不带着孩子先来武昌府求医。 “我担心得紧,却被顺昌府一些烂事绊住了脚,处理完就立刻带人赶过来跟内子汇合。 “一路紧赶慢赶,昨晚好不容易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谁知刚睡下没多久便被吵醒,说小儿原本的乳母刘氏自缢身亡。 “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之前顺昌府衙乌烟瘴气的样子,觉得正好可以利用这件事,看看武昌府衙的情况如何。 “我当时其实已经先叫人去查看过刘氏的尸体,以为当真是自缢,所以才安排王嬷嬷来报官,想看府衙的人会如何处置。 “如果我早知道这不是自尽而是命案,我就算再糊涂,也绝不会叫人这样做的。 “今天的事都是我的失误所致,不但冒犯了潼娘子,还惊扰了世子爷。 “现在我就当着世子爷的面向沈大人表个态。 “我这边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一定会全力配合沈大人办案,务必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只要一想到凶手此时可能正待在妻儿身旁,我的心里就……” 钱泊鑫这一番话说得颇为情真意切,说到最后的时候还眼圈一红,连沈仲磊都被他给骗过去了,开始出言安慰。 厉子安惦记着留在殓房的沈天舒,懒得陪钱泊鑫演戏,却也没有拆穿,只起身道:“既然只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就好。 “武昌府衙的问题,大部分都是前任遗留下来的,沈大人刚上任不久,府衙的情况就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 “所以我想,沈大人一定可以尽快处理好这次的案子。” 厉子安这番话里的含义可谓是十分丰富。 他首先把府衙众人表现不佳的问题归结到前任知府身上,将沈仲磊择了出去。 紧接着强调了沈仲磊的优秀和自己对其的满意,显然是不想让钱泊鑫因此去找沈仲磊的麻烦。 最后一句话则最为关键,他说的是“处理好”这个案子,而没有说破解这个案子,可以说是给沈仲磊留足了退路。 钱泊鑫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一路爬上来的人,自然听得懂厉子安话里的含义。 但他没想到厉子安竟会下这么大力气护着沈仲磊。 当着厉子安的面,钱泊鑫笑着应道:“这是自然,之前我就听说过,沈大人在永州府就任六年,无论是考满还是外察次次都是上,原本以为很快就能够同在京中任职了,没想到这么好一个栋梁之材,还是被世子爷慧眼识珠地抢了先。” 这种级别的挑拨离间,厉子安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湖广地处边陲,比不得京中繁华,这些年能发展到现在这幅模样也实属不易。 “京中本就已经网罗了大齐近九成的栋梁,也该稍微松松手,给我们漏几个下来才行啊!” 厉子安说罢,笑着起身道:“行了,误会说开就好了,该出去了。 “咱们要是一直这样关起门来说悄悄话,外头的人该慌了。” 钱泊鑫拿厉子安没办法,只能趁着他率先走出去的机会,拍拍沈仲磊的肩膀,好似替他遗憾似的说:“这次没能入京确实有些遗憾,不过也不用太难受,在武昌府做上几年,多积累一些经验再入京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到时候职位上还能再往上提一提,你说是吧?” 这话让沈仲磊没法回答,无论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对劲,只能笑着含混过去。 三个人回到大堂上,范昱如和鲍亚新也刚好从客栈回来。 厉子安环顾一周,却没有发现沈天舒的身影。 难不成还在殓房? 沈仲磊重新端坐公座之上,向几名差役询问道:“客栈那边情况如何?” 三名差役闻言齐齐扭头看向范昱如。 刚才在客栈里,他们都是在房间里随便转一圈看看了事,只有范昱如细细查看了各处,还分别跟钱家下人和客栈伙计单独聊了半天。 沈仲磊见状不免又是一阵气闷,只能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脸色之后看向范昱如道:“范公子在客栈可发现了什么问题?” “的确发现了一些疑点,我觉得我有理由怀疑刘氏之死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范昱如本以为自己这话说完会引来不少骚乱和质疑之声,谁知堂上众人却都一脸平静,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个情况一样。 就在他疑惑之际,沈天舒终于离开殓房,姗姗来迟,进门便道:“我赞同范公子的判断,而且我已经有办法能找到决定性证据了。” 第669章 头发根儿都要竖起来了 这一句话说得大堂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全都看向了沈天舒。 沈仲磊更是一个劲儿咋舌。 在殓房里多待了一会儿就找到线索了? 可惜,这样的人才怎么就是世子爷的房内人了呢? 不然万一以后遇到什么案子,说不定还可以请她过来帮帮忙。 沈仲磊想得走神,都没注意到沈天舒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一直朝旁边瞟,似乎在观察什么人的情况。 厉子安第一时间便发现这一点,心道难不成凶手就在公堂之上? 他顺着沈天舒的视线一看,正好看到了王嬷嬷脸上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惊恐神色。 这难道就是活生生的贼喊捉贼? 厉子安十分配合地道:“正好,昱如也是刚回来,你们两个都把情况说一下。” “是。”范昱如道,“刘氏住的客栈房间便是这次出事的地点,因为钱夫人担心她把病气过给孩子,之前去找潼娘子看病之后,便将她原本与自己挨着的房间,换成了离得很远的一间。 “所以我询问了钱家的下人,大家当晚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也没听到过什么声音。 “于是我进屋仔细检查了房间,一共发现了以下几处疑点。 “第一个疑点就是床铺,床铺收拾得过于平整,感觉昨晚不像是曾经睡过人的样子,我去翻看了一下发现,部分被褥又被蹬踹过的痕迹,被面儿还被踹破了一个窟窿。 “我检查过布料,并不是用得很旧或是质量不好的东西,所以便特意去问了客栈的伙计。 “伙计找。们可以保证,在刘氏住进去之前,被褥都是完好无损的。 “钱家一看就是官宦人家,客栈肯定不敢怠慢,掌柜也特意叮嘱,一定要好生伺候,所以我觉得伙计的话还是可信的。 “被套的布料质量很好,足有八成新,正常睡觉是很难将它弄破的,所以我怀疑是有人在床上发生了争斗。 “第二个疑点是根据伙计回忆,床上应该有两个软枕,但是我们今天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个,我叫人彻底搜查了房间,也没有找到那个缺少的枕头,如果刘氏真的是自缢身亡,难道她还会提前偷一个枕头出去吗? “第三个疑点,是刘氏自尽用的麻绳。这种麻绳与客栈平时用的麻绳是不一样的,所以可以排除她是从客栈库房内拿取的这一途径。 “但是刘氏这几日并未出门,之前与她同住一屋的丫鬟也说从未看到刘氏的行李里有麻绳。 “经过询问,客栈内的客人也都没有丢失麻绳。” “那么如果说是自缢,这根麻绳,究竟是谁带进来交给刘氏的? “最后一个疑点,便是客栈房间内的房梁。 “麻绳在房梁上留下了很深的擦蹭痕迹,而王嬷嬷发现刘氏身亡的时候,是直接叫人割断麻绳将人放下来的,之后也并没有人再去碰过房梁上的麻绳。 “所以这些很深的擦蹭痕迹,应该是凶手将已经死亡的刘氏挂到房梁上去时候弄出来的。 “综合这几点来看,我认为凶手应该是先用枕头捂死了刘氏,然后再将已经身亡的刘氏挂到房梁之下,伪装成自缢身亡的假象。” 沈仲磊闻言立刻道:“这样说来,范公子查到的情况,跟潼娘子在殓房说得几乎可以一一对应得上。” 厉子安一直在用余光注意着把自己缩在一旁的王嬷嬷,明显可以看出,随着范昱如的讲述,她的身体都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了。 只不过此时堂上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范昱如身上,所以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对,刚刚潼娘子不是说,可能掌握到了决定性证据么?”厉子安见范昱如说完了,直接将话语权交给了沈天舒。 “世子爷和二位大人有所不知,已经过世的姜神医当年曾自创过一个方子,几味药材配在一起熬煮成水,涂在身体上可以将暗伤的痕迹显现出来。 “这本来是治病救人用的,因为很多时候,受伤的地方并不会立刻显露出青紫的痕迹,而是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慢慢浮现。 “但是对于一些受重伤或者是内伤的病人来说,这样就很容易延误病情。 “所以姜神医用自己多年的经验,最终自创了这个药方,也因此挽救了许多人的性命……” 钱泊鑫听她说了半晌也没说道重点,忍不住打断问:“这跟咱们今天的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钱大人稍安勿躁,我马上就要说到了。”沈天舒继续道,“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姜神医发现这种药竟然也可以用在尸体身上,能够让人死之前最后受到的掐拧、按压等痕迹统统无处遁形,只需要再做简单的比对即可……” 沈天舒的话音未落,大堂上的众人还来不及感慨这药方的神奇,就听到身后传来咕咚一声巨响。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竟是王嬷嬷突然间摔倒在地,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动。 “嬷嬷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钱泊鑫吓了一跳,赶紧叫人将王嬷嬷扶到一旁的椅子上,扭头冲沈天舒道,“劳烦潼娘子帮忙看一下。” 沈天舒点点头,上前将手指搭在王嬷嬷的腕间,片刻之后便道:“嬷嬷兴许是年纪大了,胆子又小,听不得这些。” 王嬷嬷闻言连连点头,声音虚弱地说:“我跟刘氏关系一直很好,今天早晨看到她自缢就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如今突然又说她是被人杀的,我、我这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是害怕又堵得难受……” 钱泊鑫对王嬷嬷颇为关心,忙道:“我这就叫人送嬷嬷回客栈休息。” “好,好!”王嬷嬷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闻言就准备起身。 沈天舒却突然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阴恻恻地问了句。 “嬷嬷动手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死死攥着刘氏的手腕,让她没办法反抗来着?” 王嬷嬷吓得头发根儿都要竖起来了。 她尖叫甩开沈天舒的手,身形敏捷地跳开老远,哪里还有刚才虚弱的模样。 只听她大声反驳:“你少胡说,我根本没攥着她的手腕,我是……” 这话一出,大堂内立刻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全都屏息凝神等着听她后面要说什么。 第670章 一个天大的笑话 “咳!” 就在所有人保持安静等待王嬷嬷认罪的时候,钱泊鑫突然发出一声咳嗽。 原本都绷紧神经等待王嬷嬷承认罪行的众人整齐划一地扭头,朝着发出声音的人怒目而视。 待看清自己瞪视的人竟然是巡抚大人的时候,众人才赶紧转移视线,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王嬷嬷却也被这声咳嗽惊醒,立刻回过神来道:“潼娘子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 她刚想说自己只是第二天早晨才发现刘氏死在房里的,却听沈天舒继续阴恻恻地道:“对,你没抓她的手腕,你只是骑在她的腰上,用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抓过枕头,用力捂在她的脸上。 “刘氏用力挣扎,因此踹破了床上的被褥,你却没有心软,继续用力按压着枕头,直到她慢慢停止了挣扎……” 王嬷嬷听着沈天舒的话,惊骇得不知如何是好。 昨晚动手的时候,屋里除了自己就只有刘氏,为何潼娘子却好像就站在一旁看着般一清二楚? “刘氏虽然是你一个人杀的,但是你的力量不够将她吊在房梁之下。 “所以你其实还有一个帮手,帮你伪造了现场,那根麻绳很有可能就是帮凶带过去的,我说的没错吧?” 王嬷嬷整个人抖得如秋风中枝头的枯叶,上下牙磕在一起,嘚嘚作响。 “是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的?”沈天舒突然冲王嬷嬷一笑,凑近她轻声道,“这些都是刘氏告诉我的,没想到吧?” 她笑靥如花,在王嬷嬷眼中却如食啖于人的罗刹。 王嬷嬷脑子已经乱作一团,她实在想象不出,如果不是刘氏,还有谁会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还知道得这样清楚。 如果她不承认罪行,那刘氏的冤魂是不是就会直接来找她报仇? 在牢狱之灾和被冤鬼缠身之间,王嬷嬷果断选择了前者。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失声道:“我、我不是有意要杀她的,是她威胁我,我、我只是一时失手……” 钱泊鑫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没想到王嬷嬷竟然这么轻松就被人诈出了实话。 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人听着,就算他想把人保下来都已经很难做到。 厉子安一撩袍襟,重新坐下来道:“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来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沈仲磊也重新回到公座坐定,一拍惊堂木道:“王氏,还不速速将你昨晚行凶的过程交代清楚!” 两排衙役用手中的水火棍敲击着地面,嘴里发出“威——武——”的声音。 王嬷嬷从精神上已经被的彻底摧垮,哪里还经得起这样的刺激,跪在下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开始交代。 “刘氏本是我的一个远房外甥女,当初夫人为少爷选乳母的时候,我就存了点私心,把她给塞进来了。 “谁知道她的奶|水有问题,让少爷生病,被夫人嫌弃,重新换了乳母。 “事发之后,刘氏就一直找我,让我帮她重新回去给少爷做乳母,说如果就这样被钱家退回家去,以后就没脸做人了。 “但是少爷不吃她的奶|水之后,身体的确有了好转,这个时候我哪里敢在夫人面前替她说话? “我原本一直安抚刘氏,打算拖过这段时间再说,谁知那刘氏竟越发过分,昨晚一言不合竟然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帮她重新给少爷做乳母,便要把我俩是远房亲戚的关系宣扬出去。 “我家老夫人是最不喜被人欺瞒的,所以刘氏这样一说我就慌了,也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呼吸了…… “第二天早晨,老爷知道这件事之后,便让我来报官,说想要看看武昌府衙面对命案会如何处置。 “我、我虽然心下害怕,却也不敢违逆老爷的命令,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府衙的人不会发现…… “老爷,老爷……老奴这次说的真的都是实话了,没有半分欺瞒,老奴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老爷看在是老奴将您奶大的份儿上,救老奴一命啊……” 钱泊鑫听着王嬷嬷的求救,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 他从小是吃着王嬷嬷的奶|水长大,幼时甚至对王嬷嬷比对自己亲娘还要更亲上几分。 长大之后,虽然明白了王嬷嬷只是乳母,但是从小建立起来的信任和依恋也不是假的,所以一直对她十分尊重照顾。 此时看到王嬷嬷跪在地上哀求自己,钱泊鑫心里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 如果王嬷嬷一大早就把真相对他和盘托出,他是一定会把人保下来的。 不过死了个乳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给她家多赔些钱便是了。 可如今她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了罪行,自己就算有心保人,此时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看着钱泊鑫一脸难过的样子,范昱如突然开口道:“王氏,你到现在依旧执迷不悟,还想用谎言欺骗钱大人么?” 钱泊鑫闻言猛然抬头,红着眼睛看向范昱如,迁怒地质问道:“范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大人,王氏昨晚杀害刘氏,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故意选好的时间。 “首先,刘氏之所以会被换到偏远的房间,便是王氏向钱夫人提议的,为的就是自己动手之时不会被钱家人发现。 “其次,您想想看,刘氏平时有很多时间可以动手,为何一定要选在昨晚?昨晚跟平时又有什么不同呢?” 钱泊鑫被问得一愣,昨晚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就是自己从外地赶过来了,难道……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王嬷嬷,哑着嗓子问:“你的帮凶是宋子凡?” “不是!”王嬷嬷一听到这个名字,登时疯了一样,“不是的,这件事跟子凡没有关系,是我做的,就是我一个人做的,你们抓我吧,我给她一命偿一命!” 宋子凡是王嬷嬷的儿子,从小就跟在钱泊鑫身边。 钱泊鑫对他十分信任倚重,一直将其带在身边做事。 此时一下子得知两个自己深信不疑的亲信不但瞒着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死到临头了居然还不知悔改,只顾着编谎话来骗自己。 钱泊鑫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671章 分内之事何以为恩 大堂上再次骤然安静下来。 只是这一次,大家的眼神都有意地避开钱泊鑫,却又不约而同地用余光关注着他的神色,也不知是在看热闹还是怕他突然翻脸。 沈仲磊此时也怔楞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之前厉子安的那番话,钱泊鑫听来是他在为沈仲磊留退路。 但是听在沈仲磊的耳中,却以为是厉子安在暗示自己,要给巡抚大人留几分脸面,不要一味追求破案,更重要的是“妥当”处理。 但是一切都发展得太迅速,案子怎么这么快就破了呢? 想起之前厉子安在殓房中说的话,这位爷看中的人,果然都是有真本事的啊! 无论是范昱如还是潼娘子,这才多长时间,三言两句居然就把案子给破了,真是让人不服都不行。 沈仲磊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下隐隐有些担忧,钱泊鑫在堂上出了这么大的丑,之后不知会不会怀恨在心,他也许不敢去找厉子安的麻烦,但若是想给自己使个绊子,还不是易如反掌? 众人各怀心思,导致整个儿府衙大堂一直保持着压抑的安静,只能听到王嬷嬷的抽泣声。 “钱大人莫要为了这等刁奴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您对他们一片真心,是他们贪心不足罢了。” 谁也没想到,最后出言为钱泊鑫解围的,竟然是厉子安。 钱泊鑫闻言先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多谢世子爷宽慰,臣……” 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突然间睁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涕泪横流地望着自己王嬷嬷。 厉子安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别的,非要说是贪心不足? 王嬷嬷在钱家不缺吃不缺穿,钱泊鑫不但重用她的儿子,今后也必然会好好地给她养老送终。 她虽然名义上是奴,其实日子过得比那些富贵人家的老封君还要滋润,还有什么可贪图的? 钱泊鑫以前太过信任王嬷嬷,即便对方偶尔做得有些过分,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已然发现对方并非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慈爱善良,当那层一直罩在二人之间的轻纱被撕破之后,许多事自然也就清晰起来。 钱泊鑫不是傻子,只是原本一叶障目,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此时思路一旦打开,以往许多细节登时涌上心头。 妻子不时的委屈隐忍,下人时常的闪烁其词,甚至还有幕僚偶尔的话里有话…… 这些他都没往心里去的小事,如今想来,其实何尝不是周围人对自己的提点。 只可惜自己太过迟钝,知道今天被人点破才发觉不对。 王嬷嬷母子俩联手,一个在母亲身边狐假虎威,一个在自己身边欺上瞒下,甚至都已经把主意打到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身上…… 想来也是,王嬷嬷在钱家过了这些年的好日子,早就飘飘然了。 对她来说,整个钱家从上到下,除了钱老太太和钱泊鑫,已经没有人能被她放在眼里了。 就连钱夫人,都因为生养艰难而不够硬气,所以经常要看王嬷嬷的脸色。 至于钱泊鑫,更是早就被她稳稳地拿捏住了。 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只要一提小时候喂养他的情谊,钱泊鑫立刻就会软化下来。 这种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舒服了,所以当钱夫人好不容易诞下嫡子之后,王嬷嬷满心满眼就只想要再用这个法子,把钱家的下一代也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 钱泊鑫后背发凉,倘若儿子的乳母也成了王嬷嬷的人,她岂不是等于将自己父子俩都捏在手心儿里? 她这是想成为继钱老夫人之后,钱家的下一个老封君不成? 钱泊鑫越想脸色越是难看,原本还想帮王嬷嬷求情,此时哪里还有这个心思。 钱泊鑫猛然起身道:“案子至此已经基本上水落石出了,我这就叫人将宋子凡押解过来,请沈大人务必秉公办理。” “老爷——” 王嬷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她这么多年对钱泊鑫的了解,刚才求情的时候,他的神色分明是已经动摇了,怎么突然间又变了? 她膝行到钱泊鑫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哭道:“老爷,老奴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已经真的知道错了,求老爷救奴一条老命吧——” 王嬷嬷一番哀求,见钱泊鑫神色不变,立刻使出杀手锏道:“老爷不记得了么?当年为了让老爷吃饱,老奴狠心把小儿子丢在家里饿得皮包骨头,让他不到两岁就夭折了…… “这些年老奴所有心思都扑在老爷身上,老奴对别人就算有千般错万般错,但是对老爷的心绝对是天地可表的……” 一听王嬷嬷提起这件事,钱泊鑫原本还坚定的态度登时又有了动摇。 他苦涩地看开口道:“我自然不会忘记,嬷嬷为了我失去一个日子,我也一直为此而自责,也曾对嬷嬷承诺过,会像亲生儿子一般为嬷嬷养老送终,可……” 一番话听得周围人都唏嘘不已,不知该该感慨王嬷嬷的自我牺牲,还是该敬佩钱泊鑫的重情重义。 就在这个时候,站在厉子安身旁的沈天舒却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一脸歉意地说:“钱大人,不好意思,我稍微打断一下,有件事必须要问问您。” 她说着不顾钱泊鑫难看的脸色,直截了当地问:“当年王嬷嬷给钱大人做乳母,钱家可给了她月钱?” “你这是什么问题!”钱泊鑫黑沉着脸问,“我家怎么可能不给月钱? “不仅如此,母亲还单独给嬷嬷包了红封,直到现在,每年三节两寿的礼也从来没断过。” “这就是了。”沈天舒一拍手,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王嬷嬷,“身为乳母,主家给你工钱,你让主家的孩子吃饱,这不是应当应分的事么?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奶|水,你当时若肯说明自己奶|水不足,钱家自会再去请别的乳母,难道还会逼你饿死亲生儿子不成? “明明是你自己为了抱紧钱家这颗大树做出的选择,分内之事何以为恩?” 第672章 你给我留下病根儿了? 王嬷嬷被问得语塞,脑子里不禁也有些混乱了。 明明每次只要她说起这件事,钱泊鑫就会立刻觉得愧疚,然后原谅她犯下的错误。 为何此时到了这位潼娘子的嘴里,竟全都成了自己的错? “你自己拎拎清楚,对你好是钱大人的情谊,而并非是他对你的亏欠。” 钱泊鑫被王嬷嬷用儿子之死拿捏了大半辈子,一直自觉亏欠。 没想到此时却被沈天舒几句话点破,突然觉得一身轻松,看向王嬷嬷的眼神再也不复以往的敬爱。 他这会儿突然也不急着走了,重新坐回了位子上,饶有兴趣地看向沈天舒问:“之前我们离开之后,潼娘子似乎继续留在了殓房之中,不知可否说说看,你是怎么判断刘氏死因的?” 他说着还开了个玩笑道:“总不可能真的是刘氏的冤魂告诉你的吧?” “大人说笑了,世子爷及二位大人离开之后,我又仔细检查了刘氏的身体。 “我之前便觉得死者颈间的缢沟有问题,经过仔细检查之后发现,死者颈部可以用来证明自缢的八字不交伤痕,其实是伪造的。经过清理之后发现,颈间的缢沟颜色苍白,明显是死后形成的。 “其二便是血坠情况与自缢不符。据记载,凡死人,项后、背上、两肋后、双臂及两腿后有微赤色,系本人一面仰卧停泊,血坠所致。 “如果死者是自缢而亡,吊后血脉不行,身上紫黑,如云凝结,有类发变,谓之血障。 “这两点就足以证明死者不是自缢,而是死后被人吊起,结合范公子去客栈调查的情况,再进行一定的合理推断,基本就能复原案发时候的情况了。” 钱泊鑫听得十分认真,听罢抚掌称叹道:“没想到潼娘子身为大夫,居然对仵作行当也有这么多了解,本官现在都要有些嫉妒世子爷了,不仅有范公子这样的左膀右臂,还有潼娘子这般的贤内助,真是羡煞人也。” 他一句贤内助,说得厉子安和沈天舒俱是一愣。 沈天舒垂眸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抬眼瞟向厉子安,不料正好与他四目相接,瞬间羞红了脸。 厉子安眼瞅着她白玉般的耳垂上泛起淡淡桃红,心跳也瞬间乱了拍子。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镇定,笑着对钱泊鑫道:“阿潼天赋过人,如此之才,可遇而不可求,钱大人也不必过于羡慕。” 很快,宋子凡便被钱家人扭送到府衙,母子二人也没有继续负隅顽抗,很快就交代了案发的全过程。 王嬷嬷在昨晚杀人,的确是早有预谋。 宋子凡并未参与谋划和杀人,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刘氏已经断气良久了。 他只是取了马车上捆行李用的麻绳,帮王嬷嬷将刘氏吊在房梁上,伪装成自缢身亡的假象。 宋子凡罪不至死,却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沈仲磊宣布将母子二人押入牢房,择日宣判的时候,王嬷嬷伏地崩溃大哭,宋子凡却还跪得腰板挺直,勉强撑着几分体面。 只是他如今尚不知道母亲已经被钱泊鑫所厌弃,昔日的保命符,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催命符。 牢狱之灾也就罢了,偏生一家的卖身契都在钱家人手里攥着。 儿孙今后的日子该怎么熬? 王嬷嬷连想都不敢想,就只剩下追悔莫及的痛哭。 案子告一段落,厉子安起身告辞,顺便将沈天舒也一并带了出来。 跟钱泊鑫告别之后,范昱如也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厉子安和沈天舒两个人丢下自己先走了。 厉子安这会儿才觉得有些尴尬,思考了一下才道:“咳,没想到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去吧。” “都听世子爷安排。”沈天舒原本想着自己出来这么久,明玉肯定要担心了,应该快点回去才行,但是婉拒的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说出来就变了。 厉子安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带着沈天舒去了酒中仙。 他没有带人走前门,而是从后面直接上了三楼自己的雅间。 但是二人落座之后,他便立刻后悔了。 偌大一个屋子,就他们两个人对坐,周围连点儿声音都没有,尴尬非但没有减轻,反倒越发明显了。 “咳!”最后还是厉子安率先打破沉默道,“今天在府衙的时候,实在抱歉,着实唐突沈姑娘了……” “不用……”沈天舒打断他有些磕绊着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的话,“我明白,世子爷是为了帮我遮掩,该是我多谢世子爷才对。 “在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万一真的被人摘掉了面具……别的倒也罢了,只是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堂上的父亲。 “世子爷及时赶到,不但保护了我的身份,也相当于挽救了父亲的官誉,谢您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您唐突……” 沈天舒说到这儿,突然觉得这话也不太对劲。 明明是感谢对方千钧一发的相救,为何说出来竟像是要谢谢他的唐突一般。 厉子安正听得认真,见她突然有些懊恼地轻咬下唇,止住了话头。 粉色的唇缝间露出点点贝齿,显得格外可爱。 厉子安当即就觉得心跳又空了一拍。 他以前很少有过这种感觉,但是今天好像出现得过于频繁了。 厉子安抬手捂住心口,心想难道是身体又出了什么毛病? 沈天舒见他这样登时关切地问:“世子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今天总觉得心口不太舒服。”厉子安蹙起眉头,仗着屋里没有旁人,直接道,“该不会是余毒未清吧?” 什么? 沈天舒一听这话就急了,伸手一把抓起厉子安的手腕便开始诊脉,一边诊脉还一边问:“上次在芦家村的时候,我不是给世子爷开过一张方子,您回去之后可有按时服用?” “吃了,之后就没犯过了,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被沈天舒握住手腕之后,厉子安感觉自己的心跳越发不正常起来,“你该不会给我留下什么病根了吧?” 第673章 总是看我做什么? “不会……吧……”沈天舒原本说得还算坚定的两个字,在对上厉子安的眼神之后,气势登时弱了下去,竟还不由自主地在后面加了个“吧”字。 厉子安登时像是抓到了她的小尾巴一样控诉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药效如何,就敢给我下药,我该不会是得了心疾吧?” 沈天舒登时生出几分心虚,她对于这个药方的了解,全都来源于祖父的手札,在厉子安身上还是第一次用。 更何况她当初是抱着要杀了对方复仇的心去下的毒,哪里还会想到如何给他解毒,甚至今后会不会落下病根这种事儿? 那会儿她才刚刚醒过来,满心都还沉浸在自家的血海深仇中,紧接着遭遇了许氏的暗算,差点儿被许毅豪糟蹋…… 可以说她第一次见到厉子安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不正常。 所以在看到他眼角的红痣后,她的理智彻底崩塌,脑子里剩下的只有复仇。 后来发现自己搞错人之后,沈天舒简直快要被内疚所吞没。 此时得知厉子安很有可能落下了心口痛的病根,更让她心里涌起说不出的愧疚。 “世子爷先别着急,我先给您诊诊脉。” 沈天舒眼帘微垂,将厉子安的手腕放在桌上,手指在脉搏处轻按。 “怎么了?”厉子安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偏头去看她。 “请世子爷先不要说话,会影响诊脉的。”沈天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依旧低垂着头,做出一副自己正在认真诊脉的模样。 厉子安却直接伸手轻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跟自己对视,这才发现,沈天舒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红了眼圈。 “怎么还哭了,我,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又没怪你…… “我已经不难受了,真的。” 厉子安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能对一个曾经对自己下毒的人宽容至此。 之前他还能自欺欺人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父亲的身体。 可此时此刻,面对面看着沈天舒红了眼圈,他立刻后悔自己刚才不该提起这件事。 他抬手轻触沈天舒泛红的眼角,碰到的时候却像是被烫到般,猛然蜷缩起修长的手指。 “若是叫人看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 正说这话,外头便传来了敲门声:“世子爷,小的来上菜。” 沈天舒赶紧起身避开。 厉子安收回突然空了的手,拇指和食指对在一起搓了搓,换了一下坐姿才道:“进来吧。” 房间的门一打开,就见黄掌柜亲自带着两个儿子进来上菜。 黄掌柜进门就笑道:“没想到今日世子爷跟潼娘子会来店里,也没准备什么拿得上台面的食材,不过今天的菜都是小的亲自做的,还有店里自酿的果酒,望世子爷和潼娘子吃好喝好。” 他说完才发现只有厉子安自己坐在桌边,心下虽然奇怪,却也十分识趣地没有多问,招呼道:“你俩还不赶紧把菜摆好。” 菜都上齐之后,黄掌柜又客气了几句,便带着儿子们离开了房间,临走前回身将门关好,吩咐道:“老大,你就在楼梯口守着,一来听着屋里有没有什么吩咐,二来也看着点儿,别让不长眼的人上去打扰世子爷和潼娘子。” “爹,你就放心吧,我明白。” 自打沈天舒救了黄掌柜的命之后,黄家就一直想要报答她。 黄掌柜之前准备了许多礼物登门道谢,但是却被高山拦了回去,说潼娘子说过,治病救人都是医者分内的事,黄家已经给过诊金,其他真的不必了。 所以今日看到世子爷带着潼娘子一起过来,已经许久不下厨的黄掌柜立刻亲自出马,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好生做了一桌子菜。 见人都走了,厉子安才对躲在帘幔后的沈天舒道:“快过来吃饭吧,今天的菜都是黄掌柜亲手做的,当真是难得得紧了,如今连我过来都没有这么高规格的待遇,今天倒是沾了你的光了。” 沈天舒这会儿已经收拾好情绪,重新回来坐下。 “也没有外人,面具就摘了吧。”厉子安有些遗憾地看着她退去了红痕的眼角建议道。 沈天舒从善如流地解下面具开始吃饭。 不得不说,黄掌柜的手艺是真的没话说,难怪厉子安当初会选择用他来经营酒楼。 今天的菜他为了贴近沈天舒的喜好,特意选的都是清淡爽口、能够吃出食物本味的菜品。 沈天舒本来吃得还挺开心,但是吃着吃着,手里的筷子就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不得不停下问:“是不是今天的菜色不合世子爷的胃口?要不要让人再做几个其他菜上来?” “没有,我吃着挺好的。”厉子安说着立刻夹了一筷子鱼肉到自己碗中,“这鱼还挺新鲜的,蒸得火候恰到好处,鱼肉鲜甜细嫩,黄掌柜宝刀未老,手艺还是这么精湛。” 见厉子安开始吃菜,沈天舒这才又重新拿起筷子。 但是很快,她再次无奈地放下筷子道:“世子爷,您吃菜呀……”总是看我做什么? 厉子安闻言收回一直落在沈天舒身上的视线,随便夹了一筷子东西便塞进嘴里,想证明自己也是在吃饭的。 谁知却看到沈天舒的眼睛突然睁大变圆,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语气颇有些奇怪地说:“世子爷那……额,原来您喜欢吃姜啊……咳,这倒是个好习惯,多吃点姜对身体有好处。” 厉子安咀嚼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放进嘴里的,竟然是清蒸鱼盘里的一大片姜。 辣辣的口感滞后地袭来,生姜特殊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让他恨不得立刻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赶紧漱口。 但是对上沈天舒的目光之后,他却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可也不敢再细嚼,囫囵吞枣似的生咽了下去。 生姜的热辣沿着喉咙直冲进胃里,呛得他差点儿维持不住表情,赶紧低头吃了一大口饭。 就在他以为自己成功掩饰过去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沈天舒的轻笑。 紧接着便看到她用白玉般的手递过来一盏茶,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笑意。 “那么大一片姜,味道挺重吧?世子爷赶紧喝口茶压一压。” 第674章 变化越来越大 厉子安尴尬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冲淡了嘴里姜味的辛辣,也想赶紧把这尴尬的情况掩饰过去。 不过多亏了这个小插曲,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吃过饭之后,厉子安先带着沈天舒回了王府,再换了马车将她送回医馆。 这一番折腾下来,当沈天舒重新回到沈府的时候,都已经接近傍晚时分。 “姑娘,今天有人送了拜帖来。”明卉看到沈天舒回来,忙迎上来道。 “谁啊?”沈天舒有些奇怪,她如今还在孝期,到武昌府之后也没正式跟这边的同龄人接触过,谁会突然来送拜帖? “是郭家送来的。”明卉将拜帖交给沈天舒道,“说是郭老夫人带着郭家人搬到武昌府来住了,所以郭姑娘送来拜帖,说看您哪天方便好登门拜访。 “哦,是欣桐啊!”沈天舒接过拜帖看了一下道,“派人去说一声,说我后天有空,让她上午就过来,留下吃过午饭,下午再回去。” 沈天舒交代完之后,脱掉外衣靠在软榻上歇着,又吩咐道:“去告诉后厨,今晚不用准备我的晚饭了,叫人烧水准备沐浴,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杨嬷嬷闻言一边打发小丫鬟去传话,一边忍不住道:“姑娘这是累的吧?但是不吃晚饭也不好,当心饿坏了胃。 “上次瑞亲王府送来给您滋补身子的干货还有不少,不如老奴去泡上点儿,用砂锅在小厨房的灶上熬点粥,然后小火煨着,您晚上什么时候饿了,随时叫人盛一碗来吃。” “嬷嬷放心,我在外头吃完回来的,所以不饿,就是有点累,想早点歇着了。” “外头的东西不干净,姑娘可别乱吃,当心吃坏了肚子……”杨嬷嬷习惯性地唠叨着,说了几句又突然止住,悄悄打量了一下沈天舒的表情,见她没有露出什么不悦,又赶紧自己往回找补道,“其实偶尔吃一两次也没什么,天天在家吃也腻得慌……” “嬷嬷放心,我就是在庵堂吃的斋饭,没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沈天舒柔声解释道,“准备回家的时候觉得饿了,就吃了点才回来。” 杨嬷嬷一听沈天舒跟自己解释,登时露出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难怪呢!姑娘这是抄经礼佛太认真,所以才会又累又饿的,菩萨知道姑娘这么虔诚,一定会好好保佑姑娘的。” 沈天舒听了这话登时有点心虚,自己一直假借礼佛之名出门,不被菩萨怪罪就是好的,哪里还敢奢望别的。 好在这个时候,觅儿进来道:“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这就来。”她应了一句又转身道,“这边有明玉和明卉伺候着就行,嬷嬷回去也早点歇着吧!” 沈天舒说罢赶紧趁着去沐浴躲开了。 殊不知看着她离开,杨嬷嬷也偷偷松了口气。 也不知怎么的,自从回老家一趟再回来,就总觉得姑娘的变化越来越大。 想当年刘雅轩咽气之前,拉着她的手,把沈天舒托付给她。 从那之后,她也一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着沈天舒,护着她。 但是突然之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孩子突然间长大了,甚至变得她都有些陌生了。 虽然沈天舒对她依旧尊重,态度上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却觉得对方越来越有威严,让她无法像以前那般放松自在地说话,总是不由自主地就开始看起眼色来。 不过再想回来的话,沈天舒如今年纪越来越大,出了孝期差不多就要开始考虑婚事了,总不能一直像以前那样软弱,任人欺负。 自己到底只是个嬷嬷,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她还是得能自己立起来才行。 这样想来,杨嬷嬷登时觉得释怀了许多,不姑娘变成什么样,都还是当年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的粉团子。 现在她不用操心那么多事儿,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好好保重身子,过几年正好可以帮着姑娘带孩子。 一想到这里,杨嬷嬷立刻又高兴起来,自己眉开眼笑地回房去了。 沈天舒沐浴回来之后,眯着眼睛靠在床头,任由明玉给她擦拭着头发,道:“算日子你大哥差不多该从罗家往回走了,唉,原本想让他去罗家那边认识一下,以后可以让他专门负责跟罗家接触。 “但是从今天这样看来,还是不该让他出去办事,不然用个车都不方便,出门做点什么还要防着自家的车夫。 “不过一直做车夫,好像又有点埋没你大哥了。” 明玉闻言却道:“姑娘多虑了,我家大哥除了赶车和嘴严,也没有别的什么本事了。 “能给姑娘做车夫,连我爹娘都不指望他能有什么造化了,姑娘还说什么埋没。 “我娘总说,能给姑娘做车夫,都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让他认真做事呢!” 明玉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她是当真不觉得自家大哥能有什么本事,也没读过书,也不懂什么道理,十几岁就跟着她爹出去赶车,除了这个也不会别的。 “姑娘能看得上他,用得着他都已经十分难得。 “我哥自己都说过,能跟在姑娘身边,就是他最大的前途了,姑娘可用不着再为他费心谋划。” “你大哥自己若是也这样想也不错。”沈天舒点点头,“那等他这次回来再说。 她说完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今医馆的生意越来越好,高山和邓华每天要忙的事也很多,不方便再让他们出门办事。 如果将邱军也留在身边的话,那就要看看,从邓浩和高青松之间选一个出来压一压担子了。 邓家的老二如今好像也十五六岁了,差不多也可以开始给他安排些简单的差事,慢慢培养起来了。 沈天舒脑子里想着这些,竟很快就这样靠在床头睡着了。 明玉心疼地放轻手脚,继续换着干燥的布巾,一段段包着她的头发吸收水汽,直到头发全都干透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把人扶着躺下,给她盖好薄被,放下床帐。 第675章 就是冲着他来的 邱军此时还在罗家,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却不知道其实是亲妹妹正在沈天舒面前说他。 他以前本来就是跑车的,出门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所以从武昌府去罗家的一路都十分顺利。 但是对于罗家来说,他毕竟是个生面孔,到了之后还是引起了一点骚乱,连罗老爷子都被惊动了。 直到他将沈天舒的亲笔书信交给罗老爷子,确认了自己可信的身份之后,立刻就得到了罗家人的热情招待。 “要不是武昌府远了点儿,我这把老骨头都想亲自去向潼娘子道谢。”罗老爷子激动地说,“我家这个老三,一直都离经叛道的,成亲多年膝下只有一女还一身的病。 “真是多亏了潼娘子,不但治好了孩子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还让老三媳妇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 罗士忠也是满口的感恩戴德,不但连连给邱军敬酒,自己也是一杯接一杯地干,开席没多久先把自己给喝高了。 “这混小子。”罗老爷子此时也浅浅有了些醉意,看向罗士忠的眼神里既有嫌弃又有说不出的宠溺,叫人将他扶回去休息,然后又扭头对邱军道,“他最近是不知道怎么乐才好了,平日其实是个稳重孩子。 “潼娘子这件事都是他经手的,从未出过差错, “你且不要着急,先在家里住下,等他明天酒醒就好了……” 罗老爷子说着又端起酒杯道:“不光是我家老三的事儿要感谢潼娘子,我家也是多亏了潼娘子的照顾, “自打签了契书之后,潼娘子的名声就如日中天,后来更是直接被请去给睿亲王治病。 “你想想,连瑞亲王都开始用我家的药材,其他人都恨不得手里抓着银票主动来找我家进货,如今生意比之前可好太多了。 “只可惜我如今一把年纪,也没法出远门,没办法当面亲自谢谢潼娘子,只能托你转达我的谢意了。” 罗老爷子说着,又端起了酒杯…… 之后的事儿,邱军就不太记得了,因为他很快就被罗老爷子给灌醉了。 第二天酒醒之后,邱军有些茫然地看着陌生的帐顶和房间,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在罗家,是替沈天舒来办事的,这才翻身下地。 不得不说,罗家不亏是做药材生意的,昨晚喝的便是罗老爷子自己泡的药酒,都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今天起床后竟一点都不头疼。 再想起罗老爷子喝酒的生猛模样,邱军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懂医药会保养就是不一样。 回去之后一定跟妹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求姑娘也给自家爹娘开个方子补养一下身子。 自从跟在沈天舒身边,他手里已经攒下不少钱了,只要不用太过贵重的药材,他应该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提前保养总好过生了病再去求医来得好。 接下来的几天,罗三老爷说是去办沈天舒交代的事情,忙得一天到晚见不到人。 反倒是罗老爷子,生意都交给了三个儿子,如今在家颐养天年,没有特别要紧事情都不会有人来麻烦他,天天空闲时间多得很。 当他知道邱军的想法之后,大加赞赏,更是趁这邱军在罗家停留的这几天时间,教了他一套适合老年人做的动功。 “这套功法简单好学,动作也不是很剧烈,适合老年人。 “不过你也别觉得它简单就瞧不起,从头到尾做一遍,基本可以活动到全身的所有位置,早晚各一遍,坚持做一个月就能看出好处来了!” 邱军怎么可能看不上,光是看罗老爷子练功时比自己还灵活的手脚,他就连连道谢:“多谢罗老爷子,这可是好东西,我是沾了潼娘子的大光了。 “您放心,我都记住了,回去就教给我爹娘。” 见邱军这么上道,罗老爷子十分高兴,还拉着他说了不少自己这些年保养身体的秘诀。 邱军这下更加如获至宝,恨不得把罗老爷子说得每一个字都刻在脑子里,生怕有什么疏漏。 他就这般早晚跟着罗老爷子练功,白天陪着他喝茶聊天,晚上再一起喝几杯小酒,日子过得简直赛神仙。 不过日子过得再舒服,也很快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罗三老爷把誊抄好的药方封在信封内,外面再用油布密密实实地包好,然后交给邱军。 罗大老爷也叫人早早准备好了要给沈天舒带过去的各种药材。 “最近收了一些品质上佳的药材,但是量都不多,不值当拿出去卖,干脆叫人都收拾出来,让你给潼娘子带过去,她那边应该能用得上,回头年底一起结账便是。 “还有这个匣子里是一些滋补身体的药材,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也请你帮忙带给潼娘子。” 邱军对沈天舒跟罗家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十分清楚,所以也没办法帮她拒绝,只能悉数手下。 罗三夫人细心地叫人给他准备了路上吃的点心和干粮。 罗三老爷更是一直骑马将他送到官道上,这才告辞了回去。 邱军赶着马车往回走,心道这样好的差事,以后要是能多一点就好了,简直又轻松又获益良多。 不过这样的愉悦心情只短短地维持了一天多的时间。 第二天启程之后,邱军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一辆马车从早晨开始便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刚开始他也没有太关注,毕竟这是官道,他能走别人也能走。 但是走了大半天,经过了许多路口,那辆车却还是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甚至连他半路找了个茶摊停下来喝茶,对方也没有趁机超过他,而是停在了不远处的树荫下,直到他重新启程,才又缀了上来。 邱军是天南海北跑过车的人,此时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 但究竟是要劫财还是有其他目的,他暂时还无法判断。 邱军只能借着车上货物的遮掩,先将被罗三老爷包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包塞进怀里,贴身藏好。 车上的药材无论多好多珍贵,此时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必须得想个法子脱身,将怀里的东西平安带回去交给沈天舒才行。 第676章 找机会就跑 赶着马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正好遇到一个建在路边的茶摊儿,周围还有些买东西的摊子,应该是周围百姓为了赚点小钱,自发聚在官道旁的。 邱军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里已经进入了山区,官道两边不似之前那般开阔,全都是茂密的树林。 茶摊儿正好就建在山脚下,绿荫如盖,是个赶路歇脚的好地方。 邱军在路边勒停了马车,立刻有小伙计跑上来,伸手接过缰绳,笑着招呼道:“客官里边请,小的帮您去把马车挺好,您只管进去歇脚,喝茶还是吃饭,我们这儿都有。” “先给我来一壶茶,这一路跑的嗓子都冒烟儿了。”邱军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你家这地方选的真好,离老远我就看着这边阴凉,就冲这地方,高低也得下来歇歇脚。” “客官这话说得真是没错,我家这地方,还是东家的祖上有眼光买下来的,自个儿又往两边栽了不少树,这几十年经营下来,多少人想买这块风水宝地,但是东家坚持不肯卖,如今生意红火着呢!” “果然是好地方。”邱军一边说一边往最里面走,“我得找个阴凉最多的地方,还没立夏就已经热得不行,出来一趟人都晒黑了,真是太遭罪了。” 他嘴上这样说着,径直走进最里面,一屁股坐在了离树林最近的地方。 “先给我来壶凉茶,一荤一素两碟小菜,捞一碗凉面,多加醋和辣椒。”邱军说着抓出几个铜板塞给伙计。 伙计立刻乐开了花道:“得嘞,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 不多时,凉茶先被端了上来。 邱军就像真的口渴得不行似的,连喝了两大杯才渐渐放慢了速度。 过了一会儿人,凉面和小菜也依次被端上桌。 微微发黄的凉面淋了香醋,上面撒着红彤彤的油辣椒和深绿色的酸豆角,还不等吃,扑面而来的味道就已经馋得人开始吞口水。 小菜一碟是五香酥鱼,一碟是熏豆干。 伙计许是因为得了赏钱,所以还特意多送了他一小碟凉拌菜道:“客官,这是我家大厨拌的小野菜,上不得台面,但是味儿是真不错,拌在面里更是绝了,送您一碟尝尝鲜。” “多谢小哥了!”邱军倒也听劝,直接把小菜扣进面碗中,抄起筷子拌匀,呼噜噜尝了一大口,然后一边嚼着嘴里的面,一边冲伙计竖起个大拇指。 他这边吃得痛快,却不知一直跟在他后面那辆马车里的人却在看着他吞口水。 “大哥,那人吃的可真香啊!我也想吃凉面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小瘦猴盯着邱军,一个劲儿地吞着口水。 被他叫做大哥的人,是个膀大腰圆的黑脸汉子,正靠坐在车辕上闭目养神,闻言掀掀眼皮看了一眼,带着教育小弟的心思道:“我早就说这人肯定有钱。别的不说,单说他的马车,一看就用上好的材料定制的,不是外头随便买的货色。 “他虽然打扮得不起眼,但是一路上吃喝都没耽误,该打尖住店也都舍得,可见不是穷酸的车把式。 “我看这个人啊,要么是大户人家的管事,要么就是做小生意的,车上应该都是货,抢一把肯定亏不了……” “哎,大哥。”瘦猴儿突然打断黑脸大汉的话,“那人怎么走了,进林子里了,该不会是发现咱们所以跑了吧?” 黑脸大汉也忙直起身子看过去,见桌上的饭菜都还没吃完,马鞭也还在旁边放着,树林中隐约还能看到邱军一边往里走一边解着腰带的背影。 “叫唤什么,他刚才喝了那么多凉茶,这会儿自然是去放水的。”黑脸大汉轻嗤了一声。 车厢里钻出一个人,抬手在瘦猴儿脑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你小子,别咋咋呼呼的,多看少说,你不懂的还多着呢!” 瘦猴儿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恼,抬手摸着脑袋嘿嘿傻笑道:“那是,我跟大哥还差得远呢!” “别说大哥了,你跟我们比都差得远呢!”  “就是,要不是你小子眼神儿贼好,谁带你出来啊!” 车厢里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地打趣起来。 几个人说了会话,又打发瘦猴去买了一壶凉茶回来分喝解渴,但是却还不见邱军回来。 黑脸大汉这会儿才觉出有些不对,难不成这人还真被惊了,跑了? “小四,你过去打探一下情况。”黑脸大汉吩咐道。 “是,大哥,我这就去。”车厢里钻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下车站定之后,反手掏出一把扇子,在胸|前啪地一声展开,扇了两下,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 他调整了一下状态,不紧不慢地迈步朝茶摊走去。 小四走到邱军刚才吃饭的桌子边,先仔细打量了一下桌上的饭菜和旁边的东西,然后扬声招呼伙计道:“伙计,过来,你把这儿收拾了,我想坐这里。” 伙计过来一看便道:“哎呦,这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了,这桌的客人还没吃完呢! “您看,旁边这桌不是空着么,要不您坐这儿行不行?” “这里凉快,我就想坐这里。”小四见状故意道,“我刚才在车里看了半天,这桌早就没人在了,你该不会是诓我呢吧?” “客官,瞧您这话说得,我怎么能诓骗您! “这位客官是上林子里方便去了,走前还跟我说,让我别误收了他的东西呢! “不信您看,这位客官点的熏肉都还只吃了两口,马鞭和行李都还在这儿放着呢,怎么会没人呢!” 伙计对给过自己赏钱的邱军印象深刻,因此还补充道:“这位客官的马车都还在后头停着呢,人肯定没走!” “那行吧,我就在旁边桌吃,一会儿人要是不回来,我再找你要说法!”小四见的确问不出什么来,这才在旁边坐定,点了一壶茶,准备坐等邱军回来。 而他们谁都不曾料到的是,邱军此时早已揣着药方在林中不知跑出去多远了。 第677章 马车上的暗记 黑脸大汉一行人等了许久也不见邱军回来,眼瞅着茶摊儿都要收拾东西歇业了。 “大哥,咱们怎么办啊?”小四喝了一肚子茶水,去树林里方便之后回来问。 “咱们让那小子给耍了!”黑脸大汉咬牙道,“走,咱们去看看他的马车,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就算没有银子,弄些货也算没白来一趟。 瘦猴儿一听就高兴道:“他那辆马车又大又宽敞,到时候咱们就把现在这个车卖了,以后就用他那个马车。” 几个人气势汹汹地来到茶摊后头专门停马车的一片空地,其他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此时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辆马车停在里头。 黑脸大汉刚走过去,就听到后头有人大喊:“喂,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们店里停车的地方,闲人勿进不知道么?” “这不剩了一辆车么,我们就是来取车的。”黑脸大汉道。 伙计皱眉打量了他一下道:“这车是我帮客人停在这里的,我记得可不是你!” “那是我弟,他有事先走了,让我过来赶车。”黑脸大汉睁眼说瞎话道。 伙计皱眉问:“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客人停在我们店里的车,岂是你说一句就能随便赶走的。” 还不等黑脸大汉在说什么,他手下的几个人却已经按捺不住了,一个个欺身上前,将伙计团团围在中间。 “大哥好好跟你说话,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 “你眼睛擦亮些,再给我仔细看看,之前来这儿停车的是不是我大哥?” 被这群人围住之后,伙计额头的冷汗也不由冒出来了。 这些人一看就不好惹,不是他能得罪起的人。 邱军虽然给了他几个铜板,但顺手照看一下无所谓,要是把自己搭进去可就不值当了。 伙计只能十分乖觉地点头道:“是天太黑我没看清楚,可不就是这位爷的马车么!” “算你识相!” 黑脸大汉一行人也并不打算为难伙计,主要是不想惹上茶摊的主家。 打发走伙计之后,黑脸大汉绕着马车仔细检查了一圈,没看到有什么徽记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此时车厢是上了锁的,也不知道里头都有什么东西。 黑脸大汉偏身坐上车辕,对其他几个人吩咐道:“天色不早了,先回去再说。” 瘦猴儿机灵,赶紧跳上车辕道:“大哥我陪你。” 这么好的马车,他也迫不及待想坐一坐。 其他人见没位置了,只好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老四坐在前头赶车,跟在黑脸大汉后面。 但是他们无论是马还是车都比不上,很快就被落下老远。 黑脸大汉坐在车辕上,吹着小风美得不行,拍拍屁股下面的车辕冲瘦猴儿道:“怎么样,这好马车坐着就是不一样吧?” 瘦猴儿连连点头道:“还得多亏了大哥的眼光好,那么多辆马车,一眼就相中了这一辆,也不知道车里装的都是什么好东西,虽然人跑了,但是咱们这一票也不亏。” “那可不是,毫不费力就得了一匹骏马,一辆马车和一车厢的货。”黑脸大汉也很是得意,“今天收获颇丰,咱们晚上也进城享受享受,顺便看看能不能把车里的货出手。” 瘦猴儿一听乐得不行,他以前就听说过,跟着大哥出来“干活儿”的人,得手之后就能跟着大哥进城,吃香的喝辣的,运气好的还能去窑子里快活一晚。 原本他都只能在其他人的嘴里听个热闹,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跟着出来就有这样的福气。 黑脸大汉抬手拍拍瘦猴儿的脑袋道:“你小子运气不错,下次有活儿再带你来。” “多谢大哥!”瘦猴儿喜不自禁,“我一定好好跟着大哥干。” 很快,他们就到了距离最近的一座城池。 瘦猴儿眼神儿好,远远看到城门口的官兵登时有些心虚。 黑脸大汉瞪了他一眼道:“怕个鸟!” 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停下马车,从兜里翻出根铜丝,捅开了车厢上挂着的锁头。 进城是有可能要接受检查的,他总要看看车厢里都有什么,不然万一说不出来,就很容易被怀疑。 车厢门一打开,黑脸大汉就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味儿啊!” 瘦猴儿也凑过来,眯起眼睛一看,道:“大哥,好像都是药材……” 黑脸大汉不懂这些东西,接连打开几个箱子,见里面都是些草根树皮之类的,脸色不由得更黑了道:“这玩意儿能值几个钱?” 他俩停车这会儿,后头几个人终于追了上来,老四闻言过来查看了一番道:“大哥,虽然我也不懂药材,但是你看这些装药材的匣子做工都很讲究,里面装的药材肯定也差不了,咱们先进城,回头我一样拿一点儿,去城里多找几个药铺问一问就清楚了。” 黑脸大汉闻言面色稍缓,点点头道:“恩,说得在理,走,先进城再说。” 傍晚时分,城门口很是热闹,出城进城的人和车都不少,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好不容易轮到他们的马车,黑脸大汉面对官兵,脸上早已经挂上了憨厚的笑容,伸手递过去几个铜板道:“官爷,我们一共两辆车,七个人,路过进城住一晚。” “车上装的是什么啊?”官兵接过铜板丢进一旁的匣子里,上前检查马车。 “就是一些药材,您看看。”黑脸大汉十分殷勤地打开车门,让官兵查看。 车门一看扑面而来就是浓重的药材喂,官兵被熏得直皱眉头,刚想放行,余光突然瞟见什么。 官兵眯起眼睛,弯腰凑过去查看车辕下方。 黑脸大汉一阵紧张问:“官爷,有什么不对么?” 官兵此时却看清了车辕下方的暗记,心里登时便是一紧,但面上却丝毫不显道:“我不看看怎么知道有没有不对?行了,可以了,你们走吧!” “好嘞,多谢官爷。”黑脸大汉赶紧跳上车,驾着车进了城。 却不知道刚才检查马车的官兵早已朝自己身后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两个人悄悄缀上黑脸大汉的马车,待看清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后,留下一个盯梢,另外一个急忙回去报信。 第678章 交代在这里 “六爷,小的看得真真儿的,绝对是亲王府的徽记没错,只是这马车的式样,看着跟以往见过的不太一样。 “车上装的都是药材,可驾车的人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正经人,所以小的就赶紧打发人跟上了他们,确认了他们落脚的地方之后,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来给您报信儿。” 这位被称为六爷的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官差却丝毫不敢怠慢,跟他说话都半弓着腰。 因为此人乃是瑞齐王府派驻在长沙城中的谢六。 别说是官差了,就连知府老爷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 只不过他的身份在明,平日里也经常跟官府的人有所接触。 还有些人却是一直藏在暗处,连知府都不知道他们会化身成什么人,隐藏在城中的各个角落。 听罢官差的禀报之后,谢六问清楚黑脸大汉一行人落脚的位置之后,点头道:“我知道了,让你的人撤吧,这边由我接手。” 他说完见官差只是点头,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会意道:“放心,这线索若是有用,少不了你的功劳和好处。” 官差闻言这才满脸堆笑地告辞离开。 谢六对此倒也不恼,想要马儿跑,就必须让马儿吃草。 你若是任何好处不给,以后谁还会替你办事。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接到的消息中,的确没说府中有人来这边办事,那么突然出现一辆带着府里徽记的马车,就的确显得有些蹊跷。 当然,也不排除是府里安排人乔装打扮过来办事。 所以还是要先将事情搞清楚再下判断。 谢六到这边之后一直没什么事做,闲得无聊,这次干脆自己带人摸了上去。 黑脸大汉一行人进城之后,就先找了个客栈落脚。 因为还不知道车里药材的价钱,所以他只找了个价位适中的地方。 几个人安顿下来之后,黑脸大汉招呼客栈的伙计给准备晚饭。 小四则找伙计要了几张油纸,从车中的匣子里抓出几味药材分别包了,揣进怀里便出了客栈。 此时谢六已经带人过来,一直留在客栈门外盯梢的官差赶紧使了个眼色。 谢六立刻朝手下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去客栈周围埋伏,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缀在了小四身后。 顺利跟在小四身后来到一家医馆之后,谢六已经可以肯定,这绝不可能是府中出来的人,否则警觉性不可能这么差,被自己跟了一路都还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小四接连找了几家店询问药材的价钱,越问脸上的喜色越甚,谢六也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伙人特征十分明显,一看就是劫车之后来销赃的。 带着王府徽记的马车…… 车上都是药材…… 这两个信息让谢六丝毫不敢怠慢,这药材,该不会是给采买回去准备给王爷用的吧? 他一边安排人去小四询问过的医馆打听消息,一边赶紧用密文写了字条,用蜡密封在小纸筒中,绑在信鸽的腿上放飞出去。 瑞亲王府养的信鸽都是精心培育后又经过训练和筛选的,花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回到了府中,落在专门的鸽舍内。 鸽舍内当值的人见状立刻上前,解下鸽子脚上系着的纸筒,给它放了干净的泉水和经过精心配比的粮食。 信鸽完成任务之后,开始埋头喝水吃饭。 纸筒则很快就被送到了范昱如的案头。 手下将纸条上的密文破解之后,一并交给了范昱如。 “长沙府?”范昱如回忆了一下,并未找到派人去那边办事的任何记忆,扭头对身旁的书吏吩咐,“打发人去世子爷那边问一下,最近可有派人去长沙府方向采买药材。” 他原本也没当是个什么大事儿,谁知不多时,厉子安竟亲自过来了。 范昱如见状立刻起身道:“怎么,车上的药材很要紧?是给王爷配药用的么?” 厉子安皱眉道:“我没派人去买药,但是沈姑娘前些天打发邱军去罗家办事,马车上的徽记是我让人打上去的,原本想着沿途的暗卫若是看到能帮着照看一二……所以是出事了么?” “谢六在长沙府发现了马车,车厢内有不少药材,但是车在一伙流寇手中,他们正准备在长沙府销赃。 “信里并未提到邱军,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范昱如说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湖广这些年在瑞亲王和厉子安的经营下虽然比以前情况好了许多,但是一些小股的流寇山匪也还是无法彻底除根的。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们都是杀人劫车,绝对不会留下活口的。 “我这就给谢六回信,让他立刻把人控制住,彻查此事。”范昱如说着摊开纸笔,飞快地写下几行字交给一旁的书吏。 书吏是做惯了这差事的,很快就将纸上的内容转换成密文,誊抄在纸上,封装入纸筒内,叫人速速送去鸽舍,尽快递送出去。 “我记得邱军是沈姑娘贴身丫鬟的亲哥哥,这件事要不要告知沈姑娘一声?” 沈天舒每次出门都用邱军赶车,尤其偶尔还要到王府来,所以范昱如是找人查过他底细的。 “事情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告诉她?不过是白让她跟着担心罢了。”厉子安道,“等谢六那边传回消息再说。” 长沙府那边,谢六放飞信鸽之后也没干等着,一边安排人手将客栈周围完全控制起来,一边安排一家医馆的掌柜主动登门接洽,商谈购买药材的事儿,将黑脸大汉一行人稳住。 还安排了一队人马,第二天一早便出发,逆着马车驶来的方向沿途寻找线索。 而此时,怀里揣着油布包的邱军正在树林里艰难地辨别着方向。 他当时为了能够顺利脱身,除了药方和银子,其他什么都没带在身上。 像他这样从未跑过山的人,身处山中,看哪里都觉得似曾相识。 所以他不敢乱走,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打算等天黑之后再出去,只要身上有银子,就能想法子回去。 谁知却不知怎么搞错了方向,竟在密林中越走越深。 他没带干粮也没带水,渴了就喝山里的泉水,饿了却着实没有办法,只能尽量找些认识的野草以求果腹。 邱军想尽各种法子辨别方向,结果却依旧是在林子里兜圈子,很快就开始有些体力不支。 邱军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又累又饿又热,终于让他崩溃地直接躺倒在一棵大树下。 好不容易逃开了劫匪,最后竟要因为迷路交代在这里么? 第679章 真是深藏不露啊! 长沙府,东来客栈。 黑脸大汉一行人东西还没脱手,所以只开了一个房间,横七竖八睡了一地的人。 人还没起床,就听到有人敲门。 黑脸大汉猛地惊醒,第一时间摸出了压在枕头底下的匕首,然后才问:“谁?” “是我!”门外响起客栈伙计的声音,“客官,有人找您。” “谁找我?我在这边没有认识的人。”黑脸大汉没有急着去开门,而是攥紧了匕首。 “是乐安堂的郝大夫,说是来找您谈什么生意。”伙计道,“人在楼下大堂等您呢!” 黑脸大汉闻言,将目光投向小四。 小四点点头,表示自己昨天的确去找过乐安堂的郝大夫。 “知道了,我马上就下去。”黑脸大汉应了一声,然后道,“小四,你下去看看。” 小四没想太多,十分高兴地爬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道:“这么一大早就跑过来,肯定是诚心想买药材的。 “大哥,你不知道,这车里的药材好像还真挺不错的,昨天我问了好几家,一个个儿都追着我想买呢!” 黑脸大汉微微颔首却没有吭声,他此时心里还在警惕,生怕有诈。 小四下楼去跟郝大夫说话,黑脸大汉则透过楼梯的缝隙悄悄关注着下面。 “郝大夫,您来得也太早了。”小四一见面就先假意嗔怪了一句。 只听郝大夫道:“还不是你昨天拿出来的药材太好了,看得我心痒痒,一夜都没睡好觉,起床之后就赶紧过来,就怕被别人抢了先。” 小四一听笑得嘴都咧开了,道:“那可不,我昨个儿就说了,药材的质量绝对没的说,至于卖给谁,那就看谁出的价钱高了。” 郝大夫却并不急着谈价钱,反倒说:“你昨天说,除了你给我看的那些,还有其他的?能不能给我先看看东西?” “没问题。”小四答应得十分痛快,起身道,“货都在车上,我带你去看看。” 二人来到马车旁边,小四打开车厢,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盒子。 郝大夫随便打开看了两个,登时连呼吸都不受控制地急促了一些。 “怎么样,没骗你吧?货的质量绝对没得说。”小四靠在一旁得意地说。 “东西的确不错……”郝大夫说到这里突然硬生生转了个弯,“不过也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夸张,也就是,恩,也就是中等偏上的水平……” 郝大夫看到药材眼睛都亮了,但是又怕小四狮子大开口,磕磕绊绊地挑起了毛病。 小四也懒得跟他多说,上前“啪|啪|啪”把他打开的几个盒子全都盖上,把车门一关,打了个呵欠道:“郝大夫,我的东西好不好,你都是亲眼看过了的,也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 “原本想着你一大早过来挺不容易的,就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这样就没意思了。 “我这东西好不好出手,你心里比我清楚。 “想买咱们就谈谈价,不想买您就请回,正好我回去还能再睡个回笼觉。” “想买,当然想买。”郝大夫面色有些尴尬,似乎在为自己太过耿直不会讲价而懊恼。 但是想起车上那些质量上乘的药材,他似乎又忍不住有点兴奋,然后干脆破罐子破摔道:“行吧,你这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藏着掖着也就没意思了,你这批药材质量的确不错,我已经许久没在市面上见到这么好的药材了。” 小四闻言立刻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嘛!东西好是有目共睹的,接下来就看你的诚意了。” 却听郝大夫继续道:“东西是好东西没错,但看你昨天拿着药材到处打问的样子,估计是个外行吧?” 小四闻言心里一紧,难道被发现了不成? 躲在角落听着他俩对话的黑脸大汉也被惊了一下,紧张地再次攥紧手里的匕首。 小四见郝大夫的神情不像是发现了什么,于是咳了一声试探地说:“让你说对了,这一车药材,是别人抵账抵给我的,我只知道东西不错,再多就不了解了。” “那就是了。”郝大夫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反倒为自己猜对了十分得意,继续道,“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你这些药材的确很好,但是一般的医馆,根本吃不下这么多货。 “你这车里一共十几种药材,你若零着卖,这个称一点,那个要一些,还不够你费劲的。 “如果你肯把药材卖给我,我就全要了。 “至于价钱方面,我不敢说我能出得最高,可我保证会给你出个不错的价钱,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我们乐安堂不敢说是长沙府最大的医馆,却是口碑最好的老字号了。 “你若不信,可以随便去街上找人打听,绝对童叟无欺。” 小四原本还真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着价高者得。 此时被郝大夫这么一说,也反应过来,想起自己之前生病去医馆,大夫给开药都是这个几钱,那个几两的,脸色登时就不太好了。 是啊,车上这些是药材,又不是大米白面,不但不能天天吃,用量也少得很。 分开卖不但耽误时间,而且也繁琐得紧…… 最重要的是,那样接触的人太多,太不安全。 小四心下盘算,昨天他一边问路一边找医馆,所有被他问到的人,第一个推荐的都是乐安堂。 他接连去了好几家医馆,其中最大最气派的也是乐安堂。 如果说只有一家能一口气把这车药材都吃进去,估计也只有乐安堂了。 小四心里已经基本认同了郝大夫的观点,不过这事儿他自己做不了主,便道:“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商量完了再给你准信儿。” 郝大夫一听,忙一把抓住小四的手,将一块银子塞给他道:“那就拜托你了。” 小四见郝大夫这么“懂事”,当即偷偷收起银子,笑着说:“主要是你刚刚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大。” “好,那我这就回去准备现银,然后等你的好消息。”郝大夫笑得一脸憨厚,跟小四又寒暄了几句才告辞离开。 他出门上了自家的马车,在黑脸大汉和小四的目送下驶离客栈。 “郝大夫真是深藏不露啊!”马车走出去老远之后,马车内才响起另起一个声音,“亏我还替你你了把汗,谁知竟演得这样好,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第680章 贴身藏着的油布包 马车内的郝大夫一反刚才憨厚真诚的模样,翻了个白眼道:“不过是几个小毛贼,你直接叫人抓了不就好了,还用得着非让我去演戏。” “驾车的人现在还没找到,谁知道是被他们杀了还是抓了,暂时还不能打草惊蛇,等世子爷回信了再定。”谢六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内道,“我已经叫人沿路往回找线索了,万一他们很快就把药材脱手,拿着钱出去花天酒地,我还得分出好几拨人去盯着他们,累不累啊!” “你不想受累就折腾我?”郝大夫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然后讨价还价道,“马车上的药材品质真的很好,事后能不能分给我一半?” 谢六嗤笑一声道:“做梦吧你!想要自己找世子爷要去!” 郝大夫闻言无话可说,心疼道:“唉,这么好的药材,真是可惜了,一样两样还偶尔能碰到,这么多品种,这么好的品质,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这应该是给王爷治病用的药材,当然要挑品质好的……” “得了,啥也不懂快别说了。”郝大夫打断他道,“好多药材王爷都是王爷根本用不上的。” “王爷用不上王府的人总能用上,反正轮不到你。”谢六毫不客气地说。 郝大夫被他气得鼓鼓的,扭过头去不搭理他。 此时被谢六派出去沿途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快马来到了茶馆外。 “几位客官是喝茶还是吃饭?”伙计赶紧迎出来,笑着招呼道。 此时时候尚早,差不多是早午饭之间,茶馆里面十分冷清,一个客人都还没有。 几个人翻身下马,领头之人环顾一周,十分满意地点头道:“来壶凉茶吧!” “好嘞!”伙计一甩肩头的手巾离开,很快就端了一大壶凉茶过来。 领头之人直接往桌子上放了个二两的银锭子。 伙计被吓了一跳忙道:“这位爷,茶摊就是小本买卖,今天还没开张呢,这么多银子小的可找不开啊!” “不用找,多余的都给你了。”领头之人十分爽快地说。 “这……”伙计没有见钱眼开,在这里做事虽然经常能收到点赏钱,但也都是几个、十几个铜板最多了。 一出手就是二两银子的,可未必就是好事儿。 “你不用怕,我们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长沙府抓到一伙匪徒,抢了一辆马车,车里都是贵重药材,车夫也不见踪影,我们是奉命来的调查……” “啊!我知道!”伙计立刻就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了,激动地打断对方的话道,“那位车夫倒是个机警的人,看出不对劲就弃车跑到山里去了,那伙儿歹人一直等到傍晚……” 伙计对之前这件事记忆犹新,趁着现在也没有别的客人,事无巨细地跟他们说了当天的事儿。 “我本来还想帮着那位客官守住马车,等他回来再驾走呢,谁知道他们好多个人,我实在是没办法…… “之后我也一直想等那位客官从山里出来,但是也一直都没看到,说不定是从别的路离开了……” 领头之人见了眼身后的树林,现在临近夏天,山里的草木都长得格外茂盛,就连对山里十分了解的老猎户都容易迷路,更不要说第一次进入这里的车夫了。 想到这儿,他一边打发人快马回去给谢六报信,一边带着剩余的几个人手开始进山搜寻。 “不过是个车夫,还抛下马车和药材逃跑了,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地搜山么?”手下有些不解地问。 “如果不用找人,六爷何必派咱们出来打探。” 领头之人把脸一板,教训道。 “上头让你做什么,自然有上头的道理,你要做的就是执行命令,而不是问东问西,质疑这个质疑那个。 “现在缺人手,先放过你,回去以后自己去领罚。” 领头之人说完转身往树林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现在的新人真是一年不如一年,想当年我刚出徒出来做事的时候,天天只知道埋头做事,半句废话都不敢说呢!” 手下之人被他训得脸色发白,垂着头不住地认错道歉,然后一马当先地冲进林子,努力寻找着各种痕迹,希望能够找到车夫,将功赎罪。 邱军此时还在山里打转,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林子里迷路几天了。 山里灌木丛生,根本没有路,他只能挑着稍微稀疏的地方钻来钻去,身上的衣裳都已经被树枝刮得七零八落,他干脆扯了几根布条,把油布包紧紧地缠在胸|前,小心护着。 这几天他渴了喝溪水,饿了就吃树叶草根,却不敢停下来,因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找他,他必须自己找到出去的路,否则就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沉,人也渐渐有些昏沉,不住地冒着虚汗。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慢慢爬上一个小山坡,想要居高临下地看看周围的情况,但是刚爬上去,就觉得脚踝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就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扑倒在地,恍惚间似乎看到一条蛇从眼前滑过…… 邱军很快陷入昏迷,所以他也根本不知道,他这几天虽然走了很多路,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兜圈子,根本没有走出太远。 所以还不到半天时间,谢六派出的人就追寻着他留下的各种痕迹找到了他。 “头儿,找到人了,不过已经晕倒了。”一马当先冲上去的正是之前犯了错的新手,不过好在还没被冲昏头脑,先仔细检查了邱军的情况,立刻紧张道,“人还活着,但应该是被蛇咬伤了。不知道是因为毒蛇而昏迷还是因为疲劳过度。” 邱军脚踝的伤口很快就被处理好了,嘴里也被塞了几颗药丸,但是想要彻底解毒,还是要先回长沙府再想办法。 天黑之后,谢六终于见到了一身狼狈还在昏迷之中的邱军。 “就是这个人?” “是,已经跟茶馆的伙计确认过了,就是他没错。”手下说着,将一个油布包交给谢六道,“这是他一直贴身藏着的东西,似乎比那一车上好的药材还要宝贝,可能就是因为保住这些东西,所以才选择了弃车逃跑。” “哦?”谢六闻言接过油布包,打算回房仔细检查一下。 第681章 重要的油布包 谢六回房后打开油布包,发现里面竟然只是一叠誊抄整齐的药方,不由得拧眉陷入了沉思。 根据手下回来的时候说,邱军被发现的时候十分狼狈。 他一身的衣服都被茂密的树丛刮成了布条,可以说是衣不蔽体。 脚踝被毒蛇咬伤,黑紫肿胀,几乎快要跟大腿一般粗。 唯有这个油布包,被他用刮坏的衣裳仔细地捆绑在胸|前,可见是有多宝贝。 可这再怎么看,不也就是一叠药方么? 谢六翻看了半天,无论是从患者的身份还是病症的情况,都没找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是想到邱军对它的宝贝程度,谢六想了半天,还是没办法把它当做普通的药方来看待,自己参不透的东西,不代表别人看不出来。 “来人!”谢六冲门外道。 之前带头搜寻邱军之人立刻进来道:“六爷,您有什么吩咐。” “找个稳妥的人把这些东西誊抄一边,小心点儿,顺序不要弄乱了,抄完立刻给我送回来。”谢六说完还不放心地叮嘱道,“抓紧时间,得在邱军醒过来之前给我抄好。” “是!”来人干脆利落地应诺一声,拿着药方出门,直接点了之前在茶摊被他训斥过的新人道,“小飞,会写字么?” 小飞此时正在担心回来之后会领到什么惩罚,被头儿一叫,立刻条件反射地跳起来站好,大声应道:“会!” “会就会,喊什么喊,过来,有个任务交给你,做好了就免你受罚。” “是!”小飞闻言立刻跟了过去。 “把这些东西尽快誊抄一份交给我,越快越好,顺序不要弄乱,更不能把东西弄脏弄坏。这个差事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我这里怕是就不能留你了,你就给我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小飞一听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被退回去的人会是什么下场,虽然他并不准确地知道,但是在训练期间,可没少听到各种各样恐怖的小道消息。 “头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小飞简直看可以说是虔诚地双手接过头儿手里的一叠纸,还以为是什么机密,准备开始誊抄的时候才发现内容竟然都是药方。 该不会是头儿为了惩罚他,故意找了点儿事让他做吧? 不过想归想,有了之前的教训,他这次可再也不敢随便发问了。 上头安排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要做,就不是他需要过问的事情了。 因为生怕被头儿给退回去,小飞一夜都没敢合眼,一直在桌前誊抄药方。 若不是为了把字写得清晰端正,他觉得自己还能抄得更快一些。 这一夜他换了两根蜡烛,抄得手臂酸痛,一直到外面响起鸡鸣,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这才将一摞药方全部誊抄出来。 他甩着酸痛的胳膊,也不敢立刻休息,稍微活动了一下又赶紧把两份药方整理好,出去交给头儿。 “都抄好了?”头儿接过东西,翻开看了一下,“你先在这儿等着。” 他说着转身进屋,将两份东西一并交给谢六。 “六爷,东西都抄好了。” 谢六接过来看也没看,直接将小飞抄的放在一边,又取出之前的油布,按照折痕将邱军原本的药方包好放在一边,笑着对下头的人道:“又调|教新人呢?” “刚出来做事的小孩子,愣头愣脑的,不教教规矩,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快就都抄好了,还算不错了,就算给他长了个记性吧!” “是!”来人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对小飞道,“这次差事做的不错,今天白天给你放假,下去休息吧,以后长个记性,多做事,少说话,懂了么?” “头儿,我懂了。”小飞不但没有觉得头儿太过严苛,反倒真心实意地给他鞠了一躬。 出来做事,尤其是他们这种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人,从来不怕对自己严格的人。 头儿虽然凶巴巴的,但却是在教他规矩,让他能够活得更加长久。 谢六将油布包放回邱军的枕边,转身查看了一下他脚踝处的伤口。 伤口处的脓血已经被挤出去了,此时敷着一层厚厚的草药,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原本黑紫色的肿胀却肉眼可见地消减了不少。 “人怎么样,没有生命危险吧?”谢六转身问坐在窗边的郝大夫。 “放心吧,死不了,不出意外白天应该就能醒了。” “那就好。”谢六松了口气道,“我天不亮收到世子爷的回信,上头还说务必找到车夫,保证他的安全呢! “人若是有个什么好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世子爷交代。” “这小子运气好,遇到的蛇不是剧毒,而且他最后还用布条扎住了自己的腿,毒血才没有运行全身,加上被找到的还算及时,所以才保住了一条命。”郝大夫道,“不过若是想完全恢复,怕是也得好生养上一阵子了。” “他既然是为了给王府做事才受的伤,养伤的事儿自然有王府管了,亏不了他。”谢六说罢又道,“劳烦郝大夫在这里守着点儿,我还有事要去安排一下。” 谢六要安排的事,自然是抓黑脸大汉一行人。 之前还在想办法稳住他们,如今邱军已经找到,就不必再留了。 小四被郝大夫忽悠了一通,又拿了对方给的银子,一个劲儿地帮着他说话。 所以黑脸大汉一行人,如今还在客栈等着郝大夫凑够了钱去找他们买药材呢! 一想到那些药材居然真的价值不菲,几个人梦里都乐开了花。 谁知天才刚亮,还不等他们起床,就被谢六带人连锅端了。 指望能卖上大价钱的马车和药材也被直接带走。 就这几个小毛贼,谢六亲自出马都有些太看得起他们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都带回来了。 他回来换了身衣裳再过来,正好赶上邱军转醒。 邱军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身上摸,摸了个空登时急了。 “我的油布包呢!” “在这儿呢!”谢六将油布包塞进邱军手中道,“我们是瑞亲王府的人,世子爷让我们来找你的,别怕,你现在安全了。” 邱军顾不得说话,赶紧打开油布包,看清里面的药方都还在,也没有损坏,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谢六见状,越发觉得自己让人将药方抄下来的做法实在是太明智了。 第682章 已经开始骚乱了 沈天舒还在等着邱军把药方带回来,压根儿没想到路上竟然会出问题。 毕竟在瑞亲王府的治理之下,湖广境内还是比较安稳的。 再加上她觉得邱军也没带什么贵重货物,即便有什么山匪路霸,也不可能将他作为目标。 她这会儿正在准备接待郭欣桐。 当初沈仲磊在永州府的时候,无论是修桥补路还是舍药舍粥,郭家没少对他表示支持,所以这次听说郭家搬到武昌府来了,郭欣桐还主动递了拜帖来看沈天舒,十分欣慰道:“郭家虽然家境殷实,但是耕读传家,为人处世低调谨慎,最难得的是知道回馈乡里,是很难得的人家,你与郭家姑娘多多交往也是好的。 “原本我还担心,突然搬到武昌府来,你又在孝中,天天不是闷在家里就是去庵堂,小小年纪活得死气沉沉的。 “如今郭家搬过来,你又与郭欣桐年纪相仿,以后多走动联系挺好的。” 沈仲磊说完又道:“爹补贴你十两银子,打发人去买些武昌府时兴的点心吃食,你们小姑娘家凑在一起说话,也得有点零嘴儿吃才好。” “谢谢爹。”沈天舒冲沈仲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欣桐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之前在永州府的时候我们两个就交好,当初突然要搬家,我还很是不舍,没想到这还不到半年,郭家就也搬过来了。” 听了沈天舒这话,沈仲磊的表情却渐渐有些沉重下来,叹了口气道:“如今矩州开战,湖广离着这么紧,稍微有点门路的人家,谁不想搬到城里? “尤其是武昌府,这里不但是府城,而且还有瑞亲王府在,城墙又高又坚固,驻军也多,最是安全。” “最近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里城里钻,不得已都已经开始限制入城的人数了。 “除了像郭家这样在城中有实产的人家,其他没有固定居所的人都不许入城常住,即便是投奔亲友,每家都只能收容两个人,多了也是不许的。” 沈天舒虽然也知道开始打仗了,但想着矩州离湖广距离还远,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没想到外面的百姓都已经开始骚乱了。 说到这里,沈仲磊又道:“最近你尽量少出门,即便出门也要多带几个人手,城里突然间多了不少人,难免有些乱。” “好,爹爹放心。”沈天舒答应得十分乖巧,反正又没说不让她出门,大不了就多带几个人再出去呗。 沈仲磊吃完早饭,十分满意地离开了。 之前沈仲磊说话的时候,沈老太太一直没有插言,等他走了之后才道:“既然你爹给了你十两银子,那我也给你添上十两。 “我如今年纪大了,也不知道你们年轻小姑娘家都喜欢什么,与其叫人送去的东西你们不喜欢,倒不如让你自己看着买。 “不过一会儿郭姑娘来了,你把云蕙也一并带上,她这个年纪,也该多跟人交往,多见见世面了。 “如今家里也没有个当家主母,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你身为长姐,要负担起这个责任才行。” 沈云蕙听了这话刚想开口解释什么,腿却被沈天舒在桌子下面碰了一下。 “祖母说得是,我今后一定多加注意,好生教导幼妹。” “你们姐妹和睦就最好了。”沈老太太说着起身道,“行了,你们快回去准备接待客人吧,我也乏了。” “祖母好好休息,孙女告退。” 沈天舒和沈云蕙闻言急忙起身,躬身行礼,待沈老太太的身影消失在帘幔后面,这才直起身子往外走。 走出沈老太太的住处,沈云蕙才终于忍不住问:“大姐,你明明早就说好,郭姑娘来的时候让我在一旁作陪的,刚才祖母的话明显是在指责你不带着我,我要解释你怎么还不让啊!” “祖母说这话也是为你好,你若是立刻开口帮我解释分辩,当着一屋子的下人给祖母没脸,岂不反倒显得你没规矩、不得体? “很多长辈都喜欢这教导晚辈,以后听多习惯就好了,遇到这种时候,你就牢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没必要争辩,乖巧应声便是最好的应对了。” “大姐,我记住了。”沈云蕙点点头,这一年多以来,她从沈天舒身上学到了许多东西。 如今沈天舒连处理家里开支杂事都会叫上她一起,让她跟着一起学,不懂的地方还会掰开揉碎了讲给她听。 虽说不知道大姐为何懂得这么多,但是沈云蕙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平娘更是天天对沈天舒感恩戴德,若不是看她年轻尚未婚配怕压了寿,真是恨不得在佛前给她供个长生牌位。 沈天舒刚收了二十两银子,自然要花出去才行,刚打发人出去买几盒点心和果子回来,就听下人来报:“郭姑娘的马车进门了。” “那正好,咱们去二门处迎她。”沈天舒见此处离二门口比回双棠院更近,干脆去门口等着。 不多时,就见四个粗使婆子抬着一乘小轿过来,在二门外落地。 郭欣桐从轿子里一出来就看到沈天舒,也忘了出门前家人交代的礼仪,直接几步上前,拉住沈天舒的手上下打量道:“怎么到武昌府之后人越发清减了?瞧瞧你这腰身,比我上次见你至少又细了半寸……” 虽然早就听说郭欣桐此人真性情,大大咧咧,但是刚一见面就这样,还是让沈云蕙看傻了眼。 这可还在二门口呢,她都能看见远处的护院和小厮。 沈天舒倒是早就习惯了她这般,反手抓住她的胳膊往门里带,笑着道:“你且先收收,到我院子里再撒开来也不迟,瞧你把我家妹妹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郭欣桐闻言也不恼,扭头看到沈云蕙略有些局促的表情反倒笑出声来。 她随手从怀里掏出个玩意儿塞进沈云蕙手中哄道:“好妹妹,我许久不见你大姐,心里高兴,平时可不这样。 “我跟你大姐好,就等于跟你好,咱们都是自己人。 “喏,这个给你拿去玩儿,千万别给我往外说,让我爹知道了,我可是要挨打的!” 第683章 脸上飞起两抹红霞 沈云蕙手里莫名被塞了个竹子编的小玩意儿,这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呢? 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道这位郭姑娘还真是……跟大姐的脾气性情一点儿都不一样,也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沈云蕙这样想着,郭欣桐已经挽着沈天舒的胳膊,一点儿也不认生地往里面走了。 “外头这么晒,咱们进屋慢慢说。” 沈天舒被她挽着胳膊往里拖,忍不住好笑道:“你知道往哪儿走么就走那么快。” 郭欣桐却已经四下打量起来道:“武昌府衙的后宅可比永州府的气派多了。” 沈天舒带着她穿过后院,来到自己的双棠院。 院名还跟当初在永州府时候一样,里面却已经别有洞天。 如今沈天舒做事不再依赖杨嬷嬷,她没事做便把精力都投注在调|教小丫鬟和拾掇院子上面。 所以如今双棠院可比当初在永州府的时候舒服多了。 绕过影壁进去,便是第一进院子。 院子不大,青砖铺地,中央摆着一个青瓷大缸,里面的荷花虽然还没有冒出花苞,但是莲叶田田,看着就透着清爽。 莲叶下方的缸里,时不时还有红色的鱼儿甩着尾巴悠闲地游过。 青瓷缸周围摆了一圈花盆,里面各色的花朵开得正盛。 穿过前厅进入第二进院子,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架紫藤,此时密密匝匝地开满了花,风一吹花串轻轻摇摆,簌簌作响。 郭欣桐忍不住道:“你这院子拾掇的可真不错,看着就舒服。” “我哪儿懂这些,都是杨嬷嬷的功劳。” 沈天舒也对如今自己的院子十分满意,尤其许氏没了之后,家里也没人再来找她的麻烦,她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对院子进行改动。 三个人进了屋,郭欣桐便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并一封信交给沈天舒道:“东西都是我亲自给你准备的,不许不要,还有这封信是我家老太太让我帮忙转交给你的,说是想请你帮个忙。 “对了,她还特意让我告诉你,方便的话就帮一把,不方便就算了,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估计是别人求到她头上,她不好推开,你也不要有什么压力,掂量着来就是。” 说完信的事儿,郭欣桐又把话题拉回到礼单,催着沈天舒赶紧看。 “你怎么说也在永州府待了六年,我怕你来武昌府之后不习惯,特意给你带了不少永州府的好东西过来。” 沈天舒知道郭家不差钱,但是打开礼单看到里面吃穿用度一应俱全的时候,还是被郭欣桐的大手笔给小小的惊到了一下。 郭欣桐不等她开口推辞便道:“都是我家铺子里的东西,我一家过去拿点,连钱都不用花,最多不过是花了点人手运过来罢了,你若是跟我客气,那可就真是太见外了。” 她都这样说了,沈天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反正如今郭家都搬到武昌府来了,以后交往的机会还多的是,找机会再还礼便是了。 于是沈天舒便故意道:“谁要跟你客气了,我想永州府的吃得想得不行呢!还有祥华坊的胭脂膏最是好用,我来武昌府之后买的都没有他家的好,我还想着要不要叫人去永州府买几盒回来呢,可巧你就给送来了。” 郭欣桐听她这么说,登时露出笑容道:“我最喜欢你这股爽利劲儿,不像其他官家小姐那般假模假式地拿架子。” “只是没想到这祥华坊也是你家的铺子。” “祥华坊的胭脂膏可是有独家秘方的,不是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店能比的!”郭欣桐得意道,“这次祖母也把他们都一并带过来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在武昌府开店了,回头我叫人定期给你送过来,也省得你费心了。” 沈天舒这次是真没跟她客气,胭脂膏本来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加上小小一盒就能用上许久,费不了几个钱。 像郭家这样的商户,为了跟当地官员搞好关系,每年都是会专门拨出一大笔银子来疏通关系的。 也就是沈仲磊为官清廉,从来不收贵重礼品,所以前些年郭家这笔银子,基本都用来支持永州府的各项利民举措了。 所以郭家突然举家从永州府搬到武昌府,甚至还带了自家的生意过来,也未必就是因为打仗,说不定还是觉得在沈仲磊的庇护下做生意更踏实一些。 所以对于郭欣桐的示好,她便直接照单全收,如果非要拒绝,说不定还会惹得郭家人不安。 她甚至还提醒道:“你要送可不能只送我的,云蕙如今可也到了要打扮自己的年纪了。” 沈云蕙原本正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听着她俩说话,没想到突然被大姐点到,一下子脸都红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拒绝还是道谢。 郭欣桐直接笑着说:“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回头我吩咐一声就是了。” 沈云蕙只得细声细气地道:“多谢郭姐姐。” 郭欣桐听沈云蕙这样叫,心里更是高兴,觉得自己跟沈家姐妹的关系又拉近了几分。 刚好这个时候,出去买东西的人终于回来,下头很快端上来了几碟点心和果子。 “我家老太太和我爹听说你今天要来,一人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买些好吃的招待你,我爹还夸你家家风端正呢!” 沈天舒这话几乎就是在明示郭欣桐,自家老爹对郭家既往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今后只要他们还像以前一样安分守己,他就绝对不会为难郭家。 郭欣桐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是从小跟在郭老夫人身边长大,对家里生意上的这些事儿都心里有数。 一听沈天舒这话,果然也是松了一口气。 两家人不产生分歧,那她跟沈天舒之间的友谊才能更长久和稳固。 郭欣桐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之后,本来的性子就彻底展露出来。 只见她凑近沈天舒低声道:“你天天待在家里,消息闭塞,我跟你说个如今城里最火爆的消息……” “什么消息?”沈天舒被她神秘兮兮的样子搞得也有几分好奇地问。 “你肯定猜不到,之前给我看过病的那位潼娘子,竟然是瑞亲王府王世子的房中人……” 沈天舒没想到她要说的居然是这事儿,脸上登时飞起两抹红霞。 第684章 究竟是对还是错 “你脸怎么这么红?”郭欣桐说了几句也不见沈天舒回应,抬头见她脸颊涨红,忍不住问。 还不等沈天舒说话,一旁的沈云蕙就已经碰洒了杯中的茶,“呀”地一声跳起身,手忙脚乱地扯出帕子擦拭。 郭欣桐一看,忍不住笑道:“你们姐妹俩这是怎么了,脸怎么都红得跟猴儿屁股似的。” 沈天舒赶紧拿沈云蕙做借口道:“云蕙年纪还小,当着孩子的面儿乱说什么呢!” 之前在府衙的时候,她还能冷静地告诉自己,厉子安只是为了帮自己解围,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曝光。 但当听郭欣桐神秘兮兮地把这件事说出来的时候,尤其郭老夫人还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越想脸就越发红得发烫。 厉子安身为瑞亲王府的王世子,与他有关的事儿,本来就是会引起武昌府众人关注和热议的。 如今连刚到武昌府不久的郭欣桐都听到消息,那外面肯定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一想到之后说不定还要面对医馆众人的询问,之前还对厉子安颇为感激的沈天舒,心底就忍不住升起一股羞恼。 这让她之后还怎么继续用潼娘子的身份行医? 实在不行只能先避避风头,等外面风言风语的热度退去了再说。 沈云蕙弄了自己一身茶水,不得不先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屋里便只剩下郭欣桐和沈天舒两个人了。 “你妹妹走了,这会儿可以说了吧?”郭欣桐笑着说,“原本我搬来武昌府,还想着抽时间去找潼娘子复诊一下,看看身子是不是好利索了。 “谁知打发人去一问,回来竟说潼娘子平日基本都在瑞亲王府,并不在医馆,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也没有个固定时间,能不能赶上只能碰运气。 “我当时还以为潼娘子住在瑞亲王府,为的是给瑞亲王看病方便,谁知道竟是这么回事儿……” 如今房里没有别人碍事,郭欣桐越说越是兴起。 “可惜那位潼娘子一直戴着面具,我都没见过她究竟是什么模样。 “不过不管生的什么模样,瑞亲王世子这笔买卖都不亏,这可是平白给自家府上添了个神医啊! “旁人想找潼娘子看病千难万难,他倒好,直接把人养到自己屋里头去了,这以后王府谁想看病多方便啊!” 沈天舒见郭欣桐越说越不像话,还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担心她还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急忙将话题扯开道:“我搬走到到现在都快半年了,永州府那边可出了什么有趣的事?” “永州府还不就那样,无聊得很,哪儿像武昌府这边……”郭欣桐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立刻道,“有趣的事儿没有,不过你走后倒的确出了一桩事。 “你还记得程家么?就是通判程浩东,儿子程旭寰,女儿程颖心那家。” “记得,她家怎么了?”沈天舒被她这么一提,登时想起私奔的宋容倩来。 “那你还记不记得宋容倩宋姑娘?” “自然记得。”沈天舒点点头,“顺天府宋家的姑娘,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这事儿说来就蹊跷了。”郭欣桐喝了口茶,摆出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道,“其实当初宋姑娘初到湖广的时候,大家还都猜她是不是奔着要做世子妃来的。 “后来接触过几次便发现,她虽然对外说是顺天府宋家的嫡亲姑娘,但行事做派与大家闺秀都差着老远,当时大家私下里都说,怕不是个冒名顶替来骗婚的。 “若不是有程家人为她的身份背书,她怕是早都被当成骗子了。 “后来大家见程夫人虽然带着她到处参加宴会见人,却也没有想跟谁家说亲的打算,反倒是流露出想亲上加亲,让宋姑娘嫁给程家儿郎,这才勉强去了众人的疑心。 “那会儿还有人私下跟我说,以前都觉得咱们湖广是边陲荒蛮之地,谁知这顺天府来的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 “按理说这程家想跟宋家结亲,与旁人也没什么关系,这事儿到此也就该告一段落了,谁知道后来不知怎么闹的,那位宋姑娘竟突然消失不见了。 “听说当时程夫人在城外还大闹了一场,回去之后就被程大人托病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 “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事儿到底还是传到了宋家人耳朵里,三月份的时候,宋姑娘的家人就找上门来了,这回大家也总算搞清楚了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来历。 “说是宋家女儿倒也不错,可非要说是什么嫡亲,就有些夸大其词、欺负湖广的人不知道宋家的情况了。 “他爹是宋家旁支,不过是跟在主家跟前做事,算是有几分体面。 “他娘虽是正室,却是续弦,上头还有原配留下的儿女,在家也不是个受宠的,想方设法被闺女送到湖广的亲戚家来,打的也是狐假虎威、借着宋家的名头给闺女找门好亲事的算盘。 “谁知如今金龟婿没找到,反倒还把闺女给丢了,接到消息就赶来湖广,跟程夫人打得那叫一个热闹,甚至还跑去报官,求知府大人明断。” 沈天舒没想到后来还牵扯出这么多事儿。 想来也是,宋姑娘的母亲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真能嫁个好人家,她以后好歹也算有个凭恃。 夫家如何对她,多少也得看几分姑爷的面子,不至于把事儿做得太绝。 谁知突然一个晴天霹雳,女儿竟然不见了,这让她还如何能沉得住气。 “那后来呢?可找到人了?” “怪就怪在这儿了,新上任的永州府知府不愿得罪宋家的人,很是下了力气派人去找,那宋姑娘却如泥牛入海般踪迹皆无,直到我家搬走的时候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你说说看,她一个年轻小姑娘,即便是被程家欺负了想逃,也不可能走得这样了无痕迹。 “再说,她跑了之后也该想方设法回顺天府的宋家,如今两头都找不到踪影,十有八|九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这会儿怕是都已经香消玉殒了。 “只不过这话大家也只敢在私底下说说,谁也不敢当着她娘的面儿提起,生怕她受不了刺激疯了……” 沈天舒听得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初在宋容倩的恳求下将她送了出去,现在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更不知自己当初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第685章 受宠若惊 “宋夫人如今还在永州府么?”沈天舒问。 “已经被宋家人接回顺天府了。”郭欣桐叹了口气道,“毕竟府衙的确尽力帮着寻找了,宋家估计也怕她留在这里会闹事或是出什么问题。 “她爹本就有儿有女,也不缺她一个,只是可怜了她娘,本来是想给她找个好夫婿,谁知竟连女儿都不见了。” 沈天舒也跟着叹了口气,心道如果宋容倩已经平安地安顿下来,希望她想办法给她娘报个平安。 沈云蕙换了衣裳回来,发现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重,沈天舒和郭欣桐的表情也都有些不好,又不敢随便开口询问,只能不住偷偷打量两个人的脸色。 “哎呀,都怪我,好好的说这事儿做什么,搞得人心情不好。”郭欣桐情绪调整得很快,声音再次欢快起来道,“我家在城郊有个庄子,以前离着远,一直都往外租着,今年我们全家都搬过来了,祖母便叫人把庄子收回来,尽快收拾出来。 “那边离武昌府不算太远,坐车也就小半天的工夫就能到,听说景色很好,夏天的时候比城里凉快许多,等收拾好了之后,我请你们过去消暑。” 沈天舒闻言却无奈道:“今年怕是去不成了。” “为什么,你们这么早就有安排了?”郭欣桐不解地问。 “我和云蕙还没出孝期,哪里能出去消暑,若是被人知道了参上一本,我爹可就要倒霉了,我们姐妹俩也落不到好。” “对哦!”郭欣桐一拍脑门道,“我倒是忘了你还在守孝。” 许氏本来就是继母,出事之后郭欣桐登门吊唁的时候也没见沈天舒有什么伤心的样子,所以压根儿就没把这个守孝当回事儿,只是同情道:“那今年你就只能在城里过夏天了,武昌府可比永州府还要热一些呢!” 三个人又就着武昌府内的吃喝玩乐聊了一会儿,差不多就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看着想要告辞的郭欣桐,沈天舒佯怒道:“不是早就说让你留下吃饭么,怎么,嫌弃我家饭菜不好吃?” “怎么可能!”郭欣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跟你家老太太不熟,一起吃饭实在不自在……” “放心吧,就咱们三个,在我院里吃。”沈天舒让她安心道,“咱们去紫藤花架下面,凉凉快快地吃饭。 “我还让杨嬷嬷给你做了紫藤花饼,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吃么?” 沈云蕙也跟着道:“是啊,郭姐姐,杨嬷嬷做的紫藤花饼特别好吃。 “大姐怕累着杨嬷嬷,平时都不舍得让她动手,我就盼着今个儿郭姐姐来,我好能跟着借个光呢!” “哎呀,你早说啊!”郭欣桐登时放松下来,“早知道在你房里吃,我还能推辞?” 沈云蕙好奇地问:“郭姐姐,你家平时都是一大家人一起吃饭么?” “可不是么,吃个饭一大堆规矩,真是累得慌。”郭欣桐抱怨道,“我家老太太还好,就我爹事儿多,总喜欢吃饭的时候训人,弄得人吃饭都吃不痛快。” “我跟祖母和父亲一起吃饭也会觉得紧张,都不敢随便夹菜,每次都随便吃几口,总是吃不饱。”沈云蕙立刻找到共鸣,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附和道,“好在我家只有年节和每月初一十五才大家一起吃饭,平时都是各吃各的。” “今天没人说你们,你俩都多吃点,不把肚子吃圆了不许走。”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笑起来。 沈天舒把两个人领到紫藤架下,她早晨就吩咐人在紫藤花架之下点了驱虫香,这会儿更是把整个儿花架都用纱帘围了起来。 此时花架下面没有蚊虫,只有微风阵阵、花香袭人,早已摆好了桌椅和几盘小菜。 “你这也太会享受了。”郭欣桐冲沈天舒道,“看得我都不想走了。” “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沈天舒伸手捏捏她的脸颊道,“你这话哄哄云蕙也就算了,我可是去过你家的! “你家那园子收拾得,我看了都羡慕,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跟你家比差得远了!” “我可不是哄你,是真羡慕。”郭欣桐双手捂着脸颊不让沈天舒捏,诉苦道,“你去的是永州府那边,家里一直都是在老家住,这么多年了,自然拾掇得舒服。 “如今搬到武昌府来,房子多年都没人住,虽然现在收拾出来能住人了,但若是说住得舒服,那跟老家比可真是差远了。” 杨嬷嬷端着盘子撩开纱帘进来,见沈天舒正跟郭欣桐笑闹,也忍不住打心底露出一个笑容。 自从之前姑娘差点儿被许氏和她侄子给祸害了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别说这样跟同龄人闹着玩了,连发自内心的笑容都少了许多,好像一下子就长大沉稳了。 也许外人会觉得人成熟懂事了是好事,可是作为看着沈天舒长大的杨嬷嬷来说,总恨不得她能一直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快乐。 所以此时看到沈天舒跟郭欣桐玩得这样高兴,她就也忍不住跟着高兴。 “两位姑娘先尝尝紫藤花饼再玩儿。”杨嬷嬷把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刚出锅热乎的最好吃。” 郭欣桐闻言赶紧坐到桌边,夹起一个紫藤花饼就咬了一口,被烫得嘶嘶哈哈的,却还含糊地夸道:“好吃!” 杨嬷嬷笑得越发慈爱道:“郭姑娘喜欢就好,老奴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做饭的手艺还不错,您有空多过来找我们姑娘玩儿,老奴换着花样地给你们做好吃的。” 郭欣桐笑着连连点头道:“如今离得这样近,我肯定经常来叨扰。” 沈天舒看着杨嬷嬷的笑容却不免有些心酸,自打她换到这具身体里,为了怕杨嬷嬷觉得不对,所以总是下意识地疏远她。 可杨嬷嬷却依旧一直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她,真心地为她考虑。 哪怕对方这一片心为的并非是她,却也总是让她格外动容。 沈天舒唇角勾起个笑容道:“嬷嬷这样一说,她怕是恨不得住在咱家了。” “那你欢不欢迎我来?”郭欣桐把盘子拉到自己面前,用手护着,一副你敢说不欢迎我就不给你吃的模样。 “我才不欢迎,这盘饼送你了,快走吧!”沈天舒说着,抬手挽上杨嬷嬷的胳膊道,“我想吃嬷嬷随时都会给我做的!” 她说着,摇晃着杨嬷嬷的胳膊撒娇道:“嬷嬷,是不是?” 杨嬷嬷登时觉得眼圈一热,受宠若惊地连声道:“是,是,姑娘想吃什么老奴都给姑娘做!” 第686章 只有潼娘子能救我 吃过午饭,三个人凑在一起又聊了会儿,郭欣桐才告辞了回家。 临走前杨嬷嬷还一个劲儿道:“郭姑娘有空就过来玩,老奴还是第一次看到我家姑娘跟谁关系这么好呢!” 将郭欣桐送走之后,沈天舒回房歇了会儿才记起郭老夫人的信,打开一看,原来是想找她帮人看病。 不过郭老夫人信中非但没有写病人的身份,也没提病情,反倒跟郭欣桐说的那般,写了一堆自己只是碍于情面帮忙传个话,想不想去全看沈天舒自己,让她不必有什么负担之类的话。 本来很正常的一封信,但是沈天舒一想到如今外面满天飞的传言,就觉得脸上越来越烧得慌,帮人看病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她如今是当真没脸去见郭老夫人。 明玉见沈天舒捧着信纸脸却越来越红、眼神都虚了、完全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心里纳闷极了。 郭老夫人信里写了什么?总不能是想给姑娘姑娘说亲吧? “姑娘?”明玉试探地唤了一声。 沈天舒这才回神,轻咳一声,走到桌边写了封回信交给明玉道:“之前欣桐在的时候都忘记看了,这会儿只能叫人去郭家跑一趟了。” 说到这个,沈天舒忍不住道:“最近你大哥不在府中,就总觉得做事都不顺手,如今我身边能信得过用得上的人还是太少了,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医馆那边的人又不能在府中露面,真是恨不得把你哥掰成几个用。” “姑娘再稍微忍忍吧,算日子,奴婢大哥明后天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只可惜奴婢爹娘生得少,当初若是给奴婢生十个八个哥哥,如今姑娘也不会缺人手了。” 明玉嘴里说着玩笑话,手里却半点都不含糊。 她接过沈天舒写好的信,确认上面的墨迹已干,这才将其叠起来塞进信封里,准备还是自己出去跑一趟算了,交给别人她也不放心。 明玉把信揣在怀里,正准备去送信,刚走到双棠院门口就跟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谁走路这么不长眼!” 来人是个小丫鬟,个子矮,跑得倒挺快,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明玉的鼻子上。 明玉被撞得鼻子发酸,两行眼泪哗地流下来,急忙伸手去摸鼻下,好在没流血。 “学没学过规矩?跑什么跑,赶着投胎去啊?”明玉气得骂道,“得亏你撞的是我,若是主子,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小丫鬟捂着被撞疼的额头,只急着说:“明玉姐姐息怒,奴婢有急事,郭、郭姨娘腹痛不止,求大姑娘快叫人去请大夫!” 明玉一听是这事儿,也顾不得骂人,一边叫人一边解下自己腰间的对牌吩咐道:“赶紧去请章大夫,就说有急症。” 她安排完了之后,又领着小丫鬟往里走,这事儿可大可小,得赶紧禀报给沈天舒才行。 “怎么会突然腹痛不止?”沈天舒闻言着急地一边更衣一边问,“前几日章大夫过府给两位姨娘诊脉的时候,不都还好好的么?”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郭姨娘本来用过午饭之后都会睡一会儿的,今日不知怎么的,睡得格外不踏实,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 “奴婢开始还以为是腹中胎儿频繁活动让姨娘感觉不适才睡不好的,谁知后来姨娘突然惊醒,抱着肚子大声呼痛。 “奴婢取了章大夫之前留下的安胎丸给姨娘服下,疼痛只是稍有缓解,奴婢见姨娘难受得厉害,就不敢再耽搁……” 说话间,沈天舒已经带人来到了含巧住的偏院,还没走到房门口就已经能听到她痛苦的呻|吟声。 含巧疼得在床上打滚儿,屋里的婆子丫鬟都被她吓得不轻,又不敢随意碰她,只能围在旁边干着急。 看到沈天舒进屋,沈老太太安排在含巧身边的嬷嬷立刻迎上来,压低声音问:“大姑娘,郭姨娘胎动得厉害,该不会是要早产了吧?是不是该请个稳婆过来?” 沈天舒着实无语,生孩子这样的事儿,来问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 看样屋里的人都已经被含巧的样子给吓住了,连沈老太太派来的人都有些乱了方寸。 “休要胡说,郭姨娘这才几个月。”沈天舒先低声斥了一句,然后紧接着又道,“已经派人去请章大夫了,会用最快的速度回来的。” 沈天舒后面一句话特意加大了音量,原本是希望让内间的含巧听到安心的。 谁知含巧非但没有安心,反倒突然闹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大喊:“我不要章大夫,我要潼娘子,你们快去请她,只有潼娘子能救我……” 沈天舒快步进屋,一把抓住含巧的手腕道:“不管怎么说,为了孩子着想,姨娘还是不要闹了,一切等大夫来诊过脉再说。” 含巧一听她说起孩子,神志似乎稍微清明了几分,果然没有再闹,伸手护着肚子,顺着沈天舒扶她的力道躺回了床上,却还是疼得哎呦哎呦的。 沈天舒趁机给她把了把脉,脸色却突然难看起来,回头问她房中下人道:“郭姨娘最近都吃了什么?” 一旁的嬷嬷忙道:“三餐都是后厨送来的,偶尔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颗之前章大夫留下的保胎丸,没吃什么旁的东西。” 沈天舒听完冷声问:“其他人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她边说边用犀利的眼神缓缓扫过房中几个下人。 见下面有个丫鬟身子轻颤,沈天舒便直接指着她问:“你天天伺候郭姨娘,可知道姨娘有没有吃别的东西?” 丫鬟颤声道:“回大姑娘的话,姨娘真的没有乱吃东西……”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肯老实交代,我保证不多做追究。你若现在不说,以后要是让我查出来……” 沈天舒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传来沈老太太愠怒的声音。 “静雯是我派来伺候含巧的,你若是怀疑她,倒不如直接来问我,是不是要害我未出世的孙儿!” 第687章 脸上火辣辣的 “祖母,孙女不是这个意思。”沈天舒没想到沈老太太会突然过来,“我只是想在章大夫来之前先问问清楚。” 含巧看见沈老太太来了之后,刚刚平稳一些的情绪登时又崩溃了。 她一边哭着喊疼,一边求老太太请潼娘子来给自己保胎。 沈老太太被她哭闹得心烦,又实在担心她腹中的孩子,只得冲沈天舒发作道:“为何不派人去请潼娘子?” “回祖母的话,潼娘子如今常住瑞亲王府,不是一时半会能请得来。”沈天舒只能继续解释道,“而且郭姨娘从开始怀胎便一直都是章大夫照看,她也是最了解情况的,所以孙女想着还是先请章大夫过来看看情况,回头问过父亲之后,再想办法联系潼娘子,看能不能将人请来。” 沈老太太经她这么一说,显然也想起之前厉子安在府衙实力护人的事儿。 无论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单说潼娘子给瑞亲王治病这个身份,自家一个姨娘不舒服就跑去请人,明显有些不够分量。 沈老太太不悦道:“我说什么你都有理是吧?” 沈天舒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见她这明显是没事找事的态度,也不再分辩,直接道:“都是孙女是思虑不周,祖母消消气。” 这话一出,屋里下人们的神色都微微有些变化,然后又怕惹恼了老太太,全都把头低得更深了。 正常来说,就没有让府中未出阁的女儿家管父亲妾室的道理。 可这么长时间以来,沈天舒一直照顾得面面俱到,别人能想到想不到的,她几乎是全都想到做到了。 若只有含巧一个人有孕可能还看不出什么,可平娘如今也在孕期。 她去年刚小产过,但这次有孕却一直养得很好,非但没见憔悴,反倒像是把上次小产留下的暗疾都给调养过来了似的。 平娘如今月份已经大了,但整个人容光焕发的,每天不用人扶着就能在院子里走上好几圈,状态别提多好了。 要知道,平娘可比含巧大十几岁呢! 更何况含巧这一胎怀得本来就不够稳当,从刚开始便时不时要吃保胎丸,直到现在都没出事,说不定已经是因为大姑娘照顾得好了。 沈老太太虽然不知道下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可沈天舒这么干脆地认了错,也把她给噎得够呛,越发显得是她在无理取闹一般。 可沈天舒都已经认错了,她也没法再多说什么。 好在这会儿春兰带着章沐秋快步进来道:“章大夫,您快给郭姨娘看看,这是怎么了。” 章沐秋其实一直对含巧这一胎不太看好,但是含巧吃的保胎丸是沈天舒亲自配的,她对此还是颇为信任的。 所以此时看到含巧疼得小脸煞白、满头大汗的模样也有些意外,赶紧上前诊脉。 沈天舒上前几步,站在床边看着。 章沐秋诊脉之后问:“我上次送的保胎丸吃过了么?” “吃过了,但还是不见效。”沈天舒沉声道。 章沐秋登时有些拿不准了,这脉象她摸着有点熟悉,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忍不住抬头看向沈天舒,希望能够得到点儿提示。 沈天舒用身体做遮挡,用手指在章沐秋掌心飞快地写了转胎药三个字。 章沐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但转胎药都已经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儿了。 那次事情闹得很大,姜老神医临危受命,带着许多徒弟帮忙保胎救人。 章沐秋当时虽然还不能独立行医,却也被姜潼带在身边跟着学了不少,所以她才会觉得含巧的脉象熟悉。 后来朝廷出手狠狠整治了一番,所以章沐秋已经很久没再听到过这个词了,也难怪她一时没想起来。 但是对于沈天舒来说,当年之事她是亲历者,还曾跟着祖父一起研究如何用药施针,也经手过不知多少孕妇,所以印象深刻得很。 章沐秋得了沈天舒的提示之后,心下稍定,收起脉枕问:“郭姨娘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之前沈天舒问的时候,含巧还咬死不肯说。 但此时章沐秋诊脉之后又这样问,含巧心里就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她抱着侥幸心理,心想难道诊脉竟然还能看出自己吃了什么不成? 章沐秋一眼就看出她的打算,冷声道:“郭姨娘,你这一胎本就来之不易,如今孕期都已过半,孩子都快要成型了,这其中的辛苦,你比我更清楚。 “从你刚刚受孕直到现在,都是我一手照顾的,我也是真心想帮你平安生下孩子。 “可我不是神仙,若你连实话都不肯跟我说,我又如何帮你?” 沈天舒闻言转身看向跪在下面的几个人,厉声道:“全家上下有多看重两位姨娘腹中的孩子,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还想隐瞒下去么?” 沈老太太皱起眉头,也看过去,但她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派去的人会有胆做这种事,所以目光一直在含巧采买的两个小丫鬟身上打转。 “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出来,不然明天就把你们发卖出去!” 彩妘到底年纪小,被买进府之后就跟在含巧身边,也没经过什么调|教,对主子也没多少尽忠的想法。 但是她想也知道,犯了错被撵出去发卖的丫鬟,最后的去处还能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于是在沈老太太和沈天舒的双重压力之下,彩妘终于忍不住磕了个头道:“老太太饶命,奴、奴婢有一次看到,静雯姐姐从外面拿回来一个白瓷瓶,那瓶儿里是黑色的药粉,她、她用热水冲开了之后给姨娘吃。 “可奴婢真的不知道那里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静雯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变了,整个人瘫软在地。 她万没想到,自以为行动隐蔽,却早就被别人看在眼中。 沈老太太看着相当于不打自招的静雯,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 她上前几步,一脚踹在静雯胸前,骂道:“你这蹄子,那瓶里是什么东西,还不快说!” 第688章 彻底不中用了 静雯挨了一脚,摔倒在一旁,却也不敢呼痛,爬起来跪好只连声道:“老太太饶命,奴婢只是听姨娘的话做事,旁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沈老太太越发生气了。 她打发人来照顾含巧,可不是为了让人听含巧摆布的。 但是含巧如今怀着孩子,她有什么气也只能冲下头的人发。 “你现在若是不说,以后就也不用说了。” 静雯闻言吓得浑身发抖,她之前一直在沈老太太院里做事,深知对方的脾气,只得哭着道:“老太太,那药是姨娘找外头的人给买的,说是吃了保证能生男胎,奴婢想着老太太和老爷都一心盼着男丁,所、所以才一时鬼迷心窍,求老太太饶了奴婢这一遭……” “保证能生男胎?”沈老太太冷笑一声,“究竟是你脑子坏掉了还是你觉得我脑子有问题?若真有这样的药,天底下还会有绝户么?” 含巧此时却还心存侥幸道:“老太太别听她瞎说,那、那就是保胎药。就像老太太说的,这天底下,哪里会有保证怀男胎的药……” “郭姨娘既然知道没有,为何还要吃那转胎药?”章沐秋见她还这般嘴硬,忍不住揭穿道。 “什么?”沈老太太闻言脸色骤变,此时也顾不得含巧有孕在身,直接冲着她厉声呵问,“你吃的是转胎药?” 含巧冷不丁被章沐秋揭穿,加上肚子还在拧着劲儿的疼,脸色越发煞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沈老太太的脸色却比含巧还要难看,坚持追问道:“是不是?说话!” 含巧自打怀孕之后,就从没再过沈老太太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被吓得哭声戛然而止,还打了个嗝,最后才很小声地道:“是……” 沈老太太闻言登时头晕眼花,站不住地往后连退几步。 幸好被春兰一把扶住,勉强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沈老太太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稳住心神,声音却控制不住颤抖地问:“吃了多久了?” 静雯见含巧自己都招了,此时也不再隐瞒,道:“回老太太的话,已经吃了一个多月了。” 沈老太太的心登时凉了大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整个人瘫靠在椅背上。 “不中用了,这回是彻底不中用了。” 若只吃了几日说不定还有得救。 吃了一个多月?就算是姜老神医复活,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含巧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听到沈老太太说不中用了,立刻急着冲章沐秋道:“章大夫,你快帮我开药保胎啊!” 章沐秋又能有什么办法,当年姜老神医和姜潼一起出手,也不过是亡羊补牢,救下了一些孕妇的命罢了。 含巧和静雯都还年轻,当年转胎药闹得天下大乱的时候,她们都还不到十岁,不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 即便当时听说过,如今估计也早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沈老太太对当年之事却还记忆深刻,所以此时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当年转胎药这东西一经出现,登时在大齐各地掀起了抢购狂潮。 谁不想生儿子,谁会嫌儿子多? 即便当时没有身孕的妇人,看着大家都抢着买,也都会去买上几瓶留着备用。 价钱更是被炒得一路水涨船高。 就连沈老太太当年也未能幸免,又托人又花重金地买了几瓶,希望沈仲磊能多得几个儿子。 结果还不等她买的药派上用场,就出大事了。 那些吃过转胎药的妇人,要么小产滑胎,要么生的孩子或痴或傻。 更有严重的,生下来的孩子身体残缺,长得如怪物一般。 刚开始只有几个的时候,还没人往转胎药上头想。 只是因为有的人家溺爱有问题的孩子,又有产妇接受不了打击自杀才闹得沸沸扬扬。 但是渐渐地,出现这种情况的人越来越多, 沈老太太认识的人家,也有孕妇生下“怪婴”,她虽未亲眼得见,只听别人说起就已经不寒而栗,赶紧把自己买的那几瓶药叫人拿出去远远地丢了。 后来事情愈演愈烈,又几乎涉及了大齐的各个地方。 因为后期药价越炒越高,购买不易,所以受害的妇人多集中在官商家中,一时间怨声载道。 朝廷特意派人严查此案,很快便抓住了以茅扬宏为首的一伙制药之人,全部处死。 涉案的大夫、稳婆也狠狠抓了一大批,这才勉强算是平息了此事。 从那之后,转胎药就成了禁|忌,在民间已经多年未曾听说过了,没想到如今竟然又死灰复燃了。 沈老太太还抱着一丝希望地看向章沐秋问:“章大夫,这转胎药跟当年的,应该不一样吧?” 当年朝廷整治的力度那么大,应该不会有什么漏网之鱼吧? 难道真还有人敢冒着风险重新把这东西拿出来卖不成? 章沐秋叹了口气道:“当年出事的时候,我虽尚未出徒,却也一直跟在郡主身边。” 这话说得其他人云里雾里,沈老太太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那潼娘子……” 章沐秋面色沉重地摇摇头道:“沈老太太,连姜老神医都没办法的事儿,即便能请我们娘子过来,也是一样的。” 含巧听到这话,便觉浑身一冷,忍着腹痛撑起身子,着急地问:“章大夫,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你之前不是说能帮我保住这一胎么?” “郭姨娘,我当时说的是如果你听我的话,我会努力帮你保住孩子,但我可没让你吃转胎药吧?” 沈老太太此时心都凉了,摆手道:“章大夫,今日之事,还望您不要说出去,剩下的事儿,我们府上会自己处置的。” “沈老太太放心,对于病人的情况,我们肯定会保密的。”章沐秋说着收拾药箱准备离开,一抬头看到沈天舒冲自己使眼色,于是道,“劳烦沈大姑娘送送我吧。” 章沐秋这话着实有些越矩,但沈老太太眸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开口阻止,反倒说:“对,舒儿,你帮我出去送送章大夫。” 第689章 含巧,不能留了 沈老太太以为章沐秋是想要点好处做封口费,所以还冲沈天舒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便宜行事。 沈天舒将章沐秋送到二门处,跟她低声说起话来。 外人听不到她俩在说什么,其实沈天舒只是跟她解释了一下当日在府衙大堂上的事儿,让她回去跟医馆众人交代一声。 虽然这样说起来也有些羞耻,可章沐秋到底是她最知根知底的自己人。 托她之口解释,也总好过自己当众说明。 章沐秋知道沈天舒跟厉子安之间并无私情,自然满口应承下来。 沈天舒叫人送章沐秋回医馆,自己才转身又回了含巧的住处。 沈老太太此时已经从内室出来,坐在堂屋上头等着沈天舒,见她回来便问:“章大夫说什么了?” 章沐秋自然没说什么,不过是沈天舒想借她的名头跟沈老太太说点什么。 所以她左右看看,露出犹豫的神色道:“也没说什么,郭姨娘身子不适,想必需要静养,孙女先送您回去吧。” 沈老太太眯起眼睛看向她,确认她应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这里说,这才起身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走吧!” 出了含巧的院子,姜嬷嬷便放慢脚步,压着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很快便跟沈老太太和沈天舒拉开了距离。 沈天舒乖巧地搀扶着沈老太太,见前后左右都无人了,这才低声道:“祖母,章大夫刚才提醒孙女,说这件事让咱们一定要慎重处理,姨娘或是孩子都还是其次,最要命的是那转胎药。” 沈老太太闻言心里一紧,她刚才光顾着心疼尚未出世的孩子去了,如今一听这话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漏掉了什么。 只听沈天舒继续道:“章大夫说,当年出事的时候,她一直跟在姜神医和郡主身边,所以知道的比旁人多一些。 “当年朝廷之所以下了大力气整治,并非皆因民怨太大,实际是因为牵连到了宫中的贵人们,也算是后宫辛秘了。 “所以万一被人知道咱家跟转胎药扯上关系,那才真是犯大忌讳的事儿!” 沈老太太听罢这话,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细细密密地出了一身冷汗。 俗话说的好,响鼓不用重锤敲。 这样一提点,沈老太太自己心里已经扩展开许多了。 沈天舒又小声描补了一句:“章大夫说,因为阿爹对潼娘子颇为照顾,所以才说这些与咱们知道。 “孙女以为,既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像我这般年纪的人,压根儿都不知道当年之事。 “既然如此,郭姨娘又是如何这般神通广大,竟还能弄到当年的药?您说,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针对阿爹的阴谋?” 沈老太太哪里会想不到这一点,听了沈天舒的话,神色越发凝重起来道:“自打郭姨娘有孕以来,章大夫一直操心费力,今天这么晚还劳动她跑一趟,你吩咐人备一份礼,明个儿给医馆送去,好生谢谢人家。 “至于郭姨娘这边,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好过多搀和,我心里有数。” “是!”沈天舒确定沈老太太将这件事往心里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跟这件事扯上联系,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将沈老太太送回去后,沈天舒回到双棠院,刚想回屋歇口气就见沈云蕙正泫然欲泣地等着自己。 沈天舒见状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平娘也吃了转胎药不成?” 沈云蕙却被她问得一懵,怔怔地问:“什么转胎药?” “那你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沈天舒心累地问。 “我听说郭姨娘动了胎气,我、我就是担心我娘……” 沈云蕙虽不跟姨娘们住在一处,但是含巧叫人请大夫的事儿闹得这么大,她也很快便从丫鬟口中听到了消息。 她没去含巧那边凑热闹,而是急忙跑去看平娘。 虽然平娘并无大碍,可沈云蕙却还是被含巧动了胎气这件事儿给吓到了。 毕竟她不知道含巧的身体状况,一想到平娘比含巧年长那么多,之前又小产了一次,心里就慌得不行。 人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虽然希望平娘能生个儿子傍身,却更害怕自己会变成没娘的孩子。 “平娘如今身体好着呢!”沈天舒搞明白只是沈云蕙在杞人忧天后,登时松了口气,若是两个姨娘都吃了那劳什子,她此时可真是要哭了。 “我不敢保证一定可以母子平安,但只要平娘一切听章大夫的,千万别学郭姨娘那般乱来,就是最稳妥的……” 沈天舒这边安慰着被吓到的沈云蕙,沈老太太回房后却直接把自己关在佛堂内待了许久。 姜嬷嬷将下人全都打发了,只留下春兰跟自己一起在佛堂外候着。 她小声提点女儿道:“这是老太太大半辈子的习惯了,一旦有什么要紧事,做决定之前,老太太都会把自己反关在佛堂内,等她出来的时候,就是已经下定决心,有了决断了。 “这种时候,咱们就只需在外头候着,不要打扰她,之后听她吩咐便是。” 春兰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问:“娘,那个转胎药是什么,怎么一提转胎药,老太太的脸色就那么难看?”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姜嬷嬷想起当年的事儿,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你看着吧,郭姨娘这回是摊上大事儿了。” 春兰不了解转胎丸的危害,还道:“多大的事儿也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老太太和老爷盼孩子盼了这么久。” 姜嬷嬷却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道:“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都不好说……” 她话没说完,就听到佛堂内传出响动。 姜嬷嬷立刻闭上嘴,瞥了眼墙角的座钟,才过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她心下暗道,老太太这次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决断。 还不等她细想,沈老太太已经推开门从佛堂出来。 姜嬷嬷赶紧上前准备搀扶,却被沈老太太抬手拒绝了。 只听沈老太太沉声吩咐道:“含巧,不能留了!” 第690章 亲手了结 晚上,服侍沈老太太睡下之后,姜嬷嬷揣着一瓶药从房中出来,关好了房门。 “娘。” 姜嬷嬷被吓了一跳,转身发现春兰竟还一直坐在廊下等着自己。 “今日又不是你当值,还不去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娘,你是要去含巧那边么?” 姜嬷嬷还以为她年纪小,对老太太这样决定不理解,还出言安慰道:“这事儿本就是郭姨娘犯了忌讳,怪不得老太太狠心,娘去处理便是,你早点回去休息,好生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春兰却眼睛亮闪闪地道:“娘,让我去吧!” “啊?去干什么?”姜嬷嬷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春兰咬牙道:我当初把她当好姐妹,她却下药害我,之前她被老爷收了房,我奈何不了她。 “如今既然她自己作死,我又怎么会放过这个亲手了结她的好机会。” “你……”姜嬷嬷万万没想到女儿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她平时一直乖巧老实,自打跟着沈老太太回来以后,也从未见她流露出对含巧的恨意。 但是看到春兰现在这样,姜嬷嬷却觉得颇为欣慰。 姜嬷嬷一直担心女儿性子太软弱,如今还有自己护着她,可自己年纪越来越大,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今后还是得她自己立得住才是。 姜嬷嬷将药瓶交给春兰道:“娘跟你一起去。” 母女二人来到含巧房中,静雯迎上来道:“嬷嬷怎么这么晚又过来了?” “老太太不放心郭姨娘,打发我过来看看。”姜嬷嬷说着,一边往里走一边冲静雯使了个眼色。 静雯之前在老太太房中做事,跟姜嬷嬷之间也是有些默契的,见状便没有跟进去,反倒顺手将里屋房门关好,自己站在外头帮忙看门。 含巧此时已经吃了安胎药,但人还是不舒服,在床上辗转反侧,哼哼唧唧的,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静雯,也没理会。 春兰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床帐,看着含巧,一直压在心底的恨意终于重新升腾起来。 含巧感觉不对劲,扭头看到春兰,登时皱眉问:“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春兰眼中带恨,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容道:“老太太担心姨娘的身子,特意让我给姨娘送药过来。”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丸药,托着凑近含巧唇边道:“姨娘先把药吃了吧。” 含巧对药丸并没有什么怀疑,她知道老太太如今最看重的就是子嗣,春兰也不敢假传老太太的命令。 但是看着春兰的神色,她又觉得不寒而栗,有种危险正在靠近的感觉。 看着药丸被春兰捧在手上越凑越近,含巧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后仰头,想要躲开。 含巧却一手挡在她脑后,一手直接将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唔,你、你疯了么……” 含巧拼命想把药丸吐掉,但是春兰的手却死死按住她的嘴。 药丸很快便在口中化开,顺着喉咙向胃中滑入。 含巧拼命反抗,好不容易推开春兰,伏在床边努力想要将药呕出来,却又被春兰强行灌了一杯茶下肚。 她本来就不舒服,哪里弄得过春兰,喘着粗气却无力反抗。 期间含巧喊了几次来人,外面却没有半点声音。 她的心开始直直地下坠,她一脸惊恐地看向春兰,颤声问:“你,你给我吃的什么?我、我怀着老爷的孩子,我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就自己掂量一下,在老爷心里,到底是你分量更重,还是老太太分量更重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含巧闻言瞪大眼睛。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春兰冷声道,“虽然我恨你狠得要死,可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碰不得也不愿碰的。 “我一直想等你生完孩子再找你报仇的,谁成想你竟自己作死,惹怒了老太太,你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不会的,老太太不会这样对我的,我还要给老爷生儿子呢!”含巧崩溃地大喊,“我吃了转胎药,只要能把孩子保住,我就一定能给老爷生个儿子……”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春兰的话音未落,含巧就开始觉得肚子一阵阵地绞痛。 “啊——”她捂着肚子,整个身子蜷缩起来,不住地呻|吟,“好疼,大夫,快去请大夫……” 春兰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床头看着她挣扎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地道:“当初你给我下药的时候,心里头应该很是得意吧?没想到还会报应回自己身上吧?” 含巧疼得不行,春兰的话她句句听在耳中,却已经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 “好疼……”她疼得满床打滚儿,突然觉得身下一片濡湿,紧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急着想要脱离她的身体。 “孩子,我的孩子——”含巧凄厉地哭叫着,却无济于事。 春兰看着含巧在床上挣扎哭喊,看着她身下渐渐漫开的血水,面色格外冷峻,没有一丝心软。 她虽然没死,但是含巧当初的做法,却无异于将她推入火坑。 若不是沈天舒出手相救,她早已经死在许家,连爹娘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含巧疼了小半个时辰,最终娩下一个一斤多重的胎儿。 姜嬷嬷掌着灯上前看了一眼,立刻嫌恶地移开了视线。 含巧此时已经去了半条命,也早就喊不动了。 她声音沙哑而微弱,却还是不死心地唤着:“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春兰冷笑一声道,“你睁开眼看清楚,哪里有什么孩子,你生下来的根本就是个怪物!” 含巧不敢置信地努力撑起身子,向自己身下看去。 借着姜嬷嬷手中的油灯,果然看到自己双腿间那个根本不似人形的怪物。 “啊——”含巧尖叫一声,心想这难道真的就是自己的报应? 她抬头看向冷眼望着自己的春兰,终于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姜嬷嬷用帕子盖住她娩下的怪物,对春兰道:“你回去吧,剩下的事儿交给我收尾便是。” 第691章 她怎么敢! 第二天一早,沈老太太起身后,姜嬷嬷照常已经侯在外头准备给她梳头。 沈老太太眯着眼睛,享受着姜嬷嬷的梳头和按摩,漫不经心地问:“那边怎么样?” “多亏老太太有决断,郭姨娘昨夜娩出一个怪胎,双手都是六指不说,腿部也有残疾……” 沈老太太露出厌恶的神色,不愿再听,打断问:“都处理好了么?” “老太太放心,都已经处理好了,老爷那边也已经派人去送信了。”姜嬷嬷说到这里,突然犹豫起来,半晌后才道,“不过老奴在郭姨娘的被褥下发现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沈老太太从姜嬷嬷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不对劲,睁开眼睛,透过面前的铜镜看向她。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沈老太太吩咐道。 姜嬷嬷等其他人都离开之后,这才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放在沈老太太面前,拎着四角将其打开。 布包展开之后,露出一个用麻布缝的小人,小人不但被细致地画上了五官,还用缎子做了身衣裳,胸口缝着一个白布条,布条上写着一个生辰八字,而小人的腹部则被密密麻麻扎满了绣花针。 “这是什么!”沈老太太简直震怒,一把将小人打翻在地,“她、她怎么敢在家里弄这些脏东西!” 姜嬷嬷俯身将东西收拾好重新包起来道:“老太太息怒,这东西只有老奴看见了,上头写的是平娘的生辰八字,好在没出什么事儿,不然…… “若是旁的,老奴自行处置也就是了,不敢拿来惹您生气,可这东西非同一般,老奴也不敢擅作决定。” “含巧人呢?”沈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情绪才问,完全忘了自己昨晚还说含巧不能留了。 “在房里呢。”好在姜嬷嬷跟了她多年,很是了解她的心思,“老奴已经命人将郭姨娘和房中所有人都看管起来,只等老太太吩咐。” “梳头吧,一会儿我自己过去看看!” 这又是转胎药又是巫蛊之术,沈老太太不亲自过问一下,终究是难以安心。 沈老太太一大早便去了郭姨娘房中,加上昨晚也有守夜的人听到那边院里传出呻|吟和哀嚎,惹得沈家上下议论纷纷,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老太太只带了姜嬷嬷进屋,在含巧房里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含巧房中的丫鬟、嬷嬷、婆子们在堂屋跪了一地。 “郭姨娘昨夜小产,今日出大红去了。”姜嬷嬷的声音冷冰冰地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还是忍不住一窒,很快便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除了刘嬷嬷和静雯,其余人都忍不住垂下头,为自己今后的命运担忧。 原本在姨娘房中做事,就算不得什么好去处,好在含巧有孕在身,无论是否能一举得男,只要把孩子稳稳当当生下来,今后的日子应该也能过得稳当。 可如今含巧小产不说,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她们这些个下人还能落得什么好? 即便被送去跟新主子,人家都得嫌她们晦气。 等待她们的下场,估计不是被发卖,便是被送去庄子上干活。 一想到这些,所有人的啜泣声忍不住更大了。 姜嬷嬷又问:“彩妘、彩绘在哪儿?” 两个跪在后面的小丫鬟立刻有些慌张地抬起头来。 其中一个虽然眼圈发红,脸上却没什么悲色,神色颇有些慌乱。 另外一个则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也不知是真为含巧伤心还是担心自己今后的命运。 “奴婢彩妘见过老太太。”彩妘心下惊慌,被姜嬷嬷的视线一扫,赶紧俯身磕头。 哭得厉害的便是彩绘,此时说不出话,只得跟着彩妘一起磕头。 “你们二人身为郭姨娘的贴身丫鬟,伺候不力,先押下去! “郭姨娘房内众人,待办完丧事之后再行安排。” 其他人闻言登时松了口气。 静雯原本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缓缓落地,她不晓得转胎药是犯大忌讳的东西,还在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 彩妘和彩绘被带走后,分开关在了沈老太太院子的倒座内。 沈仲磊这几日一直陪着钱泊鑫在外巡查,按计划还得再过几日才能回来,接到消息便立刻骑马往回赶,当天晚上披星戴月地回到家。 他此时还不知道含巧究竟做了什么,前去报信的人只说是郭姨娘小产,其他什么都没提。 按理说姨娘小产,原是不该打扰公事的,偏生报信的人又说,沈老太太要他立刻赶回来。 沈仲磊还以为是沈老太太盼孙心切,承受不住病倒了,所以才急忙跟钱泊鑫告罪,带人快马加鞭地往家赶。 到家之后,他翻身下马,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荣安,老太太可好?究竟出什么事了?” 荣安一路小跑地跟在沈仲磊身后道:“老爷安心,老太太一切安好,只是郭姨娘突然小产,人也跟着去了,所以老太太才打发人叫您回来。” 听说母亲没事,沈仲磊的心安定了大半,不悦道:“郭姨娘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屋子下人还照顾不好一个孕妇?” 涉及到这个事儿,荣安也并不清楚内情,只能道:“老爷,您去见过老太太便知道了。” 沈仲磊一听这话,心里便明白,这件事肯定没有对外说得那么简单。 可他不过才离家几日,又能出什么事呢? 难道是姨娘之间争宠惹出事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仲磊自己都忍不住摇头。 若这次出事的是平娘,他或许还真是要怀疑一下。 可出事的偏是含巧,平娘那么老实的人,绝对是做不出这种事的。 沈仲磊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来到后宅,也顾不得回房去换衣裳,便先直奔沈老太太房中。 “娘,儿子回来了。”沈仲磊进屋先仔细端详沈老太太,见她虽然面沉如水,却毫无病态,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宽慰道,“娘,含巧没保住孩子还有平娘,儿子如今也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您可千万注意身子,别为这些事太过烦心。” 沈老太太却长叹一声道:“老二,你先看看这两样东西吧!” 第692章 从头红到脚 沈仲磊一眼扫过去,看到扎满针的娃娃就已经脸色大变。 娃娃身上的八字布条已经被取下来单独放在了旁边。 沈仲磊虽然记不清平娘的准确八字,但一看生辰的年月心里也便有数了。 看过娃娃再看向一旁的药瓶,他心里就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难不成是含巧诅咒平娘不成,又想给她下药? “平娘没事吧?”沈仲磊焦急地问。 “这里头是转胎药。” “转胎药?”沈仲磊猛然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看到沈老太太表情严肃,他登时察觉出事情不妙,难怪老太太会不顾自己正在处理公事也要将他叫回来了。 “她已经吃了一阵子了,把自己吃到小产,娩出来个怪胎,还把自己给作死了。”沈老太太长叹一口气道,“都是我的错,自以为在含巧身边安排了人,就可以不用事事关注了。 “谁知道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非但没有察觉出不对赶紧回来告诉我,竟还帮着含巧…… “后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娘真是对不住你啊!” 沈老太太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沈仲磊忙道:“这是含巧自己作死,如何能怪到母亲身上,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要母亲为后宅操劳,已经实属不孝,母亲若是再这般自责,儿子可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如今含巧没了,但她房里的人我已经都叫人扣下看管起来了,该怎么审怎么处置,你自个儿掂量着办吧。 “对了,章大夫过来给含巧诊脉,已经知道转胎药的事儿,估计潼娘子那边早晚也会得知。 “不过章大夫说会保守秘密,还提点了几句,也不知能不能信得过。” “娘放心吧,潼娘子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她也没有与我为敌的必要。 “退一万步说,她们手里也没有证据,若是敢出去胡说八道,少不得先治她们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沈老太太听他这样说,心里便也安定了不少,叹气道:“可怜我那未出世的孙儿,就被含巧这个蠢笨的毒妇给害了。” 她之前还一直绷着,如今看到儿子回来了,像是终于找到依靠了似的,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下来了。 好好一个儿子,各方面条件都那么好,怎么偏偏就在婚事和子女上头这么没有运气呢? 难道是自己礼佛还不够虔诚? 沈老太太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到武昌府走这么久了,一直都没去寺里上香。 回头得赶紧找人打问一番,找个香火鼎盛的寺庙去烧烧香,最好再求个签文卜个卦,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老太太房中出去,沈仲磊回房准备休息,没想到竟看到沈天舒在房中等他。 “舒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爹,我之前不清楚转胎药是什么,回去问了杨嬷嬷才晓得。”沈天舒开门见山道。 沈仲磊却说:“这些事不是小孩子该管的,老太太和爹会处理好的。” 沈天舒却道:“爹,今日章大夫提醒咱们,所以我回去之后也细细想了此事,总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哦?怎么个不简单法儿?”沈仲磊赶路回来本就挺累了,从老太太口中得知此事之后,也还没有什么时间细想。 “听说当年转胎药的事儿闹得很大,朝廷为此处死了不少人,还有许多大夫和稳婆被流放。 “所以之后这些年,即便再有人想借转胎赚钱,也都另辟蹊径,没人敢提转胎药三个字。 “所以女儿觉得,郭姨娘服用转胎药之事十分蹊跷。 “说句可能不中听的话,爹从永州府调任武昌府,在外人看来,非但不值得嫉妒,说不定还有几分惹人同情,谁会在这个时候来落井下石?” 沈仲磊被说得无奈一笑,却也不得不承认女儿说得有理。 他原本一直奔着进京做官而努力,如今突然被调到武昌府,虽然品级升了半级,但在外人眼中,根本就是明升暗降,说不定还会耽误今后的前途。 别的不说,但看沈老太太前几个月一直郁郁寡欢,称病不愿打理家事便可见一斑。 他以前没跟人结下什么太大的仇怨,如今又不挡别人的路。 而且他会调任武昌府,旨意没下来之前自己都没听到风声,又怎么会有人为了害他特意把转胎药重新弄出来? 这件事从开始做到后头的布局,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那些人难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府上的姨娘会怀孕不成? 见沈仲磊露出思索的神色,沈天舒继续道:“所以女儿觉得,会不会也有一种可能,这东西已经在有心人的运作下死灰复燃,私底下已经泛滥开来,只是咱们还不知道?” 沈天舒这话声音虽轻,听在沈仲磊耳中却如同炸雷,惊得他一下子站起身。 这的确不是没有可能的。 虽然他刚到任不到半年,但如果武昌府甚至整个湖广重蹈当年转胎药的覆辙,朝廷可不会管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会问罪他这个现任知府。 再想到钱泊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湖广,难不成是朝廷那边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 沈仲磊越想越深,把自己下出一身冷汗,哪里还顾得上休息,直接起身道:“舒儿,你这话的确不无道理,我先去审一审含巧身边的人,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再说。” 沈天舒提醒道:“无论有没有问出线索,女儿觉得爹最好还是跟瑞亲王府打声招呼。” “对对,章大夫是潼娘子医馆的人,潼娘子又是世子爷的人,这么大的事,她们不可能瞒着王府。”沈仲磊十分欣慰地拍拍女儿的肩膀道,“舒儿长大了,都能替爹分忧了,我明个儿一早便去王府求见世子爷。” 冷不丁从沈仲磊口中听到“潼娘子是世子爷的人”这话,沈天舒感觉自己身上一阵发烧,几乎要从头红到脚了,急忙告辞道:“爹,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第693章 死也死得值了 沈仲磊头一天刚跟着钱泊鑫出门,今日便急匆匆地快马赶回家来,本就已经累得不轻,偏又摊上这样的事儿,没办法回去休息,可以说是又累又气。 “来人,给爷浓浓地沏一壶茶来。”沈仲磊吩咐。 荣安忙道:“爷,大姑娘刚刚派人来说,知道爷一路辛苦,肯定疲惫不堪,让小的们不要给爷沏酽茶,说喝多了不好。 “大姑娘已经叫人去准备参茶了,一会儿就给爷送过来。” 沈仲磊闻言,疲惫的神色稍减道:“还是舒儿贴心,知道心疼我。” “可不是么,大姑娘心细又孝顺,是老爷的福气呢!”荣安之前被许氏弄断胳膊,修养的日子里没少得沈天舒的关照和明玉的照顾,所以自然不吝于在沈仲磊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果然,没过多久,明玉就提了食盒过来,不但带来了参茶,还有一些点心。 “老爷,姑娘怕您肚子饿了,叫奴婢捡了几种咸甜口的点心一并送过来。”明玉给沈仲磊行礼之后,将食盒内的东西一一摆出来,紧接着又道,“这会儿后厨都已经熄火了,老爷若是夜里饿了,便打发人去双棠院说一声,姑娘特意让小厨房留了个灶口,好歹能让老爷吃口热乎的。” “也就她还知道惦记我了。”沈仲磊颇有些感慨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舒儿,让她不要担心,早先休息。 “她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些事儿交代给下人便是了,可别再累着了。” 明玉应诺着离开。 沈仲磊就着参茶吃了几块点心,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参茶真的管用,的确感觉不那么疲累了。 他打起精神,先将静雯单独提出来问了几句,然后便叫人将彩绘和彩妘分别带过来问话。 彩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看到审问自己的竟然是沈仲磊,吓得抖若筛糠,赌咒发誓地说自己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沈仲磊见问不出什么,看她的样子也不似作假,便没对她用刑,沉声道:“先把她带下去,待本官问完彩妘再一并处置。” 彩妘被带上来的时候便是一愣,似乎也没想到沈仲磊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跪下道:“奴婢给老爷请安。” “说说吧,这转胎药究竟是怎么回事!”沈仲磊也不跟她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 “老爷,奴婢不知道什么转胎药,昨日还是头一回听说,那药不是静雯姐姐给姨娘的么?” “她就是个傻子,被你唬得团团转,给人背了黑锅还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儿呢!”沈仲磊冷声道。 彩妘继续装傻道:“奴婢不知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静雯已经都交代了,主意是你出的,药也是你从外头弄回来的,她不过是做了你手里的一把刀。” “你若是老实交代便少受些皮肉之苦,若是非要嘴硬到底——”沈仲磊说着用力一拍桌子,“那就别怪我心狠了,你自己遭罪不说,连你家里都要跟着你受牵连!” 彩妘闻言非但不觉害怕,反倒十分诡异地露出笑容道:“若真是能牵连家人,那奴婢还真是要谢谢老爷的恩典了。” 沈仲磊有些被她这样的态度搞糊涂了,她怎么还一副巴不得家人跟着受罪的样子? “来人,用刑!”沈仲磊没心情跟她这样耗下去,干脆利落地叫人抬了刑具上来。 彩妘见状忙道:“老爷不必费神,奴婢之所以知道转胎药,皆因以前听家中父母说起过。 “郭姨娘有孕之后,一直担心自己怀得是个女孩,生下来无法帮她固宠,晚年也无法傍身。 “奴婢是被买进府中的,在府中毫无根基,能依靠的便只有郭姨娘,自然也希望她能更好,便说起民间有一种转胎药,问她要不要试试看。 “郭姨娘求子心切,便让奴婢出去帮她买药,奴婢不便长时间出府,便将此事交托给了家中父兄帮忙。 “郭姨娘银钱给的爽快,他们自然也殷勤得紧。 “至于静雯,正如老爷所说,不过是个想要争功的傻子罢了。” 看到刑具之后,彩妘立刻不再藏着掖着,一口气交代了个底朝天,并且直接把家中父母和兄长全都供出来了。 沈仲磊当官多年,一直勤于政务,不是那种将公事全都丢给幕僚,自己只顾贪图享乐的昏官,这些年也审过不少案子。 彩妘的交代,无论是态度还是时机,都透着一股子不正常的感觉。 不过沈仲磊没有当即提出来,反而道:“既然这样,那就将你父母和兄长带来问话。”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盯着彩妘的脸。 而彩妘听到这话后,眸中竟飞快地闪过一丝惊喜。 虽然这神情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掩盖住了,但还是没能逃过沈仲磊的眼睛。 看来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猫腻。 沈仲磊叫人先将她押下去,又叮嘱一定要把人看住,切不可让她轻生寻死,然后又叫人去查彩妘的卖身契,尽快将当初经手的人牙子和她的家人找到带回来问话。 这一番折腾下来,早已夜深,沈仲磊果然觉得腹中空虚,叫人去双棠院取了些宵夜回来,舒舒服服地用过才去休息。 彩妘被带下去之后便被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连嘴里都没有放过。 检查清楚没有能够自尽的东西之后,便将她五花大绑起来,嘴里也塞了东西,屋里还特意留了两个粗使婆子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四肢被反剪捆在身后的姿势十分难受,彩妘却丝毫都不在意。 她自己不过是贱命一条,连亲生父母和哥哥都对她毫无疼爱之心。 当初在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若不是姑娘出手相救,她早就变成一具尸首了。 如今能帮姑娘做点事,还能把爹娘和哥哥一并坑进去,即便是死也死得值了。 只可惜沈家后宅被沈大姑娘管得太严,她想尽办法也只坑到了含巧,一直找不到机会对平娘下手。 第694章 十有八|九是个男婴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连沈仲磊都从外头赶回来了,即便院子里的人都想法子瞒着,可平娘到底还是听到了些风声。 她如今月份有些大了,刚从外头散步回来,乍一听说含巧小产还一尸两命,登时便吓得脸色发白,甚至觉得肚子都有些隐隐作痛。 屋里众人吓得半死,一拥而上扶着平娘坐下,恨不得将把话传到平娘耳中的人打死。 要知道含巧房中的人如今还都被关着没有处置呢! 若是平娘这边出点什么事,她们肯定也要跟着吃挂落,说不定要比含巧房里的人还惨。 秋岚一边叫人去取安胎药,一边伸手帮平娘顺气道:“姨娘别慌,深呼吸,没事的。 “姨娘忘了,前几日章大夫刚来看过,说您腹中的胎儿一切正常,胎位也很正,让您不用担心来着? “含巧是含巧,您是您。要奴婢说,她天生就没那个福气。 “她能跟您比么?您都给老爷生过一个姑娘了,这一胎肯定也会顺顺利利的。” 在秋岚的劝慰下,平娘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就着热水服了一丸安胎药之后,被安顿在榻上休息。 过了一会儿,平娘觉得自己缓过来之后问:“秋岚,你跟我说实话,含巧那边究竟是怎么了? “她月份还不算大,就算是小产了,最多也就是没保住孩子,怎么就连人都没了呢?” 秋岚被问得一脸为难道:“姨娘,您就别问了,大姑娘说让您安心养胎,不叫咱们跟你说这些糟心事儿。” “你这样瞒着我,叫我如何安心养胎?”平娘闻言却越发觉得这其中有猫腻,坚持想要问个清楚。 她平素性子温和,但是如今怀着孕,难免容易情绪激动。 秋岚见状不敢再隐瞒,只好小声道:“姨娘,听说含巧产下的是个畸形的怪胎。 “如今对外说是小产之后出大红没了,可下人们私下都说是因为她生了怪胎,老太太觉得不吉利,便趁着老爷还没回来把人弄死了……” 秋岚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吓得她急忙回头。 正瞧见门帘子被人掀开,沈天舒迈步进屋。 秋岚脸色瞬间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奴婢知错,大姑娘饶了奴婢吧!” 沈天舒虽然生气秋岚这样的行为,但对方是平娘的贴身丫鬟,无论是看在平娘还是她腹中胎儿的面子上,沈天舒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插手她房中的事儿。 “我不让你们把消息告诉姨娘,”沈天舒沉着脸道,“谁知道我紧赶慢赶,竟还是不如你的嘴快!” 秋岚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还不下去!”沈天舒懒得再看她,走到榻边,偏身坐在了平娘对面。 秋岚磕了个头,话都不敢说,悄悄退了出去,把门关上,自己站在门外守着。 “是我不让她们乱说的,并非是想瞒着姨娘,而是因为你们自己都知道得不清不楚,都是从小道消息听来的,怕你们说得乱七八糟吓着姨娘。” 沈天舒稍微解释了几句,然后隐瞒下巫蛊之事,只将转胎药之事讲给平娘知道。 平娘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自然知道转胎药的事儿,所以都用不着沈天舒多言,登时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忌讳。 “是我多心了。”平娘尴尬地垂下头,“姑娘总说让我安心养胎,其余都不用我|操心,我……” “姨娘如今有孕在身,情绪上有起伏实属正常,用不着为此道歉。”沈天舒的确没有生平娘的气,还耐心地宽慰了她半晌。 如今平娘月份打了,沈天舒看她的肚子再结合脉象,判断她腹中十有八|九是个男婴,所以对她这边一直十分关注和照顾。 虽说平娘只是个妾室,完全没有被扶正的可能,但沈仲磊毕竟已经不年轻了,先有个庶长子也好过一直膝下空虚。 沈天舒在这边安抚平娘的时候,沈仲磊那边的人已经根据彩妘的口供找到了她的父母和兄长,把一家子都人带回府中。 这一家人都是平头百姓,突然被带到府衙,一个个都吓得两股战战,不等沈仲磊如何发问,就竹筒倒豆子般把能说的全都说了。 彩妘原本姓薛,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只有家里从小叫的一个小名儿——三妹儿。 她是家中幺女,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 大姐从小踏实肯干,从小便在家中洗洗补补、拉扯弟妹,一直忙活到十八岁,被父母以十两银子的彩礼嫁给过路的货郎,离家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二姐打小儿生得好看,五岁便被父母送去伎坊做丫鬟,一边能赚点儿花销,一边也学了些吹拉弹唱的本事,十六那年被一个商人看中,花三十两银子买回去做了外室。 彩妘在家中虽是老幺儿,但是既没有大姐踏实能干,也没有二姐出色的容貌,打小不得爹娘喜欢不说,还一直被哥哥欺负。 她十二岁那年,爹娘为了给哥哥娶亲,便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想拿她去跟对方换亲,把她嫁给女方家里瘫在床上的哥哥。 彩妘从小被爹娘忽视,自个儿生了一身反骨,不像两个姐姐那般逆来顺受,抵死不从,但到底年幼,最后被爹娘灌了药送上了花轿。 嫁过去之后,彩妘不哭不闹,很快便让婆家放松了警惕,她趁机灌醉了夫君,偷了些银钱逃了。 婆家人气得不行,带人来薛家一顿打砸,然后坚决让女儿跟彩妘哥哥和离接回了家。 彩妘不仅坏了哥哥的婚事,还害得家里被砸了个稀巴烂,薛家哪里还能容得下她? 薛家报官将她抓回来之后,她爹便要将她卖进娼馆,好在最后关头,许是她哭闹得太过凄惨,打动了路过的一位好心人,出钱将她买下来带走。 至于后来她为何会被卖入沈府?薛家人又为何会从老家来到武昌府? 除非彩妘自己交代,否则就只能等人把永州府的牙婆魏氏带回来问话才能知道内情了。 第695章 活得比畜生还不如! 沈仲磊没有急着叫人将彩妘带出来,而是先问:“你们老家何处?什么时候来的武昌府?” 薛父小心翼翼地说:“回大人的话,草民一家是通城人士,今年年初,因小女儿托人捎信儿回来,说如今在知府家中做丫鬟,站稳了脚跟,手里也有了银钱,但是外头没个可靠的人帮衬,给我们租了房子,让我们一家都过来,这才举家搬过来的。” 沈仲磊一听这话心下便知不对。 彩妘在府里就是个普通丫鬟,每个月的月钱只有五百钱,就算她自己一点儿也不花都攒下来,也攒不下多少。 更不要说刚过完年那会儿,她自己入府也才没多久呢! 就算加上过年的赏钱,也不够她在武昌府给一家老小租房子搬家用的。 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继续问:“你们搬来之后她都让你们做了什么?” 薛父看着沈仲磊板着的脸,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偶尔叫人捎些钱出来,让我们帮忙买了东西送进府中。 “三妹儿说了,她伺候着府中怀孕的主子,都不方便出门,这些采买的事情虽小,主子却不放心交给府中人去办,怕被人害了去。 “我们好歹是她娘家人,与府中旁人没有干系,只有一心盼着主子好的心思,每次帮忙买东西还能赚些开销,是个双赢的事儿。” 沈仲磊闻言从袖中掏出药瓶,嘭地一声放在桌上问:“那你们都过来仔细看看,这东西是谁给她买的?” 三个人抬头看过来,薛父薛母全都摇头,只有薛家大郎道:“回大人的话,这药瓶草民看着眼熟,应该是草民帮妹妹主子买的安胎药。” “安胎药?”沈仲磊此时终于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好一个安胎药!你可知道,你买的安胎药,害死了本官尚未出世的孩子!” “什么?”薛家大郎闻言眼前一黑,晃了两下,差点儿当场晕死过去。 薛父见状忙道:“大人明鉴,草民一家万万没有这样的胆子,此事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但是按照你家女儿交代,这药是她娘告诉她的,她大哥买了给她送过来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想推个干净不成?” “这个挨千刀的小蹄子!”薛母慌得哭喊起来,“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民做主啊! “民妇既不是大夫也不是稳婆,如何会知道什么安胎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药瓶,又怎么会跟她说起。 “难怪她这般好心,自己找到差事还知道想着家里,我只当她是年纪大了懂事了,谁知道根本就是做局想要害死全家——” 薛家人对沈府的情况并不清楚,却知道沈仲磊如今膝下无子。 所以彩妘常说,待她的主子生下儿子,那便是沈府唯一的男丁,到时候母凭子贵,连带她这样的丫鬟都能跟着鸡犬升天。 所以如今一听说她居然害死了知府大人未出世的孩子,薛家三口都如坠冰窟。 他们万万没想到,原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幺女,居然会提前那么久便开始谋划,用这种手段来拖全家下水。 薛家大郎这会儿回过神来,也连声喊冤道:“大人明鉴,草民虽然帮三妹儿买过这个药瓶,但也都是听她的吩咐,拿着钱去她说的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根本不知道瓶中装的是什么东西,更不要说用这害人了。 “草民还记得买这东西的地方,愿意带人过去,大人千万不要听信那死丫头的一面之词,她这是还记恨着家里人,变着法子要报复我们呢!” 沈仲磊一听这话,立刻叫乔硕铭进来吩咐道:“速速带他去找那卖药的地方,多带些人手,把那地方给本官团团围住,不许放走任何一个人!” “是!”乔硕铭应声,带着薛家大郎离开。 沈仲磊知道从他们身上应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便命人将薛家老两口暂且带下去关起来。 薛家二老此时心急如焚,既担心自己,更担心儿子,心里早就将彩妘骂了千遍万遍,后悔当初怎么没直接把她千刀万剐了,竟留下这么个祸害。 沈仲磊费了半天神,刚准备回去休息一下,谁知乔硕铭竟很快就回来了。 “大人,卖药的地方已经人去楼空,属下在周围打听了一下,人是昨天连夜搬走的,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属下已经命人细细搜查屋内,也安排了人手在周围走访,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居然晚了一步!”沈仲磊眉头蹙得更紧,越查越觉得这伙人不是一般的鸡鸣狗盗之徒,“把薛家大郎跟彩妘关在一处,派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把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给我记下来!” “是!” 彩妘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关在一处厢房中,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哥哥。 看着薛家大郎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面前,彩妘失望地撇了撇嘴。 薛家大郎被带进屋,第一眼没看到父母心里便是一沉,结果一低头就看到了罪魁祸首,上去就是一脚。 “你这黑了心肝的小娼妇,连爹娘都害,你就不怕死了之后下地狱,受那铁锥打、火烧舌之刑罚,入畜生道,永世不得为人!” 薛家大郎这一脚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把她整个人踢出去老远。 彩妘疼得一窒,嘴也被堵着说不出话,却还是奋力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爹娘? 爹娘又如何! 自打她被灌了药送上花轿那天起,就已经不再把他们当作爹娘了。 在她好不容易逃走又被官府抓回来还差点儿被卖入娼馆的时候,就开始视他们为仇人了。 姑娘曾说过,世间万事万物都是有所对应的。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言语更是狗屁不通。 既然爹娘不慈爱,子女又何须尽孝? 她非但不打算尽孝,还想要亲手报仇。 就算下地狱入畜生道又如何? 那也都是死后的事儿了! 这辈子投生到薛家,她可活的比畜生还不如! 第696章 把人娶回家还不行么! 在外头查找线索的差役很快都回来了,对方虽然走得匆忙,却收拾得颇为干净,并没有找到跟转胎药有关的东西。 根据周围邻居的反馈,之前租住在这里的人一直深居简出,虽然偶尔看到有人登门,但她们从不与周围人来往,所以邻居们也并不清楚住的究竟是什么人。 最后找到房主询问才得知,租房子的是一位寡居的妇人,带着几名家仆,之前说好了租期一年,银钱也都一次性|交齐了。 租户说不希望被打扰,房主也识趣得很,收完银子就没再来过。 若非今日官差找上门,他甚至连租户连夜搬走的事儿都不知道。 差役从房主手中拿到了租赁文书,但是回到衙门想进一步查实的时候却发现,文书上与租户相关的信息都是假的,根本查无此人。 于是线索再次中断,如今仅剩的突破口就只有彩妘了。 师爷提议如今只有对彩妘用刑了,但是沈仲磊却突然想起之前沈天舒说过的话。 转胎药不是小事,如今既然查出背后的确有人在操控,似乎已经是时候将这件事报请瑞亲王府了。 更主要的是,如今府衙的人手虽然比之前有所进步,跟瑞亲王府的人比起来却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府衙的人找不到线索,交给瑞亲王府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至于彩妘,毕竟是仅剩的证人了,若是出点什么问题,这案子怕是更难往下查了。 想到这里,沈仲磊立刻吩咐人去瑞亲王府递上名帖求见。 而此时瑞亲王府内,厉子安正在被瑞亲王妃训斥。 “简直胡闹!” 自打儿子接掌王府事务之后,瑞亲王妃已经很久没有对儿子发火了。 她心里清楚,儿子年轻本来就容易被人轻视,她必须要帮儿子树立威严。 如果她还像以前那般训斥儿子,传出去只会让人觉得瑞亲王世子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难当大任。 好在厉子安很争气,很快就成长得能够独当一面了。 面对这样优秀的儿子,她自豪都来不及,哪里还会训斥。 但今天听到的消息却让她怒气中烧,一忍再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安儿,娘一直觉得这几年你成长了不少,就连你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做得都远不如你现在优秀。 “可你说你这次做得叫什么事儿?你可知道我今日听说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娘,这都是情势所迫,钱巡抚非要叫人揭下沈姑娘的面具,当时沈大人正端坐在公堂之上,如果真让他当堂掀开面具,您叫沈家父女如何自处?” “那你也没必要把话说得那般……”瑞亲王妃气道,“你还管人家如何自处,你怎么不想想,以后沈姑娘的身份一旦被揭开,你让她如何自处,你又如何自处! “沈姑娘多好一孩子,不但救过太妃娘娘,还一直在想方设法地给王爷治病,结果你……你这不是污人清白么! “你可知外头都传成什么样了?你让我今后如何有脸去见沈姑娘! “幸亏太妃娘娘还不知道此事,不然肯定要骂你个狗血淋头!” 厉子安被说得有几分心虚,他当时急着为沈天舒解围顾不得多想,虽然事后也想过这种事定会越传越离谱,这几日一直想找机会向祖母和母亲“坦白从宽”,但是一来不知该如何开口,二来最近也是公务缠身,便各种逃避,一拖再拖。 只是没想到,这事儿竟这么快就传到了瑞亲王妃的耳朵里。 “娘,我当时情急没想那么多,做法的确是有些莽撞了。 “但是说都说了,做也做了,难道我还能满城里找人解释?” “你还有理了不成?”瑞亲王妃不依不饶地数落。 厉子安被念得有些烦躁,忍不住小声顶撞道:“那您说怎么办,若真是影响了她的名声,我负责到底,把人娶回家还不行么!” “你……”瑞亲王妃被儿子的态度气了个仰倒,指着他道,“还娶人家,你也不问问人家沈姑娘看不看得上你! “沈姑娘不但性情好、容貌佳,年纪轻轻便医术超群,人家想要成亲,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多想不开才要嫁入王府跟着你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你可知,沈老太太找亲家都是在世家大族和京官儿中挑选。 “还觉得自个儿挺不错呢?你压根儿就不在人家择婿的范围内。 “所以你就快给我安分些,外头那些谣言也赶紧放些别的消息出去压一压,过一阵子也就没人提……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厉子安没有回答,却问:“沈家在给沈天舒议亲?她不是还在孝期么?议什么亲?这不是胡来么!” “你懂什么!”瑞亲王妃瞪了儿子一眼道,“沈老太太又没大张旗鼓地来,不过是在相看筛选罢了,哪里就议亲了……” 瑞亲王妃越说越觉得厉子安的态度不对,戛然而止,抬头看向儿子,皱眉问:“安儿,你该不会真对沈姑娘……” “没有!”厉子安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母亲的话,“沈大人是个能臣干吏,我特意找皇上把人要过来,就是想让他帮我分担属地政务。 “倘若沈家姑娘孝期议亲的事儿传出去,被人在御前参上一本,说他行事不端,德行有亏,那我这个伯乐的脸往哪儿放? “所以虽然不是议亲,但这件事既然都已经传到母亲耳朵里了,自然也会被别人知道。母亲有空不妨敲打一下沈家,让沈老太太行事注意一些。” 瑞亲王妃简直要被儿子这话给气笑了,居然连孝期议亲这种借口都扯出来了。 沈天舒是在给继母守孝,又不是亲娘,虽然明面上说起来是一般无二,可私底下谁会这样较真儿。 世家大族和官宦人家对儿女的婚事,哪个不是至少提前个三五年便开始相看准备? 沈天舒如今的年纪虽然还不算太大,但是到了这个岁数,家里早就该有属意的对象了才对。 说不定当初就是被继母许氏耽搁了,所以如今沈老太太才会这般着急。 不过这些话她也懒得跟儿子细说,只道:“你的婚事今后还要看宫中的意思,也不是家里随便就能做主的。 “沈姑娘那样的人品,自然也不可能给你做妾。 “你没动那方面的心思最好,即便有什么心思,也给我赶紧收一收。” 第697章 最有本事的大夫 厉子安闻言眉心微蹙,却没做声。 瑞亲王妃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以说是再了解不过了,看他这般反应,难不成真的…… 她想再叮嘱几句,又怕自己说多倒起了反作用,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好在很快便被人打破。 只墨泽躬着身子、迈着小碎步进来道:“世子爷,沈大人递名帖求见,说有要紧之事向您禀报。” 厉子安借机赶紧从瑞亲王妃房中抽身,谁知跟沈仲磊谈了小半个时辰之后,竟又主动回去道:“娘,最近天气不错,不如抽时间办个赏花会或是茶会,家里也许久没什么热闹了。” 瑞亲王妃闻言皱眉道:“沈姑娘还在孝中,不管办什么她都来不了。” 厉子安此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沈仲磊说的转胎药之事,当年他年纪也不大,对这件事毫无印象,但还是从对方的描述中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整个人的表情就有些呆愣。 “就真这么喜欢?”瑞亲王妃见状叹了口气问,问完不等厉子安回话,又自言自语道,“也是,沈姑娘那么好一个姑娘,我看着都喜欢得不行,你若是对她倾心,也实属正常……” “娘,你说什么呢!”厉子安赶紧出言打断道,“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我竟不知道办赏花宴什么时候成正事儿了!” 待听厉子安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瑞亲王妃也没了调侃儿子的心思,眉头拧做一团。 “这些人做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脏,为了对付咱们王府,竟把这种祸害百姓的东西又给翻出来了!” 瑞亲王妃跟厉子安的想法一样,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皇上和另外两位亲王。 “沈大人那边发现端倪之后便着手调查,但是线索一条条都断了。 “不过府衙那些人也着实不太中用,我已经安排谢延带人去重头再查了,母亲这边若是再能帮我打探一下消息就更好了。” “放心吧,娘知道该怎么做。”瑞亲王妃拍拍儿子的肩膀道,“转胎药着实是个害人的东西,你多上点儿心,别不当回事。” 但是这一伙人却着实藏得很深,即便有瑞亲王府的人手加入进去,调查的进展也极其缓慢,越发让厉子安怀疑此事背后之人不是朝廷便是另外两位亲王。 谢延那边的调查没什么进展,谢六却已经带人护送邱军回到了武昌府。 因为邱军中了蛇毒尚未恢复,所以谢六不敢太着急赶路,随行还带上了郝大夫。 一路走走停停,多花了好几天功夫才终于抵达武昌府。 这一路上,邱军干什么都抱着他那个油布包不撒手。 谢六看在眼里,越发觉得那东西肯定十分重要,闲着没事也拿着誊抄好的药方反复研究,却如论如何都无法勘破其中的秘密,当真是心痒难耐。 马车进城之后,谢六询问邱军的意见道:“邱大哥,我们是直接送你回家还是去沈府?” 邱军闻言犹豫了一下。 沈府自然是不能回的,此时回去露面不好交代。 可是回家他又怕爹娘跟着担心。 邱军思索片刻问:“不知可否将我送到潼娘子的医馆?” “当然没问题。”谢六了然道,“正好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让潼娘子再给你看看也是好的。” 郝大夫闻言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自己虽说不是什么杏坛圣手,但还不至于连被蛇咬伤都治不好。 谢六没看到郝大夫的表情,却被邱军看了个正着。 他忙解释道:“郝大夫医术高明,我这一路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先去潼娘子的医馆,主要是要将东西交给她。” 郝大夫闻言表情才稍稍有所好转,不过心里却暗下决心,以后高低也要会一会这位潼娘子,看看到底有多厉害。 邱军被送到医馆之后,他受伤的消息便很快传入沈府告知给沈天舒。 明玉一听哥哥受伤,心里急得不行,但是又不好在沈天舒面前表现出来。 好在沈天舒不顾天色已晚,还是找了个借口出门,带着明玉直奔医馆。 二人到达医馆的时候,高山已经找了个借口将蒋松渊和其他等候的病人都打发回去,早早地关了医馆大门。 邱军被安顿在病房内,看到沈天舒就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 “快快免礼,都受伤了还讲究这些做什么。”沈天舒说着又道,“明玉,赶紧扶你哥躺下。” 明玉一路上都在强忍着,此时一看到邱军,眼圈儿就控制不住的开始发红,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 “大哥,你就快躺下吧!姑娘不是挑理的人。” “没事儿,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邱军笑着拍拍妹妹的脑袋道,“大姑娘为人和善,咱们却要守好本分!” “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伤哪儿了?”明玉着急地问。 “别急。”邱军却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交给沈天舒道,“姑娘,这是从罗家拿到的药方,小的一直贴身藏着,没有弄丢弄坏,幸不辱命,能完好地交到姑娘手中。 “还有罗家给姑娘准备的药材,也已经交给高管家了。” “这回真是辛苦你了。”沈天舒伸手接过油布包,看向旁边一脸焦急的明玉,也帮着问道,“回来的路上到底遇到什么事儿了?” “没……” 邱军还想隐瞒,明玉却已经急得跺脚道:“哥,你少用没事儿来糊弄我,你若当真没事,早就回家了。 “你之所以跑到医馆来住着,不就是怕爹娘担心么? “就算你不想跟我说实话,也得跟姑娘说实话吧!” 邱军见自己的打算被妹妹看破,无奈只得仔细说了自己回来路上的一系列遭遇。 待听到他在山中迷路,又饿又累的时候,明玉的眼泪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扑簌簌往下掉。 再听到他居然还被毒蛇咬伤了脚踝,更是慌得直接伸手就去掀他的裤脚。 “你别胡闹,大姑娘还在这儿呢!”邱军窘迫地往后缩着身子,想躲开明玉的手。 沈天舒却直接凑近道:“我看看伤口恢复得如何?余毒清了么?” “大姑娘不用担心,瑞亲王府的人给我请了大夫,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话虽是这样说,但沈天舒还是亲自检查了一番,又给他细细诊了脉,有些后怕道:“多亏王府的人找到你,不然可就太危险了。” 明玉眼泪汪汪地看着沈天舒:“姑娘,还是您给开个方子吧!” 在她心里,自家姑娘就是世上最有本事的大夫,旁人她都信不过。 第698章 谁说大姑娘不管我了!(1更) “伤口恢复得还不错,可见蛇毒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因为被咬后没有立刻得到救治,所以体内难免有些余毒。 “我开个方子,先吃几日清除一下余毒,然后再调养几日便差不多了。” 沈天舒说完见明玉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又宽慰她道:“放心吧,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儿的。” 明玉闻言这才终于破涕为笑道:“多谢姑娘。” 确认邱军没什么大事之后,沈天舒便先行回府去了,留明玉在医馆照顾哥哥。 马车里的药材虽然没丢,但是邱军的衣物行李却早就被黑脸大汉一伙人瓜分了。 明玉见邱军身边不用留人照顾,便准备回家一趟,给他拿些衣物和洗漱用品。 她难得回来,一进门便惹得爹娘惊喜不已。 “哎呦,我就说今个儿总觉得要有什么好事儿,没想到竟是闺女回来了。”邱母正在院子里洗菜,见她回来忙站起身,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迎上来道:“今个儿怎么得空?” 明玉道:“我找嫂子有点事,马上就走。” 邱母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道:“你嫂子在屋里看孩子呢,你自个儿进去寻她吧。 “晚上在不在家吃饭?你若在家吃,我便再出去添两个菜。” 这些日子邱军不在家,老两口带着儿媳妇吃得简单,若是明玉要留下吃饭,菜肯定是不够吃的。 “娘,你快别忙活了,我一会儿就走。” 明玉说着快步进屋,看到邱家嫂子果然正在炕上哄着孩子玩儿。 “嫂子,我给你看着孩子,你赶紧帮我收拾几件我哥的衣裳,内外都要。 “我哥这几日还有事要忙,暂时回不来,托人捎话回来说没有换洗衣裳了,我赶紧过来给他拿几件,得立刻回去交给人家带过去。” 邱家大嫂闻言倒没多想,把孩子塞进明玉怀里,自己转身从箱子里翻出一块包袱皮铺在炕上,从里到外拾掇了三套换洗衣裳放进去,还问:“三套够不够?” “应该差不多了。”明玉急着要走,把包袱皮四角一抓,系好就要离开。 谁知刚一出门,就被邱父拉到一边问:“你大哥出什么事了?” 明玉闻言一愣,心想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么? “爹,我哥没事……” “你还能骗得过你爹?”邱父吹胡子瞪眼睛道,“还不快说!” 明玉只得尽量简略道:“大哥不是出门去帮姑娘办事么,谁知回来的路上被蛇咬了一口,拖了几天才刚回城。 “大哥怕你们担心,所以没敢回家,让我过来帮他拿几套换洗衣裳,打算等伤养好了再回来。” 邱父的思路却清晰得很,抓住漏洞问:“你大哥走的时候可是带了换洗衣裳的,就算被蛇咬了,难道衣裳也都不能穿了?用得着让你回来给他拿好几套衣裳?” 邱母一听便急了,也丢开手里正在洗的菜过来问:“你哥到底怎么了?你这孩子,快说,你要急死娘啊!” “娘,你就放心吧,大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姑娘把他安置在潼娘子的医馆住着,再养几天就没事儿了。” 这会儿邱家大嫂在里屋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着急地抱着孩子就出来道:“小姑,我也要去,你大哥伤得重么?” 明玉无奈,本来只是想回来帮大哥拿点东西,她来之前还以为自己想的借口毫无破绽,谁知却让邱父一眼就看穿了。 邱父仿佛看穿她的心思道:“你是我生得,你撒不撒谎我还能看不出?” 明玉离开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竟把一大家子都带过来了。 邱军无奈道:“早就说不让你去,你偏要回去取衣服,这下好了,全家都惊动了,那我还跑到这儿来住着做什么,还不如当初直接回家养伤算了。” 明玉被他说的无言以对。 邱父上前看看儿子的情况,见他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道:“不就是被蛇咬了么,有什么好瞒着家里的。 “你俩若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以后叫我们还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我们岂不是要一直担心?” 这话说得有理,让邱军和明玉都无言反驳,全都乖乖地认错,表示以后再也不敢了。 邱家大嫂却不管那么多道理不道理的,她直接走到邱军面前,看着他浮肿的脸,红着眼圈儿,担忧地问:“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邱军拉起裤腿给她看伤口,然后轻描淡写道:“早就没事儿了,都快好了。” 邱家大嫂把孩子塞给婆婆,自己在床边对着邱军的伤口看了又看,心疼得直掉眼泪。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哭什么哭。”当着爹娘的面儿,邱军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推开妻子。 “不是说只是出去取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么,好端端的怎么还能被毒蛇咬伤?”邱家大嫂哽咽着说,“出了事还想瞒着家里,你嘴里还能不能有句实话?” “这不就是实话么!”邱军道,“我就是想去林子里方便一下,谁知就被蛇咬了一口,好在及时被人发现救了。” “那你为了给大姑娘办事伤成这样,大姑娘难道就把你丢在这里不管了么?” “胡说什么!”邱军呵斥住了妻子,“谁说大姑娘不管我了!” 明玉也忙道:“大嫂,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么?这可是潼娘子的医馆,若是大姑娘不管不顾,你以为就凭咱家,大哥能住得进来? “而且大哥如今外敷内服的药全都是潼娘子开的方子,若是没有我们姑娘,你捧着钱都求不来潼娘子看你一眼。” “小姑这话说的,你哥是为了给大姑娘办事出的事,这不都是应该的么!”邱家大嫂不悦道,“要我说,如今家里也有了些积蓄,孩子也大了,用不着时时刻刻抱着看着,我也稍微能腾出手来。 “咱们不如拿钱做个小本买卖,开个夫妻店,也不指望赚什么大钱,能赚够一家人的吃喝穿用就足够了。” 邱家当初条件不好,能娶上媳妇就不错了,也没太多可挑选的余地。 所以邱家大嫂虽然没什么坏心思,但是限于没有文化,所以目光难免有些短浅,行事做派也有些不够大气。 自打手里有了些积蓄之后,她就想要做点儿小买卖,私下里跟邱军提过,被他一票否决。 此时不知是被邱军受伤吓到还是想要趁机争得邱家老两口的支持,她竟又把这件事提出来了。 第699章 福气在后头(2更) 邱军脸当时就往下一沉,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这件事我不同意,不用再提了! “你以为做生意那么简单?你手里才几个钱,若是投进去做生意,连个水花都看不见就没了!” 邱父头一次听说这件事,皱眉问:“做什么生意?” 被公爹这么一问,邱家大嫂立刻没了底气,小声道:“爹,我就是寻思,若是我俩能一起做个什么营生也挺好,不然他这样天天总在外头跑,我心里头担心得慌。您看,这不就受伤了么!” 邱母也心疼儿子,闻言道:“老大家的这么说倒也没错……” “你懂什么!”邱父却丝毫没有被邱家大嫂的话所迷惑,沉着脸道,“当初他在外头跑车,一年倒有三百天不在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在外面跑车危险? “如今不过是受了点小伤,怎么就不能做了? “手里头稍微有点儿积蓄就开始飘了,也不看看你俩是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 邱父一番话说得邱家大嫂低下了头,但是心里却还是不服气的。 “爹,我这也是心疼自家男人,难道我是有什么坏心不成?” “你心疼老大我也知道,但你真以为生意就那么好做呢?若是出点本钱就能稳赚不亏的话,这世上哪儿还有那么多因为做生意赔得底儿朝天的人? “老大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大姑娘的信任,找了份这么清闲又好的活儿,你少给他拖后腿。” 之前邱军出门的时候,邱家大嫂就总觉得心里不安。 最近等他回来又一直等不到消息,更是焦急。 如今看到人伤了,心疼得不行,本是好心好意的建议,却又当着小姑子的面被丈夫和公爹轮番数落,忍来忍去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 “什么好活计,不也就还是个赶车的么,天天耗在那边等着大姑娘用车,轻易也不敢走开,哪比得上自己做点小生意自由? “你们不愿他丢了这个活计,当真只是为了他好么?” “大嫂,你怎么能这样跟爹娘说话!”明玉听不下去出言阻拦道。 邱家大嫂却又冲她道:“小姑也用不着在这儿充好人,公婆和你话里话外都说这个活计好,不能丢了。 “我看根本就是为了让你多个助力,好让你在大姑娘面前的地位更稳固罢了! “如今我想出去做点别的营生,你们一个个倒是反对得厉害,究竟是真为了我们好,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可就说不好了!” “你……”明玉被她这话气得不轻,一时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 邱家大嫂压根儿不知道这医馆本就是沈天舒开的,她这般大嗓门地在这里发作,医馆的人肯定听得一清二楚,说不定很快就会被传到沈天舒的耳中。 明玉越想越气,忍不住转头扑进邱母的怀里哭了起来,惹得孩子也跟着一并哭闹起来。 “你给我闭嘴!”邱军气得一拍床边的桌子怒道,“当着爹娘和妹妹的面,我本来不想说你。 “你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我不知道?不就是因为小时候的手帕交嫁做商人妇,你看着人家花钱如流水心里痒痒? “但是我也告诉你,做生意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若是觉得银子放在手里闹心的话,干脆拿出来交给爹娘保管。” 这话一下子就拿捏住了邱家大嫂的软肋,她登时不敢再多说什么,委委屈屈地从婆婆怀里接过儿子,却还是悄悄地抹着眼泪。 一顿闹腾之后,邱父见儿子的确没事,便起身道:“行了,快别在外头丢人现眼了,赶紧回家吧!” 见邱父快步出了房门,邱母赶紧凑过去问:“老大,住在这里还得要钱吧?我看你也没啥事儿,不如就早点回家养着算了。 “就算是大姑娘给出钱,那也不能随便乱用是不是? “再说了,回家之后有娘和你媳妇照顾,不比自己躺在这里舒服?” “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潼娘子给开了药,等我把这几日的药吃完就回家。” “好,好,那你好生养病,娘明天再来看你。” 邱家几口人回到家,发现有一辆马车停在家门口。 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小伙子,看到他们就笑着迎上来道:“大叔,大娘,你们就是邱军邱大哥的爹娘吧?” “是啊,小伙子,你找我家阿军啊?” “不,我是来送东西的!”小伙子说完,转身从车上抬下来一口箱子,“大姑娘说了,邱大哥帮她办事受了伤,所以特意让我来送些东西过来。” 邱父急忙上前搭了把手,跟小伙子一起把箱子抬进屋里。 小伙子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箱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交给邱父。 瞥见箱子里露出的各色布料和补品药品,邱家大嫂心里的不满登时消了大半。 若非送东西的小伙子还没走,她都想立刻上前翻出来细看。 邱父悄悄瞪了她一眼,跟送东西的人寒暄了几句,然后又将人一路送出大门。 送完人一回来,邱父便看见邱家大嫂已经迫不及待地扯出料子往身上比划了。 “现在又高兴了?不说让老大回来跟你做生意了?”邱父没好气地问。 邱家大嫂被公公说得脸上一红,但很快便笑着说:“爹,我当时就是看孩他爹受伤了心里头乱得慌,说了几句赌气的话罢了,您就别跟我较真儿了。” 邱父身为公爹,也的确不好跟儿媳妇太过计较,但是这次还是打算跟她把话说透道:“你不要眼皮子那么浅,只看着眼前这点儿得失。 “沈府这样的条件,旁人想攀附都找不到门路,老大能找到这份活计是他的造化,也是咱家的福气,你居然还想往外推? “车夫怎么了,你没听说过宰相门前七品官么?只要得主子信任器重,做什么都是好的! “你可是有儿子的人,孩子以后无论是上学还是科考,都少不得要有人提点帮衬。 “沈家人手指头缝里随便露点儿什么,都比普通人削尖了脑袋钻营来得容易多了。 “这是你出去做生意赚钱能帮得上忙的?反倒白白耽误了孩子的前途!” “好好帮老大把家里照顾好,把孩子培养好,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邱家大嫂被公公说得脸上一阵阵发热,也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没脸再继续翻看衣料,干脆将一箱子东西都交给邱母处置。 第700章 总算有了条新线索(1更) 索 沈天舒拿着油布包回到家中,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核对医案上的一张张药方,从中挑出不一样的地方。 她将不同的字誊抄下来,祈祷这次多积累几个字,最好能把之前凌乱找不到规律的字串联在一起。 而谢六在把邱军送到医馆之后,便回到了瑞亲王府,将自己叫人誊抄下来的药方交给了厉子安。 “世子爷,属下也不知道这药方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但邱军一路护得严实,想必是很要紧的东西,便趁着他昏迷不醒的时候,着人誊抄了一份回来。” 厉子安接过发现都是药方,想着自己也看不懂,便也没打算细看,只随手翻了几下。 原来只是下意识的一个举动,谁知却突然觉得手里一些药方隐约有点儿眼熟。 有了这一发现之后,厉子安才终于塌下心来细细翻看起来。 看了半晌,他突然道:“来人,叫范昱如过来。” 他说罢起身走到书架前,很快便翻出一本册子,正是当初侯标手中医案的誊抄本。 将医案交给沈天舒之前,厉子安曾叫人小心拆开,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虽然没有任何发现,但手下的人还是秉承着事无巨细的态度,从头到尾原封不动地誊抄了一份装订起来,一直摆在书架上。 厉子安之前一直不明白沈天舒收集那些医案有何用处,如今终于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刻。 范昱如很快便过来了,两个人凑在一起,把方子和医案一一核对清楚,桌上的纸面上最终多了五个字:鸾、颜、痴、主、翠。 看着被单独誊抄出来的几个字、毫无关联的几个字,厉子安和范昱如都陷入了沉思。 这几个字究竟代表什么? 姜老神医当年为何要将这几个字藏在医案之中。 而沈天舒如今费尽心思想要得到医案,想必也是发现了这个秘密。 但是这么几个毫不相干的字,又会与姜家当年的血案有何关联? 与此同时,沈天舒也将新核对出的五个字跟之前得到的十二个字写到一起,重新塞进自己颈间挂着的平安符袋中。 几天之后,衙役终于将永州府的牙婆魏氏带到府衙。 “民妇魏氏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带民妇过来有何吩咐?” 魏氏在永州府算得上是远近闻名的牙婆了,沈仲磊在永州府当差多年,家中也没少找她采买奴仆下人。 所以即便突然被带来面对沈仲磊,魏氏心下并不怎么慌乱,还算沉得住气。 沈仲磊将彩妘的卖身契丢给她道:“这丫头之前是你卖入府中的,可还记得?当时是谁把人卖给你的,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魏氏一听是这么回事儿,知道事情应该与自己无关,只是被带来做询问的。 她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登时安定下来,心里甚至还隐隐有些生气。 魏氏之所以能成为永州府内闻名的牙婆,就是因为她一直在用心经营。 她从不乱买乱卖,将人卖出去之前还会好生教些规矩。 尤其是要送入高门大户的人选,更是不能含糊。 所以说她在永州府的好名声,都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口碑。 但是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些丫鬟,在她手里的时候看着乖乖巧巧的,到了主家却又搞七搞八地搞事情,到时候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着她的名声受损。 好在如今沈仲磊已经不在永州府做官了,武昌府这边的事情,应该也不会传回永州府去了。 所以魏氏静下心来细细看起手中的卖身契,虽说她平时经手卖掉的人不在少数,但是能被卖入知府家的,却也并不算多。 所以她每次都会精挑细选一番,加上时间过去的并不很久,竟当真还有印象。 “这个丫头,是被一位夫人卖进来的。”魏氏回忆道,“不过那夫人一直带着帷帽,民妇并未看见她的长相。 “但是民妇还记得,那夫人当时说,这个丫头是她路过救下来的,可她只是路过此处,不方便将人带走,希望民妇能给她找个好去处。 “她当时连钱都没要,唯一的要求就是给找个好地方,能让她活命,别叫人糟践了。 “这丫头也的确挺会来事儿,到了民妇这边之后,学什么都很快,人也手脚勤快。 “所以后来大人府上要给姨娘采买丫鬟,民妇便将她跟其他几个孩子送进府供姨娘挑选。” 沈仲磊对家里采买下人的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魏氏的确每次都会带十几二十个人进来,然后再由着人挑选。 即便含巧买丫鬟没有那么大的排场,但肯定也是从好几个人里挑中的彩妘。 彩妘想要混入府中,就必须先被魏氏选中,入府后又要被含巧看中才能成功留下。 即便她有本事哄住魏氏,含巧那一关却依旧无法保证成功。 想到这里,沈仲磊也有些混乱,难不成这件事并非是针对自家,只是机缘巧合? 可这里头却还有说不通的地方,沈仲磊又问:“既然已经把人救下来了,放她一条生路不就是了,何必非要把人送去给人牙子卖掉为奴为婢?” “回大人的话,那位夫人来前后来了三次,一共送给民妇五个女孩儿,都不要钱,只求给找个好去处。 “民妇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当时也问过缘故。 “那位夫人只说这些丫头都是苦命之人,也都是她花真金白银买回来的。 “丫头们年纪都不大,家里人又极不靠谱,她不便将人带走,可若是就这般放她们离开,说不定又要被家里找回去走原来的老路。 “那位夫人还说她私下打听过民妇的口碑,知道民妇不是那种为了赚钱什么都做的人,也知道民妇跟许多官员商人家中都做过生意,说她不求别的,只希望能给这几个苦命的丫头找个安身之所。 “民妇当时看那几个丫头也的确可怜,那位夫人又不要钱,这无本买卖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沈仲磊听得心里一紧。 这么说来,对方博的也许就是个几率,毕竟五个人总比一个人机会要大得多。 “那你可还能想起那位夫人有什么特征?任何方面的都可以。” 魏氏眉头紧拧,回忆了半晌才道:“那位夫人个头儿比民妇高半头,虽然每次都把自己遮得严实,但是民妇有一次无意中看到,她右手虎口的位置有个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 沈仲磊命人将特点记下,立刻交给衙役出去排查,又打发人给谢延送去一份。 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条新线索。 第701章 枕边风最是吹不得(2更) 邱军在医馆养伤期间,郭老夫人终于跟楚家确定下了看病的时间。 而且根据楚家那边的要求,必须要潼娘子去城郊的庄子上给病人看病。 郭老夫人写信来说这个要求的时候,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尴尬和不好意思。 沈天舒本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接的这个病人,既然答应了,倒也不拘泥与去哪里看病了。 她对家里借口说要跟郭欣桐一道出门去城郊古刹,沈仲磊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只是叮嘱道:“最近都说外头不太平,你出门多带几个人。” “爹,放心吧,欣桐出门也会带家丁护院,她明早来家里接我,我们当天去当天回来,不会有事的。” “咱家又不是没有马车,干嘛要让人家来接你。”沈仲磊不解。 “咱家的马车在城里用用也就算了,出城的话还是太显眼了,我到底还在孝中,虽说是出去礼佛,可万一被人抓住大做文章就不好了,还是谨慎些吧,坐郭家的车出去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沈仲磊十分欣慰,觉得女儿行事越发稳妥周全了。 第二天一早,郭家的马车按时到达沈府侧门,接上沈天舒便一路直奔城外。 只不过马车内坐着的并非是沈天舒所说的郭欣桐,而是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你信中一直没提病人的情况,不知是何缘故,是不方便在信中提起么?” “唉,说出来不怕沈姑娘笑话,其实我到现在也都不知道病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只知道病人是楚家一位尚未婚配的姑娘,想来应该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毛病,所以不但非要找个女大夫,还一直这样遮遮掩掩地不肯明说。” 郭老夫人说完又解释道:“其实本不该拿这种事来麻烦沈姑娘的,可楚夫人家跟我娘家是姻亲,我搬到武昌府之后,她颇为热情,还主动登门探望。 “聊天时提到你给欣桐看过病,她登时便上心了,说潼娘子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于照料瑞亲王,十分难请,求我能不能帮忙牵个线。 “一来是有亲戚关系我不好推托,二来她说生病的是家中未出阁的姑娘。 “我一时心软,想着若真是得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病,也着实可怜,便帮她写信问上一句。 “万没想到沈大姑娘这样给老妇面子,当真是太感谢了。” “郭老夫人不必客气,我本来就是大夫,给谁看病还不都是一样……” 楚家城外的庄子离着并不太远,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沈天舒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和面具,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庄子门口。 二人下车之后,发现楚夫人此时已经等在了门口。 “这位便是潼娘子吧?一直听我家老爷夸您,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就劳烦您大老远地过来,实在是情非得已,望您容谅则个。” “楚夫人客气了,不碍事的。”沈天舒上辈子给许多高门大院中的女人看过病,对这种想方设法保密的做法早就见怪不怪。 楚家这样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前世还遇到过病人隔着层层帷幔既不肯露面也不让问诊,非要她悬丝诊脉的呢! 楚夫人见她还算好说话,放心不少,又有些亲昵地对郭老夫人道:“为了小女的病情,还劳烦婶母陪着跑一趟,真是辛苦您了。” “你也都是为了孩子嘛!” 三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 楚家这个园子拾掇得不错,一看就是狠花了心思的。 如今已经快要入夏,园子随处可见生机盎然的绿,各色花朵点缀其中,当真是移步换景,美不胜收。 走路的空档,沈天舒趁机询问:“不知楚夫人可否大概说一下病人的情况?” 楚夫人叹了口气道:“既然请您来看病,自然是不该瞒着您的。 “生病的人是我女儿,如今尚未婚配,最近两年她总觉得双乳胀痛,之前她一直自个儿忍着,半个字都没提过。 “最近几个月,双乳中摸着似有硬块,疼痛也越发厉害,那孩子居然还一直瞒着! “直到上个月,我撞见她自个儿躲在房里疼得直哭,追问之下才知道这情况竟已经有两年之久。 “我当时便急着要请大夫,可那孩子却死活不肯,最后好说歹说才松了口,她却又提要求,非要请潼娘子不可。 “我这个做娘的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到处托关系找人,总算是把您给请来了……” 楚夫人说到这里,明显顿了一下,似乎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郭老夫人见状道:“潼娘子是个敞亮人,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楚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好不容易请到潼娘子,总算是能给她看病了。 “谁知那孩子得寸进尺,又闹着不想让家里人知道,非要在城郊庄子看病。 “没想到潼娘子这般平易近人,竟真的肯大老远到庄子上来,我都要感激涕零了,她居然又闹幺蛾子……” 郭老夫人一时间没能理解楚夫人的意思,疑惑地扭头看向她问:“又闹什么?” 沈天舒却对此十分了解道:“看来楚姑娘根本不想找人看病,之所以一次次这样闹腾,只是为了给楚夫人出难题罢了。” “可不是么,她觉得我肯定请不到人,所以才提了这么个要求。”楚夫人说到这里,满脸歉意的对沈天舒道,“一会儿那死丫头若是有什么冒犯,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先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 “楚夫人放心吧,我虽然年轻,但是各种各样的病人也见过不少,像楚姑娘这样的也是有的,我不会为这种事而介怀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在这儿先谢过潼娘子了。” 楚夫人之所以这般客气,自然不可能只因为潼娘子的名气,也不完全是看在郭老夫人的脸上。 想必还是因为厉子安之前在府衙时说的那番话。 毕竟她家老爷楚奕郴如今是瑞亲王府的司马,是要在厉子安手下混饭吃的。 枕边风最是吹不得,所以楚夫人才这般小心翼翼,各种解释铺垫。 也就是为了亲闺女,但凡换个人她都不会管。 第702章 怎么都是熟面孔(3更) 沈天舒在楚夫人的陪同下走了半晌,终于进入一处院落。 进屋看到病人沈天舒才发现,竟是之前在恩和庵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 来的路上听郭老夫人说病人是楚书蘅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起来对方是谁,如今看到长相才终于对上号。 楚书蘅的父亲楚奕郴当年是武举入仕,在如今朝中重文轻武的风气下,本就不太吃香。 后来更是因为脾气不好得罪了人,直接被贬到瑞亲王府做司马。 虽然品级还是从四品,但毕竟不是瑞亲王府的嫡系臣子,根本不得重用,相当于就是个挂名的闲散人员。 楚书蘅是家中嫡女,之前沈天舒在恩和庵外遇到她的时候,便发现她脾气似乎有点不好。 如今再联系起之前楚夫人说的病情,看来这位楚姑娘的病,十有八|九应该是乳|癖。 癖者,痞也,即指痞块,便是双乳内有形态不一的肿块的一种病症。 主要病因是肝郁痰凝,多由于情志不遂或受到精神刺激,导致肝气郁结、气血瘀滞,阻于乳络而致肿块形成。 这种病一般都伴有疼痛,疼痛还会随着葵水的周期而增强或是减弱。 楚书蘅虽然年轻,但如果一直脾气不好,的确有得这种病的可能。 她年纪轻轻得了这样的毛病,有些讳疾忌医也是能够理解的。 楚书蘅此时丝毫没有想要配合看病的意思,她背靠着墙,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警惕地看向沈天舒,眼神里都是抗拒的神色。 若不是前后左右都有丫鬟婆子守着,让她无路可退,她此时估计都已经要夺门而出了。 沈天舒觉得自己对病人已经算是颇有耐心了,但她再三好言相劝,楚书蘅却始终油盐不进。 这般僵持了小半个时辰之后,不仅楚夫人急得满头大汗,沈天舒也不免有些疲累。 “楚夫人,楚姑娘看起来似乎十分抗拒,可能也是觉得我太过陌生,没办法放松下来。 “我看不如这样,我先出去待会儿,你再好生劝劝她。 “毕竟看病不是大夫一个人的事儿,病人如果不肯配合的话,我医术再好也是枉然。” 楚夫人一脸窘迫,出汗出得脸颊上的妆粉都斑驳了。 她见沈天舒开口给了台阶,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声道:“劳烦潼娘子了,我家这园子虽然不大,但是景色着实不错,不如我叫人陪您出去走走,看看风景?” “也好!”沈天舒点头。 楚夫人忙又回头问:“婶母可要一起出去逛逛?” 郭老夫人摇摇头道:“我就回不去了,留下帮你一起劝劝书蘅!” 沈天舒是她卖面子请过来的,没想到竟因为楚书蘅的态度卡在这里不上不下的,让她也脸上无光。 所以她这会儿哪里有心思去逛园子,只想着赶紧说服楚书蘅,尽量不要耽误沈天舒回城的时辰。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婶母不知道,我真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这几日嘴皮子都磨薄了一层,实在是拿她没有法子了!” 楚夫人说起来当真是掬一把辛酸泪。 沈天舒见郭老夫人主动想要劝说楚书蘅,心思一动,走前便在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郭老夫人闻言先是一惊,紧接着露出了然的笑容,低声道:“放心,我定能说服她乖乖看病。” 沈天舒微微一笑,然后便跟着一名容貌清秀的丫鬟逛园子去了。 之前进来的时候沈天舒就觉得楚家这庄子设计得很有巧思,没想到后花园竟比前面还更胜一筹。 丫鬟见她感兴趣,便柔声介绍道:“这园子是本地一位富商的别院,当年专门请了江浙那边的工匠来做的,所以都是江南水乡的风格,各处都小巧精致,却又不失雅致。 “几年前,我家老爷受人宴请,逛过一次便十分喜欢,软磨硬泡之下才从那富商手中将其买下,又去江南请了工匠来重新修缮布景。 “这些年一直着人小心看护,所以园子里的景致十分不错,在武昌府也是颇有些名气的。 “每年都有不少人找我家老爷借园子办赏花会或是酒会、茶会。” “的确是不错。”沈天舒前世也见识过不少私人园林,楚家这套园子说不上是顶尖儿的,却也绝对是高水平了。” “不知潼娘子是想四处逛逛,还是找个景色好的地方坐下用些茶点?” “就在这儿吧。”此时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晒在身上已经有些热了,所以即便院子里景色宜人,沈天舒也不打算再乱走了。 亭子里凉风习习,也能看到周围的花草,是个不错的休息之处。 丫鬟抿嘴一笑道:“那请潼娘子暂时在这儿小坐,奴婢去给您准备茶点过来。” 沈天舒也的确希望能够安静地享受一下这里的风景,不想让她杵在这里,自然点头答应。 待丫鬟走后,周围没人说话,瞬间安静下来。 高秀儿道:“娘子,那边似乎有水声,看来这园子还引了活水进来啊!” 沈天舒也隐约听到了水声,不免心生向往。 在这样热的天气里,光是活水的声音就已经让人感受到了丝丝清凉。 她起身道:“那咱们过去看看。” 主仆二人出了亭子,绕过几从花木,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开阔的水面。 水中堆出了一座极高的假山,山上也不知如何巧妙设计,竟有清泉奔流而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 刚刚听到的水声,应该便是出自这里。 沈天舒信步登上一旁的水榭,坐在二楼的美人靠上,不但可以近距离欣赏旁边的假山和瀑布,还可以凭栏远眺,几乎将大半个后花园都尽收眼底。 “这地方也太舒服了。”沈天舒坐在水榭边的美人靠上,看着下面水中游来游去的鱼儿,忍不住感慨道,“楚大人还真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呢!” 高秀儿闻言促狭地说:“那位楚姑娘若是能天天到这里坐上一坐,说不定脾气满满也就好了!” “说得有理,一会儿回去了,我便把你这法子告诉给楚夫人。 “秀儿越发有本事了,都快要能做大夫了!” “娘子快别取笑奴婢了,奴婢只是开玩笑的。” 主仆二人正在水榭上说笑,高秀儿突然指着楼下道:“姑娘,好像有人过来了!” 沈天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两位中年男子正朝这边走来,其中竟赫然有个熟面孔——钱泊鑫。 钱巡抚此时不应该正在武昌府下辖各县巡查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楚家别院? 第703章 保命符变催命符(1更) 不过此时已经没有时间让她再思考这些问题,因为那两个人已经快要走到水榭楼下,说话声都隐约传了过来。 “钱大人这边请,这是我之前从本地一位商人手中买的园子,景色还算能看得过去,平时也没人过来,最是清净隐蔽不过,正好方便咱们谈事情。” “楚大人好眼光啊!”钱泊鑫的声音响起,“我这一路看过来,你这园子里的景色可真不错。” “小地方,远比不上京城繁华,不过是还看得过去罢了。” “前面便是水榭,上楼之后可以将大半个花园的景色尽收眼底,凉快得很,咱们上楼叙话吧!” 沈天舒在水榭之上,听到这话,已经顾不得再想钱泊鑫为何会在这里了,她此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楼下二人的目的已经十分明确,眼瞅着就快走进水榭了。 沈天舒焦急地环顾四周,水榭的二楼就是个毫无遮挡的大平层,甚至连个能让她遮掩身形的立柱都没有。 钱泊鑫显然是隐藏行踪而来,如果二人发现被她撞破行径,她今日怕是很难活着走出楚家别院的大门了。 瑞亲王府这个靠山在平时是保命符,可是在此时,却会变成她的催命符。 他们只需随便弄个溺水身亡的假象就可以糊弄过去。 这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在对方上楼的瞬间从水榭跳下去吧? 耳听着二人已经走入水榭,甚至开始拾级而上。沈天舒扭头看向一旁的水面,竟真的开始思考其跳下去的可能性。 但是该如何遮掩跳楼的声音,如何不被发现以及落水后该如何上岸也全都是问题。 与此同时,上楼梯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清晰。 沈天舒已经开始感觉到绝望的时候,高秀儿突然一把拉住她,飞快地往水榭西边角落而去。 西边是离楼梯最远的角落,但是整个儿水榭的二层毫无遮挡,被发现也只是迟早的事儿。 来到西边角落后,沈天舒感受到迸溅到身上的水珠,立刻看向近在眼前的瀑布,心里开始琢磨顺着假山爬下去的可行性。 高秀儿却找到地面一处凹陷,伸手抠住一提,竟然从地面上掀起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 木板下露出一处窄小的空间,里面还有一架木质的梯子。 沈天舒惊讶不已,但此时已经没有让她开口询问的时间。 高秀儿扶着沈天舒想让她先下去,沈天舒却反手将她推了下去,然后自己才跟着下去。 就在沈天舒倒着往下爬梯子的时候,二楼的木地板传来轻微的颤动,她抬眼一看,正瞧见钱泊鑫和楚奕郴已经步上二楼。 好在二人背对着她,所以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沈天舒赶紧缩回脑袋,轻手轻脚地将头顶木板恢复原状。 木板下的空间十分狭小,临近瀑布又不通风,格外潮湿闷热,还散发着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 但沈天舒此时显然顾不得那么多,楼上的两个人已经开始交谈,她努力将耳朵贴近木板,想听听二人私下密会到底要聊什么。 但是这个位置着实不好,她耳中被哗啦啦的水声充斥,只隐约听到了西北、陈家、消息之类的个别字眼。 若不是怕暴露身份,她简直想把木板推开一条缝再仔细听听。 高秀儿却已经着急地在下面轻扯她的裙摆催促。 “娘子,咱们快走吧,一会儿楚家的丫鬟回来找不到咱们,怕是又要生出事端。” 若非高秀儿提醒,沈天舒都要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登时顾不得再继续偷听的事儿,赶紧沿着楼梯爬了下去。 这梯子所在的空间跟水榭的一层是分开的,应该是特意做出的夹层。 高秀儿头前探路,顺着梯子一直下到底,在四周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一扇十分隐蔽的小门。 她轻轻将小门推开,这才发现,此处竟然是水榭一层的下方,门外直接就是水边,只有比一只脚稍宽点儿有限的狭窄小路,稍不留神就会跌进水中。 高秀儿尽量弓起身子,一只手把裙子提起来抱在怀中,一只手举起来保持平衡,小心翼翼地走到旁边的开阔处。 她自己走过去之后,这才转身伸手去扶沈天舒。 好在如今园子各处都草木茂盛,借着各种景物的遮掩,主仆二人终于一点点挪到了水榭上看不到的位置。 此时在二楼的钱泊鑫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突然停下交谈,抬头环顾四周。 楚奕郴笑着说:“钱大人放心,今日园子里没有旁人,下官早就将人都打发了。” 钱泊鑫闻言稍稍安心,点头道:“楚大人也不要怪我警惕,主要是兹事体大,小心为上。” “钱大人所言甚是。”楚奕郴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嘴上却连连应诺,毕竟钱泊鑫已经承诺,只要他这次差事办得好,事后一定帮他调回京城去。 以他如今的年纪,回去之后还有机会往上拼一拼,不然一直待在湖广,可就真要蹉跎到死了。 沈天舒带着高秀儿躲躲藏藏地走出很远才终于直起身子,大大地松了口气问:“你怎么会知道水榭里竟还这样的暗道?” 高秀儿低声道:“奴婢其实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之前上楼的时候,奴婢就觉得这水榭的建法有些眼熟。 “一般水榭为了方便观景,都是三面敞开,但是这边一楼却只有两个方向敞开,西边却封得严实,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后来上楼之后,奴婢又发现二楼平台的面积似乎比下面更大一些,但是之前咱们走过来的时候,远远看来分明是上下一般宽窄的。 “于是奴婢突然想到,楚家丫鬟说过,这园子是请江浙那边工匠来做的,便猜测也许会有暗道。 “以前一些江南商户家中,便流行这样的做法,奴婢当初还在刘家的时候,跟着主子去租的园子避暑,小孩子们捉迷藏的时候便发现过这种暗道。 “当时年纪小不懂,只觉得有个暗道十分好玩。 “后来长大些才知道,这种暗道原是那些个寻|欢作乐的男人,怕被家中妻子抓到才想出来的法子。 “妻子从楼梯上来捉奸,便让外室顺着暗道溜到下面逃走。” 高秀儿说完又觉得不该说这些东西污了沈天舒的耳朵,忙抬头分辨一下方向道:“娘子,咱们还是赶紧回亭子里吧。” 沈天舒却摇头道:“不能回亭子,咱们往反方向走,绕路直接回楚姑娘的房间去。” 第704章 病从气上而来(2更) 沈天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将刚才踩到岸边泥土的鞋底蹭干净,辨别了一下方向之后,便带着高秀儿往回走。 快要走到楚书蘅所在的院子时,正看见之前跟在楚夫人身后的婆子正往外走,看到沈天舒主仆二人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快步迎上来道:“潼娘子,夫人和郭老夫人已经把姑娘劝好了,老奴正打算去园子里寻您呢!” “这别院的后花园布置得别具巧思,我刚才随便逛了逛,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回来了。”沈天舒说完又道,“只是刚才陪我去逛园子的妹妹说去帮我准备茶点,后来我走到西边去了,也没再看见她。” “不碍事,老奴打发人去找她便是。”婆子赶紧将沈天舒请回房中。 一进屋,沈天舒就看到楚书蘅的眼睛有些红肿,刚刚应该是哭过了。 沈天舒将目光投向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表情。 四周的窗户此时都已经拉上帘幔,楚书蘅垂头丧气地坐在当众,看来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接受检查了。 沈天舒上前,为了不刺激她,先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桌上道:“我先给姑娘诊诊脉。” 没有一上来就让她脱衣服检查,而且沈天舒的称呼是姑娘并非楚姑娘,这两个细节让楚书蘅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 诊脉之后,沈天舒又看了一下她的舌苔。 脉清细,苔薄腻,舌淡红,进一步证明了沈天舒对于乳痈的猜测。 “双乳胀痛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久了?”沈天舒问完又特意道,“姑娘既然下定决心要治病,那我希望能够实话实说,否则就没意义了。” “差不多两年了。”楚书蘅涨红着脸低头道。 沈天舒上前,为了不刺激她,先从药箱里拿出脉枕放在桌上道:“我先给姑娘诊诊脉。” 没有一上来就让她脱衣服检查,而且沈天舒的称呼是姑娘并非楚姑娘,这两个细节让楚书蘅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 诊脉之后,沈天舒又看了一下她的舌苔。 脉清细,苔薄腻,舌淡红,进一步证明了沈天舒对于乳痈的猜测。 “双乳胀痛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久了?” “差不多两年了。”楚书蘅涨红着脸低头道。 楚夫人越听脸色越难看,很多细节都比楚书蘅之前告诉她的还要严重。 沈天舒这边能问的都问清楚了,其他能检查的都查过之后,沈天舒才柔声问:“姑娘可否解开衣襟让我检查一下?” 楚书蘅登时面露难色,但是在楚夫人的瞪视下,还是抬手慢慢解开了胸|前的系带,露出里面粉青色的肚兜。 但是她的手背到身后良久,却一直没有动,似乎很难完成解开肚兜的动作。 最后还是楚夫人看不下去道:“你忘了刚才婶母说过什么?若是不抓紧治病,以后严重了,胸|前都会变得像橘皮一样坑坑洼洼!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楚书蘅被说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终于闭着眼睛解开了肚兜的系带,露出一双椒|乳。 “姑娘别怕,我要伸手摸一摸。”沈天舒柔声说完,观察着楚书蘅的表情,然后才缓缓将手伸过去按压检查。 虽然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但是当沈天舒微微发凉的手指碰到胸|前时,楚书蘅还是忍不住浑身一颤,人也下意识地往后躲。 楚夫人上前两步,抬手抵住她的后背,让她没办法再往后躲。 沈天舒上手一摸就皱起了眉头,双乳能触及的硬结竟有数十处之多,大如绿豆小如米粒,质地中等,部分偏硬,推之活动。 “疼么?” “疼!”楚书蘅的声音颤抖,不知是因为疼得厉害还是羞窘过度。 好在双侧腋下并没有摸到有什么硬结。 但是像楚书蘅这样的年纪,乳痈如此严重的也实在不太多见。 沈天舒检查之后示意楚书蘅可以把衣襟系上了,她自己起身出来洗了洗手。 楚夫人着急地跟出来问:“潼娘子,小女的病情究竟如何?” “楚姑娘此病乃是乳痈,乃冲任失调、肝郁气滞血瘀所致。 “小小年纪如此严重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楚夫人闻言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沈天舒的手问:“那该怎么办,还有救么?” “楚夫人莫急,救还是有得救的。”沈天舒擦擦手道,“不过还有一点我想问问清楚,楚姑娘平时是不是脾气不太好,容易钻牛角尖,自己生闷气?” 楚夫人被问得一愣,道:“潼娘子是如何知道的?” “楚姑娘年纪轻轻,未婚未育,按理来说很少会得这种毛病,尤其还这样严重,所以我猜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从气上而来。 “姑娘年轻,虽然情况有些严重,但是只要配合治疗,还是不难治的。 “只需以仙茅、淫羊藿、鹿角片、肉苁蓉、山萸肉等调摄冲任,此类药性温而不热,质润而不燥;三棱、莪术、桃仁、丹参破瘀散结;山慈菇、海藻软坚消肿,制香附、郁金、延胡索疏肝理气、止痛;鹿角片、炙山甲片填补奇经精血,益养冲任,兼消肿块:益母草、当归调|经补血化瘀。 “诸药配合,便能使肿痛消敢于无形,但是……” 楚夫人听不懂前面那些药材的作用,但是一听沈天舒说“但是”,登时就紧张起来。 郭老夫人刚才按照沈天舒的安排说了不少危言耸听的话,不光吓坏了楚书蘅,也让楚夫人心下担忧,一脸紧张地看着沈天舒。 “但是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治病容易,想改脾气秉性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楚姑娘这个病若是想根治,还是得从性格脾气上下手,不然即便这次治好了,以后经常生气,也还是容易再发的。” “那就先请潼娘子开药吧,我会尽量开导小女,让她改改脾气的。” 楚夫人对女儿的脾气也很是头疼,楚书蘅从小就拔尖儿要强,稍微哪里不如别人了就把自己关在房中生闷气。 十几年的臭毛病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改掉。 不过这都是自家的事儿,倒是没必要当着外人的面儿来说了。 就在沈天舒铺开纸笔开方的时候,门外却突然响起婆子的声音。 “老奴见过老爷,姑娘在内查体,老奴斗胆请老爷留步。” 第705章 早有埋伏 楚奕郴怎么过来了? 沈天舒写药方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若无无事地继续往下写。 想来也是,楚夫人虽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来到别院,但其实带了不少下人,在自家别院内更是没有隐藏行迹。 楚奕郴刚才跟钱泊鑫从后门进来才未发现,此时寻过来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了。 只听楚奕郴在外面问:“蘅儿不舒服?那怎么不在城里找大夫,跑到城郊的庄子上做什么?” 见女儿一张脸已经红得快要滴血,这回楚夫人干脆开门迎了出去,将楚奕郴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 楚奕郴闻言稍稍缓和了神色道:“原来如此,如今能请到潼娘子实属不易,得好生谢谢郭老夫人才是。” “那是自然。”楚夫人点点头道。 楚奕郴佯装无意地说:“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在后花园遇到个丫鬟正在找潼娘子……” “那应该是走岔了。”楚夫人没当回事地道,“刚才蘅儿又哭又闹不许潼娘子给她看病,着实不像个样子,我便让人带潼娘子去花园走走,腾出空来我好劝劝蘅儿。 “后来那丫头去准备茶点,可潼娘子惦记着这边的情况就先回来。 “这不,刚给蘅儿看完病,正在里头开药方呢!” 楚奕郴听得眸光微闪,但也没有在妻子面前多说什么,道:“既然蘅儿害臊,那我就不进去了,你好生招待潼娘子和郭老夫人。” 楚夫人闻言也松了口气,毕竟虽然是亲生父女,但女儿年纪大了,得的又是这种难以启齿的毛病,这个时候见到父亲终归是挺尴尬的。 “老爷放心,妾身省得。” 楚夫人将楚奕郴送走之后重新回来的时候,沈天舒已经开好了药方,将其交给楚夫人道:“按这药方先吃半个月,之后再约时间复诊。” “多谢潼娘子。”楚夫人急忙接过药方,交给身旁的嬷嬷道,“回去便叫人按方抓药,你亲自盯着,让蘅儿按时吃药。” “是!” 沈天舒又交代了一下忌口和需要注意的地方,这才叫高秀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楚夫人连声挽留道:“眼瞅就到午饭时间了,这里又在城外,地处偏僻,怎么能让你们饿着肚子走呢! “我早就叫人准备好了,请了城中酒楼的厨子过来,晌午就在这儿吃点,吃过饭休息一下再走也不迟。” 沈天舒闻言将目光投向郭老夫人,想看看她的意思。 郭老夫人也帮着楚夫人留客道:“潼娘子看在老妇的面子上来这一趟,吃她一顿饭再走也是应该的,我这老婆子就跟着占个便宜,借她的席面也多谢潼娘子了。” 听得郭老夫人也这样说,沈天舒就算不想多待,也只能耐着性子留下用饭。 毕竟正如楚夫人所说,也的确到了午饭的时辰,回城至少要花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她若执意要走,反倒容易惹人怀疑了。 午饭的时候楚书蘅没有露面,只有楚夫人在一旁作陪。 无论她的目的是真心感谢沈天舒还是想要巴结厉子安,午饭着实准备得十分丰盛,味道也的确不错。 但是沈天舒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楚奕郴和钱泊鑫密会之事,多少有些食不下咽。 楚夫人颇为细心,竟观察到她吃得不多,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潼娘子,可是这厨子做得菜不合您的胃口?” “不是,菜很好吃。”沈天舒微微一笑解释道,“是我自个儿的问题,天一热就比较没胃口。” 楚夫人了然道:“潼娘子怕是苦夏吧?哎呀,难怪看您身形如此清瘦。” 郭老夫人也道:“可不是么,我也觉得,潼娘子看着比之前在永州府的时候更清减了一些。” 楚夫人十分理解地点头道:“苦夏虽说不是病,却也挺麻烦的。 “我娘就是这样,天儿一热就食欲不振,什么都不想吃,人也没精神,每年一过夏天,整个人都得瘦一大圈儿。 “年轻的时候倒也罢了,如今上了年纪,可真经不住这般。 “家里人也都担心,带她去看过不少大夫,可惜人家都说这也算不得什么毛病,她又不肯吃药,年年如此,可真是愁死个人。” “苦夏本就不思饮食,若是再去喝那些苦药汤子,岂不是更加难过。”沈天舒十分理解地说,“您别看我自个儿就是大夫,遇到这苦夏的毛病,一般也就是尽量多吃些瓜果蔬菜,再吃些酸甜开胃的东西,让自个儿稍微能好受一些罢了。 “不过楚夫人的母亲年纪大了,夏天要少食生冷,更不可因为天热就多进冷食,否则反倒更容易伤了脾胃。 “如果苦夏实在严重,不如我给您写几道食疗的方子,都是比较性平温和的,不用担心与体质不合,很适合老年人夏天进补。” 楚夫人一听登时高兴道:“还是潼娘子有经验有办法,若能如此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等回城我便着人去找个会做药膳的厨娘,连着方子一起给我娘送回去,如今天越来越热,我最近可正担心这事儿呢!” 沈天舒脑子各类药方和食疗药膳的方子一抓一大把,从小都不知背过多少,所以写出几道来根本不算什么难事,所以很轻松地应承下来。 但是她一抬头,便见过来夫人正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 沈天舒不由失笑道:“郭老夫人您又不苦夏……” 郭老夫人轻咳一声道:“虽然不苦夏,可是天气太热的话,或多或少都会影响食欲……” 楚夫人立刻识趣地说:“这还不简单,等潼娘子写好方子我便叫人誊抄一份,回头连厨娘一并给您送到府上去,也算是我给您准备的谢礼了!” 一顿饭吃得还算气氛和睦,用过午饭楚夫人又给众人安排房间下去休息。 沈天舒趁着休息的时间写了几道食疗方子交给楚夫人,然后才跟郭老夫人一道告辞回城。 但是郭家的马车刚刚驶离楚家别院,便有早就埋伏在路边等候许久的人远远地缀了上去。 第706章 回程遇袭(1更) 程遇袭 楚奕郴靠坐在车厢内,越想越是觉得心里没底。 自家城外这别院,为了维护花木和获得最好的景色,每年都要过了立夏才会开始使用。 所以这次钱泊鑫与他联系,说要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家这园子。 为了避免消息泄露,他甚至没有带什么随从,只戴了一个最信任的小厮,还将人留在了外头。 所以当他在后花园看到妻子身边丫鬟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 好在他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应该没有被钱泊鑫看出端倪。 送走钱泊鑫之后,他询问丫鬟,才知道自己跟钱泊鑫在水榭说话的时候,潼娘子竟然也在后花园中。 这个消息登时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虽说后花园十分大,自己一路过来也仔细查看了周围并没有人,在水榭上说话的时候,他也有分神注意楼下,没有看到有人靠近。 送走钱泊鑫之后,他便立刻来到前面查看情况,根据妻子的说法,潼娘子应该压根儿就没靠近过水榭。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疏漏才对。 但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有那么点儿不踏实。 一想到之前跟钱泊鑫谈的内容,楚奕郴心下发狠,实在不行就趁着潼娘子还未回城,直接把人做掉算了。 荒郊野外的,无论是瑞亲王府还是府衙,想破案也是不容易的。 一旦动了这个念头,思绪似乎就已经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 反正之前潼娘子跟丹阳郡主在城中遇袭,听说还有四个拦车的歹人销声匿迹没有抓到。 只要自己稍做伪装,把这件事嫁祸给那四个人…… 楚奕郴越想越是心动,猛然坐直身子,推开车窗朝骑马跟在车旁的小厮问:“青林,你在今日跟出来的人里找四个身手好的过来,我有事吩咐。” …… 沈天舒跟郭老夫人早晨出城的一路也没聊什么私事,基本都在讲楚家。 如今回程才开始聊起一些其他话题。 “也不知道矩州那边如今战况如何,郭家从永州府过来的路上可还太平?路上可有流民?” “流民倒还不曾有。”郭老夫人道,“放心,湖广兵强马壮、粮库充盈,最重要的是瑞亲王府一直仁心仁政,即便真的打过来,王府也会安置流民,不会真的任由武昌府乱起来的。” 沈天舒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担心外面的百姓,若是战火真的烧过来,不知又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郭老夫人宽慰道:“如今战事主要还是在矩州那边,只要再坚持两三个月,不要影响咱们这边地里的收成,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一旦秋收的粮食都入了库,老百姓这一冬有粮可吃,军队那边也有粮草的保障,西戎人是绝对打不过咱们的。 “即便真的有流民过来,到时候该捐钱捐钱,该舍粥舍粥,我们郭家绝无二话。” 沈天舒之所以突然提起打仗的事儿,其实是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钱泊鑫和楚奕郴私下密会的事儿,没想到却被郭老夫人给误会了。 她连忙解释道:“郭老夫人,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听说外头在打仗,但是又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才随口打问一句。” 郭老夫人闻言笑道:“我知道,我也不过是白说一句。我们郭家别的不敢说,在这方面可是从未含糊过的。 “更不要说如今沈大人已经是武昌府的知府了,都是老相识,当初在永州府的时候什么样,如今自然也还是一样。” “那我就先替父亲谢过郭老夫人的深明大义了。”沈天舒道谢后便扯开话题问,“郭老夫人最近身体感觉如何?上次病愈之后调养得如何?不如我给您诊诊脉?” “哎呦,那可是再好不过了。”郭老夫人一脸惊喜。 这次找沈天舒帮楚书蘅看病,郭老夫人便一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太给她添麻烦了。 所以之前在楚家别院的时候,她都没好意思提这件事儿,没想到此时沈天舒竟主动说起。 “举手之劳罢了。”沈天舒取出脉枕,细细给郭老夫人诊起脉来。 半晌之后她收回手指,笑着说:“您身体恢复得很好,看来病愈之后调养得不错。”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是,当初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早就交代了。” 郭老夫人提起上次的事儿还有些心有余悸。 “我家那几个混小子也算是吃到教训了,之后一直老老实实按照你告诉的法子给我调养身子,不敢再出什么馊主意了。 “本来刚一听说开战的消息,我就想赶紧搬家的,可那几个孩子却说舟车劳顿,非要等我的身子大好了才肯搬。 “后来还是我坚持早点过来的,不然等天气热起来,路上岂不更加难熬? “若是依着他们,恨不得过完三伏再来呢!” “郭老夫人几个儿子都这般孝顺,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呢! “回头我再写几道食疗的方子叫人给郭家送去,如今天越来越热,不宜进补过度,却要提防暑热伤身,过度损耗元气……” 沈天舒这边话还没说完,就觉得马车突然一晃,紧接着外面便响起了嘈杂声。 “出什么事了?”郭老夫人想问问车夫,推了两下却没推动。 她正想再使点劲儿的时候,沈天舒突然抬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摇了摇头。 她已经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不出意外,车夫应该已经凶多吉少了。 沈天舒示意郭老夫人压低身子,自己则将车窗推开一条缝隙朝外面张望。 郭家的家丁已经跟来人打在了一处,四周都是木头跟金属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 像郭家这样的商人,家丁护院是不许佩刀佩剑的,最多用个金属头的长枪,多数还是带长棍等物防身。 但突然过来袭击的几个人带的却是长刀。 所以虽然郭家家丁在人数上占一定优势,但是能否打退来人,却也还是个未知数。 第707章 惊马(2更) 外面打得热火朝天,一开始郭家家丁人多,勉强还算打了个旗鼓相当。 但是在有人被砍翻之后,情况立刻就开始有了反转。 家丁也都是肉|体凡胎,平日最多便是对付一些刁民混混,没有受过太多的训练。 如今看到同伴当真被砍翻在地、鲜血四溅的样子,他们一个个都迟疑起来,在跑和不怕之间摇摆。 沈天舒见状,冲窗外大喊:“别傻了,他们不会留活口的,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回去之后,每个人赏银十两!” 家丁们听到这话恍然大悟,再加上十两银子的鼓舞,终于重新打起精神。 但是就在他们刚才犹豫的时候,已经又有两个人被砍翻在地,其余的人也或多或少挂了彩,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就在外面情况越来越危急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年轻人加入了战局,帮着郭家家丁对抗起持刀歹徒。 虽然看着都很面生,但沈天舒也不知怎么的,直觉他们应该该是瑞亲王府的人。 这两个年轻人身手了得,很快就扭转了局面。 沈天舒见状刚刚松了口气,谁知变故突生,车前的马不知怎么被惊到,拉着马车就开始狂奔。 车内几个人没有防备,登时跌作一团。 郭老夫人原本便坐在最里面,身子猛地后仰,后脑勺和后背一起撞在车厢壁上。 还不等她痛呼出声,沈天舒和高秀儿就相继跌在她的身上。 这下真是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沈天舒挣扎着起身,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树木,知道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否则很容易撞上山壁或是跌落山崖,最终的结果都是车毁人亡。 “秀儿,过来。”沈天舒招呼高秀儿到车门边,两个人一起用力推门,好不容易将堵在外面的车夫尸体推了下去。 沈天舒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差点儿跟着车夫一起从车辕上滑落的缰绳。 她身形一晃差点儿也跟着摔下马车。 高秀儿吓得扑上去一把搂住她的腰就往后拉。 沈天舒顾不得磕在车辕上的手肘,开始用力收拢缰绳,希望可以控制住惊马。 但是她的力气实在不够,刚才被磕伤的手肘此时也开始泛起疼痛,右臂发麻,渐渐开始使不上力气。 沈天舒怕缰绳脱手,干脆将其绕了几圈缠在胳膊上,咬紧牙关,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这才终于勒停了惊马。 随着马车缓缓停住,沈天舒整个人脱力地躺倒,脑子也从高度紧张中慢慢恢复正常,这才听到高秀儿在身边啜泣的声音。 “这不是停下了么,哭什么?”沈天舒努力平复着呼吸,有气无力的说。 还不等高秀儿说话,瑞亲王府的两名暗卫也终于解决掉四个歹人追了上来。 两个年轻人都是一脸惶恐,后怕不已,又暗自庆幸沈天舒没有出事,否则他们也不用回去了,直接在这里自裁谢罪得了。 娃娃脸的年轻人掏出瑞亲王府的令牌给沈天舒看,道“潼娘子,歹人已经都控制住了,小的来赶车。” “先让马车靠边,别挡着路。”沈天舒吩咐道。 “是!”娃娃脸牵着马,把马车挪到路边的位置停好。 沈天舒坐在车厢内,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高秀儿小心翼翼将她的袖子卷起来,看到她被缰绳勒出多道红痕的胳膊又开始眼泪汪汪。 “哭什么,都是皮外伤。”沈天舒瞥了自己胳膊一眼,没当回事,反倒扭头去问郭老夫人,“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郭老夫人轻轻摇头道:“我也没事。” 沈天舒却依旧不放心地问:“头疼头晕么?会不会有恶心想吐的感觉?后背疼么?您别不好意思说,不当回事很容易出危险的。” 她身为大夫,深知撞到后脑和后背的后果可大可小,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别说郭老夫人年纪这么大了,就算是年轻人,突然间撞这么一下,又被两个人砸到,也很有可能受伤严重。 郭老夫人闻言不敢怠慢,仔细感受了一下之后道:“我觉得应该没什么事,虽然胃里头的确有些不太舒服,但应该是刚才马车跑得太快颠的。” 沈天舒却还是不放心,让高秀儿扶着自己坐到郭老夫人身边道:“您把身子侧过来,我摸一下骨头有没有问题。” 她用左手顺着郭老夫人的后脑一路摸到后腰,确认骨头的确没有问题之后才松了口气。 骨头没受伤就好,不然这一路坐车颠簸着回城,不严重也得给颠得严重了。 确认过郭老夫人的状态之后,沈天舒才冲候在外面的娃娃脸道:“走吧,回城之后先将郭老夫人送回家,然后再去王府。” “是!”娃娃脸应诺一声,驾着马车一路往回走。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马车又靠边停了下来。 娃娃脸轻叩车门道:“劳烦潼娘子换一辆车吧。” 沈天舒这一路都在闭目养神,尤其靠近武昌府这段官道比较平稳,娃娃脸赶车很稳,使她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听到这话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换车?” 娃娃脸耐心解释道:“这辆马车上有许多血迹,若是直接这样进城,很容易引起骚动。 “所以小的擅作主张,调了两辆马车过来,一辆送郭老夫人回家,一辆直接送您去王府。” “还是你想的周全。”沈天舒刚才光是控制住惊马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精神,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车夫和郭家受伤的家丁……” “潼娘子放心,都有人在处置了。” “那就好。”沈天舒点点头,又扭头叮嘱郭老夫人,“您回去之后记得找个大夫再仔细检查一下,这几天也多加小心,一旦觉得头疼头晕或者恶心想吐,一定尽快就医,不可耽搁。” 郭老夫人心里对沈天舒满是愧疚,但是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敢多说什么,看着她一身狼狈还不忘关心自己,眼圈儿都忍不住泛红:“潼娘子放心,老妇晓得轻重……” 而此时,已经得知消息的厉子安正着急地在屋里打转:“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帮人如今越发不像话了,保护不力也就算了,传个消息也语焉不详! “人到底怎么样了,伤没伤着都不知道!要他们何用!” 范昱如无奈地看看外间被召来候着的大夫,再看看摆了一桌子的各种伤药,只能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 第708章 关心则乱 “来了来了,世子爷,潼娘子到了!”墨泽一路小跑地过来报信。 厉子安乱转的脚步登时顿住,拔脚就往外走,路过墨泽的时候停也不停地说:“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墨泽赶紧转身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 厉子安刚出院门,就看见沈天舒一身狼狈地在香馥和高秀儿的搀扶下朝自己走来。 她鬓发凌乱,衣衫上到处蹭得都是血迹,看得厉子安一阵心慌。 “哪儿受伤了?”厉子安快步迎上去,想伸手扶又怕碰疼了她,两只手悬在空中不知该如何是好,气得直接朝香馥发作道,“都这样了怎么还让人走过来,就不知道传个轿子么?” 香馥不敢辩驳,只能垂下头不吭声。 倒是沈天舒道:“世子爷莫怪,我是不叫她们准备的,我腿脚又没伤着,哪里用得着那么大动干戈。 “衣服上的血也不是我的,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腿脚没伤着? 那就是别的地方伤着了! 厉子安十分准确地在沈天舒的话里抓住了重点。 “先别说那么多了,赶紧进屋!” 厉子安赶紧把人让进屋,安顿她坐下,又急忙冲早就候在外间的一位女大夫道:“程大夫,您快来给看看!” 他说完又对沈天舒介绍道:“程大夫是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医术也很不错,你伤到哪儿了,让她给你看看。” 程家世代女医,但是在民间却没有任何名气,只因她们乃是瑞亲王妃娘家的私医。 程家的医术传女不传男,家中女儿多招婿入赘。 程大夫是当年同辈人中医术最好的,所以被选中,陪着瑞亲王妃嫁入了王府。 沈天舒前世便知道有些世家大族会有这样只服务于本家族的杏林世家,当年也接触过其中一些。 也不知是她运气不好还是什么,遇到的几个都十分傲慢,仗着是主子身边信得过的人,胡乱插言、各种质疑,即便最后事实证明沈天舒是正确的,他们也多是口服心不服。 正因为有过几次不愉快的经历,所以沈天舒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但是这位程大夫却可能是个例外,她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年纪,模样十分和善,尤其是一双眸子,眼神里透出来的满是温柔。 她都无需说话,只要静静地注视着别人,就会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程大夫起身上前,并没有急着询问沈天舒的情况,而是对厉子安道:“我给沈姑娘检查一下,世子爷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她说话的语速较慢,乍一听会有种温吞吞的感觉,但是温柔中却又透着一股子坚决的态度。 当年厉子安出生的时候,便是这位程大夫跟稳婆一起接生的,这些年有什么头疼脑热或是受伤,也都是程大夫帮他处置,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类似于女性长辈一般的存在。 厉子安在她面前一直态度谦和,甚至比对自己的乳母还要多出几分敬重。 所以有些话下人不敢说,她没有什么顾忌。 被她这样一提醒,厉子安才发觉自己在这里不合适,但是又想知道沈天舒究竟伤到哪儿了,磨蹭着不想走。 倒是沈天舒十分干脆利落地卷起一小截衣袖道:“就是点儿皮外伤,涂点药就行了,不碍事。” 她嘴上说着不碍事,胳膊上露出的伤却看着十分骇人。 原本纤细白皙的胳膊上多了好几条青紫交错的肿起,有些地方的皮都蹭脱了,结了薄薄的一层血痂,看上去格外凄惨。 厉子安原本都准备往外走了,一看这样脚步登时就停住了,急道:“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世子爷放心,真的没什么事儿。”沈天舒反倒淡定地安慰他道。 厉子安见她不肯说,立刻将目光投向她身侧的高秀儿。 高秀儿哪里经得住他凌厉如刀子般的眼神,高秀儿哽咽着说了之前马车上的情况。 虽然明知道人已经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了,还是把厉子安听得心惊肉跳。 高秀儿说完也背过身去悄悄抹眼泪。 她之前在车上就看到过沈天舒的伤势,但现在比那时青紫得更加厉害,肿得也更加高了。 一想到沈天舒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这么大的罪,她就忍不住在心里恼恨自己没用。 程大夫见沈天舒的伤只在前臂,再看看厉子安的眼睛全程黏在她的伤处挪都挪不开的样子,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去做那提醒的恶人,上前托住沈天舒的手,打算检查一下伤势好给她上药。 谁知道她刚一上手,沈天舒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厉子安赶紧道:“程大夫,您轻一点。” 程大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我只碰到了手背,根本没碰到伤处好么! 却听沈天舒道:“手肘的地方好像磕到了,之前没觉得,现在一动还挺疼的。” 程大夫闻言没敢再用力,招呼身边的人取来剪刀,将沈天舒的衣袖直接剪开。 这才发现,手肘处竟肿起婴儿拳头大小的一个包来,已经呈现出青黑色。 厉子安看得心都揪了起来,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我竟不知如今武昌府周围竟还有这般猖狂的歹人!”他气得拳头都攥紧了,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是我最近太忙,都没顾得上他们,是时候派人出去狠狠清缴一番了!” 沈天舒手上的伤,说轻也不轻,放在她这般年纪的闺阁女子身上,换做旁人怕是早就哭天抹泪闹个不停了。 但是在大夫眼中看来,却真的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所以沈天舒自己虽然因为疼痛有些眉心微蹙,却还是颇为淡定的。 反倒是厉子安关心则乱,眉心早就拧作一团。 程大夫在一旁看着,心下不由感慨,世子爷从小习武不知受过多少伤,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儿把脚筋弄断,吓得太妃和王妃围着他抹眼泪,连王爷都被惊动了,他自己却还笑呵呵地不当回事。 可如今看到沈天舒受伤却这般激动,看来是真把人搁在心上了。 第709章 一眼看穿(1更) 程大夫一手扶着沈天舒的上臂,一手托着她的手道:“沈姑娘忍一下,我看看骨头有没有受伤。” 沈天舒其实能够确定自己骨头没事,但她自己就是大夫,更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患者,所以并没有开口干扰程大夫的检查和判断。 程大夫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她的小臂,又在手肘四周轻轻按压了几下。 沈天舒咬牙忍着没有出声,厉子安在一旁却已经看得受不了了,忍不住退口而出:“轻点儿……” 他话刚出口就被程大夫瞥了一眼,忙又改口道:“那个,我是说,就,小心一点……不是,您来您来,我不说话了。” “还好,骨头没事。”程大夫检查过后松了口气说,“坚持上药就行了。” 厉子安从桌上拿起一个淡青色的瓷盒递给程大夫,又冲沈天舒道:“这是程家专治外伤的秘方,效果十分的好,不但消肿祛瘀,还能淡化疤痕。” 瓷盒的盖子一打开,沈天舒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个药膏的味道,她前世在为一位后妃看病的时候见过,的确是上好的伤药。 无论是被打了耳光后脸颊的红肿还是罚跪之后膝盖的淤青,只需厚厚涂上一层,第二天就能消下去大半。 沈天舒当年也曾好奇地讨要过一点回去研究过,觉得配方十分巧妙,应该出自高人之手。 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竟是程家的家传秘方。 药膏涂在伤处清清凉凉的,很快便缓解了痛疼,再用干净软薄的布包扎起来。 程大夫直接将装着药膏的瓷盒交给一旁的高秀儿道:“回去之后每天换一次药,伤处不要碰水,若是出汗了要及时擦干换药,不过还是尽量避免,汗水沾染到伤口上会疼不说,还容易让伤口恶化……” 她嘱咐了半晌突然自己笑起来道:“我都忘了,沈姑娘自己便医术了得,哪里会不知道这些,倒是我絮聒了。” “医者父母心,都是一样的,辛苦程大夫了。”沈天舒连声道谢。 程大夫收拾好自己的药箱离开之后,沈天舒才对厉子安道:“世子爷,我怀疑今日遇袭的事儿,可能与楚奕郴有关。” “楚奕郴?”厉子安闻言皱眉,“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 厉子安对楚奕郴其实印象并不深,但毕竟是京城来的,所以还是有点印象的。 他只知道对方当年在京城得罪了人,被贬至此。 但是来到武昌府之后,楚奕郴却还算识趣,一直安分守己。 厉子安并不用他,他也乐得清闲。 头两年还每天来点个卯,后来发现自己来不来都一样,就连面儿都不怎么露了。 王府这边的人也不管他,就他每年那些节礼、年礼和俸禄,也不是出不起,就当是帮皇上养个闲人罢了。 所以他好端端的为何会派人攻击沈天舒? 只听沈天舒道:““我今日出城,去了楚家别院,本来是受人所托去给楚家大姑娘看病的……” 去给楚大姑娘看病? 厉子安隐约记得,楚奕郴的女儿如今尚未婚配。 难不成是楚家大姑娘行为不端,与人珠胎暗结,被沈天舒诊出喜脉,楚奕郴为了女儿的名声,才决定要对她下手吧? 厉子安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沈天舒继续道:“但是我却在别院内撞到楚奕郴和钱泊鑫偷偷密会。 “虽然我及时躲开了没有照面,但我觉得楚奕郴应该对我产生了怀疑。” “钱泊鑫?”厉子安听了这话立刻皱起了眉头。 钱泊鑫此时本该在下面县城巡查,怎么会突然孤身出现在楚家别院,还跟楚奕郴私下见面? 他俩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但既然这般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还要见面,聊的必定是极其要紧又需要保密的事情。 “我当时只隐约听到了什么陈家,西北之类的字眼儿,没有听清具体聊了什么。” 听到这里,厉子安心里一凛,心想这应该才是关键所在。 将西北和陈家两个词放在一起,他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陈将军镇守的西北边关。 如果真是这样,那钱泊鑫和楚奕郴密谈的内容,可是要抄家灭门的大事儿。 难怪仅仅只是无端猜疑,就已经刺激得楚奕郴决定要先下手为强。 “放心吧,你安心养伤,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厉子安温言安慰,“无论是谁做的,我一定尽快给你一个交代。” 还不等沈天舒说话,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隐约听到好几个人慌乱的声音。 “郡主,您跑慢些,当心摔着……” “郡主……” 紧接着厉子菡一头扑进来喊道:“沈姐姐,你受伤了?” 几个丫鬟婆子气喘吁吁地跟进来,看到厉子安立刻扑通通跪了一地。 “世子爷恕罪。” 厉子菡却根本不怕哥哥,径直跑到沈天舒跟前。 但是看到她被层层叠叠包起来的手臂,动作立刻顿住,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了半天,又鼓起腮帮子吹了几下才问:“沈姐姐,还疼么?” “刚才还有一点疼,但是被郡主呼了一下,突然就不疼了!” 厉子菡闻言立刻露出笑容,高兴地说:“太好了,我平时若是受伤了,娘给我呼呼之后我就不疼了。” 厉子安闻言伸手揉揉妹妹的脑袋道:“子菡,你在这儿陪着沈姑娘,我有事离开一会儿。” “好啊,大哥去忙吧!”厉子菡连连点头,“我会好好陪着沈姐姐的。” 沈天舒却道:“伤都处理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世子爷若是没有别的事,臣女也该告辞回去了。” “沈姐姐,我刚来你就要回家么?”厉子菡靠在她的腿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厉子安听了这话,眼神却突然有一瞬间的闪烁,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困扰。 虽然这样的神情只是飞快地一闪而过,但还是被沈天舒敏锐地捕捉到了。 “世子爷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沈天舒主动开口询问道。 厉子安原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想到却被沈天舒一眼看穿。 他扫过沈天舒受伤的右臂,犹豫片刻才道:“本来你今日不来,我也正打算去找你呢!” 第710章 由着他捏圆搓扁?(2更) “是需要我帮人看病么?”沈天舒问道,“世子爷不必担心,我右手虽然受伤了,但其实也不耽误诊脉的。” 厉子安摇摇头,干脆重新坐下道:“你也知道,如今戚梓昊正带人在矩州跟西戎的人交手。 “矩州多山丘林地,不但潮湿闷热,而且蛇虫鼠蚁极多,许多将士水土不服都病倒了。 “如今是靠着乌蛮人的帮助才算是互有往来,打了个平手。 “可是乌蛮人信奉鬼主,在医药上头比咱们要落后许多,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 “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想找你开几个方子用用。” “这有何难,即便我右手不能写字,也可以找人代笔啊!”沈天舒一口答应下来。 一旁半晌没说话的厉子菡闻言立刻自告奋勇道:“沈姐姐,我会写字,我帮你写药方!” 厉子安抬手戳着她的小脑袋,轻笑道:“你才认识几个字,那些药名你听都没听说过,还能帮着写药方?” 厉子菡在最喜欢的沈姐姐面前被哥哥揭了老底,一张脸登时涨红起来,眼里泪花慢慢涌出,要掉不掉地包在眼圈儿里,看着好不可怜。 沈天舒一见她要哭,莫名就觉得一阵心疼,赶紧用左手把人搂在怀里哄道:“郡主不哭,这就叫人准备笔墨,你来帮我写好不好?” 她说完顺势瞥了厉子安一眼道:“世子爷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以欺负妹妹取乐呢?” 沈天舒的眼睛本来就大,黑眸像一抹游鱼般在清澈的眼底灵活地打了个转儿,让厉子安心里荡起阵阵涟漪。 “咳——”厉子安嗓子有些发紧,清了清嗓子才勉强找回正常的声音道,“子菡平时都很少与旁人亲近,也不知怎么就这般爱黏着你。” “可能是因为我救过太妃娘娘吧!”沈天舒猜夺着道,“当时太妃突然发病,郡主年纪那么小,肯定被吓坏了,自然而然会对我生出亲近之感。” “是么?”厉子安闻言低头看向妹妹。 厉子菡却摇摇头,自己又往沈天舒怀里挤了挤道:“不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沈姐姐。” “那你不问问沈姐姐喜不喜欢你?”厉子安故意这样说,说完便用眼角余光瞟向沈天舒的方向,似乎盼着她能如刚才一般再嗔怪地看自己一眼。 可此时沈天舒的注意力却全都在厉子菡身上,伸手轻抚她香香软软的头发,柔声道:“郡主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喜欢呢!” “行吧,你们两个互相喜欢,就我是多余的,没人喜欢是吧?” 厉子安这话一说出口便愣住了,虽然是在逗妹妹玩儿,却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说出这般幼稚的话来。 沈天舒也有些怔楞,抬眼朝他瞥了一下又立刻低头看向厉子菡。 只有厉子菡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个人之间微妙又有些尴尬的气氛,举起一只小手,掰着手指头数道:“我最喜欢祖母,娘亲和沈姐姐,然后是……” 数完最喜欢的前三个之后,厉子菡看着剩余的两根手指陷入了纠结,半晌才有了决定道:“然后是父亲和大哥。” 说到最后大哥的时候,她还特意举起仅剩的小拇指让厉子安看看清楚。 “居然还能进入前五名,还真是得谢谢你了!” 厉子菡认真地说:“大哥,父亲都卧病在床了,你就别跟他争了。” 合着前三名压根儿没他什么事儿是吧? 厉子安失笑,起身道:“你在这儿陪着你沈姐姐吧,乖乖的别给人家添乱,知道么?” “大哥快去忙吧,我会招待好沈姐姐的。”厉子菡小手摆得飞快,一副巴不得厉子安快走,不要再跟她抢人的架势。 厉子安出门之后直奔前院,范昱如已经把该问的事儿都问清楚了。 “动手的一共四个人,来历不明,都带着长刀,混战中死了两个,剩下两个受了伤,已经被控制住带回来了。 “郭家的家丁死了三个人,已经着人将尸首收敛起来了,回头看看是直接送回各家还是直接送去郭家。 “被抓回来的两个人嘴还挺硬,问了半天什么都不肯说,实在不行就上刑吧。” “不用那么麻烦,把人带上来,我先问问。”厉子安吩咐道。 不多时便有人将两个精壮汉子带了上来。 二人身上都挂了彩,为了防止自尽,下巴也都被卸掉了,看上去颇为狼狈。 厉子安没有立刻做声,也没叫人把二人的下巴推上去,只是瞪着两个人看了半晌,然后冷哼一声道:“楚奕郴是不是觉得我这几年待他太好,就真以为我是个面人儿,能由着他捏圆搓扁?” 范昱如听到楚奕郴的名字就是一愣,完全不理解厉子安为何会有此一问,这事儿怎么看也跟他扯不上关系。 但是下面两个人却齐齐震惊地抬眼看向厉子安,口水都不受控制的从大张的嘴里流了下来。 虽然二人都很快便反应过来,慌乱地移开视线,但是结果却已经不言而明。 范昱如一摆手,立刻有人上前将二人带了下去。 “我刚才把能想得到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楚奕郴身上去!” 厉子安冷声道:“也不知皇上许了他怎样泼天的富贵,让他甘愿大老远跑到湖广来蹉跎了这么多年,如今才算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世子爷打算如何处置他?”范昱如问。 “他那边如今牵扯着钱泊鑫,还不好直接动他。”厉子安将沈天舒今日为何遇袭的事儿简要说了一遍,“叫人查查他平时有什么爱好,叫人设个局把人偷偷弄回来,别把钱泊鑫惊了。” “是,我这就去安排。”范昱如应声下去。 书房内只剩下厉子安一个人,他本想立刻回去看看药方写得如何了,可之前母亲那番敲打的话却突然浮上心头。 他独坐发呆,直到外面天色渐暗,墨泽进来打算点灯,他才猛然惊醒问:“什么时辰了?” “世子爷,酉正二刻了。” “沈姑娘……” “回世子爷的话,沈姑娘开好药方便回去了。” 厉子安扭头看向窗外明暗交替、暧昧不清的暮色,起身道:“走吧,咱们也回去。” 第711章 敌袭!(1更) 矩州境内多山,用当地的俗话说便是,八山一水一分田。 基本找不到太大的平地,很难进行大规模的耕种。 这也是大齐一直将矩州视为荒蛮之地,没有正式将其囊括入领土的缘故之一。 而且矩州地形奇特,重峦叠嶂,山高谷深。 天气更是变幻莫测,素有“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说法。 刚刚还是碧空万里、鸟叫虫鸣,突然间天色转暗,周围陷入可怖的寂静中,仿佛一切声音都被吞噬了似的。 沉闷的雷声在远处的天边滚动,空气中潮湿的腥气越来越重。 云层不断涌过来,密密匝匝地遮住上空,让天都好似矮了三分,压得人头脑发昏,呼吸不畅,说不出的难受。 “操!这鬼天气!要下雨就干脆痛痛快快地下,还能叫人爽快爽快,偏要这样阴沉沉地憋着,真是闷死个人!” 戚梓昊毫无形象地光着膀子,下身只套了一条长裤,裤腿还被高高地卷到了大腿中间,正蹲在一个树墩上啃着干粮。 他整个人黑了一大圈,头发乱糟糟地绑在脑后,胡子野蛮生长得快要盖住了大半张脸。 若非他正在张嘴吃东西,几乎都要找不到嘴在什么位置了。 严老三也晒黑了不少,不过收拾得比戚梓昊利索多了,抬眼看了看天色道:“这场雨怕是不会小,还是赶紧回军帐吧!” “又闷又热,要回你自己回,我就等着下雨呢,越大越好,正好顺便洗个澡。”戚梓昊说完把最后一口干粮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见他不肯走,严老三也没动地方,道:“下雨有什么好的,凉快一时,等回头一出太阳,人就跟进了蒸箱一般。” “不下雨不也一样在蒸箱里么,凉快一时算一时。” “将军,瑞亲王府的信。”下属捧着刚送过来的信筒过来。 戚梓昊伸手接过来,掏出匕首十分熟练地在竹筒一段划了一圈,破开封蜡,取出筒内的信纸。 他展开飞快地从头扫到尾后将信丢给严老三。 严老三接住细看,信里一共写了三件事。 一是关于水土不服的事儿,说已经在加急制作药包和药丸了,做好便会安排人快马加鞭地送过来。 二是说明下一批粮草已经准备就绪,收到信的时候就应该已经启程,在送往矩州的路上了,让戚梓昊安排好人手接应。 三便是询问西戎那边的情况,让戚梓昊尽快写一份军报送回瑞亲王府。 前两件事都没什么要紧,关键是第三件事。 严老三看完信便问:“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么?” “西戎人在那边驻扎,你以为想混进去那么容易?能不能回得来都两说。” 戚梓昊说着翻了个白眼,不悦道:“厉子安说什么你都当圣旨似的,他说有什么暗道你就真信? “老子那几个斥候都是万中挑一的好手,就为了验证他那个狗屁猜测,派出去这么多天都没个消息。 “倘若真把我的人手折进去,回头我定要他好看!” “矩州与西戎之间,这崇山峻岭就相当于天堑,你若说有个别能人志士能够跨越天堑过来这我信,可西戎来的可是大批人手,甚至还有牛马。 “之前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牲口可都是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长途跋涉的模样。” 其实在这件事上,看到厉子安派人送来的密信之后,戚梓昊就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否则他也不会把手里几个最好的斥候派出去查实情况。 但他还偏要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认可厉子安的判断。 “其他都是次要的,如今军中已经病倒上百人了,药能尽快送来才最要紧。” 一说起药,戚梓昊不由得想起之前在矩州城见过的那位潼娘子来。 潼娘子年纪轻轻便医术了得,不知道这次厉子安是不是找她开的方子。 他正想着,突然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将二人砸了个正着。 雨点又大又密,砸在林间的草木树叶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戚梓昊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抹了把脸道:“痛快!” 严老三手里的信纸直接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倒也省下了处理掉的麻烦。 透过雨幕,他见戚梓昊非但不打算回去,甚至还抬起双臂,似乎想让雨水浇得更匀称一些。 还真要在雨里洗澡不成? 严老三懒得陪着他在雨里发疯,伸手从旁边折下一片宽大肥厚的叶子顶在头上,撒腿跑回了军帐。 原本以为雨下得这样大,多半是场短平快的急雨,一会儿就会停了。 谁知道一阵暴雨过后却并没有雨过天晴,只是稍微转小,就这样一直下到了天黑。 白天下雨还能让人觉得凉爽一些,但到了晚上就开始有些冷了。 在军帐中休息的人还好些,最难受的是在外面守夜巡视的人。 即便都披着蓑衣,但是根本挡不住四面八方的雨丝,里面的衣裳很快就被打湿了,让人格外难受。 夜风从蓑衣的缝隙钻进来,将湿衣服吹得冰凉,让人浑身像被裹了层冰壳般。 即便兵士们身体素质都还不错,也还是被冻得嘴唇发青,稍微怕冷的上下牙都开始打架,发出控制不住的“嘚嘚”声。 连军犬也都提不起精神,蔫头耷脑地趴在军帐中。 这样的天气,它们最引以为傲的听觉和嗅觉都备受影响,很难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戚梓昊伸手摸摸其中一只的狗头,抬头看向帐外。 黑暗和漫天的雨丝把偌大的营地笼罩其中,仿佛将其与外地隔绝。 “这种天气……”戚梓昊正准备扭头跟严老三说话,外面突然响起急促尖利的哨声。 “敌袭——有敌袭——” 戚梓昊猛地起身,都顾不得穿戴铠甲,抄起手边的佩剑就大步走出军帐,身影立刻消失在了茫茫的雨雾中。 “操!你小子等等我!”严老三也一个高窜起来,快步跟了出去。 戚梓昊的手下平日还算训练有素,但是半夜突然遇到敌袭,营地里还是难免产生了一些骚乱。 就在大家像没头苍蝇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夜色中突然传来有力的鼓声! 第712章 暗杀!(2更) “是将军!” “将军在擂鼓!” 听到熟悉且带有节奏的鼓声,混乱的将士们终于定下心来。 即便几步之外都看不清楚,但是有平日训练的经验在,众人很快便在鼓声的指引下排好了队形。 大雨掩盖了西戎人靠近的脚步和气味,直到他们的先头部队跟在营地外巡逻的人撞上这才暴露行迹。 雨还在不停地下,根本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其他方向还会不会有人埋伏。 严老三手持长剑护在一直在击鼓的戚梓昊身边,趁着间歇道:“西戎人应该是想搞偷袭,来的人手可能不会太多。” 毕竟雨一直没有停,既没有月亮也不能点火把,除了大齐军营中若隐若现的火光,其他地方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人马若是真打在一处,怕是连自己人和敌人都区分不开。 戚梓昊应了一声,继续抡起鼓槌开始敲鼓。 大齐的将士们在鼓声的指引下很快就分成三队。 一队人马出营应敌,一队人马赶去护住辎重和粮草,另外一队机动策应。 这些都是平时训练过多次的,士兵们早就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即便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却也还是很快就找准自己的位置,各司其职地动了起来。 很快,四面八方不断有哨声响起,向戚梓昊反馈着各处的情况。 严老三带着几个人护在戚梓昊身旁,警惕地注意着黑漆漆的四周。 迎面出击的兵士很快就跟西戎人交上了手,不多时便解决了战斗。 正如严老三之前想的一样,对方来的人手不多,应该是想趁着雨大天黑潜入偷袭,只是没想到运气不好,跟巡逻的人撞了个正着。 听到大获全胜的哨声之后,营地内的人全都松了口气,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护在戚梓昊身边的几个人也都跟着放松下来。 矩州的山区晚上还是挺冷的,尤其是还下着雨,喘气都能看到淡淡的白雾。 这种天谁也不乐意待在外头,一个个早就在心里把西戎人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所以此时传来获胜的消息,自然让人欢欣鼓舞,终于可以跟着戚梓昊一起回军帐休息了。 戚梓昊最后敲了两下鼓,正准备将鼓槌递给一旁的手下时,耳尖突然动了两下。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但是在雨声和其他嘈杂声音的遮掩下又听得不是很清楚。 就在他一动不动侧耳细听的时候,严老三突然飞起一脚,用力踹在他的小腹上。 “你他|妈的干什么……”戚梓昊猝不及防之下向后仰倒,同时只听破空声飞快地由远及近。 随着声音而来的一股劲风,几乎擦着他的鼻尖飞过。 “铮——” 一支羽箭狠狠地扎在鼓面上。 箭身大半没入鼓中,只余箭尾在外,微微颤抖。 严老三用力过猛,踹开戚梓昊之后,自己也仰面摔倒在地。 他顾不得别的,立刻大喊:“保护将军!”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之前刚刚放松下来的几个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严老三的喊声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扶起戚梓昊,用身体和手中的盾牌将他牢牢护在中央。 严老三也顾不得向戚梓昊请示,直接抬手指出方向,命人迅速追过去抓人。 “快,回军帐!”严老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尽量压低着身子,护着戚梓昊回了军帐。 回到军帐之中,戚梓昊接连下达了好几道命令,都是要求各处增加巡视人手,增强戒备的。 看着传令兵一个个领命而去,他才终于一屁股坐在椅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往地上啐了口混着血的吐沫。 严老三一看吓了一跳,急得大喊:“怎么了?哪儿受伤了?大夫,快……” 他还没喊完快传大夫,就被戚梓昊一把捂住了嘴。 “你别乱喊,当心我治你个扰乱军心之罪!”戚梓昊说罢松开手,按着严老三的肩膀把人按坐在椅子上无奈道,“你还好意思问我哪儿受伤了,还不是被你那一脚给踹的!” 严老三闻言震惊地圆睁双眼问:“踹出内伤来了?” “狗屁!”戚梓昊骂了一句道,“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还想给爷踹出内伤来?你有那本事么!” “那为什么吐血了?” 戚梓昊却没有回答。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因为摔倒的时候自己咬到嘴了呗! 两个人把身上湿透的衣服换掉之后,重新坐回桌边,讨论起西戎此行的目的。 “如此看来,今晚跟巡逻士兵撞上的那些西戎人,根本就不是什么运气不好的潜入者,而是被抛出来声东击西的牺牲品,为的就是给刺杀你的人创造机会。 “那个人埋伏在远处,完全靠着你击鼓的声音来辨别方位,然后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咱们鸣金收兵,大家不自觉放松的时刻才出手,绝对是早有预谋……” 严老三越说越激动,一拍大腿道:“西戎人是如何知道你会击鼓为令的?咱们军中该不会有他们的奸细吧?” 他说完跟戚梓昊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也有相同的怀疑。 就在二人商量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排查一番之时,突然有人来报:“将军,嘉林少主跟齐飞求见。” “大晚上的怎么还把他们给惊动了。”戚梓昊起身道,“这还下着雨呢,快请进来。” 这次跟西戎作战,乌蛮族也出了一部分人手,由嘉林带着过来帮忙。 乌蛮人对矩州深山的环境最为熟悉,进山简直如鱼归大海、鸟入山林般自在。 不但能够作为向导带路,还能帮着探查敌情。 不过乌蛮人并不像齐国将士们一样住在帐篷里,他们选了一处林深草茂的地方作为营地,人全都住在树上。 戚梓昊估计他们应该是听到这边的鼓声和哨响,所以才过来查看情况的。 但是当嘉林跟齐飞浑身湿透走进帐篷之后,第一句话说的却是:“戚将军,麻烦传令下去,让所有人今晚只能和衣休息,尽量保持警惕,不要睡死。 “我认为西戎人很可能要在凌晨时分袭击营地。” 第713章 中计了! 凌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变小,然后渐渐停了下来。 往常这个时候,林子里早就该响起鸟叫虫鸣,渐渐热闹起来了。 但今日被雨水洗刷了几个时辰的树林到处都湿漉漉的,鸟虫都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 只能听到顺着树叶滑落的水珠,滴在低处的叶片上,发出轻轻的啪嗒声,反倒越发显得周围一片寂静。 