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一雅少》 第1章 [轩辕门02]《逢一雅少》 作者:丹菁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前言 很久以前,江南广陵有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组织,只要有人付赏金,便有人会为了赏金卖命。 大唐安史之乱前一百年,首推江南广陵轩辕门为要。 但一百年后,轩辕门门主受命驱除安史之党羽,烧杀掳掠,所杀之人不计其数,仿若经过了一趟修罗地狱,尽管领到了可观的赏金,但轩辕门却元气大伤,嫡系继承人只余一人。 其实,轩辕门的人丁原本就单薄,但自战乱后,更是代代单传,仿佛被诅咒了般。 为了解开这近百年的诅咒,轩辕门开始改头换面,不再从事赏金买卖,转而在市井营生,甚至开始造桥铺路、拨粮赈灾,希冀可以为下一代的子孙积些阴德。 然而,轩辕门至今依旧代代单传,而当代门主轩辕颉是个多情种,对迎娶进门却又逃离的妻子念念不忘,遂膝下依然无子。 然他却压根儿不在乎轩辕门是否会在他这一代断后,只是像疯了似地四处探寻妻子的下落,而他每到一处,若是见着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便会带回府中交由管事君老收为养子,而他再收其为徒儿。 原本收留几个孤儿,勉勉强强算是尽了善,希冀老天爷能够让他尽快找着妻子,孰料妻子没找着,待他回神,却发觉自个儿早巳收留了一群孩子。 既已收留,他也索性认命地当成天意,认真教诲这群孩子。 转眼间,孩子们已长大成人。在他的教导下,轩辕门除了杀人放火之外,不论是丝织、木业,或是古玩珍品,只要是能够营利的事业皆参了一脚,也让轩辕门的版图向北扩展,直至长安。 因此,轩辕门门主轩辕颉来到长安,打算在长安设分堂,利用漕运让南北货物流通,顺便拜访故友,没想到却见着离开十七年的妻子。 为了一家团聚,他决定暂居长安,遂把所有轩辕门内的事物皆交给一干徒弟们。 而轩辕颉在江南一带被喻为“江南六少”的六位徒弟,倒也没让他操心,轩辕门各个分堂底下的商行在他们的管理下仍维持正常运作。 轩辕门的江南六少分别为-- 君逢一:为何取名为逢一?当然是因为他是头一个让轩辕颉带回轩辕府的,又因其为大弟子,轩辕颉特地将他带至长安设立分堂。 其性:温文尔雅、夭矫不群,别号雅少。 君不二:为何取名为不二?乃因其性子讨喜,喻为不二人选。 原本手执广陵总堂,负责所有南北运通事宜,其后入赘单府。 君从三:为何取名为从三?乃因不小心又捡着第三个孤儿,只好从天收养。 手执广陵总堂,处理所有轩辕门底下产业,包括田地租赋、铺子租借、南北漕运货物流通,以及将江南所砍伐的各类木材运送至汴州。 其性:严谨冷静、不形于色,别号冷少。 君还四:为何取名为还四?乃因轩辕颉捡着、捡着,不小心又捡到第四个,惊觉自个儿的命中居然还有第四个徒弟,故取其名。 手执苏州分堂,下管织造厂、染坊、绣庄,布店等商行。 其性:面恶心善、心直口快,别号恶少。 君绝五:为何取名为绝五?乃因其长相俊美,犹似人间绝色,又因轩辕颉下定决心不再收徒。 手执金陵分堂,但却常到西域寻访各式珍品,以物易物带回金陵,放至铺子上贩卖,或上贡朝廷。 其性:邪魅阴柔、慵懒,别号魅少。 君残六:为何取名为残六?乃因轩辕颉已发过誓,却又因为一时心软而放不下残弱且奄奄一息的他,遂破例收留。 早在两年前便自广陵至汴州开疆辟地,将自广陵总堂经漕运送至汴州木厂的木材制成各式器具。 其性:因身有残疾,孤僻、时柔时躁,别号鬼少。 楔子 长安城东门郊外的十里亭里,一抹颀长的身影优雅端坐,手里拿着纸扇轻搧着,空气中吹拂着淡淡的寒气。 男子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神情泰然自若、举止卓尔不群;他深邃的大眼随意地查探着四周,温尔的俊脸神清气爽,迷人的唇角淡漾着笑意,仿若是个饱读诗书的文人。 半晌,另一名身着藏青色袍子的男子几个箭步走向亭子,对他躬了躬身。 “太苇,找着地方了吗?”君逢一淡声的问,低沉的嗓音略带着笑意。 “找着了,从这儿往西走约七里路。”太苇惜字如金地禀报。 “哦?”君逢一微挑起浓眉,侧身盯着通往这十里亭唯一的路径,也就是方才太苇走来的这一条泥泞小径。 “太苇,后头那些是你的朋友吗?” 太苇头也不回地道:“不是。” “是吗?”君逢一淡噙笑意,深邃的眸子直瞅着朝亭子逼近的几个人。“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善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到此乘凉借歇,还是……” 唉!初到贵宝地,实在不想要惹上什么麻烦,虽说世道不算太差,然而依旧有些山贼盘据在城外的山头上,而今他们人就在城郊外,倘若说迎面而来的这几个人,是为了劫财而来,他也不会太意外,只是他身上的盘缠不多,实在是禁不得劫呀。 他正思忖着,便见到四、五个人将亭子团团包围,他不禁又在心里暗暗低叹一声。 实在是不愿意节外生枝,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留下买路财。” “唉!”果真是…… 君逢一手持纸扇轻摇着,斜眼睇着在一旁张牙舞爪的山贼,以眼示意太苇自个儿决定要怎么处理。 他呀……可不爱与人动手。 “各位,我们主仆两人初到这儿,不懂得什么礼节,还请各位多多包涵。”太苇面无表情地道。 “废话少说,留下买路财。”一干人亮出刀子。 太苇回头睇着君逢一,见他噙着温文的笑意,他随即向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抢下眼前男子手中的大刀。 “各位,咱们主仆初到这儿,身上没有多余的盘缠,能否请各位放过咱们?”太苇依旧面无表情。 众人莫不震慑于他眨眼间的动作,然而震慑也不过是瞬间,一干人随即将注意力放在坐在亭内的男子;被抢走大刀的男子以眼示意,围在另一头的人随即拥上,拿刀架在君逢一的脖子上。 君逢一不减优闲的神态,唇边的笑依旧,就连拿着的扇子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搧着。 “太苇,我被人给架住了。”他不禁轻叹。 面无表情的太苇见状,不由得面露担忧。“请你们不要……”天,他们居然动到主子身上,倘若发生了事…… “哼,若是怕了,就将身上所有的盘缠都留下。”被抢走大刀的男子得意地大笑。 “我……” 太苇左右为难地睇着他,再睇向主子,见主子向来斯文儒雅的脸色微变,仿若是动怒的前兆,不禁别过眼,无奈地等待主子自个儿动手;然而,却在这当头,听到女子的怒斥声。 “放肆,谁准你们在这儿行抢来着?” 也不知道是怎地,三两个女子出现,一干山贼居然二话不说地作鸟兽散。 君逢一朝亭子外头的三两个女子探去,魅眸高深莫测地直瞅着方才出口制止的姑娘。 好个俊姑娘,居然放胆朝一干山贼斥喝……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能教这一群山贼知难而退。 “没事吧?”淳于后领着两名妇人走来。 “多谢姑娘相救。”君逢一笑弯了黑眸,瞧起来像是个再斯文不过的文人。 “没事就好。”淳于后稍稍打量了他一下。“你大概是外地人吧!要不你不会笨得在此处遛达。” 看起来就像个没用的文人。 “在下确实是外地人,初到长安,正派家仆到前头探路,孰知竟遇见了山贼。”听她这么说,他倒也不恼,漾在唇角的笑意依然不减。 “原来如此……”淳于后敛下眼,在心底稍思忖了一下,索性好人做到底地道:“你打算要上哪儿?” “我要去城西的御绣庄。” “御绣庄?”她不由得眯起潋灔水眸。 “你去那里做什么?” 她可不记得自个儿认识他,他绝对不可能是她的远房亲戚,可他上御绣庄要做什么? “提亲。” 唉!可不是他自愿的,是师父兼义父逼的。他只希冀淳于后,不会像是长安毕府那四个可怕的千金,要不他会找机会偷溜回广陵的。 “提亲?” 淳于后不禁瞪大眼,随即回头瞪着两个随行的妇人,两名妇人面面相觑,头摇得像博浪鼓似的。 怪了,好端端的怎会有人要提亲? 再者,他还是个外地人,像是个文人,瞧起来压根儿不像是懂绣庄生意的模样,他凭什么来提亲? 他一身锦衣玉服,身旁还带着家仆,在在显示他家世极好;虽说御绣庄极富盛名,但自从爹过世之后,盛名已不复从前,倘若他要娶妻,也不该挑中她,况且他又是个外地人。 总觉得不大对劲。 “不对吗?”他收起纸扇,直视着她。 “你是谁?” 君逢一抬眼直睇着她,不解她为何突地这么问,却依旧自我介绍了一番:“在下君逢一。” “怪名字。” 第2章 淳于后毫不客气地道。思忖了一会儿,她随即又没好气地道:“你出身何处?” 君逢一漾在唇角的笑意益发扩大。“在下广陵人氏。” 这姑娘可真是有趣,不过是萍水相逢,居然对他做起身家调查。 “广陵?”广陵和长安,差得可远了。“既是广陵人氏,又怎会特意上长安提亲?” “这位姑娘……” 太苇尽忠地挡在两人之间,想要示意她说话要检点些,然君逢一却轻轻地推开他。 “太苇,不得对姑娘无礼,况且姑娘还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哩。”倘若他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姑娘就算不是淳于后,也肯定是和她极为熟识的人,现下先给她一些好印象,好换得日后的先机。 淳于后直睇着他看似温文无害的笑,益发觉得浑身发毛。“你为什么要特意上长安提亲?” “在下上长安提亲,乃是私人之事,就算姑娘救了在下,在下也不是非说不可,但,若是……” 他难得笑得唇角微弯,顿了顿才道:“敢问姑娘是……” “本姑娘就是御绣庄的传人,淳于后!” 不老实,这男人瞧起来压根儿不似他的外表这般斯文之辈,他要上御绣庄提亲绝非好事,她非得想点法子赶他走不可。 第一章 御绣庄,原本是没没无闻的小小绣庄,然而在数十年前,因前几任掌柜受命为大内少府监织染署令,遂自营的绣庄被皇上赏赐受封为御绣庄,在长安一代颇富盛名,名气更胜江南的织造局和苏州的锦绣坊。 于是乎,尽管受封为御绣庄,却是包含着丝织锦绣,就连染造裁剪都纳在经营范围之内。 但是,自从上一任传人淳于律过世之后,因淳于律膝下无子,遂织染署令一职被撤,大内的达官显贵甚少往御绣庄走,来自大内的订单也瞬间骤减;因此,御绣庄似乎也跟着萧条不少。 不过,听说淳于律唯一的独生女,倒也不失御绣庄的封号,硬是带着一干娘子军,撑起一片天。 也因为她交出了亮眼的成绩,才会教人再次地注意到日渐没落的御绣庄。 “在下君逢一。” 踏进御绣庄的大厅,君逢一必恭必敬地自我介绍,高深莫测的黑眸却是不着痕迹地偷偷打量着里头的摆设。 “知道了,不需要再说。”淳于后没好气地道。 啐!知道他有个怪名字,他实在不必要多说。 “在下是来提亲的。”见她动作潇洒而不造作,他倒也不拐弯抹角。 “本姑娘没打算要出阁。”她仍是一脸的不高兴。 “是吗?”君逢一倒不以为意,漾开温儒的笑意道奇+shu$网收集整理:“我倒想要娶妻。” 有意思!这姑娘肯定比毕府任何一个千金都还要有意思,如今他可以确定自个儿确实是碰上个好差事。 “依君公子的身段,倘若想要娶妻自是不成问题,又何必找上御绣庄?”淳于后沉着脸,不敢相信他居然还不打退堂鼓。就说这个男人绝对不若外表那般斯文,他会找上御绣庄,肯定是有有所图。 只是,他到底图什么? 是因为近来御绣庄承接了大内的订单,所以把他给吸引上门? 笑话,这可是她自个儿挣来的,凭什么要她分他人一杯羹?再者,倘若是用这种名义接近她的话,更是可恶至极! “听闻御绣庄有个文武双全的淳于后,不但饱读诗书,又懂针上功夫,就连拳脚功夫也是相当了得;如此奇女子,倘若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想必这下半辈子肯定相当有意思。”君逢一如黑曜石般的魅眸直瞅着脸蛋清秀可人的淳于后,唇角的笑意更甚。 多甜的一个姑娘,尽管说起话来潇洒,有几分江湖儿女的味道,但她的姿态瞧起来就像是个大家闺秀,端庄娴淑,赏心悦目得很。 闻言,一抹绯红飞上了她的脸颊,有些羞恼地道:“那都是外头的说法,可不代表是真的。” 真服了他,居然可以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如此赞不绝口。他瞧起来无害,眉眼之间显得温文,说话的口吻谦逊有礼,遣词用字也相当的儒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古怪,总觉得这并非是他的真性情。 爹向来最夸她的,除了她的绣功和织功,便是她识人的眼力;如今,她会瞧错人吗? “可我今儿个亲眼所见,倒觉得外头的传言一点都不假。”君逢一笑得柔情似水。“淳于姑娘果真是教人一见倾心。” 可不是?这般文武双全又端庄婉约的姑娘,怎能教人不倾心? 淳于后不禁羞红粉颜,坐在大厅上头,却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听听,油腔滑调,居然如此光明正大地调戏起她。 这个人肯定不正经,她绝对不可能会看走眼的。 “放肆,居然如此放肆!”她羞恼地握紧粉拳,呆楞了半晌只挤出这句话。 君逢一笑弯了黑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会是放肆?” “这……” “再说,承蒙淳于姑娘相救,倘若要在下以身相许,在下定是二话不说地悉听尊便。”他难得地笑弯了唇角,瞧着她绯红的粉颜,心里可乐的。 唉!已经有多久没有乐子了? 有趣的姑娘哪!师父要他办这差事,看来该是不会太难。 “你!”真不敢相信,亏他有着一张温文儒雅的俊脸,原来他根本就是个喜欢轻薄姑娘家的登徒子! 早知道就不救他,放任他给山贼砍死算了! “怎么?吵什么来着?” 一名女子从大厅旁的长廊走来,语气微带严厉,却满脸笑意地睇着坐在厅内的君逢一。 “裘姨。”淳于后忙走到她身旁。 “我听说了。”原丝裘扬了扬手,双眼始终没离开君逢一的身上。“君公子,不知你远到长安,是不是已有下榻之处?” “还未找着呢,在城郊幸蒙淳于姑娘相救,再由她一路领着上御绣庄,遂还没来得及找下榻之处。”君逢一依旧勾着如无城府般的笑,一边打量着眼前这徐娘半老的女子。 “哦?”原丝裘轻点着头,顺着淳于后的带领到一旁落座。 “裘姨,你干嘛问这个?”淳于后凑在她的耳边小声问道。“他不是善类,同他打交道的话……” “得了,我心里自有打算。”原丝裘轻声打断她,狐媚的眸子一转,睇着君逢一道:“倘若君公子不介意,就在这儿住下吧,咱们御绣庄后头多的是客房,你们主仆俩可以随便挑两间房住。” “裘姨?”淳于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随即再探向君逢一,只见他露出得逞的表情,轻声一笑。 “在下可是感激不尽。”君逢一维持着笑意说道。 天啊!他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哪! 谁都知道自从淳于律撒手人寰之后,御绣庄便成了女人国,从主子到下人,再到工房的女工,算算约有百余名,全都是女人。 “你该是知道我的考量。” 拖着淳于后到织房,原丝裘随即对她晓以大义,省得她胡思乱想。 “裘姨,我懂武的。”她没好气地道。 她当然猜得着裘姨的心思,可问题是,她懂得武功,她连山贼都不怕,要保护御绣庄里的一干人,绝对是绰绰有余。 “那又如何?”原丝裘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你终究是个姑娘家,倘若哪日遇到大阵仗时,你以为能自保吗?” “就算我不能自保,妳以为那个男人行吗?”说不准到时候还拖累她哩。 “那个男人行不行,我是不知道,但我确定他身旁的侍从绝对行。”原丝裘拉着她到一旁的花机坐下。“你也瞧得出来,那位君公子出身肯定不俗,就算不是富甲一方,也绝对是富贵人家,所以他带在身旁,陪他从广陵上长安的侍从会是软脚虾吗?” 淳于后噘起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软脚虾,我只知道我要自保,绝对是够的,我不需要他人保护我。” “后儿,你要知道,树大招风,近来你弄了几种款式新颖的织法,抢了其他织造坊不少生意,不免惹人眼红;再者,这新颖的织法,教人想要窥探一二,想要偷学这项绝技,难免招来杀身之祸。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好歹,在身旁抓个垫背的。 “裘姨……”淳于后现下总算是明白她的意思。“依你这说法,你根本就不管他们的死活,是不?” 哪天走在街上,若是有人要对她不轨,她便遣使那两个男人去送死? 她怎能昧着良心做这种事? 原丝裘侧眼睐着她。“你现下是御绣庄的唯一传人,双亲已不在身旁,又是我姐姐唯一的女儿,我自然得优先顾全你,你说,是不?” “可是,咱们也不能……” “这么做,确实是不妥,可又有什么法子?”原丝裘不禁叹了口气。“御绣庄里有那么多张口都仰赖你一个人,我能做的,也只不过是替你打点杂事,就算要帮你挡暗箭,也不见得挡得住。” “裘姨……” “要不,招赘个男人吧!招赘个会功夫、可以保护你的男人,你觉得如何?”原丝裘笑睇着她。 “我没那心思。”淳于后不禁叹道。 要她找个替死鬼相公,她宁可孤家寡人。 尽管她觉得君逢一不像是什么正人君子,只不过两人是萍水相逢,又何以忍心让他死在暗箭底下? “你都快要二十岁,外头的姑娘到你这年纪,都不知道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原丝裘不禁又叹一口气。 第3章 “连我家璧儿都出阁了,就你……” “裘姨……”她不禁趴倒在花机上头。 哎呀!早知道会无事惹得一身腥,她就不要救他,也不让他跟着回御绣庄。 “其实,君公子给人的感觉倒还不差。” 听见她突然这么说,淳于后不禁抬眼睇着她。“假使你真看中眼,要不就让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呸呸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是在糟蹋我吗?”原丝裘微恼地瞪着她。“嫌我投靠在你这儿给你惹麻烦了?” 她的女儿都已经出阁,而她也早过了嫁娶之龄,她说这话,能听吗?分明是在损她。 “裘姨,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犯得着动气吗?”淳于后只手托腮地睇着她。“不过,说真格的,裘姨,你已经守寡多年了,难道你真不打算要改嫁?真要这么守身一辈子?” “哎呀!你这丫头说起话来愈来愈没分寸了?”原丝裘瞪大媚眸。 “我是觉得可惜嘛!裘姨长得这般标致,又不是乏人问津,为何不能再改嫁?”她可没错过君逢一见着她时,那惊为天人的神态。 “你现下是嫌我碍事不成?” “我没那心思的,我只是觉得裘姨一个人没伴,孤独得教人心疼。” 原丝裘闻言,不由得轻拍她的额。“谁说我没伴来着?我有璧儿呢。倒是你,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我瞧你这单薄的身影撑着御绣庄,身旁又没半个汉子可以帮你的忙,那才真是教人不舍。” “我习惯了,再说也没什么粗活,而且工房里头的大娘们都会帮我。”啐!又把话给推到她身上来。 “这忙活能挨得惯吗?”原丝裘不禁眯起美眸,拉起淳于后单薄的身子转了一圈。“不成!依我瞧,今儿个得要歇工一日,让我炖些好东西给你补补身子;要不,再这样下去,你肯定又会瘦了一圈。” 话落,原丝裘随即拉着淳于后往外跑。 “不行,我明儿个还有几匹锦绫,有人赶着要的。” “教人去织不就得了,岂有连掌柜的都亲自赶忙活?”原丝裘不听,拉着她往织房外头的小径走。 “是十二锦绫。”淳于后无奈地道。 闻言,原丝裘不禁放缓了脚步。“是吗?” 这么一来,可就不能假他人之手,十二锦绫可是御绣庄的绝活之一,更是流传数代的古织法,织好的丝绸,表面光滑细腻,除了教人瞧不出经纬,上头更可以织出各种图案;如今淳于后再将之改良,新创二十四缇织,引起大内的注意,自然更是吸引了不少其他织造坊的眼红。 然而,杀身之祸便是起因于此。 “十二锦绫只传子嗣,绝不能让外人知晓的。”尽管她再忙,也得要挪出时间,亲手织出丝织布匹。 “我知道。”就连姐姐都不知道哩。 “所以,我去忙了。” “也好,你先去忙,我先去吩咐厨房替你炖些补,到时候再差人送过来。” “麻烦裘姨了。”淳于后总算松一口气。 “啐!哪儿的话!”原丝裘回头正要踏上穿廊,便见着君逢一迎面而来。“君公子,你怎会跑来这儿?” 御绣庄中间建有一座人工池区隔前、后院,而工房自然是在后院,人该在前院的他,怎会无端地跑到后院来? “裘姨,真是对不住,我迷路了。”君逢一笑得尔雅。 “迷路?”淳于后不禁瞪大眼。 见鬼了,他居然能迷路到后院来?这分明是有鬼……等一下,为什么他也跟着她唤裘姨? “正好我要到前院去,我带你一道走。”原丝裘不管他到底是真迷路还是假迷路,横竖直接将他带开,远离后院便成。 “多谢裘姨,有劳裘姨带路。”君逢一躬了躬身。 “等等,你为什么唤裘姨为裘姨?”见两人要走,淳于后不由得开口问道。 左一句裘姨,右一句裘姨,他唤得可顺了,嘴巴还甜得很,听得她忍不住要打哆嗦。 “咦?裘姨就是裘姨,我这么唤有什么不对?”他佯装不解地道。 “当然不对,她可是我……”浮于后辩道。 “啊!我知道了。”君逢一温吞吞地打断她的话语。“裘姨如此奇+shu$网收集整理风姿绰约,加上个姨字,确实是有些不妥,要不……我唤声裘姐吧。” “哎呀!这嘴巴像是掺了蜜般,甜得腻人。”原丝裘像是微斥,却又笑得眉飞色舞。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呢。”君逢一真诚得很。 原丝裘笑得合不拢嘴,对着一旁傻楞的淳于后道:“你回织房吧,我带他回前院便成。” “呃……”淳于后依旧傻楞地点了点头,见裘姨走在前头,莲步轻移,心情像是快活得很,而跟在她身后的君逢一却突地转过身来,深邃的黑眸对她眨了眨,随即又快步跟上。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成!这男人危险得紧,不过是随便三两句话便将裘姨给哄上天;若是再留下他,天晓得御绣庄会教他给搞成什么德行? 第二章 “我说呀……” “裘姨请说。” 闻言,原丝裘随即在通往前院的长廊上停下脚步,回眸瞧着笑容可掬的君逢一,唇角漾着的笑意高深莫测。 “君公子,我不知道你到御绣庄打的到底是什么心思,但咱们御绣庄里的姑娘可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女子。”虽说她是猜不着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但光是他的五官端正,便猜得着他绝不会是什么恶人;但是说他是什么善类,倒也不怎么像。 这般不奸不善的人,无端端地跑到御绣庄,自然会启人疑窦。 不知怎地,她反倒觉得他在这当头出现真是时候,有他在,说不准真的可以帮得上忙;不过,那也得先确定他的底子,要不他日若是养虎为患,岂不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 “在下知道,在下的命还是淳于姑娘救的呢!”君逢一见状,黑眸笑得眯弯,然而笑意却不达眼底。 “可不是?” “在下还打算要以身相许呢。”君逢一轻声地道。 “依君公子一身打扮,身旁又带着侍从,谁都猜得到你的出身肯定不差,又怎能委屈你以身相许?”她原丝裘可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以身相许是句玩笑话,欣赏淳于姑娘倒是真的。”他难得地轻笑出口。 “哦?” “若是与她结识,谁能不教她所吸引呢?”虽说定义父的命令,且完成使命也极为重要,但,这中间的过程也该来点兴味;要不,岂不是太无趣? “你真的想娶后儿为妻?”原丝裘有些疑惑地睇着他。 虽说他一身斯文,说起话来也挺咬文嚼字,可偏偏他眉宇之间带着一股玩世不恭、桀鸷不驯的神态。 “若是可以,有何不可?”他笑道,把话再丢给她。 原丝裘睇着他好半晌,突地扬唇轻笑。“若是不可呢?倘若我要你现下就走呢?”这男人虽有儒雅的外表,但这可不代表他的心性亦是这般,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个嘛……”他习惯性地抽出插在腰间的扇子,尽管外头已是一片冰天雪地,他依旧轻扬着。 他漾着笑,正思忖该怎么回答时,却听见长廊一旁的林子里发出古怪的声响,不着痕迹地侧目探去。 这么冻的天候,有谁会这么风雅地躲在树上? 看来,御绣庄里果真弥漫着一股不寻常呢。不知道是不是义父的眼光独到,还是所谓的十二锦绫织法真的那般特别;要不,岂会引来这么多宵小觊觎? 为免夜长梦多,他得要抢先下手才成。 “你懂武?”原丝裘突然问道。 尽管心底微讶,君逢一依旧笑不离口的说:“重要吗?”他不过是微微侧眼探去,便露出破绽了,看来这被唤为裘姨的女子似乎不是等闲之辈。 “当然重要。”她喜出望外地道:“先不论你到底为何而来,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不会伤害后儿,而你发现了这宅子里出现不该出现的人,却压根儿不动声色,亦没决定要走,这便足够。” “你真确定我不会伤她?”他笑得有几分邪气,卸掉了罩在表面的文雅假象。 “你会吗?”她反问他。 “那可难说了!”世事总是难料,尽管他现下挺欣赏她的,可往后的事,谁说得准? “我会杀了你,我会不计代价地要你的命。”原丝裘把狠话说在先,见他不置可否地挑起眉,她不禁又笑道:“但,若是你待她好,能够保护她不受伤害,或许御绣庄的一切会成为你的。” 总算是露出真面目,无怪乎她老觉得他那一张笑脸,笑得过分迷人,原来全都是伪装的。 “我可不在乎这种东西。”他不敢说自个儿清高地视钱财为粪土,可好歹轩辕门也是富甲一方,区区一个御绣庄,他可不放在眼里;倘若不是义父的命令,他可不爱趟这浑水。 “那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什么东西你不需知道,但我可以保证,留我在御绣庄里,绝对可以保淳于姑娘无忧无虑,我更不会动她半根寒毛。”想套他?也得瞧瞧他的心情。 原丝裘思忖一下,勾唇笑道:“成,就冲着你这么一句话。” 觊觎十二锦绫织法的人不少,就连大内也想要得到织法,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如今多个人在身旁,不管保不保护得了,好歹也有个垫背;再者,他似乎不像是个不懂道义之人,有他在,该是件好事吧。 “在下在此谢过。” 第4章 君逢一笑得邪气,仍不忘躬了躬身。 “不过,若是有人上门提亲,对象又合适,你必须要二话不说地离开。”她不忘提出条件。 “找着了我要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多留半刻。”他笑了笑,微佞的神态又显得柔和许多。“至于你方才说的,得要有人上门提亲才算数啊!” 倘若他早一日找出十二锦绫织法,她要留下他,他还不肯呢!但他若是找不着东西,又有哪个不长眼的人上门提亲,他自然也有他的作法,要不他为何还待在这里呢? 半载之后。 六月长安一片繁花似锦,晌午的烈日会晒得教人头昏脑胀。 淳于后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瞧了瞧,确定自己是不是教六月的辣毒日头给晒花了眼。 然而,眼睛揉也揉了、眨也眨了,眼前的景象依旧不变,不禁教她错愕。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眯起澄澈的水眸瞪着染坊前头大片广场上正辛勤染布的男子。 不是说过绝对不准他踏进后院半步的吗? 这半年来,他也相当听话,从未让她再瞧过他私自踏入后院半步;如今,这主仆两人倒是光明正大地在后院染坊里,甚至还当起染工…… “淳于姑娘。” 君逢一方晾好一大块染好的布,眼尖地瞧见她就站在广场边的渡廊上,于是笑开了俊脸,就连黑眸都带着柔情。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淳于后冷道。 “是裘姨要我过来帮忙的。”君逢一缓步朝她逼近。 “裘姨?”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是跟裘姨交代过很多次,要她千万别让他踏进后院的吗? 她现下不只让他踏进,甚至还让他当起染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半年来,他倒是安分守己得很,后院不再踏入过;怎么现下,反倒是裘姨把他给拉进后院里? 就不知道裘姨的脑袋里头到底是在想什么? “淳于姑娘,你别怪裘姨,是我要她给我点活儿干。”君逢一笑得斯文尔雅。 她微恼地斜睨他。“要是闲得慌,你大可以离开。”裘姨、裘姨,真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唤得这般顺口,好象他早巳唤过二三十年一般,听在耳里,还真不是普通的刺耳。 “舍不得走。” 淳于后不由得瞪大眼,再缓缓地敛下眼。 他……他在胡说什么啊?什么叫作舍不得走? 亏他长得一副斯文样,说起话来油嘴滑舌,就像是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留他这种人待在这儿,到底是哪里好? 或许,就如裘姨说的,像他这种人,就算真当了她的替死鬼,自个儿也不会觉得是在造孽……对,她实在不必为了这种人伤神。 “裘姨在哪里?”她沉声问道。 “她出去了。”他一派优闲,神清气爽得很,放任着侍从在一旁忙着。 “她出去了?”她不由得瞪大眼。 不会吧?难道裘姨真的这么放心他? 真是教人不敢相信,裘姨的性子向来多疑,只要有危害到她的可能,她肯定都会立即摒除掉,怎么会?裘姨该不会被他下蛊? “说有事,出去了。”他对答如流。 “崔大婶呢?”她指的是掌染坊的头子。 “同裘姨一道外出了。” “嗄?”这岂不是见鬼了? 就这样把染坊给放下,丢给两个外人,而后一道出门? 怎么可能? 近来接的都是丝织的工作,染坊倒还不急,既是不急,为何裘姨和崔大婶会一道外出,而且都没同她说一声? “裘姨说你在织十二锦绫,所以就不打扰你,要我见着了你,便同你说一声,省得你胡思乱想。”他简洁有力地道,双眼直定在她的粉颜上,气定神闲地直朝她逼近。 见他逼近,淳于后又往后退了几步。 “裘姨居然连十二锦绫的事都说了,我不胡思乱想才有鬼。”裘姨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会连十二锦绫的事都同他说? “尽管裘姨不说,这十二锦绫名闻遐迩,有谁不知?”见她退了几步,君逢一唇角的笑意益发浓厚。 怕他?他是教她看出破绽了吗? 这倒也挺难说的,毕竟原丝裘早在初见面时便已看穿他,说不准她亦看穿了他的本性,猜着他的来意,才会教他花费了这么多时日,却依旧找不着十二锦绫织法的手稿本。 看来,若不对她下手,他就算在这儿耗上一辈子,大概也找不着义父要的东西吧。 啐!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该和不二换差事。 原以为这是一桩简单的差事,应该不出几天就可以完成使命,谁知道这么一耗便过了半年,真是浪费他不少时间。 这全是因为她太防他,不让他有近身的机会。 “哼!你可说明你的来意了。”她不禁冷笑。 早知道他是个伪君子,他根本就不是个善类,待个半年、找不着东西之后,总算要露出真面目了? “我不是一开始便说明来意了。”他扬着足以化骨般的柔情笑意。 “你说什么来着?”她哪会记得他一开始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她绞尽脑汁要赶他走,然而他这二楞子一点都不懂,而裘姨又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搞得她火极了。 “我说我要提亲。”他凑近她,气息有意无意地拂过她的颈项。 姑娘家的香气哪……倘若不是早已经应允了原丝裘,他可真想要碰碰她。 “你!”感觉一道热气有如刀刃般地掠过颈项,她像是惊弓之鸟般地往旁一跳,气得瞠目结舌。 无耻、下流,光天化日之下,他仗着四下无人,打算调戏她不成? 就知道那一张斯文面皮是假的;现下总算原形毕露了。而现下染坊外头,就只有他和她,还有他的侍从,他若是真要对她不轨,她岂不是要任他宰割了? “我不答应,你滚!”她气得紧握粉拳。 要击倒他这般放浪形骸的男人,她倒还有几分把握,然而他的侍从,露出那-身结实的体魄,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是个练家子,倘若他要是帮他的主子,这…… “不滚,我要等到你点头。”他都已经耗掉大半年的时间,岂有在这当头放弃的道理? 义父正忙着自个儿的事,倒也不急着催他,他落得轻松,大有时间可以同她耗;只是他的耐性有限,若真是逼急了他…… “我不会点头的!”她咬牙怒道。 呸!她宁可终生不嫁,也绝对不嫁这混蛋。 “当真?”他的笑意不减,却多了分狰狞。 只见他双手剪于后,俊尔的脸上多了份教人发颤的笑意,踩着慵懒的脚步,一步步地逼近她。 “你要做什么?”后头就是竹林,他该不会是打算要…… “妳怕了?”他轻问,语调轻柔得仿若正在和心上人说话般。 “我有什么好怕的?”她没好气地道,可不知怎地,一面对他,她的身子居然颤抖个不停。 “真的?”他笑弯了黑眸。 “你……”他不会真要那么做吧?“你敢?” 染坊外头没人,可不代表里头没人,只要她高声一唤,尽管唤来的都是娘子军,相信他也不敢太过造次才是。 “你说呢?” 话落,君逢一不让她有半点挣扎的机会,随即伸手朝她的颈项探去,见她瞠圆水眸,浑身僵若硬石,他才缓缓地抓起一只爬在她颈项上的毛虫,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抓虫罢了,没什么敢不敢的吧?”他依旧笑着。 淳于后瞠圆的眼直瞪着他抓在手上的虫,不由得拔尖叫喊,手脚慌乱地连跳开数步。“丢了、丢了,把它丢了!” 好恶心,原来她方才觉得像是刀刃般掠过的感觉,全都是因为那只毛虫…… 她哭丧着脸,浑身直发毛,却突地听见他的笑声,回头一探,居然见他咧嘴大笑着;虽说他老是扬着一张笑脸,然而他的笑脸却给人老谋深算的感觉,也甚少见他笑而露齿。现下,他倒是笑得开怀。 “我叫你赶紧丢了,你还抓在手上做什么!”她连忙又退了数步。 君逢一更是放声大笑,将手上的毛虫随处一丢,魅眸直睇着她飘上绯红的小脸,半晌之后才缓步踏开,回到广场前继续晾已染好的布。 淳于后气得牙痒痒的直瞅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 第三章 夜凉如水,尽管已经盛夏,一旦入夜,依旧带着淡淡的凉意。 御绣庄前院东边长廊尽头的厢房前,有着一大片的杏树,上头有一抹人影正隐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近不了她的房啊!君逢一舒服地倚躺在粗树枝上头,魅眸直瞅着下方刚吹熄烛火的厢房。 不是真的近不了,而是不愿那么做。 况且,趁着她到后院时,她的闺房他不知道已经搜过几回,依旧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教他不禁怀疑,她根本就是把十二锦绫织法的手稿本带在身上。 虽然只是猜测,倒是值得怀疑的一点。 今儿个才靠近她一些,她便仿若惊弓之鸟般地逃开,这十二锦绫织法的手稿本到底有多大,真那般方便带在身上吗? 不管是不是,他都该找机会近她的身才成。 只是,她防他实在防得紧,好象他会对她不轨似的,哼!他可还没饥渴到这种地步,非得要动她不可,她实在是把自个儿瞧得太高了。 一想到她今天的反应,他不由得轻勾起淡淡的笑痕,侧眼望着已灭了烛火的厢房。 哼! 第5章 反正义父不急,他自然就不急,在这里耗着充当护院,也好过跟在义父身边遭人荼毒要来得好;只是,想要她的命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他入御绣庄至今半载,替她收拾掉的不速之客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来个。 虽说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可她不过是个绣庄传人罢了,他人犯得着要置她于死地吗? 倘若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而来,也不该如此,或许是有人打算要让十二锦绫织法从此失传吧。 