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剑客多情女》 001 地灵门与圣剑门的消长耶替并没有在江湖上造成震撼,因为双方都是秘密门户。地灵门虽然从叛逆者施大海与白玉娥夫妻手中夺回基业,但因当初事变时元气大伤,要想重振门户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必须假以时日。 就在地灵门复派之后三个月,冷一凡专赴开封。 关于“剑中剑”欧阳轩的公案,他得到一条新的线索。 开封,最除炙人口的门户,如意山庄。 开封,最有名气的酒家兼客店,如意楼。 开封,最大的镖局,如意镖局。 这一庄、一楼、一局都属于同一个主人包侯爷,这姓包的侯爷不是他本身的功名,也不是叨祖先余荫的世袭,而是他自封的头衔。 据说当年包侯爷是塞外一方之霸,迁居中原之后,依旧被江湖同道尊之为侯爷。 如意山庄专门收容落魄的江湖客和一些奇才异能的人物,虽不能媲美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但也经常保持在一二百人之中。 如意酒楼则是最豪华的饮宴作乐场所,进出的都是王孙公子富商巨贾之流。 如意镖局专保巨货大镖,凡是大买卖非它莫属。 近午时分,一个衣衫褴楼的武士进入了如意山庄。 这武士二十过外的年纪,胁下斜挎着一个褪了色的织锦布囊,手里横提着一柄剑,一望而知是个江湖流浪者。 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满面风尘之色,落魄但还不到潦倒的程度,面色很冷,却又带着几分骄傲。 这份骄傲是显现在这武士天生的气质上,像一匹没照料好的雄驹。 孤寂的身影经过宽敞的大院,来到店中,他止步,抬头,望向门里,只见重门叠户,人来人往,仿佛一家大客栈,但那气派是客店所没有的。一个青衫中年迎了过来。 “朋友是头一次光临?” “唔!”他似乎不愿多说话。 “路过还是留下?” “留下。” “很好!”青衫中年打量了流浪者一番:“在下姓周,是庄里管事,专门负责接待宾客的。” “唔!”又是声唔,多一个字也没有。 “朋友上姓大名?” “浪子。” “浪子?”周管事微一皱眉头,又换上笑容道:“在下是请教朋友的高性大名,因为在下必须登记,方便分配房间桌次,所以……” “时运不济,落拓江湖,名姓早已抛弃,如果此地不容,在下立刻就走,想来不至于到冻饿而死的程度。” “是!是!就记载朋友作浪子吧!”周管事的笑容上添了几分苦涩:“浪子朋友,请随在下来!” 说着,周管事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冷一凡昂着头,没有吭声,他的额上在冒冷汗,身躯也在微微发抖,为了要装得像,他已经两天不进饮食。 随着周管事,步过穿堂,从侧门进入跨院,来到一排厢房边同的门前。 房间还算宽敞,对角各摆了一张床,床边一桌两椅,空下的两对角摆的是洗漱用具,跟旅店的客房差不多。 靠里的床上面朝里躺着一个人。 周管事扬声道:“马大侠,你来了一位室友!” 被称作马大侠的用一种冷得令人听了极不舒服的声音道:“本人喜欢一个人住。”他连动都不动一下。 周管事似乎涵养功夫很到家,陪着笑脸道:“马大侠,南跨院的客房屋顶在检漏,房间不够,就请你委屈点,三五天之后再……” “去!去!本人不喜欢废话。” “马大侠!”周管事还是温声道:“这是刚到的朋友浪子……” “不是浪子谁住到这里来?” 冷一凡感到有点啼笑皆非,这姓马的脾气可不小,被人收容做了食客,居然还拿乔,这种人真是少见。 周管事怔住,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刻,一个微带沙哑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冷一凡转眼一看,身旁多了个衣着考究的青年人,面目阴冷,但透着几分近乎高傲的尊严,一望而知是山庄里的高级人物,看上去年纪在三十左右。 周管事忙躬下身去。 “总管,马大侠不愿意与人共房。” “不行,这里不是客店,要舒服大可花钱去住店。”说着,目注冷一凡,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位是……” “他叫浪子,刚到的。” “浪子?”音调拖得很长。 “是的!”周管事忙引介:“这位是庄里总管,丘总管丘四海。” 冷一凡抱了抱拳,他忽然发觉丘总管的目光异常犀利,有如霜刃,在这种目光下,使被看的人产生内心的秘密被看穿的感觉,就像一个人被剥光了衣服,一切暴露无遗,毫无隐秘可言,心里登时起了警惕。 “请进去!”丘总管抬了抬手,语气是命令式的。 “请!”周管事摆手。 冷一凡步入房中。 姓马的一骨碌翻了起来,双脚落地坐在床沿。 002 冷一凡冷眼扫去,只见这姓马的年纪不大。约莫二十五六之间,浓眉大眼,虽然是落魄相,但仍可看出他气质不俗。 “难道这就是名闻天下的如意山庄待客之道?”姓马的瞪大了眼,浓浓的眉毛竖起像两把剑,目光望着门外。 “马朋友!”丘总管阴阴一笑:“敝庄主生平好客,基于人溺已溺,人饥已饥的胸怀,开放如意山庄,欢迎各方同道光临安身。但是,山庄也有山庄的规矩,希望朋友也能尊重如意山庄的规矩。”如刃目芒直照在姓马的脸上。 “到山庄来的朋友分身份等级么?” “马朋友这话是什么意思?”丘总管的目芒利上加利,像是要直戳入人的心腑内。 “后进的客人受到特殊礼遇,怎么说?” “朋友,住在后进的是曾经扬名立万的贵宾。” “那住在跨院的便是无名食客了?” “朋友要是不乐意可以请便!” 丘总管这句话已说到尽头,言下之意如果仍想过那饥寒交迫的流浪生活,便可以自由离开,绝不强留。 “有一天本人会被请进后院的!”说完,双脚一摆,倒回床上,侧面向里,回复他原来的卧姿,再不开口了。 冷一凡心里有些感慨,表面上看,这姓马的不像是没志气的人,可能受够了饥寒之苦,想硬也硬不起来,只好吞下这口气。 不过,这姓马的刚才的作法似乎太不安份了,竟然要独占一房,难道想师法冯援客孟尝的故事么? “浪子大侠!”周管事开了口:“食堂就在上首正屋,等钟声敲响便可进去,跟这位马大侠同桌。” 冷一凡微微颔首。 他必须保持落魄而骨气犹存的样子,他此来是有目的的。 周管事与丘总管相偕离去。 冷一凡坐到桌边,头昏眼花,全身仍在直冒冷汗,两天不吃东西,吃些茶水,他是真的饿了。 他是浪子,这种滋味他领略过,所不同的现在是故意。 姓马的侧卧着不吭声。 冷一凡在回味刚才姓马的说过那句话:“有一天本人会被请进后院的。” 冷一凡觉得很可笑,如果是一个真正的武士,便犯不着去追求这毫无意义的虚荣,难道一辈子要人养活么?他也想到丘总管,那是个很可怕的人物,这实在很矛盾,庄主好客重义,嘉惠江湖寒士,为什么会用这种颐指气使的人为总管? 好不容易盼到了钟响。 姓马的翻身下床便走,连看也不看冷一凡一眼。 冷一凡跟着走去。 食堂很宽大,是正屋的整个通间。 两列一共十六桌,是按人数摆的,有六桌是空着。 冷一凡跟姓马的坐在进门第二列靠边的一桌。 桌上摆了四荤两素,外加两大海碗汤,几大桶米饭,几大筐子馍摆在两列桌子之间,外加几大坛子酒。 各色人等俱全,吃喝各自随意。 冷一凡是真饿,大口地啃着馍。 姓马的倒了碗酒,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 三个大馍下肚,底子已经垫实,冷一凡的精神振作了起来。 他这种穷凶恶极的吃相,并没招来同桌的人讶异的眼光,既然都是寄人篱下的食客,大家彼此彼此。 姓马的看来酒量不错,冷一凡啃完了六个馍,他也六碗酒下了肚,现在他倒第七碗,这一桌喝酒的只他一个。 他到底是因为不得志而藉酒浇愁。还是本来的酒囊饭袋?他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仿佛桌上只有他一个人。 基于好奇,也因为无聊,冷一凡也倒碗酒喝起来,同桌而各自喝闷酒,冷一凡是头一次经验。 食客逐渐散去,嗜好杯中物的继续留下,而这一桌只剩下姓马的和冷一凡两个人。 别桌谈笑风生,这一桌是寂无声息。 冷一凡早已经注意到这姓马的同样也背挂着一个破旧锦囊,颜色已经分不情,鼓绷绷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但从肩头带子的勒痕和拉得很紧的带子判断,袋里的东西相当够份量。通常沉重的东西多份是金银,既然穷到投身为食客,不可能带着这么多金银,更不可能是石头。 因为对方看上去很正常,如果不是重要的东西,尽可放在房里,用不着背着来吃饭,这勾起了冷一凡极大的好奇。 两人不但没开口,连眼睛都不相碰。 不知不觉,冷一凡喝下了三碗。 姓马的喝到第九碗。 本来为了排遣无聊才喝酒,而这样喝起来更无聊。 别人不开口,冷一凡也不屑于搭讪。 江湖上怪人多的是,无须-一理会,冷一凡准备离开,喝完了最后一口,把碗朝前一推,放下筷子…… 这时,食堂里的食客只剩下寥寥数人,人少,食堂便显得空旷。 突地,有个人影移近桌边。 冷一凡抬眼一看,来的是那姓丘的总管。那份眼底下无人的高傲神气使冷一凡不屑于和他打招呼。 丘总管凝视了姓马的片刻,开了口,神情语调相当冷漠,像别人欠了他三千两银子设还似的。“马朋友,你听着……” “本人正在饮食。”姓马的头都不抬。 “你必须听着。”丘总管像在对手下说话:“你投到本庄两个月,先后有七批江湖朋友来找过你,今天,现在又有人光临!” 顿了顿,又道:“本庄收容门客,但绝不涉及门客的个人恩怨,今天找上门的朋友来头很大,本庄无法再庇护你,所以……” “所以怎样?”姓马的低着头喝完了剩下的半碗酒。 “所以请你速离本庄!” “丘总管在下逐客令?”姓马的并不激动,还是那副冷漠得使任何人都不愿跟他接近的神情。 “这是情势所迫,不得不然!” “如意山庄这么怕事?” “马朋友,你要弄清,这不是怕事的问题,而是你个人的恩怨,本庄设理由蹚这趟浑水。” 冷一凡本来要离开,一看这情况,他坐着不动,心里想:“如意山庄义名满天下,急人之急,排难解纷。这名姓丘的总管这种做法,大违侠义之道,也与传说不符,难道如意山庄只是藉施小惠于江湖人士博虚名?” “是什么人找上了本人?” 003 “不是无名之辈,你见了就知道。” “人在何处?” “庄外。” “丘总管刚刚说有人光临?” “对,那只是送信的,人已经走了。”就在此刻,冷一凡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素妆少妇袅袅娜娜的走到桌前,年纪在二十四五之间。 脂粉不施,淡雅中带着艳丽,是个天生尤物,黛眉如画,口角微向下弯,这表示她是个坚强而有个性的人。 对男人来说,这种女人很难对付,但又极富吸引力,是属于冷艳型,就像是磁铁,很自然地就会把东西吸牢。 冷一凡没被吸牢,但已感受到强烈的吸力。 她是谁?丘总管躬了躬身,脸上现出了极不自然之色,口里道:“夫人怎么会到食堂来?”冷艳少妇没答腔,眸光扫向姓马的和冷一凡。 最后,她的目光停在冷一凡脸上。 冷一凡下意识地感到一阵不安,心里暗忖:“丘兼管称她为夫人,那她是庄主夫人了,可是庄主‘大漠侯’包天觉已是花甲过外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夫人呢?是续弦还是侧室?” 丘总管又道:“这位叫浪子,是刚到的朋友。” 冷艳少妇眸光一闪道:“浪子?” 既然丘总管已经引介,冷一凡不能不加理睬,缓缓起身,离开座位,抱了抱拳,并不开口说话。 冷艳少妇深深打量了冷一凡几眼,然后转向丘总管。 “我刚才听说有人上门找人,而且出言不逊,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为了个人恩怨来找马大侠的。” 此际,堂里的食客已经走光。 冷艳少妇扫了姓马的一眼,沉凝地道:“总管,马大侠现在是山庄的客人,对方直接上门找人是对本庄的一种轻视,马大侠如果人在庄外,我们当然不管,人在庄内,我们便有道义上的责任……” “夫人,我们犯不着惹这麻烦!”丘总管弯了弯嘴角,显示他对庄主夫人并不怎么尊重。而且坚持已见。 “对方何许人?” “黑龙会派出的一名弟子。” 冷艳少妇粉腮微微一变,但瞬即回复正常。 “黑龙会对江湖同道一向不讲道义,挟其威势,予取予求,欺孤凌弱,率性而为,但我如意山庄不吃这一套。你打发人回去,就说马大侠目前是本庄客人的身份,本庄不能破例逐客,他们要找人,必须等马大侠客人的身份消失之后。” “夫人!”丘总管的脸色更冷:“我们犯得上跟黑龙会结怨么?” “如意山庄的名声能不顾么?”冷艳少妇反问道:“我们能够强迫客人离开如意山庄么?” “夫人,我们能包庇得了么?”