一队看不到尾的西戎人一言不发地穿梭在树林中。 虽然他们都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脚步,但架不住人多,杂乱的脚步声还是打破了树林中的安静。 大齐的营地已经近在咫尺,借着熹微的晨光,隐约可以看到旗杆和营帐的轮廓。 带队之人安静地挥了挥手里的旗子,示意身后的众人按计划行事。 西戎人如早就演练好一般地散开,握紧手中的弯刀,从四面八方冲入大齐的军营,准备大开杀戒。 但是当他们进入营地之后,却很快就发现了情况不对。 营地里安静得骇人,不仅没有巡逻站岗的兵士,甚至连军帐中都空无一人。 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营帐中的火炉还燃着,炉边搭着许多湿透的衣裤和鞋子,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有些帐中的炉子上还烧着水,呼噜噜地冒着热气。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却又那么诡异。 仿佛前一刻还是人声鼎沸的军营,突然间所有人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好,中计了!”领头之人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撤退,全员撤退!” 但是! 为时已晚! 就在他大喊撤退的同时,一簇簇羽箭如雨点般落下。 霎时间哀嚎四起,毫无防备的西戎战士哗啦啦倒下去一片。 鲜血染红了湿漉漉的草地,受伤的人倒在地上呻|吟着翻滚挣扎。 没伤到要害的伤员像没头苍蝇般在地上乱爬,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身。 伤势严重的就只能绝望地躺在地上,等待生命最后时刻的降临。 领头之人急得扯着嗓子大喊:“隐蔽!赶紧找地方隐——” 他喊得声音很大,嗓子都快喊劈了,但很快便戛然而止。 四散逃窜的西戎战士回头一看才发现,领头之人被一箭没入胸口,直挺挺地仰倒在地。 他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太阳从群山后一跃而出,将光芒洒向山林。 胸口处的伤口,疼到一定程度已经麻木,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的神色颇为平静,眼神里却满是茫然。 他不明白,本该是个十分完美的计划,为何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大齐是如何知道自己计划的? 难不成自己人中混有大齐的奸细? 想到这里,他心底突然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若让他知道谁是奸细,定将其五马分尸,再丢到草原上被牛马践踏。 但他此时别说去查找奸细了,就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嗬嗬--” 他喉咙深处发出不甘的嘶吼,可眼中的光芒却逐渐黯淡,很快便消散开来,只余下空洞无神的双眸,死不瞑目地瞪视着天空。 领头之人死了,西戎人顿时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就在此时,又是一轮羽箭袭来。 登时谁也顾不得别人,一个个叫喊着,奔跑着,寻找着可以给自己提供庇护的东西。 副将看到旗手丢下旗子慌不择路地跑了,气得大声叱骂,自己上前接过旗子,立在身侧,大喊:“大家找地方藏身,拿好你们的武器,都不要慌!” 西戎人本就生性好斗,刚才慌乱也只不过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此时众人利用营地里的军帐等物作为遮掩,基本已经脱离了箭矢的威胁。 见副将已经接替了主将的位置,众人慌乱的心情也跟着平复了不少。 个别心大的甚至都开始在帐篷中翻翻捡捡,看到能用的东西就直接据为己有。 副将见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立刻再接再厉道:“你们都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汉子,是库伦族百姓心中的英雄,父母妻女还期盼着你们带回荣耀,都给老子振作起来——” “哦——哦——”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四周响起了应和的吼叫。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将士们热血沸腾的时候,营地四周的树上、草丛里,突然冲出来许多乌蛮人。 西戎人之前跟他们有过交手,对他们怪异的打扮已经有了心里准备。 但是这次,这群乌蛮人的状态似乎跟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们一个个精神亢奋,嘴里发出犹如动物般的吼叫,赤脚跑得飞快,冲入营地后便举起手中的一根竹管四处乱吹。 竹管中有细如发丝的针飞出,看着不起眼,可一旦扎在身上,中针的人立刻就会觉得伤处发麻。 然后这种麻木便会以伤口为中心向外蔓延,很快就波及全身,让人失去力气,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齐兵跟在乌蛮人身后,揪着西戎人的头发,手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落地,简直比收瓜的瓜农还要轻松自在。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副将试图组织人手还击,但是无论副将如何呼喊,呼应着却是寥寥无几。 因为今天这些乌蛮人仿佛神灵附体般矫健英勇,最可怕的是还悍不畏死。 副将亲眼看着一个乌蛮人从面前跑过。 他身上插着好几把弯刀,浑身的血都快流光了,所过之处皆留下两行清晰的血迹。 可他本人却像不知道疼也不怕死似的,还在拼命地往前冲。 “疯了,这帮人都疯了!” 再英勇的战士,也害怕不畏死的疯子! 不光是西戎的将士害怕,就连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戚梓昊和严老三也心有灵犀地互相对视一眼。 他们刚才亲眼看见嘉林冲这些战士们念了一段听不懂的乌蛮语,挨个儿给他们送上祝福。 然后这群乌蛮族人就从温顺的小绵羊变成了最勇猛的战士。 而留在原处的乌蛮族人,此时看向嘉林的眼神都开始放光,满满都是崇拜。 少主真不愧是乌蛮族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巫力简直都快要能跟鬼主比肩了。 第714章 受伤了? 此时西戎兵士已经折损过半,但是同伴的死激起了他们的血性。 尤其是作为先头部队冲入营地的乌蛮战士的毒针已经用完了,所以西戎人终于在副将的组织下开始反击。 乌蛮人丢掉竹管,抄起兵器,跟齐军一起加入了肉搏战。 戚梓昊见状一声令下,手下立刻挥动令旗。 一直在远处观战的大齐士兵早就按捺不住,看到令旗挥舞,立刻如猛虎般冲了下去,跟西戎人战在一处。 戚梓昊更是身先士卒,手持双刀冲杀在前。 他自小习武,无论寒暑从未落下练功,所以功底扎实,即便对上比自己魁梧许多的西戎战士也丝毫不落下风。 戚梓昊一双长刀挥舞得密不透风,更有严老三跟随左右,替他护住了所有破绽。 他没有后顾之忧,所过之处无坚不摧,很快便为身后的士兵杀出一条血路。 当所有人混战在一起之后,站在远处已经很难分辨出哪边占了上风。 到处都是呐喊和兵器碰撞的声音,鲜血四散迸溅。 战鼓声声入耳,让人血脉喷张,鼓舞着齐军的士气。 “跟着将军冲啊!” “杀了狗|娘养的西戎人!” 但是戚梓昊的突进很快也遇到了阻碍,西戎副将手持弯刀挡在了他的面前。 西戎这位副将身高八尺有余,上身这穿了一件无袖的短,赤膊露|胸,向所有人展示着自己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肌肉。 虽说西戎人大多都人高马大,但这位副将与其说是结实,不如说是高大粗壮。 他的身板儿看上去足能把两个戚梓昊装进去都还能有富裕。 所以当他拦住戚梓昊,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了大半头、年轻又瘦削的齐军主帅时,他心里是充满了不屑的。 但是一交起手来,他立刻就收起了开始的轻视之心。 戚梓昊一双长刀耍得水泼不透,刀身反射的点点银光如月光般铺开,让人找不到破绽。 西戎副将心中一凛,原来刚才他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 他打起精神,握紧手中的弯刀,全力应战。 长刀与弯刀飞快地相互撞击,发出的吭吭嚓嚓声几乎连成一片,让人分不清究竟相撞了多少次。 两个人交上手之后,戚梓昊就被逼得不断后退,惹得西戎将士不住欢呼。 西戎副将是野路子出身,根本就不会什么刀法,凭借的都是在草原上摸爬滚打出来的本能,刀刀都出在戚梓昊想不到的方位。 而且最要紧的是,戚梓昊虽然刀法精湛,但是对方膀大腰圆,一身腱子肉,力道十足。 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所以在摸不清对方套路的情况下,戚梓昊没有逞能地跟对方拼力气,而是不断后退以卸掉对方的力气,顺便细心观察着对方出招的特点。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过了几十招,戚梓昊都已经快退到营地的边缘了。 西戎副将越战越勇,嘴里都忍不住发出了胜利的吼叫。 但他没有发现的是,戚梓昊虽然连连后退,但是已经过了这么多招,他不但没能在对方身上留下半点伤,甚至好像还脸不红气不喘,根本没出多少力的感觉。 他这个自幼生活在草原上的莽夫哪里知道,大齐有一种功夫可以四两拨千斤,不以拙力胜人。 而就在西戎副将觉得自己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戚梓昊也已经基本摸透了对方的招式,终于开始反击。 西戎副将立刻发觉对方的招式开始越发刁钻,而且攻击的都是让他十分别手的位置。 最恐怖的是对方的速度和力道居然也比之前有所提升。 他好不容易防住了这一招,戚梓昊的下一招就已经招呼过来,他却已经无力再回手抵挡。 很快,西戎副将身上就挂了彩,左臂鲜血直流,腋下也被划开一条口子。 若非他虽然粗壮却不笨拙,身体颇为灵活,及时扭身闪躲,不然此时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但是在激战中受伤,哪怕不是致命伤,也会十分影响状态。 激烈的打斗让伤口止不住地流血,很快,失血就让他力气逐渐减弱。 他喘着粗气,拼尽全力挡住了几招凌厉的攻势之后,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感觉一阵头晕,几乎站不稳脚跟。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戚梓昊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双刀齐出。 一刀挑飞他手中弯刀。 另外一刀直接穿胸而入。 将他捅了个对穿。 西戎副将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神色茫然地低头看向胸|前,不知为何会突然多出一截刀柄。 不等他想明白出了什么事,戚梓昊一个反手便拔出长刀。 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西戎副将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什么。 但是口中也紧跟着涌出大量鲜血,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戚梓昊反手又是一刀。 一颗硕大的头颅随着刀光飞出去老远,落地后还咕噜噜滚了几下才缓缓停住,露出西戎副将还带着震惊表情的脸。 而在此时,他的身体才终于轰然倒地,激起大片混着鲜血的水花。 大齐官兵们见状士气大振,口中喊着戚梓昊的名字,更加用力地挥舞起手中长刀。 西戎人万万没想到,己方在继主将折损之后,副将竟也被齐人斩杀。 他们此时完全顾不得什么草原男儿的勇猛和尊严,全都无心恋战,恨不得立刻逃回草原上去。 齐军哪里会轻易放过他们,立刻挥舞着长刀追了上去。 有些西戎人发现自己逃不掉,干脆直接丢掉兵刃,跪地投降。 严老三上前用力拍拍戚梓昊的肩膀道:“不错啊,我看你的刀法好像又精进了!” “嘶——”戚梓昊却被他拍得倒吸一口凉气,露出痛苦的表情。 严老三一惊,忙问:“怎么,受伤了?” 现在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矩州山里又湿又热,最不利于伤口愈合。 而且蛇虫鼠蚁极多,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连命都要搭上。 军队开拔至今,因为伤口溃烂而死的士兵已经有十几个了。 严老三越想越是担心,不等戚梓昊说话便直接上手去扒他肩头的铠甲。 第715章 庆功宴 戚梓昊侧身躲过他,龇牙咧嘴地道:“没事儿,好像有点儿抻着了。” “真没事儿?”严老三打量着他铠甲上的血迹,“就算是小伤口也别不当回事。” “放心吧,都是别人的血!”戚梓昊边说边小幅度活动着肩膀。 他表面上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却在暗骂。 刚才那孙子力气实在太大,他都已经尽量不正面硬抗,一直在使巧劲儿了,却还是被震得肩膀发麻。 之前全力对敌还不觉得,此时一停下来才觉得肩膀疼痛,胳膊酸麻,提着刀的手都觉得酸软无力。 好在此时西戎人大势已去,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戚梓昊将双刀丢在一旁,走到嘉林和齐飞的身边,跟他们并排而立,一起看着齐军和乌蛮人一起收拾残局。 先将己方的伤员抬到干净一些的地方,尸首也尽量完整地收敛到一旁。 而对于西戎人,受伤严重的直接补上一刀把人送走,投降和受伤较轻的则直接捆住手脚先丢到一旁。 整个儿营地一片狼藉,有的帐篷被撞得东倒西歪,有的被刀尖划得伤痕累累,还有的干脆被火给烧得不成样子。 因为下雨而湿漉漉的地面,此时都已经成为血水的海洋。 尸体和无力起身的西戎伤兵横七竖八瘫了一地,泡在血水之中。经过太阳几个时辰的炙烤,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戚梓昊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响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上一次吃东西还是昨天半夜。 昨天夜里,解决掉西戎人的偷袭之后,嘉林和齐飞赶过来说,根据乌蛮族中会看天气的人说,这场雨应该会在后半夜停下来,而且风中吹来了陌生的气息。 根据他们的推测,西戎人应该已经冒雨来到了比较近的位置,想要趁着后半夜雨停后偷袭。 没想到等他俩往这边赶的时候,发现竟然已经有人过来偷袭,但是很快就被齐军解决了。 戚梓昊虽然对嘉林所说的,空气中传来陌生的气息半信半疑。 但是自打进入矩州之后,乌蛮人对天气的判断却可以说是百发百中,毕竟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山林中。 所以最后戚梓昊选择了宁可信其有,悄悄地召集所有人手,连夜冒雨撤出营地,最终成功地进行反击,这次至少折损了西戎上千人手。 所以戚梓昊直接道:“今日能大挫西戎人,你们居功至伟,大家从后半夜忙到现在都辛苦了。 “现在荒山野岭的额也没什么好东西,我叫人尽量拾掇几个好菜,咱们先填填肚子。” 今日打了个大胜仗,戚梓昊高兴,命后勤的人不要吝啬,给其他将士们也弄点好吃的。 于是后勤的人干脆杀了一头牛,支起几口大锅,一边炖牛头,一边煮牛骨,剩下两口锅卤起牛肉来。 很快,牛肉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戚梓昊这边已经有人重新选好位置支起了中军帐,牛肉还没炖好,但是酒水和小菜却已经摆上桌了。 戚梓昊率先举杯提酒道:“这次来矩州打仗,虽说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这边的环境还是太过恶劣,也发生了许多我们未曾预料的问题。 “若非有你们的帮忙,如今别说是打西戎人了,我们自己就得损耗不少人手。 “待这次收兵回去,我定会将你们的功劳一一写明呈上去的。” “那就多谢戚将军了。”嘉林也跟着举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之后,气氛也渐渐热络起来。 嘉林也难得地说起了自己的一些事情。 矩州山中的环境太恶劣了,尤其是对于老人和小孩子来说。 族人普遍寿命都在四十多岁,更是年年都有许多小孩子不幸夭折。 在认识齐飞之后,他接触到了大山外面的世界,向往齐飞口中所说的男耕女织的安稳生活,希望族人能够过上这样的日子。 但是如今来自族中长老们的阻力很大,因为乌蛮族几百年来都是这样生活的,长老们不愿接触新鲜的事物,更排斥外面的一切,甚至觉得是齐飞的到来带坏了嘉林,想要将他烧死,觉得这样就能让嘉林“改邪归正”。 嘉林道:“这次帮助齐军抵御西戎的侵略,其实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我希望能在族人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只有这样,我才能有实力跟长老们抗衡。” “这有什么!”戚梓昊抬手搭上嘉林的肩膀道,“不瞒你说,你要是丝毫无所图,我还真不敢跟你联手了。 “大家各取所需,互相帮助,实现共赢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戚将军说得没错,倒是我狭隘了。”嘉林说着又仰头喝了一杯酒,“跟您这样的人打交道就是爽快。” “放心吧,就冲你这次帮了这么大的忙,你回到族中如果真的遇到麻烦便派人去找我。 “虽说不能打着大齐的旗号帮你,但是私下借你点人用用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我就先谢过戚将军了!”嘉林一听大喜过望。 他不顾族中长老的反对,坚持带了两百多族人过来帮助齐军,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当初被沈天舒救过性命。 他想要的除了族人的拥戴,便是大齐的支持。 哪怕这种支持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但是戚梓昊能有这样的表态,就也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如果战后戚梓昊真的能将他的功绩上报齐国朝廷,让他能够得到一个齐国的一个封号,即便只是空有名头的虚衔,也可以让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顺利很多。 退一万步说,即使最后不幸失败了,只要他能活着逃到大齐,戚梓昊应该也能为他提供一些庇护。 其实他能够看得出来,自从住进矩州城之后,鬼主如今也已经隐隐有些不想再回山中了。 鬼主如今年纪大了,矩州城就算再破旧,也比住在树上舒服得多。 但他身为鬼主,是绝不可能主动表示要背弃祖祖辈辈的生活方式,只能在暗中支持嘉林。 而在接触过外面的文明之后,嘉林是一点也不想再回深山老林之中。 即便回去可以让他顺利成为新一任鬼主又如何,日子过得还不如大齐普通的百姓舒服。 第716章 爷给你赎身(1更) 入夜后的武昌府,并不是一片漆黑。 此时正是大小酒楼和秦楼楚馆生意最好的时候。 几条街巷灯火通明,欢笑声不绝于耳,但人一多就少不得会发生冲突,时不时便会传出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 新竹馆内此时就有位年轻男子一把摔了酒壶,吵嚷起来。 “老子一连来了十天,连他|妈秋司的脸都没看见!怎么,是觉得老子没钱还是瞧不起人?” “哎呦,这位小爷,您头一天来的时候奴家就跟您说了,秋司不得空,是您非要天天过来等的,这怎么好怪我们店里……” 年轻男子却对老鸨的话嗤之以鼻,嚷嚷道:“他不得空?那凭什么这个老头就能直接进去?今天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老子砸了你家的店!” 楚奕郴本来都已经要往里走了,听到这话瞬间停住脚步,皱眉回头问:“你说谁是老头?” “当然是说你,还用问么!”年轻男子抬着下巴,鄙夷地打量着楚奕郴,“老头儿,瞧你这年纪,都已经抱孙子了吧?不好生在家保养身体,还有闲心往这儿跑?” 楚奕郴今年才四十多岁,这几年来到湖广之后没有什么正事可忙,天天悠闲度日,一直自觉保养的不错,风度翩翩如三十多岁一般。 此时被人当众这般羞辱,他如何能忍得了,直接叫手下进来道:“来人,把这个混混给爷扔出去!” 年轻男子也是个暴脾气,反手拎起椅子往桌上一砸,椅子登时散架,他提着一根椅子腿便跟楚家的下人打在一处。 老鸨一看脸都黑了,忙道:“大家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楚奕郴双手抱臂站在楼梯上道:“怕什么,砸坏什么东西记在爷的账上便是。” “多谢楚大人。”老鸨此时也只能强颜欢笑。 砸了东西事小,这么多人在店里打架,外面的客人看见都不敢进来了好么! 年轻人虽然有着一股子虎劲儿,但终究势单力薄,很快就被楚家下人打得鼻青脸肿,反剪双手被丢出店门。 楚奕郴这才露出笑容,大手一挥对老鸨道:“你也不用愁眉苦脸的,爷明个儿叫人送五十两银子过来,足够赔你的损失了吧!” 老鸨一听这话登时笑得如花儿一般,一甩手里的帕子道:“要不说还是楚大人大方豪爽,您快楼上请,秋司早就在房中等您了!” 楚奕郴心情大好,得意地上楼进了一个房间,走到房中少年的身边,伸手揽住对方的肩膀道:“秋司,放心吧,刚才那个登徒子肯定不敢再来打扰你,今晚你就专心陪着爷便是了。” 被唤作秋司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脸上却挂起浅淡的笑容道:“多谢大人搭救。” 秋司虽然年轻,但是因为生得好看,加上颇有些文采,挂牌之后很快便成了新竹馆的头牌,在整个儿武昌府都颇有名气。 他平素性子颇有些孤高冷傲,所以此时虽然只是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却已经把楚奕郴看得心中一荡,揽在他肩头的手也顺势往下滑去。 秋司轻轻扭动身子,躲开了楚奕郴的手。 还不等楚奕郴不悦,他就端起酒盅,主动凑近去喂他喝酒:“爷,喝杯酒消消气,跟那种野蛮人动气不值当的。” 看着凑到唇边的酒盅还有秋司如玉的手指,楚奕郴登时又心神荡漾起来。 他伸手握住秋司的手,往上一抬,直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只要是你喂的酒,爷肯定来者不拒。” 于是在秋司的刻意劝哄之下,楚奕郴很快便有了醉意,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 他一边摩挲着秋司的手,一边用眼神在他身上四处逡巡。 在酒的作用下,他此时已经无法掩饰住自己眼底的欲|望。 楚奕郴将身子侧向秋司,大胆地伸手揽住他的腰,凑向他的脸侧,意欲一亲芳泽,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说:“爷很快就要回升官回京城了,你乖乖的,到时候爷给你赎身,带你去京城好不好?” 秋司闻言一愣,竟意外地没有躲开他臭烘烘的嘴,只轻轻偏头,让他一口亲在了脸颊上。 楚奕郴经常来给秋司捧场,花了不少钱,却最多只摸到了小手,没想到今日竟然有这么大的突破,心都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秋司却微微垂眸道:“楚大人能有这份心,秋司就感激不尽了,至于赎身一时,大人就不比再提了,妈妈是不会放我走的。” “你不用管她放不放人,你只说想不想跟我走?”楚奕郴抬手抚上自己刚才亲过的位置,手指在那处反复摩挲。 秋司闻言,露出一个有些哀伤的笑容道:“京城天高路远,又人生地不熟的,去了之后,爷若是有一日厌弃了我,到时候我又该如何自处?” “瞎说,爷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厌弃你。”楚奕郴说着,整个身子都贴到了秋司身上。 秋司伸手揽住他,继续哄着他喝酒,直到把人喝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了才道:“爷,今日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不然家里要担心了。” 楚奕郴闻言,摇摇晃晃地起身。 他今日虽然没有占到太多实质性的便宜,但是明显感受到秋司态度的变化,所以虽然已经醉的不轻,心情却好的不行,临走前还把兜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了秋司。 “爷给、给你就拿、拿着,想要什么就、就去买,别委屈自己。 “等、等以后爷带你去了京城,那日、日子就更好了。” “好,秋司等着楚大人。”秋司顺着他说,哄着把人送出房门,交给门外的楚家下人。 楚奕郴被下人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出新竹馆的大门。 就在他被下人架着努力想要爬上马车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来几个黑衣人。 他们手持长棍,干净利落地将楚奕郴和手下全都打晕,然后一股脑地塞进车厢。 其中一名黑衣人跳上马车,驾车扬长而去。 另外几个人此时也一哄而散,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新竹馆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已经空无一人,让人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秋司站在楼上的窗边,看着楚奕郴被人抓走,露出一个笑容,关上了窗扇。 第717章 赶紧给我滚!(2更) 楚奕郴当天晚上没有回家,却并没有立刻引起楚家人的注意。 他出去寻欢作乐,偶尔不回来也是有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府衙的差役竟然主动登门。 乔硕铭礼貌地问:“楚夫人,请问楚大人昨晚回家没有?” 面对差役登门,楚夫人本来是有些不悦的,听到问题越发皱眉道:“不知道几位官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老爷是犯了什么事么?你们是要登门抓人么?我家老爷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失礼了。” 乔硕铭忙道:“楚夫人,请您不要误会,我们登门是因为府衙接到报案,有人昨晚在南外巷子看到楚大人被几个黑衣人掳走。 “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报案人也不敢十分确定,但是思来想去还是一大早来报了官。 “正因为知道楚大人是朝廷命官,我们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去南外巷子调查,除了报案人之外,还有其他人也看到了。 “但是当时大部分人都喝了酒,事情又发生的太快了,导致许多人都不敢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所以我们并没有了解到更多消息,便想先来府上问一下,看你们是否知道楚大人的行踪。 “如果楚大人平安无事那就最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楚夫人从听到南外巷子的时候脸色就越发难看。 武昌府的人都知道,南外巷子那边是全城秦楼楚馆最为集中的地方。 无论楚奕郴有没有被人掳走,他出现在那个地方的行为,都会让她这个做妻子的脸上无光。 不过很快,对楚奕郴的担心还是压过了一切,楚夫人扭头冲身旁的人吩咐道:“把老爷身边的人都叫来,有没有人知道老爷去哪里了!” 不多时,前院的管家和楚奕郴身边的几个小厮都被叫了过来。 管家心虚地低着头道:“回夫人的话,老爷昨晚去了南外巷子的新竹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小的以为老爷喝多了留在那边过夜了,所以就也没当回事。” 新竹馆? 楚夫人只觉眼前一黑。 这名字一听就不怎么正经,甚至好像都不是青楼的名字。 她竟不知道楚奕郴什么时候开始好这一口了? 楚夫人深吸一口气道:“那还不赶紧派人去找!” 管家忙道:“夫人放心,小的现在已经打发人去找了,而且老爷出门也带了好几个家丁,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吧!” 他嘴上说着应该没事,汗却已经顺着鬓角滑落,不得不一直用衣袖擦拭。 乔硕铭在一旁也很是尴尬,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知道楚奕郴家里的这些隐私。 可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报官,楚奕郴又是王府官员,别说是他了,就连沈仲磊也不敢等闲视之。 不多时,楚家派去找人的下人回来,脸色十分沉重。 楚夫人一看这样,心就凉了一半。 “夫人,小的带了个知情|人回来,您若是有什么想问的……” 楚家人带回来的正是新竹馆的老鸨。 许是因为上午不是做生意的时间,所以她只是薄施粉黛,穿得也还算中规中矩。 但是一开口,却还是满满的风|尘感,听得楚夫人一个劲儿地皱眉。 “见过楚夫人,见过诸位差爷。 “哎呀,其实昨晚的事儿,奴家之前都跟去店里的差爷说过了……” 楚夫人不耐地打断她道:“让你说就说,你只需要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便是了,多余的话就不必了。” “是!”老鸨应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复杂的事儿,楚大人最近啊,很是喜欢我家的秋司,总是来店里捧场。 “昨个儿也是,天刚擦黑便来了,谁知竟碰到一个也想见秋司的混混。 “两个人开始只是口角之争,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动起手来。 “楚大人让家丁把混混打跑了,当时还说店里的一切损失都由他承担,说今日会派人送五十两银子过来……” 楚夫人听不下去地打断道:“谁让你说这些了!说我家老爷是怎么被人劫持的!” “那这五十两银子……”老鸨搓着手问。 “我家还会欠你银子不成?”楚夫人气道,“我告诉你,我家老爷是在你家店里出的事,若真有个什么万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谁知老鸨听了这话,非但没有被威胁到,反倒还直起腰来,一扫之前有些讨好的样子,冷冷道:“楚夫人,楚大人出事的时候,已经离开我家店了,这可是有许多人亲眼看见的。 “我家秋司心软,念着楚大人是熟客,怕他出事,所以才叫人去报官。 “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你们这些贵人眼里是什么地位,所以我也没指望你们会为此感激我们。 “但是如果您非要这般不讲道理,还想倒打一耙,诬陷我们,那我们也不是任由您揉圆搓扁的! “毕竟武昌府还是能讲王法的地方。” 老鸨最后这话说得一脸正气,但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又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滑稽。 乔硕铭差点儿就笑出声来,只能尽量低着头。 楚夫人被怼得脸色发青,拿她没有办法,却又拉不下脸来给她台阶。 老鸨倒也不摆架子,直接道:“昨晚楚大人走的时候有点喝高了,是被府上家丁扶着出门的,谁知道正准备上马车,两边巷子里便突然冲出来几个黑衣人,把楚大人和家丁全都打晕,一股脑塞进车里便走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我们都没反应过来人就都没影儿了。” “咳!”乔硕铭清了清嗓子道,“楚夫人,您也听到了,以现在的情况看,楚大人极有可能是被人挟持了。 “如今府衙已经派出人手到处去找了,如果劫匪跟楚家联系的话,无论是要钱还是有什么别的要求,希望您能及时跟府衙通个消息。 “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楚大人安全的。” 乔硕铭说完就准备离开,老鸨却还不肯走道:“楚夫人,那五十两银子……” “来人!取五十两银子来!”楚夫人气得声音都变了调,指着老鸨道,“拿上银子赶紧给我滚!” 第718章 谈一谈条件 打发走了老鸨,楚夫人立刻把家里的家丁全都打发出去找人。 虽说这种漫无目的找人好比大海捞针,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在家等着,楚夫人总觉心里头不踏实。 府衙跟楚家的人全都撒出去找了一天,愣是没打听到半点儿消息。 楚家也没有收到任何绑匪的勒索消息。 这下楚夫人终于无法淡定,第二天一早就穿戴整齐去求见了厉子安。 “什么,楚大人被人掳走了?”厉子安闻言大吃一惊,“何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劫持朝廷命官?” “世子爷,求您救救我家老爷。”楚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自然。”厉子安起身道,“楚夫人先别急,我这就安排人手全城查找楚大人的行踪。 “您昨天刚得知楚大人失踪的时候就该叫人来知会一声,我也好早点派人帮忙寻找。” 楚夫人如今除了哭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厉子安当着她的面把范昱如叫进来,将找人这件事交给他负责,还特意道:“王府所有人手全都归你调遣,我不论你用什么手段,只要能把楚大人平安无事地找回来就行。” 楚夫人哭哭啼啼地谢过厉子安,这才告辞回去。 谁知刚到家就听说绑匪送了信来,要楚家准备五百两黄金买楚奕郴的性命。 楚夫人一听这话登时眼前一黑,差点儿晕死过去。 左右的丫鬟赶紧把人扶住。 管家见状忙宽慰道:“夫人,您往好处想,只要绑匪肯提出要求,就说明老爷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咱们还是赶紧筹钱吧! “如今老爷不在,您就是一家之主,您可千万要稳住啊!” 楚夫人喝了杯参茶稳了稳神,这才有气无力地吩咐道:“先开库房清点一下家里如今有多少现银,都拿去换成黄金,还有金银首饰什么的,能凑的都往上凑一凑,算大致算算还差多少,不行就把庄子或是铺面卖掉几个赶紧凑钱!” 就在楚家忙着凑钱赎人的时候,楚奕郴则刚刚苏醒过来。 还没彻底睁开眼睛,就闻到了一股许久不通风透气导致的霉味,闻得他许久没吃东西的胃里一阵翻腾。 楚奕郴抬手摸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后脑,还以为是宿醉的后遗症。 他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黑漆漆的屋顶,还有墙边靠近屋顶处的一个极其窄小的天窗。 四周一片昏暗,唯有天窗透进来一束光线。 借着那束光线,楚奕郴努力想要分辨自己在什么地方。 身下是冰冷潮湿的地面,屋里没有任何家具,唯有墙角处放了一堆干草。 三面粗糙的墙面和一面木栅栏这熟悉的组合,让楚奕郴原本还昏沉的脑袋突然清醒过来。 这里……怎么那么像是牢房? 难不成是自己酒后闹事被投入府衙大牢了? 不应该啊! 就在楚奕郴纳闷儿的时候,木栅栏外突然响起声音:“呦,醒了,正好,我们爷正等着提审你呢!”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楚奕郴问了一句没得到回应,又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朝廷命官,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把我抓起来! “我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无论是朝廷还是瑞亲王府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呦,还有力气威胁人呢?”来提楚奕郴的人闻言笑道,“有什么话啊,一会儿见了我家爷,您自个儿跟他说吧。” 来人将楚奕郴拎起来,给他戴上木枷和脚镣,然后把他带到一个专门审讯犯人用的房间。 房间不大,四壁光溜溜的,虽然窗户不多,但是通风挺好,并没有什么异味。 可楚奕郴一踏入其中,就仿佛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押着他的人把他带到房间正中央,把他的脚镣锁在地上的铁环上,然后在他腿弯处踹了一脚。 楚奕郴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骨磕得生疼,眼泪都差点儿出来。 他心里暗怒,倘若自己有机会出去的话,一定要把这些人碎尸万段。 就在他心里暗自发狠的时候,听到一阵脚步声。 有人进来了。 只听将他押送来的人恭敬地说了声:“见过世子爷,楚奕郴已经带到。” 世子爷? 这三个字如惊雷般在楚奕郴脑中炸开。 哪个世子爷? 他猛地抬头朝上面看去,正好看见厉子安施施然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 “世子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奕郴忍不住挣扎起来,“臣做错了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做了什么还要问我么?”厉子安面无表情,“事儿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如今自食其果了难道还想喊冤么?” “臣……”楚奕郴被问得一噎,想起之前自己对潼娘子下手的事儿。 当天被潼娘子逃走之后,他的确也提心吊胆了几日。 但是发现无论是瑞亲王府还是医馆都一片安静,再加上他对自己的安排十分自信,觉得即便没有得手,也不会牵扯到自己身上,于是很快便放松了警惕,甚至重新开始出入秦楼楚馆,花天酒地。 没想到厉子安年纪轻轻城府还挺深,一直按兵不动了几日才找机会把自己抓了回来。 想到这里,楚奕郴的后背突然冒出一层冷汗。 厉子安连遮掩都懒得遮掩,就这样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放自己活着回去! “世子爷,我……潼娘子……”楚奕郴想要解释,但是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很苍白无力。 “行了,派人刺杀潼娘子的事儿你就不用解释了。”厉子安打断他道,“我只想知道,你跟钱泊鑫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楚奕郴心里一凛,当日的怀疑果然没错,潼娘子果然撞见了自己跟钱泊鑫私下密会。 他登时悔不当初,当时就不该为了嫁祸于人只派了四个人去。 如果当天能直接把潼娘子解决在路上,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儿了! 胡思乱想半晌之后,楚奕郴终于找回理智,用力咬住舌尖,疼痛和口中蔓延开的血腥味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 想到钱泊鑫跟自己说得那些事情,他觉得自己说不定能以此为筹码,跟厉子安谈一谈条件。 第719章 万事有我 “世子爷,臣愿意将钱大人说的所有内容都告诉您,只求您能放臣一条生路,今后钱大人如果再找微臣,微臣也愿意为世子爷打探消息。 “只要能保住性命,您想让臣做什么都可以。” 厉子安闻言却哂笑一声道:“想让你开口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也是,楚大人自从来了湖广之后,一直寄情山水,如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对王府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在瑞亲王府的大牢里,想让人开口有一万种方法。 “而跟你谈条件,是其中最愚蠢的一种。 “你觉得我看起来是很蠢的样子么?” 厉子安话音未落,楚奕郴就听到一阵机关启动的声音。 房间三面的墙依次缓缓转动起来,露出墙上挂得满满的刑具。 楚奕郴此时才明白自己刚才闻到血腥味的来源。 满墙刑具虽然都被洗得干干净净,闪着阴森的寒光,楚奕郴却仿佛已经看到它们挂满自己血肉的恐怖模样。 楚奕郴虽然是武举出身,但根本没有上过战场,更没有什么气节可言,看到刑具的那一瞬间已经开始觉得两股战战。 “其实,我对你们聊什么没有兴趣。”厉子安漫不经心道,“不就是西北边境那点事儿么!” 楚奕郴刚被满墙的刑具吓得不轻,此时再听到厉子安的话,脑子里登时“嗡”地一声。 如果厉子安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那他让人把自己抓来,唯一的目的岂不就只剩为潼娘子报仇? 楚奕郴这回彻底绷不住了,只觉裆中一股热流,直接吓尿在当场。 就在厉子安被楚奕郴恶心得不轻的时候,瑞亲王府和府衙的人正在城中挨家挨户搜查找人。 乔硕铭带着一小队人马来到城西的一条胡同中,他一挥手道:“两两一组,挨家敲门,按照户册一个一个人的查,谁家有外地人都必须查清楚官凭路引,问清楚为什么来武昌府,以及前天晚上在做什么,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遇到神情慌张或者言语隐瞒的人,可以先扣下来再说。” 众人应声散开去分头敲门。 乔硕铭也带着一个手下,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叩响了大门。 “谁啊?”院子里响起年轻女子的声音,很快,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出来开门,看到门外是官差登时就愣住了。 她的眼神慌乱了一瞬,很快又佯装镇定道:“差爷,有什么事么?” “最近城里来了许多外地人,所以根据上面的要求,我们要挨家挨户检查户籍和人口能否对得上,对于外地人要核查官凭路引。” 乔硕铭飞快地把少女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看到她腰间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 她腰后有些鼓鼓囊囊的,有可能是藏着兵刃。 乔硕铭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好的,您稍等一下,我去给您拿。”少女说着反手就想关门。 乔硕铭却一把抵住门板,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冲手下比了个手势,然后道:“别急着关门,听你说话好像不是本地人吧?先说说你家有几口人,从哪儿来的,来武昌府是做什么?” “差爷,我的确不是本地人,但是我家姑娘是本地人,我是被买回来伺候姑娘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主家姓什么?家里有几口人?这院子是自家的还是赁的?” “主家姓白,就我们姑娘一个人,房子是赁的。”少女虽然有问必答,但是说话间却多了许多小动作。 先是两只手都在揉捏衣角,然后又无意识的用右手捏着左手的手指,一切都在显示这她心里的不安。 “那请你进去通传一声,我需要看一下家里的户册,下人的卖身契,然后叫你们家里所有人都出来见一下。” “这……”少女闻言有些犹豫,但还是道,“请官爷在此稍候,我先进去跟我家姑娘通传一声。” 她说着嘭地一声关上大门,转身往后宅而去。 而此时府衙的差役看到乔硕铭的手势,早已经聚拢过来,将这个小院团团围住。 少女快步来到第二进院中。 只见院子里或坐或站地有十几个人,全都身着短打,前臂和小腿上都捆着绑带,腰间也带着兵刃。 乍一看像是护院,但是细看则会发现,这些人竟都是女扮男装。 少女刚想进屋通传,就听到房中传来“啪”的一声脆响,登时犹豫地顿住脚步。 屋内此时只有两个人,上首处坐着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她被气得喘着粗气,刚刚打过人的手死死攥起拳头。 “三妹儿是我好不容易安插进沈府的暗桩,你可知道为了能把人塞进沈家花了我多少工夫么? “你居然敢借着我的名义假传命令,把她当成你复仇的刀子! “如今可好,被人发现了,三妹儿折进去了不说,所有人都受你牵连,连躲带藏! “如今街上都是府衙和王府的人,你只顾考虑自己,万一害得所有人因你而暴露,你付得起这个责任么!” 站在下头的是个年轻姑娘,被打了一巴掌却连脸色都没变,垂眸道:“白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可我一听到三妹儿是在沈家做事,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 年轻姑娘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们害死我娘和弟弟,也害我差点儿丧命,我恨不能把他们千刀万剐! “凭什么我要遭受这一切,他们却还能像无事发生一般过着富足舒适的日子……” “你这孩子……”听了她这番咬牙切齿的话,白姑娘叹了口气,气也似乎消了不少,“过来我看看,打疼了没有?” 白姑娘说着,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宽大的衣袖滑落,虎口处赫然露出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 “是我做错了事,姑娘教训我是应该的。” “你明白就好!念在你报仇心切,便饶了你这回。”白姑娘重新坐直了身子道,“我说过,我会帮你报仇,帮你拿回你应得的一切。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须先学会忍耐! “是!” 听得屋里没了响动,一直站在门外的少女才着急地快步进屋道:“姑娘,外面来了府衙的官差,要看主家的户册和下人们的卖身契,还要所有人都出去一一核对。” 白姑娘闻言沉下脸,再次攥紧了拳头,却又不敢真的跟府衙对抗,沉声道:“吩咐所有人赶紧去换衣裳,一会儿出去了都不要慌,万事有我!” 第720章 尽快出城 乔硕铭在外面等了半晌,院门终于又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出现在门内道:“差爷请进吧,我已经把家里的下人都叫到一处,户册和卖身契都在这里。” “姑娘是户主?”隔着帷帽看不清女子的模样,但她说话的声音,听着好像并不太年轻的样子。 “是,我父母均已过世,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白姑娘说着,示意身旁的丫鬟把户册递给乔硕铭道,“我去府衙立了女户,如今是一家之主。” 乔硕铭看着白姑娘身后站着的二十几个丫鬟,皱眉道:“白姑娘家里的丫鬟还不少啊!” “其实家里这些丫鬟,也都是苦命之人,大多是我从别人手中救下来买回来的。”白姑娘道,“而且我一个女儿家,也不太方便弄些家丁护院,多留几个人在身边,一来算是陪我解闷,二来也是觉得安全些,互相有个照应。” 乔硕铭拿着卖身契挨个儿跟丫鬟对照,一直到最后一个,见对方用白纱遮面,低头看看手中的卖身契,皱眉道:“把面纱摘下来。” “差爷,我脸上起了疹子,实在不便见人。”丫鬟声音极低地说。 “少废话,我们要一个个对照,不管你是起疹子还是起什么,都得看你的脸。” 丫鬟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抬手摘下了面纱。 面纱之下的脸果然惨不忍睹,一片片都是凸起的红色疹子,上面还涂着乳白色的药膏,看起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绝不是化妆能化出来的。 白姑娘忙道:“差爷,这丫头前几日乱用在外面买的面脂,结果也不知里面都用了什么东西,起了满脸的疙瘩,这今日正在用药。” 乔硕铭将信将疑地问:“你叫什么,老家是哪儿的?什么时候来的白家?” “我原名许瑶儿,老家是山西的,跟了姑娘之后,就把姓去了,叫瑶儿。我是去年秋天被姑娘救回来的。” 她说得跟卖身契都对得上,乔硕铭的确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只能点点头,将户册和卖身契都交还给白姑娘道:“叨扰白姑娘了,现在已经核查清楚,最近城中不是很太平,你们出来进去都要注意安全,若是发现有什么危险或是可疑的人,及时去府衙报官。” “多谢差爷关心,我们一定注意。”白姑娘将乔硕铭送走之后,关上门,转身走到许瑶儿面前,冷声道,“这次算你机灵,还知道想法子遮掩一下自己的脸,就先饶过你,以后若是再敢坏我的事儿,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白姑娘说完转身回了后宅,待她走后,其余少女也都对许瑶儿露出厌恶的表情。 “你的命都是姑娘救的,姑娘人好,不求你回报,可你也该安分守己一些。” “就是,姑娘心善,私下还让我们不要排挤你!可你看看你自己做的都是什么事儿?” “可不是么,你简直就是个白眼儿狼!” 更有甚者直接拔出匕首,抵在许瑶儿颈间道:“我警告你,若是再有一回,我拼着被姑娘责罚,也要先把你给解决掉!” 一群人说完一起回了后院,只剩一脸红疹的许瑶儿还站在原地,面上露出不甘的神色。 但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是从生计还是复仇上头考虑,都像白姑娘说的那样,必须要忍耐。 白姑娘回到后宅立刻吩咐道:“收拾东西,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得抓紧再换个地方。” 手下闻言一惊,忙道:“姑娘,这么仓促,咱们能搬到哪里去啊?” “刚才差爷们不是都检查过没有问题么,怎么还要搬家啊?” 白姑娘取下帷帽,沉着脸道:“让你们收拾就收拾,哪儿那么多话! “实在不行就先离开武昌府,等事情平息之后再说。” 她说完又叮嘱道:“只收拾要紧的东西,其余的先放在这里。” 被她这样一训,底下的丫鬟都不敢再言语,赶紧开始收拾东西。 好在大家也不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儿了,很快就把金银细软都贴身藏好,将能够暴露身份的东西找出来,该带的带在身上,没用的就塞到灶坑里一把火烧掉。 白姑娘坐在桌前,沉着脸不说话。 丫鬟们不知道,但是她心里清楚,她的户册虽然是真的,但是下面这些丫鬟们的卖身契却多有伪造。 万一今天前来调查的差役中有人细心,回去再稍加查找的话,说不定就能发现其中破绽。 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时候再想走可就走不成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在心里埋怨起许瑶儿来。 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死丫头! 若不是留着她还有别的用,早就把她送到庄子上试药用了! “姑娘,都收拾好了。” 白姑娘闻言这才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吩咐道:“跟往常一样,大家都分散开各自出城,在城外十里的长亭汇合,然后咱们先回庄子上避避风头。” “是!”丫鬟们齐声应诺,分头出去忙活起来。 白姑娘也换了身衣裳,身边带了一个会功夫的丫鬟和许瑶儿两个人。 她带着二人从后门出去,雇了一辆马车直奔城外。 谁知马车刚到城门口便被人拦住,白姑娘登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忙从窗户递出一小串铜板问:“差爷,出什么事了?” 官差看到铜板,立刻接过来揣进怀里,态度挺好地说:“这位娘子放心,因为巡抚大人回城,所以暂时拦住你们,一会儿等巡抚大人的车队过去,你们就可以走了。” 白姑娘前后看看,果然被拦住的不止自己这一辆马车,这才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不多时,城门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十几匹载着官兵的骏马疾驰入城,后面跟着一辆看起来就十分宽敞的马车,还有几十名官兵跟在后面。 车里坐着的正是钱泊鑫,他原本正在下面县城巡查,得知楚奕郴失踪才急忙赶回武昌府。 钱泊鑫沉着脸坐在车里,脑子里想的都是楚奕郴为何失踪,自己跟他密谈的事情会不会已经败露? 第721章 这火上的是真不小啊! “龚山!”钱泊鑫坐在车里唤道。 一个骑着马一直跟在马车左右的青年应了一声:“大人有何吩咐。” “你带两个人去查查楚奕郴的事儿。”钱泊鑫道,“注意隐蔽,别让王府和府衙的人知道。” “是,小的这就去!”龚山应诺,控制着胯|下的马放缓了速度,等到马车后面的人跟上来之后,他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匹让给其他人,自己混入后面队伍之中。 随着车队的前进,趁周围没人注意,龚山便带着两个选中的人悄悄离开了队伍。 钱泊鑫这次大张旗鼓地回城,进城之后直奔知府衙门而去,就是怕自己继续隐藏行迹的话,万一被人暗杀了都投告无门。 如今光明正大亮出巡抚的仪仗,武昌府百姓都已经看在眼里,这种情况下自己如果出了什么事,别说是沈仲磊,就连厉子安都逃不掉干系。 如今还不知道楚奕郴究竟遭遇了什么,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先自保再说。 沈仲磊早在钱泊鑫进城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此时已经带人在衙门口迎接了。 “钱大人一路辛苦了!”他对钱泊鑫比原计划提前回来的事只字不提,只道,“原该陪着您下去巡查的,谁知先是家里出了点事,紧接着城里又有官员被绑架,一时间竟分身乏术,还望钱大人多多原谅。” “官员被绑架?”钱泊鑫装得自己毫不知情的样子,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仲磊叹了口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钱大人请,咱们入内坐下慢慢说吧!” 二人入内来到花厅,钱泊鑫屁股还没坐稳就着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瑞亲王府的司马楚奕郴楚大人突然失踪,如今绑匪已经写信来要赎金了。 “楚家如今在凑钱,府衙的人也全都撒出去调查这件事了。” “楚大人虽说是被贬官至此,可到底也是朝廷命官,品级在哪儿摆着! “不是说武昌府一直以来都治安良好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钱泊鑫做出一副惊怒交加的模样,最后更是猛地一拍桌子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沈仲磊一听他这话登时一阵紧张,心想钱泊鑫难道是想要把楚奕郴失踪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扣? 于是他忙道:“钱大人,经过这两天的调查,我们也理清了一些情况。 “楚大人应该是在外与人发生了冲突,后来才被人埋伏之后掳走,那些人动手的时候,估计根本都不知道楚大人的身份。” 钱泊鑫皱眉问:“沈大人这话说得可有些含糊不清啊!我如今身负皇命出京巡守,所到之处竟发生了掳走朝廷命官还索要赎金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我多嘴详问几句,还望沈大人不要见怪。” 沈仲磊一听这话,汗都要下来了,忙起身拱手道:“钱大人,真不是下官有意隐瞒,主要是,根据几位证人的讲述,楚大人是在风月场所与人争风吃醋起了争执。 “在那种地方,楚大人自然也不可能当众表明身份。 “谁知那人受了挫还不死心,竟又纠集了几个同伙埋伏在门外,待后半夜楚大人喝多准备回家的时候,趁机将人掳走的。” 沈仲磊说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叹气道:“估计是把人掳回去之后才得知了楚大人的身份,如今送信来索要赎金,也不知是真想拿钱放人,还是想试探官府和楚家的态度,好为自己逃脱争取时间。 “如今府衙和王府的人几乎都撒出去了,在城里城外挖地三尺地找人找线索呢!” 听得沈仲磊叹气,钱泊鑫才静下心来打量了一下他如今的模样。 离最后一次见面也没过去多少日子,沈仲磊竟像一棵缺水的植物似的,整个人都蔫吧了许多。 他眼下是浓浓的青痕,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是好几天没睡好觉的样子。 嘴角更是因为上火起了好几个泡,此时还结着血痂。 官服领口之上露出的脖颈上,也有三条刮痧留下的紫痕。 再想想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沙哑的嗓音,看来这火上的是真不小啊! 钱泊鑫在沈仲磊身上没看出任何破绽,心里也跟着安定了几分。 看来楚奕郴的失踪,应该跟他们私下会面没有关系。 想到这儿,钱泊鑫伸手在沈仲磊肩头拍了拍道:“没想到我才下去几日,城里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是辛苦你了。 “唉,我跟王府的楚大人虽然没有什么交集,但是跟他弟弟楚奕魁楚大人同朝为官多年,一直相处融洽。 “万一有什么用得上的,你便打发人来跟我说一声,能帮得上的我绝不含糊!” “我在这里先多谢钱大人了。”沈仲磊见钱泊鑫要告辞,赶紧准备送客。 都走到门口了,钱泊鑫突然又顿住脚步道:“不知道如今楚家是什么情况,我如今既然回来了,是不是应该去看一看?” 一提到楚家,沈仲磊不禁头疼道:“楚家如今乱做一团,楚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儿,撑了没两天就病倒了,楚家一双儿女都还年幼,如今府中上下都是管家在张罗料理,也着实艰难。” 钱泊鑫闻言也跟着叹气,抬头看看天色道:“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如今天色尚早,沈大人不如带我去楚家看看,聊表心意也是好的。”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仲磊还能说什么,还得夸道:“还是钱大人想得周到,您如今替天子巡查天下,您登门看望,也相当于是朝廷对楚大人的关心,正好可以帮着安定一下楚家人的心,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会放弃寻找和救回楚大人的。” 钱泊鑫闻言笑而不语,心道都说这沈仲磊两袖清风,一心扑在公务和民生上,可这嘴不是也挺会说的么! 府衙很快备好马车,沈仲磊陪着钱泊鑫一道去了楚家。 谁知二人到了楚家门外,命人进去通传,却许久都不见人出来接待。 第722章 加大寻找力度 楚奕郴靠坐在车厢内,越想越是觉得心里没底。 自家城外这别院,为了维护花木和获得最好的景色,每年都要过了立夏才会开始使用。 所以这次钱泊鑫与他联系,说要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家这园子。 为了避免消息泄露,他甚至没有带什么随从,只戴了一个最信任的小厮,还将人留在了外头。 所以当他在后花园看到妻子身边丫鬟的时候,整个人都怔住了。 好在他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应该没有被钱泊鑫看出端倪。 送走钱泊鑫之后,他询问丫鬟,才知道自己跟钱泊鑫在水榭说话的时候,潼娘子竟然也在后花园中。 这个消息登时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虽说后花园十分大,自己一路过来也仔细查看了周围并没有人,在水榭上说话的时候,他也有分神注意楼下,没有看到有人靠近。 送走钱泊鑫之后,他便立刻来到前面查看情况,根据妻子的说法,潼娘子应该压根儿就没靠近过水榭。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什么疏漏才对。 但是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有那么点儿不踏实。 一想到之前跟钱泊鑫谈的内容,楚奕郴心下发狠,实在不行就趁着潼娘子还未回城,直接把人做掉算了。 荒郊野外的,无论是瑞亲王府还是府衙,想破案也是不容易的。 一旦动了这个念头,思绪似乎就已经不再受他自己的控制。 反正之前潼娘子跟丹阳郡主在城中遇袭,听说还有四个拦车的歹人销声匿迹没有抓到。 只要自己稍做伪装,把这件事嫁祸给那四个人…… 楚奕郴越想越是心动,猛然坐直身子,推开车窗朝骑马跟在车旁的小厮问:“青林,你在今日跟出来的人里找四个身手好的过来,我有事吩咐。” …… 沈天舒跟郭老夫人早晨出城的一路也没聊什么私事,基本都在讲楚家。 如今回程才开始聊起一些其他话题。 “也不知道矩州那边如今战况如何,郭家从永州府过来的路上可还太平?路上可有流民?” “流民倒还不曾有。”郭老夫人道,“放心,湖广兵强马壮、粮库充盈,最重要的是瑞亲王府一直仁心仁政,即便真的打过来,王府也会安置流民,不会真的任由武昌府乱起来的。” 沈天舒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担心外面的百姓,若是战火真的烧过来,不知又要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 郭老夫人宽慰道:“如今战事主要还是在矩州那边,只要再坚持两三个月,不要影响咱们这边地里的收成,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一旦秋收的粮食都入了库,老百姓这一冬有粮可吃,军队那边也有粮草的保障,西戎人是绝对打不过咱们的。 “即便真的有流民过来,到时候该捐钱捐钱,该舍粥舍粥,我们郭家绝无二话。” 沈天舒之所以突然提起打仗的事儿,其实是因为脑子里一直在想钱泊鑫和楚奕郴私下密会的事儿,没想到却被郭老夫人给误会了。 她连忙解释道:“郭老夫人,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听说外头在打仗,但是又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才随口打问一句。” 郭老夫人闻言笑道:“我知道,我也不过是白说一句。我们郭家别的不敢说,在这方面可是从未含糊过的。 “更不要说如今沈大人已经是武昌府的知府了,都是老相识,当初在永州府的时候什么样,如今自然也还是一样。” “那我就先替父亲谢过郭老夫人的深明大义了。”沈天舒道谢后便扯开话题问,“郭老夫人最近身体感觉如何?上次病愈之后调养得如何?不如我给您诊诊脉?” “哎呦,那可是再好不过了。”郭老夫人一脸惊喜。 这次找沈天舒帮楚书蘅看病,郭老夫人便一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太给她添麻烦了。 所以之前在楚家别院的时候,她都没好意思提这件事儿,没想到此时沈天舒竟主动说起。 “举手之劳罢了。”沈天舒取出脉枕,细细给郭老夫人诊起脉来。 半晌之后她收回手指,笑着说:“您身体恢复得很好,看来病愈之后调养得不错。”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才是,当初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早就交代了。” 郭老夫人提起上次的事儿还有些心有余悸。 “我家那几个混小子也算是吃到教训了,之后一直老老实实按照你告诉的法子给我调养身子,不敢再出什么馊主意了。 “本来刚一听说开战的消息,我就想赶紧搬家的,可那几个孩子却说舟车劳顿,非要等我的身子大好了才肯搬。 “后来还是我坚持早点过来的,不然等天气热起来,路上岂不更加难熬? “若是依着他们,恨不得过完三伏再来呢!” “郭老夫人几个儿子都这般孝顺,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呢! “回头我再写几道食疗的方子叫人给郭家送去,如今天越来越热,不宜进补过度,却要提防暑热伤身,过度损耗元气……” 沈天舒这边话还没说完,就觉得马车突然一晃,紧接着外面便响起了嘈杂声。 “出什么事了?”郭老夫人想问问车夫,推了两下却没推动。 她正想再使点劲儿的时候,沈天舒突然抬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摇了摇头。 她已经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不出意外,车夫应该已经凶多吉少了。 沈天舒示意郭老夫人压低身子,自己则将车窗推开一条缝隙朝外面张望。 郭家的家丁已经跟来人打在了一处,四周都是木头跟金属相互撞击发出的声音。 像郭家这样的商人,家丁护院是不许佩刀佩剑的,最多用个金属头的长枪,多数还是带长棍等物防身。 但突然过来袭击的几个人带的却是长刀。 所以虽然郭家家丁在人数上占一定优势,但是能否打退来人,却也还是个未知数。 第723章 白姑娘的秘密 府衙上下都在专注地寻找那几个黑衣人和楚奕郴的下落,所以白姑娘将手下的丫鬟们化整为零,出城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盘问和阻碍,很快就通过各个城门离开了武昌府。 大家或是搭马车或是步行,傍晚前便都来到白姑娘所说的十里长亭会合。 白姑娘清点过人数后,招呼大家分头上了几辆马车,赶着夜路便出发了。 许瑶儿只听说过白家的田庄,但她从来都没有去过。 自从被白姑娘救起之后,她便一直跟着众人在武昌府生活,这还是第一次去庄子上。 马车走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外面已经完全都是陌生的风景。 早晨,马车停在路过村庄的茶摊上吃了些东西。 许瑶儿发现,其她人似乎都对回田庄这件事颇为兴奋。 但是她与其她人的关系本就不好,此时也不便凑上去打听消息,只能尽量伸长耳朵,听着传过来的零星语句,似乎说田庄上还有许多跟她们一样的人,许久未见颇为想念。 吃过早饭之后,众人重新启程,马车又走了大半天的时间,这次中午没有停下来吃饭,许瑶儿估摸着田庄应该快要到了。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其她马车上传来女孩们的欢呼,她探头往窗外一看,发现窗外的风景又与之前有些不同。 此时路两边已经都是整齐的农田,许瑶儿不是农家出生,也看不出田里种的是什么东西,只猜得这应该是进入了白姑娘田庄的范围。 果不其然,路边田里劳作的人看到马车,全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待看清楚赶车的人是谁之后,大家全都快步凑到了路边,一个比一个高声的喊着:“白姑娘回来了!” 小孩子们更是一边往远处跑一边大喊:“白姑娘回来了!” 当马车停在田庄门口的时候,庄子内外的人都已经知道白姑娘回来的消息。 门外围满了佃农,门内更是跑出来许多十几二十岁模样的女孩,她们一个个嘴喊着姑娘,脸上全都是兴奋欣喜的表情。 一路跟着白姑娘和许瑶儿同乘一辆马车的女孩儿,看见是瑶儿惊讶的表情,一脸骄傲地抬起下巴道:“看见没,这些姐妹都是我家姑娘救回来,坚决要跟着姑娘不肯离开的。 “我在姑娘身边三年了,像你这样不知感恩,就会给姑娘添乱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许瑶儿听罢,目光微闪,没有说话。 之前跟白姑娘接触的时候,许瑶儿便观察过,觉得她应该出身不错。 虽然不知道她父母因何而死,但是家道却好像并未中落,至少白姑娘的吃穿用度素来十分讲究,看着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而眼前这田庄也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她们之前经常田庄、田庄地说,但许瑶儿一直以为就是个寻常的乡下庄子。 田产买在哪里,就在附近随便划一块地,盖几间房子,方便管事的下去查账和管理佃农。 但白姑娘的这个田庄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四周的围墙望都望不到边,里面也不知有多少间屋子。 光是涌到门口来迎接白姑娘的就有上百人,足以见得里面的规模定是不小。 因为是白姑娘回来,田庄的大门很快便被彻底打开,高高的门槛被几个姑娘合力卸下,马车顺利地直接驶入。 许瑶儿一直专心致志的看着窗外,白姑娘瞥了她两眼见她都没有发现,便也懒得管她。 田庄里面人多,戒备森严,是彻彻底底属于她自己的地盘儿,她拥有绝对的掌控力,所以根本不怕是瑶儿动什么歪脑筋。 其实许瑶儿之所以一直看着外面,是因为她发现,田庄里面所有的人都是女的。 许瑶儿之前就觉得白姑娘有些奇怪,即便是立了女户的人,其实也可以正常雇佣男的长工或是院子,只要前后宅分开便可避嫌。 但这位白姑娘,她身边无论是做什么的差事的,全都是女的,而且还都十分年轻。 虽然所有人都说自己是白姑娘救回来的,出于报恩才留在她身边。 可是这天底下受苦受难的人多了,怎么她救的,就全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姑娘? 之前在武昌府住着,身旁一共才十几个人,这说辞还勉强能糊弄过去。 如今来到田庄上,光这一路看见了就有上百人了,怎能不让人生疑。 但是许瑶儿也明白,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为好。 回到庄子上之后,白姑娘的情绪也与之前在外头有些不同。 她安顿下来之后就一头扎进西屋里,一直没有再出来。 眼看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许瑶儿正准备进去叫人,却被人一把拦住道:“姑娘在里面祭拜父母,任何人都不能入内打扰。” 许瑶儿闻言有些失神,白姑娘虽然父母双亡,但至少父母在世时她过得十分幸福。 如今还能有个地方祭拜父母,以托哀思。 可她自己,如今连母亲和弟弟是否入土为安的都不清楚。 看着许瑶儿瞬间红了眼圈儿,拦住她的少女神色稍稍松动,许是想起了她的遭遇,没有再像平时那样冷嘲热讽,而是温言宽慰道:“姑娘身边的人,都是各有各的苦,我也能理解你报仇心切,但是姑娘既然说了帮你,你便安心等着就是了,姑娘从不打诳语。 “像你之前那样乱来,不但帮不了自己,反而还打乱了姑娘的计划,以后万万不要那样了。” 许瑶儿也有心缓和自己跟白姑娘身边人的关系,所以听了这话,难得地没有反驳,而是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小声道:“多谢姐姐提点,我之前也是一时被恨意冲昏了头脑,万没想到会连累到白姑娘。 “我如今真的知道错了,其实看着大家都不搭理我,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少女闻言拍拍她的肩膀道:“其实大家也都有过这样的时候,熬过去后面慢慢就会好起来了。 “你别总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我正要去给姑娘取晚餐,不如你跟我一起出去走走?” “那自然再好不过,我第一次来庄子,连门都不敢乱出,生怕再做错什么。” 少女闻言一笑,道:“倒也不用这么紧张,除了西院儿那边不能随意走动之外,其她的地方还是可以随便逛逛的。” 许瑶儿闻言笑着点头,心里却提起了十二分的注意,看来西院那边肯定藏着白姑娘的秘密。 第724章 神秘的西院(1更) 正房院的西屋素来都是上着锁的,只有白姑娘一个人有钥匙。 即使她平时不在庄子上的时候,也不许其他人进来打扫。 所以每次间隔许久回来一次,房间里难免会落满了灰尘。 她回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动手打扫。 一边打扫,一边还小声的自言自语。 像小时候一样,将自己这段时日都做了什么事情说给父母知道。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要在西屋中待上好几个时辰。 直到把房间打扫得纤尘不染,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之后,她才会从里面出来。 跟在白姑娘身边时候久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习惯,所以也没有人催她,大致算着时辰给她准备了晚饭。 果然晚饭拿回来不多时,人就从西屋出来了。 白姑娘身体还带着赶路的疲惫,但一双眸子却亮闪闪的,心情看起来也十分不错的样子。 用过晚饭,有人上前收拾干净桌子,贴身丫鬟问蕊道:“姑娘,已经烧好了热水,您一路舟车劳顿辛苦,洗漱一下早些休息吧。” 白姑娘却摇摇头道:“不着急,我先去西院看看,回来再说。” 一听到她说西院,其她人登时噤声。 许瑶儿心里好奇得很,但是身处别人的地盘,也不敢多嘴询问。 按理说,以她如今的处境,也不是该关心这些的时候。 但是这位白姑娘身上的秘密实在太多。 她如今三十多岁的年纪,就自己立了女户,身边人都还姑娘姑娘地唤她,也不知可曾成亲,有没有过孩子。 自打被她救回来到现在已有大半年的时间,许瑶儿却一直连她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只是根据她平日花钱用度,估摸着应该家底儿殷实。 但是许瑶儿心里再如何好奇,脸上却都没现出半分,反倒跟着其他人一道将碗盘和餐盒收拾了下去。 问蕊见她这样,心里颇为满意,只当她是真的接受教训转了性。 她自己转身出去传了一顶轿子过来,送白姑娘去西院。 西院虽然也在田庄之内,但是却被院墙牢牢围住,从外面根本无法窥探到其中的情景。 白姑娘下了轿子上前敲门,很快里面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问:“谁在外头?” “是我,开门!”白姑娘道。 门内立刻传来开锁的声音,院门一下子被打开,门内之人惊喜地说:“姑娘回来了?” 门打开之后,露出一个二十出头年轻姑娘的脸。 白姑娘独自一人走了进去,其他人都留在门外等候,院门很快又重新关上落锁。 “红药,最近这段时间情况怎么样,可有什么进展?”白姑娘进去之后便问。 一听这话,年轻姑娘脸上原本的惊喜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愧疚和不安。 红药十分不安的搓着手道:“姑娘,奴婢实在是有负您的厚望,这半年多以来,十几位孕妇都未能顺利产下男婴,唯一一位顺利坚持到生产的产妇,最后却也因为难产一尸两命……” 她说到这里,脸上也显出了一丝悲伤的神情。 白姑娘却突然问:“男婴还是女婴?” 红药闻言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难产这位,忙道:“是男婴。” 白姑娘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追问道:“她吃的是哪个方子?可单独留出来了?” 红药点点头道:“姑娘放心,每个人的方子都单独记录在册,全都有迹可查,绝不会弄混的。” 白姑娘十分高兴地拍拍她肩膀道:“你素来仔细,肯定错不了。按照那个方子再抓五副药,分别找五个产妇给她们吃起来,等到年底差不多就能有结果了,总不能五个人全都难产吧?” 红药听了这话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只是在心里暗自盘算了一下之后道:“若是要找五个人试药,如今西院这边,符合条件的产妇人数不够。” 她说着抬头看向白姑娘问:“您看是咱们自己挑几个人出来受孕,还是去外头找几个回来。” 白姑娘闻言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之后道:“去外头找虽说省事,但到底麻烦,还是从院子里挑出五个人安排受孕吧!记得,选身子骨强健些的。” 红药点头道:“是,奴婢明白,明日便将人挑好交给您。” 主仆二人这番对话,根本不像是在说孕妇和产妇,倒像是在讨论圈中等待配种的牛马一般冰冷。 但是她们自己却丝毫不觉不妥,白姑娘甚至还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如今正吃着药的还有几个?” “现在只有三个,一个怀孕已有六个月,目前一切情况良好,另外两个都是四个多月,刚刚开始吃药。 “还有两个孕妇月份尚浅,还没开始吃药。” “走吧,带我过去看看情况。” 红药带着白姑娘往后面走。 西院这边的构造与别处不尽相同,除了前面一进的大厅和二进的五间正房之外,后面两进从一开始盖的便是一间间独立的房间。 每个房间里都住着一名年轻女子,个别房间还有二人同住的。 其中位置最好的几间里面住的全是孕妇。 白姑娘挨个儿进屋,给几位孕妇诊脉,十分温柔的询问她们身体的情况,还关心平时吃住可还满意,俨然一副贴心大姐姐的架势,哪里有刚才那冷冰冰的样子。 几名孕妇也都认识白姑娘,看到她过来关心自己还颇为欢喜。 红药跟在后面道:“姑娘今儿个下午刚回庄子,拜祭过老爷太太之后,立刻就来看大家。” 此言一出,几名孕妇更是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 “我有什么劳累的,倒是你们,有了身子之后定然比普通人要辛苦些。 “我平时不在庄子上,也没法日日关心你们,如今既然回来了,既然要先来看看你了。 “你们有什么要求或是什么不满,都不要顾虑,直接与我说便是。” “我们在这里好吃好喝好住,姐妹们还能在一处作伴,哪里会有什么不满,我们感谢白姑娘还来不及呢!”一名孕妇抢先说道。 其她人也忙跟着随声附和。 白姑娘笑容满面地从后院出来之后,脸上的笑容登时收敛得一干二净。 她从怀中掏出一叠纸交给红药道:“这是我这半年来重新改动过的几个药方,你先拿着,回头待那几个刚怀孕的满三个月了便给她们试试。” 红药接过药方,却没有立刻答应,反倒有些忧心忡忡的说:“姑娘的医术自然没得说,但是您需要忙的事情太多,庄子这边只奴隶一个人,遇到些突发的情况实在是力不从心,若是能再找个懂医术的姐妹回来帮衬就再好不过了。” 白姑娘听了这话,心里倒是立刻闪过一个人选,但却没有对红药明说,只道:“这事我记着了,若是遇到合适的,我会考虑的。” 第725章 所有人,跟我冲!(2更) 武昌府这边,眼瞅着就要到交赎金的日子,楚家东拼西凑、东挪西借,总算凑齐了五百两黄金。 楚夫人的娘家哥哥闫宏远也终于日夜兼程的从家里赶了过来,让沈仲磊很是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楚家总算有了个能去交赎金的人。 五百两黄金被装在两个可以手提的箱子里,入手沉甸甸的。 除了金子本身的重量压手之外,一想到这些钱是为了去换楚奕郴的命,就好像这些重量全都压在了人的心上。 见闫宏远紧张得手都不自觉地在抖,沈仲磊忙安慰道:“你去交赎金的时候不要害怕,我会安排人埋伏跟踪在后面。 “见到匪徒之后,不要急着将赎金交给他们,一定要确认楚大人的安危,坚持要求见到本人后才给赎金。 “一旦确定楚大人平安无事,你立刻发信号,我们的人就会马上动手。 “当然,如果现场情况有变,劫匪若是威胁到你的生命安全,我们也会立刻出手相助的。” 闫宏远虽然听得连连点头,但是到底听进去了多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沈仲磊见他这副样子,也不好再继续说什么,只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保证你的安全的。” 楚夫人此时可以说是左右为难,一边是失踪多日毫无音讯的丈夫,一边是自己的亲大哥,哪个出事儿她都承受不住。 可是如今她自己病倒在床,两个孩子也根本派不上用场。 除了大哥,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楚书蘅之前刚找沈天舒看过病,回来之后药还没吃上几日,楚奕郴便出了这样的事。 于是她旧毛病还没好,又开始着急上火,牙肿得连饭都吃不下去,对待下人更是没有半点好脾气。 稍微一点儿小事不顺心,就控制不住的摔砸东西,甚至偶尔还会打骂下人,把沈天舒告诉她必须要放宽心、少生气的话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这边刚摔了个茶壶,丫鬟正蹲在地上收拾的时候,楚书蔷就来了。 “怎么,又有人惹蘅姐姐生气了?” 楚书蔷这次从京城来到武昌府,单纯就是来走亲戚游玩散心的,谁知道竟遇上楚奕郴被绑架这么大的事。 她这几日天天待在楚家不敢出门,一来是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出去玩儿,二来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楚书蔷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等楚奕郴被救回来,自己就立刻收拾行李启程回京。 虽说这几年湖广这边的确越来越富庶热闹,但是跟京城比,到底还是穷乡僻壤,连朝廷命官都有人敢绑,实在是让人无法安心。 不过这些心思,她也只是自己悄悄想一想,从未表现出来半分。 甚至这些日子以来,她不但时常去楚夫人床前端汤送药,还会耐着性子听楚书蘅的各种抱怨,赢得了楚家上下的一致好评。 但实际上,看着抓着自己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楚书蘅,楚书蔷心里别提有多不耐烦了。 不过她嘴上却还温言宽慰道:“我从京城过来之前便知道,去年刚到武昌府上任的沈大人是位能臣干吏。 “听我爹说,圣上原本打算调他入京为官的,谁知半路被瑞亲王世子给截了胡,圣上为此还颇为遗憾呢! “所以姐姐放宽心,有沈大人在,还有瑞亲王府的人帮忙,大伯肯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退一万步说,那些人图谋的不就是钱么! “五百两黄金是他们几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的,即便看在钱的份儿上,他们也不敢伤害大伯这棵摇钱树的。” 楚书蘅听了她的话,果然大受安慰,握着她的手道:“妹妹说得对,爹肯定没事的,我竟没想到这么多,还要叫你来宽慰我,真是枉我还年长于你。” 楚书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道:“姐姐就是关心则乱,一时间没想到这么多罢了。” 姐妹俩在后宅说话的时候,前面已经一切收拾停当。 闫宏远在楚夫人的哭声中,带着两箱黄金驾车出发。 府衙的差役们都换上了便装,远远在后面跟着。 瑞亲王府的人压根就没有露面,从一开始就隐藏在了暗处。 马车出城后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约好的地方。 这是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茶摊儿,摊子看起来有段日子没有开张了,草棚下胡乱丢着几个长凳和一张桌子。 闫宏远没敢将黄金从车上拿下,自己先进茶摊转了一圈查看情况,很快便发现桌上用石头压着一张纸。 他拿起纸来细看内容,原来是劫匪让他弃掉马车,独自拿着黄金步行进山。 纸上还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最终用箭头指向一个山谷的位置。 闫宏远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他很想回头看看跟着自己的人还在不在,但是想到之前沈仲磊千叮咛万嘱咐,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万一把后面埋伏的人暴露了,不光是楚奕郴会有危险,恐怕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 不过闫宏远还是留了个心眼,他多看了几遍,将地图牢记在心之后,没有把纸带走,而是重新放回了桌上用石头压好,算是给后面的官差留个线索。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转身回到马车上,将两箱黄金提下来,开始向山里走去。 山路难行,闫宏远还提着两箱黄金,心里更是慌得不行,稍有响动便如惊弓之鸟,一路走得十分艰难。 好在他记性不错,没有走冤枉路,很快便来到地图上所标记的山谷口。 绕过谷口一丛茂盛的灌木,他立刻便看见了前面停着的马车,吓得双手一松,两箱金子相继掉在地上。 万幸没有砸在脚上,不然还没看见匪徒的面,他就得先负伤了。 闫宏远盯着马车看了许久,又试探地扬声喊了两句:“有人吗?我是来交赎金的。” 但是马车上毫无动静,丝毫不像有人的样子。 闫文远定下心来仔细观察一番,发现马是被拴在一棵树上的,周围地面上的杂草都基本被它吃干净了,看样子已经停在这里有段时间了。 发现了这点之后,闫宏远终于壮着胆子,慢慢走向马车。 果然,马车内空无一人,也没有留下什么纸条。 闫宏远想起之前纸上写着,在山谷中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以为匪徒早已在谷中等候自己,只得重新回去捡起装着黄金的箱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忐忑不安的朝山谷走去。 乔硕铭带着人远远跟在闫宏远身后,但是林中草木茂盛,根本无法捕捉他的踪影。 好在闫文远机灵,给他们留下的地图,倒也不怕跟丢了人。 就在众人已经靠近山谷的时候,乔硕铭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先停在这里,打算派个人潜伏过去看看情况。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安排,山谷那边突然传来闫宏远凄厉的惨叫。 乔硕铭顾不得多想,立刻抬手振臂一呼:“快!所有人,跟我冲!” 第726章 众目睽睽之下 之前在茶摊儿上看见闫宏远留下的纸条时,乔硕铭就已经给众人分配的任务。 所以此时众人冲入山谷之后,立刻便如之前说好的一样四散分开,手持长刀全神戒备,准备应对一切突发情况。 但是山谷中却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全是匪徒,只有闫宏远趴在山谷中央伏地痛哭。 乔硕铭心里登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继续戒备,自己快步走了过去,便看见了被五花大绑丢在那边的一具尸体。 他伸手将尸体翻了过来,确认了一下模样:“楚大人?这……” 虽然大家心里早就有过楚奕郴很可能已经遇害的猜测,但是在没有见到尸体之前,毕竟都还是尽量心怀希望。 可此时楚奕郴青黑的脸色和圆睁的双目,将众人仅存的一点希望击得粉碎。 乔硕铭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尸体,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见过官级最高的死者了。 他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心想这次回去之后,怕是要出大|麻烦了。 不过她还是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将手下分作两队,一队留下来将山谷及入口处全部仔细搜索一遍,看看会不会有匪徒留下的什么线索。 另外一队则临时砍了几棵粗壮的树枝过来,做成一副简易的担架,将已经死亡多时的楚奕郴抬到山谷口的马车上。 无论如何先把尸首运回衙门再说,总不能把人留在这继续曝尸荒野。 至于回去之后会掀起多大的波澜,那也是沈仲磊该操心的事儿,轮不到他这个小人物头上。 回城之后,乔硕铭先带人将楚奕郴的尸体安放在衙门的敛房之中。 仵作贾通见乔硕铭竟给自己抬回来这样一尊大神,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说小乔啊,你这是嫌你贾哥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是吧?” 乔硕铭也是一脸的无奈:“我们到的时候,人就已经这样了,我虽然不会验尸,但也能看出来,人应该不是自尽或是意外死亡……” 听到这儿,贾通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儿。 楚奕郴被人用麻绳五花大绑,嘴里还严严实实的塞着一大团白布,你倒是这样自尽一个给我看看呀? 乔硕铭说着两手一摊:“遇到这种情况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把尸首拉回来交给您呀!” 贾通无话可说,只能问:“沈大人知道了么?” “我一回来就直奔您这儿了,还没顾上去回禀大人呢!” 贾通朝他挥挥手:“看这尸体的样子,至少死了两天了,你赶紧去把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了,我才好动手检查尸体。” 验尸本来没有这么多规矩,但谁让楚奕郴的身份特殊呢! 贾通也不敢随便动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把自个儿给搭进去。 因为今日要交赎金,所以沈仲磊一直在衙门中等着消息,听说乔硕铭回来了,却左等右等没见着人,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乔硕铭带回来一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楚奕郴死了! 沈仲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消息若是传到楚家人耳中,也不知楚夫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这事已至此,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破案了。 “先别急着验尸。”沈仲磊叹气道,“来人,备车,我亲自去楚家一趟。” 沈仲磊不但自己去了楚家,还另外派人去给厉子安和钱泊鑫送信儿。 去的路上,沈仲磊心里还忍不住想,刚上任不到一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今年的考绩怕是不会太好看了。 到了楚家的时候,府中上下早已哭作一团。 管家唐伯正强忍悲痛,叫人出去采买白布麻布。 原来楚夫人的哥哥闫宏远已经向他一步把消息带回来了。 沈仲磊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把噩耗告知给家属这件事儿,是最难做的,如今有人代劳了,他刚才倒是白紧张了一路。 “不知楚夫人如今情况如何?关于楚大人的后事问题,我还有些事情想跟楚夫人商议。” 唐伯抹着眼泪道:“听到老爷遇害的消息之后,夫人已经哭晕过去几次,如今全靠参汤在吊着,怕是再经不起任何一点打击了。 “不知楚大人想要商议何事?或者老奴进去将舅老爷请出来商议一二?” “主要是楚大人的尸首,他是遇害身亡,按照规矩也是为了破案,衙门需要让仵作检查尸体,而这必须要经过家人的同意……” 唐伯一听这话就愣了,紧接着便开始嚎啕大哭:“我的老爷啊!您怎么就这么命苦!这群挨千刀的歹人,你们定然不得好死啊!” 沈仲磊站在一旁,尴尬地等他哭完,然后又道:“我知道这样的事情,家人的心理上肯定是很难接受的,我们尽量不破坏楚大人的遗体。 “但是也希望你们理解,楚大人遭此横祸,我们必须尽力抓住那些歹人,才能告慰楚大人的在天之灵啊!” 唐伯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觉得楚夫人从感情上可能很难接受。 他犹豫片刻道:“沈大人的话,老奴明白,但兹事体大,老奴也不敢随便做主,必须得进去问问夫人的意见,还请沈大人在此稍候。” 唐伯进去不久,沈仲磊就听到后院方向传来了震天的哭声。 不一会儿,唐伯红肿着眼圈出来,声音沉痛的说:“沈大人,夫人同意了,请您务必要抓住凶手,为我家老爷报仇雪恨。” “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沈仲磊此时心情也颇为沉重,却也不得不这样说。 看着楚府内一片凄凉的模样,想到楚奕郴的一双儿女年纪尚幼,都未曾婚配,沈仲磊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今家中顶梁柱没了,今后这孤儿寡母的,即便还有些家底傍身,日子怕是也不会太好过。 想到这里,沈仲磊对唐伯道:“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就打发人去说一声,能帮得上忙的我会尽力帮忙的。” 沈仲磊在唐伯的感谢声中离开楚家,刚回到衙门口下了马车就听门子来报:“大人,钱大人已经来了,世子爷也派了范公子过来了解情况,如今双方的人都已经在敛房,就等您了!” 沈仲磊一听这话,顾不得休息片刻,带着人直奔敛房。 敛房中,贾通站在楚奕郴的尸体旁边,感受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万万没有想到,继上次为钱家乳母验尸之后,自己居然这么快就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验尸了。 第727章 静观其变即可(1更) 看见沈仲磊到了,钱泊鑫问:“楚家那边的态度如何?” “楚夫人虽然悲痛欲绝,但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好。”钱泊鑫点点头,冲贾通道,“那开始吧!” 贾通没有别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有了上次当着众人的面被潼娘子打脸的经历,贾通这段时间狠狠地下了些苦功,做起事来也更加细心严谨了。 他先仔细检查了捆在楚奕郴身上的麻绳,麻绳本身没有什么特点,就是老百姓常用的最普通的麻绳。 所以他在检查之后,很快便拿起剪子,再完整的保存好绳结的情况下将其剪断。 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劫匪将楚奕郴绑得格外结实,尤其是双臂上,用麻绳从上至下缠了数圈,都已经深深的勒入肉中,好不容易才解了下来。 麻绳在他胳膊上留下了一圈一圈痕迹,随着人的死亡,此时已经变成了青黑色。 贾通奇怪地皱了下眉头,觉得这一行为十分怪异。 钱泊鑫眼尖的发现他的态度,忙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贾通犹豫了一下说:“倒也说不上是什么不妥,只是根据小的多年经验,很少见到绑匪将受害人绑成这样。” “你不要有顾虑,详细说说。”沈仲磊道。 “几位大人,是这样。”贾通认真讲解道,“若说这些劫匪没有经验,可他们绑架的每一步都没留下什么痕迹和线索。 “可你若说他们有经验,绑人却根本没有必要绑成这样。 “以他捆绑的松紧程度以及绳结的结实程度,只需要一半长度的绳子,就足以把人捆得无法动弹,完全没必要弄成这样。” 钱泊鑫闻言目光闪烁,一下子想起了那日龚山调查回来的情况。 他虽然不好男风,但是在京中也曾听说,有些纨绔子弟,女人男人都玩腻了,便喜欢追求一些刺激。 楚奕郴本就是在男风馆因争风吃醋而被人掳走,想必那些人跟他应该是同道中人。 尸体上这种奇特的捆绑方式,该不会是玩什么刺激的东西玩脱了吧? 想到这里,钱泊鑫的脸色就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贾通还在继续检查尸体:“身体表面没有明显的刺伤痕迹,除了捆绑留下的伤痕之外,没有找到其他致命伤。”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取出楚奕郴口中塞着的白布。 这一大团白布明显是被暴力塞进去的,布上还残留着血迹,楚奕郴的门牙也被硬生生掰断了一颗。 但是在去除掉麻绳、衣服以及口中的白布之后,贾通还是未能找出任何明显的致命伤。 再三检查了楚奕郴的尸体之后,贾通最终的结论是:“楚大人应该是因为被绑匪捆得过紧,加上口中白布塞得太紧,导致他喘不过气,又无法呼救,最终不幸身亡。” 听到这个结论之后,屋里的其他人心思各异。 钱泊鑫觉得自己终于能够确定,楚奕郴的死,应该与自己找他密谈的事情无关。 范昱如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神色也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他看着楚奕郴胳膊上被捆出来的一圈一圈痕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跟厉子安从小一起长大,已经不记得他多少年没这么幼稚了。 而此时的沈仲磊,更是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么个结果,该如何破案,他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最后还是钱泊鑫开口打破了屋中的沉默:“既然已经明确死因,想必就不用再进行更深一步的检查了,楚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咱们还是该给他留些体面。 “我看是不是应该尽快叫楚家人送些衣物过来,整理好楚大人的遗容,把遗体送回楚家,让楚家人开始张罗办后事为好?” 他说完这话便扭头看向沈仲磊。 沈仲磊自然没有异议,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也不准备让仵作将遗体开膛破肚。 他点头道:“钱大人所言极是,下官这就命人去通知楚家。” 范昱如既然代表厉子安过来,自然也不好一言不发,于是道:“楚大人,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做好楚家人的安抚工作,楚大人毕竟是王府的属官,出了这样的事,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和世子爷心里也都很不是滋味。 “若是有什么不好解决的难处,请沈大人不要客气,只管直接来找我便是。” “臣先替楚家人谢过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和世子爷的关心,衙门这边也会出人帮忙操办后事,只希望楚夫人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能尽快走出悲伤,振作起来。” 一番场面话说完,钱泊鑫和范昱如告辞离开。 沈仲磊这才抽出功夫把乔硕铭叫来询问:“情况怎么样了,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乔硕铭苦着脸摇头:“这帮歹徒应该是惯犯,现场打扫的十分干净,无论是茶摊儿还是山谷之中,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属下已经派人沿路各处打问,看有没有人看见过楚家的马车或是神秘的黑衣人。 “但是交赎金山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是人迹罕至都不为过。 “以这些人的缜密程度,很可能是夜间抛尸,所以能够打听到线索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沈仲磊听得满心绝望,抛尸地点没有线索,尸体上也找不出什么有指向性的证据,这案子怎么破? 怕是得找个能开天眼的神仙来才能破得了吧! 想虽然是这样想,事儿却还是得一步一步的做到位。 “这几日你们就辛苦一些,尽量扩大搜寻范围,任何一点线索都不要放过。 “这个案子若是破不了,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沈仲磊在衙门长吁短叹,范昱如这边回到王府,看见厉子安便问:“世子爷费尽心思做了这样一个局,到最后怎么不亲自去验收一下成果?” 厉子安头也不抬地说:“就凭他?还不配让爷亲自过去。” 范昱如忍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不想配合他这种如小孩子般幼稚的行为,直接岔开话题道:“楚奕郴交代出来的那些情况,世子爷打算怎么处置?” “主母与陈老封君素来交好,过几日会派人去给陈老封君送些药材,正好过去通个消息。 “至于钱泊鑫那边,我已经派人盯着了。如今楚奕郴已死,他若想完成任务,必然就要再联系其他人。 “咱们只需静观其变,等他带着咱们找到那些藏在暗中的钉子即可。” 第728章 太便宜那个姓楚的了(2更) 楚奕郴出事的原因本就不甚体面,所以在遗体被送回来之后,楚家人的丧事办得十分低调。 人都已经死了,消息自然是也瞒不住了。 沈仲磊前去吊唁的时候,看见楚奕郴的一双儿女——楚书蘅和楚敬渝正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内答谢亲友,眼睛都哭得又红又肿,心里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 楚家能在短时间内凑出来五百两黄金,想必今后的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加上有楚奕魁这个叔父的照顾,楚敬渝只要自己上进一些,今后的前途总归还是错不了的。 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楚书蘅。 她如今已经快到议婚的年纪,但是父亲突然离世,她最先要面临的就是守孝三年。 三年后出了孝期,弟弟楚敬渝还年幼,楚家却已经不知是什么情形。 到时候她再议亲,挑选夫婿的标准肯定也要随之下降不止一个档次。 沈仲磊在灵堂吊唁之后出去,正好遇见同来吊唁的钱泊鑫,这才打住了自己心里漫无边际的感慨。 沈仲磊摇了摇头,心下暗道,一定是母亲最近一直在念叨沈天舒的婚事,所以自己才受了影响案子还没破呢,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事。 钱泊鑫跟沈仲磊寒暄了几句之后,果然就打听了一下案子的进度。 得知沈仲磊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终于忍不住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沈仲磊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他从前一门心思扑在读书上,后来的精力又大多放在了公务上,对男女那档子事儿都不算特别热衷,更别说有关男风方面的事儿了,今日还是头一次听说。 钱泊鑫也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儿:“沈大人,按理说这种事儿,我是不该多嘴的,但是自从来了武昌府,咱们接触的颇多,我是真把你当朋友了,不忍看你为案子为难,才跟你说这些。 “虽然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能帮得上忙,可既然你如今毫无线索,那么试一试倒也无妨。” “钱大人所言极是,除非您提醒,我还真没想到这一条线索。 “当初一楚大人发生争执的那个人,明显是新竹馆的熟客,我应该抓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才对。真是多谢钱大人为下官指点迷津。” “沈大人这话说的就客气了,大家同朝为官,相互帮忙是应该的。” 从楚家出来之后,沈仲磊就立刻吩咐手下,立刻将新竹馆的人都带到衙门来,尤其是当天就在现场的,挨个儿审问。 武昌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消息是瞒不住的,近几日街上热议的也都是这件事儿。 新竹馆因此已经关门歇业好几日。 府衙门的差役登门把人都带回衙门,又惹得街上一群人探头探脑地围观议论。 对新竹馆众人的审问结果,很是出乎沈仲磊的意料,竟然真的问出来不少线索。 沈仲磊心里不由感慨,钱泊鑫的建议果然行之有效,难怪人家正值壮年就已经官居二品,自己果然还差得远呢! 尤其是对秋司的审问,竟然真的印证了钱泊鑫的猜测。 据他交代,楚奕郴的确喜欢来馆中玩这类寻找刺激的游戏。 只不过在新竹馆中,被捆的都是其他人,楚奕郴是那个捆别人的。 甚至秋司的身上如今还残留着一些楚奕郴用绳子捆绑他留下的痕迹。 他说着弯起袖子,白皙的胳膊上果然留着一圈一圈的痕迹。 除了痕迹已经很浅了之外,简直跟楚奕郴胳膊上的如出一辙。 沈仲磊看得目瞪口呆,万没想到楚奕郴平时一副闲云野鹤的雅士模样,私底下竟是这样。 “这是用麻绳捆的么?” “不是,我们馆内用的都是特制的绳子,虽然会留下痕迹,但是只要控制好力度,是不会伤到筋骨,过几日就消下去了。” 沈仲磊立刻想到之前验尸时候贾通的那番话。 这些绑匪把人劫走的时候那么娴熟,为何绑人却显得十分生疏。 难不成真如钱泊鑫猜测的那般,楚奕郴真的死于争风吃醋? 沈仲磊忍不住冲下面道:“你抬起头来给本官看看。” 秋司心里打鼓,但还是乖巧地抬起头来。 沈仲磊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生得果然是有几分资本的样子,一双眼睛生得尤其之妙,顾盼之间风情万种。 “行了,先把他带下去吧。” 待秋司被带下去后,沈仲磊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件事究竟要不要继续查下去,查的话该怎么查,他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毕竟人死为大,楚大人这种怪癖若是传出去,楚夫人和一双儿女今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沈仲磊正在前衙烦恼不已的时候,厉子菡正高高兴兴地带着人登门来探望沈天舒。 以前她想见沈天舒都要反复去磨厉子安答应,今日居然是大哥主动让她来看沈姐姐,让她高兴得走路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沈姐姐,你手上的伤好些了吗?”厉子菡人小鬼大地眨着一双大眼睛,歪头看着沈天舒,“大哥让我过来看你,他可挂念你了。” 在小孩子清澈目光的注视下,沈天舒忍不住觉得脸上有点发烫。 “王府的伤药十分好用,我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如今只还留下些许淤青,再过几日应该就看不出什么了。” 厉子菡却坚持非要亲眼看到才放心。 “沈姐姐,你就挽起袖子给我看看吧,我得亲眼见了,回去才知道怎么跟大哥说。” 沈天舒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能挽起袖子道:“你看,真的已经没什么事儿了。” 胳膊上的伤跟最开始相比,的确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只留下一些青淤的痕迹。 但沈天舒本就皮肤白皙,一点痕迹在她胳膊上看起来也是十分的触目惊心。 厉子菡看到后,神情立刻就变了。 她原本还是笑嘻嘻地在撒娇,此时眼圈瞬间就红了,凑上去轻轻吹着她的胳膊:“沈姐姐,还疼吗?” 沈天舒揉揉她的小脑袋道:“早就不疼了。” 厉子菡要哭不哭地瘪着嘴,小声嘟囔道:“都这么多天了还没好利索,之前肯定特别疼吧? “看来大哥还是太便宜那个姓楚的了……” 第729章 效果惊人(1更) 沈天舒被厉子菡这话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一下,发现只有明玉在房中才松了口气,忙使了个眼色。 明玉会意地起身离开,反手关上了房门,自己在门口守着。 沈天舒低声对厉子菡道:“嘘,这话可不敢乱说!” 她说罢又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厉子菡浑不在意地说:“大哥告诉我的呀!” 沈天舒闻言无语,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让小孩子知道?也不怕吓到孩子? 厉子菡却道:“沈姐姐,大哥说过,像我们这样出身的孩子,可以不务正业,也可以无所事事,但绝对不能天真愚蠢,因为那样的话,是很难活下去的。 “所以大哥虽然处处都护着我,但也会挑选一些事情讲给我听。 “就像上次咱们去看杂耍,就是因为我轻信身边人的话,不但害了自己,还差点连累沈姐姐。 “当时要不是沈姐姐救我,说不定我早就不在人世了。 “回家之后,母亲和哥哥就把我身边的人撤换了一批。 “他们虽然没有明说,可我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以后就会吸取教训,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沈天舒听得心下感慨,忍不住伸手将厉子菡圈入自己怀中。 外人只道王府内锦衣玉食,生活优渥。 殊不知那些深宅大院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连瑞亲王府都难以幸免,小小年纪就要被迫面对那么多世间的恶。 平时见她一副天真孩童模样,谁知道心里竟也藏着这么多事儿,实在是太可怜了。 不过厉子菡的话让沈天舒确认了一件事,楚奕郴果然是被厉子安处理掉的。 当天厉子安说会给她一个交代的话,他倒的确言出必行了。 但是沈天舒转念一想,如果楚奕郴是被厉子安的人做掉的,那这案子还怎么破? 朝廷命官遇害,若是破不了案子,这可是会影响考绩的大污点。 沈天舒忍不住有点为沈仲磊担心起来。 不过这些就不便当着厉子菡的面儿说了,她就算再人小鬼大,也还是个几岁的孩子。 厉子安既然已经布局下套处理了楚奕郴,自然不可能不考虑到后续破案的问题。 楚奕郴是朝廷官员,又是王府的属臣,案子若是无法告破,不仅沈仲磊要吃瓜落,王府那边肯定也难以交代。 沈天舒觉得他肯定会有所安排才是。 她正想着,厉子菡突然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沈姐姐,你想出门么?” “怎么?你想出去玩吗?”沈天舒还以为厉子菡觉得自己家里无趣,所以想要自己带她出门去玩。 没想到厉子菡却摇摇头说:“我不想出去玩儿,但是大哥说,沈姐姐在家养伤这么多天,医馆那边肯定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处置。 “所以如果你想出去的话,我就可以带你出门了呀!” 不得不说,厉子安也是着实细心。 上次受伤回家之后,沈天舒不但被沈老太太训斥了一番,还被沈仲磊一顿数落。 连当初被她拿来当借口的郭欣桐都跟着吃了挂落,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成为沈仲磊心中不受欢迎的客人之一了。 所以沈天舒这段时间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医馆那边无论有什么事,都只能通过邱军来回传递消息。 “好,那咱们就出去一趟。”沈天舒瞬间心情大好,笑弯了一双眼睛。 沈天舒打发人去跟沈老太太报备了一声,便带着厉子菡出了沈家。 二人在庵堂后门悄悄下车,邱军则驾着马车继续往城里热闹的地方去了。 沈天舒换好衣裳,带着厉子菡穿过密道来到医馆,把高秀儿的妹妹高翠儿和才六岁的邓雯叫过来,让她们先陪着厉子菡玩儿。 她叮嘱明玉照顾好三个孩子,自己则先去了一趟刘家。 刘婆子一开门见是沈天舒,登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差点儿在门口就跪下给她磕头。 “怎么?”沈天舒见状心里隐隐有些激动,难道时刘川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 她有段时间没来给刘川复诊了,进屋看到他的时候简直都不敢认了。 也许因为硬化的皮肤恢复了许多,所以刘川整个人的样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相貌也不似最开始那样骇人,逐渐恢复了几分正常人的模样。 刘婆子站在旁边,看着沈天舒一脸惊讶的模样,忍不住在一旁扯起衣袖擦拭眼角。 “真是多亏了潼娘子,这次换的药效果很好,您也看到了,川儿的情况一天好过一天。 “尤其是这段时间,变化大的连我都难以置信,他的模样也越来越像之前没生病的时候了。 “虽然您经常说,您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不敢保证川儿恢复到什么程度。 “但是看看他如今的样子,已经比我们预想中好太多太多,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才好。” 沈天舒也没有想到,自己改变思路之后重新拟定的药方,竟然效果这样明显。 她心情激动地上前给刘川诊脉,又仔细检查了他的皮肤和四肢关节。 脚上的情况毕竟之前的情况就很严重,所以还看不出太明显的好转。 但是颜面部和手部的皮肤却已经明显软化了许多。 “潼娘子,我,我现在已经能够自、自己吃饭,用手拿东西了……” 刘川不但外貌恢复了几分,甚至连说话都比以前利索了不少。 “这可实在是意外之喜,连我都没有想到,效果会这样好。” 沈天舒此时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想到当初自己绕过祖父留下的医案,想要坚持想法时的那种纠结和不确定。 紧接着又不免想起当初厉子安对自己的宽慰和鼓励。 如果没有他那一番话,自己可能也很难那么快就下定决心,就更不会有当下的自我突破和成就。 沈天舒心下感慨,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她笑着对刘婆子说:“你不用谢我,换药方的决定是你做的,是你自己的勇敢和坚强救了你儿子。” 她这一句话,说得刘婆子泪如泉涌。 根据刘川的恢复情况,沈天舒把药方进行了一些微调,让他继续吃药,然后在刘婆子的千恩万谢中回到了医馆。 第730章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2更) 沈天舒从刘家回到医馆,一进门就看到蒋松渊正带着三个小姑娘玩儿得嘻嘻哈哈。 许是之前被蒋松渊救过,所以连厉子菡都没有表现出排斥,这会儿笑得很甜。 沈天舒看着蒋松渊愣了半晌,这才想起,之前章沐秋好像跟她提起过。 蒋松渊在医馆附近租了间房子,白天闲着没事就过来学着认识药材。 说实话当初听蒋松渊说自己想学医的时候,沈天舒并不以为然。 她前世遇到过太多他这样突然对学医有了浓厚的兴趣的人,但是能坚持下来的,一百个里能有一两个都算多了。 他们迷上的只是大夫治病救人、力挽狂澜那一瞬间的样子,真正开始学医之后,兴趣则很快就会被琐碎繁杂的基础消磨殆尽。 她没想到蒋松渊竟然还在坚持。 厉子菡本来被蒋松渊说的故事逗得直笑,看到沈天舒回来了,立刻就抛下蒋松渊道:“沈……” 她刚要叫沈姐姐,突然察觉不对,赶紧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明玉忙道:“回郡主的话,现在是申正一刻了。” 厉子菡立刻抬头看向沈天舒道:“潼姐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蒋松渊直起身子,面色微微有些惊讶地说:“原来潼娘子今日是专门给刘川复诊的么?我还以为您要去韩家呢!” “韩家?哪个韩家?”沈天舒奇怪地问,“好端端的我去韩家做什么?” 谁知蒋松渊听了这话更是诧异,紧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道:“对不起,潼娘子,是我想多了。 “主要是韩老爷子病重多日了,我还以为您是要去给他看病呢!” 韩老爷子病重? 沈天舒闻言大为不解。 虽然韩老爷子跟厉子安经常不对付,但是韩广涛和厉子安的关系还是颇为不错的,加上之前治病的事儿,按理说也算是握手言和了,如果韩老爷子当真病重,韩广涛应该直接去王府求见厉子安才对。 “这消息都是打哪儿来的啊,我怎么没听说呀?” 章沐秋刚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此时从屋里出来,闻言道:“娘子,是昨个儿一位来看病的病人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但听她说话的意思,韩老爷子好像是快要不行了,连远在京城的韩大人都被惊动,要回来探病呢!” 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居然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沈天舒蹙眉思忖,难道是厉子安觉得自己正在养伤,所以特意没有找自己去帮韩老爷子看病么? “我知道了,我会想法子确认一下的。” 沈天舒说完,直接在医馆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厉子菡,请她帮忙带回王府。 傍晚时分,厉子菡坐车回到王府,下车就直奔厉子安的书房。 “大哥,大哥你在家吗?”厉子菡手里扬着信,蹦蹦跳跳的跑进去,“快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什么好东西?是糖画还是面人儿?”厉子安从繁杂的公务中抬起头来看向妹妹。 厉子菡得意地晃着手里的信封:“沈姐姐的亲笔信,想要吗?” “亲笔信?”厉子安有些不信,但是在她摇晃的间隙,感觉信封上的字迹的确是沈天舒了,便问,“说吧,想要什么好处。” 厉子菡等的就是这句话,毫不客气直接道:“以后沈姐姐来家里,你不许瞒着我,必须打发人去告诉我才行。” 谁知厉子安却不按套路出牌,直接一摇头道:“你拿走吧,我不要了,有什么事我直接去问沈姑娘便是。” 厉子菡到底还是年纪小,被他这一招弄得无所适从,小脸当时就垮下来了,凑近几步继续诱惑道:“大哥,这可是沈姐姐刚写的,我第一时间就赶回来给你送信,你就一点也不想看么?” 厉子安不动声色,继续拒绝道:“沈姑娘又不是远在天边,我想见她随时都可以见到,何必要为了一封信答应你这种条件。” 厉子菡想想这话好像有道理,她嘟起嘴,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主动降低条件道:“那,那就改成,等你们忙完正事之后,若是沈姐姐还有空的话,你就派人去叫我,让我过来找她玩好不好?” 厉子安一眯眼睛说:“这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厉子菡一看有戏,立刻毫无戒心地继续往前凑,勾住厉子安的胳膊摇晃道:“大哥,我都已经让步了,你就答应我吧!” 谁知却听厉子安说:“可惜现在晚了,信已经在我手里了,我不用答应你任何条件了。” 厉子菡愣住,低头看向自己一直捏着信的手,再看看厉子安手里的信,完全不知道信是什么时候从自己手里变到大哥手里的。 她拿了一路的信,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让大哥答应自己的要求,如今胜利近在咫尺,谈判的唯一筹码却不见了。 厉子菡眨着眼睛,看看手又看看大哥,最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厉子安刚才还逗得开心,这会儿一见妹妹哭了,又立刻心疼起来,赶紧哄道:“大哥跟你开玩笑呢,怎么还越大越不禁逗了呢?都多大的孩子了还哭鼻子,让你沈姐姐知道还不得笑你?” “才不会呢!”厉子菡生气的用小拳头捶着哥哥,“沈姐姐才不会像你这么坏。” “好好好,都是大哥的错,大哥答应你还不行么!” 厉子菡虽然如愿以偿了,但是小孩子哭起来哪有那么容易止住,哭得抽抽噎噎的,一双好看的眼睛都哭红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把瑞亲王妃看的心疼得不行,得知事情经过之后狠狠把儿子骂了一顿。 骂到后来,连厉子菡都觉得哥哥有些可怜,开始转过头去替大哥说话了。 瑞亲王妃这才作罢。 厉子菡凑过来安慰厉子安,小声说:“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道娘会这么生气的骂你。” 厉子安心里却明白,母亲根本不是为了厉子菡发作,根本原因还在沈天舒身上。 她已经警告过自己,让自己离沈天舒远一些,不要动不该有的念头。 但是有些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第731章 叫我还怎么装下去 好不容易把妹妹哄好送回去,厉子安才终于有空拆开沈天舒的信。 信里的内容十分简单,就是询问韩老爷子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厉子安却被问得一头雾水,韩老爷子若真是病重,他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但沈天舒既然问了,他还是决定把事情搞个清楚。 他直接打发人去找韩广涛,约他晚上在酒中仙碰头。 韩广涛那边倒也不含糊,马上就回信表示会按时赴约。 厉子安心道,既然还有心思去酒中仙,想必韩老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谁知道了约好的时间,看到韩广涛的那一刻,他就被对方憔悴的脸色吓了一跳。 “你这是?”厉子安上下打量着韩广涛,“是让哪个小妖精把你榨干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眼圈儿乌漆抹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挨打了呢!” 韩广涛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叹了口气道:“世子爷有所不知,最近家中出了些事,接连几日都没睡好了。” “好一个家中出事。”厉子安沉下脸来,“怎么,韩老爷子生病的事你还打算瞒到几时?” 韩广涛闻言猛地抬头,神色慌乱地看着厉子安。 “您是怎么……这个事儿其实……” 他慌乱之下也不知到底想问厉子安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还是先向对方解释祖父生病之事。 韩广涛盯着厉子安犀利的眼神,吭哧半天才道:“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老爷子如今上了年纪,脾气越来越古怪。 “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个什么大师,算出来他阳寿将近,就天天闹着说自己要死了,却怎么也不肯找大夫看病。 “我担心他身体真的出什么问题,这几日一直没黑没白地守在床前,硬生生把自己熬成这样。” “听说你爹也要告假回来探病?”厉子安又问。 韩广涛没想到他连这都已经知道,只能无奈地点点头道:“此时应该已经行至半路了。” 连远在京城的儿子都要叫回来,看来是真的病的不轻,厉子安也没心思再继续喝酒吃菜,起身有些不悦的说:“你也真是有够笨的,老爷子病倒就不会来跟我打个招呼,好歹让潼娘子过去看看再说啊!老爷子都那么大岁数了,若是耽误了病情你付得起责么?” 韩广涛坐下之后都没吃上一口菜、喝上一口酒,被厉子安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这会儿看着一桌子酒菜满是不舍,但还是很快就转身出门,跟上厉子安的脚步。 到了韩家,厉子安看到韩老爷子一脸憔悴地躺在床上,跟上次见面相比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 厉子安一着急,嘴比脑子快地道:“怎么病得这样严重?您等着,我这就去把潼娘子接来给您看病!” 他说完也不等韩老爷子说话,转身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见他离开了,满脸病容的韩老爷子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抬腿就给了韩广涛一脚。 “你怎么把他给招来了,你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快去拦着!” “老爷子,您讲讲理吧!人家去请大夫给你看病,我去拦着?我得多不孝啊!” 韩广涛简直都要哭了,这次他说什么也要跟着亲爹一起回京城,老家真是没法住了。 而厉子安急匆匆地从韩家出来,被外头的夜风一吹,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 这大晚上的,他上哪儿去把潼娘子给接出来? 就算他能厚着脸皮去接,沈家人也不会同意的。 就在他为难发愁的时候,韩广涛突然从家里追了出来,拦在他面前道:“世子爷,都这么晚了,就别折腾潼娘子过来了。 “祖父最近不知犯了什么邪,天天吵着自己要不行了,又不肯看病吃药。 “刚才您说去请潼娘子,您走的太快,我没顾上来,您前脚刚走,老爷子后脚就跟我发了脾气。” 韩广涛说着向厉子安展示了自己淤青了一块的脸颊,诉苦道:“您看看,老爷子刚拿东西给我砸的。 “所以您就算把潼娘子请过来,老爷子也不会让她看病的,就别折腾了,我再想法子劝劝,实在不行就只能等我爹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韩家这祖孙俩到底演得是哪出,但至少韩广涛这番话,算是给厉子安铺了个台阶。 他顺势而下的说:“讳疾忌医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是老爷子年纪大了,咱也不能太强迫他,今天也的确挺晚了,你回去好生劝解劝解,我明日再过来他。” 韩广涛目送厉子安上了马车离开,车上和车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他转身回了屋中,对韩老爷子道:“也不知道世子爷信不信我刚才鬼扯的那一堆话,但至少这次是糊弄过去了,可我看世子爷的架势,早晚还是得把潼娘子接来给你看病。” 韩老爷子叹了口气说:“拖过一天是一天吧。” 他说完又气不打一处来的看着孙子:“都是你这臭小子,我看你就是自己馋了才去赴约的吧? “如果世子爷真把潼娘子接来给我看病,你让我这个病还怎么装下去?” 韩广涛无奈的说:“祖父,世子爷今日约我,我到了地方都还没说话,他上来就问我您生病的事儿,可见人家另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让您装病,咱们还不如跟世子爷把话说清楚,现在搞成这样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韩老爷子气得直接扯起被子盖住脑袋,问生问气的说:“行了你快走吧,就知道气我!” 韩广涛没办法,又怕他把自己给捂出个好歹来,只能冲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多照顾点老爷子,然后自己告辞了出去。 厉子安从韩家出来回到王府之后,立刻把这件事告知瑞亲王妃,然后道:“娘,我看韩老爷子病得不轻,人都瘦了一大圈,如今我不方便去请沈姑娘出门,这件事少不得要麻烦母亲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了,咱们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呢?” 睿亲王妃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但是以她多年对儿子的了解,觉得他应该不屑用这种拙劣的谎言来欺骗自己,只为跟沈天舒见上一面。 第732章 许你放肆(1更) “若不是沈姑娘让子菡送信告诉我,我到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 “韩广涛整个人看着憔悴了不少,这些天应该也是没少跟着遭罪。” 瑞亲王妃道:“行了,我知道了,明日我派人去沈家接沈姑娘出来,其余的事儿你看着安排便是!” 她说完又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提点他道:“别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不用让我再跟你说一遍了吧?” “母亲放心,我记得呢!” 厉子安从父母房中告辞出来,觉得心里有些憋闷,挥手屏退了身后跟着的下人,自己一个人朝花园走去。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骗不过自己,沈天舒如今在他心里的分量一日重过一日。 除了家人,他还从来没有把一个人这样放在心上过。 那日看到沈天舒受伤,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痛如绞。 一想到如果沈天舒出事儿,自己今后可能都无法再看到她的时候,就恨不得冲出去将楚奕郴碎尸万段。 这次他不惜费时费力地给楚奕郴下套,把人捉回来之后,他也曾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沈天舒,而是因为钱泊鑫和楚奕郴的密会。 可是这样的谎言,却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但是想到母亲的态度,厉子安又陷入了矛盾之中。 自己也许真的不该自私的想要将沈天舒拖下王府这潭浑水。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在花园里漫无目的的走动,不知什么时候竟走到了丰荣太妃的院子门口。 “奴婢给世子爷请安,世子爷是来看太妃娘娘的吧?”太妃身边的丫鬟跟厉子安都很熟,说起话来也不会畏畏缩缩,虽然看着厉子安身后没跟着人有些奇怪,却也还是笑眯眯地跟他说着闲话,“娘娘傍晚吃饭的时候还在念叨您,说后厨今日做的锅子是您最爱吃的,也不知您用得多不多。” 厉子安听到丫鬟的声音回过神来,顺势道:“祖母还没睡么,那我进去稍坐一会儿。”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睡得早,丰荣太妃原本已经准备要洗漱躺下了,没想到孙子突然过来,立刻喜笑颜开地说:“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都有好几日没见你了。” “是我的疏忽,以后我天天过来看您。” “得了,你就别跟我说这漂亮话了,知道你忙,隔三差五想起来过来坐坐就行,用不着天天来,正事要紧。” 丰荣太妃说完,突然觉得孙子的神情不太对,抬手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细细打量着问:“怎么?有什么心事儿?” “没什么,就是最近事情太多太杂,有些忙不过来。” 丰荣太妃却道:“在我面前还想遮掩?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逼你。 “不过我一把年纪了,经过的事儿总比你多,若是有什么想不通的,愿意跟我这老太婆聊聊的,随时过来就是。” 听了丰荣太妃这话,厉子安心底涌起一股想要倾诉的欲望,很快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压了下去。 “多谢祖母,只是如今我似乎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内心,等我想清楚了,一定再来找您。” 厉子安说罢告辞离开,丰荣太妃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自言自语道:“傻孩子,等你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就不再需要别人为你指点迷津了。” 第二天一早,瑞亲王妃找了个借口,派人去沈家将沈天舒接到王府。 沈天舒前脚进门,换好衣裳带戴上面具,后脚便上了厉子安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去往韩家。 去的路上沈天舒就忍不住问:“韩老爷子真病了?情况很严重么?” “我昨晚去看了一下,病没病的不知道,但是人的确瘦了许多。” “我之前给他诊脉的时候,感觉他身体底子其实挺好,上了年纪之后应该一直颇为注意保养,按理说就算生病,应该也不至于太严重。 “不过韩老爷子的年纪在这儿摆着,也着实不好说。” “听说韩广涛已经写信叫他爹从京城回来了,若不是老爷子病得严重,晾他也不敢。” 都到这个地步了么? 沈天舒闻言不禁有些担心。 韩老爷子虽然有些顽固,但是经过上次的接触就能发现,他其实就是个嘴硬心软老小孩的脾气。 一旦你投了他的脾气,就可以相处得很好。 而且人上了年纪之后,身体突然出现什么毛病也不稀奇,哪怕只是一点小病,也有可能变成大|麻烦。 厉子安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听着车内人不再说话,忍不住问:“楚奕郴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他问完登时有些后悔,自己这话和语气,简直像个主动讨要夸奖的孩子。 好在沈天舒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反而直接开口道谢:“我已经听说了,世子爷言出必行,臣女感激不尽。” 她这番道谢却把厉子安后面想说的话都给堵回去了,他只好问:“你胳膊上的伤好些没有?手肘磕到的地方还疼吗?要不要再找程大夫给你看看?若是一不小心留下什么病根儿就不好了,以后阴天下雨的时候都会疼。” “多谢世子爷关心,程大夫的药膏的确好用,都只是一些皮外伤,如今已经没事儿了。” “你以后有需要就跟我说,我再让人给你送……”厉子安说完这话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不是,我不是说你以后再受伤,我是说万一其他人受伤,也不是……” “噗!”车里传来一声没忍住的轻笑,但是沈天舒很快便道,“对不起,臣女失礼了。” 厉子安心里隐隐有些不太舒服,沈天舒在自己面前,为何一直这般拘束。 明明她与厉子菡相处的时间远比自己短许多,两个人如今却已经十分熟络了。 甚至偶尔开心的时候,沈天舒还会揉揉厉子菡的小脑袋、或是亲昵地刮刮她的鼻尖。 怎么一到了自己面前,就还是一口一个世子爷,连语气都这般客气疏远? 想到这里,厉子安忍不住说:“其实你不必这样拘束,一口一个世子爷和臣女,听着就疏远,你如今对子菡不也不再言必称郡主了吗?” 沈天舒被他说得一愣,紧接着脸颊就有点发烫,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一想到厉子安就总觉得脸上发烧。 “郡主年幼,又十分可爱,臣女有时便失了分寸。对世子爷又怎么能这般放肆……” “那我若是许你放肆呢?” 第733章 一种不太常见的病(2更) 沈天舒在车内轻咬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叫世子爷还能叫什么?难道还直呼其名不成? 厉子安说出那句话之后,心跳就控制不住地有些加快。 但是许久都没听到车内传出回复,又慢慢冷却了下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对于厉子安来说,刚才的话已经是他主动放下身段所能展现出的最大诚意了。 好在韩府已经近在眼前,已经得到消息站在门开口恭候二人到来的韩广涛打破了二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他满脸的憔悴和脸颊的伤痕把沈天舒吓了一跳,心想难道韩老爷子真是病得不轻? 她不敢再耽搁,赶紧提着药箱下了马车,直接道:“韩公子不用着急,请前面带路,我先看看老爷子的情况再说。” 韩广涛有苦难言,心想我不着急,我恨不得你现在就打道回府,根本不用给我祖父看病。 但是不管心里怎么想,他还是得客客气气地把沈天舒和厉子安请入家中。 看到韩老爷子的第一眼,沈天舒就发现他的确瘦了许多。 但是很奇怪,他的面容看上去又不像是重病在身的样子。 “韩老爷子,您这是哪儿不舒服啊?” 韩老爷子哼哼唧唧地说:“我也不知道哪儿不舒服,反正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我看我是活不过今年了……” “这样子大概有多久了?”沈天舒只得回头问韩广涛。 韩广涛在心里擦了把汗道:“得有一个来月了吧……” “那怎么不早请大夫?”沈天舒打开药箱取出脉枕,“韩老爷子,麻烦您把手放上来,我先给您诊诊脉。” 韩老爷子闻言,却下意识地想把手往身后缩。 厉子安站在沈天舒身后,见状皱眉劝道:“老爷子,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病了就得治,您这么懂道理的人,难道也讳疾忌医不成?” “我……” “潼娘子的本事您也是知道的,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韩老爷子有苦难言,心道就是她本事太大了我才不放心的。 但是这话又不能宣之于口,只得悻悻地将手搭在了脉枕上,祈祷沈天舒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装病。 沈天舒开始诊脉,不多时眉头便皱了起来。 以韩老爷子的脉象,不能说是身体十分康健,但也只是有些小小的毛病,甚至连病都谈不上,只需稍加调养即可。 以他这个年纪,身体已经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了,哪里有什么病入膏肓的样子? 半晌之后,沈天舒似乎不能确定般,换了只手又重新诊了一遍脉。 不过她这次一边诊脉一边悄悄观察着韩老爷子的表情,很快心里便有了答案。 她抬起手,收起脉枕道:“韩老爷子得的,的确是种不太常见的病。 “若非我以前遇到过同样的病人,可能都没办法这么快确诊。” 沈天舒这话一出,韩家祖孙二人都是一愣。 韩广涛诧异地看向韩老爷子,心道不是说装病么? 韩老爷子也吃惊地半张着嘴,一时间有些恍惚,难道自己真有什么隐疾不成? 厉子安担心地问:“什么病?要怎么治?” “这个病,说好治也好治,说难治却也难治,全看韩老爷子配不配合了。”沈天舒话里有话地说。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韩老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叹了口气。 韩广涛却还傻了吧唧地问:“潼娘子,祖父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 厉子安闻言也看向沈天舒。 只见沈天舒朱唇轻启,吐出来两个字:“装病!” “装……咳……”韩广涛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失礼地背过身去咳得撕心裂肺。 韩老爷子无奈道:“我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是瞒不过潼娘子的。” “装病?”这次轮到厉子安不解了,“韩老爷子,您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啊?” 一旁的韩广涛见瞒不下去了,主动交代道:“其实生病的人是我父亲,他从京城回来想找潼娘子帮忙看病。 “祖父装病也是为了帮父亲遮掩,并且给他一个从京城回来的理由。” 韩大人病了? 听韩广涛这话的意思,似乎还是什么需要遮遮掩掩、难以启齿的隐疾? 韩广涛这边话已出口,接下来的事儿就好说。 韩老爷子也不再躺在床上装病,起身对沈天舒道了个歉说:“潼娘子,真是对不住,劳烦你白跑一趟。 “其实我根本也没想惊动你,在你面前装病,那不等于关公面前耍大刀么!” 沈天舒疑惑地问:“韩大人究竟得了什么病?京城那么多大夫难道都治不好吗?非要大老远地回武昌府来?” 韩老爷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一个多月前他派人送了封信回家,信里提及我上次生病,被你一眼看出并治好的事儿,说他最近身子不适,想回来请你帮他看看。 “但是他不想将自己生病的事儿公之于众,所以希望我帮他想法子遮掩一下。” “所以您就开始装病?”厉子安真是哭笑不得,“既然是装病,人怎么还瘦了这么多?” 韩广涛帮着老爷子解释道:“父亲心里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又不说详细情况,祖父这些日子担心得不行,可谓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天天如此,哪有不瘦的道理。” 他说着又转头问沈天舒:“潼娘子,您刚才给老爷子诊脉,他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放心吧,韩老爷子虽然有些虚劳,但也算不得严重。 “俗话说的好,有钱难买老来瘦,趁此机会若是能保持住反倒更好一些。 “不过如果长时间休息不好还是不行的,我给老爷子写几个药膳方子,先吃吃看吧。” “那是再好不过了,真是辛苦潼娘子。”韩广涛连忙道谢。 沈天舒到一旁写方子去了,厉子安才对韩广涛说:“你小子太不地道了,这么大的事儿,竟把我都瞒得滴水不漏。” 韩广涛苦笑道:“世子爷,真不是我有意瞒您,主要是我家老爷子不听劝呀!” 厉子安看他的样子也的确可怜,一双眼睛都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底满是疲惫,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也不用太着急,潼娘子医术高超,肯定能把你爹的病治好了。” “希望如此吧,主要是我爹这次行为太过反常,不在京城看病非要跑回老家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有危险。” “韩大人在朝中为官多年,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你也不用想太多,等人回来就知道了。” 人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等人到家一切自然就都清楚了。 第734章 竟透出几分桃红 沈天舒写好方子交给韩广涛,又叮嘱道:“这药膳不必天天吃,隔三五日做一道给老爷子换换口味即可。” “回头我再叫人送些安神香过来,是我自个儿抓药配的,药效十分舒缓,不像外头卖的那些药性过强,用多了人白天也会昏昏沉沉的。 “而且做的都是小盘,分量轻,只需平时晚上睡觉之前给老爷子房中角落点上一盘,半个多时辰就烧没了,基本应该能保证一觉睡到天亮。” “那我就不跟潼娘子客气了,如今可是真需要这个,不然还不等昶然回来,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撑不住了。” 韩老爷子年纪大了,没有胃口吃不下饭倒还罢了,后厨灶上随时都有人给他炖着各种滋补品。 但睡不着觉可实在太熬人了,不然他也不能短时间内瘦了那么多。 若是再这样熬下去,他这装病很快就要变成真病了。 韩广涛闻言也是欣喜不已。 韩老爷子夜里睡不好,他这个做孙子的就经常要在床边陪着,最近也是熬得不轻。 如今听说有帮老爷子安心入眠的香,心里恨不得比韩老爷子自己还激动。 他接过方子揣进怀里,然后连声道谢地送厉子安和沈天舒出去。 临走之前,厉子安对韩广涛道:“老爷子有岁数了,你多看顾些,你爹那边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千万别跟我客气。” 韩广涛听了厉子安这番话颇为感动,说话都带了些鼻音:“多谢世子爷,如今事儿在您这里过了明路,我心里也就踏实多了。 “还有潼娘子,道谢的话说的太多,也没什么意思,你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上韩家的,我们定然全力以赴。” 厉子安听了这话眸光微闪,故意开他玩笑道:“厉害了,韩大少爷如今都能代表韩家了!” “世子爷这回可说错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家老爷子说的。 “只要潼娘子能治好我爹的毛病,以后我们韩家就是你的靠山!” 这种话沈天舒前世听得多了,所以也不怎么往心里去。 