听说十二锦绫只传子嗣……可上一代的传人淳于律就只有淳于后这么一个女儿,她若要往下传,肯定要招赘才成;待她有了子嗣之后才算是后继有人,然而她的年岁已经不小,却似乎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原以为上门提亲的人该是不少,就算不为人,也会为了御绣庄而来,孰知他至今尚未见过半个,反倒教他意外极了。 小小的御绣庄,似乎不若他想象中的那般单纯。 他徐缓合眼思忖着,却突地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他微恼地蹙起眉。 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偏挑在这当头打断他的思绪? 君逢一敛眼瞅着底下跃过渡廊、缓缓朝淳于后闺房前进的杀手,不禁无力地摇了摇头,无奈地跃下。 “喝!” 杀手一听见古怪的声响,随即回过身,就连架式都还没摆好,一个拳头毫不客气地往罩门落下,教他两眼一翻,应声倒地。 “爷。”太苇不知道打哪儿飘到君逢一的身旁。 “把他拖出去。” “是。”太苇应了声,随即拖着已昏厥的杀手离开前院。 蹩脚的杀手!他心里暗叹一声,正要再跃上树头时,漆黑的厢房微亮,门板瞬间打开,淳于后提着烛火走出来。 “谁在外头?”她微恼地出声低喝。 她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绝对不会听错。 君逢一不禁搔了搔眉,勾起笑意,缓步朝她逼近。“是我。”他往后还得充当护院哩,岂能在这当头教她给起疑心了? “你?”淳于后不由得蹙起眉。“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想妳。”他对答如流地道。 “嗄?”她慢退数步。 “想你今儿个教虫子给螫了的地方,是不是好些了?”他勾着儒雅的笑意,以指轻比着自个儿的颈项。 “不劳你费心,你回房吧。”见他逼近,淳于后索性退回门边。 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她的房前说是担心她,她就算真的教虫子给螫出病来,也不关他的事;再者,男女授受不亲,他的举止可是一点都不适宜。 “瞧你没事,我也安心了。”他停在渡廊上,笑意依旧盈在唇角,见她防得紧,他索性缓步往渡廊的另一端走去,走到拐弯处,等了好半晌,直到听见门板合上的声音,他才又悠然地往回走。 睇着点上烛火的厢房,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混帐,全都是因为那蹩脚的杀手,使得她更加的防备……看样子,还真是有得耗了。 叹了一口气,他轻轻一跃回到杏树上的位置,慵懒地躺在粗树枝上头,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转眼又是秋浓冬临。 “裘姨,我去收帐款。” 拋下简短一句话,淳于后随即往外走,走没两步,却教原丝裘给拉住。 “外头的天候不佳,拿把伞吧。” “不用了,我去去便回。”淳于后抬眼睇着覆上厚重云层的天,随口淡道。 原丝裘依旧不放手。“要上街,好歹也找个人陪吧。” “不用了,裘姨,不过是收些帐款。”淳于后不解地睇着她。 不过是收帐款,犯得着劳师动众吗? “不成,我找个人陪你一道去。”原丝裘哪能放心的任她独自一个人上街?转头探向里头,突见君逢一走来,忙对他招了招手。“君公子,你打算要上哪儿去呢?” “到街上走走。”君逢一不改常态,依旧笑容可掬。 “正巧,后儿也要到街上收些帐款,你陪她一道去吧。” “好。” “不用了。”淳于后二话不说地拒绝,拉着原丝裘走到一旁。“裘姨,都已经过了这么久,根本就没发生什么事,不需要让他陪我一道上街。” 这差事,她已经做了好几年,从没发生过什么事,实在不需要没事拉个垫背。 而且,她怕若是再留下他,终有一天会出事的;快一年了,眼看着就快要一年了,他居然还待在御绣庄,甚至怡然自得得很。 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硬是要待在这里? “既然没发生什么事,你也毋需担心他会成了替死鬼。” “我哪有担心他?”她忍不住扬高声音道。 若硬要说有,大概也只能说,她担心他不知道要赖在御绣庄到什么时候。 真不知道裘姨的脑袋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居然真把他给留在御绣庄,一留就快要一年。虽说他待在御绣庄里,并没有花用御绣庄的一毛半分,然而家里多了个陌生男子,不会觉得古怪的,大概就只有裘姨了。 可她不知道同裘姨说过多少次,她就是不赶他走……真不是她要对裘姨起疑,可她真的觉得裘姨古怪得很。 “既然不担心他,那就让他陪你一道去,说不准你上街瞧见了什么,会想要顺便带些什么回来,这时身旁多个伙计,岂不是方便多了?” “这……”乍听之下还挺有道理的,可不知怎地,她就是觉得怪。 总觉得裘姨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撮合她和他……裘姨应该知道她防他防得紧,绝对不和他独处,如今又故意要他陪她一道上街……怪不得她起疑。 “去吧、去吧。”原丝裘忙推着二人。 淳于后微蹙起眉,缓移步,满脑子思忖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快要一年了……家里多出一个不相干的男人,为何裘姨压根儿不觉得有异,甚至还万分欢迎他永远在御绣庄待下,这不是很怪吗? 就算想要拉他当垫背,似乎也不需要这么做,是不? “淳于姑娘,打算要上哪儿?”见她黯下脸色,想得出神,君逢一不禁出言打断她的思绪。 淳于后侧眼偷觑他一眼,不发一语,只是加快脚步。 君逢一见状,也跟着加大步伐,更凑近她道:“不用不好意思。” “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微恼地斜瞪他一眼。 在大街上呢!说起话来暧昧不清的,他想坏的到底是谁的名节? “你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他笑得很贼,再把话丢回她身上。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啐!轻佻的男人,真是白白糟蹋了他一张白晰的斯文脸皮。 他以为这般说话的语调很风雅有趣吗? 在她眼里,实是再低俗不过,她恨不得脚可以再跑快一点,省得他老是跟在身旁说些教她浑身直打颤的浑话。 “想再亲近你一些的意思。”他始终漾着笑。 她不由得皱起眉,不敢置信在这大街上,连这种鬼话他都吐得出口,怒火不断地上升,正打算斥责他两句,教他知晓她淳于后可不是随意教人轻薄的,谁知道居然飘下了霏霏细雨,街上的人开始跑了起来。 哎呀!她方才真该听裘姨的话带把伞。 “冻吗?” 耳边传来君逢一向来低润饱含磁性的嗓音,突地觉得飘上身的雨丝似乎都不见了,淳于后忙抬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何时褪下了外袍罩在她头上。 “你做什么?”她又羞又恼地道。 虽说雨势冲散了人潮,可不代表街上没人,他做出这般轻浮的动作,岂不是要二人成了里众人的闲聊话题? “给你遮雨。”君逢一淡道,黑眸直瞅着有几分娇羞的她。 “我不用。” 她动手拉掉,他随即又覆上。 “我同你一道出门,除了保护你的安危,还要照顾你的,若是你不罩着,因此染上风寒,岂不是要让我愧疚?”他向来松敛的眉头微拧。 这丫头非要在这当头拗性子不成? 入冬了,这雨若是沾上身子,就算不染上风寒,也会受冻的,他是个男人,又是个练家子,自然不怕这阵小雨;她可不同了,就算她曾习武,也不过是个女人,禁不住冻的。 “你……”她偏说不出口若是他受冻了,到时候岂不是要换她愧疚? 她死也不告诉他,她会因此而愧疚……像他这种来路不明的人,留他在御绣庄实在是古怪得紧。虽说这一年来不曾发生过什么大小事,可留着他就是不对劲,不管他到底是不是要当垫背的,她都不愿意他继续待在御绣庄里。 “听话。”君逢一硬是将袍子搁上她的头顶,省得她一旦拨开,他得再盖一回。 “你要怎么保护我的安危?你又懂武了?”她没好气地道。 “就算不懂武,好歹我也是个男人。”他淡勾起笑,心里开始盘算着他安排的人也差不多该出场了吧。 倘若可以,他真的不愿用这计谋,但是,除了此法,似乎没有更快的方式可以教她卸下防备;若再不赶紧卸除她的防备,他可真不知道还要耗到什么时候。快要一年了,再这样下去,天晓得到底还要再耗多少个一年? 义父不急,他倒急了,他可不想再这样一事无成地耗下去,更不想再顶着这张文雅的脸皮。 只是希冀,待会儿这个献计之人下手时,能够轻些。 “男人不也是人?”淳于后仍是没好气地道,虽然觉得他搁在她头上的手压根儿不重,但他不断靠近的放肆,却教她浑身不自在。 第6章 “一样是人,可好歹比一般姑娘耐得住拳头……”他语重心长地道,双眼直盯着那抹极为熟悉的身影。 唉!得准备接拳头了…… “若是不懂武,又何必要替人接拳头?”淳于后不禁摇了摇头,偷偷地往旁边小挪一脚步,孰知他随即便靠了过来,她微恼地瞪着他,而他那双有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亦直睇着她。 “倘若不是为了心上人,你说,又有谁愿意这么做?”他柔情似水地道。 她眨了眨眼,一张粉颜霎时绯红了,不知该如何以对。“谁……谁是你的心上人了?再说,天晓得一旦发生事情,你会不会逃走?” 真是、真是轻浮又不知耻,居然说得像是真的一般。 她才不信他真拿她当心上人看待,她就不信她的防人之心,他会看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心怡她,真是教人匪夷所思。 “我是那种人吗?”他不禁苦笑。 他真是教人给瞧得这般扁吗?虽说他不是行侠仗义的好汉,但至少他不会眼见危难却不出手搭救。 “天晓得!”她侧过脸去,正打算要同他晓以大意,却突地感觉到身子震了一下,随即回头,见眼前有个人,她不由得微蹙起眉。 “喂、喂、喂!走路都不带眼的!”来者大声嚷嚷着。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还不都是身旁这个人害的,要不然她怎么会去撞着人? “道歉就能了事,要官府作啥?”来者放声斥喝,还对她身旁的君逢一眨了眨眼。 “要不,这位大哥,你打算要如何?”君逢一立即插话。 “我打算要如何?”来者狰狞的吼着。“给个一百两和事。” “一百两?”她不禁发噱,随即拉着君逢一往后走。“不要理他,他分明是找碴,犯不着睬他。” 笑话,不过碰撞了一下,竟敢狮子大开口!若不是身旁有个不懂武的斯文伪公子,她肯定会给他一顿拳饱,教教他人生道理,要他往后收敛些,甭仗着有点气力便想要随便找碴。 她话才说完,随即感觉到背后有一阵拳风袭上,她下意识地想要回过身接掌,孰知身旁的君逢一居然以身替她接掌,掌劲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身上;而动手打人的人,随即一跃而逝,教她傻楞地站在原地。 接着,君逢一颀长的身子狼狈一倒,唇角不断地溢出鲜血,散在湿泞的地上,仿若染在她心坎上,隐隐作痛…… 第四章 御绣庄 “好端端的,怎会伤成这样?” 唤来了大夫,熬好了药,却一直等不到昏睡的君逢一清醒,原丝裘不由得蹙紧眉头,直坐在炕床边的软榻上。 “裘姨,我说了,就连我也不清楚,不就是撞了个人,也没真撞倒他,而他就动怒,一开口便说要一百两和事;我不想睬他,拉着君逢一便走,谁知道他那么小人居然动起手来……”淳于后攒紧眉,纤指指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君逢一。“而他就多事地挡在我身前,结果就变成这个样子。” “后儿,你怎能说他多事?他为你而受了重伤,你居然说他多事?”原丝裘不禁怒道。 “本来就是他多事嘛,对方是冲着我来的,我自个儿处理不就得了?”谁要他多事替她接下这掌劲的?她不会感激他的,她只会气他害她内疚。 “后儿!” “本来就是了。”她扁起嘴来。 虽说她平常防他防得紧,但是,这并不代表她讨厌他,更不代表她希冀他受伤,她只是不惯于跟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太过亲近罢了,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不是吗? “后儿,你这么说,未免太伤人了?”原丝裘忍不住要为君逢一叫屈。 “我……”可是,真的要论,还真是他的错呢!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撞到人但话又再说回来,也是因为他好心地脱下袍子替她遮雨……就不知道他现下昏睡不醒,是不是和淋雨有关? “后儿,裘姨是这般教导你的吗?你居然连丁点的恻隐之心都没有,连道德心也没有。”原丝裘不禁哀痛地摇了摇头。“真是白教了。” “裘姨……”淳于后无奈地扁了扁唇。 “逢一他,是个孤儿,后来教人给捡了回去,但他现下又遭人给赶了出来,根本就无家可归,咱们御绣庄难道连收留一个人都不成吗?” “嗄?”她不禁傻眼。“他既然无家可归,为何打一开始又说他是上长安御绣庄来的?况且,他身旁还带着随侍呢。” 不对呀,她总觉得有诈。 横着看、竖着看,她都不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反倒觉得裘姨益加古怪,仿佛心都偏到他身上去了。 再者,她为何这么清楚这些事? “太苇是对他忠心,不想要离开主子,所以你没见着太苇卖力地在咱们坊里当起染工哩!再说他会上御绣庄,是他到了长安,听街坊说的,他有了兴致便想要上御绣庄探探。你刚好为他解了围,教他对你一见倾心,想要待在你身边,他便厚着脸皮给赖进来了。”原丝裘说得头头是道,让人完全抓不出破绽。 “说穿了,他根本只是想要找个安身之处。”她不禁冷哂道。 亏他还说什么心上人,幸好她没真信了他。 “倘若真是无心,他又何苦要替你挡这一掌?” “这……”一句话又堵得淳于后无言以对。 天晓得,这是不是他的诡计? 裘姨说过要他当垫背的,可今日这个状况,他不是成功地当了她的垫背吗?”如裘姨所愿,裘姨该是要开心的,为什么却反过头为他说起好话了? 再说……裘姨是什么时候和他这般熟稔,非但知道他的过去,甚至还直唤他的名讳? 不管怎样,她就是信不了他,就连裘姨都教她生疑? “呃……” “逢一,你醒了?”一听见声响,原丝裘随即凑了过去。 “我……我是怎么了?”君逢一低哑的问道,挣扎着要坐起身,却被原裘丝再推回炕床上。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了一掌吗?怎么这一掌却打得他起不了身?不二那家伙该不会是失了准头,抑或是蓄意报复? “你伤得极重,大夫要你多歇着几天。” “是吗?”君逢一重咳了几声,感觉嘴里吐出几抹咸腥的血水。 “哎呀!”原丝裘见状,忙起身往外跑。“后儿,你先喂药,我再去找大夫问问。” “裘姨?”见她一走,淳于后不禁有点扭捏地走到他身旁,拿起手绢轻拭去他唇角的血水。“身子很难受吗?” 他似乎真的是受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呢。 这该不会是在演戏吧?如果只是做样子,是不需要真的伤成这样的,难不成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了? 可是,总得要有防人之心才成,要不然御绣庄前前后后全都是娘子军,倘若他真的心怀不轨,赔了她不打紧,若是连里头的姑娘全都赔进去了,要她怎么担得起这个罪过? “还好……”尽管唇角淌着血水,君逢一依旧执意勾出淡淡的笑意。 好狠的心哪!不过是要他做做表面功夫罢了,想不到不二一出掌居然是这般凌厉,感觉上像是要置他于死地,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亏待他了不成? 该死的不二,待他伤好,非得好好回敬他不可。 “你真的不打紧?”淳于后微蹙起柳眉。 虽说他瞧起来是文弱了些,然而他的气色向来不差,可今儿个瞧起来,真的与往常不同多了。 “不打紧……”他低嗄道。 只要这计谋能成功,自然是不打紧,如果这计谋失败了,他非得找不二,将这一掌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不可。 “先喝药汁吧。”淳于后端来药碗,在他身旁落座。 “我坐不起身子……”他嗄道。 该死,居然让他坐不起身子! 淳于后敛眼瞅着他,低叹一声,拉来凳子,将药碗搁在上头,一手捧起他的后脑勺,一手舀起药汁。 “你就这么将就着吧。”她舀着药汁凑近他的唇边。 “嗯。”他无力地应了声,吞入一口药汁,随即皱深了眉。 好苦啊!他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不曾再喝过药汁了。 “很苦?” “不苦。” “可你把脸拉得都变形了。”她不由得放声轻笑,拿着汤匙的手赶紧放下,省得溅得他一身药汁。 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却像个娃儿一般,亏他还有一张卓尔斯文的脸,内敛深沉的举止,唇边老挑勾着欺负人的笑意,如今落进了她的手里,这种感觉……挺有趣的。 “妳在笑我!”他有点难堪地低问。 可恶,全都怪不二,害他落得这般困窘的境地。看来,只还一掌是消不了他心头的难堪。 “没的事。”她摇着手,却笑得浑身发颤,银铃般的笑声不断地逸出。 君逢一抬眼睇着她遏抑不了笑意的粉颜,感觉到她粉嫩的掌心依旧在他的头下,突然发觉她和自己凑得极近;可惜的是,现下的他,伤得连什么坏心眼的事都做不出来,真是可惜。 不过,混进御绣庄近一年,这似乎是他头一回见她笑得开怀哩。 她笑起来的模样,倒是比她板着脸的模样好多了。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笑声戛止,她敛笑地瞪着他。 他都已经伤重地躺在炕床上,不会又在打什么坏心眼了吧?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一直盯着她瞧的? “妳很美。”他勾笑道。