丘总管分毫不让。 “这不是包庇!” “那是什么?” “这是原则问题。” “何不听听马朋友的意见?” 冷艳少妇的目光移向姓马的,没说什么,但明显地是在探询。 姓马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痛苦之色。 不知道他是害怕还是别有苦衷,但可以看得出他无意离开如意山庄,但他还是开了口,他不能不开口。 “在下可以暂时离开……要是不死的话,还要回来。” 丘总管不屑地笑了笑。 冷一凡有些困惑,看这姓马的是个很冷傲的角色,怎么看也不是混混之流。他为何如此依恋如意山庄? 听丘总管说:已经先后有七批江湖人物来找过他,这就不是小事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本身有什么蹊跷? 冷艳少妇点头道:“马大侠,本庄的规矩,愿意来,很欢迎,自愿走,不强留,悉听客人的尊便。” “谢谢!”姓马的抱抱拳,大步离去。现在只剩下冷一凡一个客人了。 “浪子,该怎么称呼你?”冷艳少妇望着冷一凡,“浪子,这称呼应该很顺口。”冷一凡问答;“唔!”冷艳少妇点点头:“本庄待客的原则是不追问客人的来路,不过听传说你在襄阳曾经与女杀手结伴做过震惊江湖的大事,此番光临敝庄做客,是本庄的光彩……”话锋中途顿住。 提到女杀手,冷一凡内心起了激动。 记得在大洪山地灵门公案结束之时,江湖秘客曾说:“传来一个信息,有人在期待着你……就是女杀手。” 巧姐儿现在在何处? 自己将如何回答她的期待? 同时,冷一凡也连带着想到了音音,音音已随伤残的爱人金剑手曲君平比翼而去,他们会幸福么? “浪子!”冷艳少妇又接下去道:“恕我直言,依情理,你不该落魄到投庄做食客的程度,有解释么?” 冷一凡暗自心头一颤。 “夫人刚才说过不追问客人的来路,请原谅在下不便解释,家有千贯,也有不便之时,何况在下只是个没有根的江湖浪子。” “很好,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冷艳少妇笑了笑。 女人愿意对男人笑,而且是有身份的美人,这的确是很感人的,但冷一凡对这笑并没什么特殊反应。 因为对方是堂堂庄主夫人,如果用江湖人的称呼,她是侯爷的夫人,要是想入非非,便太低级了。 “夫人,请回后院去吧!我得立刻去处理黑龙会派人送信的事。”丘总管一脸的不耐之色。 “你可以先走。” “夫人,对一个……” “我说你可以先走,你没听到吗?”冷艳少妇打断了丘总管的话,脸上有一种坚毅与尊严之色。 丘总管冷眼深深一扫冷一凡,微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冷一凡感到这姓丘的相当跋扈,对庄主夫人并没有应该有的礼貌。 “浪子,你可以搬到贵宾房……” “不,夫人,恕在下抗命!”冷一凡不加思索:“在下来贵庄存身,只是求免于饥寒,并非贵宾,而且浪荡惯了,但求其自在!” 说完,拱手一揖,匆匆离开食堂。 004 冷一凡有他的打算,他必须维持一定的风格,对要办的事不愿操之过急,能接近庄主夫人是一条直线,但他宁愿走曲线,等待时机成熟,尤其丘总管的态度,给他很大的警惕,他必须更要小心从事。 冷艳少妇微摇了一下头。 冷一凡又回到跨院房间,那姓马的坐在他自己的床头桌边,面目没丝毫表情,木得像一尊褪色的雕像。 冷一凡进房,他半丝反应都没有,连眼皮都不撩一下。 冷一凡坐在自己床沿。 空气是冷僵的。 冷一凡心里虽然有太多的好奇,但他并不想去发掘对方的隐私以满足自己的好奇,他也很冷漠,两眼无意识地望向门外的空处。 “浪子!”姓马的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冷一凡大为意外,回过头来。 “在下马子英!”他自我介绍。 冷一凡更加意外,对方不但开了口打招呼,还主动报出了姓名,只是脸上的冷漠依旧如故。 冷一凡知道对方这一开口必有下文,他静待下文。 “我们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不过凭你浪子这个名号,定然是个够意思的江湖人……”他接着又说。 “嗯!”冷一凡照样面无表情。 “你我似乎是同类?” “……”冷一凡连嗯都没有了,似乎在跟对方比赛看是谁冷,他知道开场白之后,便是正式下文。 “如果在下有事求你,你肯答应么?” “那得看是什么事!”冷一凡漠然回答。 但是,内心之中却起了回荡,这冷漠得不带人味的人,居然也会开口求人,看来八成是与黑龙会派人传信找他的事有关。 “在下出庄赴约,也许就永远不再回到这间房来,有件大事相托,这件大事如果不办妥,将死不瞑目!” “……” “事逼至此,在下只有赌。” “赌什么?”冷一凡淡淡的问。 “赌你是一个有血性的浪子。” “……” 马子英现在的脸色有了变化,极冷,但不断地变化,似于在深深考虑一件事。 许久,许久,变化停止,现出了坚定之色,像是已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地把挎在胁下的布囊解下,目光突然变得很可怕。 “在下把命交给你!” “你老兄的命?”冷一凡震惊但却茫然。 “对,这破布囊是在下的命,甚至可以说比生命更重要,现在把它托付给你,请记住,千万别打开看。” “如果在下能活着跟你见面,就请把它交回在下,如果你已经确定在下死了,干万记住,必须要确定,那时你可以打开,袋里附有字条,请依字条代完心愿。” 这是什么话,太古怪了。 冷一凡还是茫然地望着对方。 “浪子,肯答应么?”马子英催促了一句。 “可以。”冷一凡也突然下了决心,并非基于好奇,而是他看出对方是个正派人。正如同对方信赖他一样。 能够接受别人一个重逾生命的托付,未尝不是武士生涯中一件值得快意,也是值得纪念的事。 马子英起身,上前,郑重地用双手递过。 冷一凡也起身庄重地接过手,入手就有沉甸甸的感觉。 “浪子,恕在下不说谢字!” “本来就不必。” “请记住在下托付的话!” 马子英双眸中突射异光,不知是感激,是激动,还是一个武士所用以表示内心沉痛的一种特殊目光。 “在下不会忘记!”冷一凡深深感动。 “如此,在下可以安心地赴约了!”言下大有壮土一去不复还之概。 “是!” 马子英抱拳,深深地抱拳,再加上深深的注目,然后跨出房间,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转眼便消失在院门之外。 初逢乍见。生死重托。 冷一凡手捧着布囊,脸上依旧是一片茫然,似乎这不像是真的,但偏偏又那么真实,一点也不虚假。 眼望布囊,心存谜结。 要解开这谜结太容易了,只是伸手之劳。但他丝毫也没有这种意念,君子一诺千金,他只希望马子英能活着回来。 何不暗中尾随去看看? 必要时也能帮助他…… 冷一凡心念一动,便毫不迟疑,挂上马子英夫托的布囊,他自己的则留在房中,然后匆匆出门。 005 第二章 荒野! 破庙! 几株秃了顶的老树巍巍耸立庙边,树枝间嵌了几个鸟巢,一群乌鸦上下飞跃,直着嗓子在聒噪。 这些被视为不祥的东西,不但样子惹厌,声音也教人心烦。 一条孤寂的人影来到庙门口,他,正是被迫来赴约的马子英。 一个襟绣黑龙的灰衣汉子出现门边。 “马大侠么?” “唔!” “请进!”灰衣汉子抬右手,侧身。 马子英昂头步了进去,绕过护法韦陀的神座是过殿、泥金剥蚀的四大金刚分列两旁,穿出过殿是杂草丛生的院子。 迎面是大雄宝殿,殿前阶下斜欹着一个大石香炉半埋在杂草里,静悄悄的有些阴森,马子英停身在石香炉边。 他没开口。只静静地站立着。 空荡荡的庙院实际上并不空,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隐伏得有人,而且不在少数,马子英在进店时,凭着他有若动物的第六感般的敏锐感觉便已感受出来。 “马子英!”殿里传出了话声:“你敢来赴约,证明你还是个男人!” “……”马子英默然。 “东西没带来?” “什么东西?” “少装蒜,你连睡觉都不离身的东西,现在居然离了身,你很聪明,不过,你会乖乖交出来的!” “哼……” “如果老命不保,那东西对你便毫无意义,马子英,这点道理你应该懂得,对不对?”殿里传出了冷笑。 马子英冷漠地道:“在下当然懂得,只是有点不明白,你们不择手段要夺取那东西的原因何在?” “原因很简单。我们想要……” “在下恨透了巧取豪夺。” “嘿嘿嘿嘿!马子英。这一点你就不够聪明了,你有本领能保住么?” “你们又有本事能夺取么?”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彼此!彼此!” “别以为你命大,人只能死一次,侥幸也只有一次。”一条人影出现在大殿门槛边,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灰衫人,这人左胸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高颧钩鼻,脸形仿佛一个剧毒的蛇头,使人一照面便不愿再看第二眼。 “毒血郎君,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 “这是缘份!” “不错,杀人、人杀,一切都是缘分,在下一向往重这个缘字。” “马子英,闹言少叙,把东西交出来!” “有这么便宜的事?” “区区打赌你会后悔说这句话。” “在下从不知道后悔为何物!” “太好了,咱俩现在就验证一下!”说着,举起右手在空中划了半个圆,然后做下劈之势。 随着这一个手势,人影从暗处出现,一个、二个、三个…… 有十几人之多,分列在左右后三个方向。 加上正面的灰衫人,马子英已被围在核心。 现身的清一色灰色短装,襟绣黑龙,持的全是虎头双钩,个个剽悍,凶残之气外溢,仿佛一群野狼,其中两个脚步不停,从左右后侧迫向马子英。马子英似乎一无所觉,原样站着没动。 迫近,距离四尺。虎头钩暴然袭出…… 马子英没拔剑。曲臂旋身,姿势怪异,但快如闪电,只一瞬便回复原来的站姿,仿佛根本就没动过。 虎头钩停在半空,两名汉子保持出击之势。 “呀!”现场爆出栗叫。 两名汉子喉头喷射出血泉,双钩掉地,人跟着仆倒。 没亮剑,两名野狼般的汉子被切开喉头。 马子英是以什么方法杀人? 又有四名汉子挥钩扑上,动作敏捷迅厉,行如四只山豹同时扑击一个目的物。 豹子的动作最敏捷,然而马子英反应快过豹子,像水里疾滑的游鱼,塌身、摆体,从钩影中穿刺而出。 一个急旋,又滑进钩影之中。 正值四只钢钩落空变势的瞬间,本是四钩突击的那一点最危险的空间,反而成了最安全的空档。 当然,这只是一瞬的形势,但这一瞬在高手眼中已经足够应用了。 急旋的身形丝毫不滞,在四名汉子的身影间隙里绕滑而出,两出一进,停了下来,时问加起来也只算是一瞬。 毒血郎君急吼一声:“退下!” 场面已静止下来,场中央五个人五个位置。四名汉子没退下,血箭交叉喷射,砰砰栽倒,致命的情况和先前那名汉子一样,喉头被切开了一个口,场边再次爆发栗叫。 毒血郎君高举双臂,阻止了手下的行动。 现在他的脸更像蛇头了,只差没有吐信。 马子英冷冷地站着,脸色微微泛青。 双方僵持着,空气已冻结,时间也仿佛停留住某一点上,庙外枯树上的乌鸦不知何时飞离,再没听到聒噪声,场面绝对地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马子英!”毒血郎君打破了死寂:“本人要你乖乖举手投降!” “举手投降?” “不错,本人说得很清楚,你应该没听错。” 006 “哈哈哈哈……”马子英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笑声很冷,像一把把的冰刀刺进入的耳鼓。 “你先笑个够把!等会儿你就没笑的机会了。” “你阁下敢一对一么?”马子英敛了笑声说话。 “没有这个必要。” “那在下就要告辞了。” “马子英,本人打赌,在让你看一样东西之后,你就不会再说告辞二字,轿子也抬你不走!” 说着,脸上浮起一抹阴残的笑意,在空中比个手势。 马子英突然双目暴睁,脸色全变,身躯也发起抖来。 不是东西。 是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毒血郎君身边出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美艳少妇,花容惨淡,衣裙不整,两名大汉一左、一右用虎头钩钩住她的粉颈。 马子英的两眼快要喷血。 毒血郎君一把揪住少妇的头发,满脸阴残的笑意更浓。少妇痛得一咧嘴,口里哼出了声,以求助的眼光望着马子英。 “马子英,你认得她么?”毒血郎君歪歪头,又道;“你当然是认得她的,她曾经救过你的命,对不对?” “放开她!”