倒是厉子安抬手握拳,朝韩广涛的胸|前轻捣了一下说:“韩大少爷,希望你记住今天自己说过的话!” 沈天舒上了马车,厉子安翻身上马。 离开韩府之后,厉子安突然问:“如今时候尚早,你若是不急着回家,不如咱们出去转转?” 他说完也不等沈天舒拒绝,又道:“你在家里服孝,挺长时间没出来逛过了吧?” 沈天舒听得微微心动,但是更多的还是想避嫌。 城里本来就到处在议论他与厉子安的关系,此时若是出去一起闲逛,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流言蜚语来。 厉子安听她在里头没有说话,仿佛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你若不想去人多的场所,咱们就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下喝喝茶,听听书,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提议实在是太诱人了,沈天舒虽然理智上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 马车改了个方向,朝城里最热闹的街道驶去。 武昌府内地段最好、最大的茶楼正是瑞亲王府的产业。 厉子安带着沈天舒直奔后门,敲开门便道:“要个清净的雅间,你前头带路。 开门的小伙计一看清来人是谁,登时变了脸色,却又不敢不听厉子安的吩咐,只能在前面带路,从后楼梯将二人请上楼。 后楼梯跟前厅隔着一排房间,所以对前面的声音听得并不清楚,只隐隐约约知道前面应该正在说书。 客人们也很是捧场,时不时传来鼓掌和叫好声。 但是雅间的门一打开,一楼大厅内的声音就毫无遮挡地传了进来。 甚至当初为了让雅间的客人能够清楚听到楼下说书唱曲儿的声音,茶楼内的装潢还做了一些特别的设计,使得一楼大厅的声音能够更好地传入雅间内。 所以当听到说书先生嘴里突出世子爷和潼娘子这两个词的时候,雅间内突然如被冻结了一般。 领路的小伙计把头深深地低下,恨不得表演一个当场消失。 其实大齐素来民风开化,这些个说书人平素说些个达官贵人的奇闻异事,亦或是王府秘闻,只要尺寸拿捏得精准,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更何况这茶楼本就是瑞亲王府开的,经常会这些话本来吸引客人。 毕竟这样的话本,寻常茶楼也不敢随便地讲,想要听个热闹的客人,自然而然就会来这里。 厉子安对这件事心里清楚,甚至还专门安排了人负责这件事,毕竟也不能由着说书人胡编乱造。 可自打矩州开战之后,他已经很久没过问这些琐事了,压根儿不知道茶楼最近居然编排起他跟沈天舒来了。 如此一来,倒像是他特意带沈天舒来听这个似的。 小二上下牙打颤,硬着头皮道:“世子爷息怒,小的这就把那说书先生赶出去……” 厉子安一开始的确有些恼火,但是正准备发作的时候,突然瞥见沈天舒原本白皙的耳垂竟透出几分桃红。 他不知怎地突然心情大好,一摆手道:“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叫他换本书继续说便是了。” 沈天舒臊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暗自庆幸,得亏戴着面具,否则如今脸红发烫的样子都得被人看了去。 二人在雅间内各自落座这么一会儿工夫,楼下说书的先生已经换了话本,讲起了俗套的才子佳人故事。 茶馆内众人听得正在兴头上,突然没头没尾地戛然而止,立刻不满地闹腾起来。 “之前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变了?” “就是,我大老远来这儿喝茶,可不是为了听这种满街都是的话本的。” 不过客人里面也有机灵的,脑子一转就明白了是什么回事,不声不响地坐在一边喝茶。 正在客人们闹闹哄哄的时候,掌柜的终于姗姗来迟地上了台,朝下面一拱手道:“诸位老少爷们,烦劳各位先听我说上几句。 “若是我说完,大家还觉不满的话,再骂我也不迟。 “诸位意下如何啊?” 短短几句话,就把刚才说书先生怎么也压不下去的骚乱给平息了。 第735章 还挺知道好歹的 能在王府经营的茶馆内做掌柜的人,自然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 他趁着茶馆内安静下来的瞬间,急忙一挥手。 几个伙计捧着东西从后面鱼贯而出,将手中临时刻了字的竹牌分给诸位客人。 牌子上写的是数字,每个人的号码不同,刻得很浅,也有些潦草,一看就是当场赶工做出来的。 “今日说书说到一半是我们的不是,在座诸位都是来捧场的贵客,自然不能让贵客吃亏。 “大家拿好竹牌,一个月内,诸位凭借此牌,可任选两日来茶楼听书,本店分文不取还赠送好茶一壶,定要诸位听得开心,听得过瘾。” 听了掌柜的这番话,手里握着竹牌的众人登时都喜笑颜开。 这儿可是武昌府最好的茶楼,想要进来听书,至少也得点一壶茶。 可这里最便宜的茶,也差不多够平民百姓全家几口吃上半个月了。 如今突然拿到这样的好处,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不过这种情况下,继续说书是不合适了。 掌柜的直接道:“下面请大家欢迎金柳儿!” 一听这话,茶楼内顿时掌声雷动。 金柳儿是茶楼的台柱子,平时只有逢二逢七才会登台。 没想到今日竟破例了。 金柳儿上台之后,轻拨琵琶,黄鹂鸟般的声音流淌而出,很快就镇住了场子。 掌柜这才松了口气,不过擦了把汗之后,又赶紧去后头盯着。 “给世子爷上茶了么?还不赶紧的! “记得用今天早晨刚拉回来的山泉水,用那罐碧涧明月,世子爷喜欢这个茶。 “再准备几碟茶点,都准备好了再一起送进去,之后除非世子爷叫人,否则就不要进去打扰了。” 很快,伙计端着茶和点心进屋道:“请世子爷、潼娘子慢用,小的在二楼楼梯口候着,若是有什么吩咐,您二位再叫小的便是。” 说完见厉子安摆了摆手,伙计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给二人关了门。 虽然伙计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沈天舒却总觉得对方说得每句话都话中有话。 当意识到房间内只剩下厉子安和她两个人,她脸上的热度再次开始升温。 好在厉子安没有在说什么越矩的话,而是聊起了矩州那边的情况。 “之前你开的方子,如今药都已经配好,已经出发送往矩州前线了。 “那边的气候闷热,虫子也很多,官兵们着实辛苦,戚梓昊更是几次三番跟我写信提及此事。” “希望这批药送过去之后,能真的帮到他们。”沈天舒道。 前世的时候,大齐与周遭小国也时有战事,姜家经常会提供帮助。 沈天舒也曾亲自带人赶赴前线,帮忙处理伤者和病患。 所以对战争的残酷,她是有过直面接触的,也更能感同身受一些。 “之前西戎人让你帮忙做的那批金疮药,这次我也叫人一并给他送过去了。 “昨天刚收到消息,戚梓昊跟乌蛮人联手,重挫了西戎一支几千人的队伍。 “这样下去,战事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沈天舒微微松了口气,又道,“还请世子爷帮忙提醒一声,如今天气炎热,打仗又难免会有死伤,很容易引发时疫,还请大家多加注意,不要随意乱喝生水,尸体也必须要妥善处置才是。” 二人聊起这个话题之后,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沈天舒之前的紧张情绪也慢慢消散。 聊过这个,厉子安给沈天舒倒了杯茶,道:“金柳儿的小曲儿唱得还是不错的,可以听一听。” 厉子安之前说是出来放松,果然就没有再提其他的事情,两个人喝着茶听着楼下的小曲儿,气氛一时间十分融洽。 从茶楼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二人依旧从后楼梯离开,准备上马车的时候,沈天舒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猫叫。 “喵……” “可能是附近的野猫吧。”厉子安也听到了声音。 “听着叫声好像不太对劲。”沈天舒俯身去看车底,果然见一只巴掌大小的狸花猫。 猫咪很小,但是却凶得不行,一直朝外面哈气。 厉子安也弯腰去看,立刻拉着沈天舒往后退了两步道:“离远点,小心它挠到你。” 沈天舒眼尖地发现,小猫的前腿似乎正在用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歪在一边。 “它好像受伤了。”沈天舒关切地看着小猫,想看清它前腿的情况。 厉子安闻言,俯身下去,用袖子包住自己的手。 他跟小猫对视片刻。 小猫似乎被他吓住了,也不敢哈气了,开始拖着伤腿想要往后撤。 厉子安此时也看清,小猫的腿的确受了伤,周围的毛都被血糊成了一团。 他不等小猫掉头要跑,突然出手,一把抓住小猫。 小猫被抓住之后,毛整个儿都炸起来了,扭动着身子想要逃跑,嘴里不停地叫唤。 沈天舒凑上前看了一下小猫的前腿,又伸手摸了一下,皱眉道:“骨头好像断了。” “那怎么办,能治么?”厉子安对这种柔弱的小动物没什么兴趣,但是见沈天舒十分关切,便也跟着关心起来。 “带回医馆看看吧,应该能治好。” 小猫此时张牙舞爪,沈天舒也没办法做检查,想把猫接过来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厉子安抓着小猫直接道:“别去医馆折腾了,回茶楼便是,你需要什么东西,我叫人去买。” 二人转身又回了茶楼,沈天舒将需要的东西列好单子交给伙计,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都准备好送了上来。 沈天舒先给小猫剪了爪子,然后开始检查它的伤口。 把伤口周围被血弄得一团团的毛剪掉,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然后再上药,用两个小木板将骨头固定好。 小猫刚开始还在不停地哈气,但是后来似乎明白了沈天舒是在帮自己,渐渐安静下来,乖乖地趴在厉子安的手心里不动了。 厉子安见状,用指尖点点小猫的脑袋道:“这小东西,还挺知道好歹的。” 第736章 隐隐有些不安(1更) 隐有些不安 固定腿骨的时候,可能是因为疼痛,小猫又叫唤起来。 它声音细嫩,扭动着身子想要挣扎,能动的前腿也不停地乱挥。 但正如厉子安所说的,它还挺知道好歹,始终没有没有做出伸爪子挠人的举动。 沈天舒速度飞快地给小猫固定好前腿,抹了把汗道:“好好养着应该问题不大。” 厉子安一手托着已经闹累了的小猫,唤人进来道:“去准备些奶糕来。” 伙计很快便端着两碗奶糕进来:“请世子爷和潼娘子慢用。” 厉子安看着两碗奶糕有些无语,但的确是自己没说清楚,只得又道:“再拿个小盘子进来吧,这么大一碗,猫怎么吃?” 伙计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爷要奶糕不是自己饿了,而是要喂猫,赶紧又去取了个浅浅的碟子,回来时还很贴心地带了一小碗清水。 沈天舒盛了一勺奶糕放在盘子里,厉子安将猫往盘子旁边一放,差点儿把整个猫脸怼到奶糕里。 不过这也正好让小猫闻到了奶糕的味道。 它立刻放下戒备,一头扎进盘子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小猫受伤的前腿无法弯曲,十分别扭地拖在身侧,另外一只爪子结结实实地踩在盘子上,生怕吃到一半被人抢走了似的。 沈天舒见小猫吃得欢实,笑着说:“能吃就好,这样好养活。还是世子爷细心,我都没想到该给小猫准备些吃的。” 厉子安面无表情地说:“刚才抓着它的时候,摸着肚子瘪瘪的。应该是受了伤,许久没找到东西吃了。” 沈天舒觉得厉子安的态度十分奇怪,他表面上看起来对小猫不屑一顾,但眼神却又始终锁定在小猫身上,甚至还细心地关注到它可能饿着肚子。 小猫很快就把盘中的奶糕扫荡一空,连盘子底儿都舔得干干净净。 小猫有些意犹未尽,跃跃欲试地看向旁边碗中更多的奶糕,拖着有些不方便的前腿往过挪。 厉子安瞥了一眼,见它原本瘪瘪的小肚皮此时也有些圆滚起来,便十分果断地将奶糕端走,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小猫抬头看向夺走食物自己的人,可奶凶奶凶地小模样不但吓唬不到人,反而还让它显得更加可爱。 厉子安的态度十分坚决道:“你已经吃了很多了,不可以再吃了。” 小猫哪里听得懂这话,跌跌撞撞地走向厉子安,无师自通地蹭着他的手撒娇。 厉子安被它蹭得浑身一僵,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将小猫推给了对面的沈天舒。 小猫睁圆了眼睛,仿佛是想不明白,刚刚还在给自己东西吃的人,怎么转头就这样无情地拒绝了自己。 沈天舒伸手轻轻拢住了小猫的身体,用手指轻抚它的小脑袋,给它顺毛。 于是小猫很快就忘了奶糕,舒服地在沈天舒手下打起了小呼噜。 沈天舒道:“世子爷以前养过猫吧?” 厉子安闻言怔愣片刻,似乎不想说,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道:“恩,小时候养过。” “难怪对付小猫这么有一套呢!”沈天舒用指尖逗弄着小猫,很快就跟它玩在一处。 厉子安看着小猫,眼神却又有些放空,仿佛透过它再想着别的什么。 半晌后他才道:“小时候在京城,养过一只狮子猫。 一说起这话,厉子安的表情都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 声音虽然低沉,却也透着一股子难得一见的温柔。 但是只浅浅说了两句,他就立刻皱着眉头住了口。 而就在厉子安说话这会儿工夫,小猫已经不再沉迷于沈天舒的抚摸,不懈地拖着伤腿朝厉子安的方向爬过去。 沈天舒怕它不小心从桌上掉下去,赶紧伸手在旁边护着,道:“世子爷既然养过猫,小猫好像也很喜欢您,不如……” 厉子安却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拒绝道:“不了,我不喜欢,你喜欢就养着吧!” 沈天舒被他这态度弄得一愣,指尖合拢,将小猫圈住不让它再继续靠近厉子安。 厉子安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太过生硬,心下有些懊恼。 不料沈天舒却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也是,世子爷公务繁忙,就算养猫,估计也没时间照料,还是我先把它带回去养伤吧。” 厉子安清楚地感受到,二人之间刚刚因为猫而温情了许多的气氛似乎又被自己给破坏了。 他有些恼怒地皱了皱眉头,在心里暗自生自己的气。 从小的生活环境和性格,让他很难敞开内心,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 也正因如此,才让很多人都觉得他生性冷漠。 想必此时,在沈天舒的眼中,应该也会看到他从旁人眼中看到过多次的疏远和距离吧! 厉子安缓缓抬眼,心里甚至有了一丝丝慌乱。 但是当他终于跟沈天舒四目相对的时候,对方却朝他甜甜一笑,甚至还举起没有受伤的猫爪晃了晃。 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里,非但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反倒仿佛还带着几分安抚。 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一张嘴,许多在心里压了许多年的话,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 “它是从小被抱到府中来养的,一身白色长毛,眼睛一蓝一黄,十分漂亮。 “母亲给它起名叫绣球,可我私底下都管它叫玉龙,它那时候还那么小,却很快就知道两个都是自己的名字了。 “玉龙从小就是府中一霸,整天在府里乱窜,可下人们都把它当小主子一般宠着……” “而且它特别聪明,无论在府里的哪个角落,只要我一摇铜铃,它就立刻跑回来找我。 “玉龙还是个捕鼠能手,在府中的那几年,王府就从来没有闹过鼠患。 “小时候我一个人住在高大空旷的寝殿内,也都是它在旁边陪我。 “冬天搂着它睡觉,被窝里都是暖烘烘的……” 厉子安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脸上挂着幸福的神色,但很快就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沈天舒之前听得入神,此时突然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第737章 入梦(2更) “但是在我七岁那年,皇叔来我家找父亲,父亲还没回来,他便在书房等候。 “玉龙因为淘气钻进了书房,我便也跟着钻了进去。 “于是我便眼睁睁看着皇叔一把抓起玉龙……” 此时厉子安的嗓子已经哑了,说到最后哽咽住了,停顿半晌,嘴唇蠕动了几下。 就在他正准备鼓起勇气将最后的结果说出口,沈天舒却突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厉子安盯着那只搭在自己手背上的白皙小手,突然间想通了许多事。 他之前一直纠结于沈天舒对自己太过疏离客套,不似对厉子菡那般熟络。 却从来没想过,根本原因也许在于自己从未对她敞开过内心。 沈天舒拍完又觉得自己有些越矩,赶紧把手收了回去。 厉子安喝了口茶,主动伸手逗弄着被沈天舒双手圈在中间的小猫,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在我心里搁了十几年了,有人愿意听我说说也挺好。” 沈天舒从未见过这样的厉子安,好像一只凶猛的大猫,正在试探着对人露出肚皮一般。 厉子安伸手抚摸着小猫,佯装无意地把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不等她有所动作便继续道:“皇叔的神色十分可怖,我当时被吓得腿都软了,躲在屏风后面不敢出去。 “万万没想到,皇叔竟然将玉龙高高举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玉龙最后咽气的时候,它还努力扭头看向我的方向…… “如果当时我能再勇敢一点,能冲出去保护它的话,它可能就不会……” 说到这里,厉子安的声音彻底哽咽住了。 看着厉子安这般急需安慰的模样,沈天舒原本打算抽出去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厉子安趁机收拢五指,悄悄将她的手彻底圈在自己掌心之中。 小猫挣扎着从沈天舒的手中钻出个脑袋来,歪着头“喵”地叫了一声。 厉子安被它那一双黑亮的圆眼睛盯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那我把它带回去也行,交给府中的人养着便是。” 沈天舒原本并不是很想养猫,她总觉得连自己的生活都还不稳定,没有能力再去承担起对另外一条小生命的责任。 但是一听厉子安说要把它交给下人们养着,却又突然有些不忍心,她将小猫抱到自己面前,轻声问:“那要不你就跟我回家吧,我帮你换药也更方便,好不好?” 小猫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鼻尖,然后冲她“喵”了一声。 于是沈天舒回家的时候,怀里就多了一只小毛团子。 “姑娘回来……这是什么呀!”明玉从房中迎出来,声音瞬间拔高,最后还拐了个弯儿。 小猫被吓得使劲儿往沈天舒怀里钻。 “小点声,看你把猫吓得!”沈天舒一边伸手安抚着小猫后背炸起来的毛一边往屋里走。 “猫啊?哪儿来的呀?”明玉好奇地朝沈天舒怀中瞟,可惜小猫藏得太严实了,只能看到一点点耳朵尖儿的毛。 “路上捡的,看着可怜就带回来了。”沈天舒回到房中,想找个地方先把猫放下来,奈何小猫此时害怕得很,用没有受伤的前爪死死抓住沈天舒的衣裳,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沈天舒无奈只得将被它勾住的外衣整个儿脱下来放在椅子上,小猫立刻就钻到衣服下面藏了起来。 明玉在一旁忍不住唠叨:“姑娘若是想养猫,咱们叫人出去聘一只回来多好,外头捡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衣裳怕是都让它抓坏了。” 见明玉想去掀衣裳,沈天舒拦住她道:“小猫受了伤,断了一条腿,所以有点怕人,你就别吓它了。 “你去找个合适的笸箩,把里面铺软一点,就放在我床头好了。” 明玉刚才还各种嫌弃,一听小猫受了伤,立刻就心软了,很快便按照沈天舒的要求把猫窝准备好了。 但她还是忧心道:“姑娘,真要把猫放在床边啊?万一它不老实挠到您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它一直都挺乖的。”沈天舒说完见明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又道,“先让它适应几天,等它不怕人了再挪出来便是。” 听得沈天舒已经做出让步,明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沈天舒把屋里人都打发走了,这才连衣服带猫一起抱进屋里,小心翼翼地掀开猫身上盖着的衣裳,哄着小猫松开了爪子,把它放进了明玉刚刚准备好的猫窝中。 猫窝里面铺了个坐垫,不是很厚却也足够柔软了。 小猫刚开始还有些抗拒,但是小爪子在坐垫上踩了几下之后,似乎就有点喜欢上了。 它一整天都拖着伤腿东躲西藏,想要找点吃的果腹却一无所获。 后来被救下之后,又是治伤又是坐马车,到处都是陌生的环境,让它一直精神紧绷。 此时终于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环境,身边也不再有陌生的气味。 它着实有些困得撑不住了,坐在坐垫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沈天舒直接上手把它推倒在垫子上,无视它微弱的挣扎,顺毛摸了几把,就成功把小毛团子给哄睡着了。 等小毛团子熟睡了,沈天舒才轻手轻脚地给它换了个姿势,免得它压到自己受伤的腿。 睡着后的小猫乖巧得不行,仿佛猫窝旁边那件一塌糊涂的衣裳根本不是它抓的一样。 沈天舒的手搭在小猫身上,感受着它的呼吸起伏,忍不住想到厉子安刚才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听厉子安说起自己以前的事,没想到他原本冷硬的性格之下还有这样柔软和悲伤的一面,让她有些心疼当年那个年仅几岁的孩子。 也许正是因为从小见多了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才选择把自己的心一层层封得严实,却又从小就把那些事教给厉子菡知道,不然她重蹈自己的覆辙。 对他来说,可能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受伤害。 当晚,沈天舒伴着小猫的呼噜声入睡,梦里都是厉子安微微垂眸倾诉心事的模样。 第738章 棋高一着(1更) 矩州。 戚梓昊站在军帐中,看着手里刚刚送回来的密报皱眉不语。 严老三顶着一脑门汗从外面进来,他这几日一直负责带人处理之前遗留下来的尸体。 自己人的进行火葬之后,将骨灰装入一个个写了名字的陶罐内,待回去之后再行安葬。 西戎人的尸体则被堆在一处,浇上火油之后一并焚烧,以免尸身腐烂之后引发时疫。 这次胜利不但大挫西戎人的士气,而且也实实在在地削减了他们的战力。 所以之前派出去的斥候也终于有机会接近西戎人的大本营,很快便传了消息回来。 结合之前对西戎俘虏的审讯,基本上可以确定,厉子安的猜测没错,西戎人竟当真是通过山腹中的密道过来的。 “让厉子安那小子蒙对了!”戚梓昊颇有些不服气地说,“我找嘉林打听过情况,去年山里有过一次地龙翻身,闹得动静很大,连他们当初的住处都被波及了,有不少人受伤。 “也正因为那次地龙翻身,加上嘉林受伤,所以鬼主和长老们才勉强同意了下山暂时到矩州城居住。 “估计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在山体中形成了一个可以连通两地的密道,被西戎人无意发现并且利用起来罢了。” 如今消息确切之后,戚梓昊铺开地图,找到密信中提到的位置画了个圈道:“如今知道密道在这里,想法子给它堵死,再把剩余的西戎人收拾干净,咱们就可以班师回朝,再也不用再这个破地方遭罪了。” 话说出来简单,但是需要做的事儿却还很多,都要一步步地慢慢来。 跟严老三商议了半天之后,戚梓昊便提笔开始给厉子安写信,先将已经确认的消息告知他,然后提出需要火药支援。 想要将山里的通道彻底堵死,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把它给炸了。 几日后,严老三从军营外头回来,今天最后一批牺牲将士的尸骨也被火葬了,他身后跟着一小队人,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陶罐。 每个陶罐上都贴着一条白纸,上面写着名字。 他们所到之处,所以正在忙碌的兵士都自觉地停下手中工作,默默地向他们行注目礼。 “将军呢?”严老三走进营帐,没有看到戚梓昊便问。 “严三爷,将军带人去安置火药了,您往东边走就能找着。” “火药?哪里来的火药?”严老三听到这两个字登时眼前一亮,但是心里却很疑惑。 前几日刚写信回去要求世子爷提供火药,这才几天工夫,就算是绑在信鸽身上送过来,时间也不够啊! 严老三算得没错,厉子安那边才刚收到戚梓昊讨要火药的来信。 他只扫了一眼就丢在一旁,命人烧掉了事。 戚梓昊今日带兵去接收伤药,双方队伍一碰面,他便忍不住皱眉。 只是送些伤药过来,厉子安居然安排了这么多王府禁卫,是不是也太大题小做了? “戚将军!”领头的禁卫下马朝戚梓昊行礼道,“下官茅东树,奉世子爷之名给您送东西来。 “前面几车是各类药品,后面几车是火药,无论运送、存放还是使用都必须要多加小心。” “火药……”戚梓昊一愣,“世子爷还准备了火药?” 难怪这次运送药品过来花的时间似乎比预计的多了几天。 带队前来送东西的王府禁卫不明所以,他还以为东西是戚梓昊找厉子安要的呢! 毕竟火药可不是寻常物件,即便是以厉子安的身份,短时间内凑出这么多火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想到自己刚让人送出去不久的信,戚梓昊脸色忍不住有些发青。 该死,厉子安居然又棋高一着,想到他前头去了。 虽然心里头颇有些不服气,但是想到火药已经送过来,无形中为自己节省了大笔时间,戚梓昊的心情不知不觉又好了起来。 一群人小心翼翼地将火药运至离军营还有十来里路的地方,戚梓昊便叫停了车队。 大齐这些年虽然一直在研究火药和火器,但是威力虽大,却还是有些不够稳定。 戚梓昊可不敢把这些东西放在军营之中,否则万一一个不当起火爆炸,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那可死得太冤了。 而且矩州林区潮湿,这些火药万一受潮无法引燃,也着实很耽误事儿。 所以戚梓昊命人出去砍了很多树,搭了一个离地几乎一人高的高台,将火药小心地一箱箱搬上去。 之后又叫人在周围结结实实地糊了好多层油布,将其保护得密不透风才作罢。 严老三过来的时候,离老远就看到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矗立在草木之中。 “都是火药?” “是!”戚梓昊高兴地拍拍包裹着火药的油布道,“这回咱们就不用一直等,可以加快进度了!” 茅东树却满脸紧张地说:“戚将军,您可千万别使劲儿拍。” “担心什么,爷又不是没玩过火药,这么点力道没关系的。”戚梓昊之前其实压根儿就没用力,与其说是拍,不如说就是摸了一下。 但是看到厉子安派来的人这幅胆小如鼠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显摆显摆,甚至作势抬手还想再拍一下。 严老三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又有些跃跃欲试的手,正色道:“将军,这边得派人昼夜轮守,出了事可就完了!” 茅东树闻言道:“严三爷,我们出来之前世子爷吩咐过了,在戚将军使用之前,必须严守火药,不可有半点差池。” 严老三一看,茅东树带了足有三百人手,每个人都穿着软甲,不但配了长刀、弓箭,甚至还有手|弩,可以说是装备齐全的精兵强将了。 他登时松了口气道:“世子爷有安排那我就放心了。” 戚梓昊却有些不悦地说:“用得着他瞎操心,怎么,我的人连几箱火药都守不住么?” 严老三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事事都要跟厉子安较劲,赶紧拉着他往回走道:“将军手下的兵还得留着对付西戎人呢,这边就交给王府禁卫好了。” 第739章 真是要多谢潼娘子(2更) 之前一场胜仗本就已经让齐军士气大振,火药的送达更是将大家的情绪推到了一个高潮,一个个恨不得主动请战,出去清缴还留在矩州境内的西戎人。 跟着火药一起运过来的药材全都交给了军医,如今后厨每天都煮好几锅药茶分给大家喝,军帐周围洒了许多驱虫药,各种药膏也都发到了将士们手中,尽可能地让大家过得更舒服一些。 几日下来,军营中听到最多的话便是。 “赶紧炸了那个破山洞,咱们好早点回去。” “可不是么,就算有潼娘子送来的药,这儿也真不是人待的地儿。” “大家该疗伤的疗伤,该休整的休整,等咱们养精蓄锐之后,再一举扫清那群西戎人!” “你还别说,瑞亲王府这次送来的药茶还真挺有效,我喝了几天,感觉轻快多了。” “没错,我之前总觉得身子沉甸甸的,人也提不起精神,连着喝了几天药茶,精气神儿都上来了。”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啊,这次王府送来的药,全都是按照潼娘子的药方配的,效果自然好了!” “不是吧,还有人不知道潼娘子是谁?”有人大惊小怪地嚷道,“之前乌蛮族少主嘉林病重,咱们将军和严三爷被困矩州城,就是潼娘子去救了嘉林少主,把将军和严三爷救回来的。” “没错,咱们这次能够得到乌蛮族的帮助,也都是因为当初潼娘子救了嘉林少主的命!” “那可真是要多谢潼娘子了!” “可不是么!” 而最受随军大夫们欢迎的,则是一起被送来的金疮药。 如今天气湿热,山中环境也十分艰苦,将士们的伤口本就不容易愈合。 可这次送来的这批金疮药效果却出奇的好。 不但愈合伤口的速度比原本军中用药更快一些,而且其中还加入了能够缓解疼痛的药材,极大程度地减轻了伤者的痛苦。 几位大夫激动得逢人便夸,唯独不敢在戚梓昊面前提。 毕竟药都是厉子安送来的,跟在戚梓昊身边时间久一点的人都知道,这位爷最看不上的就是瑞亲王府的王世子了。 但是眼尖的严老三却发现,戚梓昊这次不但没有生气,甚至好几次还偷偷站在军医的帐篷外,听着里面一群人对这次送来的伤药赞不绝口,脸上还挂着一丝如有若无的笑意。 晚上,前方探子送回情报,已经基本摸清了西戎人的位置和老巢,果然就在山脚下不远处。 二人在军帐中摊开地图观察着地形。 严老三指着一个位置道:“结合俘虏的交代和探子的汇报,山中密道应该就是在这个方位。 “西戎人把大本营扎在这里,一旦咱们攻过去,他们无论是退入密道中逃走还是从密道中来人支援,对咱们都是很不利的。” “得想个法子切断他们跟密道的联系,这样才能彻底放开手脚收拾这帮小|逼癞子!” 严老三思索片刻道:“如果派人携带火药偷溜进密道,先炸毁一段,暂时将两边隔开……”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戚梓昊否决道:“不行,密道如今就是他们的生命线,无论是援军还是粮草,都要通过密道运过来,所以肯定会严加看守。 “带着火药很难混进去不说,还容易提前暴露咱们准备使用火药的消息。” 戚梓昊一边说,一边不断用手点着地图上那个位置,自言自语道:“用火药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必须一击即中才行。 “否则非但不会有效果,反而会成为败笔。” 二人盯着地图从下午看到夜里,戚梓昊一头长发被他自己抓得乱七八糟,可别说是万全之策了,连个中策、上策都没想出来。 这边两个人对着地图苦思冥想的时候,远在瑞亲王府的厉子安也正在挑灯查看地图。 这条密道是必须要封住的,否则以后矩州岂不是要变成西戎人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是西戎人跑到矩州这边来的目的,他却一直想不明白。 他突然想起戚梓昊在战报中提到,这次抓获了不少西戎的俘虏,不知道能否从中问出些细节。 想到这里,厉子安立刻取出信纸,蘸墨舔笔,准备给写信。 他刚落笔写下戚梓昊的名字,书房的门便被人叩响。 “安儿。”瑞亲王妃端着一个炖盅进来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娘,您怎么过来了。”厉子安忙放下地图起身,接过炖盅放在桌上。 “听说你还没睡,正好今天叫人炖了燕窝,就给你送一盏过来。公事也不是一天能忙完的,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吃完就早点去休息。” 厉子安却扶着瑞亲王妃坐下道:“娘是有什么心事才睡不着的吧?” “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心事,就是看着你爹明明一直在好转,可为什么还是醒不过来呢?” 瑞亲王妃说着叹了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她也懂,但是时间久了,也难免会觉得有些累。 “最近天这么热,不如让子菡陪祖母和您去庄子上避暑,顺便散散心可好?” 厉子安这个提议确实让瑞亲王妃十分心动,尤其陪着太妃一起去的话,也不会惹人非议。 但她还是十分犹豫,毕竟自打瑞亲王受伤昏迷不醒之后,她就几乎没有离开其左右,如今突然出去散心,心里难免有些放不下…… “娘,爹病了这么长时间,家里最辛苦的就是您了,出去散散心没什么的。 “人就像搭弓射箭一样,需要张弛有度,一直紧绷最后只会断裂收场。 “爹身边有那么多人照顾,还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瑞亲王妃终于被儿子说服,点点头却又提出要求道:“行,不过还是先请沈姑娘来给王爷复诊一下,不然我就算出门也没法安心。” “这有何难,母亲明天找个借口,去沈家把人接过来就是了。” 厉子安说着,无意识地收拢双手,想起那日沈天舒安慰的轻拍和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不禁一阵晃神。 第740章 幸福的笑容 母子俩又闲聊了几句,瑞亲王妃看着儿子将燕窝吃完,这才准备回去休息。 厉子安起身准备送她回寝宫,刚一出门就见她房中的锦曦不顾仪态地快步跑了进来。 锦曦看到瑞亲王妃和厉子安立刻停住脚步,但是她刚刚跑得太快,突然停住之后,便不受控制地弯下腰去。 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喘得说不出话来,却又拼命抬着头,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厉子安跟她四目相对,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心里猛地一阵剧烈跳动,跳得几乎要跳出胸膛似的。 瑞亲王妃还没察觉出问题,嗔怪地说:“平时最是稳重的一个孩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厉子安已经开始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发紧,手脚却渐渐泛上一股寒意,紧张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动弹不得。 锦曦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刚想开口,却被厉子安突然一声断喝阻止。 “住口。” 瑞亲王妃和锦曦都被他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他。 “怎么了?” “啊——” 厉子安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锦曦立刻明白了厉子安的意思,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莽撞,吓得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连连点头。 瑞亲王妃看看儿子,又看看锦曦,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眼睛缓缓睁大,逐渐开始湿润。 她急切地看向锦曦,含着泪水的眼中满是乞求,生怕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当看到锦曦冲自己拼命点头的时候,瑞亲王妃呜咽一声,身子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 厉子安一把架住母亲,强做镇定地叫人传了轿子过来。 三个人匆匆赶回寝宫,殿内此时已经乱作一团,看到瑞亲王妃和厉子安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围了上来。 瑞亲王妃却根本顾不得理她们,快步就往内殿走。 “把门看好,任何人都不许离开和进来。”厉子安匆匆吩咐了一句,也跟在母亲后面进了内殿。 还没走到床边,就听到瑞亲王妃哭泣的声音。 厉子安心里突突直跳,生怕是自己领会错了意思。 但是当他绕过屏风,无比紧张地看向床上的时候,突然就对上一双有些浑浊、却仿佛又流露出万千复杂情绪的眸子。 “爹!”厉子安两步迈到床边,扑通一声就跪在床边。 瑞亲王妃偏身坐在床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往外涌,把手里的帕子都擦湿了,却还是止不住。 但是她的嘴角却又一直上翘,笑得格外灿烂。 厉子安跪在床边,伸手握住瑞亲王的手,哽咽道:“爹,您终于醒了!” 瑞亲王的眼珠转了转,看看妻子,又看看儿子,刚开始似乎有些困惑,后来好像又明白了什么,也渐渐泛起湿意。 厉子安过了最开始惊喜交加的那股劲儿之后,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父亲虽然醒了,但是似乎只有眼睛能动,身体还是不能动弹,甚至连说话也说不出来。 “爹,您能听见我们说话么?能听到就眨眨眼睛。” 瑞亲王闻言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那你现在能动么?或者能说话么?”厉子安又问,“如果不能就眨两下眼睛。” 这次瑞亲王反应的时间有点久,他似乎正在努力尝试做一些除了眨眼之外其他的动作,但最后应该全都以失败告终。 瑞亲王眸中露出几分惊慌失措,又有一些无助,似乎不太理解自己现在究竟是怎么了,许久之后才终于缓缓地眨了两次眼睛。 瑞亲王妃在一旁看得揪心不已,赶紧道:“王爷不要着急,不管怎么说,只要醒了就是好事。” 厉子安看着原本如高山般可以让自己依赖的父亲,如今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眼里满是求助的神色,心里难受得不行。 他抓住瑞亲王妃的手,把父母的手凑在一起,全都握在自己手中。 一滴控制不住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滴在一家三口|交握的手上。 瑞亲王妃伸手揽住儿子的肩膀,安抚地拍一拍道:“好孩子,这么久总算是熬出头了,王爷能好起来,多亏了沈姑娘,也多亏你当初能够信任沈姑娘,力排众议让她来给王爷治病……” 瑞亲王听着他们说话,思绪很快又跟不上了,露出迷惑的神色。 瑞亲王妃背过身去,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重新转身过来笑着说:“王爷不要着急,您都昏迷四年多了,咱们慢慢来。 “今天太晚了,先休息吧,明天叫沈姑娘来给您看看。 “不管后续要怎么治疗,咱们都配合就是了。” 瑞亲王妃说完,又感慨道:“明天早晨太妃娘娘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特别高兴的。” 厉子安却暗想,祖母如今年纪大了,不宜大喜大悲。 这件事明天要怎么说,还得好生掂量掂量。 千万别把她老人家给吓出个好歹来。 屋里渐渐陷入沉默,但是瑞亲王妃和厉子安却谁都不想离开,视线也无法从瑞亲王身上挪开半分。 最后还是看到瑞亲王似乎有些倦了,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厉子安才依依不舍地告辞出去。 临走前,他对房内一众下人道:“王爷醒了的事,绝对不可以传出去。一旦有人走露了风声,我定不轻饶! “就算有人不顾惜自己的性命,最好也多想想你们的家人!” 瑞亲王妃房中的人,都是经过几番筛查,确认没有任何问题的,他说这番话,也不过是为了再敲打一下众人。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湖广可就不再安稳了。 厉子安回去之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生怕一觉醒来发现所有都是一场空。 他甚至还狠狠掐了自己几下,反复确认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自己在做梦。 刚刚在父母面前,他还一直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四下无人,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厉子安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滑落,脸上却洋溢起了几年以来最幸福的笑容。 第741章 回光返照? 第二天一大早,王府的马车就已经停在了沈府门口。 沈老太太才刚梳洗停当,准备让姜嬷嬷给自己梳头的时候听到下人来报,忍不住皱眉道:“瑞亲王府到底是什么意思,三天两头地过来接舒儿去玩。 “且不说舒儿尚未出孝期本就不该频繁出去抛头露面,容易被人说三道四。 “就说瑞亲王府,也是奇怪得很,他们就一点儿都不忌讳这些么?” 姜嬷嬷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道:“瑞亲王府人丁稀少,原本就没有什么侧妃侍妾,瑞亲王一病不起,子嗣更是稀少,如今也只有世子爷、郡主两个。 “郡主是女孩又年幼,跟兄长玩不到一起去,谁知竟难得跟咱家大姑娘投了脾气。 “您是没瞧见,上次郡主来家里看大姑娘,老奴心里好奇,就借着送东西过去看了一眼。 “好家伙,您猜怎么着?” 沈老太太眼皮都不抬地问:“怎么着?” “郡主凑在咱们大姑娘身边,一口一个沈姐姐,叫得别提多亲热了!” “真的?”沈老太太将信将疑,“郡主在王府千娇万宠着长大,还能没有人陪她玩?至于么!” “老太太,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您忘了,如今宫里头不就有一位,就因为跟长公主投缘,硬生生成被捧成了皇上跟前儿的大红人! “所以说,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啊,有些时候真是不好说。” 这位如今的宠妃,跟沈老太太的娘家还多少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 原本都已经家道中落,谁知竟靠着一个女儿又重新翻身,如今都已经压沈老太太娘家一头了。 “若只是郡主喜欢她倒也罢了,我就是怕……”沈老太太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但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打鼓。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 沈天舒本就生得好看,如今有孝在身,天天素面朝天,衣服也都以白色为主。 厉子安如今又正是慕少艾的年纪。 万一两个人用郡主做借口,私底下暗通款曲……左右吃亏的不会是厉子安便是了。 姜嬷嬷宽慰道:“老太太,您肯定是想多了。瑞亲王府家风森严,人又是王妃派人接过去的,瑞亲王妃出身严家,最是识礼数懂规矩的人家,定然不会出事的。” “你这话倒也在理。”沈老太太对于瑞亲王妃的品性还是颇为信任的,“当初太后原本是想让严家女儿做太子妃的,也不知怎的竟被丰荣太妃给抢去做了儿媳妇。 “好在圣上本也不喜欢严氏那种循规蹈矩的人,后来又在先皇的做主之下订了家世更好、长得也更好看的章氏,这事儿才算作罢。” 姜嬷嬷闻言笑道:“看如今正得宠的那位,便知道皇上喜欢什么样子的了!” 两个人说话间,沈老太太的头发已经被梳好了,沈天舒那边也坐上了王府的马车。 之前王府的马车出现在沈家门外的时候,还会引起一些百姓的驻足围观。 如今来得次数多了,周围的人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沈天舒坐车来到王府,下车便习惯性地朝二门处望去。 看到站在二门外等着自己的不是厉子安而是芳馥的时候,心里隐隐划过一丝失望。 芳馥似乎已经等了半天,看到沈天舒立刻三步并做两步过来行礼道:“沈姑娘这边走,郡主等您都等得着急了。” 沈天舒见芳馥的态度不太对劲,再结合每次都会在二门外等着自己的厉子安今天也不在,第一时间就想到是不是瑞亲王的身体出了问题。 但是芳馥既然不提,她也只能忍着不问,毕竟如今还在外头,人多口杂,万一被人听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天舒心下惴惴,跟着芳馥沿着熟悉的路快步来到后宅正殿。 进门便看见瑞亲王妃和厉子安都正守在瑞亲王的床边。 沈天舒突然有些紧张,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上推测出事情究竟是好是坏。 便见母子二人同时朝她露出了笑容。 沈天舒一颗心登时落地,快走几步上前,然后小心翼翼地朝床上望去,便对上了一双温和中带着几分威严的眸子。 “王爷醒了!”沈天舒激动不已,但是也不敢高声说话,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喜悦,却又有些不敢上前。 厉子安点头道:“是,父亲昨晚突然醒了,所以今天只能冒昧登门打扰,又要麻烦你了。” 他说着起身,准备把位置让给沈天舒,让她上前诊脉。 沈天舒脚步却很迟疑,对上厉子安投来的询问眼神,这才小声道:“我这么一身打扮,不会吓到王爷吧?” 瑞亲王妃没想到沈天舒竟这么细心,原本就对她感激不尽了,此时更是好感倍增。 她起身拉着沈天舒的手走到床边道:“好孩子,不用担心,你来之前,我都已经跟王爷说过你了,他知道的。” 她说着又冲瑞亲王道:“王爷,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沈姑娘,就是她让您醒过来的。” 话虽如此,但是瑞亲王看向沈天舒的眼神中还是透着几丝狐疑和审视。 毕竟听说跟看到还是不一样,他如今思考事情也比较迟缓,突然看到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着实无法跟给自己治病的大夫联系在一起。 沈天舒道:“我先给王爷诊诊脉吧!” 一旁的丫鬟立刻给放好脉枕,将瑞亲王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沈天舒这次诊脉花了很长时间,又检查了他四肢的情况,最后才道:“脉象较以前来看其实并没有太大改变,不过这并不是坏事。 “反倒是王爷这段时间恢复得不错,所以一直处于苏醒的边缘,昨天晚上终于突破了最后那一点桎梏,所以人是醒过来了,但是却无法动弹和说话。” “人能醒过来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你都不知道母亲和我有多感谢你。”厉子安看着沈天舒,声音低沉地说。 沈天舒注意到他只说了他和母亲两个人,却并没有提丰荣太妃和厉子菡。 难道是因为担心瑞亲王的转醒只是回光返照,所以还没敢告诉一老一小两个人么? 第742章 王府秘辛(1更) 不过这些都不是沈天舒需要考虑的,所以她只稍稍分了一下神,就重新集中注意力,根据瑞亲王的脉象,思考着接下来的用药和治疗。 就在她整理好思路,打算跟瑞亲王妃和厉子安详细说一下的时候,却听得厉子安轻咳了一声。 沈天舒一抬头,就看见厉子安正在冲她使眼色。 “屋里地方小,沈姑娘请跟我来,到外间来开药。” “是!”沈天舒应诺一声,给瑞亲王和瑞亲王妃行礼后,跟着厉子安走出内殿。 出来之后厉子安才解释道:“抱歉,父亲刚醒不久,无论是思考还是精力都还跟不上,无法接受过多的消息,所以有关病情的事儿,还是先不要当着他的面说了,之后我会慢慢说给他知道的。”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沈天舒没想到自己竟然疏忽至此,脸上一阵发烫。 “别动不动就道歉,你是我们王府的大恩人,如今祖母还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等她知道了,还不知道她会怎么谢你呢!” 厉子安说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沈天舒的眼睛。 沈天舒有些无措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把话题重新拉回瑞亲王的病上头。 “其实自从开始给王爷治病,我就经常会琢磨,待王爷转醒之后该如何调养。 “王爷当年是外伤导致的昏迷不醒,但是因为昏迷的时间过长,所以导致元气大伤,体内多留淤阻络,应该以补益气血、疏通经络、调畅营卫为法。 “经过我最近对姜家医案研究的一些心得,经过今日诊脉,我发现王爷也有一些肝肾精亏、髓海空虚、心窍不利的症状。 “多半是因为当年受伤留在脑中的血瘀导致,但是常年卧床,无法正常饮食、活动,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我觉得还需要加上补肝肾,填髓海,益心智的药材,双管齐下的效果会更好。 “之前罗家送来了一些上乘的药材,有些刚好可以拿来给王爷入药。” 沈天舒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只不过……” 厉子安听到她说只不过三个字,心都跟着揪起来了,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身子微微前倾,认真地等着她后面的话。 沈天舒被他紧盯得有一点不自在,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才道:“因为王爷病程已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好转,无论是王爷还是家人,都得做好需要长期治疗的心理准备…… “恢复过程可能较长,不可操之过急,也尽量不要因为短时间内没什么起色而情绪低落,甚至于失去信心……” 她边说边注意着厉子安的表情。 没想到厉子安的表情却从开始的严肃凝重逐渐变得轻松,最后甚至还笑了起来。 “这件事是最不用担心的。”厉子安笑着说,“四年多的时间我们都过来了,如今人都已经醒了,难道还能比之前更难熬不成?” 沈天舒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道:“从我开始给王爷治病到现在半年多了,总想着后续的时间肯定会更长,倒忘了已经那么久了。 “不过,虽然家里人都知道,大家也早就习惯了这一点。 “但是对于王爷来说,他就是受了个伤,再醒过来已经过去好几年,自己还是这样一个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的状态,得多宽慰开解他才行。” “确实。”厉子安点头道,“所以如今都还一直封锁着消息,都没敢让子菡知道。” “发现女儿从婴孩变成小姑娘了,的确也不太容易接受。” 沈天舒嘴上说着,心里则在回想着厉子菡的年纪,瑞亲王出事的时候,她应该还在襁褓之中吧? 厉子安却道:“这倒不是,主要是父亲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子菡这个女儿。” 沈天舒闻言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手在袖子里紧紧攥起,凭着前世多次出入皇宫和公侯王府培养出来的定力,勉强忍住没有让自己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这真的是可以当着她的面说的话么? 所以厉子菡到底是…… 难道是瑞亲王妃…… 不可能不可能,若真是那样,即便厉子安能接受,太妃娘娘也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沈天舒表情维持不变,脑子里却已经飞快地转过不知多少越来越离谱的猜测了。 厉子安说完苦恼地揉揉眉心,紧接着也发现自己刚才的话有歧义,又忙解释道:“子菡是被我捡回来的忽而,当时父亲刚刚出事不久,母妃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似的,我怎么劝慰开解都没有用,反倒是子菡的出现,让她终于可以短暂地从痛苦中走出来,有点其他的事情去做了。 “所以祖母便做主将子菡留了下来,对外说是我的妹妹,甚至还向皇上为她讨了郡主的封号。 “外界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子菡是我的亲妹妹,而跟王府关系亲近一些的,知道母妃当年根本没有过身孕,所以都以为子菡是妾室所出,只是被母亲抱到身边抚养罢了。 “王府中大部分人也都知道这件事,只是子菡自己不知道罢了。 “我跟母亲商量过了,子菡年纪太小了,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怕她受什么影响。 “至于父亲那边,怎么也得等母亲先把这件事掰开揉碎了慢慢说给父亲知道以后,才能让子菡来见他。” 自从上次跟沈天舒说过小时候养猫的事之后,厉子安发现,倾诉一些事情,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沈天舒毫无准备地听了一个这么大的秘密,一时间有些无法回神,竟傻愣愣地追问了一句:“那……太妃娘娘如今也还不知道么?” 厉子安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般怔楞的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轻笑一声,伸手在她头顶轻拍道:“瞎想什么呢! “祖母如今年纪大了,我怕她老人家情绪太过激动,想等你来了之后,先去给她诊个脉,然后再慢慢告诉她!” 沈天舒这才狠狠地松了口气,短时间内她真的没有力气再消化第二个王府秘辛了。 第743章 克制(2更) 厉子安让人先去太妃娘娘那边打探了一下,确认厉子菡没有过去,立刻便带着沈天舒去了。 丰荣太妃才刚起身不久,看到沈天舒过来了颇为意外,以为她跟往常一样是来给瑞亲王复诊的,还嗔怪厉子安道:“你这孩子,怎么能一大早就把沈姑娘请过来,真是太失礼了!” 厉子安无奈一笑,看向沈天舒。 沈天舒上前行礼道:“许久没来探望太妃娘娘了,今日得空,趁早过来,给您请个脉。” “那敢情好,府上平时总给你添麻烦,我这老婆子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您什么时候需要,打发人去叫我便是。” 说话间,下人们已经很快就给沈天舒搬来了绣墩,放在太妃娘娘身边,脉枕等物也一一摆好。 丰荣太妃将手搁在脉枕上,沈天舒把手指轻轻按了上去。 片刻后,沈天舒收回手道:“太妃娘娘身体康健,但兴许是最近太热了,所以稍微有些外感火热,不知娘娘最近可有口苦燥渴、身热烦躁的感觉?” “你若不说我还没觉得,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儿。”丰荣太妃连连点头道。 “没什么大碍,也用不着吃药,我给您配点儿清热败火的茶喝一喝。 “最近吃东西注意点儿,少吃辛辣燥热的食物,但是也别一味地吃清热败火的食物。 “多吃些甘温除热、滋阴降火、补脏熄火的东西比较好。” 沈天舒见太妃娘娘身边的女官听得格外认真,恨不得找出纸笔记录下来的模样,便又多说了几句道:“温除热类的比如党参、栗子、百合、燕窝等。 “滋阴降火的可以吃些乌鸡,南瓜,银耳,海参之类。 “还有补脏熄火的,可以用一些黑豆、山药、薏仁、鹌鹑、鸽子蛋、鳝鱼之类。 “这样既能降火,又能补益身体,比较适合太妃娘娘。” 女官一一记在心里,连声对沈天舒道谢。 厉子安见状向沈天舒投去询问的眼神。 沈天舒冲他微微颔首。 丰荣太妃自然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但是却装作没有看到地移开了目光。 厉子安冲女官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地带着屋里的丫鬟们离开了房间。 沈天舒起身让开位置,厉子安上前直接坐在绣墩上,伸手握住了丰荣太妃的手。 “这是怎么了?”丰荣太妃被他们这一连串的动作给弄蒙了,看看沈天舒,又看向厉子安问,“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想跟我这老婆子聊聊了?” 沈天舒完全不知道丰荣太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厉子安则被问得一愣,忙道:“祖母,您想岔了,我只是有件要紧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至于搞得这么夸张,还特意让沈姑娘来给我诊个脉才敢告诉我?” “祖母。”厉子安紧紧握着丰荣太妃的手,“我爹醒了。” “恩,好,你爹……什么?你爹什么?”丰荣太妃年纪大了,一开始愣是没反应过来,还随口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的呆住了。 “祖母?”厉子安有些担心地晃了晃握着她的手,“祖母您没事吧?您别吓我啊!” 沈天舒也忙取出带过来的针灸包,准备随时应急。 丰荣太妃却突然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冲一脸紧张的厉子安和沈天舒缓缓地摆了摆手。 “别担心,没事儿。”虽然嘴上说着没事儿,可丰荣太妃还是缓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们两个孩子,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经过,还能连这点儿承受能力都没有么!” 沈天舒没说话,默默地握住了丰荣太妃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轻轻帮她揉捏了几个穴位。 半晌,丰荣太妃才缓过来,反手握住沈天舒问:“好孩子,你跟我说说,子安他爹的情况到底如何?如今醒过来究竟是好是坏?” 沈天舒把瑞亲王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话也不敢说得太满,紧接着又道:“太妃娘娘不用过于担心,王爷的情况其实一直都是在好转的,近几个月什么时候转醒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醒过来之后,脉象还算平稳,人的意识也算清楚。 “接下来就是继续坚持吃药,配合针灸和按摩,希望王爷能够早日可以开口说话和自己活动。” “好,好啊——”丰荣太妃握着沈天舒的手不肯松开,因为年迈而有些浑浊的眼睛中闪动着泪光,“好孩子,谢谢你,我都以为我年纪大了,等不到这一天了……” 沈天舒安抚道:“娘娘身体康健,千万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以后有王爷和世子爷一起孝顺您,您老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好,好!”丰荣太妃说着站起身,打算立刻过去看儿子。 她往外走的时候,都没有松开拉着沈天舒的手。 但是走到门口,她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拦住了正准备叫人去传轿子的厉子安。 “祖母,怎么了?” “不行,我不能去!”丰荣太妃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府里人多眼杂,我平时根本不过去,如今突然过去看你爹,难保不会惹人怀疑。 “况且,我离开皇宫多年,在湖广这边闲散惯了,当年那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怕是也早就丢得七七八八了。 “万一被人看出什么端倪,反倒徒生事端。” 说完,她竟真的克制住了自己想去看儿子的冲动,转身开始往回走。 厉子安心疼不已,上前两步扶住丰荣太妃的胳膊,羞愧地道:“都是孙儿无能,让祖母在家中都无法随心所欲,还要顾及他人……”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偌大个王府,上下几百号人,谁能保证人人忠心耿耿?别说是你了,你爹都做不到。 “没事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两|会儿的了。” “孙儿昨天还在说,如今天气越来越热,想趁着入伏之前,让母妃和菡儿陪着您去别院避暑。 “如今不如这样,让父亲和母亲陪您一起去别院,只带些信得过的人手,不在王府就能自在多了。 “至于菡儿,她的身份如今还没能在父亲面前过明路,这次就让她留在家里陪我吧!” 第744章 潼娘子不跟着一起去?(1更) “这样也好!”丰荣太妃闻言连连点头,然后对沈天舒道,“好孩子,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沈天舒一下子被问蒙了,太妃和王爷王妃出去避暑,她跟着去算怎么回事? 但是她也能理解丰荣太妃的想法,瑞亲王好不容易醒了,谁也不希望他再有个什么闪失。 如果沈天舒能够跟去,肯定更加稳妥。 但是…… 沈天舒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厉子安已经主动开口帮她解围道:“祖母,沈姑娘怕是没法跟去。 “一来沈家里那边说不过去的。 “二来沈姑娘有孝在身,偶尔来王府做客,还都得打着陪您礼佛的旗号。 “若是把人带去别院避暑,传出去怕是有损沈家和沈姑娘的清誉了。” 沈天舒也趁机道:“娘娘放心,我会把所有需要注意的要点都交代给吕大夫和宋大夫的。” “也对,是我糊涂了。”丰荣太妃十分遗憾地看着沈天舒,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如果是自家人,以后岂不是就方便了…… 厉子安和沈天舒从太妃房中离开的时候,吕亭和宋常林已经在瑞亲王的寝宫外等候许久了。 吕亭是每日循例来给王爷诊脉的,宋常林则是来给王爷按摩身体的。 按照往日的惯例,吕亭每天都会提前小半个时辰过来,给王爷诊脉和检查之后,将医案填写清楚,然后等宋长林过来。 二人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短暂地交流,沟通一下王爷的情况,以免有什么疏漏。 但是今天不知为什么,吕亭来了之后便人被拦在门外,让他稍候。 可他等来等去,一直等到宋常林都来了,殿内的人依旧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与吕亭相比,宋常林每日待在王爷身边的时间更长。 所以吕亭不断地给他递眼色、清嗓子,想知道他是否了解什么自己不清楚的内幕。 谁知宋常林非但一言不发,甚至连头也不抬,看都不看他。 吕亭被他气了个半死,却也不敢随便开口询问,生怕隔墙有耳。 然而吕亭不知道的是,宋常林自打上次药油被人调换差点儿酿成大祸之后,就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 虽说厉子安念在他一直兢兢业业且手法独特的份儿上没有多加追究。 可宋长林自己却落下了心病,每日恨不得把药箱抱在怀里睡觉,生怕再出半点儿纰漏。 所以虽然听到吕亭不断清嗓子的声音,他却依旧装聋作哑地不予理会。 因为不得不与吕亭和宋常林见面,所以沈天舒在丰荣太妃这边更换了衣裳,戴好面具,才坐着轿子重新回到瑞亲王的寝宫。 吕亭和宋常林看到二人下了轿子,急忙上前行礼。 吕亭笑着打招呼道:“难怪今天一直不让我们入内,原来是在等潼娘子。” 沈天舒笑着冲他们点点头,没有说话。 厉子安道:“今天的确有点特殊情况,我没回来,里头的人不敢让你们进去。 “现在走吧,有什么事,进去再细说。” 吕亭和宋常林听到这话,都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但是看着沈天舒唇边还未完全消散的笑意,猜度着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儿。 二人胡思乱想地跟着进入寝宫,再步入内殿。 跟平日一模一样的路线,二人谁也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同。 宋长林进入内殿站好之后,当即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 还是吕亭心思活泛,眼神儿不老实地到处乱瞄。 也不知怎么地,就突然间与床上躺着的人对上了视线。 吕亭下意识地收回目光,愣是没反应过来,可紧接着就发现事情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来,一时间也顾不得尊卑,死死盯着床上的瑞亲王,眼睛瞪得滚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的手颤抖着,朝右边划拉了几下,最终总算抓住了宋常林的胳膊。 他拼命摇晃着道:“老宋,你、你快看……你看王爷……” 宋常林心道,看什么王爷,你活腻歪了吗? 但是吕亭的表现实在太过异样,宋常林最终还是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朝床上瞥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也把他给整愣住了。 宋常林抬手揉了揉眼睛,心想自己难道是在做梦不成? 身旁的吕亭似乎跟他有同样的疑问,突然抬手狠狠掐了他一把。 吕亭这一掐丝毫没吝惜力气,把宋常林疼得一个哆嗦:“哎哟……你掐我干嘛!” 这下两个人同时确定——不是做梦! 宋常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草民冒犯,还望王爷恕罪。” 吕亭此时也发现自己刚才的失态,立刻跟着宋常林一起跪倒在瑞亲王的床前。 只听厉子安带着笑意说:“两位大夫快快请起,咱们去外面叙话。” 几个人出了内殿,厉子安才正色道:“正如二位所见,王爷已于昨日夜里转醒,这便是我刚刚说的特殊情况。 “两位在府中照顾王爷的时间都不短了,想必许多事情也不用我再三强调了。 “首先就是,王爷醒过来的事情,必须严格保密。 “其次,我准备尽快送王爷和王妃出城去别院修养,顺便避暑,二位自然是要随行的。 “所以我觉得,你们这几日不如便留在府中,一来方便就近照顾王爷,二来也是给二位避个嫌。 “倒不是我不信任二位,只是这样的话,以后万一走漏了什么风声,也不会牵扯到二位身上。” 厉子安的话音未落,宋常林就立刻表态道:“世子爷放心,草民必定寸步不离寝宫。 “最要紧的药箱,草民如今都随身携带,寸步不离。其他只需让内人帮草民收拾几件换洗衣裳便可。” 宋常林表态都表到了这个份儿上,吕亭也实在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得提了跟宋常林基本一样的要求。 厉子安满意的点点头说:“二位不必担心,生活起居上的东西,自然有人料理,绝对不会亏待二位。 “但是在王府的这几日,二位需得跟着潼娘子学习接下来如何用药、如何针灸按摩。 “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了、写明白了,便什么时候出发。” “王爷在别院修养的这段时间,便全仰仗二位了。” 谁知吕亭和宋常林一听这话,却齐齐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潼娘子不跟着一起去?” 第745章 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2更) “潼娘子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没办法跟着去,所以还是要靠你们才行。 “不用有压力,你们之前不是也做的很好么!”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之前瑞亲王昏迷不醒,如今人已经醒了,跟之前自然是大不一样了。 吕亭率先为难地说:“世子爷,不是小的推脱,实在是能力有限,赶不上潼娘子的万一,怕自己难堪大任。” 宋常林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也连连点头附和,甚至看向厉子安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一丝乞求。 要知道,吕亭每天做的只是给王爷诊脉,再简单地检查一下四肢的情况,最多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但是宋常林却每天都要为瑞亲王按摩、梳理经脉、有时候还要根据情况进行艾灸,早晚各一个时辰。 之前瑞亲王昏迷不醒,他做起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压力。 可如今只要一想到,以后每天早晚当自己给瑞亲王按摩的时候,他都会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宋常林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沈天舒见二人都是一副难以承受压力的样子,只好轻声与厉子安商量:“世子爷,不如还是让我单独与两位大夫聊一聊吧,您每日公务繁忙,不必特意抽出时间来陪着我们,我会把所有需要注意的地方都交代清楚的。” 厉子安明白,自己在这儿也听不懂什么,也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只会让吕亭和宋常林更加紧张。 所以他从善如流地点头道:“我的确还有事要忙,父亲的事情就劳烦潼娘子和两位大夫了。” 厉子安走后,屋里的气氛果然轻松了不少。 三个人熟门熟路地来到每次讨论病情的厢房,还未坐定,吕亭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说:“潼娘子,您真是太厉害了。 “虽然在最开始,看到您会用姜家祖传的针法时,尤其是居然还敢将长针探查的法子用在王爷身上,我就已经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 “但是实话实说,我吕家也是世代行医,杏林一行,天赋与经验缺一不可,我是万万没有想到,您竟然真的让王爷醒过来了。” 说到这里,吕亭突然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在内殿的时候,就该大胆一点。 当时若是能上前给瑞亲王诊一下脉,那可真是许多同行一生都难碰到的机会。 虽然药方与治疗方法都出自潼娘子之手,但他也算是全程从头跟到尾的人,今后说出去也算是自己难得的一份成就。 更何况自从潼娘子接手之后,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他是真的领悟到了许多之前从未想过或者没有想通的东西。 吕亭越想越是激动,甚至忍不住说:“幸亏当时世子爷没把我撵走,让我能够从头到尾的参与到其中,若是我爹知道王爷醒过来了,怕是都得把我参与的事儿写进族谱里,这可真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了。” 他自己激动尤嫌不够,还抬起胳膊用手肘碰碰身旁的宋常林:“老宋,你说是不是?” 宋常林正不知出神地想着什么,被他这么一碰,吓得整个人跳起来道:“世子爷,您饶了我吧,王爷已经醒了,我可不敢给他老人家按摩了啊!” “哎呦,老宋,你这是魂游天外去了?这儿哪有世子爷啊!” 宋常林这才回过神来,见屋里只剩潼娘子和吕亭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瘫软下来,靠在椅背上喘气。 吕亭不知道之前药油的事儿,所以十分奇怪地关心道:“老宋,你最近是怎么了,整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啊?要不我给你诊诊脉吧? “虽然我没有潼娘子的本事,但是寻常的毛病还是不在话下的。” 宋常林被他问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沈天舒忙开口打圆场道:“宋大夫别担心,咱们先从头捋一捋,一步步来。”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吕亭和宋常林早就已经习惯了沈天舒做事的风格。 尤其是吕亭,一听她要从头捋,立刻来了精神,反手就从自己药箱中掏出纸笔摊开,求知若渴地看着她。 说来也怪,吕家虽然没有姜家那么有名,但是也世代行医,吕亭从小就跟着祖辈、父辈学习医术,早已习惯了自家的行医风格才对。 如今人到中年,正是最年富力强且积累了许多经验的时候。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都会有些志得意满,甚至很难再接受和消化新的东西。 但是在潼娘子面前,他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求知若渴的少年,每次听她做梳理,都能够有新的收获和新的领悟。 宋常林虽然只负责按摩,也没有吕亭那么深厚的功底,但是也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来听。 沈天舒掰开揉碎地给二人讲了一边瑞亲王如今的情况、今后有可能面临的问题之后,最后又着重道:“所以说二位不比过于担心,王爷最近的情况一直十分稳定,突然转醒其实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和世子爷都十分信任二位,我相信两位大夫也肯定不会辜负这份信任的对么?” “那是自然!”吕亭积极响应。 宋常林却明白这话其实是在点自己。 “是。”他跟着应了一声,但是声音里却明显透着一股子抗拒。 沈天舒原以为厉子安的做法,已经足以说明了他的态度。 但是没想到,这件事过去也有段时间了,宋常林却还一直走不出来。 厉子安之所以没有换人,还继续留用了宋常林。 一来是因为他在这件事中已经介入很深,二来也的确是有些按摩的天赋在身的。 此时如果贸然换人,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既可靠又能力相当的人选的。 可如果宋常林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沈天舒可真的要考虑一下,是否该向厉子安提出换人了。 “吕大夫,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有关用药方面的事儿,我再找时间单独跟您聊,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吕亭自然听出这话就是委婉地表示送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十分识趣地起身告辞离开。 宋长林见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潼娘子,登时有些不安地抬了下屁股,很想跟着吕亭一起离开。 却只听沈天舒道:“宋大夫不要着急。俗话说得好,鼓不敲不响,话不点不明。 “如今只有咱们两个人,不妨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 第746章 被彻底征服(1更) 沈天舒与宋常林在房中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旁人都以为他们聊的是如何给瑞亲王按摩和针灸,至于究竟说了什么,就只有两个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从厢房中出来,宋常林的情绪有了很大的改善。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朝沈天舒道谢。 “潼娘子,真是太感激您了。没想到我如今一把年纪,还不如你年纪轻轻看问题透彻,实在是羞愧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沈天舒道,“宋大夫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厉子安快步从外面进来,顺口搭腔道:“聊什么呢?什么山呀?” 宋常林忙向厉子安行礼问好。 厉子安有些意外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沈天舒道:“你们都快聊得废寝忘食了,不饿吗?” 沈天舒抬头一看,太阳果然都已经挂在正当空了。 “世子爷不说还不觉得,一说还真觉得饿了。” 厉子安道:“有什么事下午再继续说吧,先吃饭要紧。” 沈天舒点点头,转身对宋常林道:“宋大夫用过午饭后,休息一个时辰再过来,我教你如何给王爷按摩和针灸。” “是,小的先告退了。”宋常林冲厉子安行了个礼,这才离开。 厉子安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明显,他看向沈天舒问:“你刚才是不是跟他聊什么了?总觉得他整个人都跟之前不太一样。 “自打药油那件事之后,他便整天如惊弓之鸟,我也不好再刺激他。 “原以为时间长了,他自己能调整过来,谁知道却一直没什么改善。 “好在给父亲按摩的事上,倒是没有再出什么纰漏。 “我原本还想着,如果他一直这样无法调整,就得想法子给父亲重新找个擅长按摩的大夫了。 “没想到今日请你过来,倒还有了这么个意外之喜。” 沈天舒道:“其实宋大夫不是蠢人,就是胆子太小了,只要跟他讲清道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不过在王府做事,能像他这样,常怀畏惧之心也不是坏事。” 沈天舒本以为厉子安说的吃饭,是要与瑞亲王妃一起。 谁知直到丫鬟们把一碟碟精美的菜从食盒中取出,在桌上一一摆好,都没有看到瑞亲王妃的身影。 厉子安却已经问:“不是说饿了吗?怎么光看着不动筷子?喜欢吃什么不要客气,让芳馥给你布菜。” 沈天舒看看门口,又看看厉子安问:“只有咱们两个吃饭吗?” 厉子安会错了意道:“如今不方便叫子菡过来,所以也没让她知道你来的消息,等下次再有机会吧!” 听得他这样说,沈天舒也没好意思提瑞亲王妃,轻声对站在自己身旁的芳馥说:“我吃什么都可以,芳馥姐姐费心了。” 沈天舒之前也在王府吃过饭,芳馥应该是提前做足了功课,头几筷子夹得都很符合她的口味。 见沈天舒吃得还算舒心,厉子安满意地看了芳馥一眼,表示赞许,然后找了个轻松的话题道:“之前带回家的小猫怎么样了?” 一听厉子安说起这个,沈天舒立刻来了精神。 无论前生今世,她从来没有养过小动物,这还是她第一次养猫,短短几日就被彻底征服了。 “小猫实在是太可爱了。”沈天舒眼睛亮晶晶地说,“而且它真的好乖。” “我刚把它带回去那晚,它有点害怕,一个劲儿的往我怀里钻,死死抓着我不放,连衣裳都被它抓坏了。 “我只好叫人把它的窝放在了我的床边,这才算是安生地过了一晚。 “谁知从第二天开始,它熟悉了环境之后,就好像能认识我房中的人一般,再也没有伸爪子挠过人或是东西。 “刚抱回去的时候,杨嬷嬷和明玉还都一脸嫌弃,如今却一个比一个地宠它。 “两个人不但比着赛地给它做好吃的,甚至还做了小衣服,恨不得天天抱着它不撒手。” 随着沈天舒的讲述,厉子安感觉自己也看到了那样的画面一般。 “取名字了吗?” 沈天舒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说:“快别提这个,名字想了一箩筐,结果大家七嘴八舌、挑三拣四的,选哪个都有人不同意,直到现在还小猫、小猫地唤着呢!” 她说到这儿,突然抬头看向厉子安:“小猫是世子爷与我一同捡到的,不如请世子爷赐个名吧?” 厉子安脑海中立刻想起小奶猫那天的模样,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道:“不如就叫奶糕好了,我看它还挺喜欢吃的。” 一听到奶糕两个字,沈天舒脑海中也浮现出小猫当天狼吞虎咽吃奶糕的可爱模样,顿时觉得这个名字简直不能更贴切了。 “那我就替奶糕谢谢世子爷赐名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吃完午饭,厉子安让芳馥安顿沈天舒去休息。 沈天舒忙了一上午也的确累了,没有推辞,小睡了半个时辰之后才起身。 她重新梳洗了一下出来,发现宋常林已经在院子里候着了。 “潼娘子。”宋常林态度恭敬地打了个招呼。 若说之前他还只是敬佩潼娘子医术造诣的话,如今还多了几分对人品和为人处事上的认同和尊敬。 “等下我会从头到尾给王爷做一次按摩,我会一边按一边给你讲解,若是有什么不清楚不明白的,一定要及时问我。” “潼娘子放心,我一定会认真学的。” 宋常林连连点头,跟在沈天舒身后进了那一点。 再次看到醒着的瑞亲王,宋常林还是有一点紧张,看着沈天舒镇定自若的样子,心里的敬佩更加深了几分。 因为知道沈天舒下午要来为瑞亲王按摩,丫鬟们早就为他换上了轻薄贴身的绸缎衣服。 看着宋常林疑惑不解的样子,沈天舒解释道:“我主要教你手法和力度,今天就不用要油了,等你自己给王爷按摩的时候再用。” 沈天舒说完,便开始揉搓自己的双手,让手指的关节和筋骨舒展开来,以方便接下来的动作。 感觉双手已经活动开了,指尖也有些微微发热之后,沈天舒先柔声告知瑞亲王自己要开始了,请他不必紧张,然后将手指搭在他的太阳穴上,动作轻柔地开打圈。 第747章 功不可没 按摩是个力气活,沈天舒如今这具身体又远不如前世体力好,要给瑞亲王从头到脚按揉穴位、梳理经络,一边按一边还要给宋常林讲解要点。 刚梳理完上半身就已经把她累得额头冒汗,手指也开始有些酸软。 瑞亲王妃在一边看着忙道:“潼娘子先歇一歇,等下再继续按吧。” 沈天舒趁着丫鬟给瑞亲王翻身的功夫,直起腰来歇了口气,摇摇头道:“娘娘,疏通经络必须一口气从头到脚,中间若是停下时间过长,前面按的就白费工夫了。” “原来是这样。”瑞亲王妃这才明白,“看来平日里给王爷按摩,还是得让宋大夫来,论力气和体力还是男子更好一些。” 瑞亲王妃说着看向宋常林:“平时天天看着你给王爷按摩,也没觉得什么,如今见潼娘子累成这样,才知道你平时也是真下了力气的。” 宋常林急忙谦虚道:“娘娘过奖了,小的平日给王爷按摩,并没有潼娘子这次教的手法复杂,穴位也没有这么多,所以也算不得太辛苦。” 丫鬟已经帮瑞亲王翻了个身,沈天舒继续上前按摩,顺便给二人解释道:“之前王爷没有苏醒,每天按摩只是为了让身体不要因为长时间静止不动而日渐萎缩。 “但也正因为王爷昏迷不醒,所以按摩也需要适可而止,不能过度。 “如今王爷已经醒了,现在按摩和疏通经络,是为了让王爷早日可以重新活动,与之前的的确有些不同。 “不过这一套按摩虽然颇费时间和力气,但是只需根据情况,三至五日按一次即可。” 宋常林闻言忙问:“潼娘子,您说的根据情况,究竟该如何判断间隔的是时日?” “刚开始的时候,手法必须轻柔,不可太过用力,每次按摩间隔五日。 “待王爷适应一段时间之后,就可以逐渐增加力道。 “这个时候你就需要多加观察、多与王爷沟通,根据王爷对按摩力道的接受程度来调整间隔的时间。” 宋常林一听还要跟瑞亲王沟通,不免有点头皮发麻。 他被厉子安找来为瑞亲王按摩的时候,瑞亲王就已经昏迷了一段时间了。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受伤之前的瑞亲王,对他的脾气秉性更是毫无所知。 虽然在王府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曾听说过瑞亲王以前的一些事情,王府中的下人更是都称赞他谦和有礼,待人和善。 宋长林也并非不信这些话,但他以前却曾接触过不少因受伤或中风而导致卧病在床或行动不便的病人。 通常而言,这样的病人,无论生病之前脾气有多好,得病之后都难免会变得越来越暴躁。 更何况瑞亲王这样的人中龙凤,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样的打击。 他现在刚刚醒来,估计还没彻底弄清楚自己的情况。 等过段时间,当他发现自己虽然能听见也能看见,却说不出话,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的时候,脾气肯定会越来越糟。 但是想归想,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瑞亲王苏醒的事情,至今还秘而不宣。 如果在此时撂挑子不干,他很害怕厉子安为了保守秘密会直接找人把他做掉。 毕竟这世上,没有比死人更能够守住秘密的了。 沈天舒一看宋常林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宋大夫,刚刚我跟你说的话,都记住了吧?” 宋常林闻言一下回过神来,知道是沈天舒在点自己,说的并非是按摩的事儿,而是刚刚二人在厢房的密谈。 只是当着瑞亲王妃的面,有些话不便直说。 他立刻收敛心神正色道歉并保证道:“潼娘子,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 “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胡思乱想,会牢牢记住的。” 瑞亲王妃不明所以,还在一旁宽慰说:“宋大夫也不用太紧张,一遍记不住也没什么, “我已经叫人把潼娘子说的话都记录下来了,回头叫人誊抄一份给你,多看几遍就记住了。” 沈天舒给瑞亲王的按摩,足足花了一个半时辰。 揉完最后一个穴位,她直起已经有些酸胀发硬的腰,用帕子擦去脸颊两侧流下来的汗,柔声询问道:“王爷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瑞亲王眨了两下眼睛,表示没有这样的情况。 “那我给您按摩的时候,您的手脚会有感觉吗?” 瑞亲王又眨了两下眼睛,好在并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好,这只是第一次按摩,您不用心急,多按过几次应该就会有所感觉了。” 沈天舒安抚过瑞亲王,又转身对宋常林交代道:“王爷如今还不能说话,所以在按摩的时候,要格外关注王爷的脸色和神情,一旦有什么不对,要立刻停手并弄清楚缘故再决定是否继续。” “是,我都记下了。” “你这几日回去,再把今天教你的东西仔细消化一下,三日后我再来。 “到时候由你负责给王爷按摩,我会在旁边看着。” 听她这么一说,宋常林立刻紧张起来,扭头看向在屋角桌前做记录的女官,都有些等不及她们再誊抄一份,恨不得立刻把原件讨过来,趁着记忆还在立刻复习巩固一遍。 却听瑞亲王妃玩笑道:“那三天后咱们大家便一起看看宋大夫能不能顺利出师。 “你们一个个的,这几日可要伺候好宋大夫。 “他能不能顺利出师,可关系到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城避暑呢!” 此话一出,屋里的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丫鬟女官们都看向宋常林,然后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宋常林脸上的紧张之色也褪去不少,露出腼腆的笑容道:“小的回去一定好好准备,争取能一次便通过潼娘子的考校,不耽误王爷和娘娘避暑的行程。” 沈天舒之前一直不太理解,像宋常林这样胆小又敏感、喜欢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的人,究竟是如何在瑞亲王府中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看到这一幕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瑞亲王妃随和的性格着实功不可没。 第748章 竟都看走了眼! 沈天舒给瑞亲王按摩完毕,时间已经着实不早了。 瑞亲王妃特意没有叫人去找厉子安,而是直接让自己房中的女官去安排马车送沈天舒回家。 临走之前,瑞亲王妃特意给了沈天舒一个沉甸甸的木匣,不许她推辞道:“好孩子,王爷能醒过来,全都多亏了你。 “无论送什么,都无法完全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之情,这里不过是些头面首饰,都是些活泼鲜艳的样式,我一把年纪了,放着也是浪费,正适合你这样年轻的姑娘家用,你若是在跟我推辞,那就是成心让我心里过不去了。” 瑞亲王妃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沈天舒没办法,只得让明玉接了过来。 “这就对了,你如今正是最好的岁数,待出了孝期,快好生打扮打扮自己。” 瑞亲王妃一边说,一边拉着沈天舒的手往外走,一直把人送到二门口。 王府中来往的众人都看呆了,王妃以前可曾对人这般亲近过? “这位沈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郡主喜欢她也就罢了,怎么连王妃都这般看重她? “听说连太妃娘娘都对她颇有好感呢!” “用不着听说,就是这么回事儿。上午世子爷还领她去给太妃娘娘请安呢!” “你们一个个的,快都小点声吧,若是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一个路过的大丫鬟见几个小丫头凑在一起说闲话,忍不住开口训斥。 这帮小蹄子没有规矩也就算了,连脑子都不太好使。 沈天舒也是她们能随便说的?指不定哪天就成王府的新女主人了。 大丫鬟自觉站得高、看得远,对那帮小丫头嗤之以鼻,转身刚准备走,就听见远处有人扬声道:“沈姑娘请留步。” 众人都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很快便见丰荣太妃房中的女官成兰穿过一个月亮门,快步沿着回廊朝二门口走来。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雕花精美的木匣,也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 成兰走到沈天舒面前,行了个礼,然后起身道:“沈姑娘,这是太妃娘娘让我给您送过来的。” 听了这话,沈天舒都没有多惊讶,路过的大丫鬟和那几个小丫头却已经惊得合不拢嘴。 “太妃娘娘居然还特意给沈姑娘准备了礼物?居然还是让成兰女官送过来的?” “这算什么呀,你刚才没听见吗?成兰女官居然对沈姑娘称您?” “你们说,之前府里面的那个传言,该不会是真的吧?”有人压低了声音,极小声地说。 “太妃娘娘当真看上沈姑娘,想让她做世子妃?”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咱们王妃想认沈姑娘做干女儿?” “你快别瞎扯了,娘娘自己儿女双全,认哪门子干女儿!” “你们懂什么,太妃和王妃都是极为守礼之人,就算真的看重沈姑娘的相貌人品,想要结秦|晋之好,至少也要等沈姑娘出了孝期,左右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哪有现在就急吼吼的道理? “再说了,上次郡主遇袭的事儿你们都忘了不成?那次之后,娘娘就让人去合了郡主和沈姑娘的八字。 “大师说,郡主与沈姑娘的八字十分相合,只有沈姑娘在旁,才能护着郡主平安长大。 “难道你们都没发现,自从遇袭那件事儿之后,娘娘就总派人去请沈姑娘过来。” 这人说得言之凿凿,甚至连逻辑都很清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瞬间便取得了众人的信任。 这个消息太新鲜了,导致刚才还对她们不屑一顾、急着想走的大丫鬟都忍不住侧耳倾听起来。 沈天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王府下人们议论的焦点,看着丰荣太妃送来的东西一脸为难。 她能够理解患者家属对大夫的感谢,但是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瑞亲王府从未吝啬于诊金,之前也给过各种赏赐,如今还要这样,实在让人太有负担了。 但是刚刚瑞亲王妃给的东西就没能推辞掉,此时若是坚决不收丰荣太妃的礼物,又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瑞亲王妃见她面色纠结,直接说:“既然是太妃娘娘给你的,你就先拿着吧,不然成兰回去该不好交代了。” 成兰也十分配合地说:“是啊,沈姑娘快收下吧,匣子里的东西可都是太妃娘娘亲手给您挑的,您若是让我原样儿再带回去,我不好交代倒还事小,若是伤了太妃娘娘的心就不好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沈天舒还能怎么办,只好先收下了礼物,打算下次看到厉子安的时候跟他说一下,好生劝劝两位娘娘。 沈天舒回家之后,先去给沈老太太请了个安,告知自己回来了。 沈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什么事儿啊,一去就是一整天。 “大早上出的门,如今都什么时辰了?” “祖母息怒,郡主年纪小,身边也没有什么玩伴,着实有点黏人。 “孙女想着既然去了,就没必要为了早回来一会儿而惹得郡主不悦。 “孙女下次一定注意,尽量早些回来。” 沈老太太一听,抬起眼皮看向她:“怎么,这才刚回来,就想着下次了? “王府到底是与家里不一样,就这么吸引人吗?” 若是平时,沈天舒服个软,认个错,再顺着她说几句好话,然后再老老实实在家多呆些日子,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却不行,三天后她必须还要再去王府,除了检查宋常林有没有学会之外,还要跟吕亭探讨接下来用药的思路和方子。 她只能继续用厉子菡做借口道:“祖母息怒,并不是孙女一心想去王府,而是已经答应郡主,三日后再去陪她一起玩,所以不得不……” 沈老太太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玩!玩!玩!听听你如今嘴里说的都是什么话!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孝在身,还满脑子就想着玩! “亏你爹平时还总在我面前夸你,让我真以为你是个懂事成熟的大姑娘了! “如今看来,我和你爹竟都看走了眼!” 第749章 借了闺女的光 沈天舒见沈老太太真动了气,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趁她不备,朝一旁的春兰隐蔽地使了个眼色。 春兰瞬间会意,趁着老太太不注意从房间溜出去,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沈仲磊就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跟在他身后的荣安手里抱着一个大瓷盘儿,上面摆着几颗红彤彤的桃子。 沈仲磊装作毫不知情地进屋,进来便道:“娘,今日有位老汉挑着担子给儿子送来两筐桃儿,说是自个家种的,孝敬父母老爷,把筐丢在衙门门口就跑了。 “我赶紧叫人追上那老汉,给了他些银钱,算是把这桃儿买下来了。 “儿子记得您最爱吃桃儿,看这桃儿又大又红,就赶紧洗了几个给您送来。” 沈老太太自然知道,儿子哪里是来送什么桃儿,分明就是来给他最疼爱的大女儿解围的,但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颇为高兴。 一来儿子做官被百姓爱戴,这可都是能记入官绩之中的。 二来儿子这么孝顺,也让她面上有光。 尤其当着小辈儿和这么多下人的面儿,沈仲磊给足了她面子,她自然也不能驳了他的。 沈老太太面色稍缓,语气却依旧不太高兴地说:“桃子放着吧,人也领走,省得在这惹我生气。” 沈仲磊这才装出一副刚看见沈天舒的模样,问:“怎么,你做什么惹老太太生气了?还不赶紧认错!” “行了,就别装了。你是我生的,就你那点小心思还能骗得过我? “赶紧把你宝贝闺女领走吧,我是管不了了,你自个好生管管吧! “你再继续这样纵着他,以后真出了什么事儿,可别怪我这个做老人的没提醒你。” 沈天舒连连认错之后,才终于被沈仲磊从沈老太太房中捞出来。 父女俩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走出沈老太太住的院子之后,沈天舒才道:“爹,对不起,女儿给您添麻烦了,害您也被老太太训斥。” 谁知沈仲磊却抬手揉揉她的脑袋说:“行了,爹都知道了。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什么事儿都自个闷在心里,就算不想跟老太太说,还不能跟爹说一声吗?” 沈天舒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沈仲磊在说什么。 好在沈仲磊也没让她多猜,继续道:“若不是世子爷派人来打了声招呼,爹都还被你蒙在鼓里。” 沈天舒依旧不明所以,但至少知道应该不是坏事儿,估计是厉子安帮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但是即便要找借口,也该给自己通个信儿才好啊! 眼瞅着这可就要露馅儿了! 就听沈仲磊话锋一转,又夸奖她道:“不过以你的年纪,能做到这般守口如瓶,连被老太太骂了都没说,也着实难得。 “尤其这是有关王府的私事,哪怕传出去只言片语都是天大的事儿。 “最好的保密方法,就是把事儿烂在自个儿的肚子里。 “不过世子爷做事真是周全,怕家里因此责备你,还特意叫人来跟我说一声。 “老太太不知这其中缘故,所以刚刚才训你,别往心里去。” 沈天舒忙道:“祖母不知道内情,训我也是为了我好,我怎么会往心里去。 “只因不敢随意走漏王府的消息,所以无法向祖母解释,真怕他老人家气坏了身子。” “好,爹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孩子。 “老太太那边我会去打招呼的,你也不用担心,以后王府再来接你,直接大大方方地去便是了。” 沈天舒闻言惊喜地抬头看向沈仲磊,虽然不知道厉子安到底跟他爹说了什么,但这效果还真不是一般地好。 这么一来,她今后再想出门可就方便多了。 “行了,你在王府做客,肯定也十分拘束,这一天下来肯定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沈仲磊把女儿送到双棠院门口,目送她进去之后,这才又转身折返回沈老太太房中。 沈老太太像是料定了儿子会很快回来,还坐在原处等他。 削好皮切成小块儿的桃子,被装在精致的琉璃盏中送了上来。 沈老太太道:“毕竟是百姓送给你的,别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你也过来尝尝。” 桃子的味道的确很好,应该是从家里挑了最好的送过来的。 母子俩对坐吃了几口桃子,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沈仲磊浅尝了两块儿就停了手,将屋里人都打发出去之后,对沈老太太说:“娘,不是儿子护着舒儿不给您面子,主要是这事儿的确事出有因。 “舒儿那孩子老实,让她保密,她就连家里人都不敢说。 “还是今日世子爷打发人来跟我说了一声,我才知道是什么缘故。 “我也是怕您把人骂得狠了,之后您自个儿又心疼后悔。” “那你倒说说,是个什么缘故?”沈老太太瞥了他一眼问。 虽然屋里已经没了外人,可沈仲磊还是压低了声音才道:“你也知道瑞亲王的情况,王妃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全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偏偏丹阳郡主这两年不太顺当,尤其上次出门还遇到歹人行刺。 “瑞亲王妃心下不安,便请了大师为郡主化解。谁知大师算来算去,竟说舒儿是郡主的贵人,只要舒儿能时常陪伴郡主左右,便能让郡主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所以这段时间,王妃才经常让人接舒儿去王府做客,说白了就是去陪郡主玩儿的。” 沈老太太本就相信这些,听了沈仲磊的话,之前的疑虑去了大半,面子上又有些挂不住,半是埋怨半是玩笑地说:“你说这孩子,既有这样的缘故,悄悄告诉我一声不就是了,挨了骂都不知道为自己辩驳。” “嗨,您又不是不知道,舒儿素来就是这样实心肠的一个孩子。” 沈仲磊深知母亲最爱听什么,笑着继续道:“我之前还正奇怪呢,怎么最近公事都办得那么顺利,尤其是王府那边,不仅要人出人要力出力,还经常主动帮我。 “衙门里的那些老人儿们更是奇怪极了,都猜测咱家是不是跟王府有什么沾亲带故的联系。 “如今真相大白,原来是我这个当爹的借了闺女的光了!” 第750章 晃花了眼(1更) 沈天舒被沈仲磊送回院子之后,门口的小丫头忙道:“姑娘,三姑娘在房里,正在逗小猫玩儿呢!” 沈天舒点点头,继续往里走。 当初沈云蕙虽然一直巴结着沈云瑶,日子似乎比原主好过一些,可终究是个庶女,好又能好得到哪儿去? 所以她也从来都没有机会养小动物,前几日发现沈天舒抱了只小猫回来,几乎天天往这儿跑。 果然,沈天舒一进门,就听见沈云蕙“喵喵喵喵”乱叫的声音。 “我这到底是养了只猫,还是自家妹子变成猫了?”沈天舒一边说一边进了屋。 沈云蕙原本正趴在榻边,冲着榻上的小猫乱叫,被大姐撞了个正着,小脸儿顿时红扑扑的。 “大姐,你回来啦。”沈云蕙起身走到沈天舒身边告状,“我今天特地给小猫带了好吃的,结果它吃了我的东西,还是对我爱搭不理。” 沈天舒闻言好笑,抬手点点沈云蕙的鼻尖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一只小奶猫计较?” 她说着走到榻边,正准备脱掉外衣,谁知刚刚还对沈云蕙不理不睬的小猫,竟立刻拖着伤腿支起身子,冲着它奶声奶气地喵喵直叫。 沈天舒登时想到之前厉子安就说过,这小东西还挺知道好歹。 看来是知道自己救了它,所以才对自己格外亲近吧? 沈天舒脱掉外面的罩衫,偏身坐在榻边,小猫也正好凑到她身边,一边发出细细的叫声,一边用小脑袋蹭着她的手。 明卉一边把她的罩衫搭在一旁的架子上,一边笑着说:“这小家伙很是知道亲疏远近,只要有姑娘在,旁人谁都不好使。 “若是姑娘不在,它便与明玉姐姐最是亲近,但也只是比对旁人略强些的样子罢了,也没有跟姑娘这般。” 沈天舒顶着沈云蕙羡慕的眼神,享受着小猫格外的亲近,伸手揉揉它的小脑袋说:“小猫的名字已经想好了,以后就叫奶糕吧。” 虽说之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给小猫起名热情十足,都恨不得能让沈天舒选中自己起的名字。 但是此时听得沈天舒这样说,大家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而且奶糕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十分软糯可爱,大家更是一致赞成。 沈天舒一手托着着小猫的下巴,一首轻点它的额头说:“你以后就叫奶糕了,自个的名字可要记住了。” 她说罢又对屋里众人吩咐道:“最近大家都多叫一叫它的名字,尤其是喂食喂水的时候,好让它早点儿知道自个儿叫什么。” 众人连声称是。 小猫等了一天终于把沈天舒盼回来了,此时乖顺地侧身躺下,后背紧紧贴着沈天舒的腿,在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沈天舒这才扭头问沈云蕙:“平娘这几日身体怎么样?我昨日刚听下面来报,说是差不多快到日子了。” “大姐放心,姨娘这段日子,除了胃口不如之前好了之外,其他一切都好。 “姨娘自个儿知道,是因为孩子在腹中越长越大,顶住了胃口,所以才吃不下去。 “姨娘说生我之前也是这样,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就没叫告诉大姐。” 怀孕到了后期,这的确是正常现象。 沈天舒点了点头说:“我之前不是叫人在平娘院里收拾出来一个小厨房吗?平娘什么时候饿了,就叫人做些东西给她吃,每次吃的少,多吃几次不就是了。” “我知道姐姐想的周全,早就给准备了,也跟姨娘提过,可是姨娘说太麻烦了,就一直搁着没用。” “不是怕麻烦,是怕别人说闲话吧?”沈天舒立刻就猜透了平娘的想法。 她如今有孕在身,别说是在自个儿院里小厨房多准备几顿饭了,就算让大厨房从早到晚候着,下人们也不敢有任何怠慢。 但平娘明显是害怕自己这胎又是女儿,等孩子生下来之后,那些怀孕期间被她麻烦过的人,必然会在背后狠狠嚼她的舌根。 “平娘谨小慎微惯了,又有孕在身,我也不说她什么了,可这事儿我却要好好说说你。 “平娘为沈家开枝散叶有功,别说是多吃几顿饭了,叫她们全天预备着都不为过。 “她不敢也就算了,你直接叫人准备好,她还能不吃? “该怎么做事,之前不是都教过你?你是家里正经的主子,有我给你撑腰,怕那起子捧高踩低的下人做什么? “谁敢说三道四,就直接来回我,把人打发出去了事。” “但凡你硬气一回,她们下回就不敢再欺你软弱老实。” 沈云蕙老老实实地听着,连连点头。 这话以前沈天舒的确同她说过,可她被下人拿捏惯了,一直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实践一下。 沈云蕙暗自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心想这次回去高低也要试一试。 恰巧此时,明玉带着人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丰荣太妃和瑞亲王妃送的木匣问:“姑娘,这些东西您要不要先过目一下再送到库里去。” 她说完才发现沈云蕙此时竟然也在房中,当时就怔愣住了。 沈云蕙一眼就看出了明玉的尴尬,她心里明白得很,大姐对自己虽好,可终究不是一个娘生的,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为好。 想到这儿她便起身准备告辞,却听沈天舒道:“连我都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拿过来看看吧。” 明玉见沈天舒没有要回避沈云蕙的意思,便也不再犹豫,带人上前将两个木匣摆在二人之间的小桌上,然后一一打开。 第一个木匣被打开的瞬间,屋里霎时间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匣内那套华丽夺目的头面首饰上。 沈天舒前世见过不少好东西,也得过许多宫中的赏赐,却也被这套头面晃花了眼。 这套头面用极其繁复的累丝做成花草,形态灵动,一看就是手艺超群的老师傅精工细作出来的。 而让所有人屏息凝视的原因,则是头面上镶嵌的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红宝石,随着光线变化熠熠生辉。 第751章 我定饶不了你! 沈云蕙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这套红宝石头面真是太漂亮了。 最大的一颗红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小的也足有指甲盖大小,单独拿出来做一套首饰的主宝石都足够了。 两个匣子同时打开,但是红宝石头面太过耀眼夺目,所以沈云蕙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还有另外一个匣子。 另外一个匣子里以白色的绸缎做底,四周似乎在下面絮了丝绵,微微隆起,中间的凹陷处摆着一只镯子。 它只简简单单地摆在那边,就已经呈现出一种十分莹润细腻的光泽。 可也就仅此而已,看起来只是一只底子干净清透的手镯。 但是当沈天舒伸手将它拿了起来,整只手镯顿时灵动起来。 这是一只玻璃种飘花的翡翠手镯,水头十足,肉眼可见地带着荧光。 最难得的是它的飘花,并不是零零散散地几片飘花,而是一条贯穿整个儿镯体,在其中起伏旋转的玉带。 缓缓转动镯身,玉带便如活了一般翩跹翻飞。 沈天舒原以为之前的头面就已经很贵重了,但至少还是可以估价的。 可这只手镯,世上也很难再找出第二只了,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 旁边的沈云蕙和几个丫鬟更是早就看傻了眼,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们就是做梦都梦不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宝贝。 沈云蕙张着嘴,无声地惊叹了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天哪——这也太美了——” 许是被她的声音惊到,奶糕突然翻了个身,露出一起一伏的小肚皮,后腿一下子伸展开,举得老高,差点儿碰到沈天舒拿着镯子的手。 明玉吓得一下子扑上前,双手托在沈天舒的手底下,生怕她失手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摔了。 奶糕被明玉吓醒,整只猫跳起来,毛都炸起来了,冲她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沈天舒把镯子放回匣子里,伸手把奶糕抱起来安抚道:“都收到库房里好生放着吧!” 明玉小心翼翼地盖好两个匣子,也不敢假手于人,亲自抱着匣子上库房找地方安置去了。 沈云蕙咋舌道:“大姐,这都是瑞亲王府送你的?这也太大手笔了吧!” 沈天舒稍微有点后悔,早知道是这个档次的东西,就不该当着沈云蕙的面儿打开。 倒不是怕她有什么坏心思,主要是这个事儿实在不好解释。 沈天舒只能糊弄沈云蕙道:“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觉得我有孝在身,还经常麻烦我过去陪伴郡主,都很过意不去,所以才出手比较大方吧!” “上次咱们去王府参加上元宴,我就觉得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都很喜欢你!” 沈云蕙对王府的情况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这种首饰在王府算什么档次,是不是会有很多。 所以她对沈天舒的话并未有什么怀疑,还满心都是我大姐真是太厉害、太招人喜欢的自豪。 “今天我告辞的时候,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让人把匣子给我,我若知道里面是这样贵重的东西,我肯定是不敢收的。 “唉,若是被祖母知道,肯定又要训我了!” “大姐放心,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沈云蕙说完便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绝对会帮忙保守秘密的。 她也知道,最近因为沈天舒经常去王府的事儿,沈老太太已经多次表达过不满了,自然也不希望大姐因为这件事再被祖母训斥。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沈天舒看着时候不早了,又问,“晚上在我这儿吃吧?我让她们多准备两个菜。” 沈云蕙一看外面的天色,却立刻起身道:“大姐,我不打扰你了,我现在一天三顿都陪着姨娘吃呢!” “那也好,姨娘眼瞅着快生了,你多陪陪她。”沈天舒将重新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奶糕轻轻放回榻上,起身抬手给沈云蕙理理鬓边的碎发,“遇到什么事儿就硬气些,自己处理不了就打发人来跟我说。” “大姐,我知道了!”沈云蕙满口答应着,笑着跟她道别了回去。 但是让沈天舒没想到的是,刚过了一天,沈云蕙就跟下人吵了起来。 “姑娘,三姑娘跟后厨的黄婆子吵起来了。” “黄管事?”沈天舒想了下问,“父亲身边黄师爷的妹妹?” “是!”明玉道,“那黄婆子仗着自己哥哥在老爷身边做事,在后厨那边惯会欺负人。 “她不敢对老太太、老爷和姑娘耍脾气,可是对三姑娘和平娘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次之所以吵起来,是因为三姑娘带人去后厨端给平娘炖的燕窝,谁知正看到黄婆子在偷吃。” 听到这里,沈天舒颇为惊讶地说:“就因为这个?云蕙居然就发脾气了?这可不像她的性格啊! “难道我那天说的话这么管用,立竿见影啊!” 明玉却道:“若是为了这个就发脾气,就不是三姑娘了! “三姑娘当时也没说什么,只让人端着燕窝回了平娘屋里。 “谁知就在三姑娘抱怨黄婆子偷吃燕窝的时候,却听秋岚说,其实之前每次后厨送到房中的燕窝,根本都不是燕窝,都被替换成了银耳,只是平娘不愿意招惹是非,所以一直忍气吞声罢了。 “三姑娘一听这话就炸了,不顾平娘的阻拦,直奔后厨找黄婆子吵架去了。 “黄婆子那人是老油条了,三姑娘哪里是她的对手,反被她抢白了一顿,说三姑娘欺负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 “三姑娘说不过她,都被气哭了,月桃打发了一个小丫鬟过来送信,姑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天舒之前都已经说了会给沈云蕙撑腰,更何况在明知道全家人都很重视平娘腹中孩子的情况下,黄婆子居然还敢做出这样的事儿,不处置一下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沈府的半个主子了! “走!”沈天舒换好衣裳,带着人直奔后厨。 还没走进院门就听到沈云蕙拖着哭腔大喊:“姨娘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饶不了你!” 话音未落,她就从院子里冲出来,跟刚准备进去的沈天舒撞了个满怀。 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之后,沈云蕙立刻崩溃了,一把抱住沈天舒,嚎啕大哭。 第752章 后宅不宁的罪魁祸首(1更) “别哭。”沈天舒还以为她是被黄婆子给气的,一边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一边准备进去帮她出气。 却听一旁的月桃一脸焦急地说:“大姑娘,不好了,姨娘刚才一着急,这会儿开始肚子疼了。” 沈天舒闻言面色一凛,猛地抬头看向站在院子里的黄婆子。 黄婆子被她看得往后一躲,眼神也躲躲闪闪地不敢跟沈天舒接触。 沈天舒直接道:“来人,把黄婆子先给我关起来,她克扣食材、冲撞主子的事儿,等我忙完回来再跟她算!” 她说完直接揽着沈云蕙的肩,快步往平娘住的院子而去,丝毫没有给黄婆子解释的机会,就直接先给她敲定了罪名。 “大姑娘——”黄婆子追出来想要解释,但是却被明玉叫来的两个粗使婆子架住了胳膊。 她平时在后厨张扬跋扈惯了,压根儿也没人上来帮她说清,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沈天舒跟沈云蕙来到平娘院子的时候,还没进屋就已经听到了她痛苦的呻|吟声。 沈云蕙哭着跑进屋去看平娘,沈天舒也跟进去查看了一下情况。 “是摔着了还是怎么回事?”沈天舒问。 秋岚着急地答道:“没摔着,就是太着急了,出门的时候绊了一下,肚子磕在门框上了,然后就发作起来。” 沈云蕙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平娘不得不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道:“没事儿,姑娘别哭……” 沈天舒上前握住平娘的手腕,借着沈云蕙的遮掩,给她诊了一脉。 平娘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沈天舒。 她知道沈天舒做事有章法,她既然伸手给自己诊脉,就证明她是懂医术的。 沈天舒稍微一诊脉就收回了手,道:“没事,不用慌。 “家里产房和稳婆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来人把姨娘送入产房,把稳婆叫来,然后去医馆请章大夫过来,再派人去告知老太太和父亲。” 等老太太匆忙赶来的时候,平娘这边的一切都已经被沈天舒安排妥当了。 平娘人在产房内有稳婆照顾着,热水、白布、剪子等物也都准备好在一旁待命。 “怎么样了?”沈老太太进来劈头便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撞到肚子?” “厨下有人一直在克扣姨娘的吃食,把燕窝换成银耳。 “姨娘原本一直没有声张,谁知今日被云蕙给撞破,跟那人吵了起来。 “姨娘听说了着急想去看看情况,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 沈天舒没有说谎,但还是尽量弱化了沈云蕙的存在,将重点放在了后厨的人欺负平娘母女身上。 果然,沈老太太一听火气就起来了,怒道:“谁给她的熊心豹子胆,连平娘的饮食都敢克扣?” 但是生气归生气,她最关注的还是平娘的情况。 好在此时孩子还没出来,所以稳婆没什么可忙的,出来了一趟道:“老太太放心,姨娘的情况还不错,此时才刚刚开始发作,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了。” 沈老太太稍稍放心,又扭头看向沈天舒。 沈天舒不等她问便说:“我已经打发人去请章大夫了,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行吧,那我就在这儿等吧!” 沈老太太说着,直接坐在了外间的椅子上。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沈仲磊也从前衙赶了过来,章沐秋跟他前后脚进门,顾不得多寒暄,见了个礼就赶紧进屋去了。 沈仲磊坐在沈老太太身边,大家都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沈云蕙还在哭,却又不敢让沈老太太看见,只能努力忍着不发出声音,偷偷躲在另外的房间里掉眼泪。 最后还是沈天舒过来找她道:“怎么还哭呢?大夫都说了,姨娘没事儿,本来就到了该生的时候了。” 沈云蕙直接扑进沈天舒的怀里哭道:“大姐,我真是太没用了,明明你都教过我很多次了,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我明知道姨娘快生了,还那么冲动行事让姨娘为我担心,还磕到了肚子。 “明明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是不是?” “你生气也是为了护着姨娘,她都知道。”沈天舒安慰她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什么都会、什么都能考虑周全的,都是要慢慢学起来的,多经历一些就能上手了。” 平娘虽然不是头胎,但是一来年纪有些大了,二来离她生沈云蕙也过去十几年了,生得着实艰难。 众人在外面等得也没心情吃饭,就在外间随便吃了几口垫垫肚子。 可一直等到半夜,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 沈仲磊道:“儿子送母亲回去休息吧,明个儿一早肯定就有好消息了。” 沈老太太原不想回去,但是想着她在这里待着,沈仲磊肯定会心下不安,于是起身道:“也好,我如今上岁数了,也着实熬不动了,有什么消息赶紧打发人去告诉我。” 沈仲磊将沈老太太送回房间,聊了几句重新回到产房外,看到沈天舒和沈云蕙还在一旁坐着,便道:“你们两个也回去睡觉吧,等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天舒却担心平娘万一出什么问题,自己在这儿说不定还能帮一把。 好在沈云蕙坚持不肯走道:“爹,我想等姨娘把孩子生出来,我就在旁边待着,好不好?” 沈天舒趁机道:“爹,妹妹很担心姨娘,你看,眼睛都哭肿了,我不放心留她自己在这儿,我还是陪着她吧!” “行吧,那万一太困了就去旁边房里睡会儿。” 沈仲磊看着两个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女儿颇为欣慰。 果然,当初家里后宅不宁,罪魁祸首就是许氏和沈云瑶。 如今她俩不在了,沈天舒和沈云蕙也处得像亲姐妹一样了。 而沈老太太如今又开始有想要为他张罗续弦的心思,让他不由得有些心烦。 到时候再娶一个过门,万一又闹得家宅不宁可如何是好。 沈仲磊想到这儿,抬眼看向产房门口。 若平娘这次能生个儿子的话,自己续弦的事儿说不定就可以再缓一缓。 等儿子长大一些,两个女儿都许了人家之后再考虑也不迟。 第753章 喜得贵子(2更) 一直等到第二天凌晨,平娘才顺利生下孩子。 稳婆抱起孩子看了一眼,冲已经精疲力竭的平娘道:“恭喜姨娘,是个小少爷。” 平娘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紧接着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稳婆给婴儿清理干净,用包被包好,满脸堆笑地抱出去冲沈仲磊道:“恭喜沈大人,贺喜沈大人,是个小少爷。” 沈仲磊闻言激动不已,伸手抱过孩子,看着那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儿,怎么看看也看不够。 沈天舒笑着道:“大家都辛苦了。” 沈仲磊这才回过神来道:“对,对,辛苦了,全都有赏!” 稳婆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沈仲磊抱着孩子不舍得撒手,却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沈元麟刚出生时的场景。 当时的他有多开心,后来就被伤得有多重。 想到自己在沈元麟身上倾注的心血,沈仲磊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自己一把年纪了,女儿都要开始议亲了,却才第一次抱上亲儿子,想起来都忍不住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沈云蕙急着想进去看平娘,但是却被沈天舒拦住了。 这会儿孩子刚生完,胎盘应该还没下来,沈云蕙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进去不太合适。 “你别着急,等她们给姨娘清理好身子,回到房里你就能随便看了。” 沈老太太头天晚上虽然被送回去了,但是也没睡着,干脆一直在佛堂礼佛,求菩萨保佑,赐给沈家一个男丁。 那边孩子刚一生出来,沈天舒就第一时间打发人给沈老太太这边送信。 “大姑娘怕老太太着急,所以让我赶紧来报信儿,不过大姑娘也特意交代了,若是老太太还睡着,就先不要打扰,等早晨起来了再说。” “老太太哪里睡得着,在佛堂里待了一夜,我这就去给老太太送好消息去!”春兰很高兴地来到佛堂门口,轻轻叩门道,“老太太,平姨娘生了个小少爷!” 沈老太太闻言大喜过望,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双手合十跪在佛龛前面,嘴里喃喃道:“感谢菩萨保佑,老身余生一定会虔诚礼佛,多捐香火。” 谢过佛祖之后,她就急忙起身,随便熟悉了一下就赶紧去看孙子。 等她过来的时候,平娘那边已经收拾妥当,被抬回房中休息。 孩子也已经吃饱了奶,在乳母怀里睡得香甜。 “好啊,真好!”沈老太太看着孩子,一时都已经词穷了,除了好已经不会说其他别的了。 沈老太太的眼神一直黏在孩子身上,半晌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坐下道:“这次平娘生子有功,得好好赏!” 章沐秋此时给平娘诊脉回来,道:“平娘身子只是有些虚,没什么大碍,好生坐月子,好生养着即可。” 沈老太太招呼她道:“章大夫,来给孩子看一看怎么样,我怎么觉得这孩子看起来个头儿有点小啊?” 章沐秋早就得了沈天舒的交代,上前检查了一下道:“的确稍微瘦弱了一些,但也没什么大碍,好生调养一下,免得落下|体弱的病根儿就好。” 沈仲磊一听这话急道:“平娘怀孕期间各种补品不断,怎么孩子生下来还会体弱?” 要知道,在大齐想要走仕途出人头地的话,从小到大学习和考试都是十分辛苦的,身体不好可是很难撑下去的。 沈老太太一听这个,突然想起昨天的晚上沈天舒说的事儿,立刻道:“后厨那个,那个谁?现在在哪儿呢?居然敢克扣平娘的补品,把燕窝换成银耳,简直胆大包天! “若不是她,我孙子怎么可能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瘦小! “天舒,你昨天说的那个人是谁,现在在哪儿呢?” “谁?”沈仲磊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登时急了,“谁这么大的胆子!” 两个人的眼神都集中到沈天舒身上。 “祖母,父亲,昨天知道这件事之后,我就把人先扣下了。”沈天舒说着,欲言又止地看向沈仲磊。 沈老太太见状皱眉,显然是想歪了,问儿子:“虽然你如今身边没人,但是后厨……” 当着女儿的面,沈仲磊瞬间脸红脖子粗地说:“娘,您说什么呢,儿子是那样的人么?” 他说完突然想起含巧,不免又有些羞窘。 “我真不知道。”沈仲磊无奈道,“舒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当着老太太的面,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后厨克扣姨娘补品的是黄婆子,她是您身边黄师爷的妹妹。” 此言一出,沈老太太和沈仲磊立刻明白了她刚才欲言又止的意思。 黄师爷此人,出身绍兴,在沈仲磊考中的时候,就已经颇有些才名在外了。 当年还是沈老太太拉下脸去娘家求人,又花了大价钱才把人请了过来。 这些年跟在沈仲磊身边,他也一直兢兢业业,做得很好。 沈仲磊对他十分尊重,当初也是为了帮他解决家里的难题,所以才让黄婆子入府做事,还被安排在油水十足的后厨。 想必这也是平娘被克扣了补品也不敢声张的缘故。 沈仲磊的脸色有些难看,可话是他让沈天舒说的,如今当众说出来,也没办法再收回去了。 沈老太太沉着脸道:“公是公,私是私,黄先生的贡献我认可,但咱家也是给足了他待遇的。 “平娘还怀着孩子,她都敢这样做,这次若还是轻轻放过的话,以后岂不是要欺负到你我的头上来?” 沈仲磊无奈,只得道:“母亲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但沈老太太思忖片刻,却摇摇头道:“算了,这件事你不方便直接出面,还是我来吧!” “儿子又给母亲添麻烦了,到现在还要母亲为儿子操心,真是太不孝了。”沈仲磊羞愧地说,但是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后宅的事儿,本来就该女人管。”沈老太太摆摆手道,“再说了,黄师爷当初是我帮你请回来的,由我来处置也更容易说话。” 第754章 重重扇在他的脸上(1更) 当天下午,黄师爷便受沈老太太邀请,来到沈府做客。 “黄先生快请坐。”沈老太太十分热情地招呼,“来人,快给黄先生奉茶。” 黄师爷急忙弯腰拱手道:“老太太实在太客气了。” 待黄师爷落座之后,沈老太太便开始回忆当年道:“想当初,为了请黄先生过来辅佐犬子,老生也是破费了一番功夫。 “这些年来,犬子在官途上走得这般顺利,也离不开黄先生的帮助。” 沈老太太这话说的极其客套,连用词都格外正式,说的黄师爷心里头不免有些发慌。 说句实在的,沈仲磊刚刚被派官到永州府的时候,对公务上的事情的确一窍不通。 其实这也是大多数新官员的通病,毕竟前十几二十年,都是在埋头苦读圣贤书,哪里通什么俗务。 即便是家中世代为官的官宦子弟,也不过只比旁人强个一星半点罢了。 所以在最初的两三年中,黄师爷的确对沈仲磊帮助很大。 但沈仲磊与那些只想着混日子、搜刮民脂民膏的昏庸之辈不同,他是真心想要做出一番政绩的。 所以在永州府的那几年,他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扑在了公事上,非但学习能力惊人、进步飞快,而且还懂得举一反三。 到了后面几年,幕僚们对他的帮助已经开始渐渐有限,更多则是跟他一起商议政事,帮他提供一些思路,或者进行一些查漏补缺的工作。 倘若是一个性格强势、喜欢大权在握的人,也许会觉得辅佐这样的人无法展示自己的才能。 但是黄师爷却并不这样以为。 他从一开始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辅佐者。 当初之所以会作为师爷跟着沈仲磊去永州府上任,一来是人情不好推脱,二来也的确是沈家出了一个让他难以拒绝的好价钱。 当初谈好了三年之期,后面是否再续则看他自己的意思。 在此期间,沈仲磊展现出来的才干和务实的精神,让他越发确定这是自己想要辅佐的人,两个人的合作一直十分愉快,大家不约而同地没有再提起最开始的三年之约,一直便这样到了现在。 所以此时听着沈老太太的话,黄师爷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不想继续用自己了? 黄师爷一边回忆自己最近有没有做错事,一边想难道是沈仲磊找到比自己更合适的师爷人选了? 却听沈老太太又道:“黄先生辅佐犬子多年,也该知道,他别的都好,就是在这个妻运上,总是差那么点儿意思,后宅如今也无人打理。 “我有心想帮他管上一管,可是毕竟年纪大了,总有些力不从心。” 她这话一出,黄师爷越发摸不着头脑。 沈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急着想给沈仲磊续弦? 虽说许氏过世不到一年再娶似乎不太好听,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必要特意找自己来商量。 黄师爷甚至把自己的女儿和侄女、外甥女之类的全都在心里过了一遍,也没有年龄和条件相当的人选啊! 他只能面带微笑地继续听沈老太太说,看她最后要把话头落在什么地方。 “我这几日身子好了些,才总算有精神把家里各处安排的人过了一遍,谁知竟然我发现,黄先生的妹妹怎么居然在后厨做事啊! “后厨那地方又脏又累,夏天更是热得不行,真不知道当初那谁是怎么给安排的! “唉,如今人都没了,就不说这个了。 “不过既然被我发现了,自然就不能再这样了。 “那可是黄先生的亲妹妹,必须得好生安置才行啊! “黄先生您觉得,是安排去别院做管事,清闲自在些好呢,还是安排去铺子上做掌柜,又好听又体面好呢?” 黄师爷万没想到最后的着落点居然是自己妹妹。 妹妹在府中后厨做管事,当初是许氏安排的。 虽说是在后厨,但其实并不用自己做事,手底下还管着十几号人,过年过节都有赏钱不说,平时油水也组,经常能拿食材回家。 妹妹常说这是个又清闲又有油水的活计,多亏了他这个做兄长的提携。 但是沈老太太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儿。 黄师爷脑子一个劲儿地转,难不成是妹妹做错事,得罪了沈老太太? “老太太,舍妹没读过书,也没有什么安身立命的能耐,能在后厨谋得一个差事,已经是沈大人照顾了,至于您说的让她去管别院或是铺面,她哪有那个本事啊!” 沈老太太却笑眯眯地说:“黄先生也别急着推辞,这件事儿,还是兄妹俩商议一下再做决定为好。” 黄师爷若是再听不出沈老太太话里有话,那也是白混了。 他起身道:“好,我先在这里多谢沈老太太的美意,至于如何决定,待我回家与舍妹商量之后再给您回复。” “好,那老身就不留黄先生了。” 黄师爷出了沈府,想了一下,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北多走了一个路口,先去了妹妹家。 院门没关,院里也没人,他便径直走了进去,还没走到屋门口就听到黄婆子的声音传出来。 “不就是克扣了平娘几口补品么!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 “三姑娘不过是个庶出,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还敢跟我大呼小叫? “还有大姑娘,老爷让她暂时掌管后宅事务,她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过不了两年就得嫁出去的玩意儿,居然还敢让人把我关起来? “现在看看怎么样?只要老太太一句话,她就得乖乖让人把我放出来! “这样正好,也让后厨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看看,我可是有后台的人! “只要我哥还跟在老爷身边,沈府的人就都得高看我一眼!” 黄师爷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血往上涌,脑子都要炸锅了。 沈老太太刚才给的两个选项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简直像两记耳光一样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他想进屋把妹妹狠狠骂上一顿,可身体却突然不听使唤。 喉咙里涌起一股腥甜,两眼一黑,轰然倒地。 第755章 凭什么给她道歉! “大哥!”黄婆子听到声音从屋里跑出来,看见居然是黄师爷倒地不起,吓得大喊起来,“快来人呀!快去叫大夫!” 家里人顿时忙做一团。 黄婆子搂着黄师爷的肩膀,又哭又喊:“大哥,你快醒醒,你可别吓我,你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家里老老小小可怎么活呀!” 她这话说得倒是真情实意,可刚刚转醒的黄师爷一听,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推开妹妹,声音发抖地说:“你、你干的好事!我大半辈子的清誉就都毁在你手里了。” 黄婆子闻言一阵心虚,这才知道哥哥为何突然倒地,原来是听见自己刚才在屋里发的牢骚了。 “大哥,你听我说……”黄婆子着急想要描补。 可是黄师爷却根本不想再听她多说什么,抬手指着她的鼻尖道,“不必多言,你回家抓紧收拾东西吧,三日后,我派人送你们回老家。” 黄婆子没想到哥哥竟然这样绝情,气得突然松手让他摔在地上道:“清誉清誉,天天把这些个挂在嘴边,有什么用?是能当钱花,还是能当饭吃? “怎么,现在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平时我大鱼大肉往你家送的时候,你怎么不把我撵出来?你不也都吃的挺香吗? “东西你可都吃到肚里去了,现在想起来假清高了?我告诉你,晚了!” 黄婆子几句话,险些把黄师爷又气晕过去。 还是她男人靠谱一点,见黄师爷情况不对,着急打断她道:“快别说了,赶紧先把人抬进屋,若真出了事儿可如何是好!” 黄婆子这才发现大哥脸色铁青,出的气儿比进的气儿多,好像真挺严重的,也终于慌了。 二人合力将黄师爷抬进屋里放在床上。 不多时,小儿子便领着请的大夫进了门。 黄婆子赶紧道:“大夫,您快给我大哥看看,人刚才还好端端的,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这样了?” 黄师爷此时听得见周围的声音,自己却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来,听了妹妹这话只觉一阵胸口发闷。 她居然还说不知怎么的?还不都是被她气的。 大夫上前给黄师爷诊脉,半晌之后收回手道:“令兄这情况,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急火攻心所致。 “好在发现的及时,只需对症下药,应该可以痊愈。” 黄婆子一听,终于放下心来。 自己一家子的生计都还得仰仗大哥,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可真要收拾铺盖回老家过苦日子去了。 黄师爷哪里知道妹妹的心思,见她神色一松,还只当她是真的关心自己,刚才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又心软起来。 他从小父母死的早,只留下他和妹妹相依为命。 他放弃了读书科举这条路,而选择了去做师爷,就是为了能少花些钱,能够早点出去赚钱养活妹妹。 这个妹妹在他心里,可以说与自己养大的女儿一般无异。 只不过这些年,兄妹俩一个前衙,一个后宅,除了过年过节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平时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所以黄师爷压根儿就不知道,妹妹早已经不是他心目中那个需要他保护和照顾的小女孩了。 当天晚上,沈仲磊听说黄师爷生病的消息,特意到家中看望。 黄师爷本就因为妹妹的事羞愤难当,更是无颜面对沈仲磊。 “大人,我刚在你身边已近八年,不敢说功劳,但一直自诩清清白白,没想到妹妹就背着我在府中做出如此跋扈无礼之事,让我实在没脸面对大人。” “黄先生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先生这些年帮了沈某良多,是当之无愧的良师益友。 “先生的人品我最是清楚,旁人做出什么事情,我又怎么会记在先生头上。 “先生只管安心养病,其他的事一律不用操心,我已经叫人去请潼娘子医馆的章大夫,待她来了再好生给先生检查一下。 “先生当年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我还等着兴盛辅佐我成为一代名臣呢!” 沈仲磊的话让黄师爷颇为感动,却也更加愧疚。 之前他浑然不知后宅之事,如今心里有了芥蒂,自然不肯再听信妹妹的一面之词,命人一番查访之后,得来的消息简直让他震惊不已。 这还真是当年那个怯怯地跟在自己身后,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姑娘吗? “收拾行李回老家去,兄妹一场,别真的撕破了脸大家难堪。”黄师爷这次下定了决心,完全不顾妹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直接蛇打七寸、捏住了她的命门,“你若肯老老实实回去,两个孩子还可继续留在我身边读书,你若再这样闹下去,便连孩子也一并带走吧。” 一听这话,黄婆子的哭闹声戛然而止。 两个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她还盼着以后儿子能金榜题名,给她挣个诰命夫人的封号回来呢! 再不济也能像沈家老太太那样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两个孩子如今都在城中最好的学堂读书,平日里大哥也会管教约束他们,所以一直名列前茅。 此时若是突然把他们带回老家乡下,且不说那边还能不能找到这么好的先生教导,没有了大哥从旁指点,还能否保持住这份优秀都未可知。 黄婆子满脸鼻涕眼泪地抬头看向大哥,隔着眼泪都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坚决和冰冷。 做了几十年的兄妹,虽然黄师爷已经对她一无所知,她却还是十分了解自家大哥的。 只消对一下眼神,便知道他是铁了心要撵自己回去,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为了两个儿子的前途,黄婆子终于收起了她那套撒泼耍赖的架势,爬起身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那两个孩子就拜托大哥了,我和孩子他爹不过是贱命两条,在哪儿活不是活呢!” 黄师爷毫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沉声道:“走之前别忘了去沈府一趟,给三姑娘和平姨娘赔礼道歉。” 黄婆子一听这话登时急了,跳脚道:“给三姑娘道歉也就罢了,好歹算是个主子。 “可平姨娘算什么东西,我又没卖给沈家为奴作婢,凭什么给她道歉!” 第756章 别扭至极的示好 沈天舒陪着沈云蕙熬了一夜,等平娘被送回房间之后,给她诊了诊脉道:“放心吧,孩子很好,你也没什么事,好生修养,好生坐月子就是了。” “多谢大姑娘。”平娘伸手握住沈天舒的手,含着眼泪道。 她能有这个儿子,都多亏了沈天舒。 孩子是沈府的庶长子,无论今后沈仲磊会不会有嫡子,她都已经算是站稳了脚跟。 “休息吧,我也先回去了。”沈天舒从平娘房中离开,回到双棠院就看见明卉站在门口,踮着脚朝这边张望。 “姑娘,您可回来了。”明卉看到沈天舒之后,赶紧迎上来道,“您再不回来奴婢就要去找您了。” “怎么了?”沈天舒陪着沈云蕙熬了一夜,还要一直安慰情绪崩溃的她,这会儿简直又累又困,恨不得立刻回房好生睡上一觉。 谁知一进屋却看见早饭已经摆在桌上了。 沈天舒摆摆手道:“给你们吃了吧,我现在只想睡觉。” “姑娘,您忘了,今个儿要去王府啊!”明卉着急道,“您抓紧时间吃几口东西,王府的马车一会儿怕是就要来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沈天舒才想起来,原来今天就是要去王府的日子了。 虽然她现在困得不行,但是瑞亲王的按摩却不能因此耽搁。 沈天舒洗了把脸,坐在桌前开始吃早饭,顺便吩咐道:“去沏一杯酽茶来。” 吃过早饭,喝了杯浓到发苦的茶,沈天舒努力打起精神,刚换好衣服、梳完头,王府的车就到了。 沈天舒出去之后才发现,今日来接她的人居然是厉子安。 “世子爷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沈天舒行了个礼之后问。 厉子安翻身下马,盯着她的脸端详片刻问:“怎么看着这么累的样子?没休息好?” “昨晚家里有点事,所以没休息好,不过不会影响今日给王爷复诊的。” 厉子安听她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什么都没说,扶着她上了马车道:“我慢点走,你在车上可以小憩一会儿。” 沈天舒感念厉子安的体恤,但是从知府衙门到王府并不算远,即便走得再慢,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但是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坐上马车之后,随着车身轻微的晃动,她的眼皮就不听使唤地越来越沉。 上下眼皮一碰上,就像被浆糊粘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再睁开。 沈天舒心里微微挣扎了一下,却还是无法抵抗身体的本能,很快就靠着车厢壁睡着了。 马车一路驶入王府,在一处周围空无一人的门口停了下来。 厉子安悄悄推开车门,果然见沈天舒靠着车厢壁睡得正熟。 因为尚在孝中,所以她脸上未施粉黛,眼下两道青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她一侧脸颊紧紧贴在车厢壁上,难得地竟然挤出了一点儿婴儿肥的感觉,嘴巴被挤得微微嘟起,越发显得有几分孩子气。 厉子安看了半天,这才伸手轻轻将人抱出车厢。 一旁的下人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薄纱罩衣盖在沈天舒身上,从头到脚遮了个严实。 厉子安抱着沈天舒,才真切地感受到她整个人到底有多瘦。 都这样了还不好好休息,再年轻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他一路将沈天舒抱进客房中,芳馥早就接到消息,将客房中的寝具全都准备妥当。 厉子安轻轻将人放在床上,取下她身上的罩衣,给她搭上了一条格外轻薄的纱被,低声对芳馥道:“你在这儿守着,不要叫她,任她睡到自然醒便是。” 就因为厉子安这句话,当沈天舒终于睡醒的时候,王府众人连午饭都已经吃完了。 沈天舒一睁眼便被陌生的环境吓了一跳,立刻翻身坐了起来,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因为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是厉子安身上的味道。 果然,她这边刚有动静,门帘子立刻一挑,芳馥从外间进来道:“沈姑娘醒了?饿了吧?奴婢这就叫人把午饭端上来。” 沈天舒看到芳馥,越发确定了自己应该是在王府,忙问:“什么时辰了?” 芳馥道:“沈姑娘莫急,这会儿刚未初一刻,王爷那边用过午膳之后还要休息,您安心用膳。” “我怎么就睡着了呢!”沈天舒揉揉额角,还说在马车上小憩一下,结果竟睡了一整个上午。 “您定然是太累了。”芳馥笑着说,“睡了一觉之后您的气色比早晨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的确,补了个觉之后,沈天舒的确觉得自己精神了不少。 不过这样和衣睡了一上午,衣裙都被压出好多褶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芳馥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早就准备了一身潼娘子的衣裳摆在床边。 “沈姑娘请更衣,您这身衣裳换下来交给奴婢,奴婢保证在您回家之前都帮您熨烫平整。” 沈天舒这边换好衣裳,重新梳头装扮之后,外间的午饭也摆好了。 芳馥过来请她去外间用餐,没想到一出去就看见厉子安正坐在桌边等她。 “世子爷也还没吃午饭么?”沈天舒有些惊讶地问,芳馥不是说王府都用过午膳了么。 “是啊!”厉子安端坐在桌边,张嘴就来,“上午一直在忙公事,忙完都错过饭点儿了。 “我叫人去后厨问问可还有什么吃的,可巧正看见芳馥带人去提食盒,得知你刚醒,也还没吃。 “我想着一个人吃也没什么意思,就干脆过来蹭个饭,你我也刚好做个伴儿。” 芳馥正侯在旁边准备帮沈天舒布菜,听了这话简直无语至极。 世子爷这说的是什么话? 这里是瑞亲王府又不是沈府。 在自己家吃顿饭怎么还能叫蹭饭了? 芳馥此时站在沈天舒身侧,正对着厉子安。 虽说他的注意力全都在沈天舒身上,芳馥还是立刻深深地低下头,生怕自己露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表情被他看见。 到底是谁早早叫后厨准备午饭,连做什么菜都列好了单子? 是谁忙完公事坐在这里干等了大半个时辰,却无论如何也不许把人叫醒? 这种别扭至极的示好,真是让人不知该夸他有心还是嫌弃他笨拙。 第757章 当之无愧的神医 沈天舒斟酌着用词道:“上次回府的时候,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都送了我礼物,回家一看才发现实在是太贵重了。 “给王爷治病我本就收了诊金的,如何还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厉子安并不知道祖母和母亲给沈天舒了什么礼物,但是父亲醒过来了,又不能大肆庆祝,两个人肯定会把全部兴奋的情绪都投注到她身上,出手肯定会特别大方。 “既然是他们给你的,你就踏踏实实地拿着。” “但是实在是太贵重了……” “你让我爹醒过来了,送你点儿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之后若是我爹能说话能起身的话,她俩更要送东西给你呢!现在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若非我的身份不合适,我都想给你送一份厚厚的谢礼呢!” 沈天舒见推辞无果,只得道:“这次已经收下了,也不好再送回来,以后是真不能收了,还望世子爷帮我跟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说一声。” “行,我会帮你说的,但是她们听不听我可管不了。”厉子安微微一笑。 两个人吃过午饭后一起过去的时候,宋常林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他这几天一直对着王府女官记录的内容,仔细研究之前沈天舒教他的按摩手法,甚至还在家人身上试了几次。 虽说他自觉已经学会吃透了,但是看到沈天舒之后,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说话都不自觉地用上了尊称:“世子爷,潼娘子,您二位来了。” 厉子安点点头道:“我就过来看看,你别紧张,该怎么按就怎么按,主要还是要看潼娘子的意见。” 几个人说着话进屋,瑞亲王妃已经笑容满面地在屋里等着了。 瑞亲王昏迷不醒的这几年时间,府中日子过得最煎熬的就是她。 丰荣太妃对儿子的情况的确十分忧心,但是她在宫中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这些年又潜心礼佛,心态上淡然了许多。 厉子安虽然也很难,但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忙对外的事情,能每日抽出功夫来看一眼都很难得了。 厉子菡年纪还小,又没跟瑞亲王相处过,更不可能有太深的感触。 唯有她,四年多的时间,她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伴和照顾瑞亲王。 那种看不到任何希望、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日子,就像是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却连终点在哪里都不知道一样,过得多苦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如今瑞亲王终于醒了,虽然还不能说话不能动,但是终于可以通过眼神和眨眼来对她的话有所回应,就像是黑暗世界中终于照入了一道光,让她重新找到了方向和希望。 所以她此时看向沈天舒的眼神别提有多喜欢了,上前拉着她的手问:“休息好了么?” 沈天舒有点不好意思道:“都是我不好,本该上午来的,但是昨晚突然有事熬了一夜,所以只能临时改到下午了。” “没事儿,身体要紧,王爷就躺在这儿又跑不了。” 看来瑞亲王妃心情的确很好,还开了个玩笑。 厉子安没什么反应,沈天舒和宋常林却都有些紧张地看向瑞亲王,生怕他因此生气。 不料躺在床上的瑞亲王听了这话,眼里竟然也露出几分笑意。 沈天舒心道,之前一直听说瑞亲王性子极好,看来传言不虚啊! 宋常林上前道:“见过王爷,今日由小的给王爷按摩。” 沈天舒的身份和治病的来龙去脉,这几日瑞亲王妃已经慢慢告诉给瑞亲王了,所以他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允许。 宋常林重新洗了手,放松揉搓自己的双手,倒上药油之后开始按照沈天舒教的步骤按摩起来。 沈天舒在一旁看着,不住地点头。 难怪厉子安当初会把宋常林请过来专门给瑞亲王按摩,他在这上面的确十分有天赋。 无论是手法还是力道,只看过一次,就已经能够做到九分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沈天舒原本已经做好在这上面至少要花半个月时间的准备了,没想到宋常林上手竟然这么快。 从头到家按摩结束之后,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厉子安上前询问:“爹,感觉怎么样,跟潼娘子按的一样么?” 瑞亲王闻言眨了一下眼睛,便是肯定。 沈天舒也道:“宋大夫做得的确很好,中途那两处力道不太合适的地方我也都给你指出来了,下次注意一下就没什么问题了。 “能把宋大夫请来给王爷按摩,可见世子爷真是慧眼识珠啊!” 她夸了厉子安之后,又对宋常林道:“我那边有两本跟穴位、筋骨和按摩有关的书,都是当年姜老神医根据自身经验亲笔总结出来的,回头我叫人誊抄一份给你。” “真的么?”宋常林一听这话,激动得眼睛都亮了。 那可是号称内外兼修的姜老神医啊! 想要得到他的真传是没可能了,但若是能看到他用自身经验总结出来的内容,那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潼娘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要给我,这、这合适么?”宋常林激动之后又有些惶然,觉得自己有点儿不配。 “我身为女子,在力道上天生就处于劣势,上次给王爷按摩了一次,累得手疼了好几天。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其传授给你,今后也能造福更多的人。 “而且姜老神医本就不是一个藏私的人,他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广收门生,更整理过多本医案和医书,由书局刊印卖到各地,为的就是让各地的大夫都能学到他的医术和经验。 “所以你放心,我会尽快叫人把东西给你送去的,以后若是有什么问题,咱们也可以互相探讨商议。” 沈天舒这话相当于允许宋常林可以随时找自己问问题,这简直就是天降馅饼,比能得到姜老神医的医术还更让宋常林欣喜不已。 毕竟他虽然听说过姜老神医的名声,但是从未真的有过接触。 可他却实打实看着沈天舒一步步给瑞亲王治疗,将他原本认为根本没有苏醒希望的人唤醒。 跟姜老神医比起来,潼娘子才是他心目中当之无愧的神医。 第758章 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宋常林把沈天舒提出的几点记在自己的本子上,说回家会再仔细琢磨琢磨,然后便告辞出去了。 女官进来回话道:“娘娘、世子爷、潼娘子,吕大夫已经在厢房候着了。” 厉子安点点头道:“让吕大夫进来吧。” 沈天舒先让吕亭给瑞亲王诊脉,然后道:“上次已经跟吕大夫说过,王爷虽然转醒,但其实脉象与之前并无太大差异,依旧是十分细涩。 “这正是肝肾精亏,髓海空虚,血脉瘀滞,心窍不利的表现。 “也正因此,所以王爷虽然醒了,却无法说话和活动,反应也比较迟缓,对记忆肯定也有一定的影响。 “这是我给王爷新开的方子,吕大夫看一下。 “其中何首乌、益智仁、黄精都是补肝肾、益精血、以充髓海的。 “黄芪、太子参补脾气,固后天以促先天。 “川穹、广郁金、茺蔚子、丹参活血行气,化瘀通络。 “石菖蒲开窍醒脑。葛根升清气。五味子补益心肾,宁心安神。” 吕亭能听懂沈天舒的意思,但如果没有看过她的方子,只凭他自己是万万拟定不出来的。 “潼娘子这方子用得着实精妙,每一位药都各司其职,各有功效,配伍得当,至精至简,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吕亭夸完之后,又有些担忧地问:“那在别院期间,若是王爷的病情有何变化,该如何调整药方?” 虽然有沈天舒的药方做底子,但是用药一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自问没有本事可以对这张药方进行调整,比起到时候出什么岔子,他宁愿现在丢点脸面,彻底问清楚为好。 “王爷如今的情况,与其他急症不同,当年受了外伤,又陷入长时间的昏迷,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又留淤阻络。 “因为病程已久,难以速效,所以既已辨证明确,就应守方。 “这便是所谓的‘验不变法,效不更方,略事加减’罢了。” “王爷这几日吃的也一直是这张方子,我今日诊脉发现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所以不用频繁更改药方。 “无论是好转还是止步不前,只要病情没有恶化,就可以坚持继续用这个方子。 “如果头疼可以加延胡索、全蝎,失眠的话加枣仁、夜交藤、生龙骨等,恶心呕吐可加半夏、陈皮、泽泻。脘腹作胀加佛手、大腹皮。便溏则加薏苡仁、茯苓。大便干结的话就用女贞子、决明子。四肢浮肿的话加茯苓、泽泻,若有胸闷胸痛的情况则可以加瓜蒌壳、薤白、降香。 “其实就跟寻常的用药规律都是一样的,吕大夫不必紧张,若是实在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就让王府的人回来给我送个信儿便是。” 听了沈天舒的话,吕亭的确放松了不少,然后就见对方拿出了针包。 “王爷的身体想要恢复,只靠按摩是不够的。 “之前王爷没有醒来的时候,不敢随便针灸,如今人既然已经醒了,就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吕亭对沈天舒的针灸技术可以说是垂涎已久,之前听说她教宋常林该如何按摩的时候,就羡慕不已。 如今一看终于轮到自己了,激动的连自己即将要给瑞亲王施针这件事儿都忘了紧张。 不过让他略有些失望的是,沈天舒并没有拿出姜家祖传的长针,而是取出了一套正常的针灸银针。 不过转念一想,长针是姜家唯一的不传之秘,哪有那么轻易就教授别人的道理。 而且说句实话,自打上次亲眼看见沈天舒如何将长针探路瑞亲王脑中的画面,即便对方敢教,他恐怕也不敢学。 没有点本事和强大的心理,还真是很难做到。 沈天舒已经取出了针灸用的银针,一边准备下针一边对吕亭道:“需要在哪几个穴位下针,我都已经整理出来写清楚了,今日主要是跟吕大夫说一说施针的手法 “吕大夫应该听说过,姜家的针灸之法重视内因,着眼于调气,正如《灵枢·刺节真邪》中讲的:用针之类,在于调气。或者也可以说是知调阴阳。 “尤其对于王爷这样的情况,虽是脑部受伤,但如今已经影响到全身各处,如何调和就更为重要。 “这里面的两个关键点,一是配穴,二便是手法。如何能够气至病所,手法十分关键。 “持针、定穴和进针都是基本功,想必吕大夫早已熟知,我就不细说了。 “主要跟您说说手押法。手押法指的是,针刺穴位的时候,用左手拇指切压穴位附近,这样能使穴位附近的气血散开,这样针刺后就不会损伤荣卫。 “给王爷施针的时候必须轻切轻按,使正气来复。” 沈天舒说话间已经将好几根银针刺入了穴位之中。 然后她还让吕亭伸出手来,在他手上展示了一下手押之法。 “吕大夫仔细体会一下这个轻重,给王爷施针之时,掌握这个力度即可。” 进针的手法好学,吕亭行医多年,稍加点拨就明白了。 但是如何能让气至病处,则是需要有些悟性的了。 “若是想让针感上传,押手则该压在针的下方,如果想让针感下传远端,则应押在针的上方,而若想让针感上下传导扩散,押手则应该压在针的旁边。 “王爷如今身体虚弱,气血不足,所以得气不易,传导更难,所以必须要更加细心,小幅度的捻转提插,实在不行就静以久留,以候气至。 “但是这个久留也必须要掌握好一个度,倘若时间过久恐耗其气,所以有些时候宁可不得气,也勿留针过久。” 沈天舒说完,将手伸到吕亭面前道:“就我刚才说的那些,吕大夫来试试看。” 吕亭还整在忙着消化沈天舒刚才讲的内容,突然看到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伸到自己面前,下意识地用左手握住,然后右手捻起一根银针。 但是还不等他考虑好该在何处下针,就听一直站在后面没有说话的厉子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吕亭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吓得立刻松开沈天舒的手,冷汗也立刻顺着发根忽地冒了出来。 第759章 隐隐期待起来 沈天舒不明所以,又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说:“吕大夫,你在我手上试试看,最重要的是进针的深度以及如何捻动银针得气……” 厉子安这次干脆直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找个人给他试试就得了,何必非得自己挨一针?” 沈天舒被他这突然的一下弄得面颊飞红,好在戴着面具没人能看到。 她轻咳一声抽回自己的手,尽量正色道:“世子爷,我主要得看看他进针的力度和如何捻动针尾,只有扎在我自己手上,我才能知道他做的对不对。” “世子爷放心,扎两针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一切都是为了王爷能快点好起来。” 听沈天舒这么说,厉子安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一切都是为了给他爹治病。 于是吕亭就在厉子安的注视之下,小心翼翼地在沈天舒手上扎了一针。 沈天舒道:“进针的力度和深度都很好,但是进针的时候再果断快速一些就更好了。” 吕亭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心想你是没看到到世子爷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吓人样子,我没手软扎错地方就是好的了。 沈天舒继续指点道:“现在你开始轻轻地捻动针尾……再稍微轻一点点……对,大概就是这个力道。” 吕亭再次感受了一下,将这个感觉认真记下来,然后将针拔了出来,冲沈天舒道了声冒犯了。 “吕大夫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为了王爷的身体。” 在吕亭和宋常林都学会并通过了沈天舒的考较之后,王府内终于忙碌起来。 太妃娘娘、王爷和王妃娘娘一同出行这种事,上一次已经是在五年之前了。 王府的下人忙着收拾行李,准备得事无巨细,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府中忙成这样,厉子菡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她没有去问瑞亲王妃,而是跑去问厉子安。 “大哥,祖母这次外出避暑不带我去吗?”小孩儿眼巴巴地看着厉子安,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问,“是我最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祖母不喜欢我了吗?” 这几年瑞亲王卧病在床,瑞亲王妃日日陪伴,所以每年外出避暑的只有丰荣太妃,而她每次都会把厉子菡带在身边。 所以厉子菡有此疑问也很正常。 厉子安哪里受得了妹妹这般委屈的样子,伸手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声道:“你最近这么乖,怎么会做错事? “再说了,谁不知道,阖府上下祖母最疼的就是你,别人说什么也就算了,连你都这么说,可真是白疼你了。” 厉子菡瘪瘪嘴,还是不依不饶地问:“那你说说祖母为什么不带我去呀?” “往年出去避暑,都只有祖母一人,带着你出去权当散心解闷儿了。 “但是今年不一样,你沈姐姐说,夏天太热,对父亲的病情不利,所以今年祖母、父亲和母亲要一同去别院避暑。 “所以我跟祖母说,要你留下来陪我。”厉子安说着,也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看着妹妹,“难道你忍心把哥哥一个人丢在王府,连个陪我的人都没有?” 厉子菡一听原来是这么个缘故,立刻就不再纠结之前的事儿,反倒伸手捧住厉子安的脸道:“大哥,你早跟我说嘛,别担心,我留下来陪你。” 见妹妹已经被哄好了,厉子安才松了口气。 虽说当初把她抱回家的时候,并未多想,只是觉得到底是一条性命。 但是这几年相处下来,非但厉子安已经真的将她当成妹妹来疼爱,丰荣太妃和瑞亲王妃亦是如此。 这样一个小生命,也给原本陷入巨大悲痛的全家人带来了许多的安慰和欢乐。 所以如今不得不撒谎骗她的时候,厉子安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只希望母亲能尽快把这件事情跟父亲说清楚,可以把这个谎言继续圆下去。 就算以后需要说出真相,也得等厉子菡年纪大一些,能够承受得住了再说。 厉子安哄着妹妹道:“到时候家里只剩咱们兄妹两个,就没人管我带你出去玩了!” 谁知厉子菡却人小鬼大地说:“大哥,公事要紧,祖母和父母亲都不在家,咱们更要小心谨慎才好。 “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能总想着出去玩儿呢? “再说了,出去若是遇到什么坏人可如何是好?” 厉子安原本还以为是她之前出门遇袭留下了什么阴影,所以不想再出去了。 但是低头一看,却见小家伙正偷偷抿着嘴笑呢! 厉子安见状故意道:“那好吧,既然你不想去,我就只好跟沈姑娘两个人出去玩了。” “还有沈姐姐?”厉子菡立刻抬起头,“那我要去!” “刚才是谁一本正经地教训我呢?”厉子安伸手捏捏妹妹的小鼻子,“一听见沈姑娘就什么都不顾了?也不知道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她!” 这一点他是真的好奇,厉子菡从小在王府长大,加上他各种有选择性地教导,自然不可能是个真天真无邪的小孩儿。 其实她对除了家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会抱着一定戒心并保持距离的。 唯独沈天舒是个例外。 厉子安想想也觉得好笑,自己居然在她们两个身上看到了什么叫一见如故。 厉子菡其实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只道:“我就是觉得跟沈姐姐待在一起特别舒服,就像是我的亲姐姐一样。” “行吧,过些日子就是七夕了,回头我问问她,倘若她有时间,我带你俩去天恩寺玩一玩。” “真的?”厉子菡听到这话,兴奋地差点儿跳起来,手舞足蹈地说,“他们都说天恩寺那边可热闹了,我都还没去过呢!” “那你这些天在家乖乖的,说是不听话,我就带沈姑娘自己去,把你关在家里。” 厉子菡听了这话却丝毫不惧,冲他做了个鬼脸道:“你若不带着我,沈姐姐可不一定跟你去呢!” 她说完不等厉子安反应,直接从他腿上跳下去,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这丫头,也不知都从哪儿学的!”厉子安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重新埋头于案上的公文之中,心里却也隐隐地期待起七夕来。 第760章 这活儿我熟 丰荣太妃一行人离开之后,武昌府也是一天比一天热,也不知是不是那些宵小们也怕热,城里的治安这几日倒是出奇地好。 今天轮到乔硕铭当值,他带着几个手下正在城里巡逻。 “这鬼天气,难怪瑞亲王府的人要出城避暑,今年着实比去年热多了。” “可不是么!要不怎么说,还是有钱人会享受呢!我若是有那么多钱,我也上外头住着去。” “那你可想吧,下辈子都够呛!” “嘿,你小子找揍是不是,我这辈子不行我认了,怎么下辈子都够呛呢!” 听着身后几个差役说笑的声音,乔硕铭并没有厉声制止,而是道:“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一会儿巡逻完了,我请大家去喝凉茶。” 一听这话,几个差役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还是乔头最大方了!” “来来来,咱们加快点脚步,早点巡逻完了,早点去喝凉茶。”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要巡逻的最后一片街区。 这里是整个武昌府晚上最热闹的地方,大白天没有客人,看起来不免有些萧条。 乔硕铭一边带着人往里走,一边用眼睛扫视着路两边的店面,看到什么可疑的,便上去询问几句。 街上的人基本也都认识他,一路过去还收获了不少热情的招呼。 一条街从头走到尾,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乔硕铭擦了把额头的汗,正准备叫大家收队去喝凉茶,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乔硕铭扭头看去,那人却一转身消失在二楼回廊的转角处。 他看了眼招牌,上面写着品怡楼三个大字。 乔说明迈步走进大门,老鸨见状立刻迎了上来:“哎哟,这不是乔爷吗,今个儿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跟在后面的差役立刻道:“瞎说什么老不老的,我们乔头还年轻着呢!” “对对对,瞧我这个嘴,真不会说话,乔爷和几位差爷快请进,今儿个天实在太热了,我叫人给几位准备冰酸梅汤,喝了解解暑。” 一听说有冰酸梅汤,几个着急下班的差役立刻眉开眼笑,也不急着走了,心里还在赞叹,乔硕铭真是会挑地方,进来就有免费的冰酸梅汤喝。 几个人在大厅内坐定,冰酸梅汤也很快就端上来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只有乔硕铭,手指搭在酸梅汤的碗沿儿上,眼睛却在四处逡巡。 老鸨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忍不住随着他的视线到处乱看,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就在老鸨终于憋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乔硕铭终于开口问:“你们家也算是城里的老字号了,开了有十几年了吧?” 老鸨被问得一头雾水,点点头说:“可不是吗,眼瞅就要二十年了,这条街上,若论开得时间长短,我家排不上第一也得是前三了。” “嗯,不错。”乔硕铭敷衍地点点头,又问,“既然开了这么长时间,有些事儿就不用我多说了。” 老鸨实在受不了地问:“乔爷,有什么话您就直说,若是我们哪儿做的不对,我立刻叫他们改,您这说的我心里突突直跳。” 她以为乔硕铭是故意过来找茬,想要点好处,所以还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准备几两银子。 做这种皮肉生意,少不得要跟府衙的差役打交道,花点钱出点血换个平安也算是常有的事儿了。 不料却听乔硕铭问:“你们店里最近可来了新人?人是哪来的?有卖身契吗?去府衙报备了吗?” 老鸨一听这话,脸色登时一变。 最近店里还真来了几个人,但她们只是临时待些天便走,她为了省钱省事,没有去府衙报备,更没有什么卖身契。 可是乔硕铭是如何知道店里来人了? 老鸨想到这里,眼睛在几个手下脸上扫了一圈,难不成是店里出了内鬼?把自己给出卖了? “乔爷,其实是这么回事儿。”老鸨不想惹祸上身,立刻说,“是有个熟人,带了几个姑娘过来,说只在我这待两三个月,赚到的钱跟我平分。 “我这正好还空着几间屋子,想着反正空着也是浪费,倒不如给她个人情,顺便也能赚点钱。 “因为她说就待两三个月便走,我一时偷懒,就没去府衙报备,都是我不好,乔爷饶了我这回,以后绝对不敢了。” 乔硕铭却若有所思地问:“你这个熟人是怎么认识的?她带来的又都是什么人?不会是拐来的良家妇女吧?” 老鸨一听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乔爷,这话可不敢乱说,我哪有那个胆子!我可都是看过她们的卖身契的! “这人跟我认识有两三年了,之前也带人来过几次,都是过两三个月就走。她做事倒是诚信,说好的五五分账,给钱一直都很痛快,小来小去的也从不计较。 “所以她这次过来,我也没多想,就都照以前的惯例安排起来。” 老鸨说完有些担心地问:“乔爷,这人该不会是拐子吧?但是看她年纪轻轻的也不像呀! “虽然她每次带的人都不一样,可那些人都跟她关系很好的样子,平时有说有笑的,根本也不像是被拐来强迫做这行的。” 乔硕铭一时间也有些理不清思绪,他之前登门搜查的时候,就觉得白姑娘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今天突然在这里看到白姑娘的丫鬟之一,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袭来,以前真没听说过,还有这么做皮肉生意的。 乔硕铭想了一下,对老鸨道:“今天这件事,你不要声张出去,就当我们是进来喝酸梅汤的,那几个人,你给我留神盯着点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对劲儿的地方,立刻叫人来府衙告诉我。 “这件事十分要紧,但只要你没有参与其中,跟我好好配合,就不会牵连到你。 “不过你可警醒着点儿,别走漏风声给我打草惊蛇,听见没有?” 老鸨急忙保证道:“乔爷放心,这活儿我熟,保证给您办得明明白白!” 第761章 必输之局 输之局 乔硕铭带人离开之后,问蕊立刻从楼上下来,眼神闪烁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问老鸨道:“刚才出什么事儿了吗?我怎么好像看见几位差爷出去了?” 老鸨不愧是在这行做了多年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破绽,她脸上露出一分略带讥诮的笑容道:“最近天热,上门来打秋风的人多,尤其是这些差爷,咱们也惹不起,好在他们也不贪心,最多是路过时进来歇歇脚,讨一碗冰镇的酸梅汤喝。” 问蕊闻言看向刚刚乔硕铭等人坐着的桌子,果然看到桌上还留着几只碗,碗底还有些许没喝完的酸梅汤,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她这次正是奉白姑娘之命,带着西院的几个女人出来借种。 做这种事,又不想被人知晓,青楼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事儿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之前西院的女人就都是这样怀上孩子的。 也正因为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所以问蕊并没有怀疑老鸨,寒暄了几句就回到楼上了。 老鸨之前虽然觉得她有些奇怪,但一来自己能白赚些钱,二来问蕊和带来的人都十分安分,从不惹事生非,所以她也没有多想。 但此时被乔硕铭提醒之后,老鸨却越想越觉得蹊跷。 问蕊带来的人,虽然不像是被强迫的,却也不像是做惯了这行的,反倒更相乔硕铭说的良家妇女。 而且这两年内,她来了五六次,可每次带的人都不一样。 最奇怪的是,她对手下人接客还有要求,年纪大的基本都不接,只挑那种年轻力壮、年富力强的。 也就是她带的人都是新面孔,店里的客人也愿意尝个新鲜,所以生意倒还不错。 老鸨看着问蕊上楼的背影,招手叫来心腹,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最近给我盯紧了她,还有她手底下那几个人,她们做了什么,都给我事无巨细地汇报上来。” “是!”心腹应了一声,立刻下去安排起来。 之前是没注意,如今盯得紧了,立刻就发现问蕊身上竟然还有更多奇怪的地方。 “她们每次接完客,都不喝避子汤,问蕊甚至还会让她们在床上多躺一会儿,不要立刻去清洗。 “而且我发现,问蕊每天都叫人给她们诊脉,具体是为什么却不知道……” 老鸨闻言却立刻想起来,问蕊前几次带人来的时候,越到后面,接客的人就越少,难不成是因为怀孕了,就不让接客了? 可这又图的是什么呢? 老鸨想不明白,也懒得再想,直接叫人去府衙,把查到的消息都告诉乔硕铭。 乔硕铭也被这些模棱两可的信息弄得有些发懵,但是他这段时间,还一直在暗中调查转胎药的事,所以脑子一转,就把两个事儿联系到一起了。 他对前来送信的人说:“回去跟你们老板说,这几天继续把人给我看住了,别走路了风声。” “是,乔爷放心,肯定不会误了你那事儿的。” 将人打发走之后,乔硕铭思索再三,还是准备去跟沈仲磊汇报一下。 “上次全城搜查之后,小的便对白姑娘有些疑心,但是她手里文书齐全,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是第二天,小的再路过那儿的时候,就已经人去屋空了,若是没做什么亏心事儿,干嘛跑得那么快? “这次小的又在青楼看见她手下的丫鬟,听老鸨说,她们这两年经常带人到青楼来,每次带的人不一样,接客也只挑年轻男人,而且还不喝避子汤,每日偷偷诊脉,越到后面,出来接客的人就越少。 “想要研究转胎药,应该会需要许多怀孕的妇人。 “所以小的怀疑,这个问蕊,该不会是带人出来借种的吧?” 乔硕铭觉得自己说得有理有据,但是听在其他人耳中,却不免觉得有些牵强附会。 尤其他这些日子深得沈仲磊的器重,衙门里早就有人看他不顺眼。 “乔捕快,你最近一直在跟转胎药这个案子,是不是因为没有进展压力太大了,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可疑?” “就是,这种案子找不到线索很正常,也不必为了邀功就硬编些线索出来交差。” “沈大人最是通情达理,又不会因为你查不出线索降罪于你,何必如此呢!” 大家一顿阴阳怪气,都觉得他是想立功想疯了,在信口开河。 连沈仲磊都觉得乔硕铭有些想当然,毕竟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他自己的怀疑和老鸨提供的一些线索罢了。 不过对于乔硕铭这个年轻人,沈仲磊还是颇为宽容的,没有打压他的积极性,反而道:“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是小乔这种不放过一丝疑点,做什么都心系案子的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 “你若真的对那位白姑娘有疑心,不如这样,你如今手下的四个人归你调配,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继续往下查,待查出证据之后再来报!” 此言一出,衙门里其他人都忍不住想要偷笑。 看来这次乔硕铭是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非但没落得好处,还被派遣了这么个烫手的差事。 这案子哪里是那么好查的? 没看瑞秦王府都派人来查,也没查出什么线索么! 想要查个名堂出来,还不知要花多少功夫,到时候沈大人身边的亲信怕是早就换人了。 若是查不出什么名堂,沈大人肯定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信任和器重他了。 左看右看都是必输之局,果然还是年轻,空有一腔热血,却不懂得权衡利弊。 整个衙门的人都等着看乔硕铭的好戏,他手下的几个人对此也十分不解。 大家当初为了能跟在乔硕铭手下,那也是经过了一番竞争的。 可他们为的却不是乔硕铭这个人,而是能通过他在沈仲磊面前多多露脸。 跟在乔硕铭手下之后,大家才发现,这个头儿其实挺好相处。 他不拿架子,事事以身作则,也从不为难手下的人。 几个人暗自庆幸当初选对了人,谁知他竟悄无声息地来了这么一出! 且不说最后能不能查出东西来,就如今这大热天的,谁愿意出去查什么破案子啊! 第762章 被抱走的孩子 在前衙处理完公事,沈仲磊也热得不想继续待下去,回到后宅换了身儿居家的纱衣,便马不停蹄地去沈老太太房中看儿子。 孩子虽然刚出生时有些瘦弱,但也只是因为孕期进补不多的缘故,并没有影响到根本,身子骨还是不错的。 吃了几天乳母的奶之后,孩子肉眼可见地白胖起来。 沈仲磊到的时候,发现两个女儿也都在老太太这儿。 沈天舒是陪着沈云蕙来看弟弟的。 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沈老太太叫人抱到了自己身边。 名义上说是平娘生孩子辛苦,让她好好坐月子。 实际上就相当于把孩子抱到自己身边养,怕是也根本没打算再还回去。 平娘为此接连几天都郁郁寡欢,可她在月子里没法出门,只能让女儿多来看看。 沈云蕙眼巴巴瞅着乳母怀中的弟弟,原以为姨娘生下弟弟之后,日子肯定会比以前好过了,谁知道老太太竟直接要把弟弟抱走。 倘若老太太一直在武昌府住下倒也罢了,可是她早晚都是要回老家去的,到时候把孩子一并带走,回来怕是连谁是亲娘都不知道了。 沈仲磊进来之后,先是直奔儿子而去,从乳母怀里接过孩子,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老太太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瞧你那高兴劲儿,孩子都哭了,你还笑个没完。” 沈仲磊一边哄着儿子一边说:“娘,你还别说,这两天哭的声音都比之前洪亮了。 “您瞧这小脚丫,一蹬一蹬的,可有劲儿了……哎哟,你这臭小子!” 沈仲磊话没说完,就被儿子尿了一身,他也不恼,反倒越发哈哈大笑起来。 乳母赶紧上前接过孩子,抱下去换尿布换衣裳去了。 沈仲磊被儿子淋了一身尿,也不好继续留在老太太这儿。 见他一脸无奈,老太太却笑得开心,打发他走道:“行了,虽说童子尿干净,你也赶紧回去换衣裳吧!” 沈仲磊眉开眼笑地走了,沈天舒和沈云蕙见孩子已经被抱下去了,也起身跟着告辞。 父女三人一起出了老太太的院子之后,沈云蕙才终于忍不住,小声地说:“爹,你若是有空,也去看看姨娘吧!” 沈仲磊问:“怎么,平娘有什么不舒服吗?” 沈云蕙被他问得一噎,声音更小地说:“那倒没有,只是姨娘如今还在月子里,看不到弟弟,也见不到爹,心里肯定会有些不好受吧……” 沈仲磊闻言一愣,随即点点头道:“行,爹知道了,最近也是有些忙,想着让她好生休息,就没去打扰,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换了衣裳就过去瞧瞧。” 父女三人分开之后,沈云蕙上前挽住沈天舒的胳膊,终于露出笑容:“姨娘看到爹过去,肯定会特别高兴的。” 可惜沈天舒却没有这么乐观,平娘这几日郁郁寡欢,多半还是因为孩子。 正常来说,姨娘生了孩子,尤其是男孩,本就不可能在自己身边养大。 许是因为如今家中没有主母,平娘才生出几分不该有的奢望。 如今孩子被抱走了,她心情自然不好。 此时还非让沈仲磊去看她,万一到时候发生什么口角反倒不好。 不过看着沈云蕙高兴的样子,沈天舒还是把这扫兴的话咽了下去。 “我先陪你去看看平娘。”沈天舒说。 万一一会儿发生什么冲突,好歹还有人能打个圆场。 沈云蕙却根本体会不到她的用心良苦,只高高兴兴的拉着她去了平娘房里。 还没进屋,就听见秋岚正在劝慰平娘的声音:“姨娘想开些,小少爷再怎么说也是老爷的长子,老太太把小少爷抱走,也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今后老爷不再续弦、或者之后的继夫人没能生出儿子,小少爷可就是老爷唯一的血脉,到时候还有谁管什么嫡出庶出。 “您如今忍过这一时,换来的可是以后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话说得着实太直白了,别说是沈天舒,连沈云蕙都听得直皱眉头。 沈云蕙抬头看看沈天舒的脸色,见她朝自己点头,一咬牙抬手挑起帘子便冲进屋里,斥道:“秋岚,你好大的胆子,这些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今儿个幸亏只有我和大姐听见了,若是被别人听了去,你被罚也就算了,别连累了姨娘。” 秋岚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床边,急着解释道:“姑娘恕罪,奴婢只是看姨娘心情不好,所以想开解一下,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沈云蕙板着脸道:“好心有什么用,好心办了坏事儿,那最后还不是坏的结果?” 秋岚吓得整个人都在抖,连声道:“姑娘,奴婢知道错了,您饶了奴婢这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沈云蕙见她真的怕了,这才收敛了怒气,伸手扶起秋岚道:“你跟着姨娘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你没坏心,但你是不是也太不小心了? “说话的时候好歹门口放个人,有人来了也能通传一声不是?” “姑娘教训的是,奴婢记着呢,以后再不敢犯!” 沈天舒见沈云瑶说完了,这才迈步进屋,替她补上一句道:“也别怪你们家姑娘生气,我们来的路上碰见父亲,他说回去换身衣裳就来看姨娘。 “你自个好生想想,刚才那番话,若是让父亲听了去,会有什么后果?” 秋岚被惊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这话若是让沈仲磊听见,不但自己倒霉,说不定还要连累平娘,到时候想看孩子怕是更无望了。 躺在床上的平娘听得也是一阵后怕,叹气道:“都是我不好,一直提不起精神,累得大家都跟着操心。” 沈天舒正打算上前查看一下平娘的情况,就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沈仲磊便大步进门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提不起精神?可是下人伺候得不好?黄婆子都已经被打发回老家去了,家里难道还有人这么不长眼么?” 平娘见沈仲磊当真来了,赶紧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沈仲磊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道:“你好好躺着,不用起来。 “我听说你心情不好?怎么回事?” 平娘不敢说自己是因为想孩子,只能道:“没事儿,就是这几天觉得身上不太舒服,人也提不起精神。” “我吩咐过后厨给你准备补品,可曾吃了?” “多谢老爷惦记妾身,都吃了的。”平娘原以为补品是沈天舒安排的,此时听说是沈仲磊,苍白的脸上登时浮起一抹红晕。 “吃了还没精神么?”沈仲磊说着摸了一下平娘的额头道,“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有点儿发热啊?” “是么?”平娘自己也伸手摸摸,但并没摸出来什么,“可能是天气太热,屋里又不敢通风的缘故吧!” 沈仲磊摸完额头又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平娘羞得往回一缩,低声道:“老爷,姑娘们还都在……” 却听沈仲磊道:“你这手摸着也挺热,既然不舒服就别不当回事,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第763章 什么都是虚的! 沈云蕙闻言凑上去问:“姨娘,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也不说啊?”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就是有点出汗,这么热的天儿做月子,出汗不也是正常的么!” 秋岚壮着胆子道:“姨娘这两日吃的也不多,胃口很是不好。” “叫章大夫来给你看看。”沈仲磊安抚道,“孕期都已经亏了不少嘴了,月子可得做好了才行。 “你想吃什么就吩咐后厨准备,不用担心。 “老太太为了给你做主,专门找黄师爷上门说了这件事儿。 “黄师爷被气得不行,当时就说让黄婆子来给你赔礼道歉。 “我想着你刚生完孩子,哪里有精神见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所以便替你回绝了。” 沈仲磊再一次提起了黄婆子的事儿。 平娘这才反应过来道:“多谢老太太和老爷替妾身做主,原想着黄师爷对老爷助益不少,所以不愿声张,怕老爷为难,没想到最后还是闹成这样,希望黄师爷不会为了这件事儿跟老爷生分才好。” “没事儿,黄师爷是个顶较真儿的人,非但没帮他妹妹求情,还直接把妹妹、妹夫两口子直接打发回老家去了,你安心就是了。” 沈仲磊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是黄婆子根本不情愿来给平娘赔礼道歉。 但黄师爷听说平娘生了个儿子之后,亲自去找沈仲磊,替妹妹赔礼道歉。 沈仲磊自然不会怪罪于他,甚至还帮黄婆子说了几句求情的话。 不过他也是拿捏住黄师爷的性格,知道他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才敢这样说的。 好在如今结果皆大欢喜,黄师爷继续留下来做事,黄婆子也被从府中清理出去,回老家之后更是不可能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说了几句话的工夫,章沐秋就到了。 她来沈府如今也算是熟门熟路了,进门跟沈仲磊行了个礼,便上前给平娘诊脉。 “姨娘的确有些产后发热,不过并不严重,应该是生产过程太过劳倦虚烦。 “生产的时候失血伤津,阴血骤虚,阴不敛阳,以致阳浮于外而发热,所以姨娘会有气短乏力、自汗等气虚之证。 “不过沈大人放心,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给姨娘开一副补血益气、甘温除热的方子,吃上几日便可痊愈。” “如此最好,辛苦章大夫了。”自从上次开堂审过潼娘子的案子之后,沈仲磊对医馆的人态度更客气了一些,显然是看在厉子安的面子上。 “平姨娘的情况比较轻微,症状并不明显,能发现情况不对着实是细心了。” 听了这话,平娘含羞带怯地看了沈仲磊一眼,心里登时觉得熨帖了不少。 她心里也清楚,孩子是不可能养在自己身边的,若是沈仲磊以后能因此高看自己一眼,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章沐秋离开之后,沈仲磊还待着没走,沈天舒不愿意在这儿碍眼,干脆拉着沈云蕙去了她的住处说话。 沈云蕙这会儿也颇有些兴奋,一进屋便打发丫鬟出去看着门口,然后拉着沈天舒道:“爹还是很关心姨娘的嘛!我之前就跟姨娘说,爹不是那种薄情负义的人,姨娘当时还患得患失的,如今看到爹这么关心她,心情立刻就好了。” 沈天舒闻言微微蹙眉,平娘此时还在月子里,心情起伏大、脑子不清醒是是正常的,可沈云蕙的想法却也还如此幼稚天真,这以后嫁出去还不得被婆家生吞活剥了? 沈云蕙一看她蹙眉,刚才还兴奋得不住上扬的语气登时往下一沉。 “大姐,我、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关键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怎么想的。”沈天舒在心里叹了口气,坐下道,“爹的确不是那种花天酒地的好|色之徒,但若是只想靠着他的恩宠和关心过日子,你不妨想想姨娘没怀孕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沈云蕙哪里还用回想,一提起来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了。 “如今平娘给爹生下庶长子有功,可是以爹的年纪和身份,他是不可能不续弦的。 “到时候新夫人进门,你觉得她会怎么看平娘?” 沈云蕙顺着沈天舒的话往下想,新夫人一进门,家里就有一个生了一儿一女的姨娘,尤其儿子还占了庶长子名头,那还不正好是新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新夫人年纪正好,平娘却已经渐渐年老色衰,到时候,无论从身份还是情分上,平娘都必输无疑。 “就算爹爹不着急再娶,如今平娘产后,含巧又没了,爹身边难保不会再添新的姨娘。 “家里没有主母,再添新人,她们心里又会怎么想?” “她们……她们会觉得既然姨娘可以,她们便也可以……”沈云蕙说得自己大夏天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所以说,你多开导开导姨娘,孩子放在老太太身边不是坏事,至少能护得孩子周全。 “所以千万不要提什么把孩子抱回来的话,只会让老太太和爹爹不高兴。 “至于爹爹的关心,倒也不必看得太重,平娘若是个聪明的,出了月子之后,多去老太太跟前尽孝心才是正经。 “这样一来能讨得老太太欢心,二来也能时常看看孩子看。 “若是到时候能跟着老太太一起回老家,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平娘年纪大了,与其留下来跟新人争宠,倒不如好好巴着老太太,守着儿子,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沈云蕙此时也想明白了,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其实很多话沈天舒早就跟她说过,只不过她到底年纪小,心里还存着那么点儿天真烂漫的念想儿,所以想法时不时就会跑偏。 此时被沈天舒一番提点,她也很快就转过弯来。 “云蕙,你记住,身为女人,永远也不要指望可以靠男人的宠爱做一辈子的娇妻爱妾。 “脑子一定要清楚,该抓在自己手里的东西,绝对不能放过。 “只有属于自己的,才是你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其他什么都是虚的!” 第764章 抱下车来 天恩寺是武昌府附近最具盛名、香火最鼎盛的寺庙。 寺庙是前朝皇帝御批建成的,所以叫做天恩寺,后来因为战火被焚毁。 太祖皇帝夺得天下登基之后,命人将其迁到城郊一百二十里处,重新建起了如今的天恩寺。 寺庙从建设开始,就收容了许多因为战火流离失所的僧人,大家因此十分感念太祖的恩德,尽心尽力地宣扬佛法,使得天恩寺的名声越来越如日中天。 当年为了能养活天恩寺中收留的众多僧人和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太祖皇帝将寺庙周围的土地全都赐给了天恩寺,让大家能在其上耕种收获以糊口。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天恩寺早已不是以前那般需要大家挖草根、啃树皮才能勉强填饱肚子的凄惨状况。 随着香火越来越旺,围绕着天恩寺周围也建起了许多房屋瓦舍作为铺面。 有些是寺里自己经营,卖些香蜡果品之类的东西,更多的则是租赁给其他生意人,酒馆、客栈各色店铺应有尽有。 一年到头,每到各种节日或是祭祀之日,天恩寺周围必会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厉子安早早跟沈仲磊打过招呼,希望七夕这日沈天舒能陪厉子菡去天恩寺一趟。 连来带回,刚好三天两夜。 七月初六这日,厉子菡心急地一大早就坐车来到沈府,接上沈天舒就出发了。 马车出了城之后,厉子菡就打开了车窗,享受着外面吹进来的风。 马车前后左右都有骑马的禁卫跟从,丝毫不用担心会被人冲撞了。 厉子安也骑着马,控制着速度跟在马车旁边,听着妹妹叽叽喳喳地跟沈天舒讲着天恩寺的情况,偶尔帮她补充几句。 “沈姐姐是不是还没去过天恩寺啊?”厉子菡见沈天舒点头,立刻来了精神道,“天恩寺那边可大了,过节的时候还会有很多好玩的,还有好多好吃的……” 她年纪还小,掌握的词汇量也少,说来说去总是那么几句话,感觉完全无法表达出自己想要强烈推荐的心情,尤其又听到车外大哥似乎还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登时有些垂头丧气地闭了嘴。 “刚刚不是讲得很好么,怎么突然不说了?”沈天舒哄着她问,“你刚才说的巧果儿是什么样儿的呀?” 厉子菡见沈天舒当真在听,这才重新打起精神道:“沈姐姐没吃过巧果儿么?” “我老家是太原的,跟湖广这边的风俗不同,所以你刚刚说的那些,我都是第一次听说呢!” “巧果儿可好吃了!”厉子菡立刻又高兴起来,比划道,“又甜又香,炸的酥脆,烙的软糯,等咱们到了之后,让大哥去买!” “你想吃为什么让我去买啊?”厉子安在外面听得好笑,忍不住逗她道。 “那我给沈姐姐买。”厉子菡说着掏出自己的小荷包,“我特意带了银子出来。” 看着妹妹从荷包里掏出来的银锭子,全都是五两一个的雪花银,随便丢出去一个,买的巧果儿都能把她埋起来。 “算了,还是我去买吧!”厉子安无奈道,“幸亏不是你当家,不然家里就算不穷,早晚也得让你给败穷了。” “我还小呢!”厉子菡气鼓鼓地反驳,“我以后肯定会当家的。” 沈天舒看着她掏出来的银锭子,登时想起之前在瓦舍看戏的时候她一出手就是个银镯子的事儿。 尤其那一块块银锭子上都还錾着吉利话,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沈天舒用哄孩子的语气道:“那肯定的,子菡这么聪明,肯定很快就能学会当家的。” 厉子安闻言看了沈天舒一眼,都已经一口一个子菡的叫了? 明明自己跟她见面更多才对,怎么反倒还不如她们两个亲近? 而沈天舒正忙着帮厉子菡把散乱的银锭子收拢起来,重新塞回荷包里,并没有注意到厉子安饱含深意的目光。 因为能跟沈天舒一起出门,厉子菡从头两天就开始兴奋。 这种兴奋在昨晚至今早这段时间内达到了高潮。 导致她昨晚就没能睡好,今天又起了个大早,上车之后就一个劲儿地说话,所以出发一个多时辰之后,她就精力耗尽,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却还强撑着不肯睡觉。 沈天舒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抱着她哄道:“还得走好久才能到,困了就睡一会儿好不好?不然等到了天恩寺,就该困得没力气出去玩了对不对?” 厉子菡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强撑着不想睡,也只是为了能多跟沈天舒玩一会儿。 此时整个人陷入沈天舒的怀里,闻着她身上干净清澈的香气,原本就已经抬不起来的眼皮越来越沉,让她很快就放弃了抵抗,大半个身子倒在沈天舒腿上睡着了。 见厉子菡的呼吸渐渐匀称起来,沈天舒才伸手够起一旁的扇子,轻轻给她打着扇子。 厉子安透过车窗看着车内的这一幕,觉得实在是美好得让人不忍打扰。 厉子菡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被沈天舒轻柔地唤醒,听到外面已经人声鼎沸。 她揉揉眼睛爬起身,发现车窗上的竹帘已经放下,透过缝隙往外一看,原来已经到天恩寺了,外面人声鼎沸,都是趁着七夕过来玩儿的百姓。 厉子安带着妹妹和沈天舒过来,自然早早就定好了住处。 他这次没有预订天恩寺的禅院,而是直接包下了一个客栈。 马车直接驶入客栈的后院,禁卫们训练有素地四散开去,牢牢把守住各个角落。 厉子安也翻身下马,上前拉开了车厢门,伸手将厉子菡抱下马车。 厉子菡站定之后就回头看向沈天舒,催促道:“沈姐姐快下车,咱们换了衣裳出去逛逛,顺便吃个午饭。” 但是沈天舒刚一动,脸上就露出痛苦的神色。 这一路为了让厉子菡睡得舒服,她维持一个姿势的时间太久了,此时一动就觉得双腿麻痛难忍。 “腿麻了?” 厉子安上前几步,上半身探入车厢内,一手揽住沈天舒的肩膀,一手抄起她的腿弯,竟直接把人抱下车来。 第765章 嚣张成这样的人 “世子爷……”沈天舒差点儿惊呼出声,最后却还是尽可能克制地将声音压到最低,她实在不想因此而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您快放我下来,这、这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厉子安看着清瘦,可力气却很大,抱着沈天舒简直混若无物。 沈天舒小幅度的挣扎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你不是腿麻了么!”厉子安一脸正经道,“再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别乱动,进屋就放你下来。” 沈天舒无计可施,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抱进屋,放在东屋的软榻上。 将人放下之后,厉子安不等沈天舒说什么,直接转身往外走,只丢下一句话道:“我去看看子菡,沈姑娘换好衣服之后咱们好出去吃饭。” “……”沈天舒还没想好该说什么,屋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不一会儿,高秀儿提着装衣服首饰的箱子快步走了进来道:“娘子,奴婢帮您更衣梳头。” 沈天舒抿抿唇问:“刚才是不是好多人都看见了?” 高秀儿赶紧将手里的箱子放下,借由打开箱子取衣服避开了沈天舒看过来的视线,道:“奴婢刚才在后面车里,下来得晚,什么都没看见啊,不知道姑娘问的是什么事儿?” 沈天舒眉头微微蹙起,眼睛眯起,盯着高秀儿。 能把这么欲盖弥彰的答案说得这样面不改色,也真是难为她了! 沈天舒抬手按在自己已经红透的脸颊上,希望微凉的手能给滚烫的脸颊降降温。 但是直到她换好衣服,带上面具,重新出来见到厉子安抱着厉子菡的时候,脸上的热度却不减反增,只能庆幸有面具的遮掩,应该不会被人看出端倪。 厉子安却一眼就瞥见她依旧微微发红的耳根,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容道:“咱们出去吃饭,早就叫人订好了地方,荟萃斋的素斋十分有名,每到这种日子都很难订到位置,我这还是提前一个月就叫人来打过招呼,这才留出一个雅间来。” 提前一个月? 沈天舒很快抓住重点,一个月前就打算要来天恩寺过七夕了? 她想着,就下意识地瞥了厉子安一眼。 明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表情都被面具遮掩了大半,可厉子安却不知为何,四目相接就立刻领会了她心中所想。 他回看向沈天舒。 沈天舒的目光跟他一接触立刻就如鱼儿般灵巧地躲开了。 厉子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而是拿妹妹做借口道:“天恩寺这边的七夕夜很热闹,子菡早就吵着要带你来玩。 “当时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把你请出来,但还是叫人来提前做了点准备,不然事到临头再准备可就来不及了。” 的确,别的不说,只看住处就足以体现出厉子安的用心。 他包下来的这间客栈地理位置优越,离天恩寺山门很近,周围吃喝玩乐的店铺一应俱全。 但客栈却闹中取静,里面布置的十分清幽雅致,两道高墙几乎将外面的喧闹声挡去了七八成,剩下的两三分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三个人各有各的小院,同在一个客栈之内,有小路连通,却又能做到彼此独立,互不干扰。 中间是一个园子,墙角有一架葡萄,院中大树上还挂着秋千。 园子虽然不大,但是却错落有致地种了好几种花,此时有两丛开得正盛,随风飘来淡淡的花香。 这一切都让人太舒坦了,所以沈天舒还没出客栈,就已经开始期待荟萃斋的全素宴了。 另外两人此时也都换了装扮,若非厉子安浑身气势太盛很难收敛,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对寻常百姓家的兄妹。 厉子菡小手一挥,道:“我们出发吧!” “走吧!”厉子安抱着妹妹,跟沈天舒并肩走出客栈。 身后虽然没有跟着大批护卫,但是禁卫们也早已装扮成寻常百姓,混入人流中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安全。 “荟萃楼其实是天恩寺的产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个挺有趣的故事。”厉子安一边走一边给沈天舒介绍道,“我之前说天恩寺在本朝开始重建的时候,因为收留的僧人和百姓太多,大家为了填饱肚子都在周围拼命地种地。 “后来天下太平之后,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渐渐都回了故土或者去其他地方谋生,寺中只剩下一众僧人,四周的农田也收获颇丰,日子一下子就过得宽松了不少。 “谁知过了一段时间,主持突然发现,原本还宽松的食物不知为何又变得紧张起来。 “主持开始还以为是有人中饱私囊,结果一番彻查下来,却得到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果。你猜怎么着?” 沈天舒见他停下来似乎真的在等自己回答,便道:“因为厨子做饭做的太好吃,所以大家都食量见长?” “没错!”厉子安像对待厉子菡一样,语气略有些上扬地夸道,“怎么这么聪明,一猜就中!” 沈天舒被他这哄孩子的语气又闹了个大红脸。 厉子安继续道:“主持查来查去,就发现原来是后厨一个火头僧饭菜做得太好吃,简单的素菜经过他的手,也能做出非比寻常的味道。 “所以那段时间,寺里众人都胃口大开,一个个儿都吃胖了不少。 “主持当时便决定开一家专门茹素的酒楼,一来能给寺里增加收入,二来也免得寺内众人台国内贪图口腹之欲,耽误了修行。 “于是便有了这家荟萃楼!” 厉子安话音刚落,写着荟萃楼三个金子的大招牌就映入眼帘。 三人迈步进店,看到厉子安出示的对牌之后,伙计立刻躬身将人引向二楼。 “三位客官楼上请,您定的风雅阁早就给您收拾干净预备好了,不知三位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您进屋舒舒服服坐下慢慢想,想好了叫小的一声便是……” 说是伙计,其实就是个小沙弥,十几岁的年纪,场面话说得那叫一个溜。 就在三个人准备上楼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带着醉意的断喝:“站住!爷、爷给你个面子,你、你还不快把风雅阁让出来给、给爷用!” 厉子安闻言回头看向说话之人,面上没有怒意,反倒有几分好奇的玩味。 他已经好几年没遇到过嚣张成这样的人了! 第766章 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说话之人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的样子。 他穿了身枣红色的长袍,料子不错,但领口和袖口都已经有些泛旧,看起来如今家境不是很好的样子。 男子此时脸颊潮红、眼神迷离、满嘴的酒气。 见厉子安和沈天舒一起回头看向自己,男子先是被厉子安的容貌震了一下,紧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拿在手里甩着道:“你、你把风雅阁让出来,这、这张银票就、就归你了!” 厉子安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被人用钱砸的一天,更不要说对方挥舞着的居然只是一张面额最小的银票。 他此时稍稍有点后悔,不该为了清净不带下人,如今竟直接被人给鄙视了。 伙计见状急忙上前打圆场道:“这位客人一个月前就定下了风雅阁,小店一楼大厅还有位置,不如您……” “闭、闭嘴!”男子一把推开伙计,满脸不悦地说,“爷、爷今天就、就要风雅阁如何!” 他说着直接上前,伸手就要去揪厉子安的衣领。 厉子安将怀里的厉子菡塞给沈天舒,反手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一甩长衫,抬脚将来人踹飞出去。 这几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又快又准。 把人踹出去之后,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又重新把厉子菡从沈天舒怀里接过来。 他甚至还体贴地询问沈天舒道:“抱得动么?胳膊酸不酸?别看她年纪小,其实挺沉的呢!” “大哥!”厉子菡闻言不干了,“我才不沉!” “是啊,子菡这么瘦,怎么会沉。”沈天舒也跟着道。 “就是!”厉子菡见沈天舒站在自己这边,越发得意地冲厉子安努嘴,扭过身子,伸手想继续让沈天舒抱。 厉子安一把按住她的后背道:“快得了吧你!你潼姐姐就是客气一句,还当真了?” 三个人说着话继续往楼上走,丝毫没把刚才找事的人放在眼里。 “站住!”男子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气脸都要绿了,他跌跌撞撞走到楼梯上,抓着楼梯扶手才面前稳住晃晃荡荡的身子,伸手想去抓厉子安的衣服,谁知却没能抓住。 他整个人站立不稳扑倒在楼梯上,手在半空随便抓挠,想要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子,竟一把抓在沈天舒的裙摆上。 “啊——”沈天舒冷不丁吓了一跳,被他这么一抓,直接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仰倒。 厉子安顾不得放下厉子菡,只能一手抱牢她,一手勾住沈天舒的腰,把人给捞了回来。 之前隐藏在暗处的禁卫们也一拥而上,把男子死死按在楼梯上动弹不得。 “给、给我放开,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男子趴在楼梯上,大喊大叫起来。 “哦,你是谁?你倒说来给我听听。” “说、说出来吓死你!我、我可是韩家人!” “韩家?哪个韩家?”厉子安回忆了一下,韩家嫡系的人不可能不认识他,他也基本都打过照面。 至于眼前这个……估计不是旁系就是远亲,还敢顶着韩家的名头出来横行霸道,真是不够给韩家丢脸的。 “既然是韩家人,那我今日就只好勉为其难,替韩老爷子教训教训子孙吧!” 倘若男子此时没有喝酒,他肯定早就该察觉到厉子安的身份不同寻常了。 但可惜他酒劲儿上头,此时别说是瑞亲王府世子爷站在面前,就算是天皇老子站在这里,他都敢怼上几句。 见威胁行不通,他就开始没个好动静地乱嚎,不住地喊着救命。 厉子安被气得脸都黑了,早早准备好要带沈天舒出来玩的,结果被这么个玩意儿把气氛给破坏得一干二净。 “救命啊——杀人了——要死了——阿涛快来救我啊——” 厉子安正准备上楼,听了这话脚下一顿,皱眉问:“阿涛?你是说韩广涛?” “对!就、就是阿涛!”男子的脸被按在楼梯上,嘴巴变形,说出来的话也含糊不清,“知道怕、怕了吧!等阿涛来了,你、你们这一个个的都、都得完蛋!” 厉子安沉着脸道:“来人,出去看看,把韩广涛给我带进来!” 片刻之后,韩广涛一脸笑容地迈步进门,嘴里道:“世子爷怎么也来天恩寺凑热……”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被禁卫按在地上的某人,虽然脸已经扭曲变形,但是那身枣红色的衣裳却似乎有些眼熟…… 韩广涛正琢磨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地上那团枣红色的物体突然开口道:“阿、阿涛,快、快救我!这人简直太嚣张了,等、等昶然叔回来,必须给我出、出这口气!” “呸!你算老几啊!我爹为什么要替你出气!”韩广涛闻言差点儿没跳起来,上去一脚踩在他身上,然后越过他冲厉子安三人道,“世子爷,郡主,潼娘子,早知道你们要来天恩寺,咱们还不如结伴而行了!” 被按在地上的男子听清韩广涛的话之后,突然除了一身冷汗,连带着酒都醒了不少。 他震惊地看向厉子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刚作了个大死,脸一下子就白了。 厉子安瞥了他一眼,又鄙夷地看了眼地上那团枣红色物体道:“跟你同行也就算了,但我可不想跟这么个玩意儿同行!” “谁说不是呢!”韩广涛也一脸嫌弃地说,“这孙子也不知从哪儿得知我爹要回来,这几天就一直缠着我,今天还非要请我吃饭,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原来他拿着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要我把风雅阁让给她,就是为了请韩大少爷吃饭啊!”厉子安语气冷冷地说。 十两银子? 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能订得起风雅阁的人,会缺他那十两银子? 韩广涛也没想到这个远房堂兄这么傻,踩着他的脚忍不住又用力了两分,又赶紧冲厉子安道:“世子爷别跟他这种玩意儿一般见识,今天您吃的喝的都记在我账上。” “我是来请潼娘子吃饭的了,用得着你?”厉子安才不屑于占这点儿小便宜,直接拒绝,然后冲韩广涛道,“还不赶紧把这玩意儿弄走,真倒胃口!” 第767章 救救我女儿 “把他弄下去醒醒酒!”韩广涛命令手下把人拖走。 他也是被气得半死,这人是他一个远房堂哥,名叫韩广劼。 名字起得不错,劼取了谨慎、勤勉之意,也算是寄托了他祖父的殷切希望。 可惜他从小就被家里宠坏了,这两个词儿跟他却是半点儿不沾边。 韩广劼小时候,家里跟着韩家嫡系做些生意,他祖父颇有几分头脑,经营得不错,所以家中日子过得十分殷实 身为家中独子,韩广劼自然也被家人宠上了天。 但是几年前,他祖父突发急病过世之后,家中生意的担子就落在他爹身上。 可惜他爹根本不是那块料,非但连守成都做不好,还被人骗着迷上了赌钱,没几年就把家业败了个精光,自己也连气带病,很快就离开了人世,留下一地烂摊子给妻儿。 若非主家这边每年会分一些粮食和银钱给条件不好的远亲,加上他娘还经常能在主家接到一些女红活计,家里早就维持不下去了。 可家道中落之后,韩广劼非但没有洗心革面、努力上进,反倒越发想要钻营取巧。 这次他之所以来天恩寺,就是听说韩大老爷要回来,追着韩广涛过来的。 韩广劼想趁着韩大老爷回来这次机会,打点儿秋风或是给自己谋个差事。 韩广涛被他缠得烦不胜烦,于是在明知道荟萃楼的雅间每年都早早被预订一空的情况下,随口说:“只要你能弄到荟萃楼的风雅阁,我就赏脸让你请这顿午饭。” 他本意是想让韩广劼知难而退,谁知这家伙喝了点酒竟然真跑这里耍酒疯来了,好死不死得罪的还是厉子安。 见厉子安转身要走,韩广涛急忙跟上来道:“别啊,世子爷!我这几日正想着找您呢!” “找我干嘛?”厉子安不耐烦地问。 韩广涛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还是进雅间再说吧!” “有什么事儿等回去再说。”厉子安说完转身准备继续上楼,突然却发现沈天舒走路有点别扭。 “怎么了?”厉子安立刻问。 沈天舒刚刚那一下崴到了脚,原本不想声张,没想到厉子安这么敏锐。 “没什么事儿,刚才扭了一下。”沈天舒说话的回收,看到厉子安向前走了一步,吓得急忙后退,生怕他又要不打招呼就把自己抱上去。 之前的事儿只有厉子菡和王府的禁卫看到就已经让她羞臊得不行,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来一次,她就只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厉子菡听说沈天舒扭伤了脚,赶紧拧着身子从大哥怀里跳下来,走到沈天舒旁边伸手扶着她的胳膊道:“潼姐姐,疼么?我扶着你呀!” 韩广涛立刻十分又眼力见儿地快走几步,抢在伙计的前面帮着打开了风雅阁的门,顺便也跟着混了进去。 不等厉子安开口撵他,他抢先飞快道:“世子爷,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我爹马上就要到武昌府了,可如今钱巡抚还在城里,您说这可如何是好? “瞒着总归不太好,可听我爹的意思,又不太方便见面……” “到了之后叫人去打个招呼,然后说家里老爷子病重无暇相见不就得了,这有什么好为难的。” 厉子安想赶紧把人打发走,但韩广涛却还是一脸为难道:“世子爷,您可能有所不知,钱巡抚跟我爹一直不太对付,万一被他看出什么破绽,他肯定要穷追猛打的,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厉子安不耐地皱眉问:“那你到底想如何?” “您帮着想个法子,把钱巡抚支走呗?” “行,等我想想吧!”厉子安急着叫人来给沈天舒看看脚踝,所以随便点了点头。 “多谢世子爷,我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韩广涛说完退出了雅间,还体贴地帮忙关上了门。 他下楼去柜台想要帮忙付钱,却被告知厉子安在预订的时候就付过钱了。 韩广涛只好带着手下离开,心道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一下韩广劼。 韩广涛走后,厉子安立刻担心地看向沈天舒的脚踝。 “脚怎么样?疼不疼?再忍一忍,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趁着刚才厉子安和韩广涛说话的工夫,沈天舒已经悄悄活动了一下脚腕,好在骨头没有问题,估计只是抻着筋了。 “没事儿,就是刚才一时没提防,扭了一下,不用请大夫,等回去我自己用药油揉一揉就好了。”沈天舒不想让自己扭脚的事儿破坏了吃饭的兴致,笑着说,“咱们还是看看吃什么吧,我都有点饿了。” 听她说饿了,厉子安忙招呼伙计进来点菜。 伙计将写着菜名的单子放在桌上,笑着推荐道:“菜都是咱们寺里自己种的,每天现摘,保证新鲜,就连豆制品也都是寺中僧人做的。 “今个儿还有新鲜的蘑菇,是师兄们一大早上山采的,绝对鲜美,也可以试试。” 沈天舒闻言道:“那来一份八宝豆腐,一份罗汉斋,再来一个蘑菇汤吧。” 厉子安见她点完了,又加了几个店里的特色菜道:“再加一个炒银芽,五福煲,白玉佛手、素炸春卷和一品灵菇好了。 “然后来一壶好茶,再来两品杏仁豆腐。” 伙计将菜一一记下之后,拿着菜单躬身退了出去。 厉子安正准备找个什么话题聊一下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有人大喊救命的声音:“救命啊!出人命了,求求你们,救人啊!” 厉子安循声走到窗边,推开窗扇朝楼下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半大孩子,光着脚在街上一边跑一边大喊。 孩子看不出是什么毛病,但是手脚都无力地耷拉着,一看就感觉状态不太对劲。 “出什么事了?”沈天舒好奇地问。 还不等厉子安说话,楼下又传来凄惨的求救声:“有没有大夫啊!哪里有医馆啊!求求大家来个人吧,救救我女儿啊!” 厉子安看到沈天舒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你坐着别动,我叫人下去看看情况!” 第768章 难道有人害我女儿?(1更) 不多时,下去查看情况的禁卫就回来了。 “世子爷,潼娘子,下面是有一位小姑娘被毒蜘蛛咬伤,她父亲正抱着她想要求医问药。“属下已经将人带上来了,现在就在门外。” “让他们进来吧。”厉子安点点头。 禁卫打开雅阁的房门,带进来一个一脸局促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着屋里的装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仿佛生怕自己满是污泥的脚踩脏了屋内锃光瓦亮的地板。 “你把孩子抱进来,我看一看。”沈天舒脚不方便,坐在里面看不清楚孩子的状况,着急地开口。 中年人这才看到沈天舒,一看清她脸上的面具,立刻露出狂喜的神色问:“您、您该不会是就是潼娘子吧?” 他虽然生活在底层,但是平时在街上混生活,自然是听说过潼娘子的故事。 印象最深的,便是她从来不肯摘下的面具。 “没错,我是潼娘子,你把孩子抱进来给我看看。” 听得沈天舒这样说,中年人才终于没了顾忌,赶紧抱着孩子进屋。 沈天舒这才看清楚,孩子的颜面和左臂都肿胀得十分严重。 左臂比右臂粗了足有一倍,头面部高度浮肿,这样一看连头颈都难以区分,肿得眼睛和嘴巴都难以张开。 厉子安看到这情况也吓了一跳:“怎么肿得这么厉害?” 中年人哭着道:“这不是七夕么,这孩子早上就非要去捉什么巧蛛,结果不小心被蜘蛛在左手指上咬了一口。 “当时她跟我说的时候,情况还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手指上有个被咬的红点儿。 “我问她疼不疼,她说不是太疼,还稍微有点痒,我当时急着出去上工,就也没在意,随便给她擦了点药就急忙走了。 “谁知等我中午回来准备给她做饭的时候,就发现她肿成这样躺在外屋地上,差点没把我吓死…… “潼娘子,您行行好,救救我女儿吧! “她娘去年因病没了,只剩我们爷俩相依为命,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说我这累死累活的奔命赚钱还有什么用?” 中年人越说越难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可见是真把这个女儿疼在心里。 “先找个地方把人放下来,我仔细检查一下再说。” 厉子安示意中年人将小姑娘放到内间供客人休息的小榻上,然后扶着沈天舒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中年人这才发现原来潼娘子脚上有伤,刚才因她一动不动而产生的不悦瞬间消散殆尽。 沈天舒来到榻边,将厉子安和中年男人都打发到外面等候,解开衣襟检查小姑娘的身体情况。 这一检查才发现,小姑娘不仅左臂和颜面部肿胀的严重,浮肿甚至都已经扩散至胸部了,脉象浮缓,舌头肿胀已无法检查舌苔。 “好孩子,别怕,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要是能听见就动动右手好吗?” 小姑娘的右手缓慢地动了一下。 沈天舒又问:“早晨你爹走了之后,你如厕过吗?” 小姑娘又动了动右手,表示肯定。 又问了她几个其他的问题,小姑娘都一一作出了回答。 “现在饿吗?”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小姑娘的反应都比之前更激烈了一些,肚子也突然发出咕噜噜的叫声,看来是真的饿了。 但是因为面部肿得太过厉害,她现在根本没办法开口进食。 问了半天,沈天舒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 从中年人刚才的话中可以得知,女孩是早晨被咬的,半天时间就肿得这么厉害,可见病势发展得有多迅猛。 但好在虽然肿胀得厉害,孩子神志却还算清楚,呼吸也很平稳,知饥欲食,小便通利,也没有烦躁谵语的情况,可见毒气未至脏腑,性命应无大碍。 通过脉象以及肿处的皮色不红反而淡白的情况综合来看,应该是风毒在上之证。 沈天舒在里面为小姑娘检查,中年人在外面紧张地搓着手来回踱步。 一听到沈天舒在里面说可以进来了,他立刻第一个冲了进去。 “潼娘子,我女儿到底怎么样了?” “放心吧,毒气浮于表面,虽然看着吓人,但其实未至脏腑,用辛温散毒法,吃几副药,开泄皮毛,使毒从表解就好了。” 虽然后面的话中年连一个字都没听懂,但是“放心吧”三个字他还是听明白了,知道女儿没有生命危险,他整个人像被抽了筋似的瘫软在地,半晌才缓过来。 但是让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他刚缓过来,从地上爬起身,就开始冲关切地面朝向他的女儿发起脾气来。 “我早就说了,让你老实点,好生在家呆着,做做女红,哪怕你收拾收拾屋子呢? “你却偏要贪玩,七夕节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去弄什么巧蛛?把自己弄成这样,把我吓个半死,这下你就高兴了是吧? “你娘死了之后,那么多人叫我再娶,我怕你受气受委屈从没考虑过,这一年来我又当爹又当娘,还要在外面累死累活地挣钱,还不是为了让你过好日子? “你帮不上忙就算了,能别给我惹事儿了吗?我……” 小姑娘被他骂得两行眼泪顺着肿胀的眼角滑落,甚至都无法为自己辩驳一句。 厉子菡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此时更是吓得躲到了厉子安身后。 沈天舒刚刚正抓紧时间写方子顾不得说话,此时写完将方子交给禁卫,让他去抓药,便立刻直起身打断中年人的话道:“骂她之前,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去抓巧蛛么?” 中年男人下意识地说:“肯定是贪玩啊,还能为什么?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儿都不懂事,也不知道体谅爹娘的辛苦……” 沈天舒再一次打断他问:“巧蛛又不是今年刚开始流行的新鲜玩意儿,为什么她往年都不贪玩,偏偏今年这么贪玩?” “那是……”中年男人被沈天舒问得语塞。 他这才想起,女儿好像从小就十分害怕蜘蛛虫子这类东西,往年七夕也从来不玩巧蛛,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主动去抓巧蛛呢? “那她为什么要去抓巧蛛……”中年男人突然灵光一闪,愤怒道,“难道有人害我女儿?” 第769章 善心善举(2更) 中年男人立刻就陷入到自己的胡思乱想之中。 去年为了给妻子看病,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外面还欠了一些债。 妻子没了之后,连下葬都是找亲戚借钱才勉强办好的。 所以这一年多来,他为了能多赚钱,尽可能的抢活儿,一些价钱并不算高的脏活累活他也抢着去干,为此的确得罪了不少在外面打零工的同行。 难道是他们为了报复自己,所以就朝女儿下手吗? 如果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难道是那个之前托人多次跟自己提亲的有钱寡妇? 他记得自己当时拒绝的理由就是,不想给女儿找个后娘,就算真的要找个伴过日子,也要等女儿出嫁之后。 难道那个寡妇为了要嫁给自己,竟然丧心病狂地到了要对女儿下手的地步了吗? 沈天舒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东西,见他半晌没有反应,反倒是眼神越来越迷离,脸上的表情也是奇奇怪怪的,只好直接道:“因为这东西能卖钱,你在家肯定经常跟她说赚钱很难吧? “蜘蛛这种东西,女孩子一般都很害怕,不敢自己去捉。 “但是七夕节偏又有看巧蛛结网的风俗,所以每年那些装着巧蛛的小木头匣子,都能卖上个不错的价钱。 “孩子真的挺乖巧的,她也不是贪玩,只是想替你分担一些而已。” 中年男人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傻了,半晌才扑倒在床前,抓着女儿的手连声道:“月儿,都是爹不好,爹刚才不该骂你……好孩子,爹只求你平平安安的长大,赚钱的事儿有爹呢,不用你担心。 “咱家的外债已经还的差不多了,年底之前就能都还清了。 “爹以后赚的钱,除了咱们爷俩吃喝,就都攒着给你当嫁妆,好不好?” 小姑娘费力地握住中年男人的手,虽然说不出话来,却又仿佛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中年男人回过身来又要给沈天舒嗑头:“多谢潼娘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父女二人没齿难忘……” “快起来吧。”沈天舒示意禁卫将人扶起来道,“我已经吩咐人去抓药了,回去之后,一天一夜内先吃两剂,如果浮肿消退,则一天一次按原方再进两剂。 “我后天才走,若是有什么问题,明天再来缘福客栈寻我。” 中年男人连连感谢,然后双手在身上乱摸,想要掏钱出来给沈天舒。 “我第一次来天恩寺就遇到你们,也许正是菩萨降下的缘法,是对小姑娘孝心的认可。 “所以诊金和药钱就不必了,回去之后好好养病才是正经。” 中年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能不管不顾地跪下给沈天舒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离开。 等到外人一走,厉子菡立刻扑上来,搂住沈天舒的胳膊道:“潼姐姐你可太厉害了!刚才那个小姐姐看起来好吓人,我还以为她要不行了呢! “潼姐姐,要不,你收我为徒,教我学医吧?” 沈天舒并没有把厉子菡的话当回事,以为不过是小孩子随口的天真之语。 毕竟救人性命这件事看起来的确十分了不起,可是学医却是个苦差事。 厉子菡贵为郡主,虽然不是亲生的,却深得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和厉子安的宠爱。 如果瑞亲王真如旁人所说的那般温和有礼,得知事情真相后肯定也会好好待她。 实在没有必要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受苦受累地跟着自己学医。 更何况厉子菡接触最多的大夫就是沈天舒了,看着她年纪轻轻就医术高超,也很容易给小孩子造成误导,以为只要学上几年,就能达到她如今的程度。 但她不知道的是,即便沈天舒是真的有天赋在身,前世也是从小一步一个脚印跟着祖父学过来的。 所以对着厉子菡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沈天舒只是揉揉她的小脑袋道:“学医可不是看着那么好玩的,不但吃苦受累,而且还要接触许多脏的臭的东西,一旦入行,可不是两三年、三四年就能学成的。 “郡主现在年纪还小,没必要这么快就决定自己今后想做什么,你若是对医术感兴趣,我回头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养生知识。” 厉子菡听了这话也没气馁,她也的确如沈天舒所说,此时还处于觉得新鲜和好奇的阶段。 一来是沈天舒的医术太过高超,让她崇拜不已;二来则是因为她喜欢黏着沈天舒,想着如果自己能够拜沈天舒为师,以后岂不是可以天天待在一起了? 所以听到沈天舒说会教自己一些简单的养生知识,她就已经觉得很是心满意足了。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一旁的厉子安。 当他听到厉子菡说要学医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复杂的神情。 “其实,子菡如果真的对学医感兴趣的话,那么拜你为师,倒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或者,也许可以说是最佳的选择! 沈天舒不明白厉子安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一下子就想歪了,以为他是担心瑞亲王恢复之后,可能无法接受厉子菡这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 所以她听了厉子安的话,也跟着改了口风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些早,郡主年纪还小,再等等,看看情况再说吧! “当然,如果郡主是真的对学医感兴趣,并且有这方面的天赋的话,我当然也会倾囊相授的。” 两个人心里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儿,却在最后结论上莫名地殊途同归,暂时达成了共识。 这个时候,雅阁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伙计进来问:“客官,现在可以上菜了吗?” 三个人这才突然发现,早已腹中空虚。 厉子安道:“麻烦师傅了,现在就上菜吧。” 后厨的菜已经都做好了,刚才碍着屋里正在治病救人,所以没有上菜,此时直接一股脑都端了上来。 菜上齐了之后,伙计躬身十分诚恳地道:“潼娘子在小店出手救人,还帮父女二人化解了误会,实乃善心善举。 “所以师伯刚刚说了,今日三位在店中的一切花销,都由寺中承担,望三位吃得合口舒心。 “阿弥陀佛!” 第770章 再次求见 “本来还想请你吃饭,没想到最后倒是借了你的光了。” 沈天舒笑着说:“没想到天恩寺的师父们这般客气,咱们也趁热吃吧,郡主肯定都饿坏了。” 荟萃楼不愧是整个武昌府都有名的素斋,大师傅们的手艺着实不错。 杏仁豆腐口感柔滑,味道浓郁,比在武昌府内吃到的还要爽口甘甜。 厉子安见沈天舒连着吃了几口,揣摩着他她应该喜欢,便介绍道:“荟萃楼的杏仁豆腐最是有名,不但每一粒杏仁都是由僧人精心挑选过的,用的水更是每天凌晨从山上挑下来的山泉水,所以味道与其他家都有不同。 “而且这水,必须是当天挑当天用,若是天气不好没法上山挑水,就吃不到这道菜了。 “子菡最喜欢这个,每次来天恩寺,都是到的时候先吃一碗,走之前还要再来一趟。 “我想着你们两个关系处得这么好,口味应该也颇为接近才对,看来我是猜对了。” “这杏仁豆腐的确与别处不同,夏天吃上一碗,竟觉得暑气全消。 “不过是一碗小小的杏仁豆腐,都要下这么大的功夫,也难怪荟萃楼的生意会这么红火了。” “你再尝尝蘑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恩寺在这里的缘故,大家都说这边山里的蘑菇都比别处的要更鲜美几分。”厉子安说着,用勺子给沈天舒碗中盛了一勺一品灵菇,“这道菜是荟萃楼大师傅的不传之秘,在别处都吃不到的,你尝尝看。” 沈天舒尝了一片蘑菇,口感润滑肥厚,用舌头轻轻一抿,那股鲜美劲儿立刻在口中扩散开来,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细细品味。 “我以前看过一本杂记,里面还写着蘑菇必须要与荤菜搭配,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其鲜美,我之前还深以为然,没想到今天竟被颠覆了。 “这全素的蘑菇还能做得这样好吃,我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厉子菡见大哥推荐的菜被沈天舒赞扬,也不甘示弱地加起一个春卷放在她的碗中。 “沈姐姐你吃这个,荟萃楼的春卷可好吃了。” 荟萃楼的春卷自然也是素馅儿的,但并不是豆沙馅儿,而是用蘑菇、豆芽、萝卜丝、豆腐等等调配而成的。 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嚼到馅料的时候,,不仅能够感受到豆腐的柔嫩,萝卜丝的清甜,蘑菇的嚼劲儿,还能感受到豆芽清脆的口感。 咸淡也调得恰到好处,让人一吃就停不下来。 沈天舒品尝春卷的这么会儿功夫,厉子菡已经连着吃了三个了。 最后还是厉子安伸手端起盘子,放在了离厉子菡最远的地方。 “这么多菜,就盯着春卷吃?一会儿别的都吃不下了。” 厉子菡恋恋不舍地看了春卷儿一眼,然后才将目光收回,落在其他菜上。 沈天舒点的八宝豆腐和罗汉斋算是比较寻常的佛门斋菜,在各大寺庙中基本都能吃到,虽然每家做的味道会稍有不同,但是都大同小异。 反倒是厉子安点的几个菜,都是荟萃楼的招牌,光是一道炒银芽,就做得比别家不知强上多少。 银芽炒得火候恰到好处,刚刚断生,却又保持了脆嫩,盘底基本没有什么菜汤。 不像有些地方,将豆芽炒得又干瘪又老,一盘子菜恨不得能炒出半盘子汤。 豆芽本就是水发出来的,可以说就是皮包着水的东西,水分都炒出去了只剩干瘪的外皮还有什么可吃的。 而五福煲则相当于素版的佛跳墙,虽然没有半点儿荤腥,却汤浓汁稠,味道浓郁甘香。 这一顿素斋不仅沈天舒吃得顺口,连厉子菡也吃得一脸心满意足。 吃过午饭之后,三个人离开荟萃楼,回到客栈午休。 厉子菡上午在车上睡了一觉,这会一点也不困,缠着沈天舒小嘴叭叭地说个没完。 最后还是厉子安看不下去,直接把人往胳膊下面一夹,带走了事。 沈天舒这才用药油揉了揉扭到的脚,然后得空小睡了一个多小时,毕竟上午坐车的确挺累,尤其她还一路抱着厉子菡不敢动弹。 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她整个人的精神都好多了,脚也不怎么疼了。 沈天舒坐在房间的妆台前整理了一下头发,换了身衣裳打算去客栈的院子里逛逛。 厉子安之所以直接包下这家客栈,除了他的格局设计合理之外,院子里的布置也是考量之一。 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布置得十分精致,甚至还颇有禅意,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厉子安此时在妹妹的房间里,透过半开的窗户,正好能看到院子中的沈天舒。 厉子菡之前闹着不困,但其实她每天都有午睡的习惯,被厉子安带回来之后,没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然后就被他哄得进入了梦乡。 厉子安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厉子菡,将手中的蒲扇交还给她身边的丫鬟,自己起身,轻手轻脚的来到了外面。 “逛院子呢?”厉子安走到沈天舒身边,“他家的院子是请寺中的大师帮忙设计的,还是颇有意境和禅理在其中的。” 天恩寺跟周围的店铺算的上是相辅相成、互相依存的一种关系,这些店铺与寺庙之间的联系,其实远比普通人所知道的还要多。 毕竟寺中那么多人要吃饭,还要经常捐香油钱给城中的养济院等处,若是遇到年份不好闹了饥荒货是什么天灾人祸,寺内少不得还要收留难民流民,所以靠本事挣点钱,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只是也不便于对外大肆宣扬便是了。 两个人就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聊了起来,一时间就十分投机。 正在相聊甚欢的时候,忽然有人进来报:“世子爷,潼娘子,中午抱着孩子来求医的那位大叔又过来了,说一定要见潼娘子。” “他说是什么事儿了吗?”厉子安抢先问。 “这……这个他没说……” “没说你就不知道问吗?”厉子安不悦地说。 虽然他对沈天舒的医术有信心,但是万事没有绝对,总要弄清楚对方的来意才行。 第771章 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 禁卫出去问了一声又回来道:“世子爷,潼娘子,那位大叔说是女儿已经有了好转,特意过来谢谢潼娘子的。” 厉子安虽然还有些担心,但却没有拦着沈天舒出去,只是暗自戒备。 毕竟人都是会撒谎的,一个中年男人,若是丧妻之后一年又丧女,外头还有外债,一时间接受不了走极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好在事实证明,这次是厉子安杞人忧天了。 沈天舒刚一露面,中年男人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飞快地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潼娘子就我女儿一命。”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抹起了眼泪,“中午看她肿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人肯定不行了呢! “没想到潼娘子妙手回春,一副药吃进去,人现在已经消肿了,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是能吃能喝的…… “不管怎么说,都多亏了潼娘子出手相助,等明个儿孩子好利索了,我带她来给您磕头。” “大叔快快请起,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孩子虽然消肿,但也还得再养上几天,就别折腾她了。 “只要知道孩子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了。” 中年男人听了这话,又给沈天舒磕了几个头道:“那我便替孩子给您磕头了。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她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您不光救了我女儿,也相当于救了我一命啊!” 中间男人在这又是哭又是磕头,很快就吸引了一群百姓围观,大家都好奇是出了什么事儿。 立刻便有知情者主动地把中午的事儿讲给众人听。 “要说这抓巧蛛还真是个看运气的事儿,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有个堂姐就是因为抓到了毒蜘蛛,被狠狠咬了一口。 “真可惜,她没有这小姑娘命好,没遇到潼娘子这么好的大夫,没几天就撒手去了。” “哎呀,这玩意儿竟这么吓人,我回去可得叮嘱几个孩子,不能再去抓什么巧蛛了。” “可不是吗,七夕有那么多可玩的东西,何必非要跟蜘蛛较劲,万一运气不好咬上一口,自己遭罪、家人着急、说不定还能丢了性命!”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很快话题就转了回来。 “以前只听人说潼娘子、潼娘子的,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本人,看着年纪不大的样子,没想到医术竟这么高超!” “你懂什么呀,就是因为医术高超,所以懂得养生和保养,人才会看起来显年轻。”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只可惜潼娘子去哪儿都戴着面具,也不知道她皮肤保养的好不好……” 这话很明显是女人说的。 旁边立刻有人不乐意道:“皮肤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关键时候能救人才是真本事。 “你们女人家家一个个的,就知道注意这些没有用的东西。” “女人怎么了?潼娘子不也是女人,你比得过人家吗?” “得,我跟你说不清楚,不说了还不成么” 而与这些看热闹的人不同的是,许多家里有病人的,此时都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平时潼娘子在瑞亲王府负责王爷的病情,除了与瑞亲王府关系好的个别人之外,嫌少有人能接触到她。 没想到人竟然在天恩寺。 这若是带着家里的病人来个偶遇,顺便求个医问个药,这事儿没准就成了。 这毕竟是天恩寺门口,看在菩萨普度众生的份上,潼娘子自然也该多行些善举才是。 沈天舒可不知道,自己就露面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被有心人算计上了。 她仔细向中年男人询问了女儿的情况,在确定对方恢复得确实不错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对中年男人道:“孩子很懂事,也能够看得到你的辛苦,父女俩互相扶持,好好的过日子吧。” “是,潼娘子说的极是,之前是我太冲动了,我以后一定改改这臭脾气。” 中年男人离开之后,沈天舒心情极好地冲厉子安一笑,道:“这下就可以安心地玩儿了!” “你的脚不疼了?”厉子安问。 “本来就不严重,中午用药油揉了揉,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沈天舒说着原地活动了一下脚踝,表示自己已无大碍。 厉子安仔细看了看,见她果然已经活动灵活,也没有什么勉强的表情,这才放心道:“那就好,这样就不耽误晚上出去玩儿了。 “不过晚上如果走累了或是脚疼,可不许忍着不说。” “今天还不是七夕,晚上要去哪玩儿?”沈天舒好奇地问。 厉子安轻笑一声道:“到时候跟着我走就是了,还怕我把你卖了不成?” 沈天舒被他这声笑得耳朵隐隐有点发热。 二人回去之后,没有继续逛院子,而是回到房中喝茶继续聊天。 不多时,厉子菡也睡醒了,被丫鬟梳洗打扮一新之后也过来了。 “大哥,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你是小猪么?刚睡醒就想着吃!”厉子安伸手捏捏她的小鼻子道,“再等一会儿,太阳快落山,凉快点的时候咱们就出门。” 厉子安晚上的安排,是带两个人去附近的一处瓦舍去玩。 天恩寺这边的瓦舍虽说不是武昌府最大的,但是里面也差不多有二三十家勾栏。 除了常见的小戏、杂剧或是杂耍之类的,还有天恩寺的僧人去传扬佛法,也算是一处十分有名的地方了。 瓦舍内除了勾栏,还有吃饭和卖东西的地方,不想看演出也可以随便逛逛。 太阳渐渐西沉,瓦舍内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三个人都还不是很饿,所以进去之后先逛了一圈,然后再找地方吃饭。 厉子安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有让禁卫四下散开,而是围在三人周围,瓦舍内人多,沈天舒的脚还没好利索,万一被人冲撞了就不好了。 沈天舒为了不引人注目,也没有戴面具,而是戴了一顶轻薄的帷帽。 好在天恩寺这边常有达官贵人过来,也都是携奴唤婢、前呼后拥地带着许多人。 相比起来厉子安只带了几个禁卫,已经算是比较低调的了。 第772章 “一家三口” 吃过饭之后,两个人便陪厉子菡去看她想看的杂耍。 小孩子总是对这些热闹的节目感兴趣,若是让她去听个曲儿、或是听个戏,那早就得像屁股上长了尖儿一样坐不住了。 天恩寺这边的杂耍,与武昌府里的多少有些不同。 这边的没有城中的精致,可是显然更加野趣一些。 有用密药驱使蛇虫鼠蚁在地上排列出文字的,也有训狗耍猴的,最后还有人牵了两匹马上来,随着旁边的配乐声翩翩起舞,连马蹄声都踏在鼓点儿之上,可见是没少下功夫训练,众人看的叫好声不断,厉子菡更是高兴得连小巴掌都拍红了。 杂耍演出结束之后,厉子菡立刻就去摸腰间的荷包。 沈天舒有点警惕地看向她,生怕她又抓出一把银锭子扔到台上去。 好在厉子菡虽然年纪小,但还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明白了财不露白的道理,这次早早便让丫鬟换好了铜板,抓了满满一把扔进铜锣中,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多谢客官打赏!”下来收赏钱的小伙子声音清亮地嚷道。 好在厉子菡手小,满满一把也没有多少铜板,所以旁人朝这边扫了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并没有引人注意。 从演杂耍的勾栏中离开之后,沈天舒问:“子菡还想去看什么?” “我就想看杂耍,已经看完了,姐姐想看什么我陪你去。” 沈天舒对这些其实兴趣不大,前世他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像其他大家闺秀那般听曲儿听书,所以对这些也毫不了解,只得抬头求助地看向厉子安。 厉子安想了一下道:“明天就是七夕,今晚瓦舍里应该有人讲天河配,要不咱们去凑凑热闹,应个节景儿?” 厉子菡虽然知道牛郎织女,但还没有完整地听过这个故事,所以立刻就表示赞同。 不管怎么说,听故事总比听那些咿咿呀呀的小曲儿有趣一些。 实际上,能够在瓦舍内站稳脚跟的说书先生,肯定都是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的。 平时还能读个话本或是讲个故事,可每到这种节令时间,少不得就要讲些应景的传说。 这些东西是约定俗成的,年年讲、岁岁听,还能讲得让人爱听、愿意花钱的,那必然都是有些绝活在身上的。 三个人来到说书的地方,稍微等了一会儿,里面那一场刚好结束。 许多人陆续从勾栏内走出来,大部分都是年轻男女,或两个人一起,或是带着孩子。 想来也是,上了年纪的人,都已经是能给别人讲这故事的辈分了,哪里还会花钱来听这些。 前一场的人走光之后,三个人便朝里面走去。 厉子安买的票是最贵的那一种,在瓦舍内可以畅通无阻,无论进哪个勾栏,都是直接可以直接上神楼坐最好位置的。 所以他一掏出票来,勾栏门口伙计脸上的笑容立刻更加灿烂,他一边躬身请三位入内,一边笑着说:“这位郎君、夫人和小小姐里面请,小的带您三位上神楼。 “我们这茶水、果盘儿和糕点都已经给您备下,今日带着孩子来听天河配的,只要花十个铜板,就能买一盏喜鹊灯。” 伙计说着,伸手一指门口,左右果然都挂着好几盏喜鹊灯。 这家店为了能招揽生意,也是颇下了功夫,喜鹊灯做得栩栩如生,别说是寻常人家的小孩了,就连厉子菡都看得直了眼睛。 沈天舒刚刚一听伙计管自己叫夫人,就想开口解释,但是伙计的语速太快,她硬是没插进去话。 等伙计一口气儿把话说完之后,厉子菡就开始眼巴巴地看着她,仿佛知道这件事的决定权究竟在谁手中。 厉子安站在一旁笑而不语,也在等着沈天舒的反应。 沈天舒犹豫的功夫,已经有一对带小孩的夫妻率先给了十个铜板,伙计立刻摘下一盏喜鹊灯放在那个孩子手上。 将那一家三口请进去之后,伙计回头看向沈天舒道:“一看郎君和夫人通身的气度就不是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是在乎这十个铜板的。 “小的实话跟您说,这喜鹊灯是我家掌柜特意找老手艺人做的,您瞧瞧这骨架,这做工,可不是外头那些小摊小贩能比得了的。 “由于时间有限,为了做的精致,这灯一共只有十二盏。 “上一场已经卖掉了五盏,刚刚又拿走一盏,这一下子就去了一半儿。 “如今只剩挂着这六盏了,你若是再犹豫一会儿,怕是连挑选都没得挑了。 “您若是不信,就可着外头看一圈去,若是谁家的喜鹊灯比我家的好,小的立刻退您十个铜板,连票钱都一并退给您。” 不得不说,这伙计嘴皮子了得,一看就是做买卖的人。 沈天舒信不信暂且不论,厉子菡却是信了。 她抓住沈天舒的手,轻轻摇晃了一下,眼巴巴地扬起小脸看着她,渴望之情溢于言表。 厉子安不但不帮沈天舒解围,还趁机推波助澜道:“行啦,既然孩子喜欢,十个铜板又不贵,实在不行让她自个儿从零花钱里出。” 厉子菡一听这话,瞬间被打开思路,反应过来自己兜里有钱,可以直接买。 但她数出十个铜板之后,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毕竟自己不是跟着父母来的,有钱就能买吗? 想到这里,她又疑惑地看向厉子安和沈天舒。 沈天舒在心里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反正戴着帷帽,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扫了孩子的兴。 而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被厉子菡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别说她只是想要一个喜鹊灯了,要星星要月亮都想摘下来给她。 “你既然真的喜欢,那就买一个吧。” 厉子菡听了这话,立刻欢呼一声,把手里的铜板塞给伙计,一个劲儿往厉子安身上蹦:“我要去挑喜鹊灯。” 厉子安抱起她去廊下挑灯。 沈天舒下意识地抬头注视着他们,正好与回头看她的厉子安四目相接。 厉子安冲她展颜一笑,在灯光的映衬下俊美如仙官下凡。 第773章 分不出彼此 能想出用喜鹊灯招揽客人的勾栏,里面的说书先生也的确有些本事在身上。 不知是因为在天恩寺旁边的缘故,还是因为今天的客人有不少女眷和孩子的缘故,说书先生的故事讲得十分规矩,没有为了取悦客人而开一些闺房中的玩笑。 不过即便没有这些低俗的笑料,一个天河配的故事还是被他讲得妙趣横生,神楼和两侧不时响起笑声。 厉子菡往常这个时候早都跟着丰荣太妃出去避暑了,这还是第一次在天恩寺过七夕,第一次听这个故事,很快就被吸引了,什么果子、点心都顾不得吃,双手捧脸地听入迷了。 本来很简单的一个故事,在说书先生的嘴里,竟生生讲了近一个时辰。 沈天舒都有点困了,厉子菡却还神采奕奕,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打赏的时候直接央着厉子安给了一块碎银子。 “这个大叔讲故事讲得可真好!”厉子菡看着厉子安,话里有话地说。 “那你把他带回去讲故事哄你睡觉吧!”厉子安知道妹妹是在暗讽自己讲故事的水平。 这也不是厉子菡第一次提出抗议了,说他讲故事像是在背古诗文。 “算了,还是听你讲吧!”厉子菡抬手拍拍厉子安的胳膊,一副虽然你很差但是我会包容你的模样。 “那我可谢谢你了!”厉子安好笑地说。 三个人从勾栏中出来,外面已经月上中天,但瓦舍内依旧人流如织,许多勾栏已经开始准备第三场演出了。 卖吃食的小贩更是挑着担子往来穿梭,嘴里吆喝什么的都有。 虽然此时是盛夏,但山里本就比城中凉快,加之突然从人多的勾栏中出来,被山里的夜风一吹,沈天舒和厉子菡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好在厉子安早有准备,一旁的禁卫立刻捧着一大一小两条薄披风上前。 厉子安先接过小的那条,抖开之后裹在厉子菡身上。 紧接着又抖开长的那条,伸手披在了沈天舒的肩头。 “山里风凉,披上点,当心着凉。” 沈天舒脸上一红,借着帷帽的遮挡点了点头,自己赶抬手去抓披风的带子,但是没想到却一把抓在厉子安的手上。 她赶紧抬手,似乎听到自己头顶处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就听厉子安道:“别动,我给你系上。” 他说完也不等沈天舒同意,便抓着两侧的系带,手指灵活地打了个结,全程没有碰到沈天舒半分,最后松手,让披风轻轻落在她肩头。 这么一会儿工夫,厉子菡已经抛到一边去问门口的伙计:“接下来还说书么?” 伙计闻言一笑道:“还说书,不过不是刚才那位先生了,换另外一个人说了。” “为什么呀,刚才那位先生说得多好啊!”厉子菡替人抱不平道。 伙计估计已经应付过不知多少这样的小孩子了,笑眯眯地说:“因为那位先生跟您一样,时辰晚了,犯困了,要回家睡觉了啊!” “那后面这个先生讲得也一样好么?”厉子菡盯着勾栏里面,往前迈了两步,似乎还想再进去听一场似的。 伙计吓了一跳,赶紧也跟着向侧面迈了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厉子菡身前。 接下来的一场可就真是只能在夜里偷偷听的东西了。 伙计刚才看得清楚,早就发现这“一家三口”不但身姿挺拔,衣裳首饰看着不起眼却都不是便宜货,最要紧的是一出手就是一块碎银子,身后还跟着几个浑身鼓鼓的精壮汉子,怎么看都不是寻常人家。 夜里这场来的基本都是男客人,即便带着女眷,也都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万一让小姑娘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伙计走过来挡住厉子菡视线的时候,正好看到厉子安在给沈天舒系披风,赶紧没话找话地转移话题道:“您父母可真是恩爱有加啊!” 厉子菡不明所以,好奇地回头想看看怎么回事,刚一转头就被厉子安抱了起来。 “好了,时辰不早了,明天还要再玩一天,你再不回去睡觉,明天还起得来么? “你若起不来,我可不叫你,就把你丢在客栈睡觉,我们两个出去玩。” “潼姐姐才不会丢下我不管跟你出去玩呢!”厉子菡说完突然发现不对,赶紧抬手捂嘴,然后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一旁的伙计,然后将手里的喜鹊灯一下子藏到身后。 她还记得刚才冒充是一家三口才买到的喜鹊灯,这会儿自己说漏嘴了,那个伙计该不会把灯要回去吧? 三个人见她这样都忍不住笑了,伙计之前也不过是招揽生意的手段,如今故事都说完了,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喜鹊灯跟客人过不去。 伙计只能强憋着笑,装作自己没听见也没看到的样子。 “行了,快走吧,不然喜鹊灯就还被要回去了!”厉子安凑在厉子菡耳边小声吓唬。 然后他一手抱起厉子菡,另一只手虚护在沈天舒身后,配合着她的步子朝外走去。 厉子菡还在兴奋地东看西看,看到哪个勾栏门口热闹都抻着脖子想多看几眼。 厉子安却知道,她此时虽然精神亢奋,但其实早已经过了她平时睡觉的时间,身体肯定已经累了,只是暂时还没现出来罢了。 果然,厉子菡精神了没一会儿,还不等回到客栈,就已经有点睁不开眼,趴在厉子安的肩头打起了瞌睡。 沈天舒发现之后,脚底下登时走得更快了一些。 厉子安也跟着加快了脚步,但还是低声问:“脚不疼了?别逞强。本来也没有多远的路,不用着急。” “没事儿。”沈天舒说着举起手里的扇子,帮厉子菡挡住周围有些晃眼的灯光。 厉子安顺势往旁边迈了半步靠近她,让她不用伸长手臂,可以更省力一些。 两个人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挡着灯光,并肩而行,影子在脚下交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乍一看,还真像是一对儿恩爱有加的年轻小夫妻。 第774章 意味深长的眼神(1更) 回到住处之后,厉子菡已经睡熟了。 厉子安把她抱进房里交给丫鬟,转身对沈天舒道:“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天舒却有点犹豫地没有动地方,犹豫地朝厉子菡的房间看了一眼。 “怎么了?” “郡主白天说想要用凤仙花染指甲,本来说好晚上给她染的,正好包一晚上,明天就有颜色了……” 沈天舒不想食言,但是时间的确太晚了,又怕打扰厉子菡休息。 “我帮你弄。”厉子安道,“等会儿悄悄给她包上就行,她睡得熟,吵不醒的。” 厉子安提着灯笼,沈天舒提着小篮子一起去院子里采凤仙花。 沈天舒原本想着小孩子的指甲小,采不了多少就够用了。 但是厉子安一只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采|花倒是麻利得很,不多时就快把她手中的小篮子填满了。 “够了够了,用不了这么多。” “你也陪她一起染吧!”厉子安道,“她明天早晨起来,看到指甲跟你一样肯定高兴。” 沈天舒其实并没有染指甲的打算,但是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犹豫了。 厉子安趁机又采了满满一把花瓣,估摸着应该差不多够用了,这才跟沈天舒一起回到房间。 将采回来的凤仙花过水清洗,现在也没时间等它晾干了,于是找了几块干净吸水的棉布,将花摊在上面,轻轻吸去表面的水分,最后加入少许明矾,混合在一起捣烂。 然后两个人拿着捣好的东西,悄悄进入厉子菡的卧房。 厉子菡侧躺在床上,只有肚子上搭了一条薄巾,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沈天舒将东西放在地上,自己则干脆坐在床边的踏脚上。 厉子安上前托起厉子菡的手好方便沈天舒动作。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给厉子菡十个指甲都敷上捣好的凤仙花泥,然后再用叶子覆盖、用柔软的棉布将其包上,用细线缠好,再轻轻放回去。 好在厉子菡睡觉的确很熟,一番动作下来她丝毫没有被惊扰到,甚至还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厉子安忍不住笑着轻声道:“看来今天是真玩累了。” 沈天舒也觉得厉子菡这样也实在太可爱了。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从厉子菡的卧房出来之后,厉子安眨眨眼睛,试探地问:“你自己不好弄,我帮你?” “不麻烦世子爷了。”沈天舒立刻摇头,“我回去让秀儿帮我弄就是了。” “花厅的灯多,亮堂,要不就在这儿弄吧!”厉子安退一步建议道。 沈天舒一想也是,房间里灯光昏暗,还是这里方便一些,便将高秀儿叫过来,让她帮自己敷凤仙花泥。 谁知厉子安却也不走,就坐在一旁看着。 沈天舒被他看得手指头都快要不听自己使唤了,只能僵硬地翘在半空任由高秀儿动作。 好不容易等十个都敷好,沈天舒立刻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世子爷也回去早点休息吧。” 她说完就立刻带着高秀儿离开了花厅。 高秀儿走出花厅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正看见厉子安正盯着沈天舒的背影,看到她回头,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高秀儿的心被这一眼看得怦怦直跳,总觉得世子爷对沈天舒的态度似乎跟之前不一样了。 但究竟有什么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倘若今日跟着来是明玉,这会儿肯定早就叭叭个没完了。 毕竟高秀儿跟着沈天舒还不过一年,也就只能自己在心里偷偷想,不敢在她面前提起。 第二天一早,沈天舒刚洗漱完坐在妆台前梳头,就听到外屋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厉子菡一路小跑地冲进房间,笑得咯咯作响。 “阿姐,昨晚是你给我染的指甲么?”厉子菡说完见沈天舒表情有些惊讶,立刻又问,“我以后就直接叫你阿姐好不好?” 这是她今天早起之后,看到已经染好的指甲后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然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有时候叫沈姐姐有时候叫潼姐姐多麻烦,还不如直接叫阿姐,又简单又显得亲近。 沈天舒却一时有点不敢答应,即便如今知道厉子菡并非瑞亲王夫妻亲生,但她终归是上了皇室玉蝶的郡主。 能被她唤一声阿姐的,就算不是公主,也得是王侯之女。 可小孩子的心思却是纯洁又珍贵的,让她不忍拒绝。 她最终还是揉揉厉子菡的小脑袋道:“一会儿问问世子爷,若世子爷答应,那便这样叫吧!” 厉子菡立刻露出笑容:“放心,大哥肯定答应。” 就算不答应也要闹到他答应为止! 当然,后面这句话就没必要说出来让沈天舒知道了。 厉子菡显摆完自己被凤仙花染的红红的指甲,然后才看到沈天舒的指甲居然也是红彤彤的。 “阿姐!你也染指甲了!” “对呀!”沈天舒说着伸出手,跟她的手并排伸直展示道:“咱俩一样的,喜欢么?” “喜欢!”比起指甲,厉子菡觉得自己更喜欢跟沈天舒一样的这种感觉。 沈天舒梳好头,起身带着厉子菡出门道:“咱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去采木槿叶好不好? “我昨天采凤仙花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有木槿,采回来给你洗头好不好?” “好!”厉子菡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木槿叶,但只要跟沈天舒在一起,做什么她都觉得高兴。 沈天舒从屋里一出来,就看到院子里七零八落地摆了好多水盆,都是丫鬟们放着晒水的。 水盆里的水晒上一天,会在上面结起一层薄薄的膜,晚上就可以投针卜影用了。 据说晒水也是有不少讲究的,放在什么地方,太阳照到的时间长短都不一样。 所以这些水盆才被放得东一个西一个,估计都是丫鬟们自己挑选好“风水宝地”。 早饭的时候厉子安不在,只有沈天舒和厉子菡两个人。 吃完饭厉子菡就催着沈天舒去采木槿叶。 两个人往外走正撞上刚从外面回来的厉子安。 他一大早也不知做什么去了,衣摆上还残留着被露水浸湿的痕迹。 第775章 心烦意乱(2更) 厉子安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紧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几个禁卫,手里也都提着篮子。 而篮子里装的竟都是木槿叶。 “这么多……”沈天舒都给看愣了。 “早晨起来听丫鬟说,七夕有用木槿叶洗头的习俗,院子里虽然也有木槿,但是就那么一小丛,花又开得正好,没舍得让她们祸害,就干脆带人出去采了一些回来。” 其实厉子安是昨天看到沈天舒在木槿花前看了半天,暗自揣度她可能喜欢,所以特意叫人不要去采。 谁知沈天舒却道:“还是世子爷想得周到,之前我本来还想着,院子里那一小丛,得怎么采叶子才不会让它秃得太明显。 “琢磨来琢磨去,感觉也只够给郡主一个人洗头用的,这下好了,这么多木槿叶,足够大家一起用了。” 厉子安这才知道,原来昨天沈天舒站在木槿花前半晌没动地方,原来是在心里琢磨这个呢! 他有些哭笑不得,甚至隐隐觉得有那么一点儿小嫉妒。 沈天舒对厉子菡是不是也有点儿太好了? 难道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世,所以对她格外怜爱了? 厉子安将自己手里的篮子递给沈天舒,问:“这些够用么?” 沈天舒接过来才发现入手居然不是轻飘飘的,还真没少采。 “这一篮子就足够郡主和我用了。”沈天舒不知为何一张嘴就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那就好。”厉子安一笑,对院子里的丫鬟们道,“剩下的你们自己分吧!” 丫鬟们笑着一拥而上,将几个禁卫围在中间,很快就把他们手中的木槿叶瓜分一空。 厉子菡则已经蹲在沈天舒的身边等着了。 沈天舒将篮子里的木槿叶放进木桶内洗干净,用白布包起来,放在水盆里用力搓洗,不一会儿就搓出了黏液。 等黏液出的差不多了,沈天舒便招呼厉子菡过来准备帮她洗头。 丫鬟们抬出来春凳,让厉子菡躺在上面,只把头露出来在盆子上。 沈天舒手持一个小水舀,盛起盆里混合了木槿叶黏液的水浇在她头发上,慢慢将她的头发全都打湿。 “郡主的头发真好,发量又多又顺滑。”沈天舒一边帮她洗头一边夸道。 厉子安接话道:“其实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头发又细又软,还有点微黄,后来还是母亲听了个偏方,把头发全都剃光,又天天给她吃黑芝麻糊、黑豆糕什么的,这才慢慢养起来的。” “这倒的确是个好法子。” 沈天舒嘴上说着,却忍不住想起一头细毛头发的侄女。 当初爹还说,等孩子断了奶,能吃东西了,就做点儿吃食给孩子好生调一调。 只可惜孩子都没等到那一天…… 沈天舒想着想着就走神了,一瓢水差点儿浇错地方。 好在厉子安一直在旁边看着,及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控制住了差点儿浇在厉子菡脸上的水。 “对不起,我走神了……”沈天舒整个人都慌了,一叠声地赔不是,又急着询问厉子菡,“没事吧?有没有弄到眼睛里?” “别慌,有我呢,我扶住了。”厉子安安抚着乱作一团的沈天舒,等她稍微放松一些了,从她手里把她捏得紧紧的水舀子接过去,“好了,没事的,不用这么紧张。 “再说了,子菡又不是琉璃娃娃,没那么娇气。”厉子菡躺着正洗得享受,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沈天舒声音发抖,急得一骨碌爬起来,湿漉漉、黏糊糊的头发都贴在了后背上。 “阿姐,怎么了?” “没事,你躺好,洗完头再回去换衣服。”厉子安伸手把妹妹按回去,将水舀子里的水倒在她的头发上道,“我浇水,你帮她洗头发吧。” 沈天舒也打起精神,重新坐下,伸手揉搓着厉子菡的头发,尽快给她洗完,用清水冲洗干净,拿干燥的布巾包住,这才赶紧让丫鬟抱她回房去换衣裳。 厉子安见沈天舒的情绪似乎还有点低落,便挥了挥手中的水舀子开玩笑道:“用我帮你洗头么?” “世子爷这说得是什么话!”沈天舒的脸腾就红了,连心跳的拍子都不对了。 洗头这么亲密的事情,怎么可能让他来做。 “那你就赶紧洗头吧,不然中午之前该晾不干了。”厉子安笑着将手里的水舀子交给高秀儿。 沈天舒这才反应过来,厉子安刚才是在故意逗自己。 回房洗完头,用布巾擦了几遍到半干之后,沈天舒坐在美人靠边,一边晾头发一边想得出神。 虽然她有时候的确有些迟钝,尤其是前世,对医术之外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也懒得分神关注,但不代表她什么都察觉不到。 厉子安最近态度上的转变,她若是丝毫没有感觉,那可就真成木头人了。 可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呢? 是因为自己让瑞亲王醒过来了么? 沈天舒把自己想得心烦意乱,烦躁地摸摸还没彻底干透的头发,道:“秀儿,把我没看完的那本医书拿过来。” 按照以往的经验,心烦意乱的时候,只需看看医书,很快就能沉浸其中,忘了那些庸人自扰的杂事。 可是这个以往百试百灵的法子,今天却也神奇地失效了。 沈天舒放下举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医书,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院子里的花木上,正看见芳馥快步走进来。 “沈姑娘。”芳馥上前打了个招呼道,“您昨天救人的善举如今已经在天恩寺附近传开了,此时客栈外面围了许多人,世子爷让奴婢来问问您的意见。” “问我的意见?什么意见?他们来做什么?”沈天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大家可能都是想来找您看病的,世子爷说如果您不想插手的话,就当不知道,交给他处理便是。” “是天恩寺附近的百姓么?”沈天舒问。 “应该是!” “我能出去看看么?”沈天舒说完觉得不妥,又问,“那如果我愿意帮他们看病,会不会对世子爷造成什么影响呢?” 芳馥似乎早就笃定沈天舒不会不管,听得她还这般为厉子安考虑,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道:“您放心,如果您愿意帮忙看诊,世子爷自会帮您打理好一切的。” 第776章 第一次遇到的复杂病情(1更) 芳馥说厉子安会准备,离开之后却没了消息。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厉子安才说都已经准备好了,吃完饭就随时都可以开始了。 沈天舒吃完饭出去一看,才知道厉子安为什么要准备这么长时间。 他不但从天恩寺请来了几位僧人,还请了两位附近大家都算熟知的大夫。 天恩寺的僧人更擅长治疗一些外伤,其他的毛病便基本都是找这两位大夫。 所以附近的百姓对他们都十分熟悉,他们来了不但能帮忙维持秩序,还可以将一些没毛病或小毛病就来凑热闹的人分拣出去。 由于天恩寺的威严和两位大夫在附近的地位,被分拣出去的人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经过外面这两道关卡的病人,才能入内见到沈天舒。 若非此地离武昌府太远了,厉子安恨不得能把章沐秋也接过来,从中再设一道关卡,尽量减少需要麻烦沈天舒的人。 沈天舒让人在第二进的花厅内摆了一张桌子,她这次来没有带自己的药箱,连脉枕都是芳馥中午临时赶工缝出来的。 很快,第一个病人就被送了进来。 高秀儿刚进来介绍的:“娘子,这位病人五十八岁,下地干活不小心摔倒在镰刀上,后腰处受伤,曾去天恩寺求过伤药,但是伤口一直无法愈合,还不断有脓水流出。 “也曾请大夫到家里看过情况,换了几次药还是没有什么好转,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 这个病人寺中的僧人和大夫都没办法了,所以在外面看到家人将她送来,便立刻放她进来了。 沈天舒抬头一看,这位妇人身体果然较胖,再加上夏天天气炎热,受伤之后的确不容易恢复。 她先上前检查了妇人的伤口情况,发现伤口几乎完全没有愈合,还不断有脓水流出。 妇人的脉象涩滞,舌苔厚腻,可见应该是气滞血瘀,水湿泛溢所致。 沈天舒又询问了一下妇人平时饮食和二便的情况,然后提笔开了方子,交给她的儿子道:“回去之后每日一剂,连服六日,若浓水止住,则继续再服六日,伤口应该就可以慢慢愈合了。 “如果连服六日浓水却依旧没有止住,问题可能就会比较严重了,最好能带着病人去城里我的医馆找我。” 两个人拿着方子出去之后,立刻就被前厅的大夫叫住,将方子要过去看了一下,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年轻的那个小声道:“这好像就是个活血化瘀,利水渗湿的方子?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特殊的。” 年长的那个却拿着方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道:“方子的确没什么特殊,关键是你要知道该用这个方子。” 年轻的大夫被他说得登时无语,讪笑着转头又去接待其他病人了。 年长的大夫将方子还给妇人的儿子道:“赶紧回去抓药吧,让潼娘子看病的机会很是难得,不要不当回事。” “谢谢李大夫,我这就去您家给我娘抓药。” 一旁的年轻大夫耳尖地听到了这话,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潼娘子给人看病又不收钱,可抓药却是实打实要花钱的,怎么就没想起来要往自家招揽呢! 送走了第一位病人之后,沈天舒又等了好半天,才终于迎来了第二位客人。 外面的人喧喧闹闹来的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闲着没事来凑热闹的,真正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大毛病,但凡家里有点条件,也都直接送到武昌府去看病了。 所以前头想要筛选出来一个符合厉子安要求的病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这次送进来的病人是位耄耋老人,是被两个孙子用春凳抬进来的。 老人身形十分消瘦,两腮深陷,脸色蜡黄,双眼无神,唇边还滴滴嗒嗒的流有口水。 老人此时已经没有办法自己诉说病情了,只能由跟进来的大儿子代诉。 大儿子今年也已经六十出头,看得出来是个极其孝顺的人,话还没出口就已经开始抹眼泪。 “潼娘子,您别看我爹如今瘦得厉害,便以为是我们儿孙照顾不周。 “其实我爹在几个月前还好端端的,整个人满面红光,可是四个月前,也不知为什么,嘴里就开始发烂,不光是舌头上,整个嘴里面到处都烂得斑斑点点。 “周围的老邻居都知道,我爹以前虽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但是在吃上面从不含糊,胃口又好吃的也多,大家都说我爹这样至少能活过百岁。 “可自打开始烂嘴之后,整个人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现在每天都只能勉强喝点米汤维持,整个人瘦了好几十斤,让我们这些做儿孙的看着如何不心痛。 “之前也曾带老爷子去城里看过大夫,但是也没什么好转,老爷子嫌来回路上折腾难受,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 “今日能遇到潼娘子来天恩寺义诊,说不定就是菩萨看我爹命不该绝,派您过来救他的!” 这帽子一下子扣的太大,沈天舒万不敢接,只道:“我先看看老爷子的情况再说。” 这么大岁数的人,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出问题,她可不敢打什么包票。 沈天舒起身走到老人身前,让他张开嘴详细查看嘴里的情况。 这才发现老人儿子说的没有半点夸张,当真是满口都是溃烂,不仅仅是舌头上,甚至连嘴唇里面,脸颊内侧只是咽喉处都有。 沈天舒仔细看过嘴中的情况,要伸手去给老人诊脉。 老人的手触之如冰,让沈天舒颇为诧异。 一般来说,口中溃烂多为心胃火旺或是阴虚火旺所致,正所谓“寸数咽喉口舌疮”。 可这位老人却正好相反,手凉如冰,属于寒证。 再一诊脉,脉象迟且紧,正是寒邪束表,内里阳气不足之征兆。 可诊脉之后,沈天舒突然想到刚刚老人张口时看到的舌苔情况。 老人舌面一层白苔,可白苔之下,舌面却好像是紫红色的,这又是内有阴虚的的表现。 体内既有阴虚又有阳虚,这么复杂的病情连沈天舒都是第一次遇到,难怪之前看病吃药都没能见效。 第777章 义诊怎么还要钱(2更) 病人本身年纪就大了,病情还这么严重,实在很是棘手。 沈天舒向病人的大儿子询问:“可否看看之前看病都吃过什么药?” 不过她其实也只是试探性的问一问。 因为许多老百姓不识字,根本不会留着以前的药方。 好在这位老人的大儿子还颇为细心,听他一问立刻从怀里掏出两张药方递了过来。 沈天舒结果展开一看,果然正如她之前所料,前两个大夫都是按照心胃火旺来进行治疗的,所以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治越重。 沈天舒仔细看了两个药方上记载的脉象情况,跟今天老人的脉象做了个对比之后,心里大概有了数。 “冒昧的问一下,您家里的条件如何?” 老人的儿子一听稍稍有些激动地说:“潼娘子,只要能治好我爹的病,就算是让我砸锅卖铁、卖儿卖女我都会把钱给您凑上的。” 沈天舒一听他会错了自己的意思,急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老爷子年纪太大,他如今的病情又十分复杂,外寒内虚,而且还是阴阳两虚,所以之前两位大夫都按照阳虚用药,一直不见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 “与此同时,老人还有血瘀阻胃,湿邪困脾的问题,用药必须十分慎重,需要每日观察病人的情况。 “所以我是想问,如果家里的情况不是太困难的话,能否带老爷子再去一次武昌府,我的医馆内有住的地方,费用并不算贵,陪同的人也可以一起住下,吃饭可以跟着医馆一起吃,也可以给些柴火费在医馆自己做…… “但是按照乐观一点的估计,怎么也要住上半个月到一个月,所以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能否支持带老人过去看病。” 其实说实话,沈天舒并不差这点钱,前世她也经常外出为穷苦人家义诊。 但是祖父曾经告诫过她,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偶尔可以义诊,遇到大灾大难也可以舍药,但却不能觉得自己不缺钱用,就一味泛滥地施舍爱心,这样不仅容易引来更大的纠纷,而且也相当于砸其他同行的饭碗。 老人的儿子一听只是这样,立刻转怒为笑道:“潼娘子,实在对不住,是我想岔了。 “您放心,我爹一共七个儿子,十几个孙子,就算一家凑一点儿,也足够带老爷子去看病了。 “之前是舍不得看老人遭罪,如今能请到您给我爹看病,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沈天舒说完写了一张单子交给他,“你们在家收拾好之后就直接带着老爷子去武昌府找我的医馆,将单子交给高管家即可,他会安顿好你们并且通知我的。” 老人的儿子赶紧把单子揣进怀里,一叠声的道谢,然后招呼两个儿子抬着老人往外走。 他们刚一出去,立刻就被年轻些的大夫拦住问:“怎么样?潼娘子给开方子了?我给你们看看,正好我徒弟也在,让他带你们直接去把药抓了。” 老人的儿子摇摇头说:“没有方子,不用抓药!” 年轻的大夫一听就愣了,张嘴便道:“不是说潼娘子十分厉害吗?怎么连口舌生疮都治不了?连个方子都不给开,难道是让你爹回家等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揪住衣领推搡到对面的墙上。 “闭上你的臭嘴!潼娘子说我爹病情复杂,叫我们去城里的医馆住下慢慢治病!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治不了了?我看你才治不了了!” 年轻的大夫当众被来了这么一下,顿觉没脸,想招呼徒弟一起上来帮忙,但是看着对方身后还跟着两个精壮的大小伙子,立刻又泄了气。 “我就是随便问问,这么大火气做什么!”他讪讪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重新回到座位上继续给后面的人看病。 没想到接下来这个病人的做法,却突然给了他赚钱的新启发。 而沈天舒这边送走了老爷子一家人之后,后面很快又陆续进来了两个病人,但都不是什么大毛病。 一个只是简单的风寒,应该是天热贪凉用得冰太多了,去看病又不相信医馆的大夫,最后听说潼娘子在天恩寺义诊就跑过来了。 另外一个更是无语,根本就没有病,进来之后就一直在说自己家里五代单传,缠着沈天舒给他开一副吃了保生儿子的药,直到沈天舒叫来禁卫才将人打发走。 “前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天舒觉得奇怪,干脆戴上帷帽绕到前厅去看看情况。 前厅这边的人还是挺多的,许多磕磕碰碰的小伤,天恩寺的几位僧人当场就给治疗了。 其他毛病就要去大夫面前排队等着问诊。 只是一共两个大夫,一个面前排了长长的队,另一个面前却没有什么人,叫人看着着实费解。 沈天舒,正准备上前看看情况,就像一名年轻女子扶着一位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中年妇人看起来走路有些困难,便没有去排队,而是直奔年轻大夫的桌前。 “陈大夫,我娘上次吃了你开的药,但是好像没什么好转,而且还越来越重了,不但走路困难,什么活都干不了,而且还一直觉得胸闷气喘,心口也有些疼。 “如厕方便之后站起来都费力,觉得气接不上……” 年轻女子的话还没说完,陈大夫就不耐烦地说:“你娘这都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你们不趁早看病,非要拖到严重了才来找我。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么严重的毛病,自然得一点儿点儿治。 “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想立竿见影你不如去庙里求菩萨保佑,看你娘会不会好!” 陈大夫一番话把母女二人怼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年轻女子哀求道:“陈大夫,我们想进去让潼娘子帮忙看看……” “好啊!”陈大夫笑着朝年轻女子伸出手,还上下颠了颠。 “陈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年轻女子没看懂。 “你以为潼娘子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你想进去,总要意思意思吧?” “可……潼娘子不是义诊么,怎么还要钱?” 第778章 混不下去了(3更) 年轻女子捏着袖袋犹豫不决。 为了给娘看病,家里已经把积蓄都花光了。 她今天出门之前,特意揣上了自己准备做嫁妆的一个银莲花坠子。 可若是在这儿就花了,那等会儿看完病也没钱抓药吃了。 沈天舒在一旁将二人的对话尽收耳中,这才明白为何刚才进来的两个病人都这么奇怪了,原来都是花了钱的。 沈天舒走近发现中年妇人的情况有些不对。 只见她两侧颧骨呈紫红色,都足有鸡蛋大小,这是严重心疾的表现。 《内经》中有云:“赤色出两颧,大如拇指者,病虽小愈,必卒死。” 若不抓紧治疗,怕是命不久矣。 沈天舒见状正准备上前说话,谁知陈大夫却早就看出年轻女子身上应该有钱,见对方犹犹豫豫地不肯掏出来,便故意道:“没钱就快走,别在这儿碍事!原来还觉得你是个孝顺的,也不过如此嘛!” 年轻女子受不得这样激将,又实在想找潼娘子给娘看病,一咬牙从袖袋里掏出了银坠子,却又死死攥着不舍得道:“我、我还要留着钱给我娘抓药……” 那中年妇人看见女儿居然把嫁妆里仅剩的银坠子都拿出来了,一下子受了刺激。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伸手揪住胸前衣襟,费力地大口喘着气,面色也逐渐转为青紫,人已经坐不住了,身子顺着椅子往下出溜,竟是被气得当场发病了。 “娘——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年轻女子吓坏了,急忙上前想要把人搀扶起来。 陈大夫却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躲出去老远道:“大家都看到了啊!我可没碰她,是她自己犯病了,跟我没关系啊!” 沈天舒赶紧冲上去,拦住年轻女子想把人拉起来的动作。 她半跪在地上,伸手托住妇人的后脑,缓缓将她放下,让她平躺在地上,然后扭头朝二进院里大喊:“秀儿,快把我的针灸包拿来!” 等待高秀儿过来的时候,沈天舒也没闲着,她一把撸起妇人的袖子,找到腕横纹上五寸的郄门穴开始按压揉捏。 很快,高秀儿就从里面跑出来,一边跑一边解开针灸包上的系带,跑到跟前的时候已经把针灸包展开了。 沈天舒抽出一根银针就刺入妇人的郄门穴,紧接着又取一根刺入腕横纹上两寸处的内关穴。 她轻轻捻动两根针尾,片刻之后,妇人的脸色终于褪|去了青紫,有所缓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年轻女子松了口气,这才腿软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吓得泪流满面。 “娘,娘你怎么样?” 沈天舒松了口气,拔出两根针,起身道:“病人现在还不宜活动,来人找个春凳来先把人抬进去。” “您是……”年轻女子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救命恩人是谁都还不知道。 高秀儿在旁边道:“这是我家娘子——潼娘子。” 年轻女子闻言眼睛一亮,原来这位就是潼娘子么? 沈天舒伸手把她扶起来,拍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没事了,陪你娘进去,我先处理点儿事情。” 她说着抬头看向远远躲在一边的陈大夫。 陈大夫得知眼前这人就是潼娘子之后,心里微微一沉。 刚才沈天舒在周围打转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但是并没想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潼娘子,还以为也是一个过来求医问药的人。 看着她穿的衣服料子很好,特意没有撵她,甚至还想着给她打个样儿,说不定她等会儿就会识趣地直接给钱了。 谁知道竟被原主抓了个正着。 “就你这样的也配做大夫!”沈天舒冷冷地看着陈大夫,“为医者,最怕的就是没有医德! “我在这里义诊,是为了能帮助真的重病之人,而不是为了让你中饱私囊。 “不过我也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也敢搞这种小动作,就不怕会遭报应么?” “佛祖会不会让他遭报应我不知道,但是我保证他会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得到应有的惩罚。” 厉子安说着从里面走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刚被训斥过的禁卫。 让他们在外面看着,结果在眼皮子底下还发生这种事! 禁卫们其实也很冤,客栈这边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他们不但要帮着维持秩序,还要提防有心人混进来对世子爷和郡主不利,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两个大夫究竟怎么给人看病的,谁知就出了这样的纰漏。 几个禁卫一拥而上,直接将陈大夫按在原地。 “我……”陈大夫显然没想到世子爷竟然还会管这些小事,吓得脸色发白,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求饶道,“世子爷饶命,小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大夫。”厉子安道,“其他地方我可能管不了,但是在湖广境内,你是不用再想了!” 禁卫把瘫软在地的陈大夫拖出客栈大门,丢在路边,一边告诉周围的百姓他的所作所为,一边将这件事告知给天恩寺的僧人。 “不会吧,居然做这种事!” “潼娘子好心义诊,他居然找人要钱?” “你们还不知道么?他不仅医德不行,医术也不行。 “之前我爹生病,去他的医馆看病,花了不少钱不说,还越治越严重。 “后来我带我爹去武昌府看病,只吃了几副药就好了。” “这人根本就是个骗子吧!” 天恩寺今日派来的僧人听说此事后,也沉着脸道:“师弟,你回去查查看,把剩下的租金还给他,咱们寺里的房子不能租给这样道德败坏的人!” 天恩寺周围的所有房子田地都属于寺中,这也是当年太祖皇帝御赐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只需租赁不许买卖。 所以问都不用问,陈大夫的医馆也肯定是寺中的房产,想要收回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下在老百姓中坏了口碑,再被天恩寺的僧人嫌弃,陈大夫即便不再给人看病,在这里也是绝对混不下去了。 第779章 心里隐隐生起一种怀疑(1更) 沈天舒见厉子安已经把人处置了,便急忙回到花厅查看刚才那位妇人的情况。 虽然刚刚发作的时候被沈天舒施针救了回来,但是她此时的情况还是不太好,连说话都费力,只能由女儿代劳。 “说说看你娘的情况吧。” 年轻女子坐在一旁有些局促,小声道:“我娘这毛病得了有五六年了,可能是因为我爹过世之后,她一个人拉扯我们几个孩子累出来的。 “最开始的时候她不当回事,一直瞒着我们,后来越来越严重,她又不舍得花钱,总是能拖就拖。 “直到今年情况越来越差,我才带着她去看病。 “之前就是在那个陈大夫的医馆看的病,抓了好几次药,也不见有什么好转。 “后来我娘嫌浪费钱不肯再吃,停药之后反倒比之前更严重了。” 沈天舒点点头问:“那她最近一个月都有哪些症状?” “我娘在家总是咳嗽气喘,还觉得胸闷胸痛,以前还能在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后来渐渐就做不动了,好在还能自理。 “可最近这一个多月,她连走几步路都费劲,每天上床下床或是如厕,都必须有人搀扶才行,不然一坐下就站不起来了。 “尤其是大便之后,总是觉得气都上不来。” 沈天舒又问:“那睡觉的情况如何?” 年轻女子摇摇头说:“我娘晚上睡觉连平躺都觉得喘不上气,只能靠着床头半坐着,哪里又能睡得好呢!” 沈天舒大概了解了情况,这才过去检查妇人的情况。 的确如她女儿所说,病情拖得太久,到现在已经十分严重了。 她的脉濡数且涩,舌质紫红,舌苔很厚。一看就是湿邪痹阻,心血瘀滞的表现,而且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 如果她刚刚发作的时候没有沈天舒上前出手相助,人说不定今天就直接过去了。 看着沈天舒给母亲诊脉的样子,年轻女子在旁边一脸紧张,生怕她说出已经无可挽救之类的话。 好在沈天舒诊脉之后,就回到桌边开始写方子。 “你娘如今的情况的确非常严重,但也还没到药石无效的地步,我先开个方子,主要是为了给她滋心阴,泻心火,活血化瘀,安神开窍。 “这副药先吃上十日,之后看情况再定,到时候你若是能带你娘去一趟武昌府最好,要是不行,我等下看看能不能把你娘的情况交代给外面那位年长些的大夫,之后有什么问题再去找他也可以。 “不过你一定要记住,服药期间最好不要让你娘再生气,不要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否则以她如今的身体情况,都很容易出事儿。” 年轻女子一下就想起刚刚母亲发病时的情况,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血色的脸又变得煞白,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行了,你去抓药吧,让你娘再歇一会儿。 “等你抓完药回来,我叫人帮你把你娘抬回去。” “多谢潼娘子。”见沈天舒为自己考虑的这么周到,年轻女子感动的红了眼圈,“这些药吃完之后,我在带我娘去找您复诊。” 虽说可以找其他大夫帮忙,但是她此时已经吓得如惊弓之鸟,除了刚刚帮她把母亲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沈天舒之外,对其他人都不敢相信。 “你好,若真是要来,就雇辆车,别把你娘累着。” 年轻姑娘前脚出去抓药,外面很快又进来一对年轻的小两口。 妻子看起来已经至少五个月的身孕了,是被丈夫扶进来的。 把人安顿坐下之后,丈夫立刻着急地说:“潼娘子,您快帮我媳妇看看,她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可是最近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肚子不舒服,刚刚还见了红,求求您,可千万要给我们保住这个孩子呀!” 沈天舒刚准备伸手搭一下脉,门外又突然跑进来一个婆子,人还没到跟前就已经忍不住大喊:“别动别动!我家媳妇没事!她不用看大夫!也不吃药! “你们谁都不许碰她,要是让我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们拼了这条老命!” “娘!”男子跺脚道,“你这是干什么,如意都见红了,还不让看大夫?” 