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正经。” 第7章 她羞恼地站起身子。 “唉……” 听他低声呻吟,她才猛然想起方才她还捧起他的头,现下一起身,岂不是将他的头给跌撞在炕床上了? “你不打紧吧?”她忙再捧起他的头,有点赧然。 哎呀!这也怪不得她的,不是吗?如果不是他老爱调戏她,她也不会一时忘了他是个伤者。 “不打紧……”他仿若正压抑着痛楚般地拢紧眉头。 该死,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真的不打紧?”不知怎地,见他疼得龇牙咧嘴,她居然忍不住想要笑。 “很要紧。”听见她蕴涵在话语中的笑意,他不禁没好气地道,黑眸直瞪着她快要抽搐的唇角。 “真的吗?”她不禁敛笑,俯身凑近他。 “嗯。”他抬眼睇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抬起头,在她的唇上偷啄了一下,随即又乏力地趺撞在床上。 淳于后傻楞地眨了眨眼,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如跳虾般地往旁跳上一大步,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你……你……”她惊诧地捂住唇。 他亲她?!他真的亲她,他居然如此唐突地轻薄她…… “好疼啊。”他咧嘴低吟着。 “我不理你了!”她跺了下脚,随即夺门而出。 “我还没喝完药汁啊……”君逢一乏力地低吟着,只见她头也不回地往外狂奔,状似遇鬼……啧!不过是偷香一个,犯得着这般大惊小怪? 不过,这唇的滋味,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呢。 “你说,昨儿个他亲你?”原丝裘瞪大眼。 哇!一大早便听到这么香艳刺激的,可真教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总算是明白了后儿为何打死都不愿意去照顾他。唉!怪谁呢?她已经想尽办法要撮合他们,他却那般猴急来着? 一旦惹恼了后儿,教她防心更甚,她也没法子的。 “可不是。”坐在大厅里,淳于后气恼得踢着桌角。 真是教人不敢相信……他怎能如此无礼?就在她对他最没防范的时候,他真的轻薄她了。她会对他没有防备是因为他受伤,她哪里会想到一个受伤的人居然还会这般无耻地轻薄人? “这……”原丝裘缓缓地转着眼,轻声道:“依了他,不就得了?” “嗄?”淳于后不敢置信地瞪着向来最疼爱她的裘姨。 “他不就是为了提亲而来?都已经耗在这儿一年了,你答不答应,好歹也要同他说一声吧。”原丝裘有点心虚地道。 “裘姨……”淳于后不禁瞇起水眸。“看来不是我多疑,而是你真的打算要撮合我和他,是不是?” 老早便觉得裘姨古怪,可不管她怎么问,裘姨总是有她的说辞;然而,眼前这情况瞧在她眼里,可是再也假不了了,非要裘姨说个清楚不可。 “我……这儿女的婚姻大事,靠的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我是你的亲姨,只要他差人上门说媒,我没道理不答应的,是不?”说得好似她有什么诡计来着,说穿了,她也是在为她着想。 “裘姨!”淳于后难得动气地怒皱起眉。“我怎能出阁?一旦出阁,御绣庄该怎么办?” 裘姨该是最清楚的,怎么现在会说这种话呢? “谁说你一定要出阁?难道你就不能招赘吗?” “嗄?” 淳于后正傻楞,脑袋瓜子还转不过来,大厅旁的渡廊随即跑奇+shu$网收集整理出个小奴婢,直喊着:“小姐、小姐,姑爷直在咳,还咳出不少血呢。” “咳血?”淳于后担忧地蹙起眉,却又突地想到……“谁是姑爷?” “啊?” “我问你,你唤谁姑爷来着?”淳于后横眉竖眼地瞪着她。 “不……不就是那个君公子吗?”小奴婢颤巍巍地道。 “是谁跟你说的?”废话,整个御绣庄就只有他和他的侍从是男人,她会不知道她指的是谁吗? 况且,现阶段而言,会咳出血来的,不就是只有他吗? “可……大伙儿都这么说啊。”小奴婢很委屈地扁起嘴来。 又不是她说的,只是她喊得太快,一不小心给喊出口了嘛! “大伙儿是谁?”到底是谁这么好胆子,在御绣庄里造谣生事? “就是崔大婶、纪嫂子、彭厨娘、宋……” “够了、够了。”淳于后不禁挥手。“她们全都说了些什么?” 照她这种说法,岂不是整个御绣庄都是这般看待他来着?大家怎会都把他当成姑爷看待呢? “她们说……”见主子的脸色又沉了几分,小奴婢噤若寒蝉。 “说!” “她们说,御绣庄向来不留外客,如今却留下君公子主仆两人,甚至一留就是近一年,所以……”小奴婢急声道,然而话到最后却又说不出口。“小姐,这都不是我说的。” “是吗?”淳于后微恼地眯起水眸,再缓缓地睇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原丝裘。 依她看,那只幕后黑手应该是裘姨吧!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遭人收买的,怎会将心都偏到他身上去了呢? 他又不懂武,别说要保护她,就连要自保都成问题。 “小姐,姑……”见主子双眼瞪来,小奴婢连忙改口:“妳要不要去看看君公子?” “太苇呢?” “在一旁守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淳于后微恼地思忖了下,道:“去唤大夫,我随后便到。”光是会给她找麻烦,不懂武,又何必强出头? 存心要她内疚?啐…… 第五章 “招亲?” “御绣庄里是这么说的。”太苇必恭必敬地道。 依旧躺卧在炕床上的君逢一不由得微蹙起眉。“还听到了些什么?” 这近一年来,没听御绣庄传来什么怪消息,如今头一回听见,便教他错愕不已,就不知道淳于后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该不会是无人上门提亲,便出此作法? 啐!打在一年前,他不已经摆明来意?她现下要招亲,岂不是拐着弯要赶他离开御绣庄? 好歹也窝了近一年,也该生出情份了,就连他的心头都覆上薄薄的一份情,她大小姐却依旧无情狠心得很,在这当头下定决心要赶他走。 哼!也得瞧他愿不愿意走。 “听说,由淳于姑娘当主考官,要考些绣经内要。” “啐!姑娘家的玩意儿。”真想不到居然是考这种玩意儿,她到底是要个相公,还是要个掌柜? 她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以为要考这玩意儿便难倒他了?还是认为他这一伤,便会一病不起? 好个无情无义的淳于后,明知道他伤重,却已经数日不到他榻前探看他一眼。 “爷!”见君逢一敛眼状似沉思,太苇不禁轻声叫道。 “她……”君逢一斜倚在床柱,开口才发了一个音,随即又合上嘴。 “爷?”太苇微挑起眉,努力地审视主子的神态意谓着什么。 “我说,她……”话一出口,他随即微恼地停住。 该死,她根本就没再来瞧过他一眼,明明是再清楚不过,他何必再问?就算他伤得再重、他睡得再沉,只要有人近身,他不可能会不知道的,然而他却没教任何人给惊醒…… 再明白不过的答案,何须再问? 可他就是忍不住想问,或许他这一回真的伤得太重、真的睡得太沉,所以…… “淳于姑娘没来过。”太苇聪明地答道。 “我问了吗?”君逢一不禁暴吼。 “爷?” 太苇微诧地睇着主子,惊讶他居然发火,已经有多久没见着他发火了? “你以为我会在乎吗?”君逢一恶狠狠地哂笑。“淳于后不过是我手上的一颗棋子罢了,我要的是十二锦绫织法!” “是。”太苇摸了摸鼻子,轻应了声。 看来主子确实相当地在乎淳于姑娘。 可不是吗?倘若真的只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又何苦在御绣庄耗上近一年的时间? 君逢一怒瞪着他,突觉自个儿失态,不禁轻咳两声再道:“可有说了是什么时候要招亲?” 他这是怎么着?无端端地为这鸡毛蒜皮的事发火。 “大约再二十日左右,说是要赶在年前。”太苇轻声道。 “是吗?”他敛下眼,算了算时间说:“修封信到苏州,要三爷帮我寄点关于那玩意儿的书籍来。” “是。”太苇回道。 “得快。”他慎重地再三叮嘱。 “是。”太苇领命,方要离开,却突地想起一件事,又踅回。“爷,听说淳于姑娘是打算要招赘。” “那又如何?”他冷哂道。 他非要拿到十二锦绫织法不可,就算是入赘,他也无所谓;不过是入赘,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色灰蒙,飘着灰白的霰雨,大街上是一片静默,压根儿没有半点接近年关的喜气;然而,御绣庄却充满嘈杂的织布声。 愈是接近年关,御绣庄更加忙得不可开交。 “先歇会儿吧!”原丝裘捧了碗参茶走到淳于后身旁。 “谢谢裘姨。”淳于后停下手上的工作,接过参茶,下了花机,走到一旁。“大伙儿喝碗热茶,先歇一歇吧。” 织房里头的织布声才缓缓渐歇,闲聊声随即鼎沸升起。 “后儿,你当真要招亲?”原丝裘将淳于后拉到一旁,小小声地问道。 “话都已经放出去,就算我现下要反悔也来不及。”浅呷了一口参茶,淳于后不置可否地挑起眉。 第8章 “况且,我也仔细地考虑过裘姨说的事了,为了子嗣,我是势必得要招个夫婿可。” 十二锦绫织法只传子嗣,如果她不招赘,哪里来的子嗣? “可……咱们里头就有个现成的男人,何必要对外招亲?” 淳于后挑眉睇着她。“裘姨,你是说那个躺在炕床上、至今依旧下不了榻的男人?” 淳于后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可知道了,那又如何? 裘姨也很清楚,御绣庄里头是一群娘子军,想要找个能干的护院又怕出什么乱子。唯今之计,只好找个懂武的相公,不但可以自保,又可以保护里头的人,算是一石二鸟之计。 毕竟,就如裘姨所说,才不小心撞着人,竟教人开口便要索赔一百两银子?这是个征兆,她自然得小心防范,总好过事后再后悔的好。 “他待你如此情深义重,你……” “裘姨,不管他待我多好,言归正传,他不懂绣庄的生意,甚至连绣法、织法也不懂,他凭什么当御绣庄的姑爷?”淳于后也知道君逢一待她不错,可她总得有所考量。 “这……你可以教他嘛!他瞧起来聪明得很,又不需要费上太多的时间。”原丝裘依旧忍不住要为君逢一求情。 “我哪来的闲工夫教他?”淳于后斜眼睇着她。 “这……”原丝裘迟疑地道。 “小姐。”织房外头,小奴婢诚惶诚恐地轻唤着。 淳于后回眼睇着她。“什么事?” “有封信。”她缓缓递上。 “谁写的?”淳于后不解地接过信,睇着上头的字体,不禁微蹙起眉。“是给君逢一的?” “是打苏州来的。”小奴婢轻声说着。 “苏州?”淳于后挥了挥手,要小奴婢退下,不禁拢眉沉吟着。“我记得他说过,他是广陵人,如今怎会有苏州来的书信?” 况且,瞧这娟秀字体,根本就是姑娘家的笔迹。 “八成是他的友人吧。”原丝裘猜测着。 “他的友人怎会知道他在长安,知道他就在御绣庄?”不对,这意味着是他先修信给人,如今对方则是回信来了。 虽说友人之间书信往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毕竟不是在自家府中,如今会有书信寄到御绣庄来,实在是教人不起疑窦都不行。 总觉得和他的说辞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对。 “这就不得而知了。”原丝裘也挤不出说辞。 淳于后沉吟了半晌,突道:“我把信交给他,顺便找他问清楚去。” 这封书信可不轻哪!里头八成是写了千言万语,说不准她正巧可以趁这机会将他给赶出去。 他的伤也差不多该好了才是。 依旧是不见踪影哪! 君逢一倚在床柱,深沉的黑眸直睇着窗外迷蒙的天色,向来带笑的神情掺上淡淡的恼意。 那个混蛋女人,好歹他也替她挡下了一掌,尽管那是他安排的,然而这一掌可是接得再结实不过,难道要她过来探望他一下,真有那么困难? 他不自觉地拧皱眉头,心头厚重得难受,这到底是怎么着? 他到底是在烦躁些什么? 他向来受不住烦,若有烦事肯定在当下解决;如今,他竟连自己到底是在烦躁什么都理不清,更遑论要如何解决。 只知道,闷在这房子里,他快要闷出病来。 “爷,要不要到外头走走?”在一旁的太苇贴心地问。 其实,主子的伤势早巳痊愈,只是不懂他为什么不到外头走动,甚至还直赖在床榻上。 君逢一微抬眼睇着太苇,扯嘴冷笑,“你要我到外头淋霰雨,教自个儿弄得更加狼狈以博得她的恻隐之心?我告诉你,那个女人没有良心,她的心已经教狗给啃走了,就算我病死在床榻上,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再者,他可不打算让自个儿搞得那般狼狈。 可笑,他为何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而把自个儿搞得狼狈,最后只是为了博得她的同情心? “呃……”太苇微挑起眉,无言以对。 看来,主子的性情更加暴躁了。 “你在胡说什么?谁说你病死在床榻上,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外头突地传来淳于后微恼的声响,随后便见她推开门板,大剌刺地走到床榻旁。 “你会皱一下眉吗?”君逢一不禁勾笑,神情转变仅在须臾之间。 “当然。”淳于后想也不想地道:“倘若你真的病死在御绣庄里,我还得去官府找人把你给抬走,还得想办法联络你的家人,好把你的尸首给运回广陵,这麻烦可大了。” “妳!”君逢一随即暴跳起身。 真是教人不敢置信,这种事她居然说得这般自在,好象真的担忧他会病死在这床榻上,而后再给她扯出一大堆的麻烦。 “不过,我瞧你的样子,应该已经好了七八成;既然已经好了,还赖著作啥?”淳于后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随即将手中的书信丢给他。“喏,这是苏州来的书信,你自个儿瞧吧。” 啧,瞧起来倒是挺硬朗的嘛!他恢复得挺快的嘛,只是他一直赖在房里不到外头走动,动的又是什么心思? 君逢一恼眼一收,接过书信,见着浅樱的字,不禁轻噙着笑意。 “这是姑娘家寄来的?”淳于后淡问,状似不在意。 “妳在意?”君逢一抬眼斜睨她,唇角笑得邪气。 “我何须在意?”她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会有苏州来的书信。” 她为何要在意?他险些死在这床榻上,她都不以为意了,何况是这么一封无关紧要的书信? “有什么不对?”君逢一敛笑睇着她。 “你不是说你是广陵人吗?为何会有打苏州来的书信?”淳于后质疑地问。 “我三弟在苏州。”他双手环胸地看着她。 这是哪门子的问题?她一点都不在意他的身子到底恢复了没,反倒问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该在意的,她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不该在意的,她反倒是起了疑,真是混帐! “你不是已被人给逼到走投无路,所以才会借宿御绣庄吗?”淳于后眯起澄澈的水眸,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 君逢一微恼地叹了一口气,总算弄清楚她的用意了,原来她不过是想要藉此机会赶他走罢了! 近一年的时间,她是如何能不日久生情来着? 不二那家伙说,只要耗着,时间一久,等到她爱上他,到时候不管他到底是要什么东西,她都会交出来的。那混蛋全都是诓他的。 “我义父收养了一大群孩子,虽说我是被逐出家门,可不代表我和兄弟之间的情谊都断了。”这下子,她是不是会满意一点? “那你为何不到苏州投靠他?”淳于后进一步的说。 “妳!”混帐! 君逢一突地转过身,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硬生生地将快要冲上喉头的怒意压下,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扭曲的笑。 “听说你要招亲。”君逢一不怀好意地问。 淳于后微挑起眉。“那又怎样?”问他话,他不答,他反倒问了她古怪的问题,现下是怎么着? “谁都可以参加吧。”他咬牙道。 “那又如何?” “我要参加。”就这么简单。 淳于后眯紧了水眸,再缓缓地张大,浓密如扇的长睫毛眨啊眨的。“你?行吗?”诓不了她的,他根本就不懂绣庄生意。 别说是生意,他连如何绣缝、如何织布、如何染布都不晓得,他是凭什么参加? “行不行可不是说了便准,总得要试试才会知道。”君逢一笑得狰狞,险些忘了自个儿文雅的面具,他慢转过身,快速地漾着温儒的笑。 她瞧错了吗?方才她似乎瞧见一张极为骇人的脸一闪即逝,快速得教她几乎以为是自个儿瞧错了。 “你若想试便试吧!我不相信你过得了。”果然,就说有哪个人可以老是笑得那般温文儒雅的?他果真是个伪君子,不过他也真是了得,居然在这当头才教她瞧见了些许的破绽。“只要你没通过招亲,你就得立即离开御绣庄!” 不过,瞧不瞧见都不重要了,她很快便能将他赶出御绣庄。 他曾在这儿过了一回年节,但这一回,她肯定会在年关之前将他赶出御绣庄,绝对连半刻也不让他多作停留,更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替她挡拳! 只是,他如果真的无依无靠,届时,他该要上哪儿才好? 第六章 距离年关已不到个把月的时间,霰雨渐歇的长安城上是一片繁荣景象,大街小巷里挤满了人潮,有忙着采买年货的,更有不少贩子穿梭其间呼喝着;而长安城里的大小酒楼更是挂出五彩彩带旌旗,将灰冷的街上妆点得热闹缤纷。 然而,此刻长安城最为热闹的,并不是城里的各条大街上,而是在城郊外的御绣庄。 御绣庄前的大片广场,搭起了一座小楼台,上头缀满大红彩球,而围在楼台前的人潮更是多得快要将竹木搭起的小楼台给挤垮。 然而,一到晚上,楼台前的人潮却迅速消散。 不是因为入夜天寒地冻,而是因为今儿个御绣庄庄主淳于后的招亲大会已经告一段落,而败阵下来的人全都拍拍屁股走人。 “忙死人了。”原丝裘累道。 原丝裘跑进跑出,忙着找出空下的厢房给通过第一回考验的人;原本是没有所谓的第一关、第二关的,可谁也没想到一说要招亲,居然有大队人马闯进御绣庄,吓得一干娘子军花容失色。 第9章 现下通过第一关的人,就有五个呢!总不能要后儿把这五个男人都留下来吧。 只好让他们暂且先留在府中,另择吉日再招第二回,非要数这群人分出胜负不可。 好不容易差遣奴婢将几个等待下一回考验的男子打点好,早已经不知道是几更天了,她才拖着发酸的两条腿走回自个儿的院落;可路经大厅时,却见着大厅还有灯火,她感到奇怪地走向前去。 “后儿?”一见是淳于后,原丝裘不禁狐疑得紧。“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会在这儿?” “裘姨?”淳于后迷蒙的眼缓缓地往上抬,对上原丝裘的脸,才又敛下。 “怎么了?”见淳于后面有异色,原丝裘只好拖着酸楚不已的腿走向她。 淳于后沉默半晌才道:“他走了吗?” “谁?” 淳于后不禁没好气地抬眼睇着原丝裘。“他呀。”是裘姨在装蒜,还是她没把话给说清楚?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不用她说得太明白,裘姨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你是说逢一?”原丝裘总算恍然大悟。 啐!想问也得要把话给问明白,要不然岂不是浪费她的时间猜想? “要不,会是谁?”还得要她把话给说白了? 除了君逢一,她还识得其他的人吗?在这当头会离开御绣庄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裘姨和他可真是熟稔哪!直接叫名道姓的,听在耳边总觉得不怎么舒服。 “他现下应该睡得香甜吧!方才经过他的厢房,见里头的灯火早已熄灭了。”原丝裘索性在淳于后身旁坐下,只手托腮地看着她。 “他?”淳于后怀疑地问。 “可不是。”原丝裘回道。 “不对呀,今儿个是招亲大会,虽说他是参加了,但他绝对不可能通过得了。”淳于后不敢相信地瞪着她。 怎么可能?今天可是问了些杂七杂八的绣经,君逢一怎么可能懂? “他就是过了。”原丝裘的讶异可不下于她。 淳于后呆楞了半晌,缓缓侧眼瞪去。“裘姨,该不会是你……”今儿个她都是一个人窝在织房里,所有的大小事都是由原丝裘经手处理的,如果她要放水的话,她可就…… “你以为在那么多人面前,我能帮得了他吗?”原丝裘没好气地道。“就连我也不懂他为什么会懂那些东西。” 百思不得其解啊!可他通过了,这就是事实。 “真的吗?”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懂这些东西? 或许他真的相当上手、相当清楚,要不然当初他怎么会说得那般信心十足? “千真万确的事,你若觉得我有私袒,第二回就交给你来主持吧!反正这一关总共有六个人过关,势必得再淘汰;要不,你一次必须嫁六个相公,这事传得出去吗?”她不禁发噱。 “我知道该怎么做。”淳于后敛下眼,思忖着第二回到底要考些什么,却发觉原丝裘一直坐在她身旁,表情极为玩味地睐着她。“裘姨,你不是累了吗?还不回房休息?”天都快亮了呢。 今儿个一整天,不知怎地,心神不宁得很,搞得她只好把工作丢到一旁,窝在织房里发呆一整天。 光是发呆度日,也挺辛苦的,更遑论裘姨今天为了她招亲的事忙了一整天,眼看天都快要亮了,裘姨还未就寝,若是让璧儿知道,肯定会骂她一顿。 “我是累了,也挺想休息的,不过呢,我更想要知道你方才在想些什么。”原丝裘饶富兴味地道。 “我?”淳于后指了指自己。“在想第二回要考他们什么呀。” 这还需要问吗? “不,我指的是我尚未经过这儿时,你为什么会独自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沉思。”原丝裘睇着外头迷蒙的天色,又道:“年关愈近,这气候是冷得教人直发颤,而你温暖的房里不窝,反倒一个人坐在这儿,就连火盆也没教人搬来,就这傻傻地坐着。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见原丝裘把目光锁在自己身上,淳于后不禁有点不自然地别开眼,带有几分心虚地道:“没有啊,只不过是想着自个儿快要嫁人了……” 怎么让裘姨给识穿呢? 但是,说真格的,她到底在想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脑袋只是一片空白;或许她一直在想,倘若君逢一离开了御绣庄,往后他还能去哪儿?又该上哪儿栖身呢?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为他担心这些事,可住在一起好歹也一年了;虽说她向来防他防得紧,但多少仍是有点情份,如今他要走,又不知道要上哪儿,她会有几分担忧,乃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毕竟,她也不是什么无情无义之辈;虽说她老是要他走,可想到他真要走了,她却又莫名地替他担忧。 可,有什么好担忧的? 害得她浪费一晚上的时间,结果他居然通过第一回的考验,真是的! “是招赘。”原丝裘更正地道。 “不都一样?”淳于后没好气地睨她一眼。 “你在担心他。”原丝裘突道。 “嗄?” “我说呀,有个丫头舍不得人家走,却又无所不用其极地要人家走,真是心思难以捉摸啊。”原丝裘笑得很暧昧。 “我哪有?”一朵嫣红瞬间飘上淳于后的粉颜。 “我可没有说是你,我是说有个丫头。”原丝裘这下子笑得可得意了。 就说嘛,一年的时间,酒都发酵了,倘若她连半点情份都没有,那才教人匪夷所思。毕竟,逢一那家伙,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能够在这儿耗上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而不翻脸,她都忍不住要佩服他。 多么的废时废日,就等着他们日久生情哪,如今总算有点下文了,要不然她可真的要担心了。 将后儿交给他,应该是可以才是,相信姐夫在天之灵,该是不会反对她的安排。 “裘姨!”淳于后紧握着粉拳,气得跺脚,索性起身往外走。“我要回房休息了!” “知道他犹在府中,你应该比较睡得着了。”原丝裘仍促狭的笑道。 淳于后羞恼地回头瞪着她。 “谁说我是因为他而睡不着?反正我是非要他走不可,明儿个,你去同他们说,三天后要考第二回,就考织功!” 谁说她为他担忧了? 她不过是站在道义的这一边,有点怀疑自个儿会不会太狠心,把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就这样赶出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好手好脚,又是个男人,若他真的要谋生,应该不会太困难才是。 她根本就不需要理睬他离开御绣庄之后,到底要上哪儿。横竖,他不是个老实人,他是个伪君子,再留他在御绣庄里,天晓得往后会发生什么事。 再者,他若真成了姑爷,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大风波来。 御绣庄前,淳于后端坐在楼台上,下头是一片看戏的人潮,还有六位准备参加第二回考验的男子,自然,君逢一亦在其中。 “爷儿,成吗?”太苇在一旁压低嗓音问道。 君逢一侧眼睐去。“与其担心我过不过得了,你倒不如张大你的眼,瞧瞧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之人,倘若我分心了,你便得帮我保护她。”啐!他会成不了事吗?若成不了,岂不是辜负了浅樱好心捎来的宝贝? 好个浅樱,果真善解人意得很,非但捎了绣经来,还贴心地附上织经和染经;这会儿,不管她要怎么考他,都不成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连着数日,御绣庄因为这场招亲大会引来了不少人,更有不少杀手趁乱摸进里头;如果不是他要太苇里里外外看顾着,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就唯有坐在楼台上那个笨女人,以为生活依旧清静平善。 倘若不是他,她现下还有命坐在楼台上举办招亲大会吗?哼!压根儿不知道知恩图报的无情女人。 “爷儿,为何非要保护她不可?门主不是说过不在意十二锦绫织法了吗?既然如此,为何不……”见他神色一凛,太苇聪明地闭上嘴。 “你懂什么?”君逢一冷哂道。“我岂会这么简单地放过她?我救了她几回?这一年来,就不知道替她挡下多少次的血光之灾,她非但不感激我,甚至还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赶我走。我只好拿她和御绣庄来弥补我的不悦。” 以往,他只要十二锦绫织法,然而,现下可不同了。 义父带着他上长安,原本便是打算要在长安设分堂的,虽说现下发生一些事,教义父打消念头;可义父打消念头,不代表他也打消念头。 他要拿下御绣庄,把这儿变成轩辕门的分堂! 这是她逼他的,谁要她气恼他! “可是……”太苇犹疑的回道。 “还有什么好可是的?”君逢一笑得尔雅,然而黑眸里却透露些许血腥味。“我要你怎么做便怎么做,还是你打算要回义父那边?” 太苇低叹一声,随即退下,守在一旁。 君逢一抬眼瞪着在上头坐得四平八稳的淳于后,再缓缓地一一审视过在他身旁的几个男人。 离他最远、身穿藏青色袍子的男人看来最为古怪,或许他该多加防备。 他正思忖着,一阵敲锣声传来,宣示着要正式上场了,而外围看热闹的人声更是鼎沸不已。 听见锣声,淳于后不禁轻叹一口气,敛眼瞅着下方的人,不知怎地,头一眼便见着了他。 八成是因为他也一直盯着她瞧,才会教她第一眼便瞧见他吧。 伪君子!老爱盯着她瞧,瞧吧,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回,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他这一回就瞧个够吧。 第10章 “只有一个考题。”沉默了半晌,她突然说道。 她不打算迂回,就拿个试题定生死吧。 这一回就不相信他会,就不相信他真过得了这一关;她的相公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可就不会是他。 下头掀起一阵讨论声,几乎快把淳于后的声音给压过去。 淳于后不禁微蹙起眉,悠然地丢下试题:“告诉我,如何把茧给缫成丝?” 话落,下头是一片哗然。 “缫丝?”君逢一身旁的男子不禁怒道。“这又不是织功!” “就是说啊!”身旁亦有人起身说着。 君逢一好整以暇地睐着正在起哄的几个人,往后一探,发觉教他生异的男子却是闷声不响,只是直睇着淳于后。 “谁说不是?要织出丝织品,难道就不需要缫丝吗?倘若连缫丝都不懂,又怎么懂得织功?”淳于后戏谑的笑道。唉!真以为她会那么笨,先把试题丢出去,再从里头找试题吗? 只是,怎么不见君逢一抗议? “会回答的便答话,答不了的,请回吧。”原丝裘见一干人似乎仍心有不甘,不禁在一旁呼喝着。 话落,六个人转眼间只剩下两个,外围看热闹的人依旧讨论得极为热切。 “谁要先答?”原丝裘见君逢一依旧安坐,有些喜出望外,毕竟她也不晓得淳于后居然会出了这等题试。 “我。”君逢一压根儿不给另一个男子机会,随即开口便道:“首先,煮一锅沸水将茧给煮开,一次投入约二十个茧,用竹签不断地拨动,慢慢地会分出丝来,将丝均匀地绕在大关车的木框上,此即出水干即治丝。” 他一答完,原丝裘随即在一旁鼓掌叫好。 楼台上的淳于后拧皱了眉,别过眼,问另一个男子:“你会吗?” “教他抢去了。”男子淡然道。 “好,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现下可是把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了。 “喂,不公平吧,我先答的。”君逢一不禁抗议道。 她可知道他背得有多辛苦?她可知道浅樱寄给他的到底有多少东西要背?他好不容易全都背上,她居然在这当头诓他! “谁说先答的人便胜出?”淳于后没好气地道,径自转过头,问着连名字都不晓得的男子:“我问你,丝帛织好之后,得要经过哪一道手续,才会教丝帛的色泽夺目灿烂,亦可使丝帛的质地更好?” 方才那一题抢不到,现下这一题,应该没问题了吧;只是,她真没料到君逢一居然答得出来,而他又为什么答得出来? “我知道。”君逢一扬着手,走向约有二楼高的楼台。 “我不是问你!”她不禁怒道,赶忙转头睇着另一位男子。“你知道吗?” 该死的!君逢一怎么会又知道呢?方才出的那一题,原意是要赶他走的,谁知道该走的没走,不该走的却走了。 “我不知道。”男子倒也不拖泥带水,缓缓地站起身。 “你……”淳于后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方才那试题,只消把丝帛煮过便可,是不?”君逢一防备地睇着直往楼台逼近的男子,嘴里仍不忘解答。 “你……”淳于后不禁垮下肩,直觉得外围的人潮吵得她头都发疼了。 他怎么可能会懂?记得以往他充当染工时,曾经同她问过许多蠢问题,他甚至连花机都不懂,连染料都没见过,怎会在这当头突然变得这般厉害? 该不会是他以往都是诓她的吧? 可……没道理啊!她想不透,他没必要这么做的,不是吗? 倘若他真的极为熟稔御绣庄的工作,他根本就不需要隐瞒;不对,或许他的来意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所以才会假装自个儿什么都不懂。 “淳于后!” 耳边传来君逢一低沉的唤声,她连理都不理,甚至还别过头,径自想着她才刚起了头的想法。 他若真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也不需要在御绣庄里耗上一年才是。 难道,是为了卸除她的心防? 可他应该知道,她对他的心防丝毫没有减弱,甚至在他受伤之后,更是加深了她的决心。 或许他是因为不愿被她给赶走,所以才在这时候显露出真本事。但就算她和他成亲,他也不可能得知十二锦绫织法;毕竟这织法只传子嗣,就算他甘愿入赘,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再说,他真是为了织法而来,在迎娶之后,发觉根本得不到织法,届时,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淳于后,你在那儿发什么呆啊!” 耳边突地再次传来君逢一暴怒的吼声,穿破嘈杂的人声,杀进她的耳里,淳于后不禁没好气地抬头。 “你吵什么吵?我正在想事情!” 话落,却见着一枝凌厉箭翎朝她笔直飞来,她尚来不及反应,便见一抹回拔的身影飞到她面前,轻而易举地接下箭翎,再反转箭翎射回发箭之人,只见方才身为候选人之一的男子中箭倒地。 “这是怎么回事?”她傻楞地问。 “刺客啊,妳看不懂啊!”君逢一回过身,敛下文雅的面貌,肃杀意味浓厚地骂道:“我方才唤你那么多声,你到底是神游到哪里去了?” 如果真的要她嫁给他,她真是如此不愿吗?居然恍神得连刺客迎面杀来,她还文风不动,是存心要气死他啊! “我不是问那个,我是问你为什么懂武?”淳于后恼火地吼着。 她当然知道那是刺客,问题是他,他为什么如此轻松地跃上二楼高,如此轻松地接下箭翎,甚至在转眼间便把箭翎回射? 这不是一般的花拳绣腿,他是个练家子! “我本来就懂武,是你自己没问过的。”君逢一没好气地道。 这种事一说出口,英雄救美一计还有用吗? 不过,照事实看来,不管他懂不懂武,英雄救美这一计,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教他白白受了不二一掌。 第七章 “骗子!他是一个大骗子!”织房里头传来淳于后无奈的吼声。 可恶,他居然懂武;既然懂武,为何要为她挡下那一掌? 他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根本就是居心不良,肯定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而来的! “后儿。”走进织房的原丝裘不禁轻叹一声。 “裘姨,他骗我!” 气死她了,非赶走他不可,否则再放任他下去,迟早会出乱子! 老早就说过了,那个人不正经、不老实,他根本就是有问题,裘姨偏偏不信;如今,裘姨总该相信她了吧? “他又骗了你什么?”原丝裘缓缓走到淳于后身旁落座。 “他在我的面前假装不懂功夫,甚至还打算用苦肉计,好教我同情他!”恶劣下流的手段,亏他长得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可真如她所想的一般,根本只是假象;实际上,他的骨子里根本是充满了算计。 他根本就是逐步设下陷阱,等着她上当。 “这算什么骗?”总算弄清楚淳于后的意思之后,原丝裘不禁发噱。“你可别忘了,在你尚未招亲之前,你便已经打算要赶他走了;明知道他身上有伤,也打定主意要他走,哪里上当来着?” “那是因为我聪明,我老早便看穿他的诡计。”谁都看得出他来意不善,所奇qisuu.书以她才会防他防得如此缜密。 “既然看穿,又何来受骗之事?” “我……”淳于后不禁语塞。 “不管他到底有什么目的,招亲是你亲口答允的,就连试题也是你自个儿出的,如今他全都通过,而且又救了你一回,你总不能悔婚吧?”她可不记得自己曾教过如此卑劣的甥女。 “我偏要悔婚!”淳于后不情愿地道。 “在宗祠面前上过香、诉过愿的,岂容你说悔便悔?” “可是……” “不管他今天到底是什么用意,但他救了你却是千真万确的事,为了你受伤,更是大伙奇qisuu.书儿都有目共睹,是你想赖也赖不掉的。”原丝裘提醒地道。 “我没打算要赖,我只是……”她词穷极了。 “你早该想过,参加招亲的那些人,不见得都只是想要娶你为妻,想要继承御绣庄,当个好命姑爷而已。”原丝裘正色地道:“你早该猜到在那一群人之中,或许会出现一两个要取你性命的人,或者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而来的人,是不?如果你都曾经考虑过,就算今儿个逢一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而来,又怎么着?只要你不给,他又能拿你如何?” 至少,她可以肯定,君逢一要的不是她的命,这便已足够。 “我……”淳于后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裘姨说得对极了,想当御绣庄姑爷的男子,多少有着古怪心思,她早就知道的,早可以预料;但不知怎地,她就是不要他。 “婚礼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中,可由不得你反悔。”原丝裘无情地道。 