马子英牙齿咬得很紧,声音是从牙缝里进出来的。 “你说得很轻松!” 马子英脸上的肌肉连连抽动,呛地拔出了长剑。 “孟超,大名鼎鼎的毒血郎君,竟然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女人” “别搞错,是对付你,不是对付她。” “既然是对付在下,在下人就在此地,先放了她。” “人当然会放,你得先交出东西。” “孟超,你不要脸!” “江湖上只问目的,不择手段,无所谓要不要脸,你交出东西,本座放人,很公平的交易,你说对不对?” “孟超,你有种咱们一对一;够能耐的话,连命一起交给你,你要是不敢的话,便是婊子养的,尼姑生的。” 马子英抖了抖手中剑,剑身映着日光,幻出了耀眼的寒芒。 “嘿嘿嘿嘿……马子英,你有多少骂人的恶毒话,可以全抖出来,本座绝对不会生气的。” 马子英举步…… “别动,双钩一勒,你救命恩人的头就会离开颈子,这么美的头要是被钩下来未免太可惜了,是吗?” 毒血郎君放开抓住少妇头发的手,从容地跨出大殿门槛,他控制这少妇,等于是捏住了马子英的咽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马子英步到廊沿才停住。 “姓孟的,你准备把她怎么样?” “说过了,用东西换人。” “如果我说不呢?” “你不会说不的,她救过你的命,你不会眼睁睁望着她被毁,不然本座就要用你刚才骂人的话骂你。” “我现在就说,办不到,你要是敢杀她,我发誓要你们黑龙会赔上一百个人头。”马子英的阵子里全是杀芒。 “你有这份能耐?” “我已经发誓。” “你错了,本座不会杀她,这么美的可人儿,要是杀了岂非焚琴煮鹤,太煞风景?”毒血郎君得意的笑笑。 “你想把她怎么样?” “她已经没有了武功,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会喜欢的女人,你应该想得到本座如何处置她。” “孟超,你不是人!”马子英目眦欲裂。 “嘿!马子英,到底谁不是人?”毒血郎君不屑地撇撇嘴:“你不愿交出不该你保有的东西,宁愿牺牲救过你命的恩人,你算什么?” 少妇栗声叫道:“马公子,你……不要顾虑……我!” 马子英窒住,脸上现出了极度痛苦之色,他当然不能牺牲救命恩人,但东西已经交托了浪子。 如果供出浪子,势必又要连累一个人,而且对方会不会相信还是问题…… “马子英,你快做决定!”毒血郎君又开口。 “我已经决定了!”马子英下定了决心。 “你准备怎么做?” “杀你……” “你”字出口,他的人已到了走廊上,剑同时刺出,行动之快有如闪电,快得似已超出人所能的极限。 毒血郎君也不慢,疾闪到廊柱之后。 同一时间,数种不同的暗器从殿门里射出。马子英不得不退步躲闪,“咔咔”声中,有的落空,有的嵌在廊柱上。 蓝汪汪的,全是淬过毒的暗器。 少妇也在同时被带回殿里。 马子英正要扑进殿…… 007 一个灰袍老者突然出现在门槛边,花白须胡。多角形的脸,恶毒的嘴脸比之毒血郎君犹有过之。 看来,刚刚的暗器就是他发射的,从他衣襟上所绣黑龙的大小判断,他在会中的地位要在毒血郎君之上,毒血郎君从柱子后面步出,多角形脸的老者也跨出门槛,两人站成犄角之势。 马子英突然打了一个哆嗦,脸上出现痛苦之色,但只是那么一瞬之间,便又回复了正常。 多角脸老者定睛望着马子英,像是要瞧出什么。 “甘护法,您看出来了?”毒血郎君阴阴一笑。 “唔!”老者点点头,目光不移。 “我们不必费力,这小子支持不了多久……” 马子英冷厉的目光同样照在老者脸上。 “追魂煞甘墀!” “嘿!你小子见识还不差,老夫正是。” “听说你阁下一生独来独往,没半个朋友,想不到会当了黑龙会的护法,受人支使!”马子英又打了一个哆嗦。 瞬息之间脸色变得很难看,马子英竭力振作,但已力不从心。 “小子,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你的时间不多,站着说活总比趴着说要好,快交出东西,老夫以人格担保,让你五体俱全地离开,再搭上那个女的,这条件够优厚了吧?”甘墀得意的说。 马子英非常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可能的结果,他不甘心束手任由宰割,厉哼一声,横肘出剑,暴然攻向毒血郎君。 他说过要杀毒血郎君,所以他要让这句出口的话兑现,别的他什么都不想了,他已没能力再做任何事…… 出手不失迅厉,但势道却差了。 毒血郎君举剑迎击,剑才发到一半,便被拨开,对方的手肘已临喉头,他连闪避都来不及,登时惊魂出窍。 几乎是马子英出手的同时,追魂煞弹出一指。 这一指,救了毒血郎君的命。 指风上身,马子英身形一颤。 毒血郎君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滑退一个大步,脖子上现出一道血痕,毫厘之差,他的喉头就被切开,人站稳,脸上已是一片煞白。 马子英坐了下去。 毒血郎君伸左手,五指箕张,抓向马子英。 “慢来!”追魂煞甘墀上步抬手阻止住毒血郎君道:“孟堂主,现在不用急了,我们可以慢慢消遣,从容办事。” 院子里一干手下全拥到了阶沿边。 “小子,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追魂煞上前一步。 “没……没什么话说”马子英像一头受了重伤的豹子,目光吓人,但已无法舞动爪牙了。 “东西在哪里?” “不知道。” “你再说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 “好极了!”追魂煞狞笑了一声:“听清楚,你是条汉子,也是个江湖上少见的可怕杀手。但是,现在你只是一头断了爪牙的豹子,比一只狗差不了多少,老夫知道你的心意,你准备放弃生命,如果一寸一寸剥你的皮,一点一点挖你的肉你也不会在乎,反正是不要命了,对吗?” 马子英瞪着眼,咬紧牙关。全身的肌肉已完全抽紧,那形相就仿佛一个临刑的死囚在等待刽子手挥刀。 “不过……”追魂煞继续说下去道:“老夫会要你在乎的,而且非常在乎!”说完,向后一招手,道:“把那女的给带出来!” 少妇被两个大汉扶着架了出来,粉腮一片惨厉。 马子英嘶叫道:“你们是一群狗,只会欺凌女人!无耻!” 追魂煞阻恻恻的道:“孟堂主,治女人你是行家,现在交给你,表演一下你的拿手好戏吧!”说完,退到侧方。 毒血郎君上前两步,阴声道:“先把她剥光!” 马子英暴叫一声:“畜牲!” 身形挣起,想挥剑,一个踉跄又坐了回去,他的全身似已被活生生地撕裂,所有血管也像要爆裂开来:“如果我姓马的不死,要你们付出百倍的代价,我要……流尽你们……的血!” 毒血郎君鼻孔里嗤了一声道:“可惜你死定了!” 马子英咬着牙道:“我要吃你们的肉……” 毒血郎君“哈!”了一声道:“马子英,无妨告诉你一句,咱们甘护法最嗜油炸人心,你死后一定有这份荣幸,本座也想品尝两筷子。” 说完,转头道:“动手,剥光她的衣服,本座露两手让你们开开眼界!” 两大仅伸手…… “哎!”少妇尖叫了一声。 马子英的眼珠子似乎脱眶而出。 “什么人?”追魂煞突然警觉出情况有异。 也就在他喝声出口的同时,两名扶持少妇的大汉双双闷哼了一声,仰面栽了下去便不动了。 殿门里出现一个形相落魄的年轻人,胁下挎着个陈旧的锦袋,看上去使人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你是什么人?”毒血郎君喝问。 “在下浪子。” 008 “浪子?” “一点不错。” 这突然冒出来的正是冷一凡,他是追踪马子英而来的,他觑准机会,从后面潜进殿中,待机而动。 “你找死来了?”追魂煞开了口,狞态毕露。 “不对,在下是杀人来的。” “在老夫面前你敢提杀人二字?” “人都敢杀,何况是提!” “你们是一路的?” “不,是两路。” 少妇退缩到门框边。 阶沿下的黑龙武士全轰然欲动。 马子英脸上现出了激情之色,他想不到一面之识的浪子会自天而降,但他所担心的是万一浪子不是人家对手,那布囊便保不住,问题就相当严重了。 毒血郎君欺向坐在地上的马子英,他想先控制住马子英,取得有利的条件,再对付那个浪子。 就在他身形一动之际,只觉眼前一花,一柄寒光霍霍的长剑斜伸在身前,他本能地向后一挫。 一看,伸剑拦阻的竟然是浪子,仿佛人本来就站在他身前,只是举剑之劳。 追魂煞一扬手…… “当!”金属叩击的声音,清脆刚劲。 冷一凡淡淡地道:“阁下的弹指神功的确够火候,只是略嫌慢了些。” 冷一凡从殿门闪电移形阻止了毒血郎君对马子英的偷袭,但他的目光仍紧盯着追魂煞的举动。 在追魂煞抬手弹指的瞬间,他扭身用剑去迎指风,指风是无形的,但他能迎个正着,这一手显示了他超人的反应和判断,便得在场之人目瞪口呆。 追魂煞本来就难看的脸现在更加难看,他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能闪开指风的袭击,已经算是强手中的强手了。 而冷一凡竟能以三指宽的剑身迎挡无形的指风,是罕闻罕见的怪事,依武学的理论来说,应该是不可能的事。 “浪子,你……不该来的!”马子英忍不住说出他心里的话。 “可是在下已经来了。” “要是”马子英只说了半句,以下的他不能说出来,一说便会泄底。 “老兄,在下懂得你的意思,也知道你的顾虑……” “你真懂?” “是的。”冷一凡点点头:“请放心,不会出错的,老兄曾经赌在下是血性汉子,如果不来,你岂非赌输了?” “这……是的。” 就在两人说话分神之际,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两人转眼望去,那美艳少妇已被追魂煞扣在手中。 冷一凡心头窒了窒。 追魂煞偏了偏头,立即有两名黑龙武士飞身上了殿廊,从追魂煞手中接过那少妇,一左一右紧紧扣牢…… 马子英悄声道:“浪子,在下需要一点时间。” 冷一凡点点头,表示可以。马子英闭上眼……冷一凡当然一点即透,马子英需要一点时问,其目的当然是想争取部分功力回复,以方便行动。 依目前状况,以一个人之力是无法在强敌环伺下兼顾两个人的安全的。 “上!”毒血郎君大喝一声。 四名黑龙武士扑向殿廊,四支虎头钩挥向坐地不起的马子英,毒血郎君的剑以疾风迅雷之势所向冷一凡。 寒芒暴闪,惨号随之。 冷一凡跨步旋身,逼退了毒血郎君凌厉的一击,撩倒了三名黑龙武士,剩下的一名倒撞回院地。 只一个照面,冷一凡便镇住了全场。 黑龙武士已折了一半。 追魂煞怒极反笑,多角的脸拉扭成了一个怪形,他是在笑,但这种笑却使他显得更加狞恶,笑着,他开始挪步前欺。 冷一凡不能移动位置,因为他必须卫护马子英。 毒血郎君也跟着迫上。 钳形的攻势,追魂煞双掌推出,毒血郎君的剑同时递到,如山掌劲配以闪电锐锋,势道相当惊人,似乎要把冷一凡一下子撕裂所碎。 冷一凡横剑震退了毒血郎君,但追魂煞的掌风却使他在原地打了一个旋,几乎撞到马子英的身上。 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第二波掌剑又告卷到。 为了保护马子英,冷一凡局限在一定空间,被迫采取守势,而掌风却不是剑所能抵挡。 镜头重演,毒血郎君再次被迫退,但冷一凡却被强劲无匹的事风震弹到廊沿之下,马子英已完全暴露在剑掌有效的攻击范围里。 极佳的机会,毒血郎君的剑闪电刺向马子英。 冷一凡倒翻而上,手中剑同时划出。 “铮”地一声,毒血郎君的剑尖在站及马子英的衣边时被格了开去,但追魂煞的掌风已卷向马子英。 情势相当危急,马子英是经不起这一掌的。 冷一凡的身形还没落实,情急之下,他足尖刚一点地,迅如疾电地横弹过去,用他的身体来挡掌风。 “砰!”地一声,冷一凡的身躯被震腾起,凌空一折,又落回原地,拦在马子英身前,摆出一个古怪架势。 冷一凡已经下了决心,准备施展杀手。 009 毒血郎君凝望着冷一凡,脸色开始在变,他感觉到自己被一种无形的杀气所笼罩,他的剑绝对攻不进去。 而且只消一出手,便会遭到致命的反击,现在,他才真正体认到浪子的功力已到了其深难测的境界。 功力不论多高,要是予敌可测,总属肤浅如果使人到了莫测的地步,才算是真正的高手,冷一凡当然是高手,他的剑道是集数门的精英,已升华到了一个至高至妙的境界,如果他想主动杀人,相信设几人能逃过他的杀手。 毒血郎君不但攻不进去,连退身都难,他已被无形的气势罩住了,只消一动,致命的攻击立即临身。 追魂煞当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气势,但他毕竟是江湖老滑头;应变的功夫很到家,必须制造出某种情势,以消解不利的形势。 “浪子,这女的还想要么?”追魂煞这句话明是要挟冷一凡。 同时也是给手下的一种暗示。 “她的死活不关在下的事!”冷一凡似乎不加思索便说出了这句话。 这句话,使对方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少妇脸色一惨。 扶持少妇的两名黑龙武士,在得到了追魂煞的暗示之后同时举钩,一只钩钩脖子,另一钩搭上心窝。 “你真的不在乎这小娘儿的生死?” “假不了!” 说话当然会分神,而分神当然会松懈气势,很微妙的间隙,毒血郎君滑退、旋身,站到了少妇身后。 他不相信冷一凡真的不在乎少妇的生死。 “浪子,你的目的是什么?”追魂煞问。 “带这位朋友离开。” “你跟姓马的既然不是一路,为何插这一手?” “因为我们身份相同。” “什么身份?” “天涯飘零客,江湖很落人!” 毒血郎君低低说一句,两名手下撤回虎头钩,他一把抓住少妇的手臂,退出殿中,两名手下跟了进去 冷一凡看在眼里,却没反应。 “你可以带人走!”追魂煞边说边举手做个暗号。 院地里的黑龙武士开始撤退。 追魂煞徐徐退步、转身,没入殿中。 就在此刻,马子英睁眼站了起来,四下里一望,脸色沉了下来,现场除了遗下的尸体,已没半个人影…… “人呢?” “走了。” “那位小娘子” “被他们带走了!” “……”马子英脸皮子一阵抽动,嘴唇连颤,什么也没说出口。 “为了你老兄的安全,为了使那位小娘子能活,让他们带走是上策,他们绝对不会杀她,因为他们还要找你老兄。”冷一凡深深望了马子英一眼,又说道:“老兄现在能起身行动了吗?” “唔!”马子英点点头:“浪子,在下赌你是个有血性的汉子,算赌赢了,这笔人情在下会记住。” “用不着!”冷一凡淡淡地应了一声,褪下斜搭的布囊:“老兄既然还活着,现在物归原主!” 马子英接过,搭上肩头。 “浪子,我们也该走了!” “回如意山庄?” “非回去不可。” 这“非回去不可”五个字,使冷一凡心中一动。 看马子英的样子,绝不是落魄到必须寄人篱下以求一饱的人,也许和自己一样,投入如意山庄另有目的。 如意山庄的客房。 青灯娓娓。 冷一凡与马子英相对着各自坐在自己的床头桌边,晚餐又喝了酒,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酒意。 冷一凡突然发觉马子英的脸红得有些异常,他是学医的,对这种现象的感受便与常人不同,加上破庙所见,他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老兄身体不舒服吗?” “不止是不舒服,问题很严重。” “唤!什么问题?” “可能无法活下去。” “为什么?”冷一凡大大惊奇,不自觉地起身走过去。 “在下身中奇毒无法解除,这也就是在下不得不托身如意山庄的原因。” “能说得更清楚些么?” “在下困了一桩大误会,成了江湖人物追索的对象,在从洛阳来开封的途中,遭了暗算,幸亏那小娘子救了在下一命。在下身受奇毒所制,武功大打折扣,不得已投身如意山庄做客,想托山庄的庇荫设法疗毒……” “哦!原来是这样,在下略通岐黄,容在下替老兄诊视一番,老兄先躺到床上。”冷一凡说。 马子英躺上床。 010 冷一凡仔细诊察了一番,不禁皱起了眉头,对于毒他并不十分内行,同时用毒者各自配方不同,除非是此道高手,很难为力。 “在下中的是无毒之毒。” “老兄自己知道?” “对,在下也略懂毒性,一般普通之毒奈何不了在下,之所以着了道,就因为对方用的是无毒之毒。” “何谓无毒之毒?” “普通之毒或有色或有味,中毒之后有其必然的症状,高一层的毒即使无色无味也有它的征候。而这无毒之毒是中毒之后丝毫没有征兆,就算是识毒之人也无法感觉中毒,等于是无毒了。但是,等一段时日,毒已深入内腑,仍然是隐藏的,只要用一次真力,毒性便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严重……”马子英的脸色更红,血红。 “无药可解么?”冷一凡打了一个寒噤。 “必须下毒者的独门解药。” “是谁下的毒?” “不知道,何人、何时、何地全不知道,否则就不叫无毒之毒了。” “老兄怎会知道这名称?” “曾听说过而已,自己下的判断。” 冷一凡默然,他无能为力,因为“毒”这一道是完全脱出医道之外的一道,而且非常分歧,即使是此中极高段的好手,也无法尽通各道窍门。 “在下对毒道不算高手也算内行。”马子英又开了口:“可是就无法料理这无毒之毒,只有一个人也许能解得了,只是……” “谁?” “无肠婆婆!” “无肠婆婆?”冷一凡沉吟了一下:“从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不过既然有名号,总是可以找到的,老兄对这无肠婆婆知道多少?” “一概不知,她是个传说中的人物,算起来已近百岁的高龄,她人是什么样,是否还在人问,有没有传人……这些全不知道。” 说了等于没说一样,完全是捕风捉影,就连这种传说是否真有其人其事,也在无法判断之例,冷一凡又无言了。 “浪子,在下是全力迫住毒势,如果再妄用真力一次,只有死路一条,有两件事使在下难以瞑目。” “老兄说说看!” “第一件事,藏在布囊里的心愿未了,死难瞑目。第二件事,对那曾救我命的小娘子不但不能报答,反而连累了她,死不安心。” 说着,马子英坐了起来,脚落地面。 冷一凡立即想到自己的大事,如果未了,同样是死不瞑目,而对于女杀手巧姐儿情感上的结如果不解开的话,死了又何尝能安心? 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暗中决定替他尽点力。 但是,冷一凡不愿说出口,因为自己的遭遇无法逆料,轻言许诺如果办不到,又将增加一件不能安心的事。 “除了无肠婆婆之外,还有什么人能解无毒之毒?” “下毒的人。” “这有办法……” “浪子兄有办法?” “嗯!依情理而言,此人对老兄下毒必有目的,在下判断他必在暗中窥视,如果任由老兄不治,他的目的就无法达到,所以,他会在紧要关头出现……” “有道理,可是……在下已无能为力应付任何情况,对方出现之日,也许就是在下饮恨之时,这……”说着,大有英雄末路之概。 “老兄,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气短!”冷一凡这句话是有深意的,等于暗示了在必要时他会伸出义剑。 “如果船到桥头直不了呢?” “直不了就让它撞碎吧!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生死成败祸福得失之间相差极微,虽说有其必然,但必然之中也有偶然,一半一半而已,只要尽了人事,别的一切便委诸天命,别太计较了。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生死只是一口气之差,看不穿这一点的话,何不株守田园,抱老婆、生孩子,何必到江湖上来冒风险?” “是!”马子英阵子里突然放出了异光,深深的点头,无疑的冷一凡这一番话已唤起了他英雄之气。 怕死是人的本住,如果有人说他真的不怕死,那便是天大的谎言。 人,也没有不珍惜生命的。 所谓视生命如草芥,只是一句豪语而已。有的人怕死形之于外,有人深藏于内,唯一的差别的是有人能衡量生命的价值,分辨生死的大义,有的人却一味怕死,态度不同,但怕死之理是一样的,安心与不安心只是程度上的深浅罢了。 “老兄,你最好是躺下别动!” “在下……” “对,老兄是受了毒伤,行将不治的人!” “唤!”马子英顿然明白了冷一凡话中之意,立即躺回床上。 冷一凡走回自己床前。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门边。 “哪位是浪子大侠?”声音清脆悦耳。 “在下就是!”冷一凡抬头答道。 只见来的是个长得十分秀丽的素衣少女,婀娜之中带着刚健,看样子不像是下人,近前两步道:“姑娘有何指教?” 少女打量了冷一凡一眼。 “夫人有请!” “夫人……”冷一凡大为意外,这么晚了,庄主夫人何以要传见自己? 冷一凡脑海里随即停现出冷艳少妇的面影,同时也想到白天在食堂里少妇对自己的神态,这约见到底是为了什么? 何以不是庄主约见呢? “对,夫人等着要见大侠有话相商。”少女点点头说。 “这么晚了……”冷一凡沉吟了一会,又道:“姑娘能告诉在下,夫人传见的原因么?” “我不知道。” “姑娘是……”冷一凡故意拖延时问,他必须在心理上做一个准备,能接近女主人,是达到自己目的的第一步。 但机会来得太快,便有突兀之感,同时他顾及到马子英,马子英失去了自己的保护,万一…… “我姓胡,叫蕙君,兰蕙之蕙,君子之君,负责管理内宅!” 她坦然地做了自我介绍:“请随我来!” “姑娘请带路!”冷一凡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扭头望了床上的马子英一眼,随即跨出房门。 011 第三章 正屋后院的内客厅。 冷一凡与冷艳少妇分宾主相对而坐,胡蕙君站在一侧,丫头献上茶后退了出去。 现在,冷一凡才把这冷艳的庄主夫人看得更清楚,冷艳之中带着庄重,弧形的嘴角,显示出她是个坚强而有个性的女人。 明而亮的眼睛代表着她的智慧,这种女人可以称之为女人中的男人,有女人的吸引力,同时具有男人的魄力。 “浪子!”庄主夫人开了口:“我只有如此称呼你了,恰当么?” 她脸上带着笑意,正经在笑但仍极富魅力。 “这样最好不过。” “你知道我为什么连夜约见你么?” “不知道。”冷一凡当然是不知道,对方这一问是习惯的开场白,马上就要进入正题,他在等待下文。 “我不说客套话,开门见山,如意山庄需要你这样的人来辅助。” 冷一凡呆子一呆,他料不到对方会说出这句话,像这样的人,她对自己知道多少?自己今天才投入庄中,她提出这问题,难道不嫌唐突? “夫人的意思是……” “想请你留在庄中帮助我。” “在下……” “你肯吗?” “在下能帮助夫人什么?” “你只回答愿不愿意?” “这……”冷一凡深深想了想:“在下初来乍到,对贵庄的情况可以说完全陌生,请给在下一点时间考虑。” 他是需要考虑,慎重地考虑,如果保持食客的身份,行动便相当自由,必要时也不怕翻脸。 要是答应了她,便成为山庄一份子,行动便受了约束,同时姓丘的总管给他的印象很恶劣,总像有什么不对劲。 “可以!”庄主夫人点点头:“五天如何?” “好,在下会认真考虑,到时回夫人的话。” “希望你的回话是我心中所愿。” “在下尽量符合夫人的盛意!” “但愿如此!”抬了抬手:“惠君,送客!” “告辞!”冷一凡高坐抱拳、转身,然后随着胡蕙君步出客厅。 到了中院,胡蕙君用手一指道:“这是贵宾院。” 冷一凡“唔!”的一声。 夜已深,各房的灯火大半已经熄灭,有一问不但亮着灯,而且门还开着,一个人站在门里,灯光斜照着他的脸,现出了俊美的轮廓。 冷一凡匆匆一瞥而过。 到了前院,胡蕙君止步道:“浪子大侠,你大概不会再摸错了门户,请回房安歇,我不送了。” “姑娘请回!” 胡蕙君转身自去,临去回眸一笑。 冷一凡步向跨院,他忽然想到刚才贵宾院匆匆一瞥的人影,似乎并不陌生。 他是谁?但现在既不能向胡蕙君探问,也不能回头去查看,只有等以后再说了。 来到房门外,只见灯已熄了,门还开着,房里一片漆黑。 “马老兄!”他叫了声。 没有回应,再叫一声,寂然如故,他直觉地感到事有蹑跷,自己来去没有多少时问,马子英不会睡得这么死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冷一凡在房门口站了片刻,等眼睛适应了,藉着院角里照明的天灯余晕,看清楚了马子英的床上空空如也,被子掀在一边,人已不知去向。 夜已深,马子英不会无故离房,他古怪冷僻,不跟任何人交往,而且他身中奇毒,藉山庄庇荫,不可能有什么行动。 只有一个可能,上毛房去了。 冷一凡进入房中,坐下。 盖茶时间之后仍然没有动静,他意识到事态不寻常了,去毛房不可能这么久,而且也不会把灯熄掉。 人到哪里去了? 到底遭遇了什么事? 冷一凡开始焦急,他从布囊里取出火折子打燃,重新点上了灯火,房里没打斗或是挣扎的痕迹,马子英的兵刃和布囊都已不在。 他发了愣。 这档事在道义上他不能不管,他曾经暗中决定要帮助他,现在人神奇地失踪了,情况完全不明,不知该从何处着手,他茫然失措。 黑龙会前车之鉴,马子英的失踪很可能与他布囊的秘密有关。 现在的问题是马子英是自愿离开,还是在暴力之下被强迫离开? 如意山庄中的食客上百人,当然是良莠不齐,如果是有心人潜伏其中?伺机下手,当然防不胜防。 他敏感地想到事情发生在庄主夫人约见自己的短短时间之内,马子英的失踪与这约见是有关么? 是调虎离山,还是行动的人早已在暗中等待机会,正巧被利用上? 从而他想到贵宾院里所见的熟悉人影,那是谁? 