老婆子立刻跳着脚骂道:“你小子懂个屁,你是怀过孕?还是生过孩子? “我生了你们五个,女人生孩子的事儿,老娘比你懂多了!” 男子一脸无奈,想要把母亲拉走,却又根本劝不住她。 沈天舒收回了手,对着急的小两口道:“要不你们先说说是什么情况,我听听看再说,有些时候也未必需要吃药。” 老婆子一听可能不用吃药,就也没有刚才那么激动了,但还是站在旁边盯着,生怕他们阳奉阴违。 小媳妇双手捧着肚子道:“其实我这一胎一直怀的挺顺当的,但是从前几天开始,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总觉得孩子在肚子里不安稳,连踢带打的,然后肚子也变得比之前要硬了许多。 “我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哪儿不舒服,可就总想躺着不想动弹。 “可是一连歇了几天,不但情况没有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 “昨天晚上就因为肚子不舒服没睡好,上午起来方便的时候就发现有一点出血。 “我一看就害怕了,正好我家郎君说潼娘子在这儿义诊,就急忙带着我来了。” 小媳妇的话说完之后,还不等沈天舒开口,一旁的老婆子就已经笑开了花。 她一拍大腿道:“哎呀,傻孩子,这哪是什么胎动不安,这可都是好症状呀! “你没生过儿子自然不知道,这怀了男孩啊,就是比怀女孩要好动。 “当初我怀着这小子的时候,好家伙,简直是把我的肚子当演武场,连踢带踹的。 “肚皮变硬也是好事儿,肚皮硬怀男孩,肚皮软怀女孩! “这都是这成百上千年传下来的,肯定错不了!” 沈天舒一听老婆子这话,登时警觉起来,心里隐隐生起一种怀疑。 她扭头问那小媳妇道:“你最近有没有吃什么觉得不对劲儿或是以前没吃过的东西?” 第780章 婆婆给买的芝麻丸(2更) 小媳妇闻言思忖片刻,有些犹豫地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丈夫有些着急地催促:“有什么你倒是说呀!” 小媳妇又瞥了婆婆一眼,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其他东西都与家里人吃的一样,莫非说有什么之前没吃过的,就是几天前婆婆给我买了芝麻丸,说吃了对孩子好,让我每天都想着吃。 “那芝麻丸的味道有点奇怪,跟我以前吃的不太一样,但我想着也许是不同的店做法不一样,所以就听婆婆的每天都……” 小媳妇的话还没说完,她婆婆就不干了,一拍大腿哭道:“我的个老天爷呀,我可受不了这个委屈,我好心好意给媳妇买东西吃,最后就落得这么个下场,还要被媳妇怀疑,我这么大把年纪,真是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你也不想想,你如今肚子里怀着我们老郑家的种,我就算对你不好,我也不可能害你肚子里的孩子啊!” 小媳妇被婆婆这几句话说的泪眼阑珊,小声辩解道:“娘,我不是说你要害我,只不过潼娘子问我最近吃没吃以前没吃过的东西,我想来想去,就只有芝麻丸了……” 眼瞅着老婆子又要发作,沈天舒抬手一指她道:“你若想在这里看着,就安安静静的,不然我就叫人把你拖出去。” 老婆子一看站在沈天舒身后几个高大的禁卫,想到刚才看到陈大夫被拖出去的样子,登时打了一个激灵,不敢再说话了。 “什么样的芝麻丸?能拿来给我看看吗?”沈天舒见她终于安静了,这才回头又去问小媳妇。 “今天早晨起来觉得不舒服,所以还没吃,应该还在房间的桌子上放着。” 老婆子一听她今天没吃,神情间又有些焦急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我回家去拿!”男人似乎从母亲的神色中窥探出了什么端倪,脸色不是很好看,说完就快步离开了。 不一会儿,他就拿着一个油纸包回来了,进来便问:“是这个吗?” “对,就是这个。”小媳妇点点头。 男人将油纸包放在沈天舒面前,神情恳切地说:“麻烦您帮着看看,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不适合孕妇吃的东西。” 沈天舒打开油纸包立刻就闻到一股透着几分熟悉的药味,都不用细看就知道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她伸手捏碎一颗芝麻丸,里面的药味儿更浓,这回连坐在一旁的小媳妇和她的丈夫都闻到了。 男人有些惊疑不定地回头看看母亲,又看向沈天舒,声音略有些颤抖地问:“潼娘子,这、这真是芝麻丸吗?怎么有这么大一股药味儿?” 虽然这次是以芝麻丸的形式出现的,但沈天舒一闻到那熟悉的味道,就已经基本能够确认是转胎药了。 虽然具体的配比上可能与当年有所不同,但是整个用药的思路却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你吃了几天了?一天吃几粒?”沈天舒问。 小媳妇敏锐地察觉到她态度上的变化,整个人也紧张起来。 她先看了丈夫一眼,似乎在寻求一丝宽慰或是支持。 男人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拍,鼓励道:“别怕,潼娘子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便是。” 小媳妇掰着手指数了数,然后道:“已经吃了四天了,今天是第五天,今天的还没吃。婆婆让我每天吃两粒,第一天吃了两粒之后觉得味道有点怪怪的,可又怕浪费了东西,所以后面三天都只吃了一粒。” 沈天舒估算着芝麻丸中的药量,再算算她吃的时日,觉得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她前世跟着祖父参与救治吃过转胎药的孕妇的时候,一般像这种刚开始吃,服用量较小的,通过吃药排毒,基本都是能够保住孩子的。 谁知在一旁的老婆子却又按捺不住,开始数落媳妇道:“让你一天吃两粒,你为什么只吃一粒?怪不得你现在不舒服!我可真是让你气死了!” 男人闻言抬头看向母亲问:“娘,所以你早就知道芝麻丸里有别的东西?那你还让如意吃?” “我图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成亲都好几年了,这还是头一次开胡,万一生个丫头片子出来,谁知道她这不争气的肚子什么时候才能怀上第二个! “我这又花钱又托人好不容易弄来的药,不就是为了能让你们一举得男,只要让老郑家的香火能传承下去,只要能让我抱上孙子,以后你们还能不能生我也懒得管了!” 男人闻言直跺脚道:“娘,你怎么这么糊涂!” 他从小上过私塾,虽然后来家境不好没能继续学业,但一直喜欢看书,颇为明理。 如今在天恩寺周围帮人代写书信、写状纸、写各种烧给菩萨的经书经文,因为性子好加上写得一手好字,收入也颇为丰厚。 自从妻子怀孕之后,他高兴的不行,特意亲手抄了好几本经文供在佛前,希望能够保佑妻子孩子平安。 如今得知母亲竟做出这等糊涂事来,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倘若这世上真有能让女胎转为男胎的灵丹妙药,人家还不早就送入宫中了,又怎么会她这种没什么钱的乡野妇人! 要知道,当今圣上登基多年,一直苦于膝下无子,为此不知受了多少非议和劝谏,大臣们都快想要逼着皇帝过继嗣子了。 好在皇贵妃肚皮争气,前年为皇上诞下一名皇子,这才解了皇上的困境。 只不过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既不好当众说出口,也不敢跟自己的亲娘说,生怕她那张嘴没有把门的,到外面乱说可就要出大事儿了。 就在男人胡思乱想、小媳妇担心不已、老太婆还不明所以的时候,沈天舒突然起身,吩咐身后的禁卫道:“麻烦去个人跟外面说一声,外面的问诊可以继续,不过我今日的义诊到此为止,不再接待新的病人了。 “然后还要麻烦你们跟世子爷说一声,我这边发现了一些跟转胎药有关的事情,必须要向世子爷禀报。” 第781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3更) 小夫妻俩闻言对视一眼,神色间都有些紧张。 他们不知道转胎药是什么东西,但是看沈天舒如临大敌的样子,推测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婆子则是被世子爷三个字吓住了,不过是想让儿媳妇生个孙子,怎么还至于要惊动世子爷? 禁卫们很快就分头行动,不一会儿,厉子安就过来了。 “我听下人来报,说是有转胎药的消息了?” 小夫妻看到厉子安都有点紧张,小媳妇坐都坐不稳当了,想要起身又被沈天舒抬手按住:“你如今胎相不稳,不要随便起身,坐着便是。放心,世子爷不会因此责怪的。” 男人看厉子安和沈天舒的态度都还算和善,这才壮着胆子问:“潼娘子,不知这转胎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天舒刚想开口,却被厉子安一个眼神制止住,道:“先稍安勿躁,你们两个年轻,不知道这件事也很正常,其实我跟潼娘子也是前段时间才得知这件事的,我们也正在逐步在了解之中。 “所以为了能把事情跟你们讲清楚,我已经派人去请天恩寺的住持不空大师了,等他过来跟你们说。” 天恩寺的住持不空大师如今已经年过半百,在整个武昌府都是十分有名的得道高僧,尤其在天恩寺附近,不空大师的威严更甚。 平时周围百姓或是商铺有什么纠纷,都会有天恩寺的僧人前来调和解决,而这些人基本都是不空大师的徒弟甚至是徒孙。 在众人眼中,需要惊动不空大师亲自出面处理的事情,恐怕只有天塌地陷这种大事儿了。 所以一听说不空大师要来,刚刚还想要闹的老婆子也瞬间没了动静,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多时,身披袈裟的不空大师就在两位徒弟的陪同下赶了过来。 “阿弥陀佛,老衲见过世子爷。” “不空大师不必多礼,今日叨扰大师,主要是希望您能给我们讲一讲当年转胎药的事情。” 不空大师一听到转胎药三个字,神色立刻有些凝滞。 小夫妻俩看到他这副样子,更加紧张的不行,四只手交握在一起,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老婆子隐隐也觉得事情好像比自己想的更加严重,惊疑不定地看着不空大师。 禁卫搬来几张椅子,让众人全部落座之后,不空大师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念了一声佛号才道:“当年之事,老衲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起,也从未再与旁人提起。 “但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为害世人的东西竟然又出现了,竟然还就出现在老衲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既然世子爷让老衲来跟你们讲一讲,我便跟你们说一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言一出,老婆子和小两口都紧张地冒出冷汗来,总觉得不空大师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可能会格外骇人听闻。 “其实自古以来,大部分人都求子心切,甚至我们天恩寺一部分的虔诚香客,每逢初一十五必烧香进贡,也不过是为了求得一子以继承家业、传承香火。 “所以当年市面上一出现转胎药的时候,可以说是供不应求、抢售一空。 “当时还有许多人现身说法,说自己就是吃了转胎药之后才生下了儿子。 “这样一来,更是坚定了那些求子之人想要买药的决心。 “当年一瓶转胎药甚至从最开始的一两银子被炒到上百两一瓶。 “但是这转胎药与别的药有所不同,无法立竿见影看到疗效,毕竟女子怀孕需要十月怀胎才能一朝分娩。 “当年有许多怀孕之人都或多或少吃了这种转胎药,而惨剧就发生在她们陆续开始生产之后……” 不空大师说到这里,似乎又回想起了当年的惨状,面露不忍,捻动着手中的佛珠,接连念了几句佛号之后才重新稳定情绪。 他继续道:“刚开始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妇人诞下怪婴,渐渐就引起了民间的骚乱。” “当时有不少人抱着得奇形怪状的孩子到寺中求佛拜神,以为是怀孕期间冲撞了鬼神。 “直到后来朝廷派人下来调查,官府也介入其中,大家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转胎药的问题。 “而且除了这些生下怪婴的,更多的人都没能坚持到足月,孩子就已经保不住了,还有许多难产一尸两命的。 “而那些没能保住的孩子,也大多长得奇形怪状,多手多脚,甚至还有两个脑袋连在一起的…… “当年为了平息百姓中的恐惧和骚乱,朝廷不但请来了久负盛名的姜老神医和他的徒弟们来帮助那些吃了转胎药的孕妇们。 “如天恩寺这样的寺庙,也派了许多僧人到百姓中去,帮他们超度这些因故过世的妇人和孩子……” 大家都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何况不空大师早就已经是得道高僧了,自然不可能出言骗人。 所以那小媳妇早已听得脸色惨白、浑身发软,全靠丈夫扶着才没有从椅子上滑下去。 老婆子也是满脸震惊,浑身抖的如寒风中的秋叶。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瞪得滚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沈天舒此时也明白了,为何厉子安特意请不空大师来说这件事。 若非说这些话的人是不空大师,那婆子此时肯定已经要冲上去抓花对方的脸,大骂对方是危言耸听的骗子了。 一家三口中,只有年轻男子还勉强维持着镇定,声音颤抖地问:“那这转胎药若是吃了,是不是就一定会出事儿?孩子一定保不住了吗?” 就像刚才老太婆说的,夫妻俩结婚好几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怀孕。 两个人的感情很好,但也一直期盼着能有孩子。 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谁知竟生出这样的事端。 还不等不空大师说话,一旁的老婆子却突然扑通一声就地坐下,拍着大腿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确想抱孙子,可就算不是孙子,生个孙女也比生出个怪胎要强啊! “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一片好心竟还办了错事,我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我、我对不住儿子媳妇,也对不住亲家公亲家母,更对不住老郑家的列祖列宗—— “你们都不要管我,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第782章 命中的缘法(1更) 在场所有人都没理会老婆子的惺惺作态。 沈天舒安慰小两口道:“你妻子吃转胎药的时间尚短,吃的量也不多,应该还是有希望保住孩子不出问题的。” 听了她的话,小两口却也不敢尽信,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不空大师,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阿弥陀佛!”不空大师双手合十道,“潼娘子医术精湛,最难得的是还有一颗仁心。 “姜家虽然在几年前不幸出事,但潼娘子刚好正是高阳郡主的亲传弟子。 “她既然说有希望保住,想必应该是可以取信的。 “能在今天遇到潼娘子义诊,也是是菩萨感念你们平时虔诚,赐予你们夫妻命中的缘法。” 夫妻俩听了这话,简直要相拥而泣。 坐在地上没人理会的老婆子也讪讪地自己爬了起来,还腆着脸也跟着一起双手合十,跟不空大师一起拜了拜。 不空大师瞥了她一眼,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干涉太多。 送走了不空大师之后,老婆子就凑到沈天舒面前,满脸谄媚笑容地说:“潼娘子,既然您说还有办法治,就请您赶紧给开个方子吧,可得保住我的大孙子才行啊!” 才这么一会儿,她又开始满口大孙子、大孙子的叫了。 “这时辰也不早了,您赶紧给我们开了方子,我们去抓药,就不在这耽误您的时间了。” 沈天舒却道:“方子我自然会开,药却用不着你去抓,那不是还有你儿子么! “至于你,暂时怕是没法回家了。” 老婆子听了这话一脸惊疑地问:“潼娘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回不了家了?” 她的话音未落,就有两名禁卫走到她身后,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你们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天恩寺脚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厉子安冷声道:“不把转胎药的事儿交代清楚,别说回家了,你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还两说! “你若是想跟我谈王法,那我也不怕告诉你,刚才不空大师少说了一件事,当年出了这个案子之后,皇上震怒,下令严查。 “当年制作和售卖转胎药的人,抓的抓、砍的砍,大齐上下一共流徙上千人。 “你儿子和媳妇也许不知道,但如果你还有记性的话,就算不知道转胎药的事,也该知道当年有许多医馆药铺被贴了封条,不知多少大夫、药童等人被流放到矩州以西的苦寒荒蛮之地。” 听得厉子安说起这个,瞬间唤醒了老婆子的记忆。 她当年过门之后,很快就生了儿子,所以从来没有传宗接代的顾虑,也没有接触过转胎药这种东西。 但是当年到处人心惶惶,抓人封铺子的事儿她确实记忆犹新。 当时她正在药铺里给自家男人抓药,钱都已经付了,正等着药童抓药的时候,突然冲进来几个官差,上前就把大夫和药童按倒在地,不由分说撵走了所有的客人,在门板上贴了大大的封条。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想冲上去把自己付的钱要回来,差点没被官差一刀砍断了脚脖子,时至今日她脚踝上还留着那道狰狞的伤疤。 当时旁边有好心人告诉她,这些人都是犯了大事儿的,若是再往前凑,说不定连命都得丢了。 她虽然心疼那几十个铜板,但到底还是小命要紧,胡乱从衣服上扯下一条布紧紧勒住脚踝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钱丢了,药也没抓回来,还伤了脚好多天不能下地干活儿,为此她挨了婆婆半个多月的骂,又怎么会不记得呢! 原来当年药铺被封,大夫和药童被抓,竟全是因为转胎药啊! 老婆子此时才终于开始怕了,自己熬了大半辈子,如今总算伺候走了公婆、熬死了丈夫,成了家里的一把手。 过上了儿子给钱、媳妇伺候的神仙日子,只等再抱上孙子,此生便圆满了。 这个时候若是被投入大牢,或是流放荒蛮之地,让她这一把老骨头可怎么活! 许是看出老婆子又要开始哭闹求饶那一套,两个禁卫不等她开口,直接像提着小鸡子一样把她架了出去。 小两口到底还是孝顺之人,虽然之前气她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儿,差点害了尚未出世的孩子。 但此时看见她被王府的禁卫带走,儿子还是忍不住关切地问:“世子爷,我娘她没文化,就是个乡野村妇,她应该也是被人所骗,求您看在我们自个儿是受害者,并没有害别人的份上,饶了我娘这次吧!” “你放心,暂时扣下她只是为了调查清楚转胎药的来历,只要她没有把药卖给旁人,都交代清楚之后就会放她回家的。” 男子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转身看向沈天舒问:“潼娘子,拙荆的情况到底如何?孩子若是保不住倒也罢了,我只担心会不会影响她的身体。” 之前不空大师说的话他听得仔细,被那句一尸两命吓得不轻,生怕孩子没生下来,倒把妻子的命给丢了。 而且与其担心孩子生下来会不会奇形怪状,倒不如早早了结,等妻子养好身子,两个人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健康的宝宝。 但小媳妇一听这话却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一把推开他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要咱们的小宝了?” “如意,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离我远点!这是我辛苦怀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沈天舒见状上前劝解道:“你们不要太担心,先吃几天药看看情况,若是孩子真的有问题,即便你们坚持要把它生下来,也未必能够如愿。 “但如果孩子能够挺过这一关,就说明他跟你们缘分不浅,没有必要这么早做决定。” 小夫妻俩听了这话,神色均微微有所缓和。 男人更是直接决定道:“多谢潼娘子,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准备银钱,明日跟着你们一起回武昌府,在拙荆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之前,少不得要麻烦您了。” 第783章 心潮起伏(2更) 厉子安和沈天舒也没想到,来到天恩寺过七夕居然还能查到有关转胎药的事儿。 “之前还以为经过城里那么严密的排查,那些人应该会有所收敛,短时间内不敢再冒头了,没想到竟然只是转移了地方。” 刚刚不空大师的话,勾起了沈天舒对前世转胎药引发惨案的回忆,心情颇有些低落。 “就像不空大师说的那样,说不定这一切都是菩萨的指引,是菩萨不忍再看到同样的悲剧发生在世间,所以才让咱们来到这里,遇到这一切。”厉子安宽慰她道,“这样也好,之前可查的线索基本都断了,调查一直难以推进,现在又有了新的线索。” “这倒是,希望能尽快把那些藏在背后的人抓出来。”沈天舒点点头。 “好了,别为这些事不开心了,晚上我答应了子菡带她出去吃饭,时间也差不多了。” 沈天舒这才想起厉子菡,有点愧疚道:“我之前还答应今天会一直陪她玩儿呢!” “没关系,你今天晚上好好陪她玩儿就行了。” 两个人回房各自收拾了一下,便带着厉子菡一起出去吃饭。 这次去的是另外一家饭馆,门面不大,看起来也不怎么起眼,甚至连个雅间都没有,所以厉子安直接将整个儿店都包了下来。 这家的风格跟昨天中午吃的荟萃楼显然不一样,是纯粹的农家小灶的饭菜,虽然仍然都是素斋,但是却野趣十足。 像他们这种平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偶尔吃上一次,还真挺有不一样的风味的。 自家熏制的香干越嚼越香,藕汤咸醇软糯,而一盘以前从未吃过的红烧竹荪蛋更是得到了沈天舒和厉子菡的一致称赞。 “大哥,这个好好吃,我以前怎么从来都没吃过?” “其实你也吃过,只是吃的不是这个样子的罢了。”厉子安给妹妹讲道,“你平时不是最爱喝竹荪汤么?这个叫什么?叫竹荪蛋,你想想?” “竹荪是用蛋孵出来的?像鸡蛋孵小鸡那样么?”厉子菡惊讶地睁大眼睛,放轻声音又问,“你不是说天恩寺这边都是食素,不能吃荤腥么,怎么还能吃蛋啊!” 厉子安被妹妹逗得直笑,解释道:“放心,都是素的,这竹荪蛋长大了就会变成你吃过的竹荪了。” “这个可比竹荪好吃多了。”厉子菡说,“以后家里也做这个吧!” “你这小馋猫,出来吃到什么都想弄回家去?以后若是馋了,我再带你们来吃就是了。”厉子安虽然是在跟妹妹说话,最后却故意说了“你们”二字,然后一直悄悄用眼角余光关注着沈天舒的反应。 因为今天直接将饭馆包了下来,所以沈天舒并没有戴面具出门,只戴了一顶帷帽,进屋之后就摘下来了。 所以此时能够清楚看到她神色的变化,虽然脸上并不明显,可是洁白如玉的耳垂却还是出卖了她。 在厉子安说完那话之后,缓缓染上一层薄红。 吃完饭之后,三个人溜达着回住处。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可是从天恩寺一直到山脚下的街道,全都张灯结彩、看起来恍若白昼。 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上挤满了出来玩的百姓,摩肩接踵,热闹非常。 厉子安给妹妹买了个制作精美的魔合罗让她抱着,又给她和沈天舒都买了洁白的茉莉花串。 将其一端系在衣襟上当做装饰,不仅好看,而且举手投足间还一直散发出幽幽香气。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买,等回到客栈的时候,身边几个禁卫手中都拎了不少东西。 而走进院子的时候,沈天舒发现竟然里面竟然还有惊喜。 院子已经被重新布置过了,许多花木上都挂上了造型可爱的彩灯,灯下还垂着不少笺纸,上面似乎写了什么东西。 院子正中央摆了条案,上面摆着各色瓜果、点心、巧果,全都是以七为数。 地上铺了很大一张席子,席子上摆着蒲团和各色软垫。 丫鬟们白天晒水的水盆也都被搬到了一起,水盆边上还贴着各自的名字,只等一会儿月上中天之后好投针卜影来用。 沈天舒陪着厉子菡在条案前拜了织女星,便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 “是什么呀?”厉子菡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礼物收,十分高兴,拆开发现原来是一副七巧板。 这副七巧板做得还是颇有些巧思的,是选了七种不同的玉石打磨而成,所以每一块的颜色都是不同的。 有碧玉、和田玉、黄翡、红翡、紫罗兰翡翠、晴水和一块冰种飘花,最后再配上一个小叶紫檀的框座,看起来格外精美。 “你这也太破费了。”厉子安道。 这套七巧板做的并不小,拼在一起足有他两个手掌大小了。 能找到这么多种翡翠并不难,但是能想到将其打磨成一副七巧板,就不得不说是有些过于大胆了。 光是原料价钱就肯定不会便宜,拿来做小孩子的玩具也着实太贵重了。 别说是寻常人家了,就连他这样已经快把妹妹宠上天的人,估计都不会去给她做这样一个玩具。 这套七巧板其实是沈天舒从自己的库房中找出来的,应该是当年刘雅轩的嫁妆之一。 沈天舒前世也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一眼就看出这东西很有可能是宫中的手艺。 要么是当年外祖父在宫中做太医时贵人赏赐的,要么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手里有料子,拿去花钱托宫中匠作制作而成。 “不过是小玩意儿罢了,比起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送我的礼物,这点儿东西有算得了什么。”沈天舒看着对七巧板爱不释手的厉子菡,忍不住展颜一笑,“子菡喜欢,就是它的造化了!” 厉子安听到沈天舒说起丰荣太妃送她的礼物,心里却是重重地一跳。 虽然沈天舒没说,但他已经从成兰女官口中知道那位礼物是什么。 他从未想到祖母会将那个镯子送给沈天舒。 一想到这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他就忍不住有些心潮起伏。 第784章 太过分了(1更) 月亮越升越高之后,丫鬟们就在芳馥的组织下开始比巧。 第一个比试项目就是穿针。 跟沈天舒以前看过的不同,王府丫鬟们穿针用的不是普通的绣花丝线,而是用的五色缕,即用五种颜色的丝线拧在一起做出来的,还要连穿七针,这难度上的提升不是一星半点儿。 但是十几个丫鬟一起对月穿针,竟然全都成功将五色缕穿过了七孔针,于是芳馥宣布,速度最慢的五个人被淘汰。 剩下的十二个人经过暗处穿针、背手穿针的比试之后,最后只剩下两个又快又准、简直不分伯仲的人。 一个是厉子安房中的针线丫鬟慧心,一个是厉子菡身边的丫鬟丝雨。 芳馥道:“接下来是最后的比试了,七色缕穿七孔针。” 立刻有人将用托盘将东西端了上来。 厉子菡已经开始喊:“丝雨加油!赢了我大大有赏!” 厉子安闻言笑着加码道:“无论谁赢了都有赏!” 两个丫鬟也都摩拳擦掌,想要赢下今天的第一个彩头。 “开始!”随着芳馥一声令下,两个人都飞快地拿起针线开始穿。 大家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她俩。 前半程两个人的速度几乎不分伯仲,到了最后两个孔,丝雨手滑了一下,才终于落后于慧心。 当她刚把七色缕穿入最后一个针孔的时候,慧心已经将抢先一步穿过针孔并扯出来了。 所以最后,慧心以半孔的优势险胜。 “好厉害啊!”丫鬟们给二人鼓起掌来。 沈天舒看着丝雨输了,还有点担心厉子菡会不会觉得失望或是不开心,所以在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但是厉子菡却丝毫没有,反倒拍着巴掌道:“慧心姐姐好厉害,丝雨今天运气不太好,明年说不定就是你赢了!” 丫鬟们应该也是早就知道厉子菡的脾气秉性,所以也都是乐呵呵的。 厉子安说话算话,叫人赏给慧心一个玉坠子。 慧心激动得脸都涨红了,从芳馥手里接过玉坠子,上前给厉子安行礼道谢。 趁着气氛热烈,大家紧接着又比了投针。 先比谁的水晒得好,能让针飘在水上不沉下去。 这一步就已经淘汰掉了一大半的人了。 剩下的就要比针投在水中的影子如何,是好是坏,这一步沈天舒就看不懂了。 芳馥最后选出了投针卜影的胜者,这次是厉子菡房中的一个小丫鬟,也同样得了一个小玉坠子。 大家热热闹闹的比试完,厉子安对沈天舒和厉子菡道:“咱们要不要也比试一下?” 厉子菡立刻来了兴致问:“比什么?” 厉子安指着周围花木上挂着的灯笼说:“我准备了一些灯谜,你若是能猜对,就也一样有奖!” 说完他弯腰抱起厉子菡,走到树下,让她自己去看灯下挂着的笺纸。 “四面都是山,山与山相连。打一个字。” 沈天舒一听这谜面的内容就露出了笑容,这么简单的灯谜,一看就是厉子安特意写来哄妹妹玩儿的。 厉子菡早就已经开蒙识字了,所以这种程度的谜面她稍微想了一会儿,很快就答出来道:“是田字对不对?” “这么厉害,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厉子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的平安扣塞进妹妹手里道,“喏,给你的奖励。” 得了一个彩头之后,厉子菡的兴头更足,立刻指挥着厉子安去看下一个灯谜。 “有风吹不动,它动就生风,若要它不动,待到起秋风。打一物件儿。” “扇子!”这次厉子菡一下子就答出来了,主要是刚刚坐在那边还刚用扇子扇过风。 于是这次又得了一朵好看的珍珠珠花,直接被插在了头上。 不过很快,下一个灯谜就把她给难住了。 “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打一物件儿。” 厉子菡小脸儿严肃得很,嘴巴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可是想了半天都没有头绪,眼神就不自觉地瞟向了沈天舒那边。 沈天舒立刻用眼神示意立在旁边的烛台。 厉子菡太相信沈天舒了,所以过都没过脑子就大喊:“烛台!” 厉子安闻言一愣,回头就看见沈天舒一脸无奈的笑容,忍不住也笑出来,抬手点点厉子菡的额头道:“作弊都不走脑子,什么烛台,明明是蜡烛才对!” “啊,对哦,是蜡烛!”厉子菡恍然大悟,遗憾地看向厉子安问,“那这个奖品能给阿姐么?” “做什么梦呢!”厉子安捏捏厉子菡的鼻尖,把她放下来,伸手摘下另外一盏灯递给沈天舒道,“猜猜看。 “我不擅长这些。”沈天舒推辞道。 这些灯谜都是厉子安写来哄孩子的,她猜中赢得彩头也不光彩,装作猜不中又太假,倒不如干脆不猜。 但厉子安却直接摘下笺纸塞进她手里。 沈天舒只得低头细看,只见笺纸上写着四句话。 “四月将尽五月初,刮破窗纸重裱糊。丈夫进京三年整,捎封信儿半字无。打四个药名。” 这是专门写给她猜的灯谜么? 沈天舒心头微微一动,突然有一种厉子安将她放在跟厉子菡一样的位置宠着的感觉。 “猜出来了么?”厉子安问。 灯谜写得都十分浅显,沈天舒一眼就看出来道:“应该是半夏、防风、当归和白芷吧?” 还不等厉子安说话,一旁的厉子菡抢先道:“大哥,阿姐一下子猜对了四个,应该给她四个奖励才对!” 沈天舒赶紧摆手说不用。 厉子安的奖品是按照灯谜的数量准备的,没想到妹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他摸摸袖袋掏出来仅剩的三个物件儿。 一个冰种飘花的福豆,一支点翠珠花,最后还有一条碧玺手串。 厉子安将三个物件儿一股脑塞进沈天舒手中。 “今天准备的不充分……” 他原本想说先欠一个,等以后有机会给她补上。 但是低头正好看到自己大拇指上戴着的玉扳指,当即灵机一动,取下来给她道:“喏,这样就正好够了!” 沈天舒手里正捧着刚被塞过来的三个物件儿,已经腾不出手来推拒,眼睁睁看着厉子安把扳指套在了自己的大拇指上,脸都涨红了。 太过分了,哪有把这种贴身物件随便送人的道理! 第785章 还如何合作下去?(2更) 最后在厉子菡的插科打诨之下,沈天舒最终没能成功地将扳指还给厉子安,拿回房中像个烫手山芋似的不知该如何处理,看着又觉心乱,直接把几样东西一并交给高秀儿道:“都收起来吧,回去再说。” 除了这枚意外得来的扳指,整个儿七夕夜过得可以说是相当愉快。 一觉睡醒之后,也差不多该准备出发回城了。 众人收拾好东西,上了马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之前孩子被毒蜘蛛咬伤的大叔带着女儿过来送行,一定要女儿给沈天舒磕头道谢。 虽然刚过了一天多,但是小姑娘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因中毒而发的浮肿全部褪|去,重新露出了清秀可爱的小脸儿。 周围之前见过孩子中毒惨状的人也都啧啧称赞,潼娘子的医术真是高明,这才一天多的时间,竟然就已经恢复得这样好了。 而之前口舌生疮的老爷子以及有孕在身的小夫妻俩,此时也都收拾好东西,在家人的陪同下,赶着马车,打算跟厉子安的车队一起回武昌府。 一来这样一路上会比较安全,也不用担心会不会跟其他人的车发生冲撞。 二来他们连潼娘子的医馆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与其到了城里再到处打听,还不如直接跟在后面一起回城。 而买转胎药的老婆子也被单独关在了一辆马车内,也一并押解回城。 沈天舒也曾问过厉子安,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厉子安正好想起之前韩广涛的求助,面露笑容道:“钱巡抚最近不正闲着呢么?他手下可都是从京城带过来的精兵强将,这又刚好是他的职权范围。 “回去之后直接把差事交给他,若是能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正给了他一个立功的机会,说不定他还得感谢我呢!” 沈天舒听他这话总觉得内有蹊跷,但想来应该是朝堂官场上的斗争,她也就没有多问。 毕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尽快抓住幕后之人,以免更多的无辜百姓受苦。 至于这个案子究竟是由钱泊鑫还是沈仲磊来办,她其实并不关心。 回到武昌府,沈天舒先到医馆将两家人安顿下来,然后又跟着厉子安回到瑞亲王府,吃过午饭,换回沈天舒的装束后才坐车回家。 厉子安送走沈天舒之后,一边打发人去将刘旭琨请来,一边下帖子请钱泊鑫过府议事。 刘旭琨来得较快,不知道厉子安找自己所为何事,心里不免有点忐忑。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年多以来,他总觉得厉子安看自己的眼神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但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对,他又没有证据。 毕竟丰荣太妃还一直对他信任有加。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了。 不过这次丰荣太妃出去避暑的确没有带上他,虽然找的理由是有吕亭在不会有事,但还是让本就心虚的他多了那么点儿不安。 刘旭琨心里一边琢磨着一边被人引到了花厅。 厉子安正坐在上首处喝茶,见他进来放下茶盏,起身打招呼道:“刘御医来了,先坐下喝口茶,等钱巡抚到了咱们一起说。” “钱巡抚?”刘旭琨心里咯噔一声,差点儿没维持住表情,以为自己偷偷跟钱泊鑫见面的事儿这么快就被厉子安给知道了。 不过最后一刻,他还是勉强稳住了,给厉子安行了个礼之后在下首处落座。 趁着丫鬟上茶的空档,他飞快地整理好心情,然后好整以暇地问:“该不会是钱大人有哪里不舒服吧?” “不是,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厉子安也不把话说清楚,直接换了个话题,“这是这次去天恩寺新买的茶,虽然没什么名气,只是寺后山上的野茶,但许是受多了寺中经文的熏陶,我觉得喝起来十分清远致雅,颇有几分禅意,所以特意买了一些回来,刘御医尝尝。” 刘旭琨此时哪里有品茶的心思,端起来撇了半天,胡乱呷了一口,根本没品出味道就胡乱点头道:“果然如世子爷所说,别有风味,不输许多名茶啊!” 于是两个人一言不发对坐品茶,等了半天才终于有人进来通禀:“世子爷,钱大人到了。” 厉子安闻言起身,走到门口迎接道:“钱大人,这边请。” “世子爷太客气了!”钱泊鑫一边笑着寒暄,一边跟着厉子安走进花厅,抬眼看到刘旭琨在一旁站着的时候,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是他看清刘旭琨的表情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继续往里走道:“不知这位是?” “这位便是刘旭琨刘御医了,当年皇上听说祖母身体不好,特意从太医院选了刘御医来照顾祖母。” “原来是刘御医啊!”钱泊鑫立刻露出笑容,上前拍拍刘旭琨的肩膀道,“早就对刘御医有所耳闻,今日终于见到了。” “钱大人太客气了。”刘旭琨也跟着他一起演戏。 厉子安重新坐回首位,又请二人落座之后才幽幽叹了口气才道:“其实今日请二位过来,是因为七夕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让我十分震惊的事情。” 刚刚还有点放松下来的钱泊鑫和刘旭琨一听这话,登时都紧张起来。 只不过钱泊鑫在官场混迹多年,即便心里紧张,也没有表现出来。 刘旭琨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端着茶盏的手都微微有点发颤,为了不露馅,急忙想把茶盏放回桌上。 但他手一抖没有放稳,茶水茶叶登时洒了一桌子。 “刘御医,怎么了,没烫着吧?”厉子安问。 “世子爷真对不住,我光顾着专心听您说话了,手一滑竟没能放稳。”刘旭琨站起来一边道歉一边想要去收拾一片狼藉的桌子。 “没烫着就好,不用管这些。”厉子安道,“来人,还不快收拾一下。” 钱泊鑫看得心里忍不住叹气,这个刘旭琨也许医术不错,但心理素质还真差点儿意思。 厉子安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吓成这样,这今后还如何合作下去? 第785章 这下是真的心动了(1更) 厉子安将两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地说:“其实今天将您二位请来,为的是同一件事。 “不知道二位可听说过当年转胎药的案子?” 钱泊鑫和刘旭琨的年纪都不小了,当年案发的时候,他们一个已经在朝中为官,一个也已经在太医院了。 虽然已经过去有些年头了,但是这么大的案子,什么时候提起来,都会让人记忆犹新。 钱泊鑫问:“世子爷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案子?” 按理说,当年案发的时候,厉子安年纪还小,不应该有太大的印象才对。 厉子安闻言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道:“这次去天恩寺过七夕的时候,因为老百姓强烈要求,所以潼娘子现在当地进行了一次义诊。 “谁知就在这次义诊当中,她发现如今民间竟然又有转胎药冒头的迹象。”厉子安说着把手中的油纸包推向钱伯鑫,“钱大人要不要看看?” 钱泊鑫从善如流地打开看了一眼,甚至还很给面子地凑到鼻端闻了闻。 “这闻着像是芝麻丸,但是里头隐隐还是能闻出一些药味儿的,跟寻常吃的芝麻丸不太一样。” 钱泊鑫看完,托着芝麻丸地给刘旭琨道:“不过我不懂这些,刘御医是行家,还是请他看看吧。” 刘旭琨当年也是参与过这起案子的,对转胎药记忆犹新,接过来先观察了一下表面,夜学着钱泊鑫那样凑近闻了闻,的确觉得味道似曾相识。 “世子爷,这芝麻丸可否捏开一粒查看一下内里?” “当然,刘御医请自便。” 得到了厉子安的首肯之后,刘旭琨掰开一粒芝麻丸,药味儿顿时浓郁起来。 这次他也不用凑近去闻了,几乎在那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东西的确就是转胎药。 “听说当年涉案的人,或杀或流,全都按照罪加一等处置过了,怎么如今又重新出现在民间了?” 厉子安道:“其实之前就已经听到一些风声,王府也曾与府衙联手进行过全城排查,但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当时经过研究,大家都觉得可能是江湖骗子打着转胎药的名号骗人,这件事便先搁置了。 “万没想到这次七夕带着子菡出去玩儿,线索将自己送上门来了。” 发现厉子安将二人叫来,并不是为了他们私下勾结之事,两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钱泊鑫问:“那如今世子爷意下如何?” 只听厉子安道:“其实武昌府的情况,钱大人这些日子或多或少也都有些了解。 “一个是祖母和我爹娘外出避暑,带走了王府一大半的人手。 “二来府衙那边还有许多前任遗留的问题,沈大人虽然精明能干,但查案毕竟不是单打独斗的事儿。 “他手底下没什么可用之人,对于这么大的案子,必然是力不从心的。” 钱泊鑫一听这话,心想这里是湖广的地盘,又是在武昌府,你一张嘴,把王府和府衙都摘出去了,那还剩下什么? 可不就剩下他这个从朝廷赶过来的冤大头了么! 钱泊鑫刚想开口,又被厉子安抢了先道:“之前第一次听说转胎药这件事的时候,我还特意去问过祖母和母亲,她们都说当年的案子就是朝廷派人下来督办的。 “当时只是听个热闹,如今一看就不巧了么! “刚好钱大人如今正在武昌府,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恰到好处了! “所以为了方便钱大人办案,我还特意叫来了刘御医。 “刘御医是姜老神医的亲传弟子,当年也曾参与过救治服用转胎药的孕妇,对转胎药肯定十分了解。” 厉子安似乎根本没有考虑钱泊鑫和刘旭琨会不会同意,直接安排道:“府衙的人钱大人可以随意指使调动,正好也让他们跟您的手下好好学学本事。 “至于刘御医这边,一来可以帮钱大人分辨转胎药,二来也可以帮助那些已经上当受骗吃过转胎药的孕妇。 “您二位强强联手,这案子水落石出,肯定是指日可待的。” 钱泊鑫一开始本来想拒绝,虽然他是巡抚,但这也并不是说所到之处所有的案子都是他的分内之事。 但是转念一想,这件事发生在自己来湖广巡查期间,厉子安又开了口,如果自己直接拒绝,到时候案子破不了,他舍不得也要跟着吃挂落。 可如果接下这个案子并且成功破获的话,对他来说可是难得的功劳。 以钱泊鑫如今的地位,出来抓几个贪官污吏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儿。 可转胎药却不一样。 当年转胎药在大齐闹出来的乱子,朝廷足足用了两三年时间才勉强平息了。 如今这玩意儿竟然又有再次抬头的趋势! 如果自己能一鼓作气把这个隐患扼杀在萌芽之中,那可是足以写进考绩之中的大功劳一件,说不定还能让他借此更上一步,乃至于青史留名都不是没可能的。 钱泊鑫这下是真的心动了。 但他还是表现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没什么诚意地推拒道:“我觉得这件事,要不还是以武昌府衙为主,我派人从旁协助比较好吧? “我这贸然直接接手,是不是有些喧宾夺主了?” 厉子安又怎么会看不出钱泊鑫早已意动,笑着说:“您就放过沈大人吧! “沈大人去年刚刚经历过丧妻丧子之痛,又毫无心理准备地被我调来武昌府。 “来了之后手底下连几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还得自个儿重新培养。那可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这回若是把这个案子交给他,怕是都得愁得掉头发了。” 钱泊鑫听了这话又问:“那这件事如今可有什么线索?” 厉子安一听这话,便知道他其实已经等于答应了。 “如今唯一的线索就只有这位孕妇的婆母,药是她弄来给儿媳妇吃的,顺着她往上查,应该就能够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的。 “人已经带回来了,不过我还没有叫人审问过她,等会儿直接让人把她交给您,想怎么查您说了算。” 第787章 皇家秘辛 钱泊鑫最烦心的事儿,便是自己的品级卡住不动已经很久了。 在外人眼里,他已经算得上是位极人臣,但是离登顶却总是差那么一步。 比起地方上的这些人,他更清楚皇上当年对转胎药的怨恨。 皇上大婚多年,后宫也并不空虚,但是那么多年,却一直膝下无子。 那年刚好有两位后妃前后脚有了身孕,皇上大喜之后又担心会不会又是两位公主。 为此甚至还私下找人算过两位后妃的命盘。 那两位怀孕的后妃也都憋着劲儿呢! 只要能生下个皇子,那可就是皇长子,今后的荣华富贵可就享不尽了! 但是两个人心里也不踏实,毕竟皇上之前那么多个孩子都是女孩儿,一个儿子都没见到过,万一又生出个女儿,皇上怕是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说不定还要因此厌弃了她。 两个人比着赛地找偏方,找有经验的大夫和妇人,各种民间验证怀男怀女的说法更是试了个遍。 但只要不到生的那天,谁也不敢保这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不是个带把的。 刚好当时民间转胎药的热度越来越高,风声虽然尚未传入宫中,但是两位后妃也都是有娘家人的。 黑色的药粉很快就通过各自的秘密渠道被送入宫中。 两位后妃或多或少的都吃了一些。 吃的多些的,没过多久便滑胎了。 另外一位也不知该说她运气好还是不好。 她吃过转胎药后,身体的各种情况基本都跟民间生儿子的各种验证法子一一对上了。 这让她心情大好,孕后期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待到她生产那天,皇上甚至都亲自来到产房外面等候。 谁知最后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却是一个长着三只手,两只脚都有七个脚趾的怪胎。 在宫中诞下怪胎,那可是十分不祥之事。 皇上为此秘密处死了孩子及其生母,并且命人彻查此事,这才知道转胎药在民间已经颇为盛行,已经有许多孕妇饱尝滑胎、难产、生下怪胎之苦。 而且随着查证的情况越来越多,皇上更是惊讶地发现,原来之前滑胎的妃子,也很有可能是因为吃了转胎药。 她贪心,吃得量太大了,所以还没吃多久,孩子就没能保住。 这也是最让皇上心里难受的,因为她滑胎的时候已经怀孕六个多月,胎儿都已经成型了,明显能看出是个男婴。 如果不是因为那劳什子的减肥药,这个孩子说不定就可以健康出生,成为他的长子。 这次事情之后,朝中劝皇上过继的声音也多了许多,这也让他格外怒火中烧。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从上到下谁敢耽搁阻拦。 如今转胎药又有抬头之势,如果他能把握住这次机会,将这个毒瘤彻底剜除的话…… 那个让他垂涎已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说不定就真的要属于他了。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厉子安一眼。 说实话,如果坐在上头的是瑞亲王本人,他说不定还要在心里多盘算一下。 但是面对厉子安这个黄口小儿,他的戒备心也随之降低了许多。 虽然这几年一直有人夸瑞亲王世子如何年少有为,但是在他看来,湖广能在瑞亲王昏迷后一直保持稳定,全都是瑞亲王府那几位老臣的功劳,只不过都记在了厉子安名下罢了。 毕竟那几位老臣早都年过半百,早就跟瑞亲王府绑定在一起牢不可分了。 只有瑞亲王府屹立不倒,他们才会有立足之地,所以竭尽全力保少主也是正常的思路。 所以当厉子安将这个案子往外推的时候,钱泊鑫也觉得十分合理。 瑞亲王府这些年一直维持低调,遇到这种曾经跟皇家秘辛扯上关系的案子,想撇清关系,不想在皇上面前出风头也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厉子安虽然什么都没说,钱泊鑫就已经已经在心里把一切都合理化了。 因为他太想要这个机会了! 厉子安抓住这个机会,直接拍板道:“我已经安排下去了,跟这个案子相关的所有线索,会有人跟您手下的人对接,主要一切都是刚刚开会,也着实没什么内容。 “如今祖母不在府中,刘御医最近刚好有空,完全可以配合您忙这个案子。” 厉子安说到这里,还开了个玩笑道:“不过等祖母回来之后,您可得赶紧把刘御医还回来,老太太可离不开刘御医。 “若是知道我把刘御医借出去了,可是要找我算账的。” 拿到案件所谓的卷宗,又带上了从天恩寺带回来的婆子之后,钱泊鑫和刘旭琨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一前一后离开了瑞亲王府。 钱泊鑫本来还打算回程的车上正好可以看看卷宗,了解一下案子的情况。 谁知道卷宗里只有一张纸,写得字大行稀,还不如刚才厉子安说得更加详细一些。 看来只能回去立刻提审那个老婆子了。 刘旭琨这一路上心里却忐忑不安,到了钱泊鑫如今临时落脚的住处之后,进门就立刻道:“钱大人,您说,世子爷该不会知道我跟您私下联系的事儿了吧?” 钱泊鑫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皱起眉头,心道若非你是皇上的人,就冲你这没城府的样子,我吃饱了撑的才会跟你联系。 “你慌什么,这不是没什么事儿么!”钱泊鑫不在意道,“你是皇上派来照顾太妃身体的,只要太妃还信任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刘旭琨回想了一下勉强道:“太妃娘娘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改变……” “那不就得了!”钱泊鑫如今的心思都在案子上,坐下便道,“你也用不着想那么多,只要把我手头上这个案子破了,你就是立了大功,说不定到时候皇上一高兴,说不定就直接把你调回宫里了。” “若真能这样就好了。”刘旭琨勉强得到一点安慰,稍稍压下了心底的不安,坐在一旁看钱泊鑫提审那位婆子。 这婆子从家里被带到瑞亲王府,如今又转手交给钱泊鑫。 刚才已经有人告诉她,钱大人乃是朝廷二品大员,那可是能天天面圣的人。 她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敢隐瞒,被提上来之后,都不等钱泊鑫询问,自己就竹筒倒豆子般全交代了。 钱泊鑫听完她的交代,当机立断拍板道:“来人,安排一下,明天就出发去天恩寺。” 第788章 难以启齿(1更) 次日一早,钱泊鑫的车队前脚离开武昌府,不到一个时辰之后,韩昶然就低调地带着人进城回了家。 韩老爷子知道今天儿子回来,多年未见,心急的不行,但是因为正在装病,还必须要在房里待着不敢出去。 只能一遍遍地打发韩广涛出去查看。 “你爹到哪儿了?回没回来啊?” “祖父别急,就快了!”韩广涛一上午被指使出去好几趟,好不容易回来坐下喝口水,实在不想再出去了,无奈地安慰道,“您放心,我爹只要一到家,肯定会直奔您这儿来的。” 果然,不多时,就有丫鬟一连惊喜地跑进来道:“老太爷,大老爷回来了,正往这儿走呢!马上就要进院了!” 韩老太爷此时也终于按捺不住,从床上下来就往门口走。 韩广涛赶紧上去扶住他:“祖父,你慢点儿,人都回来了,又跑不了!” 可他哪里能理解一个多年不见儿子的老父亲的心情。 韩老太爷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步朝自己走过来,瞬间老泪纵横。 “爹!”韩昶然走到韩老太爷面前,直接跪了下去,“儿子不孝,让爹担心了!” 韩老太爷弯腰扶住韩昶然的胳膊,把人往起拉。 “快起来,自古忠孝难两全,你在朝中做官,是为了黎民苍生,爹怎么会怪你呢!” 最后韩广涛一手扶着祖父,一手扶着亲爹,好不容易把两位劝进了屋。 “爹,您怎么瘦成这样?”各自落座之后,韩昶然一看父亲的状态就忍不住担心起来。 “没事儿,潼娘子前些天刚来给我看过,我身子骨好着呢!” 比起自己的身体,韩老爷子更关心儿子的病情。 但是看着儿子红光满面,甚至还有点中年发福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病人。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自从接到你的信,我这心就一直提着,都快担心死了!” 可是一说到病情,韩昶然却立刻扭捏起来道:“咳,刚到家,这个稍后再说吧!” “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韩老爷子着急地问,问完发现他满头是汗,皱眉道,“大热天你穿这么多干什么?多少年不回家连家里什么天气都不知道了?京城夏天难道不热么?” “没事没事,等会儿回房间再换。”韩昶然擦了把汗。 韩广涛在一旁看不下去道:“爹,自从你叫人送信回家,祖父就一直吃不下睡不好的,你没看见他老人家都快瘦脱相了么? “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你还问什么都不说,你非要把人急死是不是?” “你这臭小子,有这么跟你爹说话的么!没大没小的!”韩老爷子抬手拍了孙子一巴掌,但是心里却夸这小子说得好,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儿子。 韩昶然听儿子这么一说,不知怎么的,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了。 韩老爷子被他吓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难道是得了绝症不成? 韩昶然其实明白,自己回来看病,是瞒不住的,早晚都得说。 只是这毛病,实在让他有点儿难以启齿…… 想到这儿,他冲儿子道:“广涛,你出去!” “啊?”韩广涛正等着听呢,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撵出去,“我……” “你出去把外面的人都打发了!” 见屋里没有旁人之后,韩昶然立刻凑到韩老爷子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韩老爷子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儿子,但是看到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和满头满脸的汗,加上儿子也的确没有理由在这种事儿上骗自己,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这、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吧,到时候请、请潼娘子过来给你看看……” 韩广涛此时正好从门外回来,没想到父亲已经跟祖父把事情都说完了。 韩老爷子见他进来,直接又派给他一个差事道:“你赶紧去送拜帖,请世子爷吃个饭,问问潼娘子什么时候有时间,赶紧请她来给你爹看病!” “哦!”韩广涛见祖父面色有些严肃,也没敢多问,赶紧应下,出门送拜帖去了。 厉子安原本懒得出来吃这顿饭,但是看到韩广涛选的地方是一家新开不久的私房菜馆,这才应了下来。 他之前就听说那家店环境不错,手艺也不错,正想着等什么时候请沈天舒过去吃饭。 既然韩广涛约在那边,正好可以提前过去看看环境,尝尝菜色。 傍晚,厉子安到的时候,韩广涛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这家私房菜馆做的就是有钱人的生意。 别人家饭店最多是分楼上楼下,雅间大厅,这家却直接把雅间扩大做成了一个个院子。 每个院子的布置风格不同,可以根据客人的喜好选择,而且还最大程度地保证了隐私,根本不会碰到其他院的客人。 韩广涛要请厉子安吃饭,自然选的是最贵的院子,门口题着“碧霄”二字,写得颇有风骨,只是没有落款,不知是哪位大师的手笔。 院子里面的装饰十分清淡雅致,竹林、山石、流水、小径,很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 院子正中一间四面有窗的小屋,屋内早已按照韩广涛的吩咐,安置好了一张桌、两把椅子。 桌上有酒,窗边有竹。 屋子隐蔽处应该有放置冰块,虽然看不到,但是一进屋就能感受到十分凉爽。 果然是个夏天的好选择。 两个人进屋落座之后,店里很快便开始上菜。 厉子安微微有些失望,比起布置院子花的心思,这里的菜色就有些稍逊一筹了。 席间韩广涛说明来意,厉子安点点头道:“这是早就说好的事儿,待潼娘子确定好时间之后,我会派人告诉你的。” “多谢世子爷。” 两个人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掌柜忙过来相送,客气地问:“世子爷今晚用得可还好?” 厉子安直接道:“换个厨子吧!做的什么菜啊!形式大过内容,光好看有什么用,得好吃才行!” 掌柜被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应是。 没想到厉子安临走前又丢下一句:“其他还行,等你换了厨子之后爷再来!” 掌柜的一听这话,惨白的脸色一瞬间恢复。 只要肯再来,挑毛病怕什么! 有毛病都还想再来,那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这家店就要大火了啊! 他喜出望外,说话的声音都比之前提高了几分。 “小的这就去把厨子换了!” 第789章 官基本也就做到头了(2更) 三日后,厉子安陪着沈天舒登门给韩大老爷看病。 二人来到韩家,一进花厅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这是放了多少冰盆?”厉子安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偏头问沈天舒,“冷不冷?” 外面天热,沈天舒一进屋的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各种奇怪的病人她见得多了,怕热的已经算是其中最正常的一类了。 韩老爷子和韩大老爷已经在花厅等着了,看到人来了,赶紧迎上前互相问候。 “这位就是潼娘子,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那个毛病,就是被潼娘子看出来治好的。”韩老爷子向儿子介绍道。 韩昶然之前就听说潼娘子是位年轻的小娘子,但是耳闻不如见面。 如今人到了眼前,他突然又有点后悔了。 倒不是不信任父亲的推荐,只是自己那么难以启齿的毛病,真的要找个年轻小姑娘来看病么? 沈天舒见韩昶然面露难色,再想到他大老远从京城跑回湖广看病,也猜到了几分,道:“韩大人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单独为您看诊。 “您放心,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没有您的同意,我是不会向其他任何人泄露您的病情的。” 韩老爷子见儿子还在一边支支吾吾,气道:“你赶紧的吧,别讳疾忌医。 “你以为潼娘子很好请么?现在不说下次还不知道人家什么时候有空呢!” 至于厉子安还在这儿…… 在就在吧! 一来他也不好把人撵出去。 二来想着以厉子安和潼娘子的关系,回去之后肯定也会知道内情,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韩昶然见父亲不高兴了,这才轻咳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别的不舒服,就、就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我、我就觉得胸口……” 他越说声音越小,后面更是小到连面对面坐着的沈天舒都听不到的程度了。 “韩大老爷,您稍微大点声,我实在是听不清了。”沈天舒无奈道。 韩老太爷在一旁听着,真恨不得一巴掌拍在韩昶然的后脑勺上,让他大方一点。 但儿子到底是朝廷命官,不是可以随便打骂的韩广涛,当着外人的面,还是要给他留几分脸面的。 “你好好说,实在不行那我替你说?” “不用……”韩昶然拿自己亲爹没辙,终于声音还算正常地说,“就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总觉得胸口发胀,然后就越来越大…… “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长胖了,有段时间还刻意控制过食欲。 “但是过完年之后,那个就越来越大,已经有些太夸张,完全不受控制了……” 沈天舒刚开始听他说胸口,还以为是心疾,但是越往后听越不是那么回事儿。 厉子安也是越听越奇怪,什么叫那个越来越大?哪个?胸口长东西了不成? 好在沈天舒前世有经验,根据韩昶然含糊的描述和他的年龄、体型等方面综合考量之后,很快就有了大致的猜测。 不过暂时也只是猜测,若想要确定,还要进一步检查清楚才行。 有了大致的方向之后,沈天舒便立刻问:“韩大老爷,不知可否请您脱掉上衣让我查看一下?” 韩昶然五十来岁的人了,一听这话,登时臊得老脸通红。 但是为了治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在宽衣解带之前,他隐蔽地朝厉子安瞥了一眼,腹诽世子爷为何一直待在这里不肯离开。 他也朝父亲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但韩老太爷对此似乎并没有意见,更没有想要出言帮他的意思。 韩昶然犹豫再三,最后才没有表示异议。 他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强忍着羞耻心,慢慢地解开衣带,再脱掉里衣,终于露出胸口处层层叠叠缠绕的白布。 厉子安看得一头雾水,心道这位韩大人什么毛病,怎么穿这么多? 难怪花厅里放了那么多冰盆,不然以他穿得这些东西,说不了几句话就得中暑晕过去。 而看到裹胸布的时候,沈天舒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韩大老爷,您得把这个解开我才能进行检查。” 韩昶然只能涨红着脸,把裹胸布一圈圈的拆掉,最终露出了一对沉甸甸、颇有分量的——乳|房! 这下别说是厉子安了,就连早已知情的韩老爷子也看傻了眼。 毕竟知道内情跟切切实实看到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韩老爷子一瞬间都有点怀疑,难道自己当年生的其实是个女儿,只是一直被打扮成儿子模样,而且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 但是转念一想,他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荒唐念头。 孙子都那么大了,儿子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变成女儿。 而在裹胸布被完全解开的瞬间,韩大老爷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委屈,刺激得他眼眶发热,忍了半天才勉强忍住了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屋里只有沈天舒还保持着冷静,她甚至还上前一步细细端详了一番。 看得厉子安都想一把把她抓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只听她道:“韩大老爷,得罪了,我可能需要按压几下。” 沈天舒道了声罪,竟然真的就伸手在他双乳上按压了几下。 在确认过里面没有肿块和硬结之后,沈天舒才收回了手。 她专心为韩昶然检查,并没有发现,站在一旁的厉子安脸色已经完全黑沉了下去。 韩老太爷却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心道幸好没让世子爷出去。 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都黑了脸,若是事后才得知的话,那醋坛子岂不是更压不住了。 不过在看到韩昶然的身体情况之后,厉子安也终于理解他为何不敢在京城找大夫看病,而是要大费周折地跑回湖广来治疗了。 大齐的选官自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仪容仪表必须要好。 但凡身体有缺陷、有残疾、脸上有明显伤疤或是胎记之类的,任凭你才高八斗,那也注定是与官场无缘的。 韩昶然身体出现这种情况,若是被京中其他人得知内情,只要把消息往外一传,他这个官基本也就做到头了。 第790章 补错方向了 “除了这个,韩大人觉得自己这大半年来还有什么其他跟以前不一样的地方么?”沈天舒又问。 韩昶然想了半天才有些不好意思道:“晚上经常睡不好,人特别容易燥热出汗,容易烦躁发脾气。 “好像情绪起伏更大了,有时候还会有想哭的冲动……” 韩昶然说完又解释道:“咳,就比如说我这次回来, 看到我爹,虽然的确多年未见,但是按照我以往的性子,也最多只是会觉得鼻子发酸,但是现在却控制不住地会掉眼泪,不知道我这么说潼娘子能不能明白。” 沈天舒点点头,已经基本确定了韩昶然的问题所在。 一旁的韩老爷子着急地问:“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啊,严不严重?能治么?” 韩昶然反倒替沈天舒说话道:“爹,你别着急,潼娘子都还没诊脉呢!” 却听沈天舒问:“韩大人最近半年多是不是吃了不少补品?” 韩昶然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惊讶地点头道:“的确是,我如今年纪大了,公务繁忙的时候,就有些力不从心,所以从去年开始,家里人就会经常给我准备一些补品……难不成……” 他的话顿住了。 韩老爷子却心直口快道:“难不成是有人下毒?” 沈天舒闻言,哭笑不得道:“你们先别急,我只是想要尽量了解一下韩大人这段时间的饮食和生活情况而已。” 她说完又问韩昶然道:“您知道自己都吃了哪些补品么?” “我还真没太注意过,这些平时都是我夫人安排。”想到这儿,韩昶然朝门外唤道,“双成!” 小厮双成快步跑进来道:“老爷,小的在!” 韩昶然问:“你可知道平时夫人送来的补品都有什么东西?” “回老爷的话,药膳的话一般有海参、人参、鹿茸、灵芝等物,甜品的话一般是燕窝或者雪蛤。” 沈天舒一听到雪蛤,顿时引起了注意,问:“平时吃的频率一般是怎么样的?” 双成却没有说话,反倒先看向韩昶然,见他点头这才道:“药膳一般十天半个月才吃一次,甜品基本每天都会用一小盅。” “那雪蛤呢?吃的频繁么?” “是,老爷第一次吃的时候赞了一句,所以夫人就经常会叫后厨做好送过来。” “知道了。”沈天舒点点头,心下有了底。 待韩昶然将小厮打发下去之后,沈天舒才开始给他诊脉看诊。 韩昶然脉弦缓,而且舌质淡,舌苔白且厚腻。 “韩大人这个毛病,其实应该是从胆而起。”沈天舒诊脉之后,洗了手又回来解释道,“肝郁气滞,脾虚痰湿淤塞经隧,积聚日久便会使双乳增大。 “加之韩大人这半年多又过度进补,脾胃克化不动,反倒加重了这一情况。 “不过放心,问题不大,我给您开个疏肝散结,软坚化痰的方子。 “除吃药外,再取鲜橘叶数十张捣烂熬水,将布浸透趁热敷于双乳之上,每日一换。五日后我再来复诊。” 一听沈天舒说情况不大,韩昶然顿时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但紧接着又听沈天舒道:“雪蛤的确是个好东西,但并不能进补过多,而且也并不太适合您的体质。 “您之前说的许多诸如情绪起伏大,焦躁易怒,甚至易哭等症状,很有可能就是与这个有关。 “所以韩大人今后如果想要进补,最好还是请大夫诊过脉,根据身体情况安排药膳为好。” 雪蛤确实有补肾益精、润肺养阴的作用,但是韩昶然已经到了男性方面功能逐渐减退的年纪,原本就波动较大,此时吃太多雪蛤,反倒会此消彼长,补错了方向。 沈天舒的话说得含蓄,但是房里三个人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够领会到她话里的意思。 韩老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心里却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平时吃的都是什么,应该没有雪蛤吧?” 而韩昶然为官这么多年,已经不记得多久没体会到这种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了。 厉子安在一旁更是不好说什么,只能背着手,假装正在欣赏一旁博古架上摆着的装饰物。 沈天舒将开好的方子交给韩昶然,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便婉拒了韩老爷子要留她吃饭的好意,跟厉子安一道离开了韩府。 厉子安看看时辰道:“先吃个饭,然后再去医馆吧!” 之前在天恩寺义诊时候看过的两个比较严重的病人此时都还在医馆中住着,虽然有章沐秋照顾,但沈天舒隔三差五还是要过去看看情况。 “之前韩广涛为了请你来给韩大人看病,特意请我出去吃了顿饭。 “那家店环境不错,就是厨子一般。 “不过掌柜听了我的建议,说是已经新换了厨子,正好请你去尝尝?” 店里才刚换了厨子,厉子安就再次光顾,好悬没把掌柜喜得冒泡。 “世子爷您来了,小的听您的话,把几个大厨都给换了,多谢您能再光临小店,这次的饭菜您若是再不满意,小的这店也没脸再开下去了!” “可别把话说得太满。”厉子安闻言一笑,指着身旁的沈天舒道,“不过,我今日是请潼娘子来吃饭的。 “好不好吃,我说了不算,潼娘子说了算。” “好嘞!”掌柜的应了一声,“不知世子爷和潼娘子喜欢什么风格的院子,小的这就去给您准备。 “您上次去的碧霄,这次不如换一个?小店每个院子都各有特色。” 厉子安闻言低头看向沈天舒,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沈天舒扭头看见墙上挂着的牌子,最后选了个松涛。 掌柜的本以为年轻小娘子,应该喜欢花花草草,没想到她竟选了这个。 不过他也就是稍一错愕,立刻便恢复过来,赶紧招呼人去准备。 松涛院如起名,里面高低错落地种了好几种松树。 风一吹过,阵阵松香扑面。 好在树上跳来跳去的松鼠和树下踱步的孔雀为院子增添了几分灵动,极大程度缓解了松树带来的肃穆气氛。 第791章 居然这么乖?(1更) 两个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喂了喂孔雀和松鼠。 不多时,掌柜的便带人进来上菜。 “上次世子爷来吃饭,厨子水平不佳,没能招待好您!如今店里的大厨是小的花重金请回来的,手艺当真一绝,连带着小店最近的生意都好起来了,真是多亏世子爷。” 掌柜说着,又拿出一小坛酒道:“小的见潼娘子喜欢松涛院,想起店里刚好有一坛陈年松酿。 “乃是用山泉水和端午节采的松针酿造而成,又在松树下埋了十年,当真是醇而不烈,喝了还能强身健体。 “这坛酒,小的一直都不舍得卖,今日拿出来,就是为了感谢世子爷的提点,还望您笑纳!” 厉子安原本没打算喝酒,但是陈年松酿的确比较少见,又觉得沈天舒似乎有些意动的样子,便点头道:“放下吧。” 掌柜的见他收下了,也不再多废话,看着伙计们把菜都上齐之后,就笑呵呵地带人离开。 厉子安伸手拿起小酒坛,拆开上面的封泥,一股醇香立刻飘了出来。 掌柜的果然没有夸大,确实是好酒。 厉子安见沈天舒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坛,笑着问:“想喝?” 沈天舒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道:“之前只在书上看见过古人做松酿,但是从来都没见过,所以有点好奇。” 厉子安自己先浅尝了一口,觉得酒劲儿不大,这才给沈天舒倒了一盅,还有些不放心地问:“你酒量如何?少喝点尝尝便是。” “还可以,少喝点儿没事的。”沈天舒看着杯中澄清的酒液,先端起来闻了闻,然后抿了一小口,眼睛立刻微微一亮道,“好喝。” 厉子安见她跟小孩子见到新玩具似的样子,不由得露出笑容,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先吃点菜再喝。” 这次厉子安没有点菜,端上来的应该都是新大厨的拿手菜。 摆盘依旧精致好看,味道却比之前上了不止一个档次,不再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看来掌柜是真把他之前的话给听进去了。 好菜配好酒,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吃得颇为尽兴。 等厉子安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沈天舒已经有了醉意。 看着她杯中还剩的酒,厉子安心道你这酒量哪里是还可以,分明是压根儿没有量啊! 沈天舒脸上还戴着面具,但是露在外面的耳朵和脖颈已经都泛起了一层桃粉色。 平日不涂胭脂颜色就比较浅淡的唇,此时也变得格外红润。 沈天舒一只胳膊撑在桌上,托着一侧的下巴,把脸颊挤出了一点儿婴儿肥的感觉,看起来格外可爱。 “醉了?”厉子安从未见过是她这般模样,忍不住逗弄地问。 “没……”沈天舒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迷离,嘴里却还强撑着不肯承认。 “吃饱了么?”厉子安换了个问题。 沈天舒呆呆地想了半晌,才缓缓点头道:“饱了。” “今天的菜好吃么?” “好吃。” “那下次再带你来吃好不好?” “好……” 沈天舒虽然反应十分缓慢,却意外地有问有答,而且没了往日的客套和疏离,这让厉子安心情十分愉悦。 “困不困?直接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再去医馆吧。” 厉子安见她这样,即便去了医馆,也没法给人看病,不如直接在这儿休息,等酒醒了再走。 “也、也好……”沈天舒这会儿的确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她听了厉子安的话想要起身,但是脑袋发晕,脚下发软,一站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赶紧伸手去扶桌子。 不过还没等她的手碰到桌子,身体就直接腾空而起,又被厉子安打横抱了起来。 沈天舒这次没有挣扎,只是看着厉子安近在咫尺的脸发呆,似乎不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厉子安心下微动,低声哄道:“我也喝了酒,怕抱不稳,你搂着点儿我的脖子。” 没想到沈天舒竟当真缓缓伸出胳膊,搭在了厉子安的肩上,然后纤长的手指在他颈后交叠,人也跟着贴近了几分。 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厉子安的眸色骤然加深,脑子里各种想法飞快地翻腾。 喝了酒之后居然这么乖? 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以后可千万得看住了,不能让她随便喝酒。 唔,有他看着的时候喝一点倒也无妨。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半晌,然后才终于迈开脚步,抱着沈天舒走进内室,将人轻轻放在了软榻上。 沈天舒躺下之后,头在枕头上蹭了蹭,然后发出不太舒服的轻哼。 厉子安伸手帮她解开脑后的系带,摘下脸上的面具,把她那张浓而不艳的面庞完全露了出来。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头一回在她这般不设防的情况下,如此近距离地看沈天舒。 难怪她当年在永州府的时候,便已经有第一美人的名声传出来。 这张脸真像是老天爷精雕细琢出来的珍品,让人见之忘俗。 但她却从来不把自己的美貌当回事,时常给人一种美而不自知的感觉。 当然,美貌对于她而言,只能算是一个最小的优点。 她善良却有原则,不烂好心。 医术高超却从不敝帚自珍。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朝廷命官,在她眼中全一视同仁,都不过是她的病人罢了。 唯独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样子,实在让人气得牙痒痒。 想到这里,厉子安伸手在沈天舒脸颊捏了一下以示惩罚。 没想到她皮肤太嫩,轻轻一捏竟然就留下了两道红印。 厉子安有些心虚地收回手,忍不住搓搓指尖,感受到上面带着的微微潮意。 他起身去拧了个帕子,轻轻给沈天舒擦了擦脸,然后视线下移到她有些泛红的脖颈,最终却没敢妄动,转身出去用冷水给自己洗了把脸。 擦过脸后,沈天舒似乎觉得舒服多了,在酒劲儿的趋势下,很快便沉沉睡去,根本不知道厉子安一直坐在榻边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沈天舒醒来的时候,觉得周围似乎有些昏暗。 她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谁知扭头一看却发现是厉子安和衣坐在榻边。 他背靠床栏,闭着眼睛,好像也睡着了,身体正好为她挡住了窗户照过来的光线。 两个人之间隔着足足可以再躺下一个人的距离,但是却不知为何,各有一小片衣摆不听话地探出去,交叠在一起,透出几分暧|昧不清的意味,让沈天舒忍不住红了脸。 她伸手想把自己的衣摆扯回来,不料刚一动作就惊动了只是在闭目养神的厉子安。 “醒了?”厉子安坐直身子看过来,“酒劲儿还没下去么?脸怎么还这么红?” 第792章 并没有那么乐观(2更) 厉子安说着身体前倾,似乎想要伸手来摸沈天舒的额头。 沈天舒无处可躲,赶紧用手扇了几下道:“没事,可能是睡得有点热。” 厉子安见状起身道:“那你收拾一下,咱们去医馆。” “好!”沈天舒只想着让厉子安赶紧出去,完全没想到,他其实根本没必要陪自己去医馆。 到了医馆之后,沈天舒先去看了孕妇的情况。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肚子还难受么?”沈天舒进屋直奔孕妇,先诊了个脉之后才问。 “吃了几天药感觉好多了。”小媳妇肚子不难受之后,人也比之前安心了不少,精神也好多了。 沈天舒检查了一下她的肚子,点头道:“目前看起来胎相已经稳定多了,再吃几天药稳固一下就差不多了。” “谢谢潼娘子。”小媳妇连连道谢,然后又有些犹豫地问,“真的不用再多吃一阵子药么?我怕孩子会不会有问题。” “是药三分毒,这可不是吃得越多越好的。” 沈天舒询问了她这几天的胃口,睡觉和二便的情况之后,稍微调整了一下药方道:“再抓三副药吃,吃完就可以回家了。 “回去之后注意,一定不能再乱吃东西,知道么?” “好,我记得了,以后可万万不敢了。” 看沈天舒给媳妇看完病,一旁的男人终于忍不住问:“潼娘子,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我娘如今怎么样了?我这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想给她送点东西和吃的都不知要送到哪里。我娘年纪大了,虽然她做错了事,但身为儿子,我着实担心。” “这个我着实不清楚,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那婆子被带回武昌府之后,沈天舒就没有关注过她的去向,不过也能理解身为儿子对母亲的担心。 她出门找到在坐在外面廊下的厉子安询问。 “转胎药的事儿我让钱巡抚去调查了,前几天他们带着那婆子去天恩寺那边追查线索。 “那婆子只是一心求孙,被人骗了,所以调查清楚之后,直接在那边就把人放了,他们回去之后就能见到了。” 男子原本还以为怎么也得花不少钱打点关系才能把母亲捞出来,没想到人竟比自己两口子还更早回家了。 而且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厉子安身为瑞亲王府的世子爷,居然对这种小事也了如指掌,当真让人佩服不已。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干脆直接跪下给厉子安磕了个头。 “多谢世子爷,多谢潼娘子……”话没说完人就更咽起来。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和孩子。 自从知道母亲给妻子吃了转胎药差点儿害了自己孩子之后,他这些天就一直陷在格外复杂的情绪之中。 一方面心疼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一方面又不可能不担心生养自己的母亲。 多亏潼娘子医术高超,抱住了孩子,所以妻子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太过迁怒母亲。 而厉子安又当真信守承诺,在了解清楚事情之后就放了母亲。 这几日压在心口上的大石头终于被挪开了,他整个人跪在门口,哭得无法自持。 厉子安和沈天舒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离开了。 高山拍拍男人的肩膀道:“早就跟你说过,世子爷向来说话算话,这回总算放心了吧? “行了,别哭了,快回去陪你媳妇吧! “这么通情达理的媳妇,你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 “恩,我肯定好好对她。”男人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从地上爬起身,洗了把脸才回了房间。 沈天舒从小夫妻房中离开,又去看之前那位口舌生疮的老人。 陪着老人来城里看病的是大儿子和两个孙子,几个人一看到沈天舒进屋,立刻全都起身。 “潼娘子,您来了!”老人的大儿子看到沈天舒激动万分,“您可真是神医啊!这才刚吃了几天药,我爹的情况就好多了。 “不但不怎么流口水了,现在都能喝些稀米粥,吃几口蛋羹了! “早知道您这么神,我早就该带着我爹来求您看病才是。 “之前折腾了好几趟,花钱倒没什么,主要是老人遭罪啊……” 他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扯着袖子抹着自己的眼角。 “是么?我看看。”她说着上前检查老人的情况。 老人的舌头已经能够活动了,也能够说一些简单的字音,虽然还是含糊不清,但是比起之前,也的确是有所好转了。 沈天舒摸摸老人的手,发现虽然还是比正常情况凉,但已经不像之前一样那么冷冰冰了,说明表寒已经有所好转。 “您看,是不是好多了,可见您之前实在是太谦虚了。”老人的孙子也在一旁颇有些兴奋地说。 沈天舒着实没想到用药的效果这么立竿见影,毕竟老人年纪大了,情况又这么严重,她早就做好要打持久战的准备,还特意提前跟病人家属说明过情况。 不过在仔细检查之后,沈天舒发现,情况的确比预想的好,但也着实没有病人家属想得那么乐观。 老人舌头上原本厚厚的白苔虽然少了许多,却隐约露出了底下严重溃烂的舌面。 可见若想要完全治愈,还是任重而道远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老人如今能够进食,的确是病情十分关键的一个转折点。 吃得下东西,才能给身体提供养分,对后续的治疗也会起到很大的帮助。 在详细询问了老爷子这几日各方面的情况之后,沈天舒酌情减少了麻黄、防风和荆芥三味解表药的用量。 得知他经常出汗,加上如今吃饭还是比较困难,便又添加了党参和砂仁以补充元气。 虽然老爷子的情况有了好转,沈天舒却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病人年纪太大了,所以她连用药的剂量都要再三斟酌,稍有好转立刻就要调整。 她写完将方子交给一旁的高秀儿道:“按这个方子,药一天一抓,让沐秋每日早晚过来诊脉,有什么不妥立刻派人去告诉我。” 第793章 肯定会立刻赶过来 虽然沈天舒已经再三强调过,但是老人很快好转的迹象还是给家人带来了很乐观的预期,甚至对章沐秋早晚按时诊脉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但是改了药方之后不到三天,沈天舒担心的事儿就发生了。 老爷子开始觉得不舒服,胃里胀满,吃不下东西。 章沐秋急忙叫人去给沈天舒送信。 沈天舒之前也曾考虑过这样的情况,抽空赶过来给老爷子诊脉,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出去跟章沐秋研究起病情来。 “换了药之后开始胃胀,吃不下东西,你觉得应该是怎么回事?” 章沐秋对着脉案思考片刻道:“是不是因为病人胃中有瘀滞,所以不能进补,一补就胀满不适?”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沈天舒点头认可了她的想法道,“那你说说看,这方子该如何调整?” “不能继续再补了,肯定要去掉党参。”章沐秋犹豫着说,“想要改善胃胀的情况的话,应该可以用山楂和红花?” “恩,没错,可以再加一点桃仁。” 沈天舒说完又问:“那你这几天诊脉,有没有发现其他的问题?” 章沐秋迟疑地摇摇头道:“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感觉跟您之前脉案写的差不多吧……” “我刚刚诊脉,觉得老爷子尺脉有点虚。” 章沐秋听得恍然大悟:“难怪您问他是否腰痛。” “对,自从口舌生疮之后,他就经常莫名的腰痛,所以他阳虚的根源很可能是在肾上。 “肾阳虚,火不归,所以该……” “引火归元!” “没错。”沈天舒点头,“而且之前我一直不明白老爷子为何既阳虚又阴虚,如今看来,胃阴虚的根源也很有可能是肾阴不足。” 沈天舒说着,重新修改了药方交给章沐秋道,“还是跟之前一样,一天一抓药,有什么不妥立刻停药告诉我。 “病人年纪太大了,所以一定要格外谨慎才行。” 沈天舒给老爷子看过病,又去看了一下那对小夫妻。 “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没有必要继续吃药,随时都可以回家去了。” 一听沈天舒这话,小媳妇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她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哭得停不下来,把这些日子积攒在心里的担忧和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丈夫在旁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妻子。 沈天舒转身出去,帮他们关上了房门。 她能做的已经都做完了,剩下的,就不是大夫能治的了,需要他们夫妻之间互相疗伤。 给医馆内的两位病人复诊之后,沈天舒又吩咐道:“秀儿,你去告诉邓浩备车,你准备好药箱,我要出去一趟。” 邓浩很快就准备好了马车,高秀儿提着药箱,跟着沈天舒上了车之后,便听她吩咐道:“去韩家。” 虽然还没到复诊的时间,但沈天舒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既然出门了,不如直接去一趟韩家。 看看韩昶然吃药和敷药之后情况有没有改善,如果没有好转的话,也好及时调整药方。 但是沈天舒不知道的是,韩家此时的气氛正十分焦灼。 钱泊鑫昨天刚从天恩寺那边查案回来,便得知韩昶然已经回到武昌府的消息。 这时间上的巧合,让他难免不产生怀疑,难不成自己是中了厉子安的调虎离山之计? 但是天恩寺那边又的确查出来了有关转胎药的信息。 厉子安应该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为了引走自己,就抛出转胎药这种弄不好会掉脑袋的东西。 但是既然知道韩昶然回来了,于情于理他都该登门拜访才是。 临出门,钱泊鑫脑子一转,又把刘旭琨一并叫上了。 钱泊鑫到了韩家之后,跟韩昶然对坐寒暄半晌之后,便提出:“韩老爷子病了这么久,不如让刘御医帮忙看看? 韩昶然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所以抛出提前就想好的说辞道:“多谢钱大人费心,不过家父脾气倔强,如今又只相信潼娘子一人,不肯用其他大夫。” 钱泊鑫立刻道:“诶,韩大人此言差矣。 “老人上了岁数,脾气的确会有些怪异。 “但是咱们身为子女,也不能一味顺着,还是要以老人的身体为重。 “刘御医平时一直负责丰荣太妃的身体,想必对上了年纪的病人更有经验。 “也怪我,之前不知道这件事儿,不然我就不带刘御医出去查案,让他早点来给韩老爷子看病就好了。” 这话一说,韩昶然就有些被动了。 刘旭琨不但是御医,还是皇上派来专门给丰荣太妃看病的御医。 这让他如何拒绝? 难道能给丰荣太妃看病的御医都不配给韩老爷子看病? 岂不显得他跟韩家太狂了? 好在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有下人来报:“大老爷,潼娘子到了,说是来复诊。” 韩家的下人也并不知道韩昶然的病情,一直以为生病的是韩老爷子。 所以虽然潼娘子没有提前约好时间,但是人家也说了,正好今天有事出门就过来看看,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韩昶然对潼娘子的性格不太了解,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更加担心。 反倒是韩广涛机灵,赶紧派人去通知厉子安。 之前为了把钱泊鑫引走让韩昶然顺利回家,他已经求厉子安帮过一次忙了。 所以这次钱泊鑫主动登门拜访,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去麻烦对方。 可如今潼娘子来了,那事情立刻就不一样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就觉得很有信心,厉子安接到消息之后肯定会立刻赶过来的。 沈天舒也没想到,自己临时决定的一次复诊,竟然就撞见这么复杂的场面。 不过面对钱泊鑫,她丝毫没有怯场,反倒笑盈盈地直接问:“钱大人家小公子最近情况如何?换了乳母之后身体应该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吧?” 钱泊鑫这才想起,潼娘子之前还救过自家儿子,周身的气场瞬间收敛了许多道:“小家伙最近可能吃了,长得白白胖胖的,真是多亏了潼娘子了。” 第794章 我是来接人的 原本已经隐隐有点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沈天舒的一句话,顿时缓和了下来。 韩昶然稍稍松了口气,赶紧道:“潼娘子是来给家父复诊的吧?” 沈天舒听出韩昶然语气中隐隐的紧张,笑着点点头道:“对,虽然还没到复诊的日子,但是今天正好去医馆有事,便顺路过来看看老爷子。” 钱泊鑫顺势道:“正好,我今天也是带刘御医过来看韩老爷子的,不如一起看看。 “有什么问题,潼娘子也可以跟刘御医讨论讨论。 “毕竟是连丰荣太妃都赞不绝口的御医,潼娘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能向御医讨教,是我的荣幸。”沈天舒的声音十分自然,但是心情却十分复杂。 她不知道刘旭琨怎么会跟钱泊鑫搅合到一起去了。 但是自从知道刘旭琨其实是皇上派来的,甚至还暗中对瑞亲王下过手之后,就觉得他已经不再是自己以前认识的那个师哥了。 不过想想也是,姜家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又如何能要求别人还能继续恪守当年祖父订立的门规。 但是刘旭琨当年与她关系匪浅,可以说是一位亦师亦友的存在。 所以见他如今做出这些事,才会让沈天舒心里格外不舒服。 刘旭琨笑着说:“潼娘子虽然年轻,但是天赋异禀,医术了得。 “我不过虚长些年岁,多了点儿经验罢了,讨教二字实在是不敢当。 “不过咱们这也不是什么比赛,都是为了韩老爷子的身体好,对不对?” 钱泊鑫张嘴闭嘴用丰荣太后压人,刘旭琨又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已经把韩昶然逼到墙角,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其实韩老爷子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毕竟年纪大了,一场大病之后,自然不像年轻人恢复得那么快,还需要多加调养,这方面刘御医肯定比我有经验。” 沈天舒说着扭头看向韩昶然道:“虽然韩老爷子脾气倔强,但是我可以试着从中帮忙劝说,不知韩大人意下如何?” 韩昶然不知道沈天舒是什么打算,但是看她态度淡定的样子,决定选择相信她一次。 韩昶然带着几个人往韩老爷子的院子走,路上还道:“家父脾气倔强,一会儿若是有什么冒犯,我先替他给钱大人赔不是了。” “韩大人放心,我不会计较的。”钱泊鑫笑呵呵地说。 刘旭琨跟在二人身后,选择跟沈天舒说话道:“当初潼娘子救了太妃娘娘那次,我都不知道原来你竟然是小潼的弟子。 “你如今用潼娘子的名号外出行医,想必也是为了纪念小潼吧?” “是!”沈天舒一听到他一口一个小潼的叫,瞬间有种回到了姜家老宅、仿佛自己还在跟着祖父和师兄师姐们学医的错觉,霎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当姜家出事的时候我正在武昌府,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刘旭琨说着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更咽,“我听说你之前还特意去祭拜过,有心了。 “我每年都去,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师父竟然真的就这样永远的离开我们了。” 听他说这些话,沈天舒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的憋闷难受,眼圈儿也开始有些泛红。 可她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能借着衣袖的遮掩,缓缓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才道:“我虽然有幸能跟随郡主学习医术,但是很遗憾之前一直没去过姜宅,对姜老神医也只是敬仰,从未有缘得见。” “原来如此,我是说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呢! “想当初,我跟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师兄弟还曾说过,师父医术了得又精于保养,肯定能长命百岁。 “等我们以后上了年纪,干不动了,就都回到师父身边,帮他老人家整理医案书稿,陪着他颐养天年。 “谁成想,还不等我们兑现诺言,师父就已经……” 沈天舒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已经深深插入掌心的皮肉之中,却也丝毫无法缓解她此时心里的哀恸。 好在很快就到了韩老爷子的院子,刘旭琨才终于没再继续说下去。 沈天舒趁人不备偷偷吁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潼娘子,麻烦你先进去劝劝老爷子……”韩昶然回头找沈天舒,想让她先进去跟韩老爷子串个口供,却正好看见她泛红的眼圈,“潼娘子这是怎么了?” 刘旭琨闻言赶紧道:“都怪我,原本想着潼娘子是我师妹的徒弟,刚才碰见就多说了几句姜家的事儿,没想到竟惹得潼娘子伤心了。” “刘御医每次提到师门都悲痛欲绝,又怎么会想不到潼娘子会因此伤心呢!” 厉子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沈天舒惊讶地回头循声望去,仓促间与他四目相接。 看着沈天舒泛红的眼圈和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厉子安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密密匝匝地疼了起来。 “世子爷!”其他人看到厉子安都十分惊讶,急忙上前行礼。 刘旭琨被厉子安这样当众噎了一句,一时间还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他经常担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厉子安怀疑了,但是厉子安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颇为尊敬的。 记忆中好像还是厉子安第一次用这样不客气的语气跟他说话。 “世子爷,我……”刘旭琨想要解释一下,但厉子安明显并不想听。 他对其他人微微颔首,然后径直走到沈天舒身边,低头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轻声询问:“没事吧?” 沈天舒知道顺着他说没事,然后把这件事揭过去才是自己最得体的应对方式。 但是看着厉子安一脸关切的样子,心里就突然觉得特别委屈,不想再说那些违心的话。 她眼帘微垂,轻轻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厉子安见状,伸手在她肩头轻拍两下以示安慰。 钱泊鑫眸光闪动,脸上挂起客套的笑容,满是试探地说:“没想到今天能在韩家遇见世子爷,真是好巧啊!世子爷也是来探望韩老爷子的么?” 厉子安不吃他那套,直接道:“我是来接人的。” 他进来之后一直站在沈天舒身后,虽然除了拍两下肩膀之外没再有什么别的动作,但是偏偏却有种要把人护在怀里的架势。 这个要接的人是谁,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第795章 说到心坎儿里去了 韩昶然却一眼就看见了躲在下人后面的儿子,自然而然地以为厉子安是儿子请来的救兵。 他一方面欣慰于儿子与世子爷私下关系交好,另一方面也忍不住盘算,如今欠厉子安的人情债越来越多,得好生想想该怎么还才是。 钱泊鑫则玩笑道:“没想到世子爷也会把人看得这样紧啊!” 厉子安不接他的话,微微一笑反而道:“本该陪她一起出门的,结果临时有矩州的加急军报送来,所以才耽搁了。” 话里话外都在无形中抬高着沈天舒的地位。 厉子安这样的态度,让钱泊鑫不由得在心里重新评估起这位潼娘子的分量来。 而听到厉子安提起矩州,韩昶然登时正色起来。 毕竟那边还在打仗,他身为朝廷命官,提到了自然应该关心一下。 “世子爷,不知矩州那边如今情况如何了?” “矩州那边进展不错,戚梓昊的思路从一开始就没有问题,跟熟悉地形的乌蛮人联手这一策略,不但方便了行军,还减少了许多我方将士的伤亡。 “今天收到的战报其实已经算是喜报了,他已经想办法切断了西戎人的山中密道,如今还剩一部分被截留在这边没了退路的西戎士兵还在负隅顽抗。 “不过都已经是小股人马,难成气候,清缴他们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了。根据今天密信的内容,我大齐将士应该很快就能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了。” “戚小将军不愧是将门之后,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韩昶然立刻随声附和地夸赞起戚梓昊来,“想当年皇上对戚小将军|委以重任的时候,朝中还有许多反对的声音,好在皇上慧眼识人,如今事实胜过雄辩!” 钱泊鑫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是没有说话,神色间微微透着些尴尬。 毕竟当年反对的人中,他可是个主力军。 厉子安见沈天舒一直低头不语,感觉她的情绪十分低落,便低头对她道:“你先进去给韩老爷子复诊吧。” 其实在看到厉子安来了之后,沈天舒的心情就已经平复了许多。 但是刘旭琨就站在身边,还是让她有些不太舒服,想尽快结束这一切,回去找个地方自我疗伤,一听这话立刻点头应了。 谁知刘旭琨却立刻道:“既然来了,我就跟潼娘子一起进去看看吧! “毕竟在给老年人调养身体这方面,我还是稍微有那么点儿经验的。” 他说完看向沈天舒问:“我相信潼娘子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刘御医不用这么客气。 “虽然我很遗憾的没有正式去姜家行过拜师礼,但若是从师承上算,我还该尊称您一声师伯,能有机会向您学习是我的荣幸。” 厉子安的脸色有些不悦,瞥了刘旭琨一眼,但到底没有说什么,只对沈天舒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看到厉子安的表情,刘旭琨产生了一点畏缩之心,但是抬头看到钱泊鑫,想到他的承诺和保证,干脆一咬牙,扭过头装作没看到。 韩昶然看着坚持要跟进去的刘旭琨,稍稍有些担心,但知道儿子应该已经从后面绕进去给老爷子提过醒了,所以还能继续无事样的跟厉子安闲聊。 厉子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韩昶然说这话,眼神却一直黏在沈天舒的身上,直到连背影都已经消失在宅院中看不到了,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二人走进正房,韩广涛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潼娘子,您来了!”韩广涛跟沈天舒打过招呼才看到她身旁还站着刘旭琨,“这位………” “这位是刘旭琨刘大夫,更是宫中的御医,是皇上特意派来照顾太妃身体的。”沈天舒介绍道,“韩大公子虽然没见过,但应该也有过耳闻吧!” “哦,原来是刘御医。”韩广涛一脸恍然道,“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没想到今日会有机会见面。” 刘旭琨笑着玩笑道:“像我们这做大夫的,自然还是希望见面越少越好的。” 韩广涛到底年轻,没有他爹不动声色的本领高,笑得颇有几分不太自然,甚至站在那边连人是来做什么的都给忘了。 “还是请韩大少爷进去帮忙通传一声,希望韩老爷子不要怪罪才好。”沈天舒只得出言提点道。 韩广涛这才想起正事,露出为难的表情道:“请您二位在这里稍坐一下,老爷子还不知道刘御医来了,我得先进去跟他说一声。” 韩广涛进去之后很快又出来了,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无奈中还夹杂着几分抱歉。 “唉,刘御医,真是对不住您,我家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让您进去。 “唉,您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子的脾气,那可真是要多犟有多犟。 “别说是我了,我爹说话都不好使。 “当初若不是他坚决不肯麻烦潼娘子,有何至于把一点小病拖成那般严重,吓得我爹都从京城赶回来了。” 见韩家人这样,刘旭琨越发觉得果然如钱泊鑫所言,韩老爷子的病肯定有猫腻。 韩昶然赶在这个时候回武昌府,难保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而就在刘旭琨刚想要说话的时候,沈天舒突然开口道:“韩老爷子之前不肯麻烦我,可最后的结果,不但还是要找我看病,他自己还遭了一个多月的罪。 “前车之鉴尤摆在眼前,韩老爷子也该适当改改脾气才好。 “刘御医不但经验比我丰富,而且对给上了年纪的人看病很有心得,连太妃娘娘都对他十分倚重。 “刘御医可是旁人想请都请不到的高人,今日机会这样难得,若是错过了,以后韩家想请都未必能请得到呢! “依我看,韩大少爷不妨再好生劝劝老爷子,只有他老人家把身子养好了,韩大人才能安心回京报效朝廷不是?” “潼娘子所言极是,我这就再进去试试。” 韩广涛这次进去的时间稍微有点长,半晌之后才一脸如释重负地出来道:“难怪老爷子总是对潼娘子夸赞有加,您刚才那几句话,可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比我说一百句都好使。 “劳烦二位久等了,里边请吧!” 第796章 师伯这是在考校我吧! 进入东屋之后,刘旭琨便看到靠坐在榻上的韩老爷子,一时间也有点蒙了。 他虽然没有跟韩老爷子有过实际接触,但是去年年底,潼娘子发现韩老爷子喜唾,帮他治好了病这件事,刘旭琨自己身为大夫,自然也是有所关注的。 而且过年期间和端午节,也曾在瑞亲王府的宴会上见过他。 所以此时看到的韩老爷子,着实让他吓了一跳。 韩老爷子比他最后一次看到的时候瘦了一大圈,甚至说整个人瘦到脱相了都不为过,显得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人突然变成这样,除了家里发生了什么突然变故之外,基本也就是生一场大病了。 像韩家这样的大家族,出点什么事儿都很难瞒得住,韩昶然也一切正常,这条应该可以直接排除掉了。 难道真是钱泊鑫想太多了?韩老爷子是真生了重病不成? 刘旭琨脑子里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嘴上却还是中规中矩地跟韩老爷子问了好,然后道:“老爷子,世子爷和钱巡抚都十分关心您的身体,听说您大病了一场,就忙派我过来看看您。” 他这话故意说得有些歧义,让人乍听之下还以为是厉子安派他来的。 但其实前面半句跟后半句是分开的。 世子爷和钱巡抚都关心韩老爷子的身体这话肯定不假,后面紧接着说的那句,却被他耍小聪明地去掉了主语,没有明确表示到底是谁派他来的。 谁知韩老爷子却十分不给面子地问:“世子爷派你来的?他之前还特意带潼娘子来给我看病,如今都已经快好了,怎么又派你来了? 如果钱泊鑫进来,韩老爷子自然不得不重视,但是面对刘旭琨,他却根本用不着在意。 瑞亲王府上下不得不重视刘旭琨,一来是因为他是专门负责丰荣太妃身体的御医,身份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二来则因为他是皇上下旨派来的,打狗还要看主人,所以必须要敬着。 但是出了瑞亲王府,他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御医,无权无势,压根儿也管不到韩老爷子头上。 刘旭琨被这话说得神色一凝,眉头也皱了起来。 自打被皇上派来瑞亲王府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样对他说话了。 但是韩家不是他能惹得起的,所以虽然心里十分不舒服,可他也只能咬牙咽下去。 刘旭琨勉强撑出个尴尬的笑容道:“潼娘子的确医术高超,不过我平时一直给太妃娘娘看病,所以可能会更有经验一点……” 这次韩老爷子甚至都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打断道:“那就多谢世子爷了,不过我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不麻烦刘御医了。” 沈天舒前世对刘旭琨十分了解,所以即便有几年未见,但还是一眼就看出他此时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于是她开口打圆场道:“刘御医,韩老爷子这次的病是泄泻不止,最开始家里以为是饮食不洁所致,刚开始也没当回事。 “后来发现一直不见好转,人也开始消瘦憔悴,这才忙请了大夫过府诊脉开药。 “大夫诊脉后说是化源不足,开了温补之药,吃了一段时间也不见好转,人反倒越来越虚弱。 “韩大少爷担心老爷子的身体,才偷偷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给韩大人送信。 “后来世子爷得知韩老爷子病重,急忙带我过来探望,重新更换了药方,吃了一段时间,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 “不过长期泄泻格外伤身,韩老爷子年纪又摆在这里,想要能恢复到生病之前,还是要慢慢调养才行。” 刘旭琨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但其实都是自己无法验证的事情,眼珠一转道:“哦,长期泄泻,也算是比较常见的毛病了。 “能被韩家请过府的大夫,该不会连这样简单的方子都开不出来吧?不应该啊! “难道是纠结于‘补脾不如补肾’还是‘补肾不如补脾’不成?” 刘旭琨说着勾起一侧唇角,露出个居高临下的笑容,明显是想要考校沈天舒。 他说的这两个观点,或者也可以说是两个流派。 持补脾不如补肾一说的人认为,肾气怯弱,则真元衰劣,自是无法消化饮食,如鼎釜之中,置诸米谷,但下无火力,米谷如何能熟? 想要从根源解决问题,自然需要补肾,肾气若壮,丹田火经上蒸脾土,自然脾土温和,中焦自治。 但是另外一派却认为,脾为后天之本,津血精|液生化之源,肾须脾的供养,才能充盛,所以肾虚则要专补脾。 这两派在行内算是各有拥趸,也经常为此发生冲突,时不时就要展开辩论,谁也说服不了谁。 但姜家在这个问题上却并不站队,而是各取其长,兼容并蓄。 刘旭琨身为姜濉的亲传弟子,自然对双方都有了解和研究。 而他此时说起这个,实际上是在给沈天舒挖坑。 无论沈天舒选择哪一个,他都可以从容地加以辩驳。 但沈天舒又怎么会上他的当,微微一笑道:“师伯这是在考校我吧! “那我便勉力说上一说,还请师伯多多指点。 “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 “脾主运化,须借肾中阳气以温煦,肾藏精气,又赖脾化精微以充养。 “如肾阳不足,不能温煦,或脾阳久虚,损及肾阳,均可导致腹中冷痛,下利清谷等脾肾阳虚证。 “脾肾两脏,皆为根本,不可偏废。如果偏执一端,一味强调单说,就容易投药罔效,延误病情。” 刘旭琨没想到沈天舒的基本功这么扎实,立刻笑着说:“潼娘子言重了,我怎么会考教你呢,是我话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 “其实我是想问,像韩老爷子这样长期泄泻,只需温补脾肾即可,之前投药不效,难不成是遇到偏执一端的大夫了?” 他自觉这话说得颇为漂亮,不但把之前的话给圆回来来,还暗暗显示了一下自己的本事。 谁知却见沈天舒摇头道:“当时的大夫,其实跟刘御医想得一样,开了温补脾肾的方子,虽说不上有多巧思,但也算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 “只可惜,增增减减换了三方,连着吃了一个多月的药,韩老爷子的病却始终不见起色。” 刘旭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还微微有些得意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第797章 为她而来 久泄不止,温补脾肾难道不对么? 看着韩老太爷脸上露出你果然不中用表情,刘旭琨都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那不知潼娘子有何高见?” 沈天舒此时也不再称他为师伯了,而是直接道:“韩老爷子虽然身体一直保养得不错,但是毕竟上年纪了。 “素问中有言:‘七八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形体皆极。’ “上了年纪的人,津不能内及脏腑、外至皮毛,液不能注入骨节、髓海以濡润空窍,添精补髓, “久泻不止,气血精|液难免耗散滑脱。仅用温补之药,虽然的确能培本去弱,但未能及时固涩,所以虽换了三方,却始终并不见效。 “而想要温补起到作用,则只需在培补脾肾、火土合治的基础上收敛固涩,再佐以消积助运之品即可。” 利用固涩之法,治疗因脏腑虚损、正气不足、失于固|摄所致的气血精|液耗散滑脱,这个医理刘旭琨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因为他不清楚韩老爷子之前的病情,更没看过之前的脉案和药方,所以一时间根本没往哪方面去想。 如今被沈天舒一语道破之后,他登时懊恼不已。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于是这样一来,韩老爷子看他的眼神越发嫌弃,别说是让他诊脉了,就连话都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 刘旭琨感受着韩老爷子的鄙夷和一旁韩广涛悄悄投来的探寻目光,简直臊得无地自容。 好在沈天舒并没有落井下石,她知道瑞亲王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厉子安如今还不想打草惊蛇,打算继续稳住刘旭琨,所以便开口帮他解围道:“刘御医不清楚韩老爷子之前的病情,一时没想到也是正常。 “所以当年姜家家训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为医者必须亲自问诊,不可通过他人描述妄下判断,更不可乱开药方。 “同样的病,不同人的表现也会有所不同,所以因人而异、一人一方,正是这样的道理。” “潼娘子此言甚是。”刘旭琨抬手悄悄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讪笑着给自己找补道,“我不知道韩老爷子之前的病情,所以考虑得不够全面了。” 其实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天舒都给他把台阶铺好了,他只需顺着下去即可。 但是刘旭琨想到来之前钱泊鑫的反复叮嘱,还是咬牙硬着头皮道:“既然泄泻已经止住,那韩老爷子如今需要的便是好生调养身体,不如让我给您诊脉看看恢复的情况,可以给您开几道药膳方子。” 刘旭琨这话,明摆着是不相信沈天舒,担心是她在信口开河。 所以即便沈天舒说韩老爷子身体已经好了,他还是想亲自上手诊脉看看。 正如刚才沈天舒所说的姜家家训一样,脉是真实不容作假的。 亲自诊脉,其实是可以看出很多东西的。 韩老爷子万万没想到,刘旭琨的脸皮居然这么厚,都这样了居然还在顺着杆儿往上爬,登时变了脸色道:“一事不烦二主,我这病一直都是潼娘子给看的,我看就不必劳烦刘御医了。” “也好!潼娘子医术高超,想必一定能给您调养好身体的。”刘旭琨见韩老爷子态度坚决,只得讪笑着道,“那我就不打扰您,先行告辞了。” 目送刘旭琨离开之后,韩老爷子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忍不住抱怨道:“就这水平还是御医?若是在宫中,就凭他刚才那番话,都可以直接被拖下去了,还敢说要给我诊脉?这是打量我韩家好欺负呢!” 沈天舒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道:“刘御医身为姜老神医的亲传弟子,医术还是过硬的。 “刚才我只是耍了个小聪明,诱他露出破绽,显得他似乎学艺不精的样子。 “如果真有这样的病人,由他诊脉开方的话,他肯定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韩老爷子却嗤之以鼻道:“医术好又有什么用,医德不行也是白费。 “不过今日可真是多亏潼娘子了,若不是你突然来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糊弄过去。” “我今日本来也是临时起意才过来的,没成想竟遇到钱巡抚和刘御医,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好在事儿已经遮掩过去了,回头我再补个脉案和药方出来,这样万一以后再有人来打问,也不至于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 “又要劳烦潼娘子了。” “韩大人如今也已经吃了几天药了,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一听她问起韩昶然的病,韩老爷子立刻来了精神。 自打之前知道儿子的病情之后,他就格外挂心,恨不得天天去盯着儿子吃药、敷药,每天都要关心他的双乳可有变小。 所以此时一听沈天舒提起,立刻道:“有效果!有效果!已经消下去许多了! “他昨日还在说,等这毛病彻底好了,一定要好好答谢潼娘子呢!” 韩广涛至今都还不知道父亲到底得了什么病,所以听得云里雾里。 韩昶然这几日甚至都不许下人进他的房间,只有韩老爷子和他的贴身小厮双成能够进屋,让他想找个人打听情况都找不到,一直担心不已。 所以此时听说父亲的病已经大有好转,心里高兴不已。 想到特意赶过来的厉子安,他登时心生一计道:“今天不止要谢谢潼娘子,也要谢谢世子爷,如果不是世子爷过来,光凭我爹,估计也拦不住钱巡抚。” 韩老爷子听了这话也觉得奇怪,道:“是啊,今天也太巧了,潼娘子来了,世子爷居然也来了。” “祖父,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世子爷是我派人请过来的。”韩广涛故意说给沈天舒听,“世子爷一听潼娘子来了,半点儿都没耽搁,直接就过来了呢!” 韩老爷子立刻明白了孙子的意思,立刻笑着说:“那当然了,世子爷对潼娘子的在乎,但凡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到。” 沈天舒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这边来,更没想到厉子安原来是为她而来。 第798章 最迫切的需求 “今天钱大人在,不方便给韩大人复诊,我过几天抽空再过来。”沈天舒心里乱糟糟的,起身跟韩老爷子告辞了出去。 院子里,厉子安、韩昶然和钱泊鑫三人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厉子安虽然在聊天,但注意力其实一直都放在正房门口上,所以第一时间就看到沈天舒从房中出来。 他立刻停住了说到一半的话,起身迎上去问:“完事儿了?韩老爷子身体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只需要小心调养即可。”沈天舒道。 “家父的病真是让潼娘子费心了。”韩昶然感激不已。 他话里的感激是实打实的,所以这话说得十分真诚。 刘旭琨在一旁看着,越发觉得钱泊鑫太过多疑,无论怎么看,韩昶然都是因为韩老爷子的病才赶回来的。 钱泊鑫也忍不住瞥了韩昶然一眼,心里却想,这人装模作样的工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厉子安本就是来接沈天舒的,见她已经可以走了,便直接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 韩昶然忙跟上来道:“我送送世子爷和潼娘子,钱大人还请稍坐片刻,我一会儿回来咱们再接着聊。” 钱泊鑫本就是来试探韩昶然究竟是为什么回武昌府的,哪里有什么可跟他聊的。 他此时也没什么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于是跟着道:“我就是听说韩老爷子生病所以过来看看,如今既然知道老爷子已经没什么事了,我也就放心了。 “韩大人难得回乡一趟,还是应该好生陪陪家人,我就不继续叨扰了。 “至于你我,想聊的话,回京之后有的是时间。” 韩昶然巴不得他赶紧滚蛋,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客的打算。 于是众人一起从韩家出来。 厉子安等沈天舒上了马车之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冲二人点点头便径直离开。 送走厉子安之后,韩昶然才回过头来又跟钱泊鑫寒暄道:“多谢钱大人前来探望家父,只可惜家父因为生病心情不好,多有怠慢,还望钱大人多多包涵。” “韩大人说这话就太见外了,像咱们这般年纪,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无论哪个有点小毛小病的,咱们的日子都不好过,您说是不是?” “钱大人所言极是,不过还是要多谢您的理解啊!” 韩昶然跟钱泊鑫寒暄的时候,刘旭琨看着厉子安离开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今天当着厉子安的面还坚持站在钱泊鑫一边,原以为出来之后,厉子安也许会对自己说些什么,没想到竟直接走了。 不过还不等他往深了想,钱泊鑫那边终于说完没意义的废话,招呼他赶紧上车。 “刘御医,咱们也该走了。” 上车之后,钱泊鑫立刻便问:“刘御医,韩老爷子的情况到底如何?” 他登门探病,韩昶然借口韩老爷子心情不好不让他进屋就已经很奇怪了。 没想到居然还能接连偶遇到潼娘子和厉子安。 这两个人,平时想见一个都十分困难,今天怎么就那么巧,都凑到韩家来了? 钱泊鑫坚信,他们分明就是在帮韩昶然隐瞒什么。 但他们想要隐瞒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此时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刘旭琨身上。 刘旭琨自然不肯说自己根本都没能挨近韩老太爷。 他恨不得刚才在房中发生的一切都永远不会有别人知道。 所以面对钱泊鑫的询问,他斟酌了一下道:“韩老爷子之前应该的确病得不轻,我刚才入内看到他整个人瘦得都有些脱相了,人也没什么精神。” “真病了?”钱泊鑫有些不信,但是看刘旭琨说得言之凿凿的样子,却又不由得他不信。 如此看来,韩昶然突然回来,还真是因为老头突然生病,而不是因为自己要来巡查? “是,虽说经过潼娘子的医治,如今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依我看,韩老爷子若是想恢复到生病之前的样子,少说也得调养个一年半载,还得保证不会再生其他病才行。” 刘旭琨身为姜濉的亲传弟子,医术还是不错的,当年在太医院也颇有名气,否则也不会被皇上指派来照顾丰荣太妃。 钱泊鑫对此早有耳闻,只是从未有过接触。 最近在调查转胎药的案子中,钱泊鑫亲眼看到刘旭琨帮人看病的样子,如今对他的医术还是颇为信任和认可的。 所以听得刘旭琨这么说,钱泊鑫的疑心终于去了大半,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管他了,转胎药一案如今刚有了些眉目,咱们得抓紧时间继续深挖才行! “毕竟这才是关系到能否在圣上面前立功露脸的大事。” “是!”刘旭琨闻言有点激动,立刻表忠心道,“下官一切全凭钱大人差遣。” 也不怪刘旭琨这般激动,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从京城来到武昌府也好几年了。 虽然在瑞亲王府一直颇受尊重,但时间越久他心里就越是不安。 宫中的权利更迭本就风云变幻,一年下来就不知有多少物是人非,更不要说他一下子离开了好几年。 刚开始的时候,他跟宫中其他同僚还时有联系,对太医院的情况也还有所了解。 但是随着在瑞亲王府待的时间越久,他能得到的消息就越少。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同僚是觉得他已经没了利用价值,还是说他们已经牺牲在了权利斗争之下。 他毕竟不是瑞亲王府的人,不可能在这儿待一辈子。 丰荣太妃那么大年纪了,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他就不得不回京去了。 到时候即便他能重回太医院,可太医院内还能否有自己的位置,圣上还是否会信任自己,这一切都是未知且不确定的。 而钱泊鑫的出现和转胎药这个案子,简直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将一个立大功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 只要这个案子能成功破获,那就是他的护身符、功劳簿,是他可以随时风风光光回归太医院的底气。 所以比起继续抱着瑞亲王府这颗大树求个平稳生活,这才是他如今最迫切的需求。 第799章 就知道欺负我 沈天舒上了马车之后就开始出神,刘旭琨刚才的话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许多前世的事情。 她太过心烦意乱,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车窗外面的景色。 所以当马车停下来,厉子安叫她下车的时候,沈天舒才惊讶地发现,这里既不是瑞亲王府也不是沈家,而是之前来过的私房菜馆。 她一边下车一边纳闷地问:“不回去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听掌柜的说店里有好酒,特意带你过来尝尝。”厉子安说着便领她往里走。 想起自己上次喝多的经历,沈天舒第一反应便想拒绝。 却听厉子安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少喝几杯解解闷,回去好好睡一觉,免得胡思乱想。” 沈天舒以前总听别人说一醉解千愁,自己却从未尝试过,听他这么一说,不免有些意动。 厉子安将她的反应都看在眼中,直接替她决定道:“怕什么,我看着你,保证不让你喝醉,如何?” 听他这样一说,沈天舒当即也不再纠结,微微一笑道:“既然世子爷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次厉子安没有询问沈天舒的意见,早就提前预定好了名为“天香”的院子。 院如其名,二人刚来到门口,还未进门,就已经看到有花枝俏皮地伸出院墙。 院门一推开,登时花香扑鼻。 院子各处繁花朵朵,布置得错落有致,当真称得上是国色天香。 即便是心情不好,看到这么多娇艳花儿,也会纾解不少。 厉子安早就提前打发人来定好了酒席,所以二人刚进屋落座,掌柜的就带着伙计进来送酒菜了。 “今天的菜有几个是世子爷点的,还有几个是小的让后厨大师傅掂量着做的,都是今儿个刚送来的新鲜食材,请二位尝尝看。” “下酒菜还在其次,今儿个主要是这坛酒好。”掌柜的说着将一坛酒放在桌上道,“拼沈醉、金荷须满。怕年年此际,催归禁篽,侍黄柑宴。 “写的便是这黄柑酒,又名洞庭春色,在今天这院儿里喝,再合适不过了。 “这酒是一位老师傅根据古方,尝试了几十种配方,唯一成功留下来的孤品。 “二位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掌柜的说着便将酒坛口的封泥拆开,酒香混合着柑橘特有的清香顿时涌了出来,让人一闻便口舌生津。 厉子安摆摆手。 掌柜的登时会意,放下酒坛,带着其他人一溜烟儿地走了个干净。 “听说黄柑酒十分难得,所以带你来尝尝。” 厉子安说着,抬手给沈天舒倒了一杯。 只见酒色金黄澄亮,芳香四溢。 酒液注入杯中,激发出更多的香气。 沈天舒难抵诱惑,端起酒盅就抿了一口。 尝到味道后她眼睛便是一亮,赞了一句:“好酒!” 厉子安也端起来尝了一口,入口还算醇厚。 但是对他来说,这酒着实有些不够烈,更像是哄小孩的玩意儿,给沈天舒喝倒是刚好。 厉子安就低头喝了口酒的工夫,再一抬头,发现沈天舒杯中的酒已经被她喝光了,这会儿正伸手去够酒坛打算再倒一杯呢! “空腹喝酒不好,先吃点菜垫垫肚子。”厉子安说着,伸手给沈天舒夹了几筷子菜。 沈天舒倒也听话,夹什么便吃什么,可是手却一直没有离开酒盅,竟就这样一口酒一口菜地吃了起来。 厉子安见状忍不住笑道:“带你出来吃两顿饭,倒给你养出酒瘾来了?若是让沈大人知道,定要来找我算账的。” 沈天舒这会已经至少两杯酒下了肚,虽然还没醉,却也有些微醺了,闻言小声道:“没事儿,不让我爹知道不就行了。” 她说罢伸手又去够酒坛,却被厉子安伸手给挡住了。 虽说本就是带她来喝酒解闷的,但厉子安也不想让她喝那么快,所以这次只浅浅给她倒了个杯底儿道:“多吃点菜,别喝那么急。” 但是沈天舒酒量本就不好,加上今天心情低落,即便有厉子安看着,却也很快就喝出了醉意。 只见沈天舒左手托着腮,眼神已经开始发飘,找不到焦点。 “我就说让你慢点喝……唉……” 厉子安知道这会儿说什么沈天舒也听不进去,伸手想要没收她手里的酒盅。 谁知她竟还紧紧抓着不放。 “听话,把这个给我。”厉子安不敢使劲儿,怕弄疼了她,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 谁知沈天舒不知怎地,突然委屈起来,甩开他的手,把杯子护在自己怀里,声音更咽地说:“干嘛抢我杯子,你们一个个,就知道欺负我……” 她说着眼圈一红,竟就这样落下眼泪来。 “好端端的怎么说哭就哭了……”厉子安还是第一次见她落泪,顿时慌了手脚,“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收拾他们!”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全都欺负我……”沈天舒抽抽噎噎地控诉。 厉子安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原来是在说醉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看着她的泪珠吧嗒吧嗒地砸落在桌面上,又心疼得不行。 若不是真受了委屈,又怎么会哭得这么伤心。 厉子安飞快地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刚到韩家的时候,沈天舒抬眼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里面分明充满了哀伤。 但是当他再仔细看过去的时候,沈天舒就已经收敛起了大半的情绪,让他误认为刚刚是自己的错觉,以为她只是有些不开心。 怪不得韩广涛要特意派人来叫自己尽快过去。 厉子安立刻觉得所有事情都连上了,登时皱眉问:“钱泊鑫和刘旭琨欺负你了是吗?” 一听到刘旭琨三个字,沈天舒原本还努力收着的情绪顿时控制不住了。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那么轻描淡写地跟我说起姜家的事? “他可是老爷子的亲传弟子,说起姜家非但没有半点伤心,竟然还用姜家来试探我……” 沈天舒越说越伤心,哭得不能自已。 厉子安一听,确定了是刘旭琨的问题,又在心里狠狠地给他记上一笔,然后又哄着沈天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心眼儿早就歪了,白白辜负了姜老神医那么多年对他的教导和栽培。 “跟他生气不值当的,回头我就叫人收拾他,好不好?” 沈天舒此时却根本听不进厉子安在说什么,她心里眼里都是他手里的酒坛子。 “给我酒!”沈天舒眼睛红红地盯着厉子安,一副你若是不答应我就继续哭给你看的架势。 厉子安原本还想坚持一下,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眼泪在她眼睛里越聚越多,然后涌了出来。 “好好好,喝,我陪你喝!”厉子安也干脆不管那么多了,直接给自己和沈天舒都斟满,碰了一下杯,陪着她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 第800章 美人入怀 自打在这具身体里重新活过来之后,沈天舒一刻都没有忘记过姜家的血海深仇。 但是她也清楚,人不能一直沉湎于仇恨之中,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所以她一直努力让自己忙一些,尽量少去想前世的人和事儿。 这法子虽说有些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嫌疑,但是平时也还算奏效。 谁知今日刘旭琨的几句话,竟然一下子就把她压抑许久的心事全都勾了起来。 沈天舒边喝边掉眼泪,一双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可若不让她喝,她就哭得更加委屈。 “别哭了好不好?眼睛都哭肿了,明天早晨起来,头不疼眼睛也要疼了!”厉子安用丝帕轻轻擦拭着沈天舒脸上的眼泪,一颗心都要被揉碎了。 只要她别再哭了,提什么条件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沈天舒突然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怎么了?”厉子安不明所以地问,“哪里不舒服么?想喝水?” 沈天舒摇摇头,依旧死死盯着他,半晌才问:“你说真的么?” 厉子安被她这么一问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把心里想的话都给说出来了。 不过听沈天舒这样问,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真的不能再真了!你说,想要我帮帮你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绝不推托。” 厉子安打定主意,哪怕沈天舒想要做掉刘旭琨替姜家清理门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虽说会惹来不少麻烦,但只要小心处理,之后再多加谋划,问题倒也不大。 沈天舒听了这话,一把抓住厉子安的衣袖,沉默许久之后,突然开口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短短八个字,却像是有千斤重,压着她的舌头,更压在她的心上。 今日还是头一次向外人吐露。 她说得艰难无比,却又格外坚定。 “你是说……”厉子安今晚也喝了不少酒,这酒入口觉得不够烈,没想到后劲儿还不小,所以听到沈天舒的话,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姜家?” “对!”沈天舒闻言使劲儿点头。 谁知酒劲儿这会儿渐渐上来,头一晃她就晕得不行,身子无法保持平衡,直接一头扎进了厉子安怀里。 突如其来的美人入怀,让厉子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冲。 “好,我帮你!”厉子安满口答应。 此时别说沈天舒只是想为姜家报仇了,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都不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沈天舒费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道:“真的?不、不骗人?”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厉子安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许下了承诺。 说完话才发现,两个人的脸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厉子安甚至都能感受到沈天舒呼出气息的温度。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太有冲击力,搁在平时都让他很难保持冷静。 更不要说今日已经喝了不少酒,着实有点吃不消。 厉子安赶紧顾左右而言他,自言自语道:“既然要报仇,就得知道凶手是谁,事发已经好几年了,如今想要找线索估计也不太容易了。 “唉,早知道我当年派人调查一下就好了,但是那会儿我爹受伤昏迷,我又刚刚把子菡捡回来,家里乱作一团,就也没想到这一层……” 沈天舒已经彻底醉了,迷迷糊糊听着他说话,脑子却已经无法彻底理解那么多内容,只听到他似乎在问当年的线索。 她还记着刚才厉子安说会帮自己报仇,又或许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他越来越信任了,于是下意识地就把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不知琢磨过多少遍的那十几个字一股脑说了出来。 “金、二、难、千、人、兰、寒、血、避、君、眉、所、鸾、颜、痴、主、翠……” 沈天舒说前面的时候,厉子安还不明所以,还以为她都醉得开始说胡话了。 但是当听到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厉子安本来已经有点晕乎乎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最后五个,不就是上次通过医案跟药方对照之后得出来的字么? 但是这些谁跟谁都不挨着的字,究竟会是什么线索呢? 他当时还曾觉得几个字放在一起有些许似曾相识,但是由于线索太少,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暂且搁置在一旁了。 如今听到沈天舒报出这么多个字之后,厉子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发明显。 他觉得自己与谜底之间仿佛就只隔着一层纱了,却影影绰绰的,怎么也看不清抓不到…… 厉子安此时也觉得酒劲儿慢慢上来了,索性先把字都记下来,回去之后再慢慢琢磨。 不过通过这件事,他终于把自己以前想不通的地方全都理清楚了。 厉子安之前一直不解,沈天舒明明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即便师从高阳郡主也始终藏拙,从不抛头露面。 后来为何突然不惜欺骗家里,也要以潼娘子的身份外出行医? 时至今日才总算明白,契机就是她无意中发现了医案的秘密! 自以为把所有一切都想通之后,厉子安心疼地低头看向靠在自己怀里的沈天舒。 那么努力地给人看病,提升名气,原来从不是为了她自己。 而是希望可以借此找到更多的医案,得到线索,查清当年的血案,为姜家报仇…… 不过很快,厉子安就无法继续正常思考了。 因为他的视线在沈天舒脸上逡巡一圈之后,最后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红润还泛着水光的唇上。 沈天舒嘴巴一张一合,正在说着什么。 厉子安却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她双唇开合,两排雪白的贝齿在其间若隐若现…… 他抬手猛拍自己的额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行,不能再想了! 然而就在厉子安努力呼唤自己仅剩不多理智的时候,沈天舒突然不说话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她是在等自己…… 清醒一点! 她只是喝醉了! 厉子安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但心上人在怀,还展露出一副任人采撷的诱人模样…… 就是柳下惠在世,怕是也扛不住吧! 然而就在他心思大乱之际,却发现沈天舒竟就这样睡着了。 “你啊你……真是……” 厉子安一时语塞,看着她的睡颜,忍不住无奈摇头,却不知自己的唇角早已微微上扬。 第801章 我答应她了! 因为醉酒,沈天舒不得不留宿在瑞亲王府。 厉子安将她带回去安顿好,一边派人去沈家送信,一边吩咐芳馥在外间守着,以防她有什么需要。 而他自己则在喝了一碗醒酒汤之后,直奔前院书房。 没想到都这个时辰了,书房里竟还亮着灯。 厉子安推门进屋,看见范昱如正坐在灯下不知道翻看着什么。 “世子爷回来了。”范昱如也没想到,厉子安这么晚了还会再来书房,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迎了上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之后,忍不住道,“世子爷这是把我那一坛黄柑酒都给喝光了?” “怎么,现在才舍不得?晚了,已经喝光了。”厉子安说着直奔书桌。 范昱如闻言有些遗憾地说:“那坛黄柑酒可是我费了好大劲才买来的,之前我爹找我讨,我都没舍得给,没成想最后自己连一口都没捞着喝。 “唉,早知道还不如孝敬我爹了,至少还能跟着蹭两杯尝尝。” 厉子安却没心思跟他闲扯,着急地摊开纸,胡乱抓了一支笔,在笔洗里蘸了点儿水,然后往墨锭上随便蹭了几下,然后飞快把脑海中那十几个字写下来。 若是平时,别说十几个字了,几十个、几百个毫无关联的字,他听一遍也都能记得只字不差。 可今天毕竟喝了酒,这黄柑酒的后劲儿已经越来越显现出来。 他不敢再耽搁,生怕一觉醒来就忘了个干净。 “世子爷写什么这么着急?”范昱如好奇地凑上前,看到最后几个字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姜神医医案中藏的密文?世子爷又找到其他医案了?” 厉子安没有什么事需要瞒着范昱如,闻言点头道:“是医案中的密文,但不是我找到的,是沈姑娘酒后说出来的。 “听她话里的意思,这些字应该是姜家血案的线索。 “当初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就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你仔细看看,说不定能帮我想起什么。” 这些字虽然让厉子安有熟悉感,但又似乎十分遥远,让他怀疑说不定是自己小时候无意中看到过什么。 而幼年时期,他跟范昱如几乎形影不离,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在王府跟着范炳荣开蒙,然后又去宫中跟皇子们一起读书,学习骑射。 所以但凡厉子安看过的书,范昱如基本也应该是看过的。 范昱如只拿起纸扫了一眼,便实在受不了厉子安胡乱划拉出来的草书。 而且厉子安刚刚也根本也没好好研磨,只是胡乱在墨锭上蹭了几下,导致很多地方笔触极浅。 趁着现在还没干透,才隐约能看到些许痕迹,等会儿干了怕是都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 范昱如干脆自己重新研墨舔笔,抽出一张纸,把十几个字端端正正地誊抄上去之后,拿着自己重新写好的看起来。 厉子安靠坐在椅子上,看着范昱如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麻烦!” 范昱如一边看着纸上的字,一边不甘示弱地还嘴道:“若让我爹看见世子爷这样写字,怕是要重新盯着您描红练字了!” 厉子安瞬间想起小时候练字的辛苦和范炳荣手里的戒尺,心有余悸地摆摆手道:“你赶紧看吧!” 但是范昱如对着纸上的字端详了许久,默默在心里更改了上百种排列方式,最终却还是摇头道:“我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也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感觉。” 说罢他又试着猜测道:“会不会这些文字只是第一道密文,想要揭晓最终的谜底,还需要用另外一种破解之法?” “会弄得这么复杂么?”厉子安也找不到头绪,干脆转换思路开始分析起姜濉这儿做的目的,“其实你想想看,在医案中藏密文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不是么? “如果这些线索当真是姜老神医留下的,那就证明他早在出事之前,应该就已经有了一些预感,否则谁会好端端的弄这些东西? “可既然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为何不干脆去报官? “以姜老的身份和姜家在杏林之中的威望、地位,即便只是无端的怀疑,官府也绝不可能坐视不理。 “就算有什么绝对不能报官的理由,也可以想办法把家中晚辈送几个出去藏起来,但凡能保下一丝香火也是好的啊!” 范昱如也想不通,皱眉道:“当年姜家的灭门惨案,本就处处都透着不正常,只是当时王爷受伤,王府自顾不暇,所以也没精力去留意这些事儿。” 厉子安觉得酒劲儿开始上头,不愿再动脑子,直接吩咐道:“不管怎么样,先安排人查起来再说吧!” 范昱如却并怎么看好这种犹如大海捞针般的浪费人手,皱眉道:“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想重新找到线索实在太难了。” “我答应她了!”厉子安喃喃道。 虽然是酒后之言,以沈天舒上次醉酒之后的情况来看,她酒醒之后可能什么都不会记得。 但是对厉子安来说,必须要信守承诺。 “对不起,世子爷,您刚刚说什么了?我没听清楚。”范昱如投来疑惑的目光。 厉子安却摇摇头,没有再重复,抬手按着额角直接道:“你挑几个细心的人手去查,让他们行动隐蔽点儿,小心别打草惊蛇。 “对了,之前不是叫人去留意姜老神医送出去的医案么,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没收到什么消息? “叫他们都上点儿心,别的查不到也就算了,先把手头上这个能抓住的线索搞清楚也是好的。” “是!”见厉子安心意已决,范昱如才没有继续反对,领命下去。 