怪不得她无情,实在是后儿自个儿起的头,如今搞出个烂摊子,自然得由后儿自个儿处理;要不,难不成要她代招? “我知道。”淳于后咬牙道。 就是知道悔不得,她才更加发火。 “人家好歹也是过关斩将,又没欺你诓你,你何必这般厌恶他?”原丝裘忍不住要替君逢一说话。 “我没有厌恶他。”她如果真的厌恶他,老早便赶走他了。 “可你又处处嫌他。” 第11章 真是心口不一啊! “我嫌他?我又没赶他。”淳于后不禁怒道。 是他惹人嫌,难道要怪她吗? “你现下便急着要赶他。”原丝裘摇摇头。 “我要赶他,是因为我知道他这个人有问题,是因为他……”话到一半,淳于后又叹了一口气,垂下螓首。 话又回到最开始时,她早知道每个参与招亲的男子总是心怀不轨,既然已经知道众多人靠近她,只是为了某些利益可图,尽管他也和那些人一样,也想要十二锦绫织法的下落,那又如何? 接近她的人,多的是这种心思,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耿耿于怀? 那,她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想通了?”原丝裘睇着她半晌才道。 淳于后缓缓地侧眼睨着她。“想通什么?”她不由得傻眼。 她现下可是胡涂得很,都快要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嫌恶他,裘姨偏还在这当头吵她…… “就是……”原丝裘翻了翻白眼,正打算要点醒她,便听见外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不由得抬眼往织房大门探去。 “你们在这儿。”君逢一斯文翩翩地道,尽管天候冻得很,他的折扇依旧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着,而侍从太苇亦跟在一旁。 “你?”淳于后纤指直指着他。“你为什么可以走进这儿?” 这儿是后院织房,她说过的,他顶多只能走到染坊,但绝对不能接近绣房和织房的;如今他却大刺刺地踏进织房,这意味着他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我只是跟外头的人说要找你,她们便告诉我你在这儿。所以,我便来了。”他卓尔落拓地走到淳于后的身旁,直睇着坐在花机旁的她,随即又抬眼睇着一丈多长的花机。 “她们告诉你我在这儿,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踏进来,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你是不准踏进后院,尤其是……” “你知道她们现下都是怎么唤我的?”君逢一笑指着外头正在看好戏的奴婢女“什么?”淳于后不由得一愣。 她在说什么,他现下又说到哪儿去了? “她们都唤我姑爷呢。”君逢一笑得万分得意。 招亲大会至今,已过了二日,而婚礼也正在筹备当中,他这个姑爷自然得要露露面,好教下头一干人识得他。 “姑爷?”淳于后拔尖喊着,指着他正要大骂时,却突地想到招亲大会。 是该唤姑爷的,不是吗? 就算她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可她已无力改变现况,真是咎由自取啊! “这就是织丝帛的花机?”君逢一单手抚上花机。 淳于后侧眼探去,没好气地道:“废话!”他不是很懂吗?还知道如何缫丝,知道如何煮丝,他不是行得很?怎会连花机都不知道?啐! “我就快要成为你的相公,你好歹也端点和颜悦色的脸给我瞧瞧,好吗?”君逢一的大手突地探上她尖细的下巴,霸道地抬起,强迫她直视着他。 淳于后有点傻楞的眨着水眸,睇着他愈靠愈近,感觉他的气息淡淡地拂上,他的唇似乎快要触上她的;突地听到身后传来阵阵的抽气声,她才如大梦初醒般地拨开他的手。 “你在干什么?”她涨红了脸,喘着气大吼。 混蛋,造反啦! 居、居然靠得这么近,难道他不知道外头有好几十双的大眼正往他身上瞟吗?他居然这般放肆地逼近她,甚至还凑得这般近,近得仿若那-日他偷亲她的距离,教她以为……以为他又要偷吻她。 “瞧你的气色不佳,凑近一些都不成?”君逢一哂笑道。 瞧瞧她这神态,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但若是能拔掉她的伶牙俐齿,肯定会更加迷人。 “不成!”废话! “咱们都快要成亲了还不成?”见她往后退,他不禁又往前逼近,感觉有点像是猫追耗子。 “不成!不到成亲那一日,我是绝对不准你碰我半根寒毛!”她还想要想法子延后婚期,要不就逃离长安。但是,真的逃离长安,她还能上哪儿去?再说,她也不可能拋下御绣庄不管啊! “也就是说,待成亲那一日,我便能对你予取予求啰?”他难得打趣道。 “嗄?”淳于后先是一楞,耳边传来众人的窃窃私语,她的粉颜乍然绯红,羞得不知道要把自个儿藏到哪里去。“无耻!” 好不要脸的男人,好下流、好无耻,她要悔婚啦! “就这么着吧,我会等到成亲那一日的?”君逢一文雅的笑道,然而笑弯的黑眸却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邪气。 “你!”瞧,就是这神态,他根本就不是个正经人嘛! “不怕、不怕,大伙儿会教你的。”原丝裘走到淳于后身旁拍了拍她的肩。 “可不是?”一群大婶也好义气地笑咧了嘴。“咱们不会让姑爷欺负你的。” 淳于后傻眼地睐着一干七嘴八舌的人,甚至见着几个大婶、嫂子都颇为热情地拉着君逢一有说有笑,感觉上早巳熟稔,只是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而已。这什么跟什么啊?她这主子居然不知不觉到这种地步? 灰蒙天际,霰雨依旧落个不停,交织出薄雾般的寒冻,催得街上购买年货的人潮早早消散不见。 在城北市集上,却依旧有着两抹身影杵立在细雨之中。 天候不佳,冻得上街的淳于后不由得更加拉紧身上的皮草,抓紧手上的油伞,直瞪着捉着她上街的罪魁祸首。 “裘姨……”她讨饶地低喊。 到底要逛到什么时候啊?她好不容易将大内要的锦绫都给赶出货,以为可以轻松个几日,谁知道她一闲下来随即教裘姨给捉到街上,说是要买些妆点的东西,可那些东西庄里应该都有的,就算庄里没有,也有其他人代劳,哪里需要她这个主子亲自采买? “再等会儿。”原丝裘对她扬了扬手,随即又和贩子杀起价来。 淳于后不禁翻了翻白眼,水眸直睇向街尾的胡同,睇着在这黄昏时分却已显得热闹喧哗的酒肆。 这天候如此冻人骨头,这酒肆倒是沸腾得很。 她饶富兴味地再往前走上几步,睇着酒肆上头所挂的招牌,念着上头的题字:“无忧阁?”敢情踏进这酒肆里,真能无忧无虑? 唉!声色犬马之地,纸醉金迷,惑人心神,然而待酒醒人清时,还真能无忧吗? 大概只有蠢男人才会信了这等蠢事。 她敛眼瞅着挂满红彩的无忧阁,摇了摇头,正打算回头找裘姨,却突然见着巷子另一头有两抹极为熟悉的身影,她仿若遇着天敌般,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回避他们。 听着霰雨飘落在油伞上头,再听着脚步声倏地消失,她随即转过身,盯着已经消失的身影。 方才那人可真是像极了他,不,不对,一定是他,能够像猫般走路的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况且,他身边还带着太苇。以往是她笨,明知道他的脚步轻盈得像是个练家子,却一直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唉!定是太苇的武功底子误导了她,教她误以为他不懂武。 啐!她又想到哪儿去了? 不过,他不见了,看来是进了无忧阁。 淳子后抬眼瞅着招牌,小步往无忧阁前进。其实,她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要证实他是不是上无忧阁,至于他到底是要狎妓买醉,或是什么来着,全都不关她的事,毕竟两人尚未成亲。 但,若是在这当头,让她知晓他真是上妓院狎妓,说不准她可以以此为由悔婚呢。 上吧、上吧,尽管上吧,如果真让她抓住了把柄,她可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过他! 就说嘛,他浑身上下都不对劲,打从头一眼见着他,便觉得他古怪得紧,而他那一套落魄少爷的说辞更引起她的怀疑;现下,她说不定可以找出答案了。 哼!倘若他真的落魄,他又凭什么踏进这烟花之地? 虽说这不过是一家酒肆,可她听说过,现下京城里有愈来愈多古怪的酒肆,里头有不少曲倌,而且就像是妓院般,还有姑娘可以陪着喝酒吟诗作乐。 她可不是没瞧过那些袒胸露乳的曲倌,在那小小的厢房里能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下流事,她可是清楚得很;只要他真的那么做,她绝对会二话不说地把他赶出御绣庄,绝不宽贷! 她心里暗下决定的同时,更是小心翼翼地逼近无忧阁,而后整个人附在门边,直往里头偷觑。 果真如她所料,他真的是到这儿和女人鬼混。 只见一个女子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拎住他的耳朵,而他只是低声轻呼着,好似疼得紧,嘴角可笑得快要裂开。 和他相处了一年,他从未曾露出这般自然的笑,平常不是笑得虚伪,便是笑得邪气,再不就是笑得狰狞。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真诚而自然的笑,他和这女子似乎再熟稔不过。 “后儿,你在那儿做什么?” 裘姨的唤声突然传来,淳于后双脚仿若得到了命令般地转身便跑,压根儿忘了她要冲到里头和他说个清楚,要他赶紧收拾细软滚出御绣庄,她只知道她不想继续待在这儿,她必须要快跑。 不过,怎么会不想看下去呢?她不知道,只是突然之间,心头仿若被炸开了个缺口,教她酸楚得直想要快跑! “后儿,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见她像是急惊风般地从自己身旁跑过,原丝裘不禁傻眼地瞪着她的身影。 这是怎么着?见鬼了不成? 她狐疑地看向无忧阁,不禁思忖着,该不会是里头出现了什么香艳刺激的画面? 第12章 会吗?那不是寻常的酒肆而已吗? 第八章 入夜之后,薄薄的霰雨转成滂沱大雨,雨声吵得像是天上落下大把的石子,夹杂着冷雨的寒气放肆地四处流窜,充斥在寒夜中的每个冷清角落,自然也渗进了淳于后的闺房。 只见她两眼大睁地瞪着床柱,正绞尽脑汁地在思忖着。 婚期将近,绝对不能再放任下去,以往赶他走,是不希望他留下来当垫背,甚至有一天真的为她死;如今,她可是真的要赶他走。 她确实是应该要赶他走的,当时她应冲到无忧阁里,怒骂他一顿,再快活地将他赶走,回到以往无忧无虑的生活;可不知怎地,她却是楞在那儿,一步也动不了,如果裘姨没有唤她,说不准她会站在那儿直到他出来为止。 这么晚了,他还在那儿吗? 啐!想他何用?淳于后随即又甩了甩头,恼怒地翻开被子,让寒气缓缓地淌入她温热的身躯。 他如果不打算回来,对她而言才是好事呢。 说到底,造孽的人是她自己啊!当初要是她不好心地救他,好心地带他回御绣庄,今儿个也就不会放任他无端地打扰她的思绪。 不对……是他诓她,他既然懂武,他就应该要自个儿打退山贼,怎会装出一副文弱书生的蠢模样? 他根本是有预谋的,一步步地接近她,然后在御绣庄里混熟了,继而蚕食鲸吞;对了,他连花机都不懂,怎会懂得织功? 想到此,淳于后蓦地又翻坐起身,托腮思忖着。 可不是吗?定是有内应,而这内应……唉!太多了,里头上百个人都有嫌疑,教她要怀疑谁呢? 谁要他这伪君子这么懂得扮好人,收买人心? 这下子,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真要委身于他?明知道他不是善类,还是要答应承诺招他入赘? 这么做,岂不是自找麻烦? 可若是要他走,总该有个说辞,要不如何服人?况且,他那一张嘴,舌粲莲花的,死的都教他给说活,她若是不想个周全的办法,到时候肯定又教他给拆穿。 可是,到底能有什么好说辞? 这御绣庄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教他给收买,大伙儿都忙着赶她的嫁衣,忙着办她的喜事,一副好象她非他不嫁似的;尽管她说了不想嫁,她们也不睬她,根本都不帮她,她能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不自觉地,淳于后的眉攒得紧,正努力思忖着,突觉有一抹阴影出现在她的身侧,她甫一抬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像只猫般慵懒而怡然自得,而且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是她的房间耶! “你干什么?”她拉着被子蜷缩到床的最里头。 下流,她只着中衣,他居然这般大刺剌地登堂入室,他应该知道这时候她差不多就寝了,他不该再到她房里来的……不对,就算她尚未就寝,他也不该进入她的闺房,就算她快要同他成亲,他也不能这般造次。 “我来瞧你。”君逢一敛眼瞅着她,大方地在床沿坐下。 “你下去,谁准你这般放肆?”淳于后的音量不由得放大了些。 他的来意太过明显,她想要视而不见都觉得困难。 “我准的。”他勾笑凑近她,打算偷个香吻,孰知她闪得极快,教他失了准头,只往颊上轻啄一下。 “你!”她羞恼地抚着被他亲到的脸颊。 就在他逼近的瞬间,她可以嗅闻到他身上有着浓浓的酒味,醺得她都快要醉了,他……分明是醉了! 这么说,他是在那儿瞎耗到现下才回来喔? 他为何不干脆窝在那儿一辈子算了! 见她往里头闪,君逢一索性脱下油靴便往床上倒,半醺粗嗄地问:“咱们都快要成亲了,不过是香一下都不成?” 啐!固守礼教的小姑娘。 “当然不成!”淳于后生气地吼着,想要踹他下榻,可又怕教他给擒住,便只好直往里头退,直到身子紧靠在墙上。“我不是说了,你不能踏进我的房里,到底是谁准你这般放肆的?” 他显然没将她的话给听进耳里,我行我素得教人发火。 “我准的。”君逢一没好气地道,侧过身去,直睇着避他如蛇蝎的娘子。 她非得闪得那么远吗?再过几日便要成亲,难道她不认为她应该拨点时间,和他培养一点感情吗? “你凭什么?”她不禁怒吼。 “凭我是你的相公!” “我连你究竟是谁,想要迎娶我为妻的企图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如何把你当成相公?”淳于后一脸不置信的紧盯着他。 倘若裘姨和以往一般多疑,她便该想得到,或许他也不过是想要刺杀她的众多杀手中的一个。 她知道有些人除了想得到十二锦绫织法,有的人更想要让十二锦绫从此消失,而他呢?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能有什么企图?”君逢一微恼地翻坐起身,恶狠狠地瞪着她。“况且我出身何处,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因为我可以以此判断你要的到底是十二锦绫,还是我的命!”她跪坐在炕床上,气势一点也不逊于他。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难得生气地吼着。 他真的要她的命的话,也不会等到这当头,早在一年前,他便可以轻易地完成了。 “为了要让十二锦绫织法失传!” “我!”他怒咬着牙瞪着她。“我告诉你,我是个孤儿,是我义父将我捡了回去,而我义父正是广陵轩辕门的门主,而这一回上长安……” “我听过轩辕门的名号,我记得轩辕门便是杀手门,里头豢养了一干杀手,只要有人委托,便派出旗下的杀手杀死委托人恨之入骨的仇人……”换句话说,他真的是要来杀她的? “你说的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君逢一冷然打断她。“轩辕门现下只经营正经行业,木业、织造、古玩、航运、租赋等等生意!” 她说的是这一年来摸进御绣庄,想取她性命的一干人吧! 闻言,淳于后微挑起眉,再缓缓地眯紧水眸。“既然轩辕门有织造一业,那你潜进御绣庄,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这么一说,倒是教她清楚了他的来意。 “我能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发觉自个儿说漏嘴,君逢一仅是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横竖都快成亲了,让她知道他的来意又如何?“你问的我全都说了,这下子,你总算可以明白我这个人了吧?” “你说了那些又如何?我根本就不信你。”哼!说什么是为了她,这种鬼话,大概也只有他说得出口。 “该说的,我全都说了,你还有什么不信的?”他眯起黯沉不可测的黑眸,紧咬着牙道。 啧啧,这就是她的报答? 也不想想这年来他忍辱负重地充当护院,替她挡下多少的灾祸,如今她反倒对他起了这么大的误解。 他为她做了多少,替她挡下一掌,甚至为她死命的接下箭翎,就算是一般的夫妻也不见得能做到这种地步。 夫妻……他怎会想到这上头了? “你说了,我便要信你吗?”谁规定来着? “妳不可理喻!”亏他还把轩辕门都给扯了出来。 “你才莫名其妙!谁要你说的来着?是你自个儿要说的,我可没逼你,至于要不要相信则是在于我,你管得着吗?” “妳!”心头难耐地锥刺了下。 “要不然你说,你无所不用其极地参加招亲,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淳于后仰起微尖的下巴,无惧地瞪着他。 “当然是为了你!”废话! 倘若不是为了她,他何苦作践自己?倘若他要的只是十二锦绫,也犯不着娶她为妻,更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混进御绣庄,甚至一待便是一年! 咦?君逢一为自己此刻的想法而呆楞了下。 没想到……她逼供般的话语竟把他藏在心头的秘密给逼了出来,只是,他何时藏了秘密的,为何连他自个儿都未曾发觉,却在这当头萌发了? “为什么是为了我?”她不退,反倒是靠近他一些。 “当然是因为……”君逢一恼火地吼着,话说到一半却蓦地止住,神情呆楞地瞪着她。 