马子英虽然中了奇毒,不能妄用真力,但他的身手极高,不可能毫无反抗,而房里没看到反抗的痕迹,看样子,根本没惊动邻房的人,这就教人莫测高深了。 正苦思冥想之际,突然瞥见院子里人影一晃。 房里灯光,只能看出是条人影,他站起身,正待出门看个究竟,一样白森森的东西飘了进来。 冷一凡急伸手捞住,是一纸素笺,心中不由一动,探头向外,已不见人影,回到桌边灯下,坐了下来…… 只见素笺上写了几个娟秀的字:“欲救室友,立即出庄北行!” 是谁传的消息? 素笺没有重量,能飘送入房,此人的功力相当惊人。 012 他没有多想的余地,实际上无从想起,立即熄灯出房。 整座山庄都在沉睡中,由于如意山庄不是江湖帮派,所以不设警卫巡逻,大门是从来不闭的。 冷一凡很自在地离开了山庄,一路朝北奔去。 名称虽叫山庄,实际上这里并没有山,连个土墩都没有,只是旷野里的一幢建筑。 斜月西挂,像一个白玉盘子。 淡淡的情光,妆点得大地一片朦胧,是个宁静而美好的夜。 但冷一凡的心里没宁静,也没感市到景色的美好,他已被卷进一场诡谲的江湖风波里,虽然他也可以撒手不管,但由于一种传统上的执著,他不能撒手。 严格地说并没道理,而武林人物常常就做些设道理的事,明知道是没道理,却偏偏去做。也许可以称之为没有道理的道理。 这是条黄土路,可以容两骑错身,出如意山庄朝北只有这条独路,所以冷一凡并不担心走不对路。 一条清溪把黄土路拦腰切断,一座石拱桥横跨在溪上,桥上站了个人,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出是个女人。 初冬寒夜,这女人站在桥上做什么? 冷一凡不疾不徐地向桥头走去。 那女人是面向这边,看样子像是在等人,是月挂树梢头,人约三更后? 冷一凡已步到桥头,稍微迟疑了一下。 “山庄来的么?”女的开口发话。 “不错!”冷一凡反了怔。 陌生女子一开口便问自己是否从山庄来,看情形她等的人是自己,多份是与庄中一飞笺传讯的人有关。 “来接东西的?”女的又问了一句。 “唔!”冷一凡满头玄雾,接东西,接什么东西? “东西在这,请小心!”女的把一包东西放在桥面上,然后匆匆下桥,朝桥的另一端奔去,身法相当利落。 冷一凡更加困惑莫名,来到桥中央,一看那女人留置的东西,呼吸顿时窒住,是一个陈旧的布囊。 这布囊正是马子英珍逾性命的东西,他弯腰提了起来,细一端详,完全正确,是马子英随身的神秘之宝。 抬眼看,女的已走得没了影子。 这女人是谁? 马子英的东西怎会在她手上? 她为什么要把东西交给自己? 马子英究竟遭遇了什么? 远远的来路上又出现了一条人影,迅快地朝桥头移来,冷一凡心中一动,掠下桥,隐到桥边树丛里。 来人上了桥,停在桥中央,东张西望,是个长衫客。 冷一凡静静藏着。 “奇怪!”来人自言自语:“刚才分明看见人在桥上,怎么一转眼便没了?这小娘们在捣什么鬼?” 伸长了脖子朝远处望。 冷一凡恍然而悟,看样子那女的;是等着把东西交给现在这长衫客的,自己可巧先一步来到,她把李四当作了张三。 这一错错得真好,如果他们是认识的,便不会发生这么严重的失误,的的确确是无巧不成书了。 毫无疑问,马子英已经落到他们手里,而他们的目的是在谋这布囊,想不透的是他们如何把马子英弄出山庄的? 那传讯的人又怎么知道自己必然会管这件事? 长衫客下桥,朝那女的消失的方向奔去。 冷一凡挎好布囊,尾随下去。 一栋砖瓦平房呈现在路边,外面围着短墙,墙外是菜圃瓜架,是一户种菜人家,围墙门是竹编的,半掩着。 长衫客直奔这人家。 “什么人?”门里传出喝声。 “庄里来的。” “什么事?” “紧急情况要见你们堂主。” “请进!” 长衫客匆匆走了进去。 冷一凡估量了一下形势,远远迂回到屋子后方。 堂屋里点着灯,桌上摆着酒菜,黑龙会黑旗堂主“毒血郎君”坐在桌边,一个妖娆的女人横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放在她的胸衣里不停地动,她也不停地笑。 长衫客闯进堂屋,气呼吁的样子,这时可以看出这长衫客年在三十之间,白净面皮,跟毒血郎君一样的鹰钩鼻,自然显出他的阴沉。 毒血郎君推开那妖娆女子,吃惊地望着长衫客。 妖娆女子站到一侧,理弄她的衣襟。 “黑三,怎么回事?”毒血郎君阴声发问。 013 “不是说好在桥上安东西么?”长衫客反问。原来他叫黑三,但人并不黑,可能是姓黑,也可能是代号。 “是呀!没错!” “东西呢?” “不是交给你了么?”女的回答。 “见鬼,我到时桥上没人,倒是远远瞧见一个人下桥,这怎么回事?” 毒血郎君阵子里突然闪出像毒蛇一样的光焰,直射在那女人的脸上,眼皮子在连连跳动,牙齿也咬得发出了“格格”的声音。 女的粉腮立即泛白,妖娆之气全消,变了另一个人。 “杏花,你说怎么回事?” “我……我” “你把东西交给了别人?” “我以为……” “你以为?哼!这是不能饶恕的过错,粗心大意,你简直是在作死!”嘴台上,死字是从牙缝里进出来的。 “堂主……我……啊!” 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五个清晰的指头印,口角立即沁出了鲜血,杏花倒跟了三步才稳住娇躯。 “来人!”毒血郎君暴吼了一声。 两名黑龙武士出现堂屋门边。 “堂主示下!” “此地警卫全部撤除,立即分头追查,如果发现附近十里之内有可疑的人,马上发出讯号,同时传急讯请求支援,快去!” “是!”两名黑龙武士迅速转身退去。 毒血郎君恶毒的目光又回到杏花的脸上,缓缓站起身来,迫前两步,伸手,一把抓住杏花的头发。 “哎!”地一声凄叫。 杏花软了下去,但又被提了起来,抓紧、扭动,又是一声惨叫,殷红从发际渗出,像一条条的红蛇挂落粉脸。 “堂主……求……求你……” “你坏了大事,你求我,我求谁?”毒血郎君的脸上除了狠毒,再没有别的表情,鼻子似乎更钩了。 “堂主,你难道……” “我要你死!” “哎哟!堂……堂主!”娇躯籁籁直抖,原本春情荡漾的眸子,此刻全是惊怖惨厉至极之色。 “你这个贱人,只有死!” “你……你不念……我侍候你这么多年,一定要……” 黑三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杏花,这是你自己找的,怨不了别人。” “你……这么忍心……哎!”长长的哀号。 “没什么忍不忍心,你罪在不赦!” “孟超!”杏花的神情倏转凄厉:“你没有丝毫人性,毒血郎君……心毒,连身体里的血也是毒的……” “骂得好,本来就是如此!”毒血郎君阴阴一笑,在这场面之下,他这笑比恶魔鬼怪还要狰狞可怖。 “姓孟的,我做鬼……也要找你……” “那你得先做鬼!”说完,又是一声狞笑:“杏花,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你女人味十足,要再找个像你这样的女人还真不容易,念在这么多年同床共枕的份上,我破例给你一个痛快。你该满意了!” “狗,你不会得……好死!啊……” 一声不忍卒听的惨叫,毒血郎君的手掌已如刀般插入杏花的心窝。 杏花丰腴的娇躯,一阵强烈颤动,杏眼暴睁,口角溢血,毒血郎君松开了扭住杏花头发的手。 杏花仰面栽了下去,心口的血这才像喷泉般涌出。 毒血郎君从容地弯腰在杏花的裙子,上擦净了手,直起身,面对黑三,淡淡的道:“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黑三微哼了一声。 “孟超,牺牲这个女人没什么大不了!” “黑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毒血郎君变脸。 “这该不是演戏吧?”黑三语冷如冰。 “演戏?”毒血郎君的面皮一阵抽动:“黑三,这句话要是从别人嘴里吐出来,我会活拔他的舌头。” “嘿!孟堂主,我黑三知道你狠,不过……这件事非同儿戏,请问你阁下准备如何向敝主人交代?” 毒血郎君眉头深深锁起,颧骨显得更高,脸孔成了倒三角,久久才开口。 “黑三,我会全力追查那东西的下落。” “敝主人恐怕很难接受这说法。” “事情已经发生,事实也是如此……” “敝主人会接受事实二字吗?”黑三的词锋咄咄逼人,眼里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缓了缓,阴阴的笑着。 “黑三,你……” 014 “孟堂主!”黑三截口道:“这是桩互惠的交易,你这样做太不漂亮,骗骗别人可以,别说敝主人,连区区黑三也骗不过。”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毒血郎君的眉毛倒竖。 “杀了个你玩腻了不想再玩的女人算得了什么,你以为封了她的口便万事大吉?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你认为我是灭口?” “区区设这么说,但不能不这么想,区区在快到地头之时,发现有人下桥,沾月亮的光,那下桥的不是女人,是个男人……” “你认为我另外派人冒充你接走东西?” “有此可能。” “哈哈哈哈……”毒血郎君狂笑起来。 “堂主认为这很好笑么?” “当然很好笑,人,要是碰到好笑的事情而不笑,那就不能算是人了。”毒血郎君突然变得一本正经:“黑三,亏你有这丰富的想像力,换了别人还真想不出来。比如说,你奉命来接东西,临时起了意杀害了送东西的人,然后你又神秘的失踪,再也找不到了。意思就是说你带着东西远走高飞,送东西的陈尸小河里,这种解释相信贵主人一定接受,你说对不对?” 黑三白净的面皮忽然变成了猪肝色。 “孟超,你真敢这么做?”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好主意,我能不照办么?” “你办得到?”黑三手按剑柄,横移一步。 “办不到还能称毒血郎君吗?” “孟堂主!”黑三忽然笑了笑道:“你的办法够毒辣。但不够高明,你认为敝主人会接受你这种说法,就未免显得太天真了,你的这种诡计一旦被敝主人识破,可以想象得到后果的。” “说说看!” “区区不想再教你。” “黑三!”毒血郎君也笑了笑:“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要我说出来么?” 说着,毒血郎君居然坐回桌边,喝了口杯中剩酒。神态从容。 “区区是想听听看。” “黑三,你听着!”毒血郎君好整以暇地把杯中余酒喝光,抹了一把嘴才接下去道:“首先,你认为你我功力相差不大,我无法让你失踪,对不对?” “唔!说下去。” “第二,依情理,你可以堂而皇之地带走东西,你本来就是奉命来接东西的,根本用不着杀人。但是我可以把他解释为你杀人的目的是预布一着棋,以防万一被逮到时可以推说是第三者劫物杀人,杏花已经永远闭上口,她不会指证东西是交给你的,对不对?” 又是个对不对,黑三的一抹微笑僵化在脸上。 “还有么。” “还有,最后一点,将来要是能找到东西,找到东西的必然是我,因为贵主人的目标是你,而我的目标是真正带走东西的第三者。” “你……真够狠毒!”黑三的脸色全变,阵子里杀芒一闪,似乎想动…… “黑三!”毒血郎君立即抬抬手道:“你想先下手为强,但已来不及了,你只消一动,就有刀刺穿你的后心,现在刀已经对准了部位。” 黑三的脸不黑,但现在却突然变黑了,他已经感觉到身后透过来的森森寒意,可以要他命的寒意。 “孟超。”黑三挫了挫牙:“你难道没考虑到暗中有第三者在看你演这场戏?因为你已经遣走了你的手下,完全没有戒备” “我不怕,万一有第三者,第三者便是动物之人,他不会主自宜告密,而且道走的并非全部,主要的暗桩是不动的,这点你可放心。” 黑三的两眼突然发亮,发黑的脸也骤然回复本色。 “孟堂主,区区当然很放心,因为这是你的事,用不着旁人操心,你说对不对?”黑三的神态已完全平和下来,毒血郎君的脸色微微一变,旁人不易觉察的变化,他已经意识到将发生了什么事,他端坐不动,打了个哈哈,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黑三,别顶真,我刚才是说着玩的。” “真是说着玩的?” “当然,你想,我们在执行同一任务,祸福一体,我会这么做吗?东西的确是被第三者劫走了。要不是你先说那番话,我就不会开你这个玩笑,来来来!坐下喝一杯,我们慢慢来商量对策!” 说着,毒血郎君伸手拍了拍椅子。 “孟堂主!”黑三笑笑,冰凉的笑:“区区着实佩服你操舟的本领,见风转舵得这么轻快。” 转身,后退两步,望了一眼原先悄然掩到他身后的持刀黑龙武士,黑三又道:“这柄三尺长的利刃刚才几乎刺进区区的后心,这也是玩笑?” 黑龙武士的长刀这时已经垂下。 毒血郎君居然而不改色。 “黑三,要不是开玩笑,刀早已刺进去了,是么?” “对,要不是你背后有一把更快的刀,就绝对不是玩笑了!” 黑三撇撇嘴,神态之间显出十分地不屑。 “什么?”毒血郎君故作惊奇,立即离座而起,“啊!”了一声,抱拳道:“原来是焦老大。失迎,失迎,焦老大何时光临的?” 离座椅五尺的堂屋门边,站着一个黑瘦而颀长的半百老者,脸上没丝毫表情,那股子阴气把毒血郎君给比下去了,一望而知这被称作焦老大的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孟超,你方才真的是在开玩笑?” “是,焦老大,的确是开玩笑。” 黑三正要开口,却被焦老大扬手止住。 “希望你下次不要开这种玩笑。” “是!”毒血郎君躬了躬身,神态之间十分恭谨。 “东西真的被第三者劫走?” “焦老大,我不会拿脖子上的脑袋开玩笑。” “东西丢了,只要人在,还来得及补救,人呢?” “在房里。” “好,我们去看看!” “掌灯!” 015 毒血郎君朝那黑龙武士挥挥手。 黑龙武士把刀插在腰间,然后上前端起桌上的油灯走向上首房门,焦老大、黑三和毒血郎君跟了过去。 掌灯的到了门边侧身站定,把灯高举,房里顿时亮了起来,这是同卧室,但床上地下全是空的。 “呀!”毒血郎君首先惊叫出声。 “人到底在哪里?”焦老大的脸拉得很长,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似乎他的脸是一层皮绷在骨架子上,没有肉,所以也就设表情。 但是,他的声音却冷厉得像把利刃,透过耳鼓,直穿人的心腑,谁听了这种声音都会不寒而栗。 “人……人分明在房里,怎么”毒血郎君伶牙俐齿,现在变成口吃。 “哼!”焦老大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动目光,又道:“边窗曾经打开过,人是从边窗溜走的,你太大意。” “人不可能……溜走!”毒血郎君的脸色很难看。 “为什么?”黑三接上口。 “人带到这里时只剩下一口气,离死……已经不远,连口都已不能开了,不可……能溜走……” “人没了,还说不可能,孟超!”焦老大阴森森的鬼眼直盯着毒血郎君:“你今天晚上非做个明白交代不可,否则,哼……” 焦老大的这一声“哼”,充满了恐怖的杀意! 毒血郎君打了一个哆嗦。 “后面……安置有警戒的。” 后面是有人,一共四个,一个贴站在后窗边。是浪子冷一凡,另外三个黑龙武士,已经直挺挺躺在地上。 冷一凡心里的震惊并不亚于房里人,他一直在等待着,希望从对方口里知道马子英的下落,而现在马子英又再次神秘失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根本无从想象! 马子英身中奇毒,经这一折腾,能否活下去大成问题,好在他的布囊已在自己手里,他就是死了,自己还能代了这桩心愿。 “你的意思是姓马的本身已失去了行动能力,他是被人救走的?”焦老大一付询问口供的姿态。 “应该是如此!” “会不会救人的就是劫走东西的第三者?” “极有可能。” “人从身边带走而不自觉,你安置的警戒有屁用,如我猜测的不错,那些暗桩早去见阎王了!”黑三斜睨着毒血郎君,他当然不会忘记刚才被刀指着后心的那股恶气,顿了顿又说道:“孟堂主,希望这不是同一出戏。” 毒血郎君的脸色更加难看。 “黑三,要是有半点虚假我愿意下油锅。” “哼!恐怕还不止下油锅。” 焦老大目芒一闪,这是他唯一的表情,这一闪就仿佛是利刃在挥动。 “孟超,你听说过‘快手’这名号么?” “这……听说过,是不久前传出来的,说是关外出了个可怕的杀手,出手比闪电还快,在桓曲做翻了二十三个成名的好手,没半个有还手的机会。” “就是他,我们刚得到消息。” “姓马的?”毒血郎君惊叫了一声,两个眼珠子瞪成了狗卵,好一会才道:“的确是想不到,难怪……” “难怪什么?” “不见他出剑,却能切断人的喉头,可是奇怪……” “又有什么奇怪?” “在洛阳道上,他表现的并不怎么样,差点被我们活捉。却被一个少妇所救……” “少妇?一个女人能从你们手下救人?” “是巧合,姓马的负伤,半路遇到那小娘们,她胡指方向,让我们追岔,那小娘们现在在我们手中。” 冷一凡更加震惊冥名,想不到马子英便是新近江湖盛传的“快手”,以他的能耐,怎会看了人家的道儿,中上“无毒之毒”? “不可能!”焦老大摇头:“要是照你说他便不是决手,但根据我们得到的确切讯息,他就是在桓曲杀人的快手没错。这……”这矛盾焦老大弄不清楚。 顿了顿,焦老大又道:“这当中定有什么蹑跷,起初我们只当他是新出道的好手,如果知道他是快手,我们的行动计划便不是这样,古怪……” “他像是受了严重内伤,出手后力不继。” “你刚才说人到这里已经只剩一口气?” “是的。” 冷一凡暗忖:“听声口他们并不知道马子英中了奇毒,这证明毒不是他们下的,是谁下的毒呢?能使用这种奇毒的,江湖中寥若晨星,仅仅想到的只有传言中的‘无肠婆婆’一个而已……” 焦老大阴阴地道:“我们到屋外去察看一下,不管他是被救走或是被劫走,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痕迹……” 毒血郎君眉毛一挑道:“我想到一个人……” 焦老大道:“谁?” 毒血郎君道:“浪子,他们似乎是一路,本来在庙里我们已经得手;就因为冒出了浪子功败垂成。” 黑三道:“浪子何许人?” 毒血郎君道:“他在襄阳曾经搅起了漫天风雨,他现在是如意山庄的食客……” 焦老大深深点头道:“有线索就好办事了,走,先到外面看看再谈别的。” 就在几个人将要出房之际,一名黑龙武士出现门边,形色仓惶。 “禀堂主,那边发生了事故。” “发生了什么事?”毒血郎君瞪大了眼。 “那小娘们失踪了!” “什么?小娘们失踪了……”毒血郎君抢到门边,与那名武士面对面道:“是怎么失踪的?” “不知道。” “不知道?”毒血郎君凶相毕露。 “弟子与赵四巡逻到那时才发现……” “李头目他们是死人,连一个女人也看不住?” “李头目跟四个弟兄……的确已经是死人!” “说清楚些!”毒血郎君像一只被激怒的恶犬。 禀事的武士后退了三步。 “弟子与赵四进到屋里,发现四个弟兄躺在地上,身上不见伤,但已经断了气,后来又发现李头目光着身子横在床上。经过检验,同样没有伤痕,不知是如何毙命的,那小娘们已经没了影子,看样子可能被人救走……” “李头目光着身子横在床上?” “是的!” “本座明白了!”毒血郎君咬牙切齿:“李二虎这狗娘养的见不得美丽的女人,定然是见色起意。跟着他的四个却不拦阻他,五个人死了活该,可恶的是误了大事,可是……那小娘们只会几招江湖把式,根本谈不上武功,她怎会杀人逃走?” “依弟子判断,是有人救了她。” 016 “快手失踪,女的也被救,谁有这大本事?” 窗外的冷一凡也大感意外,对方口中的第三者是自己,救走马子英和那少妇的显然是一个人,他是谁? “嘿嘿嘿!”焦老大冷笑了一声道:“我知道谁有这大的本事!” “唤!”毒血郎君侧回身来,望着焦老大:“焦老大知道是谁?” “就是你孟堂主!” 毒血郎君全身一震,退靠门框。 “焦老大,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你安排的,现在好,统统死无对证。”焦老大发话慢吞吞,但每个字都像把刀,锋利得使人不寒而栗。 “你不能血口喷人,你想,我孟超敢这么做?”毒血郎君发急了。 “你本人当然不敢,只是奉命行事,对吗?” “哼!”黑三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从开始就一直是这么想,什么第三者第四者,骗傻瓜可以。” 毒血郎君的脸皮子抽动了几下,然后绷紧。 “黑三,你有心跟我过不去?” “嘿!”黑三冷笑:“孟堂主,要不是焦老大及时赶到,我现在已经沉尸小河,到底是谁跟谁过不去?” “我说过那是句玩话。” “你自己心里有数。” “焦老大,我想到了一个人,这种事只有他能办得到!”毒血郎君目光闪动。 “是谁?” “浪子。” 冷一凡几乎想哼出声。 “为什么又想到娘子?”焦老大冷声道。 “他们是一路,同样在如意山庄做客,最主要的是他也带着个跟姓马的同形式的布袋子,而且也不离身。” “哦!这倒是很奇怪……”焦老大想了想:“如何才能证明?” “入夜之前,我们觑准浪子被如意夫人召见的空档,把姓马的带出山庄,只消到山庄去查问一下这段时间里,浪子是否离开过山庄便可以证明。” “嗯!”焦老太沉吟不语。 冷一凡心中一动,急急离开。 第四章 天色刚刚透亮,冷一凡回到自己房中,一看,不由发了怔,被子掀在一边,似乎有人睡过,这可就古怪了。 是谁到自己床上来睡? 伸手一摸,被子里余温未散,像是刚起身离去。 自己是为了应付毒血郎君他们来如意山庄查询,所以才匆匆赶回来,想不到居然有人在床上睡过? 冷一凡坐在床沿,苦苦想这件怪事。 自己离开山庄,是由于得到神秘人的飞纸传讯,那神秘人难道能掐会算,知道过去未来,竟然填上空,瞒人耳目? 设想如此周到,无疑地是个有心人。 会是谁呢? 他忽然想到昨晚从如意夫人那里辞出之后,经过贵宾院瞥见的熟悉身影,他可能便是有心人,非得设法查明不可,说不定马子英和那少妇神秘遇救与他有关。 正想得出神之际,一个人影来到门口,冷一凡蓦然警觉,转眼望去,认出是山庄总管丘四海,忙站起身来。 “总管早。” “早,那姓马的室友呢?” “不知道,可能出庄去走走吧!” “区区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 “哦!请进!” 丘总管进入房中,在桌边椅上坐下。 冷一凡尘回床沿。 “浪子,昨晚夫人约见你?” “是的。” “本来昨晚就想跟你谈谈,我来时发现你已睡熟,所以没惊动你。”丘总管有意无意的扫了马子英的空床一眼,眉头微皱。 “对不住,在下一向很重睡眠,倒床便不容易醒。” 冷一凡的心里有数,有人睡在自己的床上,姓丘的认为是自己,看样子自己出去不久,他便来查过了。 “我们夫人跟你谈了些什么?”丘总管目光灼灼。 “没什么!”冷一凡想了想才接下去道:“夫人想要在下留庄效劳……” “你答应了?” “在下要慎重考虑。” “浪子,区区郑重的建议你,你不能答应她,不但不能答应,而且请你即日离开山庄。” 冷一凡站起身来,冷眼望着丘总管。 “总管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适合在此地做客。” “为什么?” “你心里应该很明白的。”丘总管也离座而起,阴阴一笑道:“你在襄阳结合女杀手,掀起了杀劫。在大洪山中,又搅起了血腥,现在你来到本庄,不知又将惹发什么事故,本庄是个祥和的地方,不希望遭到破坏。” “总管以为在下为何种人?” “区区不想置评,只希望你能接受建议。” 冷一凡是有目的而来的,说什么也不会放弃,他早已看出这姓丘的相当专横傲慢,连对女主人都表现无礼,对食客更是气势凌人,如意山庄义名满天下,怎会选上了这种人当总管呢? “如意山庄有逐客的规矩么?”冷一凡的声音寒了下来,道:“这么做不怕损了山庄的名誉?” “区区就是为了维护山庄的声名才提这建议。” “如果在下不接受这建议呢?” 017 丘总管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看起来很不像是笑的笑脸,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深深望了冷一凡一眼。 “浪子,你投身本庄的目的真是为了暂求温饱?” “不错!” “区区有个优厚的交换条件” “哦!交换条件,总管说说着!” “区区奉赠你黄金五十两,交换你离开,怎么样?”顿了顿又道:“五十两黄金足够你花上一年半载了,这条件够优厚了吧?” “总管何以如此大方?” “为了息事,为了维护本庄的祥和。” “哈哈哈哈!”冷一凡大笑了一声道:“在下并非乞儿饿殍,虽然一时失意,还不至于接受金银接济。在下之所以投入贵庄做食客,是为了仰慕如意山庄的义名侠风,虽受照顾而不觉其耻,在下忝为武士,人穷志不短。总管最好收回建议。” 丘总管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那不算笑的笑意僵化在脸“浪子,你会后悔!” “在下一向不知后悔为何物!” 丘总管不再开口,绷紧着脸转身出房。 冷一凡目送丘总管的背影,心里想:“总管等于是半个主人,与主人闹得很不愉快,做客人的便相当尴尬了。所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迫自己离开?他曾迫马子英去赴黑龙会之约,而马子英也是从这儿被架走的。看起来他的行径与布囊之秘有关,跟黑龙会沆瀣一气,焦老大与黑三在支配着毒血郎君,他俩又什么身份?” 天色已经大亮。 院子里也有人在走动。 冷一凡又想到了那神秘的熟悉身影,暗忖:何不到贵宾院走走,打破心里的谜团,憋着实在不好受。 