只剩厉子安一个人留在书房内后,他便坐在桌前开始发呆。 虽说之前陪沈天舒去姜家老宅祭拜的时候,沈天舒的确表现得十分哀恸。 但自打从应天府回来后,就极少再听她提起姜家的事儿。 所以之前厉子安一直以为,沈天舒可能只是对身为师父的高阳郡主比较有感情,与姜家其他人没什么交集,自然也不会有太深的情感羁绊。 可是今天他才看出来,一提到姜家,沈天舒的那种悲痛之情,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甚至说是深深扎根于她的魂魄之中也不为过。 也许这才是她平时绝口不提的缘故。 原来不是不痛,而是太痛! 锥心蚀骨的痛! 所以才不从敢提,更不敢去想…… 第802章 沈仲磊登门求见(1更) 第二天一早,厉子安刚醒过来,就听到下人来报:“世子爷,沈仲磊沈大人递帖子求见。” 厉子安闻言一愣,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又有那么一点心虚。 这么早,沈仲磊该不会是来登门要人的吧? 厉子安起身道:“请沈大人到花厅稍候,我马上就到。” 他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见客的衣裳,然后便直奔花厅。 走到门口之后,他突然站定,扭头对身后跟着的墨泽吩咐道:“你去子菡那边一趟,告诉她沈姑娘如今正在府上。 “若是回头人走了她才知道消息,少不得又要跟我闹腾了。” “是,小的这就去。” 墨泽应声离开后,厉子安又抬手理了理衣裳,这才迈步走进花厅。 沈仲磊正坐着喝茶,看到厉子安忙站起来行礼:“下官见过世子爷,这么早就登门,实在是打扰了,还望世子爷恕罪。” “沈大人客气了。”厉子安笑着摆摆手,“都怪舍妹太喜欢黏着沈姑娘,给你们添麻烦了才是。” 谁知沈仲磊听到这话却是一愣,然后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好像刚刚想起原来女儿目前正在王府一样。 厉子安见状便问:“沈大人不是来接令嫒的么?” “是来接她。”沈仲磊咳了一声又道,“另外还有一事想问一下世子爷,就是,不知之前转胎药一案如今查的怎么样了?” “转胎药?那案子已经交给钱大人全权负责了。”厉子安挑眉道,“沈大人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下官并非是想打问案件的进度,只是手底下有人刚查出一些线索。 “之前转胎药一案是由王府牵头调查的,后来虽然听说钱巡抚接手了,下官却不清楚其中,所以想着还是先来向世子爷禀报为好。” 其实这个线索来得让沈仲磊都没有想到。 当初乔硕铭说发现青楼那边有问题的时候,沈仲磊并没有怎么在意,但是不想挫伤他的积极性,便让他带人继续调查。 谁成想还真让乔硕铭发现了问题。 见沈仲磊查出线索第一时间想到自己而不是钱泊鑫,厉子安颇为欣慰。 但他也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衙门怎么还在查这个案子? 自从王府和衙门联手,大张旗鼓地调查也没查到什么东西之后,厉子安就命衙门那边收手了,而王府这边调查的人手也由明面转入了暗处。 一来是衙门要负责整个儿武昌府的事情,没有那么多人手和精力专门盯这一个案子; 二来也是希望这样内紧外松,说不定可以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自己露出破绽。 “衙门还一直在查转胎药么?” 沈仲磊赶紧解释道:“自从上次世子爷吩咐过后,下官就已经把转胎药一案的全部卷宗上交给王府了。 “只是下官手底下有个差役,前些天在街上巡查时,无意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他巡查回来便上报了,只是当时毫无证据,只有他自己的怀疑而已,甚至都不知道跟转胎药有没有关系。 “下官当时也没想太多,只说既然他觉得不对劲,便继续查查也不打紧。 “谁知道不查不直到,细查之下却发现,还真有些不太正常,似乎真的跟转胎药有关。 “这么要紧的线索,下官不敢怠慢,便赶紧来请世子爷的示下。” “哦?什么线索,沈大人详细说说。” “要说这个线索,还得从当初府衙配合王府全城搜查的时候说起。 “府衙有一名叫乔硕铭的衙役,在挨家挨户盘查期间,发现一户人家有些古怪。 “那户人家是单独立的女户,家中只有女主人一名,却有很多下人,还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丫鬟。 “乔硕铭当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人家的户册和卖身契全都齐备,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后面还有许多人家需要搜查,他便暂且放过去了。 “但是事后,乔硕铭总觉得不放心,抽空又去那家看了一下。 “谁知道不看不要紧,一看竟发现那户人家已经人去屋空。 “如此一来,乔硕铭就越发觉得,这家人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 “但是当时人都走了,一时间也无处可查了,只能暂且搁置了下来。” 听到这里,厉子安插嘴夸赞道:“沈大人果然能干,来武昌府上任还不到一年,就已经培养出这样得力的手下了。 “如今府衙内外的情况,跟您来之前比起来,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世子爷谬赞了,下官不敢当!”沈仲磊没想到厉子安会突然夸自己,有点受宠若惊,但还是忍不住替乔硕铭说好话道,“不过小乔这个年轻人却的确是个可塑之才,做事细心还肯动脑子,虽说有些经验不足,但十分敏锐,假以时日肯定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好手。” “那也要靠沈大人慧眼识人才行。”厉子安笑着说,“刚刚是我打断您了,您继续说案子的事儿。” “是。”沈仲磊点头道,“虽然不知道那家人去哪里了,但小乔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儿。 “前些天他带人去街上巡查,正巧在品怡楼看见一个当初在那户人家见过的丫鬟, “小乔找老鸨询问之后才知道,这名丫鬟,这两三年经常会带不同的年轻女子来品怡楼挂单。” 沈仲磊说到这里,似乎怕厉子安不懂,还特意解释道:“就是有些人没钱自己开青楼,便带着自己手里的几个姑娘,到城里找较大的青|楼借住接客,赚到的钱跟老鸨分账…… “这些人也没个轻重,私底下竟管这种叫做挂单,也不怕有辱佛门!” “咳!”厉子安清了清嗓子道,“沈大人,我知道了,您继续说。” “哦,好好。”沈仲磊也有点尴尬,摸摸鼻尖继续道,“小乔发现那个人之后,就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她明明是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怎么摇身一变又成了带着姑娘到处挂单的老鸨了? “所以小乔回到衙门,就把这件事禀报给下官了。 “下官想着这的确是个疑点,便想着先查清楚怎么回事再说,就算跟转胎药没关系,说不定会牵扯到其他不法之事呢! “谁知经过小乔这些天的暗中调查,这伙人竟真跟转胎药脱不开干系。 “这个丫鬟之所以带着好几个年轻女子来城里青|楼挂单,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这里厉子安就有些听不懂了,那些人不是卖转胎药的么,怎么又跟青|楼扯上关系了,难道想把药卖给去逛窑子的男人不成? 沈仲磊则不自觉地放低声音道:“那些女子,其实是被带去青|楼借种的!” “借种?”厉子安惊讶得连音量都提高了。 “没错,而且据青|楼的老鸨交代,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但是因为她分账爽快,手底下的姑娘们也都老实本分,从不惹是生非。 “所以老鸨对她的印象很好,平时也没怎么管她在做什么。 “但这次小乔去调查,老鸨仔细回忆之后,也觉得这些人身上疑点重重。 “那丫鬟每年都会带人过来,每次带过来的人有熟面孔也有新面孔。 “但她们住在城里的这两三个月里,除了接客,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不跟外人来往,甚至都不跟青|楼里的其他姑娘们说话,只自个儿关起门来抱团儿。” “而且这些人每次都会在城里待上两三个月,但是越往后挂牌子接客的姑娘就越少……” 说到这里厉子安也明白过来,到了后期,借种成功怀孕的,自然就不会再出来接客了。 “这么隐蔽的线索,能查出来还真是不容易啊!”厉子安之前的话还是客套居多,但此时却真心对乔硕铭的敏锐和信心大加赞赏起来。 但是一想到乔硕铭查到的这些消息,他又不免皱眉道:“如果真如老鸨所说,这些人每年都来借种,那岂不是说,民间有人一直控制着这些姑娘为自己赚钱不说,还要利用她们的怀孕来试药?” “是啊!下官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所以不敢耽搁,赶紧来向世子爷禀报。”沈仲磊叹了口气道,“现在这批姑娘里已经有好几个撤掉牌子不再接客了,想必是已经怀上了。 沈仲磊试探地问:“如今小乔正带人全天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不知这个案子是继续查下去,还是直接移交给钱大人?” 说实话,虽然一开始他没怎么把乔硕铭的怀疑当回事儿。 可如今既然自己手底下的人查出了线索,就这么拱手让人,他或多或少还是有那么点不甘心的。 厉子安自然清楚沈仲磊的想法,可他深知内情,所以明白这个案子虽然看起来是大功一件,但立功之后是否能得圣心,却着实难以捉摸。 否则他之前也不会把案子推给钱泊鑫去负责。 但是这么好的一条线索摆在眼前,白白放过的话,厉子安也觉得可惜。 他思忖片刻,突然便想到了韩昶然身上。 “沈大人,这件事您先叫人盯紧了,我先找人商量一下,尽快给您消息。” 第803章 你个小没良心的(2更) 厉子安跟沈仲磊说正事儿的时候,沈天舒也睡醒了 再次发现自己身处瑞亲王府,她已经不像第一次喝醉后那般不知所措了,反倒有些惊讶于自己昨晚竟然睡得挺好。 以往每次无论是触景生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想起姜家,她基本都会整夜辗转难眠。 即便勉强睡着了也是噩梦不断,早晨起来的时候,枕巾基本都会被泪水打湿。 但是昨天醉了之后倒头便睡,反倒没有那么多精神去胡思乱想了。 想到这里,她竟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说不定可以买点好酒囤着,有需要的时候喝几杯也不错。 沈天舒起身惊动了外间的芳馥,她听到声音便快步走了进来。 “沈姑娘您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听了芳馥这么说,沈天舒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起身道:“都是我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姑娘快别这么说,昨天一晚上世子爷打发人来问了好几回,让奴婢喂您喝醒酒汤、敷眼睛,就怕您今天起来之后不舒服。” 敷眼睛? 沈天舒闻言眨眨眼睛,的确有一点干涩,难道昨晚还是哭过了不成? 不过此时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征询过沈天舒的意见之后,芳馥立刻叫人进来服侍她洗漱。 沈天舒这边刚刚梳洗完毕,厉子菡就像个小炮仗似的从外头冲了进来。 “阿姐!”她叫得欢快,一旁的下人也已经听得见怪不怪。 要知道,第一次听见郡主管外人叫阿姐的时候,几个人吓得两腿打架,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了个跟头。 身为朝廷亲封的郡主,这般随意称呼一个外人,传出去可不是小事。 但是众人看厉子菡叫得顺口,厉子安也没表示反对,慢慢的便也就习惯了。 “子菡这么早就过来了?早饭用过了么?” 厉子菡过来一把搂住沈天舒的胳膊,还不忘踩厉子安一脚道:“都怪大哥,也不早点跟我说你来了,害我都没提前吩咐后厨准备你爱吃的菜。” 芳馥一听当时便笑着说:“郡主放心,世子爷都记着呢,早就吩咐后厨准备了,保管都是沈姑娘爱吃的。 “您若也在这儿一起吃的话,奴婢这就叫人去准备起来。” 厉子菡小手一挥:“我当然在这儿陪阿姐吃了!” 于是不一会儿,丫鬟们便把早饭都摆上了桌。 厉子菡看了之后,第一反应便是:“这哪里是阿姐爱吃的,分明都是我爱吃的!” 芳馥闻言笑着说:“要不说巧了呢,谁能想到,沈姑娘的口味竟跟郡主一模一样。 “奴婢刚才拿到单子的时候,还以为是墨泽马虎拿错了呢!” 沈天舒看到桌上菜色基本都合自己胃口的时候,在心里感慨过厉子安的细心,又担心会不会不合厉子菡的胃口。 她觉得自己吃什么都行,还是应该照顾小孩子的口味才好。 谁成想这些竟也都是厉子菡爱吃的。 说来也是奇怪,她跟厉子菡无论老家还是成长环境都毫无共同点,可两个人在很多方面的喜好却出奇的相似。 刚开始发现的时候,沈天舒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可时间久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也不由得她不信。 沈天舒原本就很喜欢厉子菡,知道她的身世之后对她更是多了几分怜爱,两个人越发处得像亲姐妹一般。、 厉子安带着沈仲磊过来的时候,沈天舒和厉子菡都已经吃完了早饭,正坐在院里的葡萄架下。 厉子菡一直在给沈天舒讲她这几天遇到的有趣的事,一口一个阿姐叫得欢实。 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还有点点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葡萄叶洒落在二人的脸上、身上,好似点点星光。 这画面实在太美好了。 美好到厉子安都不忍上前去破坏。 沈仲磊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儿私底下跟厉子菡相处的样子,整个人都呆住了。 之前听厉子安说,沈天舒的命格能护厉子菡周全,希望她能经常过来陪陪郡主的时候,沈仲磊虽然满口答应,但其实也是有担心的。 他也偷偷问过女儿几次,生怕她在王府受欺负。 虽然沈天舒每次都说跟厉子菡相处得极好,但沈仲磊还是担心她报喜不报忧,难免还是挂心。 若非亲眼得见、亲耳所闻,他又怎么会相信,厉子菡堂堂郡主,居然张口闭口管自家女儿叫阿姐。 厉子安见他惊讶也不解释,只道:“沈大人也看到了,子菡跟沈姑娘关系极好,有事没事都吵着要找她玩,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嘴上这样说,但其实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之前打发墨泽把沈天舒在府上的消息告诉厉子菡的时候,为的也就是这一刻。 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 从今往后再去接沈天舒出门,沈仲磊肯定就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了。 沈天舒一直在很认真地听厉子菡说话,待她事无巨细地把一件事说完,居然没听到周围丫鬟下人们的应和声,奇怪地抬头一看,才发现厉子安过来了,身后居然还站着神色有些呆滞的沈仲磊。 “爹,你怎么过来了……”沈天舒赶紧起身,心虚地微微低头,生怕被发现自己宿醉的模样。 厉子菡看向沈仲磊,开口打破了院子里的沉默问:“沈大人,你是来接阿姐回家的么?” 她问完不等沈仲磊回答,立刻又道:“但是我想让阿姐陪我做兔子灯,你能不能晚点再接她回去啊?” 厉子安闻言伸手揉着妹妹的脑袋道:“沈大人是来找我谈公事的,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他说完又对沈天舒道:“沈姑娘不用急着回家,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陪子菡多玩会儿吧,回头我叫人送你回去,沈大人这边肯定不会有意见的,是吧?” 沈天舒忍不住腹诽,以自己如今来王府的频率,厉子安居然还好意思说她好不容易过来一趟。 厉子菡一听这话,立刻扑上来搂着沈天舒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阿姐,马上就要到中秋了,你就留下陪我做兔子灯吧,好不好?” 沈天舒还没说话,沈仲磊已经被左一声、右一声的阿姐叫昏了头,直接替她做主道:“舒儿,既然世子爷和郡主都这么说了,左右你回家也没什么事,就留下多陪陪郡主吧! “爹这边公事已经说完了,衙门里还有许多事要忙,就先回去了。” 厉子菡一听登时高兴起来,冲沈仲磊甜甜一笑道:“谢谢沈大人!” “不用不用,郡主太客气了。”沈仲磊晕头晕脑地被墨泽一路引着送出了门。 见沈天舒一直看着沈仲磊离开的方向发愣,厉子安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两下道:“去年我陪子菡做过兔子灯,其实挺好玩的。 “做手工其实有个很好的地方,就是你只需要放空大脑,专心做好手上的事儿,用不着想太多的东西。 “就当做让自己放松一下,总绷着早晚是要断掉的。” 沈天舒听了这话心里一颤,有些担心地看向厉子安问:“世子爷,我昨晚喝醉之后,是不是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说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哭得怪可怜见的。”厉子安说着,突然靠近了一点,微微躬身去看沈天舒的眼睛。 沈天舒的眼睛不自觉的又睁大了几分,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慌张和无措。 早晨芳馥说敷眼睛的时候,她还只当自己夜里偷偷哭过。 可如今听厉子安话里的意思,难道是当着他的面哭的不成? 厉子安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才道:“还行,看来昨晚让芳馥帮你敷眼睛还是有效果的,不然今天顶着一双肿得像桃似的眼睛,沈大人怕是该以为王府虐待你了。” 沈天舒此时只觉无地自容,立刻在心里把那个买酒的计划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太丢人了! 以后说什么也不能再喝醉了! 厉子安见她脸上泛起薄红,心思一动,正准备再开口的时候,肚子却突然不争气地发出一长串咕噜声。 第一次在沈天舒面前这样失态,厉子安难得被臊了个大红脸。 厉子菡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整个人都快躺到沈天舒身上去了。 沈天舒倒是关切地问:“世子爷还没吃早饭吗?” “是啊,还没腾出空吃呢!” “都怪家父一大早就来谈公事,害得世子爷都没时间用膳了。” “沈大人来是有要紧事,再说也没耽搁多久,不妨事。”厉子安说着伸手捏住妹妹的鼻子,“你个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关心我?” 厉子菡立刻笑着讨好道:“那你就在这儿吃呗,我和阿姐一起陪你。” 厉子安本来也没打算走,但是葡萄架底下的阴凉地儿都被厉子菡做兔子灯的东西占满了,哪里还有他的地方? 最后无奈只得叫人临时搬了桌椅过来,把早饭摆在廊下,这才免于在大太阳底下吃饭的酷刑。 他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沈天舒和厉子菡凑在一起做兔子灯。 听着二人清脆的笑声,厉子安的胃口都比平时好了几分。 第804章 不怎么想要抗拒(3更) 不过胃口再好,早饭也有吃完的时候。 厉子安起身道:“子菡,你听沈姑娘的话,好好在家做兔子灯,我有事出门一趟。” 他又对沈天舒道:“你别急着走,等我回来送你。” 然后他也不等沈天舒说话,大步径直离开了。 厉子安出门后直奔韩家,向韩昶然大致介绍了一下转胎药这个案子。 “世子爷的意思,是想让我截钱泊鑫的胡?”韩昶然听完讲述之后问。 厉子安却道:“不是我想让您截胡,我只是问问您,想不想截这个胡。” 二人这话说得跟绕口令似的,却也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韩大人,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 “实话实说,这个案子,瑞亲王府不想插手。 “沈大人又只是个地方官员,从未在皇上面前露过脸,也不适合在这件事上挑头儿。 “若论亲疏远近,韩家到底在湖广,咱们之间总比钱大人熟悉些! “先前之所以把案子丢给钱大人,也是因为广涛求我想个法子把钱大人支走。 “可如今这么大好的线索必须拱手让人,还不许我挑一挑人选了? “再说了,韩大人时隔多年难得回乡探亲一次,若是能顺手帮府衙破个大案,岂不也是一桩美谈?” 韩昶然心里明白,厉子安之所以来找自己,自然不可能是因为觉得跟韩家关系亲厚,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看自己跟钱泊鑫打擂台。 可明白归明白,这个诱|惑,他还真不怎么想要抗拒。 更何况钱泊鑫之前带着刘旭琨来家里,死缠烂打要给老爷子看病的事儿,他还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出呢! 不过虽然意动,但是他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而说:“钱泊鑫这老贼为何对这个案子这么上心,甚至连去天恩寺调查都亲力亲为? “世子爷该不会以为,他只是为了在皇上面前出风头立功吧?” 厉子安闻言灵光一闪道:“难不成钱大人当年也是转胎药的受害者?” “可不是么!”韩昶然在朝中跟钱泊鑫本就分属两派,表面虽然维持和气,但是背地里说起来却丝毫不掩鄙夷。 “当年他家中妻子和两位美妾同时有孕,为了能有儿子延续香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转胎药给三个人吃。 “最后一妻一妾死于难产,而唯一把孩子生下来的妾室,生的却是个怪胎,被他亲手给溺死了。 “他一把年纪才终于把嫡子给盼来了,这不,到哪儿都要带着,恨不得拴在裤腰带上!” 厉子安虽然跟韩昶然不熟,但是经常跟韩老爷子和韩广涛打交道,对韩家人说话和行事的风格颇为熟悉。 此时听韩昶然没有跟自己打官腔,也明白他是在对自己示好,表示亲近。 “如此说来,这个案子韩大人决定要接手了?”厉子安问。 “世子爷亲自登门给我送大礼,我哪有不接的道理。”韩昶然开了个玩笑。 “这件事王府明面上不便插手,但是私底下还是会尽力为韩大人提供帮助的。”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两个人了然地相视一笑。 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韩昶然也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他送走厉子安之后便没有耽搁,先打发人去送信,然后自己大张旗鼓地带人直奔府衙。 “韩大人?哪个韩大人?韩昶然韩大人?”沈仲磊听到消息时简直惊讶地合不拢嘴,“韩大人要来府衙?” 他跟韩昶然没有交情,只是当年在琼林宴上远远见过一回。 但是对于这位出身湖广、从底层一步步凭本事爬上去的能臣,他却有过不少了解,甚至可以说仰慕已久。 沈仲磊之前也曾想过,如果自己能顺利调任回京,说不定可能会有跟韩昶然共事的机会。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个机会居然来得这样快。 “好像说是有什么案子要办,需要找府衙配合。” 沈仲磊一听这话,立刻便想起早晨厉子安说过的话,心里登时便有数了。 于是他一边整理官服一边问:“小乔呢?快点,赶紧把他给我叫来!” “大人,小乔昨晚带人盯了一夜,早晨回来之后正在差房里睡觉呢!” “底下那么多人,用得着他亲自盯梢么!”沈仲磊着急地说,“赶紧把人给我叫来!” 乔硕铭熬了一夜,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叫起来,见到沈仲磊的时候也忍不住地直打呵欠。 沈仲磊一看他就皱起眉头道:“瞧你这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像什么样子!” “啊?”乔硕铭脑子都还在发蒙,完全不知道沈仲磊为何要这样说。 跟府衙那些个糙汉子比起来,乔硕铭自认为已经算是比较注意形象的了。 “看看你这胡子拉碴的样子,衣服抽抽巴巴的!”沈仲磊急着催道,“赶紧下去刮刮胡子洗洗脸,换身儿干净板正的衣裳再过来,韩大人马上就要到了,你这幅样子怎么见人 “韩大人?什么韩大人?”乔硕铭更糊涂了。 沈仲磊却也没法说得太过直白,只能道:“让你去你就去,我还能害你不成!” 乔硕铭抬头看向沈仲磊,突然福至心灵,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了端倪,登时就清醒过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沈仲磊见他自己想明白了,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虽说一开始用他只是因为他挡住了想要撞柱而死的刘掌柜,但是后来慢慢发现,这小子还真是个可造之材。 他对案子那种敏锐的洞察力,可不是随便找个人花点力气就能培养出来的。 尤其这次的线索,连沈仲磊都没有重视,谁知还硬是让他闯出一条路来。 乔硕铭自己已经这么争气了,沈仲磊自然也不吝于大力提拔他。 “大人,小的该不会是在做梦吧?哎呦……”乔硕铭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龇牙咧嘴。 “我会拿韩大人跟你开玩笑?”沈仲磊白了他一眼,笑骂道,“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赶紧下去拾掇拾掇,这副德行还想见韩大人?” 确定了沈仲磊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之后,乔硕铭一个高窜起来就往外跑,差点儿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因为还不知道韩昶然是什么态度,所以为了避免走漏消息,沈仲磊干脆把闲杂人等全都打发走了,只留乔硕铭跟自己一起在门口等着迎接韩昶然。 乔硕铭刮了脸换了衣裳,虽然眼底还带着熬夜的青黑,但打眼一看还算是个精神抖擞的年轻小伙子了。 只不过此时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看起来有那么点儿不太聪明的样子。 第805章 高下立判(4更) “你放松点儿,那么紧张做什么!”沈仲磊忍不住说他,却发现自己也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抖,干脆闭口不言了。 好在韩昶然没让他们等太久,很快便到了。 “下官沈仲磊,见过韩大人,韩大人里面请。”沈仲磊上前行礼。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但是在看到韩昶然的一瞬间,乔硕铭还是激动得难以自抑。 “小的乔硕铭,见、见过韩大人……”他不仅说话带着颤音,整个人更是肉眼可见地僵硬。 “沈大人,我这次回乡,是因为父亲病重,回来侍疾的。 “所以一直轻装简行,只想低调行事,也没有来跟当地父母官打声招呼,失礼了,沈大人莫怪。” 沈仲磊起身连到不敢,客气了几句后才又重新落座。 “今日之所以突然过来,是因为我听说,转胎药在湖广这边竟然又有冒头的趋势?不知道府衙对此可否知情?” “韩大人,府衙这边也在调查此事,只是目前线索还比较少,没有什么头绪,但是一直不敢松懈。” “转胎药可不是小事,当年闹得举国皆惊,连皇上都雷霆震怒,狠狠处理了一批人,这才阻止了一场更大的祸事。 “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有人贼心不死,想要碰不该碰的东西。 “我若是不知道便罢,可既然知道了,就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所以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目前的进度,帮你们参详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说完看向沈仲磊问:“当然,办案还是以沈大人你们为主,该是你们的功劳,我是绝对不会抹杀的。” 沈仲磊一听这话,吓得又赶紧站起来道:“自从府衙发现转胎药的事情至今,调查一直没有什么进展,韩大人不追究我们办案不力,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居功。” 说完,沈仲磊赶紧取出已经早就准备好了卷宗,交给韩昶然过目。 韩昶然一目十行地飞快翻完本就不厚的卷宗,抬头问乔硕铭:“你之前盘问白姑娘的时候,看过了她手下所有人的卖身契对吗?” “是,小的当时拿着卖身契,跟她手下的人一个一个对过了。” 乔硕铭没想到韩昶然竟直接越过沈仲磊来问自己,紧张得说话声音都有点变了调。 “那你事后可有回衙门查一下,她们这些卖身契可都有底档?” 乔硕铭一下子就被韩昶然问愣了,片刻之后,他猛地抬手猛拍自己的额头。 “对啊!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乔硕铭登时懊悔不已。 白姑娘手下丫鬟们的卖身契,的确都跟人能一一对应,可这并不能说明她们的卖身契就是真的。 如果当初自己能想到这一点,当时便能证明她们就是有猫腻! 此时乔硕铭看向韩昶然的眼神已经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能够想到这一点,足见这位韩大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实干派。 只听韩昶然又道:“即便她们的卖身契是假的,其实也能反映出来很多细节上的问题。 “比如假卖身契上写的籍贯和地址是哪里?” “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反正都是造假,随便编一个不就是了么? “但其实不然!人在凭空捏造出一些东西的时候,会下意识的使用上自己熟悉的东西,比如说籍贯在哪里,是在哪里被卖的。 “掌握了这些信息之后,对于查找她们的踪迹,以及推断她们的藏身之处,都可能大有帮助。” 听到韩昶然的一番分析,沈仲磊和乔硕铭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们两个今天真的是大受震撼。 乔硕铭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细心和敏锐了,甚至在沈仲磊叫上他一起来面见韩昶然的时候,他都有点洋洋自得起来了。 可如今却被韩昶然几句话,说得出了一身冷汗,顿觉自己那点小伎俩完全不值一提,哪里还有什么可自得的。 沈仲磊虽然早就知道韩昶然是个十分务实的官员,但也实在没有想到,他如今官至二品,竟然还能对办案提出这么具有实际意义的指导。 沈仲磊心里则莫名升起一股自卑,如果京城的官员都是这样的水平,那自己没能调任回京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儿了,还是应该在地方上多锻炼几年再说。 韩昶然继续道:“根据我的了解,吃过转胎药却没有流产的病人,生下的孩子都会有身体上的残疾,而且会十分怪异,但凡见过的,应该都很难忘记那个场面。 “但是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名声,绝大部分人家遇到这样的事儿,都不愿意声张,也会给点钱封住稳婆的嘴。 “可是只要接生过这样的婴儿,就不可能没有印象。 “派人去找各地的大夫、稳婆询问,说不定能够得到更多的线索。” “对呀,怎么都没人想到这一点!”沈仲磊听到这里,猛地一拍大腿道,“韩大人,您真是神了!” 沈仲磊这一激动,才惊醒了站在他身后的乔硕铭。 在韩昶然说完卖身契的事情之后,乔硕铭就一直在走神。 他努力回忆着当初看过的每一张卖身契,希望自己能想起上面究竟都写了什么。 但是过去的时间太久了,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于是他这一走神,韩昶然后面说了什么,全都没有听到。 回过神来只听韩昶然谦虚道:“什么神不神的,不过是比你们虚长几岁,见的案子多了,积累的经验多一些罢了。 “你们听我说得好像信手拈来,但其实很多都是受当年调查转胎药一案得到的启发。 “行了,我目前的想法基本就是这些了,卷宗我拿回去再仔细看看,排查医馆和稳婆的事便交给你们府衙了。 “天恩寺那边我会再派人过去问问,有什么消息大家随时互相沟通。” 将韩昶然送走之后,沈仲磊忍不住感慨:“你看看人家,同样是二品大员,怎么就差那么多!”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乔硕铭知道他指的自然是之前在府衙大耍官威的钱泊鑫。 同时接触过两个人以后,当真是高下立判。 沈仲磊拍拍乔硕铭的肩膀道:“行了,你小子如今在世子爷和韩大人面前都露了把脸。” 乔硕铭很上道地说:“小的能在韩大人面前露脸,还不全都有赖大人您的提拔。 “当初若不是您最小的委以重任,小的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成绩,更别提什么露不露脸了。” “年轻人,好好干吧,以后前途无量!” 第806章 不能提起的人(1更) 送走韩昶然之后,也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 沈仲磊回到后宅,换了一身便服便直奔沈老太太的院子。 他本就是个大孝子,平时对沈老太太便是早晚请安从不落下。 如今宝贝儿子也养在沈老太太那边之后,他更是一天要去好几趟。 早晨起来先来看儿子,上午忙完公事也要来看儿子,晚上更是干脆就直接再沈老太太这儿吃了。 自打平娘生产之后,孩子便被沈老太太抱过来在自己身边养着。 如今被喂得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儿跟藕节似的,一抓一蹬可有力气了。 孩子尚未满月,还没正式起名,沈老太太给起了个小名“保儿”,大家暂时都这样叫着。 一来是希望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好好长大。二来也是取其谐音“宝儿”,表示孩子是家里的宝贝疙瘩。 沈仲磊如今公务之余,最大的快乐就是来逗保儿玩。 尤其看着保儿那越出落越跟自己相似的眉眼,他心里简直美的要冒泡。 看完保儿肉嘟嘟的小脸,处理公务都比平时更有劲头了。 沈仲磊换好衣服过来才发现,沈天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瑞亲王府回来了,此时正在沈老太太房里。 她偏身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个波浪鼓逗着保儿。 保儿如今太小,既不会说话也坐不起来,但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已经偶尔会跟着沈天舒移动的手转来转去了。 也不知是当真能看到还只是听到了声音。 沈仲磊看到这情形不禁笑道:“我怎么看保儿这双大眼睛,长得有点随舒儿了。” 沈老太太闻言眸光闪动,沈天舒长得有多像她去世的娘,别人不清楚,沈仲磊还能不清楚吗? 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的大孙子随谁也随不到那上头去! 但是沈仲磊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孩子身上,根本没发现自己一句话已经把老太太惹的不高兴了。 沈天舒倒是惯会察言观色,一听沈仲磊的话就知道老太太要不高兴。 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果然见沈老太太微微黑了脸。 只不过这话又不是自己说的,生气也生不到自个儿头上。 更何况沈老太太什么都没说,她想打圆场都无从打起,干脆假装不知道,继续逗着孩子玩儿。 乳母在一旁见沈仲磊看得目不转睛,便上前笑着凑趣道:“小少爷可喜欢大姑娘了,别人抱都不声不响的,唯有大姑娘一抱,就会咧开嘴笑呢!” “是吗?舒儿快抱起来给爹看看,爹还没见过这小崽子笑呢!” 沈天舒只好放下手里的拨浪鼓,小心翼翼地抱起保儿。 果然就见刚才还没什么表情的小婴儿,靠在沈天舒怀里之后,竟真的微微咧开了嘴,紧接着一大股口水就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乳母赶紧用帕子去擦,然后笑着说:“老爷您瞧,小少爷笑得多开心啊!” 沈仲磊连连点头道:“舒儿的确是招孩子喜欢,不光这个小的,郡主也喜欢找他玩儿,就连云蕙也是。 “以前天天跟在云瑶屁股后跑,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天天跟着舒儿……” 沈仲磊这话一出,屋里顿时寂静无声,他自己也变了脸色。 自从许氏和两个孩子去世之后,许氏和两个孩子的名字就成了沈家上下的禁|忌,谁也不敢提起。 只不过沈老太太和沈天舒是因为知道内情,下人们则只是担心提起来会勾起沈仲磊的伤心事,惹他迁怒自身。 所以沈天舒已经许久都没有听到沈云瑶的名字了。 没想到再次听到,竟是从沈仲磊嘴里说出来的。 沈仲磊说的时候没过脑子,说完自己立刻便沉默了。 沈天舒只能庆幸自己怀里正抱着保儿,好歹还能借着低头逗孩子遮掩一下尴尬。 最后还是沈老太太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她面色不善地冲乳母道:“一天到晚就会瞎说,才多大的孩子,哪里就会笑了? “没看见保儿都饿得流口水了么,还不赶紧带下去喂奶。” 乳母吓得脸色都白了,赶紧从沈天舒怀里接过孩子,一溜小碎步地抱着下去了。 保儿被抱走之后,屋里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 沈天舒没了孩子做遮掩,又正坐在沈仲磊和沈老太太中间的位置,想躲都躲不开,尴尬之下只能自己另找话题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保儿都这么大了,摆满月酒的事儿,是不是该提前叫人准备起来了?” 沈仲磊也忙点头道:“是啊,家里也许久没什么喜事了,是该筹备起来了。” 只可惜父女俩努力圆场,沈老太太却并不领情。 她直接翻了个白眼道:“哦,你们知道要摆满月酒啊?我还当没人在乎呢! “满月酒的东西,打从我大孙子出生,我就已经叫人开始准备了。 “等你们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而刚刚被沈仲磊不小心提起的沈云瑶,如今正化名做许瑶儿,在白姑娘的庄子上做事。 沈云瑶与沈天舒不同,她从出生就一直有亲娘在身边疼爱,说是长在蜜罐里也不为过。 活了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都没吃过苦。 但是在这边的庄子上,除了白姑娘自己,没有人可以不劳而获。 沈云瑶哪里会干活啊! 洗碗打碎碗,劈柴砸伤脚。 当真是干啥啥不行,添乱数第一。 幸好她还有识文断字这么个优点,养伤期间,白姑娘干脆叫人把记录日常开支、整理账册的活计交给她来做。 沈云瑶一听说让自己管账册,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白姑娘将账册交给她,想来是已经对她信任有加了。 而且不是她自夸,记账、查账、甚至是作假账,当年许氏可都是花了大力气教过她的。 白姑娘身上藏着那么多秘密,说不定可以从账册上窥探出一二。 谁知道白姑娘交给她的,就真的只是一本日常账册,记得全是庄子里的产出和购入,每天多少口人吃了多少米,用了多少蜡烛之类的破事儿。 从这里头,除了能估算出白姑娘这庄子上至少养了好几百人之外,实在看不出其他东西了。 第807章 你人真好(2更) 虽然账册中窥探不到什么秘密,但是让沈云瑶没想到的是,白姑娘将账册交给她的这一举动,反倒让周围许多一直看不上她的人态度好转了许多。 白姑娘身边的丫鬟基本都不识字,所以对读过书的人本身就有种不自觉的崇拜。 而让她管账这件事,又代表了白姑娘对她的信任。 两相加起来,使得沈云瑶在庄子上的处境好转了不少。 养了大半个月,沈云瑶的脚伤好了不少,虽然走起路来还需要拄着拐杖,但是短距离的走动已经不用人搀扶了。 她担心自己长时间不下地走路,等完全好了之后会变得两条腿不一样长短,所以每天都趁着早晨和傍晚凉快的时候出去走动几圈。 这天正是月底对账的日子,结果支出的钱数怎么算都对不上。 沈云瑶不得不从头又捋又算折腾了半天,才总算发现了错处,原来是负责采买的人回来报账说错了钱数。 把账本上的错误修改好,重新核算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沈云瑶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出去稍微活动一下,然后早点回来。 结果当她走到后院的时候,突然听得不远处响起一阵鬼哭的声音。 沈云瑶顿时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什、什么东西?”沈云瑶拿着拐杖乱挥了几下,磕磕绊绊地问。 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鬼哭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云瑶吓得腿都要软了,正准备赶紧转身回去,前方的黑暗中居然又传出一声很响的抽泣声。 “谁!谁在前面!”沈云瑶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喊起来,“有人么?救命啊!快来人啊!” “瑶儿,你别喊!”假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 沈云瑶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还继续挥舞着手里的拐杖,想着反正自己这腿脚跑也跑不快,还不如跟那鬼拼了! 突然,拐杖的另外一端被什么给抓住了,怎么挥都挥不动了。 “啊——”沈云瑶吓得差点儿没尿了裤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得比“鬼”还大声,“求求鬼大人,饶了我吧,我以后年年给您上香烧纸……” “瑶儿,我是文芳。”黑暗中的人声音中还带着些许更咽。 “文芳?”沈云瑶半信半疑,但是听着声音的确是文芳没错,顿时生气道,“你躲在这里装鬼吓我?很好玩么?” “不是,我,我只是……哎呀,谁知道你会过来啊!”文芳也很无语,“你平时不都趁着天还没黑的时候出来么……” “我今天对账对到现在,刚得空……” 沈云瑶被文芳从地上扶起来,感受到她手还带着热度之后,终于相信她是人不是鬼了,这才拍着胸口后怕道:“你好端端的躲在这里哭什么,差点儿没被你吓死!” “我、我就是……”文芳一张嘴声音再次更咽。 “怎么,今天做错事挨骂了?”沈云瑶问,“哎,你就得跟我学,挨骂就挨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要往心里去。 “要是挨一次骂就要哭一场的话,我还不早就哭死了!” “我、我没挨骂,是我自己做错事了,做了件很大的错事……” 文芳说着,又再次抹起了眼泪。 “做错事还不用挨骂,这不是该高兴的事儿么,怎么还哭上了!” “因为姑娘还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了……”文芳一想到就忍不住浑身发抖,“肯定饶不了我的。” 沈云瑶听了这话,眼珠子一转便计上心来,拉着文芳到一旁找个地方坐下,柔声问:“要不你跟我说说,我说不定能帮你出出主意。” 文芳一开始也不想说的,但是她现在已经有点六神无主了。 想到沈云瑶识文断字,说不定真能帮自己想到什么好主意呢! “我娘病重,我爹和哥哥都不肯给我娘看病,我知道消息之后急得不行,为了找人帮忙,便偷偷从庄子上偷了点东西出去……” “嗐!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沈云瑶听到最后无语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实在啊?既然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那不就等于没发生过么! “为了件没发生的事儿哭什么呀!” “我原本也以为不会被人知道,可、可是听说现在官府都开始在查了,万一查到庄子上来……姑娘肯定不会饶了我的……呜呜……” “官府?怎么还跟官府扯上关系了?”沈云瑶听得云里雾里,“是白姑娘发现丢了东西报官了么?你到底偷了什么?” 她心下暗道,自己天天都在正房院里,如果真丢了什么要紧东西,都到报官的程度了,自己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没听到呢? “我、我就是偷了一瓶药……” “呃……”在沈云瑶看来,这种行为,根本也算不上什么大错。 她犹豫了一下问:“那药很贵重么?” 文芳抹着眼泪道:“贵不贵重我不知道,庄子上有挺多的,所以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偷拿了一瓶。 “结果前几天我回家看我娘才听说,官府说那药是什么禁药。 “如今外面正在追查此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查到咱们这里来…… “我自己被抓也就算了,若是因为我而牵连到姑娘和庄子上其他人的话,那我岂不成大罪人了……” 禁药? 沈云瑶的心狠狠一震。 她之前跟白姑娘一起对账的时候,的确看到过有一本写满了药材的账本。 虽然只瞥到一眼,但沈云瑶还是发现,庄子上似乎一直在定期购买药材。 她当时也没往心里去,只以为是白姑娘在做这方面的生意。 可如今听文芳这么一说…… 难道白姑娘之所以这么有钱,就是因为她一直在庄子上制作禁药,然后再对外售卖么? 所以那个一直锁着不许别人进去的西院,说不定就是制作禁药的地方了? 沈云瑶琢磨了半天,回过神来见文芳还在抹眼泪。 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没耐心继续在这儿哄着文芳,略有些不耐烦地说:“哭什么哭,哭能解决问题么? “就你现在这样,没事儿都得让人看出有事来! “你好生洗把脸,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何苦自己吓自己。 “不过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别再傻乎乎地到处跟人说了,听见没?” 文芳都快被沈云瑶给说蒙了,心道这难道不是我该说的话么?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她肯定是因为关心,所以才会这样叮嘱自己的。 文芳红着眼睛,一把握住沈云瑶的手道:“瑶儿,你人真好。” 第808章 红光满面(3更) 因为要给保儿办满月酒,沈家上下提前几天就都被老太太使唤得忙碌起来,内外张灯结彩。 只有沈天舒和沈云蕙如今一年孝期未满,所以反倒躲了个清静。 这天到了要去给韩昶然复诊的时间,沈天舒再次用起去陪厉子菡的借口,直接让人备车出门了。 沈天舒到了王府才知道,厉子菡今天竟然不在,被瑞亲王妃的妹妹接到家里去玩儿了。 “姨母家有个跟子菡年纪相仿的妹妹,两个人也能玩得到一处去。 “正好昨天姨妈进城办事,顺便到家里来坐了一会儿。 “午饭时姨母一直抱怨,城里比庄子上热了好多,嫌我把子菡留在这陪我遭罪,干脆把人给带走了,说等出了伏天再给我送回来。” 厉子安笑着向沈天舒解释道。 “亏我还是用郡主当借口出的门,这若是被人知道,我的谎言可就被拆穿了。” 厉子安却根本不担心这个,直接道:“放心吧,他们早就出城了,有谁会知道?” “再说了,我说妹妹在家就是在家,谁还敢来王府里搜人不成?” 他说完又问:“你今天是什么安排?” “应该是先去韩家给韩大人复诊,然后再去医馆看看,别的倒也没什么事了。” 厉子安闻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不着急,先坐下喝杯茶,一会儿我陪你去韩家。” “我自己去就行了,不必每次都麻烦世子爷,钱大人有了上次的教训应该也不会再去为难了。”沈天舒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展示给厉子安看,“我连假的药方都准备好了,这次他不去便罢,就是再去问东问西,我也不怕,我有东西可以给他看了。” 虽说人家若真是怀疑,做一百张药方又有什么用? 但厉子安却还是被她这认真的小模样给逗笑了。 看来上次毫无准备的胡编乱造,虽然依旧顺利的帮韩家解了围,还是让她颇为心有余悸,力求让所有的事情都提前做好准备。 “我去找韩大人有正事要谈,顺便送你一起过去罢了。” “哦,那正好一起过去。” 沈天舒说罢捧起茶杯,一声不吭地慢慢品着茶。 她表面上看起来风淡云轻的,其实心里正在疯狂的唾骂自己。 明明说不用送,为何听到人家说只是顺便的时候,心里却又觉得空落落的? 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口是心非起来了? 厉子安坐着没动,但只需要用余光一瞟,就能看到沈天舒。 微微颤动的瞳孔,显示出她此时复杂的心理活动,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般平静。 厉子安又有些忍不住想笑,赶紧伸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掩去了唇边控制不住蔓延开的笑意。 两个人喝了会儿茶,厉子安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道:“走吧。” 依旧是厉子安骑马,沈天舒坐车,两个人一起到了韩家。 韩家下人早已经对世子爷和潼娘子的形影不离见怪不怪了,将二人迎了进去,说韩老爷子和韩昶然已经在花厅恭候了。 两个人进了门,看见韩老爷子和韩昶然都站在花厅门口等着。 厉子安上前道:“又不是头一回来了,这么客气做什么。” 韩老爷子闻言立刻瞪起眼睛道:“我们是出来迎潼娘子的,而不是来迎世子爷的。” “哦?”厉子安故意跟他开玩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进去了,都没人迎我,我还来做什么。” 他说罢作势要走。 韩老爷子道:“世子爷慢走,把潼娘子留下即可。反正只要潼娘子在这儿,世子爷走了也还得再回来接。” 沈天舒没想到韩老爷子一把年纪,竟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被他说得耳根都红了。 韩昶然赶紧上前打圆场道:“世子爷,您就别跟我家老爷子一般见识了,俗话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人一老了,就变成老顽童了。” 厉子安本来就是在开玩笑,见韩昶然上来圆场,与他说笑了几句一并走进花厅。 “韩大人这几天用药和热敷之后感觉如何?”沈天舒上来先询问情况。 韩昶然十分高兴地说:“很是见效,如今已经小了许多。” 他说着把手搭在了脉枕上。 沈天舒却道:“韩大人还是先除去上身的衣服,我检查一下看看。” 一听这话,旁边的厉子安顿时又黑了脸。 心道这个韩昶然,一把年纪了,得什么毛病不好,偏要得这种古怪的病。 韩昶然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若是只有韩老爷子和沈天舒在倒还好点。 偏偏旁边还杵着一个臭着脸的厉子安,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像随时在防备他做什么坏事儿一样。 韩昶然只能尽量让自己忽略厉子安的目光,飞快脱掉上衣和里面的里衣,露出依旧有些突出的双乳。 沈天舒回忆着上次检查时的情况,伸手比量了一下道:“这么看来,比上次缩小了一半还多。” 厉子安见她的手没有碰到韩昶然的身体,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谁知紧接着就看着她又伸手按压了几下。 “这样按起来会有疼痛感吗?”沈天舒确认过里面没有硬结之后问。 韩昶然摇摇头:“什么感觉都没有。” 沈天舒点点头,示意韩昶然可以把衣服穿回去了,然后给他诊脉、看舌苔,又询问了这些日子的饮食和二便情况,十分满意地说:“韩大人身体的底子很好,这次用药对症,热敷应该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看起来效果的确不错。 “既然饮食和二便情况都很正常,面色也比刚回来的时候更加红润有光泽了。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按这方子再吃十副。 “当然,橘子叶的热敷也还要继续做。 “等这十副药吃完之后,我再来给您复诊。” 韩昶然也十分高兴,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双乳不断的长大,让他一度都已经心生绝望,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病,甚至都动了想要退而致仕、回乡专心培养儿子的念头。 谁知如今回家才不过月余,怪病就已经好了大半,让他心情大好,吃得好睡得香,面色自然越来越好。 不过韩昶然今日之所以这般红光满面,却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第809章 逐步接近真相(1更) “转胎药一案有新进展了。”刚刚接手就有了进展,这让韩昶然觉得在厉子安面前十分有面子。 “哦?”厉子安果然十分感兴趣,“愿闻其详。” 韩昶然一开口就习惯性地鄙视着钱泊鑫道:“那家伙就是个花架子,靠着会做几首歪诗,写几篇酸了吧唧的文章得了圣宠,实际上根本不通实务。 “世子爷明明都将那老太太交到他手上了,他偏偏连最关键的信息都没问出来。 “我派人过去之后,很快就问到了一条老太太之前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消息。” 厉子安闻言有些意外:“那老太太还挺能藏得住事儿。” “她不是藏得住事儿,是怕惹祸上身。 “只要让她搞清楚,哪边更惹不起,她立刻就识时务了。” “那位老太太的转胎药,根本不是赶集时候随便买的。” 韩昶然说到这儿嗤笑一声。 “也就只有钱泊鑫那样的傻子,才会相信这种明显瞎扯的鬼话。 “转胎药这种东西,什么时候都能满大街的叫卖了?” 沈天舒坐在一旁听着,心里忍不住想,难怪厉子安说,韩昶然和钱泊鑫是对头,这真是说一句话踩一句,好像不贬低对方一句就不会说话一样。 只听韩昶然继续道:“那老太太的转胎药,是从她娘家妹妹的小姑子当年卖出去的一个女儿手里弄来的。” 厉子安一听便笑了:“这关系绕的还挺复杂。” “实际情况其实也挺复杂,他娘家妹妹的小姑子从小就身体不好,自打生了这个女儿之后更是成了个药罐子,一年少说得有半年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这个女儿十分孝顺,不忍心看亲娘缠|绵病榻,可是家里又没钱给她娘治病,于是她便自卖自身,打算用卖自个儿的银子给她娘抓药。 “好在姑娘命还不错,没有被卖到什么下三滥的地方去,如今跟在一位自立女户的姑娘身边做丫鬟。” 一听到这里,厉子安立刻就想到,这位自立女户的姑娘,该不会是白姑娘吧? 只听韩昶然继续道:“可谁成想这银子却根本没有用在她娘身上,都被她爹拿去给她哥娶媳妇用了。 “最近她娘的病情又恶化了,姑娘听说了之后愁的不行,自己手里虽然攒了点钱,可是她娘起不来床,她爹又根本靠不住。 “老太太跟娘家妹妹闲聊的时候,听说了这姑娘的故事,心生不忍,便跟妹妹一起去看了姑娘生病的娘。 “那姑娘听说这件事之后,对老太太很是感激,听说老太太这些年的心病就是想抱孙子,如今儿媳妇怀孕四五个月,不知是儿是女。 “这姑娘立刻便想起自家主子做的转胎药的,她觉得老太太心善,一来想报答她去看自己娘亲之恩,二来也想托老太太能隔三差五去照看一下,帮着买买药抓抓药什么的。 “老太太一听竟然还有转胎药这种好东西,一想到能让自己抱孙子,别说是隔三差五去照看,就算让她天天去都乐不得的。 “于是这样一来,老太太因为一时好心,分文未花便得了一瓶转胎药。 “她之前觉得这是自己好心有好报的结果,可如今看来,也不知到底是福报还是什么了……” 沈天舒在一旁听的都入迷了,她万万没想到,那瓶被伪装成芝麻丸儿的转胎药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故事。 其实这个事儿从头到尾,除了做转胎药的那个人,其他都是善良的人,结果却阴错阳差地差点酿成大祸。 厉子安也有些唏嘘,然后问:“既然如此,是不是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做转胎药那人的藏身之地了!” “不管是老太太还是那姑娘的亲娘,她们都没有办法联系到那位姑娘,也不知道她所谓的主家在什么地方,就只能等她有空的时候回家探亲才能见到人。 “我已经派人在老太太家和姑娘自己家旁边蹲守,只要她回来,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 厉子安闻言赞道:“不愧是韩大人,案子到手才几天,竟然就有这么大的突破了。” 韩昶然笑着说:“我这头可还算不上什么突破,说不定府衙那位乔衙役很快就能超过我拔得头筹了。” “哦?府衙那边也有进展?”厉子安这次是真的意外了。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破案也真的要讲究时机和机缘。 时机未到之际,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一旦时机合适了,证据恨不得都自己找上门来。 “乔衙役一直带人盯着青楼那边,如今那个丫鬟手下的人已经有多半数都有孕在身了。 “乔衙役不想再等下去,于是便串通老鸨,让她出面撵人。 “老鸨本就不收房钱和饭钱,赚的就是姑娘们接客的分账。 “如今丫鬟手下接客的人连三个都凑不出来,还要有那么多人住着白吃白喝,老鸨有意见也很正常。 “老鸨去说完之后,丫鬟已经承诺,收拾一下东西,两天后便带姑娘们离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后乔衙役应该就能跟着她们,直捣敌人的老巢了。” 韩昶然越说越高兴,但厉子安却没有这么乐观。 转胎药可不是寻常事,当年就曾为祸一方,断送了许多人的性命。 这一旦被发现,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儿,对方一定会慎之又慎,狡兔三窟都不为过,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探到底。 厉子安想了一下道:“我觉得乔衙役这边,蹲守了这么长时间很是辛苦,但很有可能会无功而返。” 他说着转头看向沈天舒问:“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般要四五个月才可以开始吃转胎药?” 沈天舒点头道:“对,他们那帮人宣称,四五个月的时候,这是胎儿分化出男女的时候,之前不过是一团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血肉,所以在这个时候吃转胎药,就可以确保胎儿转化为男胎。” 这么一说,韩昶然也明白了厉子安的意思。 “世子爷的意思是,这些人至少要在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才有用?” “对,所以我怀疑这些孕妇根本不会被直接带回他们的老巢,而是会暂时安置在其他地方,等待月份足够,身体情况合适才会被安排服药。 “与其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们身上,还是盯着那个本身就在主犯身旁做丫鬟的姑娘更有希望。” 韩昶然一听这话就有点坐不住了,起身道:“若是这样的话,那我得再增派几个人手过去。” “不光是老太太家和姑娘自己家,她的亲戚家里也要安排人手。 “务必做到只要她出现,就可以立刻将她盯紧,绝对不会有任何疏漏的程度。” 第810章 年代久远的药方(2更) 自打上次文芳跟沈云瑶分享过压在自己心底的秘密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便比之前拉近了一层。 而沈云瑶一旦刻意想与谁交好,文芳这样单纯的性子哪里是她的对手。 很快就被她攻陷,两个人好得如亲姐妹一般。 但文芳从未想过的是,沈云瑶与被白姑娘救下的其他人不同,她原本就出身在大户人家,后来沈仲磊的仕途也很通达,所以她一直认为,自己生来就是该享福的。 白姑娘如今的身份地位乃至于财富,才是她最眼馋和向往的。 她根本不想永远在白姑娘的庇护下讨生活,而是一心想探查出白姑娘藏得最深的秘密,取而代之。 如今文芳的秘密帮她拨开了一缕迷雾,使得她眼前的路更加清晰了。 她一定要找机会拿到禁药的药方,然后争取能探查到西院的秘密。 有了这两件东西在手,即便无法取代白姑娘,她也可以偷偷逃走,另起炉灶,成为第二个白姑娘,甚至超越她。 沈云瑶之前一直不理解,这么大一个庄子,这么多人,白姑娘究竟是靠什么让他们能够团结在一起的? 如今想来,该不会都是被喂过禁药吧? 想到此处,沈云瑶不免开始担心起自己来。 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产生过臣服于白姑娘的想法,白姑娘身边的其他人也一直对她颇为排挤。 所以这样看来,白姑娘应该还没有喂她吃过禁药。 也许是白姑娘觉得没有必要,也许是还没有通过考验获得吃禁药的资格。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沈云瑶都只想说感谢老天爷。 从那之后,她对需要入口的东西变得格外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就吃下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变成受人控制的傀儡。 然后她便开始静候时机。 终于有一天,白姑娘带人去了西院,房里的其他丫鬟也都各有各的事情在忙,只有文芳在房里当值。 沈云瑶趁机抱着账本过去道:“今天怎么就剩你自己了?我过来陪陪你!” 她说着走上前,把账册放在了榻中间的小几上。 但是就在她偏身准备坐上去的时候,身子却突然一歪,然后立刻弯腰揉着之前受伤的腿哎呦起来。 文芳立刻放下手里正在做的针线活,过来扶住沈云瑶道:“怎么了?我还以为你的脚伤已经好利索了呢,怎么又开始疼了?是不是这两天站的时间太多了? “我早就说我可以替你当值,你还偏偏不干,非说自己已经好了,现在疼了才知道。” “文芳姐,你别急,我就是刚才一脚没踩稳,不碍事的。” “怎么不碍事,你赶紧坐下,我去拿红花油给你揉揉。” 文芳说着就快步离开了房间,出去取红花油去了。 沈云瑶待她走了,赶紧快步进入内室,在白姑娘的房中一顿翻找。 根据当年许氏藏东西的经验,她专门在床铺底下、妆台上面、柜子里头寻找暗格。 没想到她运气还挺好,竟当真在妆奁下的暗格中找到一张笺纸,展开一看果然是个药方。 笺纸已经泛黄,墨也有些褪色,明显一看就是有些年头了。 而药方中用到的各种药材名,也跟他在账册上看到的基本一致。 沈云瑶激动得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藏得这样深,一定是这个没错了! 唯一遗憾的是,药方上除了名称和剂量之外,没有写其他任何内容。 所以沈云瑶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这禁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不过这个不是重点,以后可以想法子慢慢从文芳嘴里套话。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药方抄下来带走。 沈云瑶掏出藏在怀中的纸和炭条,飞快地将药方抄好后,便将笺纸重新放回了暗格中。 待她将一切东西都归位,重新回去坐好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文芳才从外面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瓶红花油道:“真是奇怪,之前给你揉脚用过的那瓶红花油怎么都找不到了,只好去库房又领了一瓶。” 文芳说着托起沈云瑶受伤的脚,先帮她除去鞋袜,然后用手指在周围按压了几下,发现的确还有些肿。 “你看看,都肿起来了,还强忍着呢?” 她将红花油倒在手上,双手相对搓热了之后,按在沈云瑶受伤的脚踝上,然后开始揉捏起来。 沈云瑶心道真是没枉费自己把红花油藏起来,又故意把脚弄肿。 “谢谢文芳姐,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她按捺着心里的狂喜,佯装乖巧地说,“我就是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了,没想到这腿脚实在不争气,这才站多一会儿啊,竟然就又肿了!” “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几天就想好利索? “我知道你要强,不想靠别人,可这腿脚万一落下了病根儿,以后一到阴天下雨,可有你难受的时候了! “行了,你就甭管了,回头今天姑娘回来我去跟她说,让你再歇几日。” “文芳姐,真是太谢谢你了。”沈云瑶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文芳知道屋里没有外人,所以便道:“谢什么啊,这段时间要不是你一直宽慰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做人不就是相互的么,你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你好。” “说到这个,文芳姐,上次的事儿可有什么新消息了?咱们这边这么隐蔽,官府不会真的找过来吧?” “应该不会了。”一提起这个,文芳便喜笑颜开道,“之前我听人说,吃了药的那一家人都被抓到武昌府去了,不但要入大狱判刑,还要追查到底,当真才把我吓得不轻。 “那天跟你聊完之后,过了几日,我又托人帮忙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官府那边只是叫人去问了问话,很快就都把人放回来了,人家一家三口如今过得好着呢!”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沈云瑶得意道,“我早就跟你说肯定没事的!” 文芳闻言也露出个轻松的笑容道:“是啊,可见都是我自己吓唬自己呢!” 沈云瑶见她心情好,趁机压低声音问:“文芳姐,你之前那么担心搞得我都不敢问,如今既然没事了,你能不能告诉告诉我,那药到底治什么病的呀?” 文芳如今跟沈云瑶关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听她这么问也没犹豫,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三个字。 沈云瑶的眼睛瞬间睁大如铜铃,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感觉怀里刚刚抄下来的方子仿佛正在发热,烫着她的心口。 第811章 你还缺这口肉吃?(1更) 得知官府没有继续追究之后,文芳便又开始惦记生病的娘亲。 趁着这日轮休,她跟白姑娘打了个招呼之后,便搭着庄子上出去采买的马车来到武昌府,进城买了点东西之后,又搭上了去天恩寺的马车。 从武昌府去天恩寺十分方便,每天上午都有好几趟去那边的马车,花十个铜板就能上车。 一个多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天恩寺的门口。 文芳爹没别的本事,小时候跟着家里学了点儿纸糊的手艺,糊出来的东西样子还算不错,便在天恩寺附近赁了一小间门面,以此糊口。 白天开门做生意,晚上关了门,一家人便住在店里。 下车之后,文芳轻车熟路地往家走,拐进自家巷子之后,便有熟悉的街坊陆续跟她打招呼。 “文芳又回来看你娘啊?” “瞧这大包小包的,每次回来都不少买东西。” “刘氏这闺女真没白生,如今可不就指望上了!” 文芳一边笑着跟街坊们说话,一边往家走,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都落在了监视之人的眼中。 在天恩寺附近,经常会有生面孔出现,有些人家还会将空房间租给前来礼佛之人。 所以韩大人派来的几个人,在巷子中隐藏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虽然他们没见过文芳,但是从她与街坊的对话中,也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 所以当她停在自家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几个人在这儿守了好几天,日夜倒班不敢有任何松懈,实在太熬人了。 文芳进门的时候,正好有人在买东西,她便也没跟她爹说话,径直朝后屋走去。 后头屋里既是文芳爹做纸糊的地方,也是家里的卧房。 房间不算小,但是大半地方都堆满了东西,走路都要格外小心。 屋子最里边靠墙摆了一张床,旁边有个吃饭用的小桌子,便是这间屋里唯一的生活痕迹了。 “娘,我回来看你了。”文芳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在桌上,偏身坐在床边,关切地问,“上次抓的药吃着怎么样?好点儿没有?” 床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然后响起文芳娘有气无力的声音。 “我这都是老|毛病了,吃药也不过是维持着,有什么好不好的。” “娘,我听人说武昌府来了个潼娘子,医术极好,回头我想法子带你进城去看看病。” “娘这毛病都这么多年了,花了那么多钱,看了那么多大夫,也都不见好转,你就快别乱花钱了! “你也得为自个儿多考虑,给自己攒点儿防身的钱啊!” “娘,你放心吧,我如今跟着姑娘,吃穿不愁的,花不到什么钱。”文芳说着抽出帕子,给她娘擦了擦眼泪道,“您看,我这身上的衣裳,都是姑娘出钱给我们做的,一年能得好几身儿新衣裳呢!” 文芳娘闻言抬手捏捏女儿的袖子,见当真是好料子,这才稍稍放心道:“这就好,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幸亏你这丫头命好,遇上个好主子。” 见她娘又要掉眼泪,文芳赶紧把刚从城里买的糕点打开道:“娘,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马蹄糕,早晨新做出来的,您快尝尝。” 外间买东西的客人看到文芳之后,佯装无意地向文芳爹打听道:“刚才进屋的小娘子是哪个?之前好像没在你们店里看到过啊!” 他这段时间经常过来买东西,出手也阔绰,算得上是店里的大客户了,所以文芳爹听得他这样问,便笑着道:“是我家闺女,如今在别人府上做丫鬟,不当值的时候才有空回来一趟,所以您还没见过呢!” “原来如此,老板一儿一女都这么能干,真是好福气啊!”客人闻言越发确定了文芳的身份,待文芳爹把东西都包好之后,给了钱便带着东西离开了。 知道文芳回来,晌午的时候,大哥也带着媳妇和儿子过来了。 孩子一进门就大喊:“我要吃肉,我要吃肉肉!” 大哥丝毫不觉得不妥,反倒是大嫂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把将儿子拉住道:“没看见姑姑回来了么,叫姑姑了么?” 孩子便冲着文芳嚷道:“姑姑我要吃肉,你买肉了么!” 大嫂脸上越发有些挂不住,刚想再说孩子几句,就被文芳爹拦住道:“又不是外人,那是他亲姑姑,讲究那么多干嘛!” 他说完便换上一副笑脸,弯腰将孙子抱起来道:“乖孙子馋肉了是不是?让你娘赶紧去炖肉,一会儿晌午就能吃上了。” “哦,太好了,有肉吃了!”孩子欢呼着,然后冲大嫂道,“娘你赶紧去炖肉啊!” 大嫂只能来到后面自家搭起来的半截灶间中,冲已经在里面忙活的文芳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小姑,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文芳对父亲的重男轻女早就习以为常,反倒关切地问:“怎么,最近大哥的生意不景气么?” “生意就那么回事吧!”嫂子说着开始收拾起文芳买回来的一条肉,“你也知道,你哥赁的店面的位置不好,客人少,只能说勉强维持个温饱吧!” “要我说,大哥真不如跟爹学一学纸糊的手艺,如今爹年纪越来越大了,总有干不动的一天,这店面和熟客都是现成的,怎么不比他自己另起炉灶来得好啊!” “谁说不是呢!”大嫂闻言叹了口气,“可我说什么你哥也听不进去,要不你抽空劝劝他?” 自家大哥那个倔脾气,文芳心里清楚得很,也不想搀和到这些事儿里,便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接话。 大嫂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合适,讪讪地闭了嘴,专心忙着手里的活计。 很快,菜便摆上了桌,一家人挤在床边的小桌上吃饭。 文芳先照顾她娘吃完饭再回到桌上,发现刚才还满满一碗的炖肉已经被分食干净,连碗底的肉汤都被侄子拌了米饭。 文芳爹直接道:“你在主家吃得好穿得好,还缺这口肉吃了不成?” 第812章 拉拢人心(2更) 文芳捧起碗,默默就着青菜和咸菜吃了起来。 其实这样的日子,她从小都过惯了,甚至在认识白姑娘之前,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男人是天,是要给家里传承香火的,所以家里无论吃的、穿的,都要先紧着爹和大哥。 但是来到白姑娘身边之后,她才猛然发现,原来女人也可以自立门户的,也可以有自己的家产,也可以管着那么多人。 所以现在每次再回这个家,都会让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 她现在只想把娘亲接出去,带她看病,然后母女俩相依为命,最好永远都不回这个家了。 不过她也明白,这些念头,也只能偷偷在心里想一想。 且不说她爹和大哥会不会同意,她娘自己就舍不下儿孙,更不可能抛夫弃子地去跟她过日子。 心情复杂地吃完午饭,大哥一家三口离开之后,文芳发现自己给娘亲买的点心已经不见踪影了。 文芳娘见女儿不吭声,赶紧解释道:“你买了那么多,我自己也吃不完,就让你嫂子拿回去给孩子吃了……” “没事儿。”文芳强忍着鼻根的酸楚道,“我是给您买的,您想给谁就给谁。” 她说着抱起床边堆着的脏衣服,想了想又把她爹的几件挑出来丢了回去,只把她娘的几件拿去洗了。 文芳娘看在眼里,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没说什么,等到文芳出门之后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洗完衣裳又帮着收拾一下屋子,时辰已经不早了,再不走就赶不上回去的车了,文芳才带着对娘亲的担心出了门。 韩大人派来的几个人早就分工过了,有人留下来继续盯着她家,剩下几个则立刻缀在了她身后。 几个人跟着文芳先回到了武昌府,然后见她在城门外等了一会儿,坐上了一辆装满货物的马车。 几个人骑马的骑马,赶车的赶车,不远不近地继续跟在后面。 但是随着前面的马车越走越偏,甚至眼瞅着就要脱离官道了,跟在后面的几个人不免有点担心起来。 再这样跟下去,能不能跟到对方的大本营不知道,但是很容易把还没到手的猎物给惊了。 经过一番协商之后,赶车的人先从岔路离开了官道,另外两个骑马人,一前一后,依旧不远不近地跟着。 但是前面赶车的车夫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开始频频回头。 两个人一看在这样继续跟下去也不行了,于是后面一个先行拐弯离开了,剩下的一个则打马追上来道:“大哥,麻烦问一下,顺着官道一直往前走是不是左家庄啊?” 车夫打量了一下马上的人,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去左家庄做什么?” “老家有亲人过世了,但是我爹娘年纪大了,所以让我替他们回来奔丧。”马上之人说出早就想好的说辞,“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带我离开左家庄了,根本就不认识路了。 “我从武昌府出来的时候找人打问过,说让我沿着官道一直走便能看到写着左家庄的牌子。 “可是我走了这么久,什么牌子也没看见啊!” 车夫听了这话才缓和了脸色道:“你走过头了,应该在前面一个路口往东走,原来路边是有个牌子的,但是前阵子被撞断了,所以你可能没看见。” “难怪,我是说应该不用走这么远的!”马上之人抱拳道,“多谢这位大哥了!” 他说罢调转马头开始往回走。 车夫见他很快就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赶车。 却不知道一路缀在后面的几个人此时全都弃了马车和马匹,藏身在路边的树林中,继续一路跟踪着他们。 又跟踪了一段路之后,几个人便发现,路边开始出现整齐的农田,还有不少人在田间劳作。 这些人显然都跟车夫很熟,见他回来了,很快都放下手里的农具围了上去。 车夫也停下车,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大筐,将各家托他买的东西交给大家。 文芳也下了车,跟凑过来的百姓说着话。 领头之人看到这样的情况,立刻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千里眼,朝着远处看了半天,隐约能看到远处有一片房屋,但是却看不清其中的情况。 但是根据那片房屋的范围来看,规模应该不小。 无论这一片是否都是那位白姑娘的势力范围,至少周围的人都十分熟悉,想要不惊动其他人而渗入其中探查消息,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领头之人记住位置之后,便带着人悄悄地撤了回去。 文芳回到白姑娘的庄子上之后,沈云瑶立刻迎上来问:“文芳姐,你回来了……”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白姑娘的声音就从屋里传出来道:“文芳回来了?” “是,姑娘,奴婢回来了。”文芳赶紧行了个礼。 “你娘身子怎么样了?上次抓的药吃着如何?”白姑娘把沈云瑶刚刚想问的问题给抢先问了。 “多谢姑娘关心,不过我娘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只要不恶化就已经很好了。”文芳说着神色有些黯然。 “之前在城里的时候,不是说那位潼娘子医术十分高超,你没想带你娘去看看么?” “奴婢自然想过。”文芳叹了口气道,“但是奴婢打听过了,如今潼娘子常年住在瑞亲王府,根本就不在医馆。 “她亲自问诊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实在是太难了。” “你看这是什么!”白姑娘说着反手掏出一本册子。 文芳不识字,但是一旁的沈云瑶却立刻念出了册子封面的字。 “医案?” 她心下疑惑,难道这是潼娘子写的医案,白姑娘想让文芳照着医案给她娘治病不成? 可文芳之前便已经打听过找潼娘子看病的事儿,所以听到医案两个字,在看到白姑娘笑盈盈的样子,立刻就反应过来,惊讶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这、这难道是、是姜老神医亲笔所写的医案?” 白姑娘笑着点点头,却并没有将医案交给文芳的意思,而是道:“回头我安排人把你娘接到庄子上来,然后再请潼娘子过来给她看病。 “这医案可是我好不容易托人弄来的,你娘的病若是治不好,咱们可不能轻易把东西给她!” 文芳感激得涕泪横流,只知道连连点头,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沈云瑶在一旁看着,不免对白姑娘拉拢人心的手段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第813章 绝对不行!(1更) 别人怎么想的不知道,但是在白姑娘拿出那本医案之后,文芳已经恨不得为她肝脑涂地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姑娘一边派人去天恩寺接文芳娘,一边让自己的车夫云昌赶车带文芳进城去请潼娘子。 二人进城后直奔医馆,因为没有提前联系,自然没能立刻见到沈天舒本人。 高山问清楚二人的来意之后,立刻将人请到厅内,然后去请章沐秋过来接待。 “听高管家说您二位手中有姜神医亲笔所书的医案,想请我家娘子去出诊是么?” “是的。”文芳坐在章沐秋对面,有些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襟,“潼娘子不在么?” 章沐秋见状微微一笑道:“我家娘子如今常年住在瑞亲王府,姑娘不妨先将医案交给我看一眼,如果当真是我家娘子要找的医案,我自然会代为转达的。” 文芳闻言,立刻扭头去看一旁的云昌。 云昌出来之前便得了白姑娘的交代,闻言便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章沐秋。 在看到封面的一瞬间,章沐秋就能够确认,这的确是姜神医的亲笔。 不过她还是谨慎地接过来仔细翻看了一遍,确认里面的内容也是姜濉的亲笔没有问题之后,便将其还给云昌道:“医案没有问题,不知病人身在何处,需要我们娘子去哪里出诊呢?” 听说医案没有问题之后,文芳的心瞬间安定了大半,但是也不敢随便说话,只能再次扭头去看云昌。 云昌将医案重新揣回怀里才道:“我们住在城郊的一处村里,从左家村再走几里地便到了。 “地方的确有点远,但主要是病人年纪大了,身体也实在不好,经不起劳顿,才不得不烦请潼娘子去出诊的。” “好,两位请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派人去跟我家娘子说一声,会尽快给你们回复的。” 沈天舒得知又有医案出现之后,需要自己出诊,立刻去医馆见了文芳。 在确认过医案没问题之后,她又细细询问过文芳娘的情况,然后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另外一边,文芳娘刚被人从家里接走,韩昶然那边便得到了消息。 “她娘也被接过去了?就是你们上次看到的那个地方?” “是。”手下点头道,“而且文芳今天又再次进城了,我们的人一路跟着她,看到她去了潼娘子的医馆。” 一听此事跟潼娘子扯上了关系,韩昶然立刻更加关注起来。 且不说潼娘子如今已经算是瑞亲王府的人,单说她如今正在给自己看病这件事儿,韩昶然也不能让她有什么闪失。 于是韩昶然立刻打发双成去瑞亲王府,将这件事告知厉子安。 谁知好巧不巧,厉子安此时根本不在瑞亲王府。 双成急得不行,只能问管家,府上还有谁能做主。 管家知道双成是韩大人派来的,不敢耽搁,赶紧派人去将范昱如请了过来。 “范公子。”得知范昱如的身份之后,双成立刻将事情全部告知了对方。 “潼娘子已经跟他们去了么?”范昱如一听这话就急了。 他清楚得很,沈天舒在厉子安心目中的分量,早已不仅仅是给瑞亲王看病的大夫这样简单了。 沈天舒若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他说不定要把整个儿湖广都翻个个儿才肯罢休。 “潼娘子此时正在医馆跟文芳见面呢!” 这也是双成这么着急的原因,毕竟潼娘子根本不知道文芳的身份来历,他就怕再耽搁下去,潼娘子就被他们用一本医案给骗走了。 范昱如一听这话不敢耽搁,一边打发人去送消息给厉子安,一边立刻起身出门直奔医馆。 他到的时候,正好跟离开的文芳擦肩而过。 “潼娘子呢?”范昱如快步朝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问出来送客的高山。 文芳不认识范昱如,以为他是得到消息跑来找潼娘子的病人家属,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她此时还满心都沉浸在潼娘子会去给娘亲看病的喜悦之中。 倒是一旁的云昌,在看见范昱如的瞬间,立刻将手放在腰间,眼中露出警惕之色。 见范昱如直奔里面去找潼娘子,根本没有将半分目光分给自己和文芳之后,云昌才放松了身子,走到马车旁边道:“咱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一晚,明个儿一早过来接潼娘子吧!” 其实文芳一想到她娘已经被接到庄子上之后,还是很想立刻回去看看的。 但是庄子离武昌府实在太远,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 尤其出门之前,白姑娘还说让她一切听云昌的安排,所以她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默默地点头答应。 云昌在刚才一瞬间表现出来的敌意,范昱如虽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他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云昌,但是很显然,对方是认识自己的。 这让他更加担心沈天舒的处境,快步走进医馆。 沈天舒正在整理自己的药箱,考虑着明天需要带什么东西。 尤其病人住在远离城镇的村子里,她还要揣度着对方的病情带一些常用的药材过去。 “娘子,范公子来了。”高山不知道范昱如为何这么着急,一路小跑才跟上了他的脚步。 “范公子?”沈天舒看到来客颇为惊讶,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突然到医馆来找自己。 “你答应他们去出诊了?”范昱如一进屋,便立刻看到桌上敞开的药箱,还有沈天舒正在收拾的东西。 “是啊!”沈天舒点点头,然后立刻反应过来,“那两个人有问题?” 范昱如点头道:“那位姑娘就是韩大人正派人跟着的文芳,今天有人将她娘接到了庄子上,然后她便来医馆找你了。 “韩大人之前早就将文芳家调查清楚,往上三代都没有任何有本事或是出名的人,否则她当初也不会为了给她娘治病就自卖自身。 “所以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她都不可能得到姜神医的医案,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她主家的手笔在其中。” “这样不是正好,我去还能帮忙探查一下消息。”沈天舒已经确认过医案是真的,所以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绝对不行!”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厉子安大步走了进来,斩钉截铁地说。 第814章 我肯定帮你(2更) 厉子安得到消息之后,立刻骑马赶了过来,快步走进来之后,呼吸还带着控制不住的急促。 “太危险了,绝对不行!”厉子安不等沈天舒说话,再次强调道,“那个村子如今是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连韩大人的手下都未能深入其中详细探查,怎么可能让你深入虎穴! “你若是想要那本医案,我直接叫人绑了那两个人,抢过来便是了。” “咳——”范昱如在一旁有些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表示自己还在,不要太过旁若无人了。 谁知厉子安看都不看他直接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沈姑娘说。” 范昱如无奈,只得给沈天舒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离开了房间。 不过他一离开,厉子安就收敛了刚才的气势,声音也柔和下来道:“根据韩大人手下的观察,那个村子的规模不小,至少得有上百人。 “所以当时韩大人的手下都没敢贸然进入,只记住了位置之后,在周围探查了一番便回来另行讨论可行计划。 “庄子的主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本医案,又特意将文芳娘接过去,明摆着就是要引你上钩。 “你明知道这一切,难道还要去咬这个钩不成?” 但沈天舒在得知情况之后,也很快便有了自己的分析。 “正是因为你们如今都无法立刻深入到村子的内部,所以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么? “对方想要找我过去,说白了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给人看病。 “区别不过是,病人究竟是不是文芳娘,还是另有什么不能被外人知道身份的神秘病人。 “只要对方需要我给人看病,我的安全就是可以保证的,不是么?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帮你们带回来一些你们无法探查到的情报不是么?” 厉子安全程眉头紧锁地听完她的话,然后道:“你就那么肯定,对方是真的要你给人看病,而不是因为你是给我爹看病的大夫,所以才要绑架你、或者是把你骗过去解决掉么?” “以她们那边的偏远程度,如果只是为了绑架我或者干脆解决掉我,有一本医案就足以使我上钩了,根本没必要大老远将文芳娘接过去。” 沈天舒没有被厉子安带着走,她的思路始终十分清晰。 “世子爷,如果今天不是我,而是其他人,您还会这么反对这个方案么?” 厉子安闻言眸光一沉,上前两步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道:“不会!但正因为是你,所以我不敢赌!” 沈天舒被他看得脸上一红,垂下眼帘道:“世子爷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跟我一起去。 “但是从理智的角度来说,我去一趟是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么?” “你坚持要去以身犯险,还叫我理智?”厉子安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难以压制下去的危险气息。 “世子爷,我并不是毫无自保能力的闺阁女子。”沈天舒鼓起勇气抬头直视厉子安的眼睛道,“而且您答应过我,会帮我查清姜家灭门惨案的真相,帮姜家报仇的不是么?” 厉子安听了这话,眸中的神色更是一变,伸手捏住沈天舒的下巴,不许她移开视线。 “你那天不是喝醉了么?怎么还记得这样清楚?那其他的呢?也都还记得么?” 沈天舒受他的钳制,无法低头,只能努力避开目光道:“后来零星想起来了一点,但也只到这里了,酒劲儿上来之后的事儿,就实在记不起来了。” “所以你现在要用这件事来逼我答应你么?”厉子安眯起眼睛问。 “不是逼您,是请求您能够兑现承诺。”沈天舒努力用眼神展示着自己的诚意。 可厉子安却并不上当,此时四目相对,他能够清晰地看出沈天舒眼神并不坚定。 “我的确答应过你,但是查清当年案子和为姜家报仇,有许多途径可以做到,比如我刚刚说过的。 “如今我的人已经将文芳二人入住的客栈团团围住,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随时都可以动手。 “所以,你需要再另外想个过得去的理由,才有可能说服我。” 沈天舒被逼得没了办法,只得实话实说道:“当年转胎药一事,姜老神医和高阳郡主都曾亲身参与其中,他们帮助了许多深受转胎药毒害的妇人和孩子。 “我虽然没能正式拜入姜家门下,但是对当年之事却知之甚详。 “这次转胎药重现民间一事,究其源头也是我最先发现的。 “所以我希望能够尽快抓住这一伙人,不想让他们继续为祸民间,更不想再看到成百上千乃至更多的受害者和受害家庭。” 自打发现含巧吃的是转胎药之后,沈天舒就忍不住经常回忆起当年跟随祖父出诊时候看到的凄惨景象。 她甚至因此做了好几次许多年没再做过的那些噩梦了。 当年转胎药一案爆发出来之后,深受其苦的几个地方民间大乱。 姜濉为此召回了许多已经自立门户的弟子,经过几天的简短教导之后,便将他们派往各地帮助诊治病人、安抚民心。 而姜濉自己则带着当时已经小有名气的孙女姜潼去了最需要维持稳定的京师。 当时的情形,沈天舒到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被充当临时医馆的养济院内外挤满了满眼惊惶和绝望的孕妇以及他们的家人。 有人大声咒骂,有人失声痛哭。 怀孕生产本该带来生的希望,却因为转胎药,变成了一个个家庭挥之不去的噩梦。 当年那一个个被引产出来的怪胎,也曾夜夜入梦,困扰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她是真的不希望那样人间炼狱般的惨状再次出现。 被迫想起当年的一切,让沈天舒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厉子安可以确认,沈天舒这次说的才是她的真心话。 他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泪水,低声道:“别哭,以后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跟我说。 “只要是你真心想做的,我肯定帮你,好不好?” 第815章 居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3更) 范昱如实在没有想到,厉子安进屋时候态度那么强硬,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会儿话之后,出来居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但答应了沈天舒的要求,还立刻开始安排部署起来。 “立刻跟韩大人联系,了解清楚那个村子所在的位置,派禁卫从几个方向出发将其包围起来,行动一定要注意隐蔽,绝对不能引起村里人的怀疑。 “把府中最好的暗卫调回来,明天扮作药童跟在沈姑娘身边。 “还有车夫,唔,车夫最好还是用医馆的人为好,免得对方起什么疑心。 “对了,立刻将府上那辆改装过的马车调过来,把该装备的都装备上。 “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保证沈姑娘的安全,怎么把人送过去的,就要怎么把人给我带回来!” 连禁卫都要悉数出动了,范昱如还能说什么。 如今留给他安排这些事情的时间都已经十分有限了,他只能立刻领命,拿着厉子安的令牌下去调动人手了。 厉子安这边又派人去跟韩昶然接洽,要求对方配合瑞亲王府的行动。 韩昶然那边接到消息之后着实意外得紧,之前厉子安还根本不想插手转胎药一案,如今非但直接插手,甚至连王府禁卫都要出动了? “看来世子爷对这位潼娘子还真是不一般啊!”韩昶然忍不住跟韩老爷子感慨道。 韩老爷子却捋着胡子道:“其实我之前就有所怀疑,如今看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爹,您说什么八|九不离十呢?”韩昶然没听懂父亲的意思,“您是说潼娘子是世子爷屋里人的事?” 韩老爷子却摇摇头道:“往年夏天,都是丰荣太妃带着郡主出去避暑,瑞亲王、王妃和世子爷留在府中。 “今年却格外奇怪,丰荣太妃跟瑞亲王夫妻离开了武昌府,反倒将郡主留在府中让世子爷照顾。 “我之前就觉得有些反常,但是一直担心你的病情,所以也没顾得上仔细琢磨这件事儿。 “如今看来,瑞亲王八成是已经醒了。” “什么?”韩昶然被父亲这一结论惊得汗都出来了,“不可能吧?瑞亲王都昏迷那么久了,我虽然不通医理,但也没听说过昏迷好几年的人还能再醒过来的。” “潼娘子的医术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有什么不可能的!”韩老爷子十分淡定地说,“不然你说说看,瑞亲王自打受伤昏迷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瑞亲王府,今年为何突然出去避暑了? “肯定是瑞亲王府不希望他转醒的事儿被外人知道,王府中人多眼杂,难免容易走漏消息。 “但是挪到城外的别院中就方便多了,只需派亲信守住别院,不许里面的人外出或与外界联络,便可以彻底切断所有消息。” 虽然这个想法的确有些大胆,但是不得不说,韩昶然已经快被自家老爷子给说服了。 他不免有些忧心道:“既然如此,咱们家是不是不该再与瑞亲王府交往过密为好?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一直对瑞亲王府十分忌惮。 “光是世子爷倒也罢了,倘若瑞亲王的身体真的恢复过来,那湖广这边可就很难再维持如今的安宁了!” “怕什么!”韩老爷子却明显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形势尚未明朗,没必要那么着急划清界限。 “丰荣太妃和厉子安都不是傻子,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是不会将瑞亲王的情况公之于众的。” 还有一句话韩老爷子没有说出口,瑞亲王一旦真的恢复健康,并且重新走到台前的话,当年的旧案难免会被再次翻出来,到时候这天下最终究竟是谁来坐,都还未可知了。 他虽然没把话说尽,但韩昶然浸淫官场这么多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神色大变。 他万万没想到,父亲居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这样对韩家究竟是福是祸,他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不过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测,还有时间让他慢慢思考。 当务之急是配合厉子安保护潼娘子的周全,然后将制售转胎药的团伙一网打尽 毕竟厉子安都已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派潼娘子亲自深入敌营,如果最后还没能将这伙人斩草除根的话,他也着实无法跟对方交代。 就这样,瑞亲王府和韩昶然的人都紧锣密鼓地连夜忙碌起来。 而当晚落脚在客栈的文芳却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她早早便洗漱好上|床休息了,连梦里都是母亲的病被潼娘子治好了的美好愿景。 第二天一大早,云昌便带着文芳来到医馆。 沈天舒这边也没有耽误时间,一辆大得出奇的马车早已停在医馆门口。 看到云昌和文芳来了之后,高山立刻进屋请沈天舒出来。 出了沈天舒自己,随行的还有三个人。 跟在她身后的是名年纪不大的药童,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背着一个药箱。 另外还有一名丫鬟以及一个赶车的年轻人。 云昌经过仔细观察,确认她和她带的三个人都是普通人,并没有功夫在身上之后稍稍放了心。 反正到了庄子上之后,就是自家的天下,由不得她不从了。 但是看到她那辆大得出奇的马车,云昌还是心存了几分疑虑。 “潼娘子真是守时啊!”云昌说着,上前伸手接过药童肩上的药箱,一把便打开了马车的门。 假意客气地请沈天舒上车,其实只是想趁机看一眼马车里头的模样。 让他没想到的是,马车内还当真别有洞天,比正常马车宽出一截的地方,竟然装着很大一个药柜。 一个个抽屉上写着药名,门一打开,一股药铺特有的清苦味道便扑面而来。 沈天舒看到这辆马车也是一愣,扭头看向高山问:“怎么把这个大家伙弄出来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高山闻言连忙解释道:“娘子今日要去出诊的地方太过偏远,小的听说村里连个药铺都没有,所以特意叫人套了这辆马车,好方便您开方抓药。” 第816章 胡诌八扯(1更) 云昌听了这话,感觉自己刚才可能是太多疑了,他也不好上车去检查那些药柜,只能心里多留个心眼儿。 反正就算马车再大,又能装得下几个人,即便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进了庄子之后,你也一样能被摆平。 沈天舒带着药童和丫鬟上了马车,高青松偏身坐上车辕上,甩了一下手里的马鞭,准备跟在云昌和文芳的车后面出发。 高山不放心地追出来叮嘱道:“青松,你稳当点儿,路上好好照顾娘子。” “爹,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跟着娘子出诊,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武昌府,全部的行踪都在瑞亲王府暗卫的监视之下。 厉子安的身份不好隐藏,再范昱如的好说歹说之下,才勉强留在王府等候消息。 但是他心下焦急,一刻都坐不住,在书房里来回转圈踱步。 跟厉子安比起来,亲自深入虎穴的沈天舒反倒淡定得很。 自打上了马车之后,她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本医书翻看起来。 一旁的药童其实是瑞亲王府派来的暗卫谢恒,他早就对沈天舒有所耳闻,但这却是第一次在她身边执行任务,忍不住小心地观察起来。 虽然早就听谢延说过沈天舒的人品和脾气秉性,但是像他这种从小便在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即便是再亲近之人说的话,心里也要抱有三分怀疑,什么都不如自己亲自了解值得信任。 不得不说,在接到任务之后,得知潼娘子竟然就是沈天舒的时候,谢恒心里是有不少质疑的。 这么年轻的一位官家小姐,能够如此医术高超已属奇迹,又怎么可能既会为人处事,又处变不惊,还能聪慧勇敢。 听了谢延的描述之后,谢恒就像是听了一个胡诌八扯的民间故事一般。 但是在见到沈天舒之后,谢恒慢慢觉得,谢延的话还是有一部分具有可信度的。 至少这位沈姑娘是真有几分处变不惊的态度在身上的。 身为王府最顶尖的暗卫之一,谢恒从小就学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识人辨物。 他能看得出来,沈天舒是真的沉浸在手中的医书之中了,而不是假装做做样子。 云昌之前说过,他们的村子离武昌府很远,这话还真不作假。 高青松赶着马车,跟在前车后面,一直走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再次看到了大片整齐的田地。 高秀儿将窗帘掀开一条小缝朝外面张望,然后对沈天舒道:“娘子,看样子是快到了,如今外头都是农田,还有不少人在田间劳作。” 沈天舒这才重新把注意力从医书中抽离出来,也扭头朝外面看去。 马车在田间的土路上又走了一段时间,这才终于远远看见庄子的大门。 沈天舒刚刚一直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估摸着这段路程的远近,然后道:“难怪韩大人的手下不敢冒进,这么大片的田地,还有这么多农户,即便是再有本事的探子,也很难做到不惊动任何人和牲畜地接近庄子,就更别说探查庄子内部的情况了。” 高秀儿露出微微有些担心的神色道:“看来这庄子的主人应该早已计划周详,这处虽然不是什么天堑,却也不是个容易攻破的地方。 “说不定外敌刚刚接触到最外圈的农户之时,庄子里的人就早已接到消息,逃之夭夭了。” 谢恒也一直在观察着窗外的地形和田间劳作的人们,确定他们都只是普通农户而不是高手伪装的之后,心里稍微安定了几分。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毕竟当年也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过的人。 但是他今天的任务是保护沈天舒,虽然还是希望对手越弱越好。 庄子里面早已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到来,当云昌的马车驶到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拉开了两扇沉甸甸的木门。 云昌驾着马车径直驶入庄子,高青松便也紧随其后。 庄子的占地面积极大,里面的路甚至都能容纳两架马车并排而行。 所以进门后又走了一段路,云昌才终于勒停了马。 高青松也跟着缓缓停了下来。 云昌下车来到沈天舒的车前,态度还算礼貌地说:“潼娘子,已经到了,一路辛苦了,请您下车吧。” 文芳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娘,下车之后便抓着门口迎客的小丫鬟问:“杏儿,我娘已经被接过来了吗?昨天晚上在哪睡的?人这会儿怎么样?” “文芳姐姐放心,姑娘特意派人去把你娘接来,难道还有人敢怠慢了不成? “再说了,姐姐平时对我们这么好,你娘不就跟我们的娘是一样的嘛! “你娘昨个晌午就到了,姑娘发了话,给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住着。 “瑶儿昨天一直陪着你娘,把你娘哄得可开心了!” 文芳一听许瑶儿陪着自己娘亲,顿时放下心来,也笑着道:“那丫头嘴最甜了,可比我会说话多了。” “姑娘叫我过来,就是让我给潼娘子引路,带她去给你娘看病的。” 跟小丫鬟说了几句之后,文芳彻底放下心来,这才又回身去招呼沈天舒。 小丫鬟带着众人穿过了两个院子,来到一处厢房门外,冲着屋里道:“潼娘子到了。” 但是屋里却没有人应声,更没有人出来,只隐约能听到压抑着的咳嗽声。 小丫鬟不禁埋怨道:“这个许瑶儿,刚刚明明还在的,这么会儿功夫又跑哪里疯去了。” 文芳听见她娘咳嗽,便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着急地走了进去。 原本跟在后面准备盯着众人的云昌无奈,只得上前做起了招呼沈天舒的工作。 “潼娘子这边请,您先在这边休息一会儿,我们姑娘已经叫人准备了午饭,吃过饭再说其他。 “其实文芳这丫头平时挺懂事的,就是太孝顺了,一遇上她娘的事儿,就立刻乱了分寸,您千万莫怪。” “文芳姑娘孝心感人,我又怎么会责怪。”沈天舒道,“既然都已经到门口了,还是先看过病人再说其他吧!” 第816章 这么快就见到正主 沈天舒说着也进了刚刚文芳进入的房间。 房间内的床上靠坐着一个满面病容的妇人,文芳正守在床边跟她说话。 看到沈天舒居然跟着自己进来了,文芳愣了一下,赶紧跟母亲介绍道:“娘,这位就是潼娘子,是姑娘特意让我去请来给你看病的。” “咳咳——”文芳娘话未出口便先咳了几声,然后有气无力地说,“我这毛病都这么多年了,哪里用得着这么折腾,真是有劳白姑娘费心了。” 沈天舒听了这话,心下暗想,看来这庄子的主人果然就是之前乔硕铭遇到过的白姑娘。 “大娘,你也不用太悲观,我先帮您看看,即便治不好,说不定也能有所好转呢!” 沈天舒说着走到床边,目光却一直落在文芳娘的身上,观察着她的情况。 之前听文芳介绍,她娘如今也就四十出头的岁数,但许是因为有病在身,她看起来却比实际年纪苍老许多。 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浮肿,此时半坐在床上,后背靠着床栏,却还是明显能看出气短不续,一呼一吸间能听到痰鸣声。 刚说了几句话,文芳娘额头上就已经冒出了点点汗珠,嘴唇颜色发紫。 沈天舒刚准备上前给文芳娘诊脉,却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屋里又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薄纱遮面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后面还有几个丫鬟模样的年轻女子。 文芳见状立刻起身行礼道:“姑娘,陈大夫。” 看来这位面戴薄纱的女子,应该就是白姑娘了。 沈天舒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见到了正主。 只听白姑娘道:“没想到潼娘子大老远赶路过来,竟然都不休息一下就立刻来给文芳娘看病。 “都是我招待不周,还望潼娘子莫怪。” 白姑娘说话十分客气,她身后那位被文芳称作陈大夫的妇人脸上却隐隐带着几分傲气,看向沈天舒的目光也充满了审视。 “白姑娘太客气了,我本就是来出诊的,先来看看病人我也安心。” 白姑娘点点头道:“我们不打扰潼娘子给文芳娘看病,不过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也想留下看看。” “这是您的庄子,一切都听您安排。”沈天舒说罢转头问,“文芳姑娘,我看你娘一说话就气短,不如还是由你先跟我说说你娘的情况吧!” “好。”文芳担忧地看着她娘,道,“我听我娘说过,她嫁给我爹之前身子骨就弱,但是没有现在这么严重,只是偶尔会觉得胸闷难受,做不了太重的活计。 “后来生了我大哥之后,我娘的身体就不如之前了,但是洗衣做饭、收拾屋子这些事儿还是能做的。 “因为我娘身子不好,所以本来是不打算再要孩子了,但是几年后却又意外怀上了我。 “我娘不忍心把我打掉,于是就拼命把我生了下来。 “但是自从生了我,我娘的身体就明显一天不如一天,又咳又喘的。 “这几年更是什么事儿都做不了,下地走动几步都会觉得上不来气,胸口憋闷疼痛,如今已经卧床不起好几年了。” “最近都有哪里不舒服?夜里睡得如何?二便情况怎么样?” 这个文芳就没法代替回答了,只能一脸担忧地看向她娘。 只听文芳娘十分缓慢地说:“睡不好,一躺下就觉得上不来气,不是咳,就是喘,嗓子里总觉得有痰,却又咳还不出来。 “我平时很少喝水,小便很少,大便也比较困难……” 短短几句话,文芳娘中途歇了三回。 饶是如此,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沈天舒听过情况之后,心里大概有了数,打开药箱取出脉枕上前诊脉。 文芳娘的脉,左弦大,右细软无力,再结合她说的情况,可以判断是上盛下虚,本虚标实之证。 也难怪之前看病一直没什么好转,实在是实喘治疗较易,而向文芳娘这样的虚喘,因为气衰不足,根本不顾,每兼实邪,所以较为难治,而且难治根本,容易反复发作。 判明文芳娘的情况之后,沈天舒便对文芳道:“你娘的病经年不愈,想要除根儿的确不易,可能需要花一些时间。 文芳原本一脸紧张地听着,听完之后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难以置信地问:“潼娘子,你是说,我娘的病能治好?” “还是需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治疗的。”沈天舒强调道。 文芳却已经激动得站了起来:“就算花的时间会比较长,但是能治好对么?” 沈天舒犹豫了一下,还是十分谨慎地表态道:“那要看你所说的治好的标准是什么了。 “若是说跟完全没有任何毛病的人比,自然还是会有些差距的。 “但是我觉得经过吃药和调理,应该能让你娘能够平躺着睡觉、下地活动、可以自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 听了沈天舒这话,文芳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但她却丝毫没有抬手去擦的意思,反倒上前两步,一把握住了沈天舒的手。 一直背着药箱跟在沈天舒身旁的谢恒却立刻戒备起来,生怕文芳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刺入潼娘子的胸口。 好在文芳只是一时太过激动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 从小身边所有人都跟她说—— “你长大可一定要对你娘好,你娘为了生你,差点儿连命都丢了,病也越来越厉害。” “你娘为你可真是,命都豁出去了,你若是……” “要不是为了生你,你娘也不至于病得这么厉害……” 许是小时候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文芳也渐渐接受了,娘亲的身体之所以这么差,都是她的错。 她生下来就是带着罪、就是比别人更愧对母亲的。 所以无论是当年自卖自身,还是如今偷转胎药送过去,其实文芳都带着赎罪和补偿的心理。 如今突然听到她娘有可能会被治好的消息,立刻难以抑制地流下了情绪复杂的眼泪。 第817章 终于来了 一旁的陈大夫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潼娘子这话说得未免太满了吧!” 她这话说得略有些阴阳怪气,一旁的高秀儿听了忍不住道:“我们娘子又没说一定能把人治好,怎么就满了!” 按理说,沈天舒都没发话呢,高秀儿不该这样。 但是今天她从出门开始便全神戒备,进入庄子后更是都快有些草木皆兵了,表面却还要做出正常的样子。 高秀儿不似谢恒那般经过训练,此时若不借着这个机会把情绪宣泄一下,怕是就快憋不住露馅儿了。 陈大夫忍不住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文芳娘病了二十多年,潼娘子张口便说能让她如常人般下地活动做事,未免也太狂妄了些! “身为大夫,医术高超与否是一回事,医德也是很重要的,即便是为了安慰病人和家属,也不该给她们这种虚无的期望才对。” 文芳听了这话,原本刚刚放出光彩的眼神瞬间黯然,刚刚收住的眼泪立刻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沈天舒看不下去道:“陈大夫,我敬你年长,不想说什么,但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我。 “我虽然年纪小,可从来不打诳语,我说能做到,自然便是有这样的本事。 “如果我是个绣花枕头,瑞亲王府也不会请我去给瑞亲王看病不是么?” 她平时从来不会把这种话挂在嘴上,但是今天来之前厉子安叮嘱过,有机会的话就不动声色地把瑞亲王府提一提,让白姑娘一方的人心存些警惕,对她的安全也更有保障。 陈大夫被沈天舒这话噎得脸上涨红,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白姑娘抬手拦住了。 “陈大夫稍安勿躁,潼娘子名声在外这么久,声誉一直不错,想必是有真本事的。” 陈大夫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硬邦邦地说:“既然姑娘这样说了,那我愿闻其详。” 沈天舒不满陈大夫的态度,但是如今身处人家的地盘,她也不想太强硬,便道:“这位病人的情况属于本虚标实之喘证,痰热壅阻,肺失清肃,而且下元亏虚,肾气不纳。 “之前的大夫,应该只着眼于肺,没有肺肾两顾,所以才不见好转,越拖越是严重。 “如今想要治病,只需先宣肺利痰,待痰开气行之后,再合补气纳肾,扶正祛邪,即可治其根本。 “待病情好转之后,如果有条件的话,建议可以加入少许人参……” 沈天舒说到这儿的时候,陈大夫便眼睛一亮,仿佛抓到了她的什么小辫子,张嘴便要反驳。 可沈天舒却早就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连停顿都没有地继续道:“但是人参不入煎剂,切为细小颗粒每日吞服。 “这样可使其缓缓发挥药力,而无滋凝痰浊之弊端。” 陈大夫听了后面的话,立刻闭了嘴,把之前反驳的话吞了回去,细细琢磨起沈天舒后面说的内容。 她以前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样的用法,但是越想就越觉得可行,越琢磨越觉得此法简直精妙,一时间竟想得入了神。 文芳听了这话却又着急起来。 人参啊,她如何买得起! 看她一脸焦急的样子,沈天舒出言安慰道:“若是没有人参,也并不妨事,多修养调理一段时间也是一样的。” “但是有人参会更好是不是?”文芳含着眼泪问。 沈天舒只能点点头。 眼瞅着文芳又要哭出来了,一旁的白姑娘道:“我既然都把你娘接过来看病了,还差那点儿药材了不成?庄子上就有现成的,用的时候我给你开条|子,直接去库房领便是了。” 文芳一听这话,扑通一声就给白姑娘跪下了,连磕了好几个头,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以后对白姑娘肯定会死心塌地,让往东绝不往西,即便要她的命都能给。 “还请潼娘子开方子吧!”白姑娘说着,起身让开位置,露出身后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沈天舒从进了庄子到现在都一直全神戒备,却没见白姑娘有什么不合适的举动,如今病都看完了,开完方子抓了药她就可以走了。 难道当真是自己这边想多了,白姑娘就只单纯好心,或是想让文芳对自己更加忠心,根本没有其他意思不成? 沈天舒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走到桌边,很快就将方子开好了,转身交给守在一旁的文芳道:“按照这个方子,一天一剂,先吃上十剂看看情况,十天后我再来复诊。” 她故意把复诊说了出来,就见白姑娘走近两步。 沈天舒立刻生起警惕,心里却是给自己捏了把汗。 在看到白姑娘靠近的时候,她竟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幸亏立刻就被身后的桌子挡住了,这才没有露了马脚。 “这么大老远的,真是辛苦潼娘子跑一趟了。”白姑娘十分客气地说,“等这几副药吃完之后,若是文芳娘的身子当真有所好转,我便叫人套车带她去城里复诊,也免得潼娘子来回折腾了。” 她说着从文芳手里接过药方扫了一眼,笑着说:“还好,这些药材我库里都有,回头叫人准备好送过来便是了。” “都有就好,我之前听说庄子上没有药铺,担心抓药不方便,管家还特意给我准备了个带药柜的最大号马车过来呢!” “潼娘子太细心了。”白姑娘将药方交给身后的陈大夫。 陈大夫立刻低头细细品咂起来,回想之前潼娘子的话,对照琢磨着她开方的想法和用意。 白姑娘则对沈天舒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潼娘子这边请,早就该吃午饭了,一下子耽搁了这么久。 “说来说去,都怪我们这里离武昌府太远了。 “吃完饭您稍微休息一会儿再回去,不然实在太累人了。” 二人出了房间,沈天舒跟着白姑娘往前院走。 此时突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小丫头,一边跑一边喊:“姑娘,姑娘,不好了!” 见此情形,沈天舒非但没有紧张,反倒松弛下来,心下暗道,终于来了! 第819章 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琳儿,怎么了?当着客人的面,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白姑娘装模作样地斥责道。 琳儿停在众人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姑娘,不好了,子珍姐姐不小心摔了一下,要生了。” “什么?”白姑娘一脸惊讶地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了?” “奴婢也不清楚。”琳儿继续演道,“但是王大娘说孩子的位置不对,怕是要难产,听说今个儿请了潼娘子来给文芳姐姐的娘看病,就打发奴婢过来问问,能不能让潼娘子过去帮忙看看。” “你看这事儿闹的,潼娘子一大早出门坐车过来,到了就先给文芳娘看病,到现在连饭都还没吃呢……”白姑娘一脸为难地扭头看先沈天舒。 沈天舒心里清楚,这才是白姑娘用医案吸引她来庄子上的真正目的。 “没事儿,饭什么时候都能吃,难产可不等人,咱们过去看看吧!” 白姑娘一脸惊喜的模样道:“那就多谢潼娘子了。” 琳儿前头带路,一行人直奔西院。 谁也没看到沈云瑶竟偷偷跟在了后面。 到了西院之后,看到西院的构造之后,沈天舒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样一间挨着一间的布局,让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牢房。 诚然,一般的大牢估计不会有这里的环境和条件好,但是从根本上来说,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子珍的房间在西边第二间,还没走过去就能听到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但是其他房间却都门窗紧闭。 屋里此时有一个婆子,应该就是刚才小丫鬟说的稳婆王大娘。 王大娘一见白姑娘来了,立刻扎着满是血的手,一脸焦急地说:“姑娘,子珍的孩子胎位不正,又突然发作,老奴实在是没办法了。 无论白姑娘的图谋是什么,如今一个难产的产妇正躺在床上呻|吟,沈天舒也顾不得其他,直接吩咐道:“多多准备热水和干净的白布,再拿一坛烧酒来。” 她吩咐完便径直来到床边。 子珍看起来年纪不大,此时面色惨白,显然也是被王大娘的话给吓住了。 “别怕,我来看看情况。”沈天舒上前接替了王大娘的位置,立刻看到孩子的一只脚已经娩出,然后似乎是被卡住了。 正常来说,脚先出来虽然没有头先出来更加方便,但只要注意一些,应该也是可以顺利生产的。 沈天舒检查了一下发现,子珍本人身材娇|小,骨架自然也小,骨盆处比较狭窄,孩子的位置不好,娩出的时候卡在了这里。 白姑娘似乎对子珍颇为重视,亲自上前坐在床边,扯出帕子来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子珍,别怕,潼娘子医术高超,肯定能让你平安生下孩子的。” 沈天舒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一边上前给子珍诊脉,一边让高秀儿准备针包。 一诊脉,沈天舒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从子珍的脉搏来看,她分明是服了催产的药,所以才会这个时候发作。 这一瞬间,沈天舒脑子里闪过了许多念头,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个情况。 究竟该直接说出来,还是不明说但表现出来自己知道了,亦或者干脆装作不知道? 白姑娘就在旁边看着,她必须立刻做出决定。 沈天舒收回诊脉的手,把脸一沉,道:“白姑娘,我饭都顾不上吃过来帮忙,你们却耍这种把戏骗人,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白姑娘闻言,眸光一闪,语气却十分无辜道:“潼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骗人?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产妇根本不是摔倒引发的早产,而是服用了催产药。 “难道你们不知道么,她本来就胎位不正,服用催产药之后极有可能会造成难产!” “催产药?”白姑娘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什么意思?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琳儿听到这话,立刻跪下来哭道:“姑娘,是子珍姐姐知道自己胎位不正之后,一直担心自己会难产而死。 “今天听说潼娘子来庄子上了,就自己偷偷服了催产药,想趁潼娘子在的时候生孩子,说不定能保住自己一条命。 “奴婢发现的时候,子珍姐姐都已经发作许久了。 “奴婢赶紧把王大娘叫来,但是王大娘也没有法子,奴婢逼不得已,才斗胆去拦住了潼娘子。” “你们……”白姑娘一副气愤不已的样子,“子珍啊子珍,你真是糊涂啊! “我能请潼娘子过来帮文芳娘看病,自然也能想法子请她帮你接生,你何必要做这种傻事!” 听了这话,琳儿就开始拼命地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道:“求姑娘饶过子珍姐姐这一回吧! “潼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您救救子珍姐姐和她的孩子吧!” 沈天舒静静看着主仆二人合力把这场戏演完,然后沉着脸道:“救人要紧,其他的之后再说吧!” 她说罢便仔仔细细地用热水洗了手,又用烧酒重洗了两遍,把手擦干之后走到床边,直接用手开始帮助子珍娩出孩子。 沈天舒先抓住孩子已经娩出的一只脚,然后轻轻往回推,留出一定空间之后,伸手摸到孩子的另外一只脚,让两只脚一起从产道娩出。 好不容易让双脚出来之后,沈天舒已经是满头大汗。 高秀儿站在旁边不断用帕子给她擦汗。 此时子珍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人都出于半昏迷的状态了。 沈天舒不得不叫王大娘过来看着孩子,自己洗掉手上的血污之后,抽出银针扎在子珍的几处穴位上。 子珍被迫激起了一点精神。 沈天舒忙道:“赶紧用力,孩子就快出来了。” 白姑娘也在一旁握着子珍的手鼓励道:“子珍,孩子的脚已经出来了,再加把劲儿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针灸起了作用还是白姑娘的鼓励带给了子珍力量。 她打起精神,跟随着沈天舒的指令不断用力,不多时,屋里就响起了孩子哇哇的哭声。 子珍闻声,立刻脱力地倒回床上,阖上眼睛休息。 白姑娘则关切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啊?” 但此时唯二能看到孩子的王大娘和沈天舒,却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第820章 不男不女的怪胎(1更) 白姑娘见状心里一紧,自己挤上去前去亲自查看。 孩子正在哭闹,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四肢健全,不多也不少,身体也没有什么缺陷。 然后白姑娘定睛往孩子两|腿|之|间一看,登时便看到了她一直期盼看到的“小鸟儿”。 白姑娘大喜过望,子珍是这一批孕妇里面状态最好的,从吃药开始就一直特别稳定,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 所以她一直对子珍寄予厚望,仿佛只要子珍能顺利剩下男婴,就标志着她对药方的修改是成功的。 但是越来越接近临盆的时候,陈大夫却突然发现子珍胎位不正,极有可能难产。 因为之前有过太多的人因难产而死了,所以陈大夫和王大娘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够顺利为子珍接生。 白姑娘要的不是一尸两命,也不是去母留子,而是母子平安。 但她又不敢冒险让潼娘子提前来帮子珍检查,生怕她会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所以最终只得选择用这样的法子,利用给文芳娘治病的借口把潼娘子请过来,再适时地让子珍服下催生药,使得潼娘子不得不来帮子珍接生。 所以此时看到是个男孩儿,而且四肢健全,白姑娘别提有多高兴了。 “今天可真是多谢潼娘子了,我赶紧叫他们摆席,今天得好生请您吃顿饭。”白姑娘说着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封,直接塞进沈天舒的手里。 沈天舒却没有收,摇摇头道:“白姑娘高兴得有些早了。”说完她便径直走出房间。 屋里蒸笼一样的环境和血腥味,再加上那个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想要作呕。 走出房门,看着其他门窗紧闭的房间。 那里面藏着的可能是更多的“子珍们”,以后还不知会闹出多少条人命,生下多少不幸的孩子。 人一旦进了这里,就已经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等待交|配和生育的牲畜一般,毫无尊严可言。 思及此处,沈天舒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 白姑娘被沈天舒甩了脸色之后一头雾水,扭头看向王大娘问:“到底怎么回事?” 王大娘面色难看,嘴唇嗫嚅了几下,却也该怎么说,最后干脆伸手抓住婴儿的双腿,掰开让白姑娘自己看。 白姑娘先是一愣,然后原本还带着喜色的表情也一下子垮了下来。 孩子双腿之间,除了有男孩的象征之外,居然还有女孩的…… “这……”白姑娘一时间有些经受不住这个打击,接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被陈大夫一把扶住。 陈大夫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能把潼娘子放回去了啊!” 白姑娘一听这话,立刻从打击中清醒过来,点头道:“先找个借口把她留下来,剩下的咱们再从长计议。” 还不等她想好借口,就听见屋外干呕的声音,她急忙出去查看。 沈天舒此时已经被高秀儿扶着在一旁坐下,闭着双眼,面色不太好看。 “潼娘子这是怎么了?”白姑娘上前询问。 高秀儿闻言翻了个白眼道:“从早晨出门到现在,我们娘子水米未进,先是坐了那么久的马车,看完病又来给人接生。 “那产房里跟蒸笼似的,又是血又是汗,味道还那么难闻,我们娘子身子本来就不好,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早知道这样,你就算有八百本医案,我们也不来!” 听得高秀儿一番发作,白姑娘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心下窃喜。 刚刚还发愁找什么借口把人留下呢,结果这理由竟主动送上门来了。 “都是我们招呼不周,我这就叫人收拾个房间出来,潼娘子赶紧去休息一下。” 高秀儿闻言不置可否,扭头去看沈天舒的表态。 沈天舒始终没睁开眼睛,只是微微颔首。 其实要让高秀儿说,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带沈天舒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既然沈天舒决定留下,她也只能听命行事。 白姑娘还特意传了两顶小轿过来,殷勤地亲自送沈天舒去客房。 这一切,都被躲在墙后的沈云瑶看了个正着。 今日西院其他房间全都门窗紧闭,没人出来走动,而白姑娘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子珍身上,正好便宜了沈云瑶,让她有机会偷溜进来而没被发现。 西院里的一切让她惊讶不已,又不免有些后怕。 幸亏白姑娘救下她之后,选择把她留在身边,不然说不定她此时也会成为西院里一个为白姑娘试药的孕妇。 看着白姑娘陪着潼娘子离开,沈云瑶大着胆子,溜到子珍房间的窗外,躲在下面偷听。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问:“王大娘,孩子到底怎么样?你抱过来给我看看。” “你刚生完孩子,先好好歇着吧,孩子什么时候不能看啊!” “王大娘,孩子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刚才还很虚弱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你快抱过来我看看,是多了胳膊还是少了腿?” 沈云瑶在外面听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都没有,你看看吧,孩子胳膊腿都好好的。”王大娘的声音中带着无奈,听声音似乎是把孩子抱了过去。 屋里紧接着便传出女人无助的哭声:“这……这是什么……王大娘,这……这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王大娘叹了口气道:“唉,不管怎么说,好在活下来了,表面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总比之前那些强多了。 “只要以后不成亲,也没人能发现什么,你们娘俩就相依为命地过日子吧!” 沈云瑶看不到屋里的情形,但是从二人的对话中,也隐约察觉到了一些端倪。 以前生下来的孩子要么活不下来,要么就有毛病。 这次生下来的孩子,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却是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大夏天的,沈云瑶却听得通体生寒。 难怪文芳要说转胎药是禁药,难怪官府要追查药的来历。 想到这里,她顿觉不妙,白姑娘这里该不会要出事了吧? 很有可能就坏在被文芳偷出去的那瓶药上! 第821章 既然这么不放心(2更) 就在沈云瑶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沈天舒这边房中只剩下了她,谢恒和高秀儿三个人。 谢恒四下检查了一番,确定房中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几个人也不敢随便说话交流,生怕隔墙有耳。 沈天舒不太舒服,合眼歪靠在软榻上,任由高秀儿用药油帮自己揉着太阳穴。 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休息,其实脑子一直都没停止过运转。 如今已经很明显了,白姑娘就是制作和售卖转胎药的幕后之人。 她是如何得到转胎药药方的?如果只是为了赚钱,大可以卖一批立刻收手,隐姓埋名过日子去。 可是经营这么大一个庄子,养着那么多下人,还有那么多佃农,怎么看也不可能是短时间内置办起来的。 那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露面,为何最近又突然开始卖转胎药了呢? 而且…… 沈天舒想着想着,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当年转胎药一案的主犯,好像就是姓白? 高秀儿被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要吐,忙问:“姑娘还不舒服?” 沈天舒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打断自己的思路。 当年转胎药一事,她只参与了事后医治病人,尽可能保住一些难产产妇性命的工作,当时忙得不可开交,每天还要面对很多一尸两命的悲剧和身体残缺的婴儿。 那段时间她的情绪一直十分低落,没怎么关注过案犯的具体情况。 所以她只知道主犯及其从犯全都被斩首示众了,当时还觉得,这样的人,斩首真是太便宜他了,被千刀万剐都难恕其罪。 但若说当时的主犯到底姓不姓白,是哪里人,是什么身份,她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了。 沈天舒皱眉想了半晌,最后还是不得头绪,干脆从药箱中取出笺纸,把自己的怀疑和疑问写下来交给谢恒。 谢恒看过之后,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他们这次过来的时候,厉子安让人将王府中为数不多驯服过的一只鹰隼带了过来,以供关键时候传递消息之用。 但是谢恒认为,这个消息留着回去慢慢调查即可,鹰隼应该留着预防更紧急的情况。 两个人还在用纸笔沟通这件事儿的时候,谢恒忽然神色一凝,一把将笺纸揣进怀里,把毛笔放回药箱中,不出声音地合上了药箱的盖子。 沈天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高秀儿在门口道:“怎么还劳烦白姑娘亲自送午饭过来了,我家姑娘不太舒服,这会儿正在屋里歇着呢!” “好不容易把潼娘子请过来,我这边却这样招呼不周,我实在过意不去。潼娘子好点儿没有?” 沈天舒忙重新靠回引枕上,闭上眼睛,眉头微蹙,做出不舒服的样子。 白姑娘一进门就闻到了薄荷脑油的味道,立刻关切地问:“潼娘子还不舒服么?哎,你看这事儿闹得,都怪我不好。 “我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吃完饭再启程回城实在太赶了。 “万一路上有个什么耽搁,即便回到武昌府,怕是也关城门了。 “不如潼娘子今晚就在庄子住下,好好休息一下再回去如何?” 在看到子珍产下的孩子是畸形之后,沈天舒就料到白姑娘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的。 所以听到她这么说也没有惊讶。 而且对大夫来说,去远处出诊,需要在主家借住也是常有的事儿。 所以她没有犹豫便点点头道:“多谢白姑娘,我的确是有些不舒服,能在这儿休息一晚再好不过了。” 白姑娘闻言也很开心,笑着说:“快别这么客气,别说休息一晚了,巴不得您有时间能多住几晚呢!” 沈天舒道:“白姑娘庄子上风景这么好,还比城里凉快舒适,若是有空闲,我也巴不得能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呢! “只可惜城里那边无论王府还是医馆都离不开我,实在是抽不出这个时间。” 听到沈天舒提王府,白姑娘的眸光猛然一深。 她有心想把潼娘子扣下,却的确担心瑞亲王府会因此大动干戈。 此事还是该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计才行。。 “我这庄子就在这儿也搬不走,一年四季各有各的风景,其实比住在城里有趣多了,潼娘子什么时候有时间,随时欢迎您过来小住。” “那我就先多谢白姑娘了。” “潼娘子先吃饭吧,不然胃口更难受了,我就不打扰您了,晚上我再好好摆宴招待您。”白姑娘说罢带人离开了客房。 高秀儿一边帮沈天舒布菜一边有点忧心地小声道:“娘子,那位白姑娘该不会在菜里下什么东西吧?要不还是奴婢先挨个儿尝尝,若是没问题了您再吃。” 沈天舒却丝毫不惧,她挨个儿菜闻了一下,又分别浅尝了一点之后道:“没事儿,放心吃吧! “她若是下了东西还能瞒得过我,也算她有本事了。” 三个人在庄子里吃饭的时候,厉子安已经按捺不住,骑马从武昌府赶到了离庄子最近的一处据点。 他翻身下马,直奔范昱如而去,一边走一边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人怎么还没出来? “现在往回走时间都要来不及了,难不成要在庄子里留宿? “你现在知道里头到底什么情况么?可有传什么消息出来?该不会已经被人扣押了吧?” 范昱如对他的到来丝毫没有感到惊讶,一脸早就料到的表情只是听到他这么一连串的质问,还是忍不住道:“世子爷,既然这么不放心,一开始又何必答应让人以身犯险。” 厉子安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千里眼,朝着庄子的方向看去。 半晌后他放下千里眼,一脸正色地对范昱如道:“因为她不是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娇小姐,需要我事事挡在她的前面。 “她也不是有勇无谋的莽撞人,她坚持的事情,都有她自己的考量和目的。 “既然如此,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横加阻拦,为她提供支持,成为她坚实的后盾。” 范昱如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第822章 攻势更加猛烈了(1更) 沈天舒无疑是十分有能力有本事的人,这一点范昱如早就深有体会。 但是说实话,她出众的外貌却经常会削弱别人对她能力的认可。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范昱如就被沈天舒惊艳到了,甚至一度产生过这样一个美人儿、若是能求娶为妻就好了的念头。 随着了解的增加,范昱如自然已经不再只将沈天舒看做一个徒有外表之人,但是当初第一眼的惊艳却依旧深深铭刻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所以当看到厉子安对沈天舒越来越上心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世子爷果然也难以抵挡美色的诱|惑。 毕竟厉子安如今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被美丽的皮囊所吸引,不也是理所应当的么。 但是听了厉子安刚才的一番话,范昱如才发现,是自己太过先入为主。 甚至跟他比起来,自己当初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想法都显得过于肤浅和愚钝。 不过…… 范昱如突然想起问:“可王妃不是明确表示过反对么?还让您跟沈姑娘保持距离,这样下去,您如何向王妃交代?” 厉子安闻言却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表情道:“母亲虽然反对,但她也只是从保护沈姑娘、不想将她牵扯进来的角度出发,并非不喜欢她。 “我之前忘了跟你说,祖母早就将那个镯子送给她了。” “镯子,什么镯子?”范昱如反应过来后立刻睁大了眼睛,“世子爷是说,当年先帝赐给丰荣太妃的那个飘花翡翠手镯?” “对!”厉子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祖母这是暗地里支持我呢!” 范昱如是见过那个镯子的,但是也只见过一次。 那还是年少无知的时候,被调皮捣蛋的厉子安带着,偷偷溜去丰荣太妃的房中翻出来看的。 虽然当时年纪小,但他从小家境优渥,还是看得出东西好坏的。 那只手镯水头极足,是难得一见的好材料,更难得的是里面灵动连贯的飘花,更是万中难遇其一。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镯子是多年前滇国进贡的贡品,宫里不知多少人眼馋得紧。 当年丰荣太妃正得宠,又刚好诞下皇子,先帝一时高兴,便将其赏赐给了丰荣太妃。 丰荣太妃当时便说,这镯子要留着传给媳妇、孙媳妇,一直传下去,让后代子孙都记得先帝的恩泽,更是说得先帝龙颜大悦。 范昱如当时年纪小,知道这些事情也没有多想。 但是如今再想起来,当年先帝在世之时,先太后与丰荣太妃关系那般紧张,这只镯子肯定也在其中出过一份力。 当年先太后跟丰荣太妃前后脚诞下皇子,可独此一份的珍宝,母仪天下的皇后得不到,反倒被赏给一个嫔妃,还要说什么子子孙孙传下去的话,这不是明摆着往她这个做皇后的脸上打么! 不过丰荣太妃当年在宫中,也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风云人物了。 虽无皇后之名,却享受先皇专宠多年。 别的不说,单看她甚至能越过身为嫡皇子的仁亲王,为自己的儿子争到湖广这块封地,就足见其手段之高超以及在先帝心目中的位置。 虽然最后依旧是嫡子登基,皇后摇身一变成为了太后。 可如今先太后早已故去,丰荣太妃却还能怡然自得地在儿子家里享受天伦之乐,一时也很难说清,到底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不管怎么说,这只镯子无论从意义还是价值上,都是难以估量的珍贵。 丰荣太妃居然将它送给了沈天舒,相当于认定要她做自己的孙媳妇了。 难怪自从瑞亲王苏醒之后,他就觉得厉子安对沈天舒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变化。 原本还以为是过于感激的缘故。 如今看来,根本是得到丰荣太妃的认可后无所顾忌,所以攻势更加猛烈了。 厉子安拿着千里眼观察着庄子方向,但是因为离得较远,加上庄子有围墙遮挡,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只能看到在周围田里走来走去干活的佃农们。 “去调查白姑娘的人有什么收获?这么大的田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置办得下的,主人家的渊源应该不难查吧?” 说话间,厉子安隐约看到田庄边缘处似乎有个人影闪过。 他定睛看去,却又没看到什么异样,依旧是几个佃农在田间劳作。 而那几个佃农此时却一脸奇怪地看着突然矮身躲在草垛后面的沈云瑶。 一个认识她的妇人问:“阿瑶,你这是干什么呢?” 沈云瑶扶着草垛慢慢站起身,却依旧弓着腰道:“我刚才没踩稳,差点儿崴了脚。” “你们年轻姑娘没下地干过活,哪里走的惯这里的路呦!”妇人道,“你过来有事儿?是白姑娘有什么吩咐么?” “嗐,今天文芳回来了,我也不用守着她娘了,姑娘那边忙着招待潼娘子,也用不着我,我就干脆自己出来随便转转。” 沈云瑶随口跟妇人闲聊了几句,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个上头。 以前还在沈家的时候,沈仲磊曾经带她玩过千里眼,还随口教过她,如果太阳的角度合适的话,通过仔细观察,说不定可以发现是不是有人在用千里眼观察自己。 沈云瑶当时也没当回事,谁成想现在竟然还真用上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太阳渐渐西斜,正好照向远处那片树林。 而她刚才看得分明,远处树林里的一个地方,不时会有亮光反射出来。 