淳于后不解地睇着他呆滞的神情,不禁微蹙起眉,思忖着他到底有什么诡计,可他呆若木鸡地杵在炕床上好半晌,她只好探手在他眼前挥两下,见他依旧没半点反应,她赶忙从他身上跨过,飞也似地逃了。 君逢一缓缓地转头瞪着敞开的大门,直到她一身白的身影消失。不打紧的,只要她一踏出这扇门,便有太苇护着她,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他不需要硬跟在她身后,况且,眼前有更需要待他厘清的事…… 感觉上,脑袋像是破了个大洞般,比受到不二凌厉一掌还要教他感到震撼,只是出现在脑海中的形体是抽象的,但轮廓似乎慢慢地清晰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何时藏了秘密? 而这秘密到底是…… “我要她!” 太苇侧眼睇着主子没来由的闷声嚷着,不禁搔着头,陪着笑道:“爷不是打一开始便要定她了吗?” “胡说,谁说我打一开始就要定她了?”君逢一微恼地道。 “不是吗?”难得多言的太苇又搔了搔头。 真的是他会错意吗?然而,依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未曾见过他对一个女人如此尽心尽力过,如果只是为了达成门主的命令,似乎也不需要搅和这么久,甚至要他这个侍从充当护院。 第13章 “我要的是十二锦绫,要的是御绣庄,可我现下就连她也不放过!”君逢一难得退去文雅的笑脸,咧嘴地低咆。 这女人,惹得他又恼又火,浑身不自在,他若是轻易地放过她,岂不是对不起自己?他绝不容许她往后再拿那般放肆的口吻逼问他,他要让她知道他即将成为她的相公,她应该要改改她的态度! 太苇不置可否地挑眉,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主子身旁,见他在早巳冻枯的后院草地里找着东西。 找了快要一个上午,太苇不得不再次开口:“爷,你在找什么?” 主子何须在这么冻的天候中,在这片发黄的草地上找东西?只需要告知他一声,不就得了? “我看起来像是在找什么吗?”君逢一没好气地道。 太苇挑高眉头,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不敢再造次。 或许是主子自个儿没发觉吧,然而瞧在他眼里,他倒觉得自从来到御绣庄,主子的性子愀变……不,该说他变成原本的性子。 身为门主的嫡养子,他自然得多做点门面的功夫,久而久之,他的性子变得温文尔雅,举手投足潇洒落拓;实际上,这都不是主子的真性情,发怒便吼,发狂便打,这才是他的真性子。 来到御绣庄之后,他发觉主子是愈来愈像以往的性子,那张尔雅的脸皮都快教淳于姑娘给扯下,唯有他自个儿不自知。 见着这状况,要说主子对淳于姑娘没半点情份,他真的无法相信。 就不知道主子是怎么想的,在这靠近织房的林子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好找的? 他应该要问主子的,可怕一问,便又惹得他发怒。 “爷……”他这侍从总得要替主子分忧解劳,尽管可能会惹得他生怒,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问。 “别吵。”君逢一头也没回地道,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枯黄的草地。 “可是……”太苇迟疑地道。 “你若是教我分心,而抓不到好东西的话,可就有得你瞧的。”君逢一回头怒瞪他一眼,嗓音粗嗄森冷,不复以往的圆润多情。 混蛋,他可知道他找了多久? 老是在他身后唤个没完没了,害他在这一转身的瞬间而错失良机的话,再瞧瞧他会怎么整治他! “好东西?”抓好东西?“爷到底是……” “你不用管我,先替我到前头织房瞧瞧,看她是不是在里头。”君逢一扬了扬手,一副不容插手的神秘模样。 太苇不解地睇了主子一眼,却又不敢违逆主子的命令,只好朝织房前进。 他一走,君逢一随即又转身在一片几近光秃的草地寻找他所谓的好东西,突然,在一棵梅树的下头见着一缕正缓缓爬动的影子,他随即探出大手,一把抓出正在爬动的东西。 “太好了。”他喃喃自语着。 黑沉的双眸直睇着他掌心中蜷缩成一团的好东西,他不禁得意地笑得狰狞,像是有一肚子的坏心眼正等着付诸行动。 就让他试试吧,瞧瞧到底是不是如他所想的一般。 千万别是啊,别真的应验了他心底的秘密;要不然的话,他只能不计代价地将她…… 第九章 织房 “这几日不是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要悔婚?”原丝裘无力地道。“妳到底知不知道婚礼就在五天之后了?日子是你自个儿挑的,是你自个儿说要赶在大年夜前的,你可不能在这当头反悔!” 笑话,大伙儿忙得人仰马翻是为了谁来着? 她现下拗着性子说悔婚就悔婚,那她们这一干人忙得不可开交,到底是为哪桩啊? “可是……”淳于后扁起嘴,别过脸。 “后儿,招亲是你自个儿说的,日子是你自个儿选的,其他的事,咱们全都替你张罗了,若是你在这当头说要悔婚,好歹你也端出个象样的说辞,要不然,咱们怎么丢得起这个脸?” 虽说淳于家并非是达宫显贵之流,可御绣庄好歹也是长安城里首屈一指的第一绣庄,而御绣庄第一传人的婚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如今真要悔婚,哪里丢得起这个脸? “我亲眼瞧见他跑进下流的酒肆。”这算不算好说辞? “那又怎么着?”原丝裘觉得好笑。“以往你爹上酒肆时,怎么就没听你说过半句他的不是?” “爹去的酒肆就像是一般寻常的酒楼,可不像他去的那一种有曲倌作陪的酒肆。”啐!怎能拿他和爹摆在一块儿比较?这会坏了爹的名声的! “那又怎么了?”原丝裘感到无力极了。 为了她的婚事,她把自己给忙得像条狗,她大小姐心情好便乖乖的,心情一拧便拗性子,嚷着说要悔婚,如今就连这种说辞都给搬了出来。 淳于后不禁扬高声音道:“裘姨,尚未成亲,他便跑到那等下流酒肆去风花雪月,难道我也要容许他去吗?” 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 “男人风花雪月,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者,有哪一个男人不会上花街柳巷晃晃的?”根本就是大惊小怪嘛! “可是……”那个抓住他的女人穿著露胸的大襦衫。淳于后欲言又止的。 “没什么好可是的,不管他对你有什么企图,只要他不是要谋财害命,那就可以了。” “裘姨!”淳于后忍不住跳了起来。 “我说错了吗?”原丝裘没好气地睇着她。 淳于后咬紧了唇,难以反驳,冈为是事实,所以无言以对。 可是,她就是不要嘛。 “你向来不是嫌他嫌得紧,如今他愿意去风花雪月,你应该要感到开心才是;只要他能让你传子嗣,其余的(奇*书*网.整*理*提*供)时间都别烦你,这不就得了?”原丝裘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得又白又亮。 “裘姨!”淳于后羞红了粉颜。 这夫妻之间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吗?然,她招赘不就是为了子嗣而已? 裘姨这么说一点也没错,毕竟她要的只是子嗣,倘若他不会伤害她,又可以保护她,对他似乎真的没得挑剔;但不知怎地,就是有一口气闷在胸口,教她难受得紧。 “妳很在意他?”原丝裘大胆推测着。 “谁在意他?”淳于后想也没想地回嘴。“我才不管他到底要上哪儿去,只求他别老是烦我就成。” “那不就得了?” “这……”可就是有点不太对劲,而且是她不太对劲。 “在聊什么?聊得这般开心?” 身后突然传来他尔雅圆润的嗓音,淳于后连头都不回一下,只是微恼地扁着嘴,直瞪着花机。 他那双眼是瞎了不成?哪一只眼睛瞧见她开心来着? 她恼得都快要发火,他居然还说她开心,真是的!一见着他,便想到昨天晚上,他就更恼了。 “在聊婚礼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赶明儿个便能把喜服给弄好,到时候先试穿一下,若是不合,再赶紧改。”原丝裘顺口搭上他的话,显然把淳于后的抱怨当成娃儿的拗性子看待。 “劳烦裘姨了。”君逢一笑容可掬地轻声道,随即走向倚在花机旁的淳于后。“这就是你织十二锦绫的花机?” 淳于后默不吭声,连瞧都不瞧他一眼。 君逢一敛眼瞅着她淡漠的粉颜,扬起手,把握在掌心已久的好东西给搁到她的雪白颈项上。 “你在做什么?”淳于后微恼地抬眼瞪着他。 虽说在织房里头共有四个人,可就算只有她和他独处,他也不该做出如此造次的行径。 “我怎么了?”他佯装无辜地道,唇角却稍稍泄露了恶质的笑意。 “咦?”淳于后不由得一愣。 他离她大约有一步之遥,可她方才真的觉得有一股古怪的气息拂上她的颈项,难道说…… 她吞了吞口水,感觉颈项上那股古怪的触觉似乎正在缓慢的蠕动,而且以极为诡异的动作往她的胸口移动,她瞪大圆眼,情非得已地往下一看,果真见着一只虫正放肆地朝她的衣襟逼近。 “啊!”她像是疯了般的拔尖狂叫,什么婉约、什么端庄……全教她给拋到脑后,抓起他的手便往自个儿的胸口送。“抓起来,把它抓起来!” 她几近哭吼般地叫着,歇斯底里地跺着脚。 君逢一有点微楞地睇着她,不敢置信区区一只虫便能够教她臣服,甚至还抓着他的手,他原先不过是想要吓吓她,报复她昨儿个的淡漠,谁知道见着她这般慌乱无措的模样,却教他心软。 这是她头一回自动地靠到他身上,而且还有求于他,这种感觉可真是畅快,教他感动。 而且,手上不断传递来的细腻触觉,更是教他…… 突然,一旁的太苇忍遏不住的大笑一声。 君逢一微恼地瞪过去,太苇聪明地忍住笑声;而他再回眼时,却见她瞪着大眼,张牙舞爪地吼着。 “虫是你带来的!”他故意欺负她! “我……”混蛋太苇,谁教他在这当头笑出声,他又是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混蛋!”淳于后旋即抓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咬上。 君逢一瞪大了眼,眼见手泛起血丝,他却是连吭都没吭一声,只是不敢置信地直瞪着她,不懂她为何这样咬他。 “你去死吧!”感觉到嘴里一阵咸涩,淳于后才悻悻然地跑开。 君逢一楞在原地,呆若木鸡地瞪着她飞也似地逃走,而那一只该死的虫正握在他收拢的掌心中,恶心地垂死挣扎着。 婚礼的前一日,御绣庄的准姑爷依然不见踪影。 第14章 打他踏进御绣庄里整整一年,未曾见他外宿过,可不知怎地,打三天前,御绣庄的准姑爷便消失了。 眼看婚礼就快要举行,御绣庄上下莫不努力地寻找着君逢一的下落,唯有即将成为新嫁娘的淳于后文风不动,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可是,真的是如此? 只见一抹行径可疑的身影在无忧阁外头走动;降下薄雪的街上人潮不多,天气冻寒得直把人给逼进屋里,而无忧阁里头不断地传来笙歌和喧哗声,教她不由得更加勤快地来回走上数趟。 他应该是在里头吧,他不太可能回广陵,唯一可能去的地方便是这儿;倘若不在这儿,那就算了。 啐!他还以为她真的非君不嫁吗?居然敢拿乔?真不敢相信他居然会突然失踪,没带细软就带着向来跟在他身旁的太苇离开。 哼!她倒也不是要逮他回去成亲,只不过是想要把话给说清楚,说真格的,若是他愿意离开,她还得感谢他,不是吗? 要想传宗接代,并不是非要他不可。 她……她只是顺便到此逛逛,若是真遇着他,顺便通知他她已经把婚礼给取消,而他也不用再回御绣庄了。 她不过是想要先行通知他一声,省得他到时候难堪。 对!就只是如此而已,绝对不是要向他道歉那一日她骂过头,或者是想要知道他来这里,到底能玩什么花样。 “这位爷儿里头坐呀!站在外头,待会儿要是冻着,大娘我可是会不舍得。” 淳于后正思忖着,却突然被人一把将她拖进无忧阁里,动作之迅速教她措手不及;而她就这样给拉进里头,安置在靠街边的雅阁。 “爷儿要不要来壶温酒暖暖身子?”衣大娘热情地招呼着。 “呃。”淳于后压低嗓音回道。 “马上来。”衣大娘如花蝴蝶般地飞到另一头。 淳于后缓缓地抬眼,睇着这抹熟悉的身影,蓦然发觉和那一日见着的背影相似极了。 难不成她就是那一日的姑娘?瞧起来虽有些年岁,不过倒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难猜想她再年轻个几岁,会是多么的美艳;而他若是对她动情,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想象之事。 只是,与她何干,她想这么多作啥? 先前还不知道该怎么混进来,幸好有她拉她一把,让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混入其中,不过这也要庆幸她这一身男装打扮。 湛蓝锦绫外袍,上头织出蟠龙花样,下襬绣上祥兽献瑞,外头再搭上一件灰色皮草,她这装扮活像个富家子弟。这是当年爹一时好玩,替她做的一件男袍,给她偷溜到外头玩时穿的,没想到她竟是在这当头才用上它。 啐!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她该趁这个时候四处探探他在不在这儿才是。 打定主意,她一双潋灔水眸随即往另一旁看去,才发觉这酒肆里头极为雅致,从门口踏进是一条长廊,而长廊两边皆是雅阁,尽头则是柜台,中间还搭了个戏台。 雅致舒服不奢华,感觉倒是不错,只是,他到底在不在这儿? 她放眼瞧着长廊对头的雅阁,睇着三两人一桌,大伙儿都莫不热闹地高声喧哗,东南西北地聊得天花乱坠,而里头红彩高结,红烛满缀,有着几分喜气;而与其说是年节的喜气,倒不如说是婚嫁的喜气。 真是古怪,这里头有人要嫁娶吗? 她不由得敛下眼,唇角抹上淡淡的哀愁,人家嫁娶是兴高采烈地张灯结彩,可她呢?招亲的相公跑了,她居然得在寒夜中独自外出寻他……不,不是寻他,是要同他说个明白,要他…… “这伤是怎么一回事?” “干你何事?” 一道粗嗄而微怒的嗓音蓦地自后方穿射入她的心头,淳于后猛地一颤,微微侧眼往后一探,见着两抹身影,一个正对着她,一个背对着她,而那个背对着她的人,似乎就是他……虽说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然这嗓音就像是他恼怒时的声音,她虽只听过一回,却教她难忘。 原因就出在他原本的嗓音太过圆润多情,仿若掺上了淡淡的造作和虚假,就如同他那一张过分尔雅的皮相一般。 “你到底是怎么了?已经待在这儿三天,难道你打算一直待下去?”君不二见他不断地斟酒,不禁动手阻止。 “不成吗?”君逢一毫不掩饰恼意地瞪着他。 “这不是成不成的问题,而是你都快要成亲了,你却一直没回御绣庄,这不是古怪得很吗?到时候要是功亏一篑,岂不是白费了那一掌?”君不二硬是将他手中的酒壶抢下。 “啊!说到那一掌,我才想到我还没找你算帐。”君逢一浓密如扇的长睫,黑沉的眸子带着几分醉意和怒意。 “算什么帐?”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啊!早知道就不说了,可他这一张嘴…… “你那一掌可犀利了,教我躺在床上近个把月。”君逢一撇嘴笑得邪冷。 “倘若不犀利可就不真了。”君不二赶忙陪笑斟酒。“再喝一点、再喝一点,这几日来可是冻得很,喝点暖暖身子。” “这酒暖得了吗?”君逢一冷哂道。 他倒觉得心都教外头的霜雪给冻伤,冻得他无心思想。 “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你好歹说说,兄弟我替你想法子。”瞧他这般消沉的模样,他会怕耶。 “你那颗脑袋里头装的全是一堆馊主意,我若是再听你的法子,下次不知道会把自个儿给搞成什么德行嘛。”君逢一压根儿不领情,拿起已斟满的酒杯,一口饮尽。 “喂!你怎么这么说。”君不二忍不住气地道。“我可是基于兄弟情谊,特地为你两肋插刀的。” 天晓得他要痛下毒手时,他有多害怕日后他会跑来找他报仇。 “可真是为难你了。”君逢一冷冷的瞅他一眼。 君不二扁起嘴。“就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是偷件东西而已,犯得着搞得这般大费周章。你以往不是这样的,你向来是最聪明,知道要怎么拿捏,可这一回就真的教人猜不出你的心思。” 义父之所以特别倚重他,自然是因为他的办事能力最好,如今不过是偷件东西罢了,东西得手就准备走人,何苦再纠缠下去? “要是教你猜出心思,大哥就是你而不是我了。”君逢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就连他都不懂的心思,他人又怎会懂得? 而这一份不懂的心思,仿若就潜藏着他不欲人知的秘密?是他真的不懂,还是他不愿意懂? 难不成,真如他猜测的一般? 唉!这秘密,压得他好苦。 第十章 坐在两人前头雅阁里的淳于后微微战栗着,纤弱的身子偷偷地再挪近两人一些,竖高耳朵,仔细地聆听两人的对话。 君不二压根儿没察觉到有人在一旁偷听,一径地开口说:“到底是怎么着,你好歹也说一说,要不见你这般消沉,我也是难受得紧。” “你何须难受?”君逢一嫌恶地瞪他一眼。 “我担心你呀,你是我大哥耶!虽说没有半点血缘,可你是我大哥,是这一辈子绝不可能改变的事;身为弟弟的我,是不是应该要为你尽一份心力?”君不二说得口沬横飞。 “你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君逢一受不了的说着。 “我……”君不二万般无奈地扁了扁嘴。“我怕自己该不会是在那个时候一个不小心把你给打伤了。你知道的,我向来敬重你,真的把你当大哥,而且打小你待我甚好,所以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君逢一没好气地打断他。 他是打算要怎么打扰他饮酒的兴致?从方才便说着满口教他胆战心惊的肉麻话,是想逼他吐吗? “唉……”君不二悠然叹了一口气。“虽说是我提议要来个英雄救美之计,可是当我一掌要轰下去的时候,我是多么的不舍……” 君逢一总算听明白他的意思,不禁挑高眉头,哂笑道:“绕了那么一大圈,原来你不过是怕我的报复罢了。说真格的,你那一掌可真是凌厉哪!教我来不及闪避,害我差点便合上了眼……” 还以为他到底想说什么,原来是想要先说点好话,教他不要计较。 “可若是不逼真,万一教人拆穿,到时候难看的人不是你吗?”所以他说了他很无奈嘛。 “我还得感谢你,教我在炕床上躺了那么久。”