沈云瑶心下笃定,这里肯定已经被盯上了! 潼娘子说不定就是那些人派来的诱饵。 想到这里,她再也待不住了,急忙跑回庄子,将自己刚刚的发现告诉了白姑娘。 “你是说,你刚才去田里溜达的时候,感觉远处树林里有人用千里眼观察咱们庄子?”白姑娘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道,“你不过是看到了一点反光,怎么会想到这上头去?再说了,咱们庄子上有什么值得别人观察的?” 被她这么一问,沈云瑶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总不能说你做转胎药和用孕妇试药的事儿我都知道了吧? 第823章 瞬间变了脸色(2更) 几句话把沈云瑶糊弄走之后,白姑娘立刻变了脸色。 她急忙打发人将云昌叫来,跟他说了这件事儿。 “白姑娘的意思,那些人是瑞亲王府的?”云昌闻言皱眉,“也许是瑞亲王世子派来暗中保护潼娘子的吧。 “我早就跟你说过,潼娘子身份特殊,最好不好招惹她。” 白姑娘却依旧眉头紧锁道:“前几日我清点的时候,发现少了两瓶转胎药,此时正着手在查,也不知道是被丫鬟们失手打碎了还是被人偷走了。 “若是被人偷出去了,事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云昌闻言不悦道:“之前我就说你治下不严,尤其是你手底下那些个丫头,庄子上有吃有住,何必还要放她们出去? “你偏要讲什么以心换心那一套,切,这世道,哪有那么多真心。 “你以为的忠心,其实也不过是外头的诱|惑不够大罢了。” 白姑娘看样子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说了,听得皱了皱眉头。 但这次的确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如今还没查出缘故,她也着实没什么好辩解的。 于是她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问:“那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该打发人去确认一下,看到底是不是瑞亲王府的人。” 云昌思忖片刻道:“这事我去安排,不过也请白姑娘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说到这儿,云昌又露出嫌弃的表情道:“若真是需要撤离,那些个信不过的人,就不要带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姑娘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这副场景若是被其他人看到,怕是要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云昌平时表面上是白姑娘的心腹,还兼任车夫,谁曾想私底下与她说话竟是这副主仆身份颠倒的样子。 待云昌走后,白姑娘先是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要紧物品,然后坐在桌边陷入了沉思。 虽然云昌一直反对,但白姑娘私心还是想要带走潼娘子的。 毕竟同时符合医术高超和年轻女子这两个条件的大夫,她目前知道的只有潼娘子一个。 尤其通过这次,明显能够看出,潼娘子的本事比陈大夫高出不是一点儿。 如果有潼娘子的帮忙,自己对转胎药的研究肯定能够更快地向前推进。 瑞亲王府不足为据,大不了豁出去不要这处庄子了。 偷偷把人迷晕了运出去,谅瑞亲王府也无从下手寻起。 可如今的关键是,该如何不露马脚地将潼娘子和她的手下迷晕。 就在白姑娘为此事头疼不已的时候,云昌安排了一个年轻人骑马出村。 “若是有人拦住你问,便说是潼娘子身体不适要在庄子上留宿,所以白姑娘打发你回武昌府去医馆报个信,记住没? “如果真有人拦住你盘问,那你出去之后就赶紧把信鸽放出来。 “若是不让你出去,你也别跟他们吵,掉头回来便是。记住了么?” “昌哥,放心,我有数。”年轻人说着翻身上马,沿着两排田地中间的土路疾驰远去。 他这边刚刚出发,厉子安就通过千里眼看到了。 “这是试探咱们呢!所有人散开隐蔽,放他出去。” 周围的禁卫听令散开,全都隐蔽到两旁的树林之中。 厉子安巡视一圈,见的确看不出任何破绽,这才拉着范昱如也躲了起来。 骑马的年轻人很快就来到了村口,经过出村那一片树林的时候,他还特意放慢了速度。 但别说是有人拦截盘问了,周围根本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不过他到底还是年轻,没有经验,光用眼睛看了一圈,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直接掉头折返回去报信了。 如果换个有经验的过来,应该立刻就能发现问题。 上百王府禁卫趁夜潜入藏身其中,早就将林中的飞禽走兽惊走了。 所以平日里一直有虫鸣鸟叫的树林,今日格外的安静。 看着青年骑马远去的背影,厉子安心下焦急。 他们会派人出来试探,就说明里面已经起了疑心,也不知沈天舒如今的处境如何。 谢恒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不见他放鹰隼出来送信。 到底是里面的情况并不危急,还是太危急了根本没机会放? 厉子安现在真是实打实地后悔了。 倒不是后悔同意沈天舒去以身犯险,而是后悔为何没有跟她一起进去。 有什么事一起面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在外头瞎着急来得好。 虽说出来探查的年轻人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云昌谨慎惯了,犹豫之后还是通知白姑娘,今晚天黑之后便带人撤离。 反正庄子就在此处也跑不了,还是安全为上。 倘若最后发现是虚惊一场,过些日子再回来便是了。 傍晚,白姑娘果真叫人拾掇出了一桌席面,虽然没有什么鲍参翅肚,却也做得细致,别有一番山间野趣。 “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也没有什么大厨。 “不过东西都是自己庄子上产的,还有佃农们从山上采回来的,胜在新鲜。 “还望潼娘子多多赏光,不要嫌弃。” “白姑娘太客气了,这些山野小菜,在城里想吃都很难吃到呢!”沈天舒道,“比如这鱼腥草我就很爱吃,但是因为它味道特殊,城里就不太有人吃。” “的确是有股腥味,所以我们乡下管这个叫狗腥草。 “因为我喜欢吃这个,所以佃农们有空便会去采一些送过来。 “这东西味道冲而且满地都是,乡下人以前也是饿极了才吃它充饥。 “城里人日子过得好,自然瞧不上这便宜又上不得台面的野菜。” “那是他们不识货。”沈天舒道,“鱼腥草不但可以做菜,还能入药,可清热解毒、消肿疗疮、利尿除湿、清热止痢、健胃消食,好处多得很。” “庄子上就我自己爱吃这个,今日总算遇到同好了。”白姑娘心下暗喜,“潼娘子喜欢就多吃点,这东西我们这儿多得很,以后我叫人给你送。” “那我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桌上的鱼腥草不是凉拌的,而是将腊肉切片,过油后再配上辣椒、蒜瓣、姜丝和鱼腥草一起炒出来的。 蒜和鱼腥草与腊肉、辣椒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霸道地冲击着人的鼻子和味蕾。 高秀儿忙给她夹了一筷子放入碗中。 沈天舒在白姑娘殷切的注视下动了筷子,却在菜一入口的瞬间变了脸色。 第824章 白姑娘准备跑路了! “怎么了?”白姑娘心里咯噔一下。 都已经用辣椒和鱼腥草这么重口味的菜来遮掩了,难道还是被她发觉了不成? 沈天舒在手帕的遮挡下吐掉了嘴里的菜,又用茶水反复漱了漱口,一脸歉意地对忐忑不安的白姑娘道:“真是不好意思,可能因为我从中午胃就不舒服,实在不该吃味道这么冲的东西。” 白姑娘自己心里有鬼,狐疑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讪笑道:“都怪我,该叫他们准备些清淡的菜色才好。” “没事儿,白姑娘不是爱吃这个么,你多吃点,我吃别的就行。” 沈天舒说完,便目光殷殷地看着白姑娘。 好在白姑娘早有准备,提前吃过解药,所以也并不慌,接连吃了好几口折耳根和腊肉,自以为这件事儿就算圆过去了。 一顿饭,两个人吃的各怀心思,食不知味。 吃完之后各自回房,云昌已经等在白姑娘的房间门口。 看到她回来,云昌立刻迎上来问:“收拾好了吗?” “现在就走?”白姑娘没想到他这么着急,“可我这边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理潼娘子。” “有什么好处理的,咱们悄悄走了便是。”云昌挑眉问,“我劝你最好不要搞事情,咱们如今还在湖广境内,惹恼了瑞亲王世子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白姑娘看了一眼屋内的座钟道:“我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半个时辰后,地道口集合。” 云昌自己那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没工夫一直在这盯着她,临走前还不放心地警告道:“不要节外生枝!” 白姑娘自个在屋里发了会儿呆,打发人去把文芳叫了过来。 “姑娘。”文芳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你娘现在怎么样了?” “奴婢刚服侍她吃过药,这会儿已经躺下了。” 白姑娘面沉如水地说:“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我今晚要连夜离开庄子。” 文芳一听这话便着急地问:“姑娘,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急着要走?” 白姑娘叹了口气说:“你跟着我好几年了,应该知道,我一个人哪有本事撑起这么大个庄子,全都有赖一位恩人的资助。 “也正是因为我得了她的资助,所以看到你们这些苦命的孩子,就忍不住也想替你们遮挡风雨。” “奴婢当然知道,当年若不是姑娘慷慨解囊,奴婢指不定要被卖到什么脏的烂的地方去了。 “姑娘又出钱出力请潼娘子来给奴婢娘看病,奴婢对姑娘真是感激不尽。” 话虽这样说,文芳却依旧不明白,这与连夜撤离庄子又有什么关系。 白姑娘继续道:“我这位恩人地位极高,不乏有人想要扳倒她,我刚刚接到她的消息,说已经有人快要查到庄子上了,让我带几个心腹连夜离开。” 文芳一听就着急起来。 姑娘要带她走,那她娘的病该怎么办? 她走了之后,留她娘一个人再回到那个家里,岂不是就回去等死了? 文芳是压根就没想过姑娘会丢下自己这件事。 毕竟不想带她走的话,就没必要把她叫过来说这番话了。 果然,只听白姑娘道:“我是一定要带你走的,可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你娘。” 文芳纠结片刻,咬牙道:“姑娘您不用说了,自从当年在卖身契上按手印的那一刻起,奴婢就是姑娘的人了。 “姑娘已经为奴婢做得太多了,所以无论姑娘有什么吩咐,奴婢都听您的安排。” 白姑娘露出欣慰之色,她从来都不认可云昌的说法,想让人跟着自己,诱之以利只是最低级的做法,切中要害地给予关怀和帮助,才能如愿收获到这样死心塌地的手下。 “所以我找你来,就是想说这件事。”白姑娘伸手拉住文芳,“我不但要带你和你娘走,还想把潼娘子一并带走。 “等什么时候他把你娘的病治好了,我再派人送她回来便是。” “姑娘……”文芳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恨不得立刻为她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但是想带走潼娘子并不容易,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奴婢任凭姑娘吩咐。”文芳已经彻底被白姑娘忽悠住了,连做什么都没问,直接点头答应。 沈天舒吃过饭回到客房,立刻吩咐谢恒:“用鹰隼给外面传消息,白姑娘应该在准备跑路了。” “那道菜有问题?”谢恒警惕起来。 “菜里有迷|药,她估计想用鱼腥草的味道将其遮掩过去。”沈天舒道。 她这么一说,谢恒立刻便明白了。 沈天舒身处庄子里,也已经留宿了,如果不是想带人一起跑路,白姑娘没必要这么着急给她下药。 高秀儿一脸懊恼,拍着脑门道:“难怪下午有人来问奴婢姑娘有什么忌口,还问了几种野菜吃不吃,其中便有鱼腥草。 “当时姑娘在休息,谢大哥也没在,奴婢没想那么多,便都告诉她们了。” “没事儿。”沈天舒道,“你不说她也会找别的法子。 “如今您破了她下药的局,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再想别的法子。” 谢恒一边说,一边飞快写好密信。 他走到窗口打了一声呼哨,把落在外面树上的鹰隼唤下来。 把密信卷好塞进绑在鹰隼脚上的小竹筒内,谢恒抬手将其放飞。 “您放心,鹰隼飞得很快,范公子很快就能接到消息的。” 谢恒话音未落,外间便传来敲门声。 “潼娘子歇下了么?”门外传来文芳焦急的声音,“我娘吃了药之后有点不舒服,您若是还没睡下,能不能跟我过去看看?” 谢延登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从药箱底下的暗格中抽出一把手|弩,又从靴筒中抽出匕首,严阵以待。 沈天舒冲高秀儿挑眉示意。 高秀儿心领神会地走道门口,也不开门,隔着门板小声道:“真是不巧,我家姑娘今天太累了,人本身也不舒服,回来便睡下了。 “如果不是太紧急的话,能不能等明天早晨再说?” “这……”文芳一听这话傻眼了。 这怎么跟说好的反应不一样啊? 第825章 到底在说什么屁话(1更) 看着旁边冲自己使眼色的白姑娘,文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是我娘真的很不舒服,潼娘子那么心善的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所以麻烦你帮忙跟她说一声好不好? “过去看看就好,不会耽误潼娘子太长时间的。” “这……”高秀儿为难道,“文芳姐姐,我只是个下人,哪里敢去随便打扰娘子休息,你还是别为难我了。 “不如这样,我保证明天娘子醒了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告诉她好不好?” 白姑娘眼见这招行不通,便朝文芳摆摆手。 文芳让开门口的位置,立刻便有护院上前,一脚踹上房门,准备直接来硬的。 房门被踹开的瞬间,一支闪着寒光的弩箭从屋里飞出来,直取来人咽喉。 护院被一箭射穿喉管,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扑倒在地。 文芳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吓得惊声尖叫。 白姑娘此时却已经骑虎难下,只能咬牙道:“他们一共就三个人,大家一起冲!” 几个护院听令一起冲进屋里,眨眼间就又被谢恒解决掉两个。 剩下三个人挤在一起,看着端着手|弩的谢恒不敢上前。 此时,得到消息的云昌气急败坏地赶过来。 他本来已经把庄子上所有跟自己有关的痕迹全部消除干净了,正赶往地道口准备离开,便听说白姑娘又干了蠢事。 不过云昌此时也顾不得跟她多说,抓准时机破窗而入,一脚踹飞了谢恒的手|弩。 两个人立刻缠斗在一起。 一交上手,双方的态度就立刻发生了变化。 两个人都敏|感地意识到,对方根本不是什么药童或是车夫,而很有可能是跟自己一样身份的人。 谢恒能感觉的出来,云昌的水平跟自己比还是稍逊一筹的。 但是这种差距却还没有大到让他能够快速解决掉对方的地步。 沈天舒从里屋出来,皱眉质问:“白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看到谢恒的身手之后,白姑娘就已经明白过来,自己根本从一开始就没能骗过对方。 “潼娘子,与其问我是什么意思,不如先说说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吧!” “我的目的当然是医案。” “那好,你先跟我一起走,帮我个忙,我就把医案给你。”白姑娘提条件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沈天舒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背后摆了几下。 高秀儿领会到她的意思,趁着其他人都顾不上自己,悄悄地挪到刚才被云昌踹开的窗边。 “这个现在不能告诉你。” 沈天舒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便顺着她的话继续道:“你不说是什么事儿,让我怎么能跟你走? “难道你让我去打家劫舍、烧杀抢掠我也要答应么?” “我又不是什么女土匪,只是想让你帮我照顾几个孕妇而已。”白姑娘皱起眉头,似乎因为潼娘子对自己的误解有些委屈。 一听她说起孕妇,沈天舒却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压抑许久的愤怒。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想让我给人看病,随时可以去武昌府找我,何必要做这种事。 “而且我在武昌府还有许多其他的病人,若是一直待在你这里,那些病人不就没人照顾了么?” 白姑娘闻言却嘲讽一笑道:“潼娘子想要照顾,怕不是什么普通病人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潼娘子如今根本都已经不住在医馆,而是直接搬到瑞亲王府住了。” “那又如何?瑞亲王也是我的病人。” 听了这话,白姑娘却突然气愤起来道:“瑞亲王那样有权也有钱的人,想找什么样的人照顾找不到,可那些平民百姓呢,没钱也没本事,谁去管她们? “我原以为,你跟我是一类人,是想要追求一些更有意义的东西的。 “没想到你和那些凡夫俗子根本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之徒。” 她这番话彻底把沈天舒给激怒了,她上前一步斥道:“呸!谁跟你是一类人,骂人也没有骂这么脏的! “当初朝廷为了遏制住转胎药害人的势头,不知花了多少力气。 “如今你却又把这种祸国殃民的东西重新弄出来危害世人。” 听到朝廷两个字,白姑娘彻底被激怒了:“你懂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一看就出身优越,从小衣食无忧,如今一身医术,更是到哪里都被人追捧。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其他女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你知道有多少女人因为生不出儿子而不得不看着夫君纳妾么? “又有多少人因此无情被休,被赶出家门,老来无依无靠? “我知道转胎药有问题,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整修改。 “只要我把药方改善成功,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受益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之前甚至还想过,你我也许会成为很好的合作者,一起造福全天下的女人,看来是我太抬举你了!” 沈天舒听罢简直目瞪口呆,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 “你口口声声要造福全天下的女人,可实际上呢? “你根本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在用那些无辜的女人试药!” “你还记得自己害死过多少孕妇么?你害多少婴儿胎死腹中,又让多少孩子生下来就身体残缺呢?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晚上能睡得着觉么? “闭上眼睛之后不会看到那些人的冤魂来向你索命么?” 沈天舒丢出一连串质问后冷声道:“我跟你从来都不是同一类人,也绝不可能成为同类人。 “实话告诉你,我连跟你坐在一个桌上吃饭都会觉得恶心!” 就在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之时,谢恒终于抓住云昌的漏洞,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将人控制住了。 翻窗跑掉的高秀儿此时也带着之前藏在马车之中的两名暗卫赶了过来。 沈天舒见状冲白姑娘道:“懒得再听你胡扯,有什么话话还是留到公堂之上再说……” 谁知她话音未落,文芳突然从斜刺里冲出来,一把扣住沈天舒的肩膀,将匕首抵上她颈间。 “你、你们都别、别过来,不然我、我就不客气了!”文芳结结巴巴地放完狠话,然后扭头冲白姑娘道,“姑娘快走!” 谁知白姑娘还是不肯放弃地冲文芳招手:“带她过来,咱们一起走!” 第826章 按潼娘子说的办!(2更) 谢恒看到沈天舒突然受制于人,登时急了。 他的任务就是保护沈天舒,抓不抓到云昌和白姑娘,都跟他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可如果沈天舒受伤或是出什么事儿,那他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但明晃晃的匕首正抵在沈天舒的脖子上,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潼娘子,对不起,得罪了……”文芳颤颤巍巍地说,“你先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你放心,我们姑娘人很好,她不会害你的。” 文芳拉着沈天舒往外走,想去跟白姑娘汇合。 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紧张得手都在抖。 沈天舒颈侧能感受到匕首的冰冷,不敢乱动,缓缓跟着她挪动脚步,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文芳拉着她走到门口,为了迈过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集中到脚下,难免忽略了手中的匕首。 刀刃渐渐偏离位置,不再继续紧贴在脖子上。 沈天舒立刻抓住机会,反手挥拳,打向文芳耳后。 位于下颚骨上缘和下耳廓后面的耳后|穴,是个非常致命的穴位。 此穴一旦被击中,轻则耳内出血,重则可能会导致死亡。 沈天舒对人周身的穴位早已烂熟于心,所以即便背对文芳,却还是准确地一击即中。 文芳瞬间晕倒,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谢恒立刻冲上来,一脚踹飞文芳,死死踩住匕首,伸手扶住沈天舒的胳膊,着急地问:“您没受伤吧?” 白姑娘见机不妙,顾不得云昌和文芳,转身拔脚就跑。 门外的两名暗卫此时正在跟庄子里的护院对峙,无法抽身。 高秀儿见状一咬牙,自己拔脚追了上去。 可白姑娘对庄子十分熟悉,七拐八拐很快就将高秀儿甩掉,绕了一圈钻进后院的假山中。 假山中的空间很大,已有三男两女等在其中。 三个男的是云昌的手下,剩下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则是白姑娘的心腹。 一块石板被掀开,露出下面黑漆漆的地道入口。 看到白姑娘自己跑进来,之前被云昌派出去探查的年轻人忙问:“昌哥呢?” “云昌被潼娘子带的人抓住了,咱们再不快点走,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年轻人一听,转身就要往外跑,却被旁边的人拦住道:“没时间了,你搞清楚,咱们的任务是护着白姑娘离开!” “难道咱们就扔下昌哥不管了么?”年轻人急道。 “昌哥都脱不了身的话,你去又能有什么用,不过是给人家送人头罢了!” “可……” 年轻人还想再争辩几句,假山外面却又钻进来一个人道:“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瑞亲王世子已经带着亲王府禁卫冲进庄子了。” “许瑶儿?”白姑娘万万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她,“怎么是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姑娘,现在可不是该考虑这个的时候。”沈云瑶道,“再磨蹭下去,就真走不了了!” 白姑娘根本没打算带上许瑶儿,可此时也没时间再去验证她说话的真实性,只能率先顺着梯子下了地道。 两名心腹紧随其后,许瑶儿跟在她俩后面,云昌的三名手下则负责断后。 不过在这件事上,沈云瑶还真没有撒谎。 鹰隼盘旋在前面带路,禁卫们护着厉子安紧随其后进入庄子,一路直奔沈天舒的所在之处。 禁卫一进门便分散开,将正房院里所有护院都控制住,为厉子安扫清面前的一切的阻碍。 厉子安一进屋,眼睛里便只能看到沈天舒一个人了。 他脚下不停,踩着地上几个人的尸体就冲了过去。 “怎么受伤了?” “受伤?”沈天舒眨眨眼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世子爷,我没受伤。” 情急之下,厉子安直接伸手轻触沈天舒的颈侧道:“出血了。” 被他这么一碰,沈天舒才觉得颈侧还真有些刺痛。 她抬手摸了一下,发现指尖的确染上一抹血红。 “不碍事,应该是刚才不小心划伤了。”沈天舒不在意那一点小伤口,着急道,“白姑娘跑了,拦住没有?” “范昱如带人去追了。”厉子安拉着沈天舒到一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包金创药,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敷在她的伤口上。 他生怕弄疼了沈天舒,尽量控制着力道,反倒把她蹭得发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别乱动。”厉子安一门心思全都在沈天舒的伤口上。 他伸手扶上她的侧脸,低头确认药已经上好之后,视线才终于从伤口上移开,才发现二人如今的姿势有多亲密。 而沈天舒脸上的红晕已经一路顺着耳根蔓延到脖子上。 “世子爷!” 眼见范昱如从外面进来,两个人闪电般地拉开距离。 厉子安站直了身子,抬手握拳掩口,咳了一声才问:“抓到人了么?” “白姑娘带着几个人已经逃走了。”范昱如道,“我带人追下去之后才知道,这庄子表面看着平常,其实地下大半都已经被挖空。 “下头有许多纵横交错的密道和年久失修的牢房,想必很早以前就被拿来做过什么不法勾当。 “只是如今大部分都已废弃,只剩下逃生这一个用途了。 “我已经命谢延带人继续追下去了,但是下面密道极其复杂,岔路众多,想必是很难把人抓回来了。” 厉子安沉着脸道:“吩咐下去,各大城门路口都加紧盘查,不能让她逃出湖广。” “是!”范昱如领命而去。 很快又有人来报:“世子爷,西院发现多名女子,还有一名产妇和多名孕妇,该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西院那边,应该都是白姑娘养来试药用的吧?” 说到试药二字的时候,厉子安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 沈天舒闻言建议道:“世子爷,虽然她们都是苦命之人,但白姑娘在收拢人心上颇有一套,难保其中会不会有愿意为她连命都不要的疯狂之徒。 “而且院子里又是孕妇又是产妇,大晚上的也不便折腾。 “不如干脆就将她们关在西院之中,待明日一一查验过后再做定夺。” “听到没有,按潼娘子说的办!” 第827章 必死之侯 不多时,西院那边就又来人报:“世子爷,潼娘子,有一位孕妇许是受到惊吓,突然腹痛,可能是要小产了。” “这种事儿不去找稳婆,报给我做什么?”厉子安沉着脸道,“你看我像是会给人接生的样子么?” 沈天舒知道厉子安之所以这么说,是不想自己过去受累。 但这些孕妇应该都是服用过转胎药的,无论是生孩子还是小产,都很有可能会出危险。 “我放心不下,还是过去看看吧!”沈天舒起身道,“这些月份大的孕妇,应该都已经在吃转胎药了,本来就容易小产或是滑胎,应该不是你们的错。” “我也去西院看看,说不定会有白姑娘留下的什么罪证。”厉子安立刻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跟了上去,“无论是药方还是已经做好的成药,都必须小心收拾起来,千万不能再放任其流传出去、为祸百姓了。” 西院此时内外灯火通明,白天见过的陈大夫和王婆子都已经被带到厅里。 “世子爷,潼娘子,这是陈大夫,稳婆王婆子,其他丫鬟都让她们跟孕妇待在一起方便就近照顾了。 “西院应该还有一位管事才对。”沈天舒道,“我下午来的时候,记得好像有个叫红药的来着?” “我们已经搜遍了西院所有的房间,都没发现您说的这个人。”禁卫猜测道,“若不是逃到庄子上其他地方躲起来了,那就应该是被白姑娘带着一起逃走了。” “有可能。”沈天舒点点头,“西院是整个儿庄子最要紧的地方,能在这儿做管事,肯定是白姑娘的心腹。” 沈天舒说着话,脚步不停,抬手一指陈大夫和王大娘道:“你们两个,一起过来,能搭把手也是好的。” 来到房间之后,孕妇此时已经发作,满头是汗,躺在床上无助地呻|吟。 王大娘一进屋便习惯成自然地吩咐丫鬟去烧水,准备干净的布和剪子。 后两样东西都是西院常备的,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用上。 她吩咐完了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立刻面露惶恐道:“潼娘子,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忙你的。”沈天舒不在意道。 王婆子虽然能力平平,但是已经给不少人接生过了,只要孕妇不难产的话,一般还是能够应对的。 孕妇还未足月,胎儿个头肯定不大,正常情况下也不会难产才对。 虽然心里这样想,沈天舒还是习惯性地上前搭了一下孕妇的脉。 其实此时诊脉,已经无法确认胎像不稳究竟是因为吃药还是受惊所致。 但沈天舒上手一搭,就半晌都没抬手,还换了个手再次细细诊起脉来。 陈大夫见状不解,不过此时她对沈天舒早有改观,加上自己又已经在人家的控制之下,说话自然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冲。 “潼娘子,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先让她把孩子生出来?” 但沈天舒却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低声自语道:“居然是散脉……” “散脉?”陈大夫闻言一怔,“脉象浮乱,有表无里,中候渐空,按则绝矣,散为本伤,见则危殆,必死之候……的那个散脉?” 沈天舒闻言颇为惊讶地看向她问:“你看过姜老神医的医书?” 陈大夫面露赧色道:“我虽然学艺不精,但很喜欢这行,所以看过许多医书,姜老神医的许多书我都能倒背如流。” 不过陈大夫刚才说话的时候没有压低音量,床上的孕妇听了满耳,登时有些慌了。 沈天舒见状立刻拍怕产妇的肩膀安抚道:“别怕,她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散脉亦有不主危候者。 “姜老神医在另外一本医书中,曾对散脉有过补充,称其也会有产为生兆胎为堕的情况。 “说的便是,足月孕妇见散脉,为将产之兆;孕不久者见此脉,便为堕胎之兆。 “你腹中的孩子是保不住了,你好好配合王大娘,把孩子生出来就好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句,我竟漏掉了这本书没看。”陈大夫赶紧默念了几遍把这句话牢牢记下。 “你在这儿盯着点儿吧,有事再来叫我。”沈天舒说着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待她走后,陈大夫才壮着胆子凑上前,轻轻搭上孕妇的手腕。 要知道,散脉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到的。 上手一摸,孕妇的脉搏果然十分奇特。 乍大乍小,时有时无,散乱无根,实在让人摸不透。 她行医也有六七年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乱的脉象,急忙细细揣摩牢记。 厉子安正站在院子里,一边等人一边处理各路回禀,见沈天舒从屋里出来,忙迎上来问:“这么快?” 沈天舒却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道:“大人孩子都不中用了,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她刚才在屋里说的,的确是实话。 但沈天舒没有刻意说明的一点是,屋内的孕妇既未足月,亦不是孕初期,已经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情况了。 她此时脉已散漫,元气离散,大有失神之象。 即便姜老神医再世,也无力回天。 沈天舒自责道:“如果我刚才主动过来看看,说不定……” “哪儿有那么多如果。”厉子安打断她的话道,“就算你主动过来看看,又能提前多少呢? “满打满算都没有一刻,就能逆天改命了不成? “你怎么不想想看,如果不是你发现端倪,我们怎么可能抢占先机,捣毁白姑娘的老巢,粉碎她的计划。 “如果等到她所谓的‘试验成功’之后,转胎药顷刻间就会大量投入民间,到时候再发现可就晚了,那才真的要重演多年前那场人间惨剧了。 “她的不幸不是你造成的,而是白姑娘和她背后的人造成的。 “你已经在无形之中挽救了不知多少人、多少家庭了。 “虽然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点,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感激之情。” “但你所做的一切,天在看,我在看。”厉子安说着一把抓起沈天舒的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全都在这儿记着呢! “所以即便你自己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每次都会及时提醒你的。” 第828章 出去走走?(1更) 经过厉子安的一番安慰,沈天舒的心情的确好了许多。 但是转身看到院子里一间挨着一间的房间,一想到这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性命,她还是觉得一切都十分沉重和压抑。 甚至直到此时,还不知有多少女子躲在里面惶惶不安。 但厉子安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白姑娘的过错。 想到这里,沈天舒突然记起刚刚厉子安的话,忙问:“世子爷刚才是说,白姑娘还不是真正的幕后真凶?她背后还另有其人?” “目前其实还没找到什么证据,但这个庄子规模宏大,纵横交错的地道就占了庄子一多半的面积,这可不是个小工程。 “而且被谢恒抓到的那个云昌也不是普通人,他应该与谢恒一样,是从小就开始经受训练的高手。 “这样的人,可不是有点钱的普通百姓想培养能培养得出来的。 “所以我和范昱如都觉得,白姑娘背后应该另有靠山。而白姑娘,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杆枪罢了。 “这个幕后之人藏得很深,庄子上找不到有关他的半点痕迹,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在云昌身上,但是他的嘴应该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撬开。” 听厉子安这么说,沈天舒也顺着这个思路考虑起来。 “在你们进来之前,我曾跟白姑娘说过几句话。”沈天舒回忆道,“她跟我之前想象的其实不太一样。 “我之前以为她做转胎药也是为了骗钱,但听了她刚才说的话,似乎是真真切切把做出转胎药当成了自己的毕生追求一般。 “她说她用这些人试药,是为了让更多女人不再受苦。我当时只觉得她简直是一派胡言。 “可如今想来,她的确不像是一个心思缜密、能谋划出什么大阴谋的人,反倒更像是个痴迷于某件事无法自拔的疯子。” 两个人正说着话,有侍卫拿着一个多层的匣子过来。 “世子爷,潼娘子,这是在西院正房的一个夹层中找到的,小的打开看了一眼,里面似乎是药方和医案,所以拿过来给潼娘子过目。” 沈天舒随手抽开一层,取出里面的东西一看,果然是一份药方配一本医案,整理得清清楚楚。 她刚看了两页就皱起眉头,将每本都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得脸色越发沉了下去。 这些医案和药方都已经有些发旧泛黄了,看上面写着日期,最早的一本已经是三年前了。 这些医案中详细记录了孕妇服药之后的身体情况,而最终结果,都是以一尸两命为结局收场, 几张药方大同小异,只有个别药材稍有添减。 再结合上记录详细的医案,即便是不懂医的人,也能看出是在用人试药。 “这些都是以前的东西了,最新的药方和医案她们应该已经都带走了。”沈天舒实在不忍再看下去,合上医案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怀疑,“世子爷,当年转胎药一案的主犯,是不是就姓白?” “你的意思是,白姑娘其实是他们的后人?” 沈天舒点点头道:“我似乎有这么个印象,但是又不敢确定。 “不过从年龄上看,的确很有可能。 “而且她对转胎药有极大的执念,很想证明这个药不会害人,而是为了帮助女人的。 “所以我怀疑,当年应该有她十分亲近或是仰慕之人参与过这个案子,最终的结果应该不会太好。 “在正常人看来,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但是在白姑娘眼中,是他们遭到了世人的误解。 “她潜心研究转胎药,很有可能就是想给当年的人翻案、正名。 “但是苦于自己能力有限,一直没有成功。 “所以在听到我的名声之后,她才会想办法把我骗过来,希望我能帮她一起改良转胎药的药方。” 厉子安听了这话好奇地问:“如果是你的话,真的可以研制出能把女胎变成男胎的药么?” “当然不可能,这世上就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存在。”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世间万物,都必须阴阳调和,方可延续。 “如果真的能有转胎药这种东西,大家都一股脑跑去生儿子,时间长了,男女失调,阴阳失和,岂不是要彻底乱套?” 厉子安没想到他是从这个角度来解释这个问题的,但是仔细想想,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如果所有人都吃药去生儿子了,长此以往,这世上岂不都没有女人了。 为了防止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沈天舒为剩下的几名孕妇一一诊脉,给其中两名胎相不稳的人开了安胎药。 当她刚从最后一名孕妇的房中出来,正好看到有禁卫在之前那间房里进进出出。 他们很快便抬出了一具用白布裹着的尸体,身下的白布都已经被鲜血染红…… 沈天舒扭过头不忍再看,白姑娘的罪孽中又添上了一条人命…… 厉子安不想沈天舒继续沉浸在郁闷之中,刚才就已经叫人把陈大夫和王婆子带下去了。 不过他也知道,以沈天舒那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便上前岔开话题道:“我叫人收拾出了一个院子,已经确认过里面没有密道,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时辰不早了,你又忙累了一天,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厉子安给沈天舒换了个住处,因为在范昱如带人排查的时候发现,客房屋里其实也有地方能连接到地道中的。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沈天舒太熟知药性,让白姑娘很难给她下药的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迷晕带走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沈天舒跟厉子安互道晚安之后回了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 庄子上的夜晚很安静,不像城里,后半夜都能听到街上的打更和叫卖声。 沈天舒躺在床上,甚至连外间榻上高秀儿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辗转反侧了一个多时辰,依旧毫无睡意,她烦躁地起身披上外衣走到窗边。 天上看不到月亮,星星倒是亮得很。 窗外突然想起一声呼哨,鹰隼突然从天而降,落在窗台上。 沈天舒惊讶地探头朝外面张望,可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鹰隼拍打了一下翅膀,紧接着便见厉子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朝她伸着手邀请道:“就知道你肯定睡不着,出去走走?” 第829章 不能再这样混蛋下去了(2更) 沈天舒刚要说话,厉子安就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直接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从窗户直接出来,免得惊动旁人。 正在屋顶值夜的谢延将一切尽收眼底,着实有些无语。 满院子的禁卫和暗卫,能瞒得过谁? 被瞒过的只有睡在外间的高秀儿。 看着已经伸到眼前的手,沈天舒脑子一热,不想管那么多条条框框了,直接伸手搭上去,在厉子安的帮助下,轻手轻脚地翻过窗户。 看着厉子安竟直接把沈天舒带到墙角,要带她爬梯子出去,谢延不由得隐隐开始头疼。 他示意暗卫跟上去保护二人,自己翻身下了房顶,去跟范昱如报备一声。 禁卫们还在庄子其他各处搜查,庄子上那么多人也要一一登记造册,不时就有人过来回禀事情。 所以范昱如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别说回去睡觉了,喝杯茶都能被打断好几回。 厉子安不能帮忙也就算了,居然还要给他添乱。 “就不能正常从门出去么!”范昱如生气地放下手里的笔,却还要问,“知道他把人带哪儿去了么?” 他问完也不等谢延回复,直接又道:“行了,不用说了,我知道,肯定是去东边那个台子了是不是?” 庄子东边有个近三层楼高,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台子。 如果是说为安全考虑的瞭望台,那位置着实有些奇怪,而且也没看到上面有人负责警戒。 厉子安猜测可能是观星台,只是不知道一个乡下庄子,为什么要建那么高一个观星台。 当时看到这个台子的时候,厉子安就表现出了一些兴趣。 所以此时范昱如都不用想,便知道他肯定是把沈天舒带到那边去了。 眼下是月底,天上几乎找不到月亮的踪影,偏又晴空万里,还真是个看星星的好时间。 “算了,你叫人在周围把守,别出什么乱子就行,随他去吧!” 范昱如说完,便又投入了新一轮的忙碌之中。 不出他的所料,厉子安的确把沈天舒带到了那个高台。 他刚才自己过来简单地打扫了一番,还在上头铺了一块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厚毯子。 “你没发现,今天天上的星星特别多也特别亮么?”厉子安带着沈天舒爬上台子,将手里提着的灯吹灭。 光线消失的一刻,天上的星星仿佛瞬间被唤醒般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之中。 厉子安拉着沈天舒坐在毯子上,自己更是干脆直接躺下,将双手枕在脑后道:“王府有一座经楼,它的屋顶,是王府中最高的地方。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个人爬上去,躺在屋脊上看星星。 “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在上头睡着了。 “后来我才知道,祖母和我娘都知道我这个癖好,生怕我睡迷糊了,一个翻身从上头摔下来。 “可她们又不想打扰我,所以每次都要安排许多暗卫在下面守着,准备随时接住掉下去的我。” “王府最高的楼啊……”沈天舒回忆着瑞亲王府的建筑,“那的确有点危险。” 厉子安道:“好在我睡觉老实,从来没有掉下去过。” 随着聊天,沈天舒也慢慢放松下来,虽然不可能像厉子安一样躺下,但是也从刚开始双手环膝坐得端端正正变成了双腿伸直、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天的模样。 “说真的,现在是因为我爹醒过来了,所以我才敢回忆刚开始那会儿的艰难。 “之前我连想都不敢让自己去想,生怕一想就撑不住了。” “那会儿肯定很难吧!”沈天舒轻声道。 “我爹出事以前,我跟现在很不一样。”厉子安回忆道,“我从小就是出了名的淘气,无论是王府还是在宫里,都被我折腾的天翻地覆。 “好在皇祖父和祖母一直都很宠我,不然早就不知道挨了多少打了。 “跟着爹娘来湖广之后,我淘气的空间就更大了,除了祖母还能说我几句之外,爹娘根本就管不住我。 “那时候我爹正值壮年,身体康健,所以我虽然身为世子,却从未想过自己以后有一天需要接手王府的一应事务。 “我总觉得自己会一直像个孩子,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爹受伤昏迷就像晴天霹雳一般,彻底把我的生活炸了个支离破碎。 “最开始那半年,我都还处在不接受事实的状态中,我到处去寻访名医,天天都幻想第二天一睁眼,就发现我爹已经苏醒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我真是过得浑浑噩噩,天天不是喝酒就是发脾气,也难怪连王府的属官们都觉得我是扶不起的阿斗。” 沈天舒安慰道:“你当年也才十五岁,突然遭受这么大的变故,有这样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一直放任自己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之中。 “你猜,最后是谁把我从这里面拉出来的?” “谁?”沈天舒听他这么问,觉得这个人应该不会是丰荣太妃和瑞亲王妃,便猜测道,“是范公子么?” 厉子安摇摇头,轻笑一声道:“是子菡。” “她那段时间走路走得稳当了,于是天天追在我身后哥哥哥哥的叫。 “我不想让她看见我酗酒、发脾气,摔东西,便强行忍耐着。 “忍着忍着,发现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后来,王府下人之中混有奸细,给父亲吃的东西里下毒,却阴错阳差地被子菡尝了一口。 “她当时还不到两周岁,虽然只吃了一小口,却也因此差点儿丢了性命。 “那一次我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小手,听着她明明很难受还在说哥哥我不疼了的时候,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说,厉子安,你不能再这样混蛋下去了。 “父亲已经倒下了,我必须要站起来,保护他、保护家人。” 厉子安说着抬起手挡在眼前道:“如今一晃都过去三年了,现在再回想起当初的自己,简直恍若隔世。” 他语气故作轻松,沈天舒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内心惶恐不安的少年。 她握住了厉子安的手,希望能像他之前安慰自己那样安慰到他。 第830章 心意相通 手交握在一起的瞬间,两个人就突然都定格住了。 厉子安试探性地反握回去,发现沈天舒居然没有把手抽回去。 沈天舒脸上发烫,隐隐觉得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厉子安坐起身,把沈天舒往自己身边拉。 沈天舒没有拒绝,两个人最终并排坐在了一起。 刚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厉子安突然来了一句:“那以后能别一口一个世子爷地叫了么?听着生分。” 沈天舒没想到他此时居然还在纠结这个问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厉子安说完也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蠢,跟着笑起来道:“蠢就蠢吧,能把你逗笑就好。 “这次暂且饶过你,等今年我行冠礼之后,你就可以称我的字了。”厉子安说到这里,突然觉得鼻根发酸,他用双手把沈天舒的手圈在中间,沉声道,“我之前一直在想,如果父亲一直不醒,我的冠礼该怎么办。 尤其是今年,时间越来越临近,我甚至都萌生出不想办冠礼的念头。 “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让父亲在我行冠礼之前醒过来了。 “最近母亲给我写的信里说,父亲的情况一直在有所好转,已经能够靠着稍微坐一会儿,也能发出简单的声音了。 “天舒,你可能体会不到这对我的意义,但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特别感激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真的”来表达自己的郑重和认真。 然后更是干脆抓着沈天舒的手,按到自己胸前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实在不行,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沈天舒刚刚还沉浸在感动之中,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简直哭笑不得。 这哪里还像平日里冷静稳重的瑞亲王世子。 “这是打哪儿学来的油腻话?但凡换个人说,此时都已经挨打了!”沈天舒嗔怪道。 “那为什么我不会挨打?”厉子安凑近她问。 虽然以前就知道厉子安生得俊朗,但从未这般近距离地细看过。 那张过分好看到甚至有些凌厉的面庞突然这么近地凑到眼前来,慑人的气势随之扑面而来。 沈天舒的呼吸都随之一窒,下意识后仰,想要拉开距离。 “小心!”厉子安吓了一跳,立刻伸手护在她的身后,“别磕着脑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这一下太着急,动作幅度过大,差点儿整个人摔到沈天舒的身上。 厉子安一手护着沈天舒的后脑,一手撑在高台周围的矮墙上,右膝重重地跪在地面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膝盖怎么样,疼不疼?”沈天舒只听到一声脆响,听得她觉得自己膝盖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你快坐下,我给你看看。” 厉子安扶着矮墙,勉强转了个身,一屁股坐在地上道。 他右腿屈起,左腿伸直,靠在矮墙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沈天舒伸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按压了几下,发现骨头没有问题才松了口气。 刚才那一声脆响,真让她担心厉子安是不是把膝盖给磕碎了。 厉子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对不起,刚才吓着你了吧?” 沈天舒其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抬手拂去他额头上疼出来的汗珠,柔声道:“王爷如今已经醒过来了,别怕!” 厉子安听了这话,喉咙登时一哽。 他想问沈天舒如何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觉得本就应该这样。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意相通吧? 很多话不用非要说出口,对方就能懂。 “你似乎从来都没问过我,父亲是怎么受伤的。” 沈天舒抱膝在他对面坐下问:“你说,我听着呢!” “王府对外一直说的都是父亲不慎坠马遭遇意外,但其实是在回城路上遭人埋伏。 “当时湖广境内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乱了,所以父亲出门也没带太多人手,谁知道办完事回城的路上竟突然遇袭。 “十几名近卫全都被杀,父亲不知是走投无路还是不愿受辱,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后来据住在山脚下远远看到这一幕的村民说,父亲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身体在半空中被藤蔓拦了一下。 “这一下虽然缓冲了力道,却也导致他的身体从头上脚下变成了头下脚上,最后一头摔在崖底的石头上,昏死了过去。 “多亏这位村民好心,叫上儿子过来把父亲抬回家救治,才让他躲过了那些人的补刀。 “等我得知消息带人赶到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三天时间了…… “如果我当初能再早一点,说不定……”厉子安每每想到这件事,都懊恼不已。 他当时成天带着范昱如和侍卫到处玩闹,不务正业,被丰荣太妃要求沿路去找人的时候,他也没太当回事,以为父亲肯定只是办事耽搁了时间。 “都已经过去了。”沈天舒安抚道,“当年你已经那么深刻地自责和愧疚过,难道还不够么? “现在王爷的情况日渐好转,就不要再为当年的事苛责自己了。 “我相信,等王爷的身体再好一点,可以出门之后,看到如今武昌府的繁荣和湖广的富饶,肯定会夸你做得很好,以你为荣的……” 后面的话厉子安什么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她刚刚那句“当年你已经那么深刻地自责和愧疚过”。 自从父亲出事之后,他开始消沉、酗酒、酒后暴怒。 所有人都觉得他扛不住事儿、挑不起担子,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时间长了,他甚至都能清楚地从祖母和母亲的眼中看到失望和近乎放弃的神色。 所有人从一开始的激励他、教育他,到后来痛心疾首地批评痛骂他。 却没有一个人问问他到底怎么了,是否需要关心和倾听。 直到后来他站起来了,扛住了,大家开始交口称赞之时,他却已经习惯了不再向人倾诉,因为这世上没人能够真的感同身受。 可沈天舒却与那些人不同,完全不必明说,便能够轻易洞悉那些被他藏匿起来、羞于启齿的情绪。 第831章 是个妙人儿 高秀儿第二天醒来,发现沈天舒不在房中,整个人都吓傻了,赶紧跑出去找人。 范昱如凌晨才刚刚睡下,被她吵醒了这才知道,厉子安和沈天舒竟一夜未归。 “行了,你先回去准备洗漱的东西,我这就去把你家娘子找回来。” 高秀儿见范昱如一脸淡定,知道沈天舒肯定没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范昱如带人去了高台,发现厉子安靠坐在矮墙边,沈天舒靠在他怀里,两个人竟就这样睡着了。 也幸亏现在是夏天,不能这么睡一晚,还不都得感染上风寒? 范昱如本想直接把人叫醒,但又担心沈天舒姑娘家脸皮儿薄,面子上挂不住,便又悄悄下去,在台子下面故意大声道:“大家赶紧都分散开四下找找,世子爷和潼娘子应该不会走得太远。” 很快,台子上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个人应该是醒了。 范昱如刚打算把禁卫都支开好让二人下来,就听上头厉子安“哎呦”了一声。 很快,沈天舒便趴在上头的矮墙边朝下面道:“范公子,派个人上来把世子爷背下去吧,世子爷膝盖受伤,目前还不知道情况如何,最好还是不要受力为好。” 受伤了? 范昱如腹诽,上去看个星星怎么还把自己给伤了? 但还是赶紧派最身强体壮的禁卫上去,把厉子安给背了下来。 厉子安的膝盖昨晚磕了一下,当时只是觉得有点疼,沈天舒检查过骨头没事,二人就都没太当回事。 没想到刚刚醒来准备起身才发现,膝盖竟已肿成馒头大小,都不能打弯了。 禁卫把厉子安背回房中,安置在软榻上。 沈天舒直接上手剪开他的裤腿,露出红肿的膝盖。 范昱如看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道:“你在上头干什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庄子上应该有冰窖吧?叫人赶紧取些冰块过来。”沈天舒着急道,“刚磕着的时候我就说赶紧回来上药,你偏不肯。” “没事的,这算什么,比这还严重的伤又不是没受过。”厉子安浑不在意道。 “膝盖若是落下伤可不是闹着玩的,很难除根儿的。”沈天舒懊恼道,“我就不该听你的。” “你不是都检查过了,骨头没有问题,不过就是点皮外伤。” 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范昱如站在旁边半个字都插不进去,觉得自己简直多余。 他只好找人问:“庄子上可发现有冰窖?” “范公子,这个真没有。”谢延回道,“乡下地方本就比城里凉快,一般也很少有用冰盆的习惯。” “世子爷,实在不行就尽快回城吧!”范昱如担心地看着厉子安。 “我倒有个主意。”厉子安却直接冲沈天舒道,“姨母家的庄子离这里比武昌府近上许多,一个时辰就能到,她那边肯定有冰窖。” “好啊!”沈天舒担心厉子安的伤势,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答应完一想,又有点犹豫。 如果是昨天的话,她可能还不会多想。 可两个人昨晚刚刚互相表露了心意,今天就要去瑞亲王妃的姐妹家中。 虽然只是去取些冰块,但是在这个时间,似乎就带上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厉子安早料到她会有顾虑,立刻道:“咱们去了正好顺路把子菡接回家,她在姨母家也住了好些天,我都有点想她了。” “好。”沈天舒也有段时间没见过厉子菡了,被厉子安这么一说,也还真有点想她。 既然决定了,就没必要再耽误时间。 范昱如去吩咐人备车,安排好随行的暗卫和禁卫。 厉子安因为受伤,不便骑马,跟沈天舒一同坐车。 马车缓缓起步沈天舒才发现:“范公子不跟我们一起走么?” “他这边有好多事忙,还要等韩大人带人过来做好交接才能回城。” 一个多时辰的路途中,厉子安跟沈天舒简单讲了一下姨母小郭氏的情况。 她是瑞亲王妃的庶妹,自幼没了生母,在瑞亲王妃娘亲跟前长大,二人感情很好,与一母同胞的姐妹无异。 小郭氏的夫君成世明,出身世家大族,却只是旁支。 七八年前父母相继亡故,他与主家的联系就越来越淡。 后来老家遭灾,成世明干脆听妻子的话,变卖家产,举家搬来湖广投奔瑞亲王府。 刚开始一家人还在王府借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在城外买了如今这个庄子,拾掇了一番之后便搬出来了。 小郭氏是个性子爽利泼辣的人,谁也没想到她竟能耐得住寂寞在田庄生活。 没想到几年时间过去,人家不但越过越有滋味,连庄子都修葺扩建了好几次,还陆续买下了周围许多田产。 什么粮食菜蔬、瓜果梨桃,庄子上都有出产,几乎每个月都会派人给王府送吃的尝鲜儿。 “庄子里布置得十分舒适,也不似王府那么多规矩,所以子菡每次一来住就乐不思蜀。 “姨母是个懂生活的妙人儿,等见到就知道了,你俩肯定投缘。” 马车缓缓驶入庄子,停在一个院子门口。 成世明和小郭氏得到消息,此时已经在院门口等着迎接,身边还跟着两个打扮一模一样的小姑娘。 其中一个是厉子菡,另一个应该是厉子安曾经提过的,小郭氏的女儿成悦萱。 马车还没停稳厉子菡就扑上来冲车厢里喊:“阿姐!” 沈天舒先从车上下来,跟成世明和小郭氏见礼之后道:“世子爷腿受了伤,需要冰敷,不知道庄子上可有冰窖?” 厉子菡原本都已经黏在她身上,听了这话才看向车厢内,关心地问:“大哥,你没事吧?” “皮外伤,没事。” 小郭氏一听厉子安受伤,一叠声地把下人都指使起来。 “来人,赶紧去冰窖取些冰来,再来几个人抬个春凳出来,还有你,赶紧去把庄子上的刘大夫叫来……” 厉子安被扶着单脚蹦下车,一听这话忍不住笑道:“姨母,这么厉害的大夫就在眼前,怎么还叫人去请大夫?” “哎呦,你看我这脑子。”小郭氏一拍脑门反应过来,然后又笑着嗔怪道,“还不都是叫你受伤给我吓的!” 第832章 厉子安的心思 很快便来人将厉子安抬进屋安置好,冰块也准备好了。 沈天舒用布包着冰块,轻轻放在他的膝盖上。 “嘶——”厉子安倒吸一口气。 “疼么?”沈天舒担心地问,朝他受伤的位置轻轻吹了几下。 厉子菡在旁边看得不解,以前大哥不小心坠马,小腿摔得都露骨头了,把家里人吓得不轻,他却还当没事儿一样,连大夫给他正骨都不吭一声,难道这次伤得还更严重不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担心,刚要往前凑,却被小郭氏一把按住。 “你们两个就别跟这儿凑热闹了,昨天不就说好要去摘桃子么,让姨丈带你跟悦萱去,正好摘回来给世子爷和潼娘子尝尝。” “那好吧!”厉子菡嘴上答应着,眼睛却还黏在厉子安身上。 悦萱接到小郭氏的眼色,直接拉着她的手跑了出去。 两个孩子走了之后,小郭氏也找了个借口道:“我去安排一下午饭,院子里的人你们随意吩咐,不要客气。” 说完她便带着人离开了房间,还体贴地反手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两个人之后,沈天舒登时放松不少,关切地问:“冰着有没有好一点?还疼么?” 厉子安抓着她的手问:“凉不凉?” “没事儿,再敷一会儿就行了。”冰敷了一刻钟后,沈天舒取下冰块,擦干他腿上的水,“不能一直冰着,一会儿再敷。” “好在我随身带了伤药。”她从药箱里取出药膏,轻轻涂在厉子安的膝盖上。 也不知是冰敷起了作用还是药膏效果好,厉子安顿时觉得疼痛感减轻了许多。 他拿起药盒端详着问:“这药涂上还挺舒服,受伤出血的地方能用么?” “不能用。”沈天舒反手收起药盒,“这是治疗跌打损伤的,里面用的一些药材会有微毒,有伤口的话就不能用这个了。” “那有伤口的话用哪个比较好?”厉子安倾身去看她药箱里的瓶瓶罐罐。 沈天舒以为他好奇,就用指尖点了两下道:“这两个都行,一个更偏重于止血,一个添了有助有祛疤的药材。” 厉子安闻言立刻拿起第二个,拧开闻了闻味道,又蘸了一点在指尖撵开。 “你受伤了?”沈天舒不明所以地问,却被厉子安一把拉到身边。 “抬头。”厉子安说着,又用指尖蘸了点药膏,轻轻涂在她脖子上。 沈天舒早都把脖子上那点儿小伤口给忘记了,没想到厉子安竟还惦记着。 她强忍着没有动,谁知厉子安涂完药竟还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凑近吹了两下。 “痒……”沈天舒忍不住缩缩脖子,谁知下巴竟跟厉子安的嘴唇轻擦而过。 沈天舒的脸腾就红了。 厉子安也是一愣,紧接着伸手扣住沈天舒的下巴,大拇指在嘴唇刚刚擦过的位置摩挲几下。 沈天舒紧张得浑身都僵硬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从前世到今生,她都没有跟别人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看着沈天舒的薄唇,厉子安早就想要一亲芳泽了。 但是看到沈天舒已经僵硬得动都不会动了,又怕自己太过激进吓到她。 厉子安最终还是放过了沈天舒,笑着说:“怕成这样?” “不是……”沈天舒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红着脸道,“刚才是个意外……” “恩!”厉子安点点头,紧接着道,“不是意外也没关系。” 沈天舒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明白过来之后只觉脸颊更烫了。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恨不得用冰块给自己降降温。 “世子爷,我……我还有点不太适应,一切都太快了……好像都还在做梦一样。” “快?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厉子安却道,“祖母把给孙媳妇留的镯子都给你了,我再不快点表露心迹,等祖母回来都没法交代了。” “太妃娘娘?那王妃娘娘……”沈天舒惊讶地睁大眼睛。 镯子是瑞亲王苏醒之后收到的,再加上王妃送的首饰,难不成王府的人已经都知道了厉子安的心思? 厉子安也没有瞒她,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应该也发现了,王府的处境其实挺艰难的。 “所以父亲醒来的消息,我到现在都还瞒着,不敢对外公布。 “母亲很喜欢你,所以她一直不愿意让我招惹你,怕王府的那些糟心事儿会牵连到你。 “可当我第一次握住你的手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想放开了。 “对你的了解越多,我就越无法抵抗你对我的吸引。” “母亲的话让我想了很多,我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可我无法接受握着你的手的人不是我……” 厉子安说着握紧了手,继续道:“昨天你坚持要以身犯险,我从理智出发答应了,但是我答应之后就后悔了。 “你根本不知道,昨天一天我心里有多煎熬,多怕你出事。 “在我冲入屋里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 “你说我自私也好,什么都好,我无法接受你待在我无法掌控的地方。 “不能确认你的安全,真的会把我逼疯的!” “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保护你的,好不好?” 通过交握的双手,沈天舒能感觉到厉子安的掌心都已经冒出冷汗,指尖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她又不是石头,厉子安对他的种种照顾,以前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是为了瑞亲王的病。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越来越能感受到他的用心。 王府的处境,沈天舒早就有所了解,也遭遇过刺杀,但她的顾虑从不在此。 两个人身份上的悬殊,加上姜家的血海深仇,才是她一直回避的根源。 但是她也发现,心已经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 尤其在听到厉子安剖白的时候,简直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既然两情相悦,又何必去考虑那么多呢! “我以为,我昨天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是么? “我不是需要时时被你护在身后的娇弱女子,只要心在一处,无论什么危险,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第833章 十指连心(1更) 中午小郭氏张罗了一大桌子菜,食材都是自己庄子上的出产,本就都是好东西,再加上大师傅的手艺也好,连沈天舒都忍不住多用了几口。 厉子安悄悄记下她爱吃的几个菜,打算回头让姨母多送些去王府。 下午又冰敷了两次,加上涂药,厉子安的膝盖基本已经消肿。 晚上大家坐在一起准备吃饭的时候,厉子安便说起:“没什么大事儿了,我就不在这儿叨扰姨母了,子菡在这儿都够麻烦您和姨丈了,明个儿一早我们就回城去了。”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小郭氏道,“子菡是我自个儿接回来的,给我添什么麻烦了? “如今太妃娘娘和王爷、王妃都不在府上,城里又热,那么着急回去做什么,不如在庄子上住几天散散心。” 厉子安闻言看向沈天舒。 他倒是无所谓,从城里骑马过来,都用不上一个时辰。 王府若是有什么事儿,直接打发人过来送个信就是了,只是不知道沈天舒好几天不回家会不会有问题。 而且两个人才刚互通心意,他这会儿也实在不想跟沈天舒分开。 姨母这边庄子上风景不错而且悠闲自在,也不用避人耳目,能多住上几日自然是好的。 厉子安虽然没说话,但他眼神里的期待,沈天舒又怎么可能看不见。 反正有厉子菡这个挡箭牌在,沈天舒觉得问题应该也不是很大,便轻轻点了点头。 厉子安眼里登时流露出笑意,甚至大胆地直接在桌子底下勾住了沈天舒的手。 沈天舒怕被人发现,甩开他又怕动作太大,只能在他掌心掐了一下,想让他赶紧收手。 谁知她那一下对厉子安来说,完全不疼不痒,根本不当回事。 沈天舒无奈,只得曲线救国,对厉子菡道:“子菡不是要过来坐么?” “可以么?”厉子菡惊喜地跑过来。 厉子安这才不得不松手,让妹妹挤进自己和沈天舒中间来。 叫人给厉子菡加了个座位,沈天舒全程照顾着她吃饭。 看着沈天舒对厉子菡的耐心以及两个人相处的融洽,小郭氏也忍不住点点头。 小孩子虽然可能还不太懂事,但是最能感受到别人的好恶。 如果沈天舒不是真心以待,厉子菡也不会黏她黏得那么厉害。 吃过晚饭,小郭氏邀请沈天舒道:“潼娘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散步?我们每天用过晚饭都会去庄子里逛一逛。” 沈天舒立刻将目光投向厉子安,出去散布的话,他的膝盖有伤肯定去不成,就得自己留下了。 厉子菡拉着沈天舒的手撒娇道:“阿姐,跟我们一起去嘛!” “去看看吧,我回去歇会儿。”厉子安道,“姨母是想跟你炫耀一下自个儿庄子上拾掇得好呢!” 小郭氏闻言立刻挽着沈天舒的手笑道:“可不是么,他都来好多次了,你可是第一次来,自然要带你好生看看。” 晚饭之后,太阳还没下山,但是已经白天那么炙热,光线也温柔了许多。 走在小路上,两边都是挂着累累果实的果树,不时有山野的风徐徐而来,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沈天舒左手边是时不时介绍几句的小郭氏,右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厉子菡,清风拂面之时竟有些恍惚,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样闲在安逸了。 难怪厉子安说小郭氏是个妙人儿,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几个人正走着,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阵阵哭声,打破了傍晚的安宁。 “去看看怎么了?”小郭氏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打发下人去一探究竟。 丫鬟很快回来道:“夫人,是一户佃农家的孩子病重,正在请人退煞。” 这下还不等小郭氏说话,沈天舒就皱起了眉头。 病重不请大夫,退什么煞,这不是胡闹么! “成夫人,咱们能过去看看么?”沈天舒询问道。 “潼娘子若是不嫌弃自然好。”小郭氏没想到沈天舒会这么说,立刻叫丫鬟前头带路。 佃农依附着成家讨生活,都住在田地附近,沿着田埂走了不远便到了地方。 院门没有关,大家便直接进去了。 只见一个妇人正搂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坐在院子里,孩子面赤唇红,牙关紧闭,四肢频频抽动。 一个老头正在装神弄鬼地给孩子退煞。 他手里拎着一只大公鸡,将鸡冠子掐出血来涂在患儿额头上,又拔下鸡毛贴上去。 “舀一瓢水来!”他大喝一声,接过水瓢,将鸡血滴进去后。 他紧接着丢开公鸡,指着水比比划划,嘴里还念念有词了半晌。 最后将瓢交给妇人道:“喂孩子喝下这水,煞气立退,很快就会好了!” 见妇人依言真要给孩子喂水,沈天舒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你们这不是胡闹么!” 老头循声回头,皱眉问:“你是何人,为何要打断我施法驱煞?” 倒是孩子父母看到小郭氏,立刻口称夫人,起身行礼。 老头一听来的是主家,立刻怂了。 “你们既然不信老夫,那就另请高明吧!” 他丢下这句话,拔脚就走。 妇人见状急了,刚想出声挽留,就见沈天舒上前道:“我来看看孩子。” 见沈天舒戴着面具,妇人以为她也跟老者是同一路人,再加上还有小郭氏在旁边站着,这才点头应允。 “孩子什么情况?” “早晨起来就有点咳嗽发热,人也没精神,以为是昨晚着凉了,也没太当回事,谁知下午就突然烧得厉害,昏迷不醒了。” “取一根针和蜡烛过来。”沈天舒道。 孩子父亲迟疑了一下,见小郭氏点了头,这才去取来。 沈天舒点燃蜡烛,将缝衣针放在上面烧了片刻,待其不烫之后,点刺孩子右手指尖十宣穴直至出血。 孩子父母看得心疼不已,却也希望真的能有效果。 谁知五个指尖全都扎了一遍,孩子依旧昏迷不醒。 妇人突然一把推开沈天舒,把孩子搂进怀里崩溃痛哭:“别扎了!别扎了!十指连心,我儿得多疼啊……” 第834章 疼算什么,总比死了强(2更) 沈天舒见多了这样的父母,这也是小儿的病难治的原因之一。 小儿本来就无法正确表述自己哪里不舒服,父母亲人还会因为心疼在旁边添乱。 她刚想要开口解释,却见小郭氏上前,一把从妇人手中夺过孩子道:“疼算什么,总比死了强!” 她说罢把孩子抱到沈天舒面前,只一个字:“扎!” 这性子可真是有够爽利的了。 沈天舒也不迟疑,抓起孩子的右手,接连又是两针扎上去。 这下孩子终于醒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夫妇二人见此情况登时大喜,全都围了过来。 沈天舒又找他们要了根绣花针,速刺合谷穴,得气后出针。 这次虽然孩子大哭不止,但是两口子却都没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行了,抱回去吧!”沈天舒收起针道,“回去之后盖好被子,出一身汗之后给孩子擦擦身子,换上干爽的衣服就好了。擦身和换衣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暖。” “多谢您!” “今天真是多亏您了。” 夫妻俩连声道谢。 小郭氏把孩子还给夫妻二人,好奇地问:“这孩子到底是什么病啊?来得这样凶险。” “乃是小儿惊风,这毛病起病急,如果不及时救治,很大可能会有危险的。” “阿弥陀佛。今日得亏他们碰见潼娘子,不然岂不是要出大事。” 回去之后,小郭氏在厉子安面前将沈天舒好一顿夸。 “本来也不关她的事,对方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过是庄子上的佃户。 “结果她不但主动帮忙,被误解了也不生气。 “不过她这性子是不是太软了点儿?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以后可是要受欺负的。” “那是因为没触到让她生气的点。”厉子安笑道,“真发起脾气来,天王老子来了她都不怕。” 父母心疼孩子,医者想救孩子,本就不是对立也不该是对立的。 与其跟他们生气,倒不如尽快给孩子治病。 孩子好起来了,比解释一百句还有效。 小郭氏与厉子安聊了几句,最后走前撂下一句话:“眼光不错。” 第三天,厉子安的膝盖已由冰敷改为了热敷,基本消肿,只是青青紫紫的,看起来依旧惨不忍睹。 小郭氏还不想放人,坚持要让他住到彻底好了再说。 “姨母难道要等这青紫都褪|去才算好了么?那可不是一天两天能下去的了。”厉子安以前习武没少磕碰,自己心里有数,“我出来这么多天,王府那边肯定积攒了不少公事,潼娘子的医馆内也还有病人住着,以后有机会,我再带她过来玩便是了。” 小郭氏见厉子安已经决定,便不再劝,转身出去准备了一大堆东西,让他们带回城里。 她不等厉子安反对便道:“这几样都是子菡和潼娘子爱吃的,不是给你的。” “我可没说不要。”厉子安笑着说,“我是想说,姨母不能只管她俩爱不爱吃,也得装点儿我爱吃的才行啊!” 小郭氏就喜欢他这般不见外的模样,顿时笑开了花,问清他还想要什么,欢欢喜喜地带人下去准备。 厉子安回头冲沈天舒解释道:“姨母当年举家过来投奔,一直觉得王府对她们帮助颇多,可亲戚之间给钱又太过见外,便总是想方设法地给我们送东西。 “东西不值多少钱,为的就是份心意,所以我越不把她当外人,她反倒越是高兴。” 次日一早,几个人从庄子离开回城,比来的时候多了好几辆马车。 回到武昌府之后,沈天舒没有急着而回家,先直奔医馆。 虽然厉子安早已派人报过平安,但她还是惦记着医馆里的情况。 高山见到她回来,立刻迎上来道:“哎呦,娘子您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咱们医馆都要闹翻天了!” “怎么了?” “还是上次那个老爷子。”高山诉苦道,“上次您给修改过药方之后,的确不再腹胀憋闷,也吃得下饭了。 “但是说来也是怪了,自打您出门之后,老爷子的病情就又出现了反复,嘴里的破溃时好时坏不说,甚至连身上都开始起疱疹。 “章大夫想方设法给调整了两次药方,却都还是不见什么起色,他家人揪着这事儿不放,天天闹呢!” “那我先不过去了,你把沐秋叫过来,我问问情况。” 沈天舒说着转身进了东厢房。 不多时,章沐秋便过来了。 “娘子。”她的神情有点沮丧,将手里两张药方递给沈天舒道,“我实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之前您说他是肾阳虚火不归,所以用了引火归元的药。 “吃了之后前几日的确见效,但是后来就又不断反复。 “我试着根据他的脉象调整药方,却也好像没什么效果。” 沈天舒细细看过她的方子,发现她将桂枝换成了肉桂,还加入了女贞子、胡黄连和黄芩等药。 “说说看你的思路。” “我是觉得,桂枝药性走而不守,体内虚阳随着桂枝全身浮游,所以才会导致身上也生出疱疹。 “肉桂虽然性大热,但专入肾经,可引火归元,不可替代。 “改了药方之后,情况一开始是有好转的,身上的疱疹几乎都消失了,舌头也不疼不麻了,胃中胀满的情况也有所好转。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旧的溃疡痊愈之后,却总是有新的溃疡再生出来,总也无法彻底治愈。” “我听高山说,病人家属意见很大?” “其实主要是老人的孙子意见颇大,对您一直不回来颇有意见,每天都来找我理论。 “老人和他儿子倒还算耐得住性子,有时候还会从旁劝解。” 沈天舒点点头,起身道:“走吧,我过去看看。” 章沐秋有些犹豫:“我怕那小子不分轻重,冲撞了娘子。” “也不能总躲着不见,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章沐秋陪着沈天舒来到老人住的房间,还不等叩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年轻男子不满的声音。 “爹,你怎么还信那个什么潼娘子啊? “就算潼娘子真的医术高超,可人家给那些达官贵人看病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可不是么,咱们住在这里,每天真金白银地花着,连正主都见不到,就知道用那个章大夫来糊弄人。 “您算算看,都多长时间没见到潼娘子了?我看她们就是合伙骗钱的!” 第835章 颇有姜老当年风采(3更) “我这几日去外面出诊了,遇到点问题没能及时赶回来。”沈天舒直接推门而入。 章沐秋紧跟其后道:“我家娘子刚回城就立刻过来了。” 两个年轻人在背后议论被撞破,脸上都有些许尴尬。 但是其中一个很快便调整好心态,理直气壮道:“我爷爷过来看病都这么久了,到现在还不好,说你们几句还说错了不成?” 沈天舒道:“如果老爷的病那么好治,还至于吃那么多苦、遭那么多罪,最后都没人敢给他看病了? “照你这么说,我们想方设法帮老爷子治病还错了是么?” 虽然对方没有提过这一点,可这样的事儿沈天舒前世见得多了。 老爷子这把年纪了,病情本身又很棘手,家里儿孙满堂,万一治病期间有个好歹,医馆可就倒了大霉。 轻则赔钱了事,弄不好说不定还会坏了苦心经营的名声。 这种事发生的多了,大夫们也开始学着自保。 把这样的病人直接拒之门外,也算是避免冲突的一种无奈之举。 老人的孙子被沈天舒问得语塞。 他心里也清楚,家里之前已经找过不知多少大夫了。 刚开始还有人尝试着给开方子,但是药没少吃,非但没有好转,反倒越来越严重,就没人再敢接手了。 来到潼娘子的医馆之后,虽然病情依旧反反复复,可总体却还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至少老爷子如今能吃进东西了,住在城里这些日子,身上脸上也重新长了些肉,精神头也好多了。 他之所以抱怨,其实只是因为在城里住得时间太久了,出门前找亲戚朋友凑的钱也快花光了,再不回去,就要没钱花了。 沈天舒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般道:“其实以老爷子如今的情况,有你爹在身边照顾就够了,有什么他自己弄不了的,医馆也有人在,都能搭把手。 “你们兄弟两个年纪轻轻,天天待在这里没事做,难免觉得烦躁。 “不如趁着还在城里,出去找点零活做做,对家里也是个贴补。” 这个事儿兄弟俩也不是没想过,他们也出去找过。 但是一来那些等活儿的地方,人也都是分帮分派的,像他们这样外来的,根本轮不上钱多的好活儿。 兄弟两个倒也不挑活儿,想着大不了多卖点力气,有钱赚总比没有好。 谁知竟被人骗去做了一天苦力,最后一文钱都没拿到,连找人算账都找不到地方。 于是两个人只能重新回来闲着,本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正赶上老爷子病情反复,潼娘子却不见踪影,这才天天去找章沐秋的麻烦。 所以听到沈天舒说可以出去干活,兄弟二人同时撇撇嘴。 “你们城里人惯会整那些个骗人的东西,我们可玩不过。” “如果这边用不上我们,我俩干脆先回家去得了。” 沈天舒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出去赚钱碰壁了,所以才开始满腹牢骚的。 “你们兄弟俩都会做什么?回头我叫人留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靠谱的活儿,工钱一天一结的那种。” 沈天舒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兄弟俩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大挠挠头道:“我们兄弟俩,除了种地,再就是有膀子力气了。” 弟弟补充道:“我们帮人盖过房子,挖地基、垒墙、铺瓦都不在话下。” “行,我叫人帮你们留意一下。”沈天舒点头道,“现在我能看看老爷子的情况了么?” 兄弟俩这才发现,二人此时还挡在潼娘子和老爷子之间呢,赶紧不好意思地撤到一边。 与两个孙子不同,老爷子对沈天舒的态度要好上许多,只是他嘴里和舌头上还有溃烂,所以说话十分费力。 “您别着急,我先给您诊诊脉。”沈天舒安抚道。 诊脉后她又检查了老人嘴里和身上的情况,询问最近的饮食和二便情况。 “好,我回去开了方子之后,今晚就按新方子抓药来吃,我最近应该都不会出远门了,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让人找我。” 沈天舒当面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回到大堂就开始陷入沉思。 以老爷子各方面的情况来看,的确就是火不归元的问题没错。 可为何方子明明就是在引火归元了,却还是始终反复呢? 她苦思冥想了半晌,突然灵光一闪,转身问章沐秋:“我记得姜神医其中一本医书中有改良过一个引火汤的方子,你还有印象么?那本医书可有誊抄回来?” 之前厉子安派人誊抄了许多姜家老宅的医书,都是章沐秋利用空闲时间收拾整理出来的,有什么内容她清楚得很。 “应该有,我看见过。”章沐秋说着走到书架旁,“我去找过来。” 不多时,她便拿了一本医书回来,翻到其中一页问:“娘子说的是不是这个?” “对。”沈天舒接过医书细看之后,同章沐秋分析道,“这方子本是治疗咽喉肿痛属阴蛾者的。 “方中用大剂量的熟地黄起到滋水填精的作用,在方中属于君药。 “麦冬、天冬、五味子滋肺,金水相生,以助熟地黄滋水,属于臣药。 “五味子酸敛,使既补之阴得固封,茯苓补土以治水,而巴戟天水火并补,水火既济,水下趋,火不得不随,所以有引火归元之功。” 沈天舒从中获得了思路,说完便铺开笺纸,很快就拟好了新的药方。 章沐秋凑上前细看,见她在原有药方的基础上,加入了肉桂、山萸肉、生蒲黄、延胡索、王不留行等药材。 “妙啊!这样一来,不但能同时兼顾滋阴益肾阳,收敛浮游阳气,引火归元,还能健脾胃,调理胃中瘀滞。” 章沐秋看完忍不住感慨道:“娘子如今医术越发精进,颇有姜老当年风采了。” “你这不是也都看明白了么。”沈天舒最后检查了一遍,将其交给高秀儿道,“按这个去抓药吧。” 章沐秋摇摇头道:“这方子您开好之后,我才能琢磨出用意来。 “可若让我自己来开,那绝对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 第836章 敢问您家大姑娘何在?(1更) 章沐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娘子,您最近开方用药都越来越果敢了呢!” “有么?”沈天舒闻言一愣,她自己倒没怎么感觉出来。 “有啊!”章沐秋道,“就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若是在姜老的方子上做调整,您都要反复斟酌掂量许久。 “可今个儿直接一蹴而就,甚至连修改都没有呢!” 许是旁观者清,被章沐秋这样一说,沈天舒也才意识到。 自己以前对祖父留下的任何医案和方剂,都还始终抱着一种敬畏之心,奉为圭臬。 今天却的确少了许多战战兢兢。 可若说这样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还得从给刘川看病那会儿说起。 自从在厉子安的鼓励下,她抛开祖父留下的医案不看,重新拟定治疗思路并取得了成效之后,她在心态上的确发生了不小的转变。 “娘子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章沐秋把医案放回书架上,一回头就看到沈天舒脸上挂着笑容。 沈天舒闻言回神,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问:“我笑了么?” “是啊,笑得可甜了,好久没见您这样笑了。” “我在想保儿。”沈天舒找了个借口道,“我这一出门就是好几天,也不知道小家伙还认不认得我。” “保儿已经出满月,如今越长越好了吧?”章沐秋笑着道,“小孩儿当真是一天一个样儿,娘子走了这么多天,回去再看见,估计已经长大一圈儿了呢!” “可不是么!”沈天舒去另外一边换好衣裳,低调地坐车离开医馆,回了沈府。 回家之后,自然要先去给沈老太太请安。 沈老太太最近一门心思都在孙儿身上,倒也没说什么。 沈天舒发现平娘也在,看来是放心不下儿子,出了月子就躺不住了。 “保儿,还记得大姐么?”看着乳母把孩子抱出来,沈天舒立刻迎上去,伸手接过孩子。 虽然几天没见,但保儿看见沈天舒,立刻咧开了小嘴,流下一条口水。 “这是馋了么?”沈天舒笑着帮他擦拭着口水,却发现他的舌尖似乎有些不对。 她轻按保儿的下巴,细看他的舌头。 果然在他舌尖上发现有一些如针尖大小的凸起,呈淡红色。 “大姑娘,怎么了?”平娘率先发现沈天舒的举动有些奇怪,立刻上前询问。 “今天给保儿洗澡了么?”沈天舒问。 “没洗澡,但是上午看着天气挺好,老太太就让人给他擦了擦身子。” 平娘说着伸手摸了一下保儿的额头,并不热。 沈老太太听到她们两个说话,皱眉问:“怎么了?” “上午擦身子的时候是不是没注意保暖?我感觉保儿似乎有点要感染风寒的前兆。”沈天舒道。 沈老太太闻言把脸一沉道:“这么热的天,孩子出了一身汗,擦擦身子怎么就感染风寒了!你懂什么就乱说!少咒我大孙子!” 平娘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也知道沈天舒从来不做无的放矢之事,没过脑子便嘴快地说:“老太太,大姑娘经常读先夫人留下的医书,对这方面还是懂一些的,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沈老太太听她提起刘雅轩,脸色更是难看。 “看几本医书就是大夫了?那做大夫也太容易了!” 沈天舒忙偷偷捅了平娘一下,让她不要再多话了。 谁知沈老太太却还不依不饶地问:“那你说说看,你凭什么说保儿感染风寒了?” 沈天舒无奈只得道:“回老太太的话,我看过一本医书上写过,小儿外感疾病会先表现在舌头上。 “最开始的六个时辰,红点会出现在舌尖部,为色红如针尖大小的凸起,色鲜红者为风热,淡红者为风寒。 “这个时候孩子很可能还没有任何症状,但是舌尖会更加敏|感地反映出病情。 “如果等红点由淡红转为鲜红并且扩大融合地向后发展的话,就说明病情在发展,有由表入里、由寒化热……” “行了,说的还一套一套的呢!”沈老太太不耐地打断她道,“还真当自己是华佗在世呢!” 沈天舒无奈,只得告了声罪离开。 出门前她给平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多关注一下孩子的情况。 平娘心下焦急,可沈老太太已经不高兴了,她也不敢再随便多话,生怕连孩子都不许她看了。 沈老太太虽然把沈天舒打发走了,但也被她说得心里有些没底。 毕竟那一大段话,也不像是她临时编出来胡说八道的。 想到这儿,沈老太太忍不住学着沈天舒之前的样子,轻轻掰开孩子的嘴,看了一下舌尖的情况,还真想她说的那样,有不少淡红色的针尖状凸起。 沈老太太登时觉得心里有些没底,赶紧道:“来人,速速去请武昌府最好的小方脉大夫过府!” 在武昌府,一问到小方脉高手,八成人都会告诉你是三仁堂的坐堂大夫何浩光。 何浩光已年过花甲,在小方脉上颇有建树,再难弄的孩子到了他手里也都会乖乖配合,不得不让人称奇。 最难得的是,何大夫为人十分慈祥谦和,但凡带着孩子找他看过病的,就没有不夸的。 听说是知府沈大人家请他出诊,何浩光不敢耽搁,赶紧收拾好药箱,带着药童直奔沈府。 沈老太太先跟他聊了几句,觉得颇为满意,这才叫乳母将保儿抱了出来。 “不知小少爷哪里不舒服?”看到孩子才这么大,何浩光也不免头疼。 小儿病本就难治,这么小的孩子,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而且就算侥幸明确了病症,之后无论施针还是用药也都十分困难。 沈老太太被问得犹豫,最后将平娘叫过来道:“你来说,刚才大姑娘说了什么。” 平娘赶紧把自己记住的大致重复了一遍。 何大夫闻言没说话,凑近观察了一下保儿的舌头。 沈老太太忍不住问:“何大夫,您行医多年,是不是也没听过这种乱七八糟的说法?” 何大夫却突然一拍桌子道:“沈老太太,敢问您家大姑娘何在?可否请出来叙话?” 第837章 真是太可惜了(2更) 沈老太太被何浩光这样的态度给弄蒙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沈天舒到底是胡说八道,还是说得确有其事啊? 沈天舒刚回房不久,就又被春兰给叫了回来。 去的路上沈天舒就问:“老太太叫我回去有事么?” 春兰看左右无人,便道:“老太太虽然不信姑娘说的,但事关小少爷的身体,她也不敢怠慢,所以请了城里有名的小方脉何大夫过府来看看。 “何大夫得知姑娘之前说的话,便说想见姑娘,老太太便让奴婢来请姑娘过去一趟。” 沈天舒没有跟何大夫打过交道,所以不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便又问:“那你觉得何大夫是何用意?叫我过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奴婢也说不好,但感觉应该不是坏事。”春兰道,“都说那位何大夫为人很好,丝毫没有脾气和架子。” 果然,到了老太太房中之后,何大夫看到她就两眼放光。 “这位便是沈大姑娘?” “何大夫,您好。”沈天舒上前打了声招呼。 她话音未落,何大夫就已经忍不住问:“敢问沈大姑娘是不是看过姜老神医的医书? “不瞒您说,有关舌尖红点能够显示病情变化一事,我也有幸拜读过。 “但是在我行医期间,通过观察,发现也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我对此一直颇有疑问啊!” 沈天舒闻言道:“何大夫看的应该是姜老神医多年前写的专门针对小方脉的医书吧?” “对对,就是那本!” “那您可能有所不知,后来姜老神医针对那本医书,曾做过一个增补的小册子。”沈天舒说道,“小册子里写过,舌尖红点一现象,仅针对外感得病,若是内因引发的病症则不在此范围之内。” 何大夫一听这话恍然大悟,自己之前遇到的种种病案在脑子里一一闪过。 他激动地抚掌道:“沈大姑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如今被你一语道破,我才明白过来,之前竟从未为往这方面去想过。 “不过老夫还有一事想问沈大姑娘,这增补的册子不知在何处能看到啊?” 何大夫说着这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天舒,似乎已经笃定她手里有,只等她说出口就要开口相借了。 不料沈天舒却道:“这册子我之前也是有幸在潼娘子处翻看过,何大夫如果想要借阅,可以去潼娘子的医馆问问。” “老夫跟潼娘子之间没有什么交情,贸然登门借书,会不会有点唐突啊……” 何大夫有些为难地搓着手。 “姜老神医素来不藏私,他把自己的经验全都整理出来供天下行医者学习参考。 “潼娘子身为姜家医术的传人,肯定也会继承他的遗志,不会吝啬的。”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何大夫闻言高兴得不行,“是我多虑了,我回去的路上便直接去医馆询问一下。” 这两个人相谈甚欢,沈老太太在一旁终于听不下去了道:“何大夫,您先看看我家孩子,当真是外感风寒了么?” 何大夫这才想起来自己来沈家的目的,急忙正襟危坐道:“的确,沈大姑娘当真十分细心,只是偶尔在医书中看到过这一现象,居然就能直接应用到生活之中,真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啊,可惜…… “咳,不是,我是说,实在是难能可贵。” 何大夫清了清嗓子道:“应该是上午擦身的时候没有注意保暖。 “虽说如今是夏天,天气较热,但是婴儿身体娇弱,尤其是肚脐,最是不能受风着凉。 “用较热的水擦拭身体,使得百窍皆开,此时一旦有风,孩子就容易受风着凉,今后一定要注意。” 说完这话,何大夫又立刻补充道:“当然,我这话的意思,并非是说平时也要把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天热的时候穿衣还是要适量,不然容易发痧。 “只是在孩子出汗和擦身、洗澡的时候要多加注意即可。” 听了这话,沈天舒可以确定,何大夫的确是个有经验且细心的大夫。 她以前就遇到过,担心孩子再次感染风寒,于是便给孩子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结果最后导致孩子发痧而死,这就是矫枉过正了。 所以何大夫及时补充的这话,在有些人眼里觉得他是在说废话,但其实还是很有必要的。 沈老太太又问:“那现在该怎么做啊?是不是该吃点药?” 一想到孙子这么小就要吃苦药汤子,沈老太太就觉得心疼不已。 她扭头瞪了抱着孩子的乳母一眼,埋怨她给孩子擦身的时候不当心。 但是比起生病的辛苦,该吃药还是得吃的。 何大夫却摇摇头道:“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吃的进去什么药。” 他说罢竟看向沈天舒问:“沈大姑娘觉得该用什么法子才好?” 沈天舒一时没有防备,直接把心中所想说出来道:“一根葱白,三片姜,再加一钱苏梗煮水,多给保儿喝一些,然后捂着被子发发汗,辛温发散即可。” “说得极是!”此时何大夫看着沈天舒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沧海遗珠一般,“沈大姑娘这般有天赋,不学医真是有些可惜了。” 但是想想她的身份,又不免在心下叹息。 沈家大姑娘即便愿意学医,学成之后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地出去给人看病,真是白瞎了这样的天赋。 沈老太太没想到沈天舒竟真有这样的能耐,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外。 沈天舒忙谦虚道:“何大夫谬赞了,只因外祖当年曾在宫中太医院任职,我的生母从小耳濡目染也懂些浅显的医术。 “可惜她过世得早,只给我留下一箱子医书,待我开蒙识字之后,每当想母亲了,便会去翻看那些医书。 “只因翻看得多了,便记得其中一些内容罢了,实在不敢当什么天赋。 “医理艰深,就连许多功成名就的大夫,都还要继续钻研学习,不敢说自己已经一通百通。 “不同的人生同一种病,症状和用药情况都可能完全不一样。 “今日也是因为何大夫在,所以我才敢说这些,若是平时可是万万不敢的。” “难怪,原来是家学渊源!”何大夫恍然大悟,对沈天舒越发赞许,“虚怀若谷,常存敬畏之心,这都是成为一名好大夫的关键,沈大姑娘不学医真是太可惜了。” 第838章 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3更) 送走何大夫之后,沈老太太急忙安排下人快去煮水,然后埋怨乳母道:“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千万要小心,不可有半点疏忽,结果倒好,大热天擦个身子,竟还能让孩子感染风寒,你说叫我如何放心把保儿交给你们带?” “老太太,奴婢以后一定小心谨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疏忽了。”乳母急忙跪下认错。 沈老太太又道:“幸亏这次发现的早,孩子也没遭什么罪,不然看我能不能饶得过你们! “也就是这些日子你们老爷不在,不然就算我饶了你们,看他会不会饶过你们!” 她说完这话又转头看向平娘:“我年纪大了,精神跟不上,做不到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的都想到位了,你这个做姨娘的也得多上心才行。” 平娘心道,这几日她一靠近保儿,老太太总是赶紧找个借口把孩子抱走或是把她支开,这会儿倒是想起她来了。 不过让她对孩子多上心,她还是十分乐意的,于是痛快地应道:“是!老太太,妾身一定多上心照顾少爷。” 沈老太太把屋里能说的人都说了一圈,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沈天舒身上道:“舒儿,何大夫刚才的话,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你自个也说了,只是多看了几本医书,记住了上头的几句话罢了。 “给人看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家里面嘴上没把门的也就算了,出去可不许随便乱说。 “说错了,丢脸事小,万一给人诊错了病,出了什么问题可就是大事儿了。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祖母放心,孙女一定牢记您的教导。 “平时我从不说这些的,今日也只是太担心保儿,加上家里又没有外人,所以才忍不住说的。” “嗯。”沈老太太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今天这事儿算你误打误撞有功,以后还是要谨言慎行才是。” 从沈老太太房中出来,明玉见前后无人,忍不住抱怨道:“要不是姑娘细心,及时发现了问题,就靠老太太房里那些人,肯定要等小少爷病得厉害了才能知晓。 “连何大夫都夸姑娘说得对,老太太不但不夸奖赏赐姑娘,竟然还把您说了一顿,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沈天舒却问:“刚才听祖母话里的意思说,我出门的这几天,父亲也不在家?” “老爷是前几天出城去的。”明玉道,“这不是城外出了桩大案子么,府衙的人都被韩大人调走办案去了,老爷都好几天没回家了。” 沈天舒这才想起转胎药的案子。 这几日跟厉子安在庄子上住得舒心,她竟然都把这事儿都给忘了。 只听明玉继续道:“昨天荣安回来给老爷取换洗的衣裳,奴婢便打听了几句,听说那头忙得很。 “有许多人要审,还要派人去搜捕逃跑的主犯,连韩昶然韩大人都亲自过去坐镇。 “老爷忙得厉害,怕是短期内都顾不得回来了。” 沈天舒纳闷儿道:“父亲能跟在韩大人身边做事,祖母应该高兴才对,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头两天老太太的心情的确挺好,老爷能在韩大人面前露脸,说不定以后就能被提携了,老太太别提多高兴了。 “但是前两天老家来了一封信,看完之后老太太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也不知道信上都写了什么,是不是老家出了什么事。” “你回头找春兰打听一下。”沈天舒吩咐道。 “是!”明玉应道。 沈仲磊这几天的确忙得厉害,但是能跟在韩昶然身边做事,他也的确学到了不少。 无论是查看物证还是审问犯人,韩昶然的思路总是能一针见血的直击痛处。 这虽然与他天资聪慧肯定脱不开干系,但也不得不说这么多年的确是积累了许多的经验。 沈仲磊谦虚好学,政绩都是自己实打实做出来而不是吹出来的,做起事来井井有条。 乔硕铭虽然年轻缺乏经验,但是十分聪明,一点就透。 对这两个帮手,韩昶然还是十分满意的。 庄子上的情况比众人预想的还要复杂。 经过调查,当年转胎药一案的主犯果然姓白。 庄子里的牌位虽然被带走了,但白姑娘的确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主犯的后代。 因此韩昶然越发加大了对白姑娘一行人的搜捕力度,甚至还私下找范昱如借了几个暗卫去用。 虽然搜捕白姑娘这件事暂时还没有进展,但韩昶然目前手里所有的人证和物证,已经足以将这个案子的脉络全部梳理清楚,只差主犯没有落网了。 想着庄子这里虽然偏僻,但自己几乎将大半个府衙的人都拉过来了,闹这么大的动静,很难瞒得住太久。 韩昶然再三考虑,虽说尘埃落定之后再上报肯定功劳更大,但也有被人抢先分走功劳的危险,最终还是决定尽快将此事上报朝廷。 等钱泊鑫得到消息,带着人赶到庄子上的时候,韩昶然送出去的八百里加急都已经快到京城了。 钱泊鑫好不容易找到庄子上,又热又累又气,喘得像个漏气的风箱。 “我要见韩大人。” “钱大人请坐,小的给您上茶、。”下人依照吩咐道,“我家大人此时正带人在地道中查找线索,小的们现在也不知道他究竟身在何处,还请您在此稍候。” 下人说完很快就奉上茶来。 左一杯茶,右一杯茶,钱泊鑫的火气都被茶给消得差不多了,才终于见到韩昶然。 钱泊鑫蹭地站起来道:“韩大人,您这就不厚道了吧?” 韩昶然脸上手上都蹭了些灰尘,他一边从下人手里接过手巾擦拭,一边摸不着头脑地看向钱泊鑫问:“钱大人何出此言啊?” 钱泊鑫嫌弃地皱眉问:“韩大人这是去钻耗子洞了么!” “哈哈,可不就跟耗子洞差不多么!”韩昶然哈哈大笑道,“钱大人有所不知,这庄子表面上看没什么不对,其实底下却暗藏玄机。 “而且经过我的调查发现,这里极有可能是当年转胎药中主犯给自己留的退路。 “只是当年朝廷动作迅速,很快将其抓获,所以他还来不及跑到这边躲藏起来。” 听了这话,钱泊鑫瞬间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第839章 你给我滚下去!(1更) 钱泊鑫气得自己肝儿疼。 这么大一个案子,自己都查到一半了,怎么反倒让别人抢了先? 韩昶然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说:“他当年在这里留了人手,应该还藏了不少贼赃,所以他的后人找到这里之后,才能够通过这些东山再起。 “好在这次发现得够早,还没有让转胎药这些害人的东西流到市面上,不然不知道又会害了多少人。” 韩昶然说完才想起来问:“对了,钱大人怎么突然过来了,闹到这案子的消息这么快就已经传回城里去了么? “哎呀,我还叫他们尽量保密,到底还是人多,这下跑掉的几个人可就难抓了。” “什么叫我突然来了。”钱泊鑫气哼哼地说,“这案子我都跟了一段时间了,眼瞅着就要查到这庄子了,谁知道让你抢占了先机。” “啊?”韩昶然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钱大人也在查转胎药的案子?” “什么叫也在查,你还没到武昌府我就开始查了!”钱泊鑫生气道,“我也是没想到,瑞亲王世子竟一条线索卖好两家,可真是够有心计了。” “钱大人您说什么呢?怎么又跟瑞亲王世子扯上关系了?”韩昶然依旧一脸惊讶,“你是从世子爷那边得到的消息?” “行了,你就别装了,难道你不是么?”钱泊鑫说起来就一肚子的火气。 韩昶然两手一摊道:“钱大人,我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您可能不知道,城里的品怡楼是我家的生意。” “什么?”钱泊鑫完全不知道韩昶然在说什么,“我正经跟你说案子,你怎么扯到风月场所上去了?” “钱大人您不知道案子的情况,白姑娘为了改良转胎药,这些年一直在用孕妇试药。 “那这些孕妇是哪里来的?若是用外头的人,很快就会暴露的。 “所以她便让心腹带着庄子上的女人,出去风月场所借种。 “这次去的品怡楼正好是我家的产业,当时正赶上府衙的人去例行巡查。 “老鸨觉得她们的反应不太对劲,怕惹上麻烦,就派人调查了一下。 “没想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复杂,底下的人不敢隐瞒,便即刻报到我哪儿去了。” “用孕妇试药?”这个消息显然是钱泊鑫之前没有掌握道的,听到之后不免有些震惊。 “可不是么!”韩昶然摇摇头道,“钱大人有所不知,冲入庄子之后,我们解救出了二十多个女子,其中有一个在我们来之前刚刚难产,一尸两命。 “唉,另外还有好几个怀孕超过五个月、全都已经服过药、如今都有些胎像不稳的孕妇,再加上之前在品怡楼借种成功的那几个,现有的孕妇都差不多有十个了。 “我们在整理庄子上东西的时候,还发现以前的医案,这几年被她害死的孕妇和孩子,最保守估计也得有几十个,当真是骇人听闻啊!” 钱泊鑫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免也有些动摇了。 难道韩昶然真的只是运气太好? 钱泊鑫不甘心,却又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最后试探地问:“韩大人已经将此事上报朝廷了?” “是啊!”韩昶然理所应当地点头,“我本来就是回乡侍疾的,也没带几个人手,想查此案必须得动用当地官府的人,自然是要说一声的。” 这下钱泊鑫连最后点希望也破灭了,连待都不想继续待下去了,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韩大人办案,先行告辞了。” 韩昶然起身挽留道:“钱大人若是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完全也可以加入,咱们一起办案嘛!” 钱泊鑫心里大骂,你把功劳都抢到自己身上了,还问我要不要加入? 我加入做什么?给你当陪衬么? 表面上还是勉强维持着风度道:“不了,我看韩大人这边忙得如火如荼,应该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就不参与了。 “回头我叫人把查到的东西给韩大人送过来,说不定有什么能用得上的。” 韩昶然闻言心下好笑,钱泊鑫费了半天劲查到的那点儿玩意儿,他这边早就一清二楚。 还值得巴巴儿地叫人送过来,难不成以后还想厚着脸皮说自己也出力了? “就不麻烦钱大人了,我们这边基本已经都审清楚了,如今只差抓到主犯就可以结案了。 “当然,如果后期真有这个需要的话,我也不会跟钱大人客气,一定会派人去找钱大人要材料的。” 钱泊鑫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人家是压根儿看不上自己调查的那点儿东西。 可不是么,人家都已经找到犯人的老窝了,自己那边还在被线索溜得到处跑呢! “那也好,我随时准备配合韩大人!” 钱泊鑫嘴上说得好听,出门上了自己的马车之后就忍不住了,一拳砸在车厢壁上。 “钱大人!”刘旭琨刚才一直在外头候着,根本不知道里面聊了什么,还在关心地问,“这案子究竟……” “什么案子不案子的,已经跟咱们没关系……”钱泊鑫说到这里,突然狐疑地看向刘旭琨。 这人该不会是厉子安塞在自己身边的奸细吧? 刘旭琨被他这眼神看得发毛,身子往后贴着车厢壁道:“钱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案子如今已经是别人的了,你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我这儿了,可以回瑞亲王府了。” 刘旭琨瞪大眼睛问:“钱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案子是别人的了?” “你们可真行啊!骗我在前面拉磨,你们在后面跟着捡漏儿,连点儿渣都没给我剩下啊!” 刘旭琨越听越慌:“钱大人,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刘太医,你就不用跟我装了。” 钱泊鑫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厉子安和韩昶然联手耍了。 “我这里的查案进度,都被你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然后转手就把我卖给世子爷了吧? “亏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以为你还是忠于皇上的人,想带着你一起立功回京呢!” “我可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子!”钱泊鑫越说越气,突然猛拍车板喊,“停车!” 车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急停。 钱泊鑫一把推开车门,指着外头对刘旭琨道:“你给我滚下去!” 第840章 你的心太大了(2更) 看着钱泊鑫的马车飞驰而去,刘旭琨站在太阳底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可钱泊鑫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把他撵下了车。 看着前后都望不到头的官道,再看看头顶炙烤着大地的太阳。 若是走回城里,不被累死也得被热死。 刘旭琨思量再三,还是转身往回走,打算回庄子上去寻求帮助。 一路走回庄子,刘旭琨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都没想好该为自己突然走回来找个什么借口。 好在韩昶然没有出现,出来接待他的是沈仲磊。 沈仲磊出来的时候一脑门的汗,看到他立刻迎上来,拉着他的手就往后走。 “沈大人,这是做什么?”刘旭琨更懵了。 沈仲磊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您来得正好,刚刚有名孕妇突然发作,庄子上的稳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里周围荒无人烟的,连请大夫都请不到,我正准备叫人快马去请您回来呢!” 听了这话,刘旭琨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自己现在不用找借口了。 产妇的情况不是很乐观。 王大娘双手血淋淋的,正在帮她接生,却怎么也生不下来。 “你再用力啊!”王大娘催促。 产妇却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旭琨进屋给产妇把了把脉,发现情况不妙,皱眉道:“庄子上有药材么? “有,我带您去。”一旁的陈大夫在征求过差役的同意后,带着刘旭琨去了白姑娘的药房。 刘旭琨此时也顾不得细细称重,直接上手根据经验抓取了几样药材,交给陈大夫道:“速速煎水给产妇服下。” 陈大夫在差役的陪同下去煎药了,刘旭琨才得空打量起这间药房。 不得不说,为了把转胎药研制成功,白姑娘在这上头还是很舍得花钱的,除了一些比较珍贵或是少用的药材,以常用药来说,这里的品种已经算是很齐备了。 刘旭琨正准备回产房再看看情况,就听外面有人哀求道:“侍卫大哥,求您行行好,请潼娘子再来给我娘看看病吧!” 听到潼娘子三个字,刘旭琨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 钱泊鑫找不到这件事跟瑞亲王府的联系,甚至怀疑自己是被派到他身边的奸细。 可如今这联系不就有了么! 潼娘子来过这里,还给庄子上的人看过病? 她跟厉子安是什么关系,如今城里人尽皆知。 既然她来过这里,那跟厉子安来过又有什么区别? 刘旭琨对自己无意中听来的消息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回去把这件事告诉钱泊鑫。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好产妇难产的事儿,之后才好找机会让沈仲磊安排车送自己回城。 陈大夫煎好药给产妇喂下之后,产妇才算又打起点精神。 又经受了一个多时辰的折磨之后,终于娩下了一个死婴。 好在产妇的情况还行,没有出大红,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一切都忙完之后,天色已晚,沈仲磊谢过刘旭琨的帮忙,安排他在庄子上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安排马车送他回城。 回城的路上,刘旭琨一直十分兴奋,盼着赶紧回去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钱泊鑫。 谁知到了钱泊鑫住处的门口,却被下人拦住了。 他再三表示自己有重要的线索,钱泊鑫才终于同意放他进去。 “说吧,什么线索。”钱泊鑫不耐烦地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钱大人,我昨天在庄子上……”他兴奋地将自己昨天听到的消息告知钱泊鑫。 钱泊鑫却兴趣缺缺地道:“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线索?有什么用?” “这……”刘旭琨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没什么底气地解释道,“这就可以说明潼娘子去过那个庄子,那么世子爷不可能不知情吧……” “所以呢?”钱泊鑫冷哼一声,“你手里是有人证还是有物证?空口白牙说了有什么用? “再说了,你还不明白么?就算世子爷早就知情又如何? “他摆明了跟韩家蛇鼠一窝,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这……”刘旭琨语塞。 他本来就是做太医的,对官场这些东西并不甚了解。 原本还以为自己有了大发现,被钱泊鑫几句话一问,立刻就瘪茄子了。 他不甘心地问:“钱大人,那您就这样不争了?” “争?你要不先给自己看看脑子吧! “韩昶然早就把这件事报上去了,功劳板上钉钉是他的没跑了。 “我争什么?怎么争?到皇上面前去跟他扯皮么?你是还嫌我丢人丢的不够是吧?” 被钱府家丁赶出门之后,刘旭琨彻底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瑞亲王府。 之前自以为抱住了钱泊鑫这条大腿,立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谁知最后却落了个鸡飞蛋打一场空。 刘旭琨突然想起当年姜老神医告诫过他的话。 为医者,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不要随便站队,不要与人交往过密,明哲保身才是关键。 可他这些年,早就将师父的教诲都抛诸脑后,被眼前的浮华迷了心。 他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就在走进一处僻静的巷子时,突然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您怎么还跟这儿闲逛呢,家里人急着找您呢!” “啊?”刘旭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裹挟着上了马车。 下车的地方却并不是他家,而是一处他从未来过的院子。 “世子爷,刘太医已带到。” 刘旭琨一听是厉子安,登时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刘太医,别的不说,这些年你照顾祖母的身体也算尽心,所以我一直对你多有容让,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儿!” 厉子安说完,将一本册子丢到他的面前。 刘旭琨拿起册子,刚翻看两页,脸色就已经白得吓人。 册子里记录的都是他背地里做过的小动作。 从将太妃娘娘和瑞亲王的身体情况秘密传回京城,到在瑞亲王用的药油中动手脚…… 桩桩件件,连时间都记得一清二楚。 厉子安道:“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甚至说过,即便祖母过世,也会让你在王府安度余生。 “可惜刘太医的心太大,荣华富贵和安稳生活都无法让你得到满足,还想跟钱大人一起谋划更大的事儿是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刘旭琨浑身一软,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果然,身后有人上前,用弓弦勒上了他的脖子。 即将咽气之前,他隐约听见厉子安道:“放心吧,我不会动你的妻儿。” 第841章 有说不完的话(3更) 刘太医失踪了,这件事虽然没有在城中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但是在小范围内,还是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王府派人出去到处寻找,确认了他最后的行踪。 人是坐着沈仲磊安排的马车回的城,紧接着去了钱巡抚的住处,之后就再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了。 钱泊鑫本来就因为转胎药一案很是气闷了,如今刘夫人又拉扯着一双儿女在他门口哭个不停,简直就快要把他给逼疯了! “一帮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把人劝走!”钱泊鑫气得在屋里转圈,“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在门口哭很好看是么?” “刘太医好歹也是有品级的,他如今突然失踪,面对他的妻儿,咱们也不好用强啊!毕竟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呢,一个处理不好,容易影响大人您的官誉啊!” “现在就不影响了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风|流成性又始乱终弃呢!” 最后还是由钱夫人出面,暂时将刘夫人和孩子们带进来安抚住了。 与此同时,厉子安正请沈天舒在外面吃饭。 沈天舒问:“刘太医突然失踪……” 厉子安也不隐瞒,点点头道:“是我做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来处置他了。”沈天舒心情有些复杂。 从感情来说,刘旭琨是她师兄,当年在姜家的时候,对她也是真心的爱护和关照的。 但是刘旭琨如今的所作所为,却又总让她觉得对方十分陌生。 “之前他不过做一些偷偷摸摸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府里总还是要有人给朝中传递些消息的,否则皇上岂不是要睡不安寝? “但是他最近却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竟然跟钱泊鑫勾结,想要在军需上动手脚。 “幸亏被我的人发现了,否则真被他俩干成了的话,可就出大事儿了!” “军需?”沈天舒被吓了一跳,“他们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原本她还在为刘旭琨的离世有些感伤,可听到他的罪名之后,之前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 无论什么人,对军需下手都是要被严惩的,说不定还要牵连家人。 厉子安私下处理了他,还放过了他的妻儿,也算是给他家留了一份体面。 虽说以后孤儿寡母的日子肯定不会那么好过,但也比被流放去偏远不毛之地强多了。 “谁说不是呢!”厉子安说着给沈天舒夹了一筷子菜道,“若是真让他们动了手脚,等戚梓昊那家伙回来,就他那暴脾气,怕是得把王府掀个底朝天才肯罢休。” “那也得是有命回来才行啊!”沈天舒颇为感慨地说,“将士们在外为国卖命,他们不畏死伤,不惧敌人,却还随时要面对来自己方的暗箭,真的是……” 厉子安却好像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你很担心戚梓昊吧?也是,你们毕竟是发小,当年是不是还曾指腹为婚,订过娃娃亲?” 听到他这酸溜溜的话,沈天舒先是一愣,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而酸味过后似乎还隐隐有那么点儿甜。 “担心自然是担心的。”沈天舒这话一出口,手就被厉子安紧紧握住了。 她安抚地用大拇指蹭蹭他的手背继续道:“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发小,母亲跟戚夫人也是闺中密友。 “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小时候对我很好的大哥哥,我自然希望他一切平安。 “可我们之前已经多年未见,早已不知道彼此这些年都长成什么样子了。 “至于什么娃娃亲,更不过是长辈们随口的闲话罢了,哪里做得了数。” “真的么?”厉子安明知故问。 “自然是真的。”沈天舒点头,但是紧接着又道,“可如果遇到上次乌蛮族那样的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我也还是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救他。” “我没那么小心眼。虽然我跟他不对脾气,却也不会对他见死不救的。”厉子安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如果死不了的话,那就得再好好考虑一下。” 沈天舒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虽然他跟戚梓昊两个人见面就拌嘴,互相看不顺眼,可一旦真有了危险,都是能够奋不顾身去救对方的人。 “好了,难得出来吃饭,不说他了。”厉子安给沈天舒夹了一筷子菜道,“可惜到现在还没找到白姑娘等人的行踪,那本医案也被他们给带走了,早知道最开始就该抢过来的。” 医案没有到手,沈天舒也有些沮丧,但她并不是那种不顾全大局的人。 “你不是说那个云昌同谢恒他们是差不多的人才么,他怎么可能不做好这样的准备? “若当时直接动手去抢,别说能不能拿到医案了,白姑娘那边说不定早就要接到消息带人跑了,哪里还能找到这么多的人证和物证? “至于医案的事儿就慢慢来吧,如今韩大人不是已经向全国发了通缉令了么,抓住他们只是早晚的事儿。” “恩,放心,你治好了韩大人的病,他如今对你的事儿上心得很呢!”厉子安犹豫了一下,没有跟沈天舒说自己看着那些字颇为眼熟。 倒不是有意想瞒着沈天舒,主要现在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情况,贸然说出来怕让她空欢喜一场。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吃,一顿饭一个时辰都没吃完。 明明前两天才刚分开,也不知为何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就连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厉子安平时是最不耐烦听的,但是也不知为什么,从沈天舒嘴里说出来,他就特别爱听。 “老家那边来信,说我大伯最近身体不太好,所以老太太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准备回老家了。 “保儿如今还太小,那么远的路,舟车劳顿肯定吃不消,可若是留在这边,老太太估计也不放心。” “这么热的天赶路回去,别说是孩子了,老太太那般年纪估计也受不住吧?” “谁说不是呢!平娘倒是巴不得让老太太回去,她就能亲自照顾保儿了,可我看老太太不像是想回去的样儿。” 沈天舒怕他听着无趣,不想再说了,他却还一脸认真地给她分析。 “主要还是看你大伯的身体情况,若是还可以的话,倒不如把人接到武昌府来。 “我觉得这样最好,一来不用折腾老人孩子了。 “二来武昌府有你这么好的大夫,说不定一举就把你大伯的病给治好了呢!” 第842章 身受重伤?(4更) 厉子安前面分析的时候,沈天舒还在一脸认真地听着。 听到最后一句话才知道他是在故意哄自己开心。 “哎呀,不说这些家里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干嘛不说,我爱听啊!”厉子安问,“你刚才说保儿染了风寒,幸亏你发现得早,那现在情况如何了?” “已经没事儿了。”沈天舒道,“不过经过这次的事儿,老太太又在保儿身边加了两个嬷嬷,恨不得把孩子周围安排的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生怕出什么闪失,平娘如今是越发凑不上前了。” “怪不得她盼着老太太回老家呢!” “我觉得老太太就算要回去,也得等给我爹再续娶一房之后才会放心。”沈天舒道,“许氏走了也快一年了,我这眼瞅着都快出孝期了,满一年后再娶,别人也挑不出什么礼来。 “更何况如今我爹身边只有平娘一个人,家中大小事务都没个名正言顺的人操持,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只希望老太太这次眼睛擦亮些,不要再找个许氏那样的就好。” 听到这里,厉子安突然灵光一闪道:“对了,你爹续弦一事,不如我去求祖母帮着相看一个?” 沈天舒被他这话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这种事怎么好麻烦太妃娘娘。” 厉子安却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很好,道:“你先别急着反对,你都没听我说理由呢!” “什么理由都不合适。”沈天舒无奈道。 “你先听听看嘛!”厉子安凑过来缠着她道,“首先,祖母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看人十分的准。 “你看,我娘当初跟许多世家小姐一道入宫,混在人群中根本就不起眼,却被祖母一眼相中,跟我爹过得多好? “其次嘛,你的继母,严格说起来也算不得外人,以后成了亲家,或多或少都是要相处走动的。 “祖母选的人,肯定跟我娘也处得来,免得以后发生矛盾对不对?” 沈天舒这会儿总算是看明白了厉子安的路数,他哪里是想跟自己聊家常,最后的落点全都要拐到两个人身上。 “饭菜都凉了,赶紧吃饭吧!”沈天舒伸手把他推开一点道。 “早都凉了,快别吃了,你若没吃饱,我在叫人新做几个送进来。”厉子安说着就要去拉一旁的铃铛。 “我早就吃饱了,我是看你说了那么多话,应该累得又饿了吧?” 厉子安这才明白沈天舒是在调侃自己,忍不住一笑:“说了很多话么?我自己都不觉得,跟你在一起就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王爷的身体最近怎么样了,我还挺惦记的,不知道需不需要我去复诊一下?” “父亲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坚持吃药、按摩和针灸,一直有所好转。 “虽然进展挺慢,但是从祖母到父母的态度都挺乐观的,再差难道还能比之前一直昏迷不醒更差么?” “其实我巴不得早点带你过去见他们。”厉子安说着拉住沈天舒的手道,“但是现在你我的身份不同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随意。 “等你出了孝期,我正式去向你家提亲,到时候还怕没有见面的机会么?” 沈天舒的脸腾就红了,赶紧甩开他的手道:“世子爷不要瞎说,怎么突然就说到提亲了……” 结果她力气不够,非但没能甩开厉子安的手,反倒被他一把拉到身边。 “怎么还不认账了?”厉子安一把揽住她的腰,“我告诉你,现在想反悔可来不及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吃完饭,又出去逛街买了些东西才回到王府。 刚一进院厉子菡就冲出来埋怨道:“大哥,阿姐,你们出去玩都不带我。” “大人出去,你一个小孩子跟着做什么。”厉子安故意逗着妹妹。 厉子菡气鼓鼓地说:“大哥太坏了,我不喜欢大哥了!” 厉子安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高高举起来道:“这可都是天舒给你买的东西,不过既然你都不喜欢我这个大哥了,东西我就收下不给你了。” 厉子菡还是小孩子,没听出什么不对,直接跳起来道:“快给我,我看看阿姐给我买了什么。” 沈天舒却一下子就听出他改了称呼,忍不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在孩子面前这是干什么呢! 厉子安笑着把东西拎进屋,身后还跟着厉子菡这条小尾巴。 沈天舒也跟进去,一包包拆开给她看。 不但有糕点有玩具,还给她买了两块衣料和一支珠花。 “逛了半天街,自己什么都没买,全是给你买的。”厉子安捏捏妹妹的鼻尖道。 “阿姐最疼我了,比大哥还疼!”厉子菡开心不已。 沈天舒拆开一块衣料,摊开给她看,衣料上印着一只只憨态可掬的兔子。 “我刚才看到这块料子,一下子就想起咱俩一起做的兔子灯了,所以就买下来了,叫绣娘赶赶工,给你做个八角绣包,等中秋的时候刚好陪兔子灯,喜不喜欢?” “喜欢!”厉子菡开心地说,“阿姐,我就是属兔的,我也是个可爱的小兔子!” 沈天舒一听说厉子菡属兔,稍稍有些走神。 侄女也是属兔的,小时候家里都管她叫兔兔或是兔宝。 如果她没有死在那场杀戮之中,现在应该也像厉子菡这么大,会跑会跳会甜甜地管自己叫姑母了吧? 厉子菡还在对一大堆礼物爱不释手,并没有发现沈天舒的走神。 倒是厉子安关切地问:“哪里不舒服么?是不是逛累了?” 沈天舒回过神来忙道:“没事,我就是走了下神。” 厉子安刚想再说什么,只听有人在门外道:“世子爷,矩州急报送到!” “正事要紧,我真没事儿。”沈天舒催促他道,“我在这儿陪子菡,你快去处理公事吧!” 厉子安只得叮嘱道:“要是不舒服就跟芳馥说,别自个儿硬撑着,累了就去歇会儿,用不着见外,等我处理完急报再送你回去。” 军情上的急报,厉子安也不敢过多耽搁,抓紧叮嘱了两句便急匆匆离开,直奔前院议事厅。 “什么?”厉子安来到议事厅,听到汇报就急了,“之前不都说一切顺利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说戚梓昊身受重伤?” 第843章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5更) 之前的战报,戚梓昊都是报喜不报忧。 其实他在带兵清扫敌寇的时候,被对方几个高手缠住,然后还有人埋伏在暗处想要放冷箭取他性命。 好在最后关头,戚梓昊察觉到危险,奋力扭身躲过了要害。 紧接着严老三带人赶来,把他救了下来。 当时眼瞅着就快班师回朝了,戚梓昊觉得自己没有伤到要害,一方面不想挫伤了兵士们的士气,另一方面也怕西戎人趁机作乱,便命令严老三和仅有的几名知情者严格保守秘密,叫了一名军医,每天偷偷在帐篷里给他换药。 可厉子安送去的伤药虽然效果更好,但戚梓昊中的箭带着倒钩,挖出来之后伤口面积过大,加上矩州那边湿热的天气,实在不利于伤口恢复。 所以即便天天换药,伤口却还是恢复得极慢,甚是已经有些要红肿化脓的迹象了。 看着军医换完药离开,严老三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劝道:“梓昊,实在不行你先带一部分人回去,剩下收尾的工作交给我就行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也不差那几天了。”戚梓昊咧着嘴穿上衣服,起身便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仿佛刚才疼得龇牙咧嘴的不是他一般,“最近大家都跟你一样,觉得余寇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只等安置好炸药,炸掉隧道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所以一个个儿表面上还不显,其实心里早就松懈了,此时万一有点什么变故,你让我如何放心?” “可你的伤……”严老三欲言又止。 “不碍事,再撑几天没问题,你去催催他们测试火药的人,什么时候能算明白?” 想要炸毁山中密道,也不是可以随便乱炸的。 必须要研究好火药的用量,每一段用多少火药,如何布置引线,如何控制引燃的时间。 毕竟山中的密道很长,火药又的确不够稳定。 如果一上来就把近处炸塌了远处却没有炸掉的话,难免还是会留下隐患。 所以这几天,一部分人出去扫清西戎余孽的时候,另外还有一部分会用火药的兵士在试验和研究该如何分配火药的用量,如何布置才最为合理。 只等将这山中密道彻底炸毁,就可以安心地回去了。 戚梓昊跟严老三过去关心了一下进度,临走前还叮嘱:“我没有催你们的意思,一切还是要以安全为重。 “将军放心,现在基本已经计算清楚了用量。 “我们决定还是分段安置引爆,这样虽然也要冒着塌方的风险。 “但密道中环境复杂,有些地方还有积水,引线加得太长也会有中途熄灭的风险,所以还是分批安放才更稳妥一些。 “如果将军没有意见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进入密道安置炸药了。” “好,我相信你们的判断,就这么做吧!” “是!” 第二天一早,戚梓昊亲自带人,把一直在严密把守之下的火药运到密道口。 负责进去安放火药的人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部分,放入背后的背筐中,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密道之中。 第一个进去的人是最危险的,因为他要进入的深度最深,虽然已经尽最大可能加长了引线,但是如果跑得不够快,还是很有可能遭遇危险的。 即便跑得够快,谁也不知道火药在山腹中爆炸会引发什么后果,若是运气不好,被山石泥沙直接活埋在山里都有可能。 第一个进入的人叫卓虎,他是个孤儿,连名字都是进入军营之后戚梓昊给他取的。 他家里没有牵挂,又在这次战役中失去了左臂和一只眼睛,于是主动请缨,由他进去放置火药。 看着他进去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山脚下围了那么多人,却安静得吓人。 戚梓昊看着密道的洞口,估算着卓虎进去的时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令人窒息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被山腹中一声闷响所打破。 山里瞬间乱了套,不知多少飞鸟惊惶地冲天而起,动物们也被吓得四散逃窜,还有一些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军营之中。 若是搁在平时,大家早就一拥而上抓起来留着吃肉了,此时却根本顾不得,全都盯着密道的洞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戚梓昊一颗心都快要沉下去的时候。 突然,一个满身满脸都是土的人从里面钻了出来,冲着戚梓昊一咧嘴,露出一口不怎么白的牙齿。 “将军,卓虎幸不辱命!” 戚梓昊快步上前,用力拍着卓虎的肩膀道:“好样的!回去重重有赏!” 有了卓虎的成功,排在后面的人明显放松了不少,一次背着火药钻进密道之中,依次顺利地引爆。 终于只剩最后一道密道了,再安置一次火药,这次的任务就可以圆满成功了。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互相庆祝起胜利来,连戚梓昊和严老三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 最后一段密道的火药被安置好了,长长的引线被直接从里面引了出来,一旁早就挖好了隐蔽用的壕沟。 这些操作大家也早都演练过好几遍了。 负责最后点燃引线的兵士甚至在点燃之前,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大喊:“我们要回家了!” 下面立刻一呼百应,全都跟着大喊起来:“回家,回家!” 戚梓昊和严老三也都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只等着最后的爆炸声响起。 兵士用火折子点燃了引线,自己快步跑远,跳入壕沟中,蜷缩起身体,用里面早就备好的盾牌护住全身。 可能是因为离得近,最后这声爆炸简直可以说是震耳欲聋,离得比较近的人都觉得自己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严老三捂着耳朵还是被震得一阵耳鸣,他看见戚梓昊一边往自己这边跑一边焦急地喊着什么,但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 然后便见戚梓昊合身扑了上来,挡在他的身前。 紧接着严老三就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冲力袭来,他站立不稳躺倒在地,戚梓昊趴在他的身上,噗地吐了他一脸血。 严老三眼见一块大石头从戚梓昊的背上滚落在地,整个人都要疯了。 他满脸是血,抱着戚梓昊的身体,疯狂地大喊:“军医!军医快过来!” 躲在后面的军医连滚带爬地被带过来,而此时戚梓昊已经陷入了昏迷。 第844章 还望沈老夫人应允(1更) 了解清楚事情的经过之后,厉子安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 范昱如也是心急如焚,但有些话却还是不得不说:“严老三信中说,梓昊如今外伤再加内伤,整个人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军医已经没有办法了。” 严老三信里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向厉子安求助,希望潼娘子能去帮忙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厉子安没想到自己前脚刚跟沈天舒开过戚梓昊的玩笑,后脚就得知他当真重伤的消息,心里不免更是焦躁。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是。” “来人,把地图拿来。”厉子安吩咐道。 很快便有人将很大一卷地图抬了上来,在厉子安面前展开。 他俯身仔细看着矩州和湖广交界的地方,最后手指一点道:“立刻给严老三传信,让他们朝复平县走,到了以后就地留在县城休整,我会尽快带天舒过去。” 范昱如敏锐地察觉到了厉子安称呼上的变化,但此时并非说这个的时候,应诺了便急着下去安排一切。 厉子安心情沉重地回去,沈天舒正在陪厉子菡玩九连环。 看到他神色不对,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厉子安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戚梓昊出事了,受了重伤,现在已经昏迷不醒了。” “怎么会这样?”沈天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不都说一切顺利么?” 厉子安咬牙切齿道:“那小子在这种事上居然还敢报喜不报忧!他之前就受了伤,炸山的时候又为了保护严老三被巨石砸中后背,如今外伤未愈又添内伤。” “那现在怎么办?”沈天舒问。 “等他们回来肯定来不及了,咱们也得尽快出发。”厉子安说着,皱眉看向厉子菡,“还得想个法子给你编个理由才行。” 沈天舒想都不想便说:“就说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想子菡了,让我陪她去别院上小住吧! “那边太妃娘娘和王爷、王妃都在,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能镇得住我家的人。” “也好,你今天回去收拾一下要带的东西,叫邱军先送到我这儿来,争取明天就能出发。”厉子安说完轻抚她的头发道,“这次咱们肯定要快马加鞭一直赶路,又要辛苦你了。” “只要能救人,这都算不得什么。” 沈天舒说完也不免想到下午两个人的戏言,虽然明知道戚梓昊是早几天就受伤了,可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唉,咱们下午就不该乱开那种玩笑。” “下午都怪我信口胡说,别想那么多了。”厉子安揉揉她的头发,又对后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的厉子菡道,“子菡,我跟天舒有急事要出门一趟,明天我派人把你送去祖母那边,对外便说沈姐姐陪你过去小住,记住了么?” 厉子菡见他俩的面色都不太好,有些害怕地说:“大哥,出什么事了?” 沈天舒上前把她抱在怀里道:“放心,我们没事,你知道戚梓昊戚大哥么?” 厉子菡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是那个会打仗的哥哥。” “对,他打仗的时候受了伤,我得赶紧过去给他疗伤。” 一听是这样的事儿,厉子菡立刻放松下来,笑着说:“那戚大哥肯定不会有事的,阿姐医术那么好,肯定能把他治好的。” “是啊,所以子菡不用担心,只要帮我做个掩护就好啦!” “好,那你们早点回来啊!”厉子菡乖巧地点点头。 哄好了厉子菡之后,厉子安将沈天舒送回沈府,并且向沈老太太表达了太妃娘娘希望沈天舒能陪厉子菡去别院小住的意思。 沈老太太闻言面露难色道:“世子爷,不是老身不给太妃娘娘这个面子,主要是天舒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今三天两头出门不回家,让人知道了也不好听不是?” “沈老夫人有所不知。”厉子安道,“其实京城素来都有这样的习惯,比如当年皇祖母还有大长公主,都喜欢请一些功勋世家的姑娘们到身边小住。 “一来是上了年纪就喜欢这些年轻的姑娘家在身边说说笑笑解闷。 “二来也能让这些姑娘们跟着学学规矩,增加修养。 “祖母对沈姑娘颇为喜爱,加上子菡也喜欢黏着沈姑娘,所以才会经常请沈姑娘过府。 “本就是一举两得的事儿,您说是不是?” 厉子安说的事儿的确是有的,尤其以太后在世的时候最为突出。 先太后经常会将亲戚和勋爵家的年轻姑娘接到宫中小住,短的三五日,长的三五年也有。 能得到太后的喜爱,在宫中小住,这些人家自然也是巴不得把女儿送进去的。 即便不能攀龙附凤,日后择婿的时候,也可以说我家女儿是在太后身边教养过的,层次立刻就不一样了。 受先太后的影响,当时大长公主和一些久居深宅的老夫人们,也都开始纷纷效仿,直到太后离世之后,这股风气才有所收敛。 难道说太妃娘娘也有这样的喜好? 但她还想再挣扎一下道:“主要是她父亲如今也不在家,这不是出去三五日那么简单,要去那么久,连中秋都不在家过……” “我知道沈大人如今跟在韩大人身边办案,我会去跟他说这件事的。 “其实这次之所以这样仓促,主要是我有急事要出远门。 “不放心将子菡一个人留在王府,只能将她送去别院。 “可是祖母年纪大了,母亲还要照顾父亲的身体,她在那边也找不到玩伴。 “所以我是真的很希望能请沈姑娘帮帮忙,过去也不用她做什么,只要能陪陪子菡就行。 “还望沈老夫人应允。” 厉子安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把姿态放得这么低,态度这么好。 沈老太太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同意,就属实有点太不识抬举了。 “世子爷言重了,能陪着郡主是她的福气,只要她不给王府添麻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