君逢一戏谑笑道。 “不敢。”君不二有点怯怯地看他一眼,“倒是你,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得到她的信任作啥?不是只要拿到东西便可以了吗?” “因为我要的不只是义父要的那一样东西。”君逢一状似不在意地望向窗外,睇着覆上一层淡淡霜白的地。 其实义父已经说过,十二锦绫拿不拿得到手已经不重要,他却是吞不下这一口气,非得拿到不可,而这一耗便是一年;如果他为的只是一口气,又何必硬要和她成亲? 该不会真是如他自己所猜想的一般……这结局教他骇惧得不敢再往下想。 “那你还要什么?” “除了十二锦绫之外,自然也包括了御绣庄和她。”何时如此自然地将她包含在内了? “哎呀!就听义父的,把该拿的东西拿走不就得了?”君不二不禁建议道。 逢一到底是怎么了,何必这般汲汲营营?他办事向来最俐落的,这次怎么会拖泥带水的? 而且,拖了整整一年呢。 “你要我怎么甘心?我可是在御绣庄里耗了快要一年。” 第15章 对,他纯粹只是因为一口气,只是因为他不甘在御绣庄耗上一年的时间,所以他才会想要多得到一些战利品,以慰劳自个儿。“再说,唯有得到她和御绣庄,才能够查到十二锦绫织法到底是藏在哪里。” “你这么说也成,只不过……”君不二搔了搔头,以过来人的身分好心地劝说:“你要知道,她如果知晓你是为了御绣庄才娶她的,到时候你肯定是吃不完兜着走。” 唉!不是他要泼他冷水,而是百密一疏,就算他再怎么慎谋能断,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有时候老天要捅他楼子,他也难防。 他啊,就是个血淋淋的范本。 直到现下,他家娘子还不太愿意信任他,麻烦大得很。 “哼!那可由不得她。”君逢一斥道。 事已成定局,由不得她说不。 “既然如此,那你这几天耗在这儿,又是为了哪桩?”都快要成亲的人,天天端着一张臭脸,是想要臭谁啊? 亏义母好心的把无忧阁妆点成像要嫁女儿般的喜气样子,他却一点都不领情。 “因为一见到她便烦。”他撇了撇嘴道。 一见着她便教他的心绪烦躁、坐立难安,教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然而,逃到无忧阁,他的心似乎依旧浮躁,没有半点平息的迹象。 她就像是鬼魅般,不管他逃到哪里,似乎都逃脱不了她。 “那就别成亲了,何必为了一口气而这么做?”听他这么一说,君不二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两个人没有半点情份在,要怎么当夫妻? 虽说他家娘子是不怎么信任他,但那是他咎由自取,所以他不怪她;不过,他和他家娘子感情可深厚了,她倒还挺疼他的,而他待她也是极好,这才叫夫妻嘛。 “我……” “既是万般不愿,又何必勉强?”君不二再次建议。 君逢一尚未开口,便觉得身后有古怪喑哑的声响,不知怎地,身上又窜起一身鸡皮疙瘩,教他弹跳而起。 “妳!”他怒目瞪视着坐在后头雅阁的人,一眼识破她的伪装。 淳于后闷声不响地瞪着他,随即往外走。 “等等!”君逢一出口制止,却见无忧阁掌柜衣大娘捧着温酒走来。 “怎么了?你该不会是在替我赶客人吧?”衣大娘见淳于后要走,一双狐媚的水眸瞪去,纤指毫不客气地揪住君逢一的耳朵。 “啊……”君逢一吃痛得说不出话,想要拨开她的手,却又碍于身分而不敢造次,倘若她不是义父辛苦寻回的义母,他肯定不容许她这般欺凌他,可就因为她是义母,所以…… 淳于后冷冷地瞅着这一幕,和那日所见重叠在一块儿,随即她转身便跑,压根儿不管外头霜雪肆虐,隐身在一片灰茫之间。 “喂!客倌!”衣大娘见状,忙要挥手,可眯眼一瞧,早已经不见踪影,她旋即转身怒瞪着呆若木鸡的君逢一。“你倒是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赶我的客人。” 君不二从后头走来,不解地看向君逢一。“逢一,她不就是御绣庄的大掌柜淳于后吗?”他见(奇*书*网.整*理*提*供)过一回,还有点印象。 “咦?她是逢一即将要过门的姑娘?可怎会一身男子装扮?”衣大娘不解问道。 “这……”君不二搔了搔头,侧眼望向一脸寒鸷的君逢一,蓦然发觉-一“逢一,你要上哪……” 他话都还未问完,君逢一随即隐入外头的冰冷霜雪中。 “喂!明天的婚礼到底还办不办?”衣大娘走到君不二身旁问道。 谁都瞧得出不对劲。 “可难说了……”君不二现下总算知道他那一张臭脸到底所为何事了,真是个不老实的家伙,亏他还那般担心他,真是的。 御绣庄 轻巧的脚步声教天上洒下的落雪声给掩去,君逢一带着一身怒火的踩进淳于后的院落,停在门口顿了下。 就要说了,真要说吗? 可恶,他居然教一个黄毛丫头给扰乱了心思,甚至牵制着情绪,要他怎么甘心自个儿已栽在她手中,而她却依旧文风不动? 多不愿意承认那蓄意藏在心底、自认为是一桩秘密的事实,说穿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自个儿早巳情意深植……一年多的时间,要他如何能不日久生情? 就只有她!混帐,居然伤他如此深! 唉!尽管是被她所伤,他也认了,要不若是失去她,这份心思不知道会叨扰他到什么地步。 原以为逃离她片刻,应该可以教他的心情沉静许多,岂料非但平静不了,甚至还教他更加的浮躁不安,这感觉活似没了她便不行。他何时身旁少了个人便显得这般落寞来着? 就因为她,而她怎会在他满脑子不断想着她时,穿著一身男装的跑进无忧阁? 他只是来问问她而已,况且,外头飘着大雪,她若是一路跑回御绣庄,肯定是淋湿了身子,若是不赶紧温暖身子的话,定会染上风寒。 犹豫了半晌,他缓缓地抬手,轻轻地扣了扣门。 “滚!”里头回应得没半点人味。 君逢一微恼地蹙起眉,深沉的黑眸直瞪着门板,冷声道:“开门。”混蛋,她淋了一身风雪,他是担心她会染上风寒,要不然她以为他真的那般好心吗? “我要你滚,你是听不懂不成!”里头咆哮以对。 君逢一拧皱眉头,不由分说地一脚踹开大门,大门随即应声破裂,他大剌刺地往她闺房里走,怒瞪着窝在炕床上的她,一把掀开被子,见她依旧是先前的男装打扮,不禁微恼地动手解她的衣襟。 “你在做什么?”淳于后惊惶地挣扎着。 他现下是被她发现了秘密,所以准备霸王硬上弓,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她便非跟着他不可! “我在帮你脱衣裳,你瞧不出来吗?”君逢一恼怒地咆哮。 全身湿淋淋的,她以为爬上炕床,窝进被子里,她就不会染上风寒吗? “你住手!”淳于后双手并用地挣扎着。“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你在干什么?”见她双手抓着襟口,君逢一恼怒地索性用撕的,可谁知道才撕开襟口,她的利齿随即凑上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往虎口咬下。“啊!”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在他虎口上留下的一道血痕,不敢相信她居然抗拒他到这种地步,他是在担心她,她以为他想做什么吗? “我告诉你,你得不到十二锦绫织法的!就算你娶了我,你一样得不到!”她拉着被子退到炕床最里边。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寒鸷地抬眼瞪她。 他担心她会染上风寒,而她则是毫不客气地报以一口牙…… “你不要以为玷污了我,我就一定会跟着你!”她吼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谁要玷污你?”他怒不可遏地大吼。 她到底是在说什么?为何他听得一头雾水? “你走吧!你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得到十二锦绫织法的,就算杀了我、玷污了我也没用。”她咬牙道。 君逢一微恼地双手环胸,黯沉的黑眸直瞪着她。 “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不相信我得不到手!”他现下要她,真真切切地知道自个儿要的就是她,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他也一样不放过她! 可她这一张聒噪的嘴,倒是很明白怎么伤他,说什么杀她、说什么玷污她,难道他只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在她的心底,他是恁地不堪? “不可能的,因为十二锦绫织法不只是花机上头装上不同齿数的簆,让所织出的丝帛更加密集,更是因为十二锦绫没有集本,只有织法口诀,只要我不说,你永远也找不到。”她扬着苦涩的笑。 告诉他也无妨,就教他死心,要不就杀了她,往后她的心就不会再痛了。 闻言,君逢一恍然大悟,无怪乎他翻遍整座御绣庄都找不到织法,几乎差那么一点点,他连那座人工池都要翻了。 只是……他现下不过是担心她罢了。 “就算你杀了我也没用。”她咬牙怒道。 他不禁翻了翻白眼。“我为什么要杀你?”混蛋,倘若他真的要动手的话,也不需要等到现下? 他像个傻子般的守在她的闺房前不知道守了多久,替她解决多少想取她性命的杀手,如今她竟然这样对待他,教他情何以堪? “因为你得不到十二锦绫织法,便要想办法让它失传!”淳于后气得说道。 “谁管它到底失不失传!”谁在乎那劳什子东西? “你不用再装了,我全都听见了,我就坐在你身后的雅阁里,你同人说了什么,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事到如今,他还打算争辩? “你倒是说说,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说要十二锦绫织法,还要御绣庄和我,要不然你不甘心。”他之所以要娶她为妻,只不过是为了顺顺心头上的那一口气。气死她了,他居然敢这样待她! “没错。” “你可承认了!”他果真承认了,不知怎地,泪水蓦地从她眼里滑落。 “我承认了什么?”见她掉泪,君逢一拉起衣袍一隅想替她拭泪,却教她硬生生地拨开。“对,你说得没错,打一开始我就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而来,可现下教我真正不甘心的只有你,你信吗?” 哭什么?他又说了什么教她想哭的? 她不是倔得很、不是坚强得很,现下却在他面前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这……岂不是在揪他的心吗? 第16章 “所以你想杀了我?”她怒眼瞪着他。 这是什么?她引狼入室? 好啊,有何不可?倘若他真的要她的命,她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连吭都不会吭一声! “你说,我为什么要杀你?”他恼火地再问一次。 她是听不懂他的话,是不是?都跟她说得这么明白,她为何还是一点都不明白,是存心要气死他吗? “要不,你说,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要的是妳!”他火极大吼着,黑眸晦暗而阴鸷。“你以为我跟在你身后回来,是打算要杀人灭口的吗?你这笨蛋,我不过是担心你淋了一身雪,怕你冻着身子,而你却以为……” 她是故意激他的吧,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会像她这般不识相,不把他这自愿的护院看在眼里,甚至以为他才是真正要追杀她的人! “你骗人!”淳于后呆默了半晌才说道,压根儿不相信。 “我不管你到底信还是不信,不过我话已经说出口,要的是你便是你,你今儿个是别想要逃了!”君逢一霸气十足地说着,回拔的身子立刻压上她的,随即动手要脱去她一身早已经湿透的衣袍。 “我……我不准你拿碰过其他女人的手来碰我!”她死命的挣扎着,想要再张口咬他,谁知这一回他却聪明地捂住她的嘴。 “什么叫作我碰过其他女人的手来碰你?我何时碰过什么女人了?”不是他要自夸,像他这般自爱的男人真是不多见。 “我瞧见了,你同个女人风流,教她拎着耳朵也不反抗!” 最可恶的是,那女人已经有点年纪了,尽管她风韵犹存,但终究是上年纪,谁知道他的心思居然还在她身上? 君逢一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是我义母,是我义父好不容易破镜重圆找回来的义母,她要拎着我的耳朵,你以为我能反抗吗?”当然不是不行,只是反抗之后下场会更可怜。 “义母?”淳于后诧异地睇着他。 心底这一份诧异不只是因为他所说的话,更因为突然放松了的情绪。 她一失去挣扎,他不禁跟着冷静几分,一冷静下来,随即便发觉了奇怪,有点难以启齿地道:“你该不会以为她是我的……相好吧?”他就算跟老天借上百颗胆,也不敢做这种事,她怎会蠢得这般认为? “我才不管她是不是你的……” “我要听实话!”他恼火地打断她,不由得再俯近她一些,柔声的说:“我对你说的绝无半句虚言,你是不是也该要对我说些实话?” “我……”他说的都是实话?真的吗? 包括他说他要的只是她,他只想要她,压根儿不管御绣庄还是十二锦绫织法?能相信他吗?他打一开始就不老实,如今会老实吗? “说。”他柔情似水地低喃着,粗嗄的嗓音仿若带着某种魔力,教人沉沦。 告诉他,就如他猜测的一般…… “不管你对我到底有何心思,可就要成亲了,你怎能往那种下流地方走?”她捣住羞红的粉颜,执拗地道。 “无忧阁并不下流,不过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酒肆罢了。”她在胡说什么?“你以为我义父会容许义母开设那种不入流的酒肆吗?你以为有哪个男人能够允许自个儿的娘子在那等声色之地来着?” “可……你怎能不告而别,一走便是三天不见踪影?”她小声抗议着。 打他到御绣庄至今,尽管她多不愿意遇见他,可每天一定都会瞧见他;突然三天没见着他,教她……猛然发现了自个儿的心情。 呜呜……她怎能把感情给系在这种人身上?往后她一定会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与其空留余恨,她倒宁可选择慧剑斩情丝。 “你好象忘了是你要我走的?”他没好气地道。 “有吗?”她移开手,潋灔的水眸直睇着他。 “妳叫我去死呢!”就不知道那一句话有多伤他的心。 淳于后眨了眨眼,俨然忘了那一天她自己说过的话。 君逢一见状,不禁低叹一声,恼怒地道:“我到外头散心个三两天也不成?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你找上无忧阁,莫名其妙地又淋了一身湿回来……” 淳于后闭紧眼,浓密如扇的长睫轻颤着,仿若等着判罪的囚犯,然而怒吼声没等到,却突然感觉炽热的身体熨上她冰冷僵直的身躯,双手环过她的腰际,将她搂得死紧。 她纳闷地张开眼,还理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却见着他向来虚伪的皮相,漾着一抹教她怦然心动的柔笑。 “可是,我好开心……”他的神情雀跃极了,像是个得到冰糖葫芦吃的娃儿。 她眨了眨眼,粉颜烧得更烫了,他开心什么?可不知怎地,他这么一说,她也觉得好开心,心跳得更急,呼吸都乱了,头有点昏,心中洋溢着雨过天青的愉悦,一扫连压她数天的阴霾。 “但是,往后绝对不准你胡来,若是染上风寒该怎么办?”他收敛起雀跃的神情,又忙着要替她脱衣裳。 她的身子湿透了,他一时开心过头竟忘了这回事。 “你要做什么?”见他的手又动了起来,她不禁羞赧惊喊。 “我要帮你脱掉一身湿衣裳,要不然呢?”他敛眼瞅着她一脸娇羞的神情,手上传来细腻如玉脂般的触觉,教他的心头微微发痒。 该死,引起他的遐想了…… 淳于后合上眼,依他所言,等着他替她褪去衣裳;可过了半晌,她居然感觉到他正在脱她身上仅剩的贴身衣物。 “你说了只是要帮我换衣袍的!”她抬起双手护在胸前。 “嗯……”他方才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此一时非彼一时。“可我现下要你。” 不等她点头,他便如恶狼扑羊般地吻上她的唇,大手放肆地在她几近赤裸的曼妙躯体上游移。 “门是破的!”她害羞地说着。 “外头有太苇守着,你怕什么?”根本就不敢有人敢靠近。 她既然都打算要依了他,为何还在这当头扫他兴致? “为什么他会守在外头?”她不禁问道。 “打我和他混进御绣庄至今,他夜夜和我轮流守在你的闺房外头。”他的吻轻轻地飘落在她雪白的颈项上。 “为什么?” “当然是预防他人暗杀你,我们爷仆两人便成了护院。”他没好气地抬眼睇着她,不懂她为何要在这当头扫兴。 “我问的是,你何须为了我而守上一整年的门?”她才不在乎太苇,她想知道的是他,倘若只是为了十二锦绫织法,他何须做到这种地步? “怕你被暗杀啊!我不是说了吗?”天晓得他为了她干了多少蠢事! “不是怕十二锦绫织法绝世?”他的意思是指,他在乎她的存活更甚于织法?就如他方才所说的一般? 闻言,君逢一乍醒,明白她问的到底是什么,不禁有些手足无措,有些腼觍,还有些慌…… “啰唆!”混帐,说他城府极深,可她还不是一样,老是拐着弯套他话。 他的吻细细地洒在她的颈项上,她微掩的星眸却乍见他翻红的耳垂,不禁微蹙起眉,思忖着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很害羞?”她突道。 君逢一蓦地一楞,并没有抬眼看她。 “我猜中了?”她比他还惊讶。 他说的都是真的?言语骗得了人,神态骗得了人,可这当头,如此腼觍又羞涩的神态,也是装出来的吗? 他依旧不语,任凭她想要扳正他的脸,他犹若不动如山;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地抬起烧红的脸,气恼地瞪着她。 “你这一张嘴可真是吵!”粗嗄的嗓音自他紧咬住的牙缝中逸出,话落的瞬间,不等她反应,他随即一把扑上她的身子。 “啊……我只是想要确定,想要……” 她不及问出口的话,全教他一口吞入,点起簇簇甜腻酸涩的酥麻火焰,教人面红心跳的呻吟不断逸出。 站在外头守夜的太苇无奈地翻飞到对头的杏树上头,独自面对寒夜。 无所谓了,一年前他也是守在这儿,可一年后,主子却是大方地登堂入室,也算是可喜可贺。 【本文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