于是,他步出房门,装着无事晨游,朝贵宾院走去。 贵宾院果然不同于普通食客院,昨晚是匆匆经过,没瞧清楚,现在可就点滴入眼了,广大的厅房,华美的布设,雅致的庭院,绝不输于大户人家的宅邸,做客而能享受这么高级的招待,的确是相当写意的事。 冷一凡进入院子,默计昨晚经过的房门 一个儒生装束的身影,负着手半隐在花树间,他的心一阵跳荡,就是他,就是昨晚匆匆一瞥的熟悉身影,略作犹豫,冷一凡走了过去,背影,加上花树遮掩,一时无法分辨对方到底是谁,他故意咳了一声,放重脚步。 花树间人影恍如未觉凝立不动。 冷一凡已到了对方身后八尺之处。 “不要接近,回身赏花吧!”花间人开了口,但声音很低。 为何不许自己接近? 对方既然说了,冷一凡只好照办,徐徐转身,装着看花。 “兄台是……”冷一凡也开了口。 “浪子兄,你听不出小弟的声音?”音调稍为升高。 从音调和称呼,冷一凡听出来了,是音音的族兄贾依人,这使他大为惊奇,想不到贾依人会到如意山庄来当上了贵宾? 由贾依人他立即联想到女杀手巧姐儿。 记得在大洪山地灵门公案了结之时,江湖秘客曾带了个信息说有人在期待着你,就是女杀手。 她身在何方,为什么不跟自己见面?这联想只是一瞬,他必须面对眼前的问题。 “是贾老弟?”他用手攀住花枝,似在全意欣赏。 “唔!” “真相不到……” “浪子兄,想不到的事就不必费神去想,你想不到的还很多,你已经被人列为头号敌人,所以我们不宜亲近,现在记住一点,你必须忍耐着留下来,答应如意夫人的要求,同时当心陷阱。” 冷一凡心中一动,贾依人怎么也知道如意夫人请求自己留在山庄做助手的事? “贾老弟怎么会知道……” “你是我向夫人推荐的,言止于此,有事我会找你。你可以走了,有人在看着我们。”说完,缓缓挪步,穿花树而去,自始至终没回过头。 冷一凡有许多话要问,但现在半句也无法问。 人已经认出,但心里的疑云却更深浓,看起来如意山庄似乎暗潮汹涌。而主要的一角,应该就是总管丘四海。 自己来此的目的,是追查剑中剑欧阳轩的下落,能不蹚进对方的浑水里是上策。 心念之中,他也准备离开。 正当举步之际,一条娇俏人影缓缓移近,赫然是内宅的小管事胡蕙君,满脸可人的笑意,手里持着一束犹带露珠的鲜花。 “浪子大侠你早!”她直走近前来。 “胡姑娘你早!”冷一凡停住。 花,是用来形容女人的,而女人天性上便爱花,早晨含露的花最美,所以花晨便与月夕相对。 胡蕙君来摘花根本是件极寻常的事,而冷一凡却感到不寻常,因为贾依人刚刚说过的两句话:“你已经被列为头号敌人……有人在看着我们……” 自己被谁列为头号敌人? 看着我们的人指的是胡蕙君么? 如意夫人笼络自己是因了贾依人的推荐,而胡蕙君是如意夫人的心腹,如果已被当作敌人,又受到监视,这不是很矛盾的事么? “浪子大侠喜欢花么?”这句话出自女人之口,可以做多种解释,当然也可能是毫无意义,随口而发…… “嗯!”冷一凡笑了一笑,道:“喜欢,好花人人爱,在下……喜欢的是素洁淡雅的花朵。” “我也一样。”胡蕙君的笑意变成了笑花绽开在脸上,扬了扬手中花,果然都是素雅的花色。 “姑娘采了自己插瓶?” “对的!”胡蕙君突然敛了笑容,显得很庄重地道:“浪子大侠,昨晚夫人提出的问题你考虑过了没有?” 冷一凡在听了贾依人的话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所以现在胡蕙君提出这问题,他用不着再思量。 “在下已经慎重地考虑过了!”他故意只说半句。 “怎么样?”胡蕙君对这事似乎很热切,显出迫不及待要知道下文的样子。 “在下……想先明白一点。” “想明白哪一点?” “庄里宾客川流不息,定然不乏奇才异能之上,在下是初来乍到,自忖是江湖无名小卒,夫人何以独独对在下施以青睐?” 说完,凝视着胡蕙君,静待她的答复,锋锐的目光,似乎要洞澈人的肺腑,立辨真伪。 “浪子大侠,你问得好,也应该有这样的想法。”胡蕙君又挂上了甜甜的笑意:“等我说出来,你就不觉得奇怪了!” “那就请说吧!” 018 “从一个人的外表所显露的气质,可判断出他为人心地的一半,如果能再了解他过去的作为,对此人的整个便可算认识了。” 话锋顿了顿,又道:“大侠的过去,夫人早有耳闻,是位标准的侠义道,见面之后,更证实了耳闻不虚,所以才起意借重。” “夫人不怕看错人么?” “我们夫人看人料事从不走眼。” “在下岂非太荣幸。” “大侠是答应了?”胡蕙君的反应的确灵敏,从冷一凡回答这句话的口气,便已测出了冷一凡的心意。 “在下不能太不识抬举!” “好,我这就去回禀夫人。”转过娇躯,突然窒住。 冷一凡的呼吸也为之一室,丈许之外,站着一个半百老妇,脸色像密云不雨的阴天,使人一见便产生极不舒服的感觉,风韵倒是不错,看上去她年轻时还真是个尤物。 “大娘,早!”胡蕙君弯了弯腰。 “唔!”老妇口径开,在喉咙里回答,冰冷的目芒盯在冷一凡脸上。 冷一凡被看得很不自在,心里想:胡蕙君称这老妇为大娘,神态之间似有惧意,莫非她才是正牌的庄主夫人?庄主包侯爷与剑中剑欧阳轩是同一时代的人物,而如意夫人的年纪只二十多,她是小星么? “大娘,这位是新到的客人浪子大侠!”胡蕙君侧转身来介绍道:“庄里曹大娘!” 冷一凡拱拱手,心里又起狐疑,既被称作曹大娘,便不会是庄主夫人了,她在庄里是什么身份? “哼!”曹大娘突然冷笑了一声,冰刀似的目芒转向胡蕙君,阴恻恻地道:“丫头,你的行为要多多收敛,别倚仗有人疼你便任性胡为。”完全是训人的口吻。 “大娘,您说重了!”胡蕙君似十分委曲。 “什么重不重,你居然敢回嘴?” “……”胡蕙君紧闭着嘴,但神色之间显示出很大的反抗意识。 “你给老身多多注意!”曹大娘拉下了嘴角,再深深望了冷一凡一眼,然后转身离去了。 冷一凡吐了口气,目送曹大娘去远。 “胡姑娘,这位大娘是什么身份?” “从前的管家,现在的特殊人物!” “唤!这话怎么说?” “大侠,这些事……你不必知道,如果你留在庄里,慢慢就会明白,我走了!”说完,缓缓举步离去。 冷一凡怔在当场,心里闷了个大葫芦,从这些情形看,山庄的内情相当复杂,曹大娘,总管区四海似乎跟如意夫人之间有矛盾存在。 这究竟是为什么? 下午。 冷一凡搬进了贵宾院与后院之间的角院,两房一厅,外带精致的小花园,一个人住似乎嫌冷清了些。 晚间。 后院里宴开五桌、镖局、酒楼和山庄的重要执事人等大部分参与,如意夫人在席间正式宣布聘请浪子为“护庄”。 这是个新鲜的名词,江湖中还不曾听说过,如意夫人特别加以解释,护庄与山庄、酒楼、镖局三个大部门的总管地位是平行的。 席中,冷一凡认识了如意酒楼的总管天水先生,是个花甲老头,给他的印象是精明干练。 如意镖局的总管胡方正,人如其名,神态之间所表现的是方方正正,他是胡蕙君的父亲。另外的只记住几个重要执事,如帐房、管事、镖头等等。 酒宴并不十分愉快,也许是冷一凡心有成见,他直觉地感到气氛是异样的,也默察出各重要人物之间并不和谐,似乎各怀心志,当然,他不必太重视这些,他只是戏里客串的一角,一旦目的达到便鞠躬下台。 他所不解的是正牌主人包侯爷不见出面,这是不可能也不该有的事,但他不方便问,只能闷在心里。 席散。 冷一凡回到新换的角院房间里,专门指派来照料他的小婢秋香冲着他羞怯地笑笑,挪了挪椅子,退站一边,他坐下。 秋香斟了一杯热茶:“大侠,小婢以后该怎么称呼您?”犹带稚气的清秀面庞,浅浅梨涡,是个伶俐讨人喜欢的小女孩。 “夫人在席上宣布是护庄,就护庄吧!” “是!护庄,不过……这称呼总觉得怪怪的。”笑笑又道:“请用茶。洗漱间里洗澡水已经预备好了!” “嗯!天不早了,你去歇着吧!我会料理。” “是!” 秋香退了出去。 夜深沉。冷一凡瞪眼望着帐顶,他不但不能成眠,连睡意都没有,他在想马子英的生死下落,是谁救了他和那少妇? 会不会救他的人和黑龙会的人同一目的,志在神秘的布囊,那他便不是遇救,而是遭到了更不可测的命运。 心里想着,他伸手摸了摸床里的布囊,秘密就在身边,只消一打开就可揭开谜底,但他还是压抑了这冲动。 君子一诺千金,在没有确切证明马子英丧命之前,他不能这么做。 堂堂正正的武士,明里暗里都是一样。 月如水! 一切都静止了,静得像一谭死水。 突地,一个怪异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传入冷一凡的耳鼓,像是笑,又像是号叫,静夜里听来令人毛骨惊然。 这是什么声音? 发自人的口,还是别的动物? 越听,越觉其刺耳惊心,仔细辨认,怪声似来自后院的某一个角落。 冷一凡翻身下床,人直立着,声音似乎又远了些。他刚刚受命为护庄,不管真假,职责所在,他不能不有所行动。 回进房里,怪声又传了来,他抓起剑,没忘记挎上马子英的布囊,穿小院出角门,通后院穿堂的门已关,略一犹豫,他飞身上了屋面,弹跃到屋脊,居高临下,后院情况便一目了然,整个后院是死寂的,有几间房里还有灯火,想来是不惯熄灯睡觉的人。怪声似没惊动任何人。 什么动静也没有。 细察怪声来源,像发自正屋与耳房交接的漏角里,他越屋脊飘落院地,悄没声息地朝漏角门掩了过去 门关得很紧,怪声又中止了。冷一凡站到门边,门不高,要越过去轻而易举。 “什么人?”喝声传自身后。 冷一凡回转身,宜先接触的是一双野豹似的目芒,再辨认,赫然是总管丘四海,心里下意识地犯了嘀咕。 “原来是丘总管!” “哼!浪子,你因何夜闯后院?”声音很不友善。 “在下听到一个古怪的声音……” “我怎么没安听到?” 019 “那可就怪了,声音不小,前边院子都可以听到。”话锋一顿又道:“在下受聘为护庄,职责所在,不能不查个清楚。” “夫人封你为护庄是她的事,本人是庄中总管,大小的事全得管,而且不容人侵犯,警告你,以后不许到后院来,不然本人以对付敌人的手段对付你,你牢牢记住。”冷一凡为之气结。 看来,贾依人的话应验了,把自己当成头号敌人的便是丘四海,他不许自己到后院来必有某种居心。 刚才的怪声绝不是耳鸣听错,看来此中大有文章,当下强忍一口恶气,轻轻吁了一口气。 “丘总管,我现在已不是食客,请弄明白。” “本人十分明白,如果你有自知之明,就赶快离开如意山庄,这儿不是江湖派人求发展追名利的地方。” 语气不止于不友善,简直是一种侮辱。 冷一凡的火上了心头。 “如果夫人亲口解除聘约,在下绝不流连,至于你丘总管,还没资格对在下说这种活,如果后院是禁地,在下不能来你丘总管也同样不能来。” 丘四海的豹眼更加明亮,显然他已怒极。 “你想倚恃女人喧宾夺主?” “女人?她不是你的主人?” 如意夫人房里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 “我们到庄外去!”丘四海望了上房一眼。 “奉陪!”冷一凡不假思索回答。 庄后的空地,里。 两条人影出现在溶溶的月光下,他俩,正是浪子冷一凡和总管丘四海,西斜的月,把两条人影拉得很长很长。 “浪子,如果你还能活着,就可以重进如意山庄!”总管丘四海的声旨充满了恐怖的杀机。 “看来是彼此的问题。”冷一凡冷沉如故。 “拔剑吧!” “该拔剑的时候在下自然会拔。” “太自信会使你失去反抗的机会。” “总管还是多为自己打算把!” 丘四海怒哼一声,亮出了长剑,从他亮剑的姿势可以看出他是把好手,而且是江湖道上少见的好手。 剑身映着月光,泛出了森森寒芒。 “浪子,本人要出手了!” “剑在总管手上。” 寒芒乍闪,接着是“铮”的一声,突击点爆出了火花,丘四海的剑在距离冷一凡右上胸半尺之处被格住。 冷一凡拔剑出手之快令人咋舌。 他没打定主意是否该杀人,所以只防御而设展开杀手,杀了丘四海,毫无疑问他将无法在山庄呆下去。 他来此的目的便落了空,如果不杀丘四海,对方必不甘休,只有一个办法,便是令对方知难而退。 “唰!” 丘四海撤回剑又攻出,凌厉无匹。他有心要冷一凡的命。 这一击在中途又被格住。 双方较上了内劲,这是冷一凡故意要造成的态势,如果不这样,他无法达到使丘四海知难而退的目的。 较劲,内力透过剑身互相冲击,到了某一限度,冷一凡故意使之胶着,不再加力,如果再加力道,丘四海势必会被震伤内腑,不杀人还是变成了杀人。 在丘四海的感觉上,双方是旗鼓相当。 “丘总管,适可而止好么?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何必一定要断人生路?”冷一凡开了口,语气仍保持平和。 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开口,表示他还留有余力。 丘四海的感受突然改观,他低估了浪子,他不能开口说话,一开口直气便泄,对方的内劲必会趁虚急涌,不死也得受伤,这道理连普通的高手都懂,他当然明白,他的额头开始冒汗,一条人影悄没声地出现在冷一凡身后两丈之处。 丘四海的两眼突然发亮,精神一振,剑上的劲道也告加强,但他仍然无法开口说话,他必须凝住这股真气。 “丘总管!”冷一凡又开口:“我们两个的事最好不要第三者参予,现在在下控制住内力,你可以开口发话要在下身后的人退去。不管他准备使用的是刀剑暗器都无法得逞,只要在下加力一成,先倒下去的是你丘总管。” 冷一凡后脑上设长眼睛,他在凝神对敌的情况下怎知身后来了人? 很简单,这里是庄外,两人在后院经过争执而离开,定然瞒不过别人的耳目,以丘总管的身份,有人暗中应接是必然的,这点冷一凡心理上已有准备。 刚刚丘四海的双睛突然发亮,内力也陡地增强,这就是等于是告诉冷一凡他预期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丘四海心头大骇,他正高兴暗中来了援手,可以一举而解诀浪子,想不到对方如此精明,竟然发觉了。 “丘总管,你我可说素昧平生,认识也只两天,谈不上怨,也谈不上仇,对不对?”冷一凡有意委屈求全,因为他必须在如意山庄待下去。 丘四海喉里“唔!”了一声。 “现在请开口!”冷一凡把真力卸了一成。 丘四海已感觉出压力减轻,在这种情况之下,他算是已经栽了。 “退下去,不许插手!”丘四海开了口。 冷一凡身后的人影隐去。 “丘总管,我们先别动手,把话说清楚,如何?” “可以!”丘四海趁机下台。 双方同时卸劲收剑。 冷一凡这时发现在丘四海的侧后方有条人影缓缓投入树阴暗处,不由心中一动,他判断在旁监视的定然是贾依人。 即使刚才丘四海不遣退准备偷袭的手下,他们同样讨不了好。 “总管有话请先说!” “本人只有一句话,为山庄的安全尽本份。” “这点在下可以谅解,还有别的么?” “没有了!” “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如何?” “本人奉劝你一句,以后不该管的事最好少管。” “在下会权衡的。”不卑不亢,但话里留了尾巴。 020 第五章 冷一凡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刚刚漱洗完毕,小婢秋香端来了早点,摆好之后,笑吟吟地道:“护庄,您这一夜睡得可真熟,里边的蕙君小姐已来过了两趟。” “哦!”冷一凡心里明白,胡蕙君定是为了昨晚发生的事而来,看样子秋香并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本来,冷一凡是打算从秋香口里挖出一些线索的,现在他改变了主意,那样做会弄巧反拙,徒然暴露自己别有用心。 “请用早点!” “好,你先下去,待会来收拾。” 秋香转身走了两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头靠近冷一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 “秋香,你想说什么?” “我……护庄,想告诉您几句悄悄话!”秋香带稚气的脸,现在很神秘的样子,朝门外望了一眼。 “什么悄悄话?”冷一凡几乎笑出声来。 “护庄,后面正屋边有间小阁子,门永远是关着的,那儿……您可千万不能去。” 冷一凡心中一动,他正困惑于怪声之谜,本不打算向秋香保问,想不到她却主动提了出来,真的是正中下怀。 但冷一凡表面上仍装着很平淡的样子。 “唤!那是为什么?” “因为……”秋香再回头朝门外看了一眼,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婢听蕙君小姐说,您是位了不起的正派侠土,所以才告诉您,怕您不知道误闯进去。” “说下去!” “那里是禁地,连夫人都不敢进去,前后已经发生了三起命案,都是客人无知闯进去,结果都……” “怎么样?” 秋香的脸色变了变:“闯进去的被抛了出来,唔!好可怕,被抛出来的一身血,面目全非,都已经是死人。” 冷一凡内心起了震颤。 “什么原因?” “不知道,小婢是去年进庄来的,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我只知道一点,能进去的只曹大娘一个。” 冷一凡眼前立即浮现曹大娘可增又可怖的面目,胡蕙君曾透露曹大娘是庄里的特殊人物,到底是如何特殊法? “为什么曹大娘能进去?” “这小婢不清楚,蕙君小姐告诉我不许问,也不许多话,见了曹大娘就躲远些!”咬咬下唇,道:“早点凉了,请快用!” 说完,转身出房,冷一凡心中打了一个大疙瘩,怪声之谜依然是谜,只是多知道了那是个可怕的禁地这一点,看来秋香所知道的也只这么多。 知道了这一点,反而引起他更大的好奇。 草草用完早点,一个人闲坐着,意念又转到马子英和那少妇的身上,他们两个到底是被救还是被劫? 那帮人对马子英图谋的是什么? 心念之间,他扫了一眼吊在床边上马子英那个误打误撞接回来的布囊,答案就在其中,然而他不想自己揭开这谜底。 马子英便是新近传出江湖的可怕人物“快手”,是谁对他下了“无毒之毒”,使快手变成了不堪一击的慢手? 就在同一时间。 在一晨密不透光的石室里,马子英与那少妇分别靠坐在石室的一角,中间一张破桌子,上面点子盏油灯。 阴惨惨的灯光,照着两张阴惨惨的脸。 “小娘子……” “我叫林楚楚。” “哦!小娘子,是在下……连累了你!” “我并不抱怨,我天生是个苦命人。” “苦命人?”马子英对她可以说一无所知,他在中毒之后被人追杀,她故意胡指方向引开敌人而救了他,而蹚进这场浑水。 “是的,我的命很苦,出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贫苦人家,自幼许配给一个同村的韦秀才为妻。韦秀才得了不治的怪病,倒床不起,十七岁那年,对方提出请求说是冲喜也许能挽回韦秀才一命,所以……我就在父母严词逼迫下嫁过去冲喜。” 沉默了片刻,她又道:“他由人扶着勉强拜了堂,三朝还没回门,他便一命呜呼了,就这样,我变成了人家的媳妇,其实我还是……” 她没说下去,但马子英明白,没出口的半句话是她仍然是完璧之身。 由于这一冲喜,使她变成了表面上的少妇,这的确是极大的不幸,难怪看上去妇人装束却又不像妇人。 “以后呢?” “公婆恸子丧过度,双双一病不起。” “啊!”马子英吐口气:“小娘子,在下看你曾经习过武。” “是的,家父早年是江湖卖艺人,所以我胡乱练过几天,连防身都谈不上,只是筋骨比一般女子强壮些罢了!” “可惜……唉!”马子英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 “在下无力救小娘子出去,万一……那真使在下死不瞑目。” “马大侠,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生死那是注定的,我常常听家父这么说。” “小娘子为什么不回娘家?” “我已经没有家了!”低头黯然了片刻,又道:“在我出嫁守寡之后,家父母因为在本地生活不下去,弃家远走他乡,我……就是在找他们。” 马子英随之一阵恻然,垂头无语。 “马大侠,他们……会杀我们么?”眸子里流露出骇怖之色。 “暂时不会!”马子英抬头咬咬牙,道:“即使要杀,杀的应该是在下,小娘子是无辜的。” “为什么暂时不会?” “因为他们还没有达到目的!” “什么目的。” 021 “不说也罢,小娘子不知道最好,其实……嗨!算了!”马子英闭口垂下了头。 “马大侠,我们被关在这种地方,逃生无望,死只是迟早的问题,何妨把话说出来,让我死了也做个明白鬼。”林楚楚伸展了一下手腿,似是坐久了而发麻。 马子英摇摇头。 轧轧声中,无门无窗的石墙上突然开了道门。 林楚楚“嗯!”了一声,身躯紧缩,阵子里尽是惊怖之色,直瞪着那道暗门。马子英站起身来。 三个带头套的人进入石室;一个着长衫,另两个是短打扮,头套掩齐脖子,只露两眼,而每一双眼都闪着凶残的光焰。 “把他架起来!”长衫人发话。 两个短装的立刻左右扶住马子英。 马子英现在已无反抗之力,无毒之毒已使他功力全消,跟普通人没两样。 “快手!”长衫人逼近马子英,狞声道:“你的手很可怕,虽然现在你没功力。但为了防范万一起见,得去掉你的右手。” 一歪头,又道:“把他的右手放在桌上。” 两名短装的把马子英推到桌边,其中一个双手用力把马子英的右手抬起硬按在桌子上面。 长衫人亮出长剑。上扬…… 长衫人的剑剁下。 “啊!”一声惨叫响起。 马子英的右手并没有被剁断,惨叫倒地的是那长衫人,紧接着又是两声凄哼,扶持马子英的两名短装人也双双松手歪了下去。 马子英打了个踉跄,手扶桌面,他木住了。 石室里除了叫林楚楚的小寡妇并没有别人。 是谁出的手,而且毫无征兆? 林楚楚缓缓站起身来,还在发着抖。 马子英未然了片刻之后,把目光望着林楚楚,但他看到的是一张惊怖的脸,看样子不是她动的手。 照说,她似乎没这么大的能耐,否则就不会被人抓来押去了。 这石室除了刚开的暗门,连隙缝也没有,而马子英正是面对暗门,他没发现任何情况,杀人者也就是救命者。 到底是谁?他必须找出答案。 于是,他开始检验脚边一具短装人的尸体,像这等杀人法,必须是使用暗器,细小的暗器,而且必对准能一击致命之处。 依常情,他先查验心脏部位…… “马大侠,我们为什么不走?”林楚楚开了口。 “外面定然还有人,我们恐怕走不了。” “既然有人相救,我们应该立刻配合行动。” 这话很有道理,马子英不能不听。 但他生性执看,点头“唔!”了一声,手却不停,死者的胸前衣服被撕开,立即发现心口上有一粒米大的血珠。 不用说,是死于针芒一类的暗器,然后,他一把抓脱死者头套。 “呀!”他惊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林楚楚走近前来。 “你先揭开长衫人的头套。” 林楚楚依言照办,扯落长衫人的头套,是一个马脸中年。然后,她抬头望望马子英,眼里流露询问之色。 “他右耳下的腮帮上有颗豆大的黑痣对不对?”因为隔着桌子,人是平躺地上,灯光被桌面遮断,所以马子英无法看到。 “对,您怎会知道……” “这是人造的特殊记号,他们是‘玉面蜘蛛’的手下。”说着,又揭开他脚边另一个短装人的头套,腮边一样有颗黑痣。 “玉面蜘蛛?”林楚楚皱一了皱眉头,不解的道:“听起来倒像是女人的外号,她是什么人?” “不错,是个女人,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女人之一,很少有人惹得起,现在我们离开,凭运气闯闯看。” 说着,当先举步,他虽然因中毒而失去了功力,但气概仍在,主观意识里,他仍然是不可一世的快手。 林楚楚跟着。 经过一段石级,升到地面,是个大木柜般的东西,边上开了个口,钻出去一看,赫然是一问破败的大殿。 木柜般的东西是神龛,原来囚禁他俩的石室便在神龛之下。 “啊!”林楚楚惊叫出声:“这不是上次跟黑龙会的人争斗的破庙么?” “不错,是这地方!”马子英走到殿门边朝外们视了几眼。道:“没有人,看守我们的就只地下室里那三个,快走!” “马大侠,我们先吃点东西!” “吃东西?” “我饿坏了,也渴极了,你看……” 马子英回身,朝林楚楚手指处看去,只见殿角里,一破桌子上摆着吃剩的酒菜,还有个大馒头,碗筷一共三付。 从这点看来,证明庙里只那三名死者。 “我们没时间,必须尽快离开这儿。” “随便吃点吧!我实在很饿……”林楚楚快步走了过去,不及用筷子,下五爪抓了食物便往嘴里送。 女人家吃东西,一向很斯文,林楚楚现在的表现证明她的确是饿极了,当然争取时间也是一半原因。 马子英站在殿门边等,他十分焦急,如果对方有人来,两人便得回笼子,古怪的是不见救人的第三者。 杀人而不露形迹,定非普通之人,是何许人物? 022 他敏感地想到浪子,到开封来他认识的人只是浪子一个,而且浪子也有这能耐,可是,要是浪子,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见面呢? 林楚楚走了过来,一手端着碗酒,一手拿着大半个馒头,馒头里还夹着菜。 “马大侠,这碗酒先喝下去提提神,馒头拿着边走边吃!”那神情,像一个情人对她最心爱人的关切。 马子英相当感动,她曾救过他的命,又遭了连累差点没命,但她却毫无怨尤,是她从小随父母行走江湖卖艺而培养的性格么? 总之,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马子英用最诚挚的声音说了声:“谢谢!”先接过碗,把酒一气喝完,扔掉空碗,然后接过馒头,往嘴里放。 男人吃东西不同,只几口便下了肚。 吃完,用衣袖擦擦嘴道:“我们走!” “走”字出口,人却没有移动,不但没动,而且脚底下已生了根,一寸也无法移动。庙院里出现四名戴头套的怪人,不用说,来的正是玉面蜘蛛的手下,跟地下室三名死者是同类。 林楚楚也看到了,轻“啊!”了一声,颤声道:“马大侠……我们走不脱了,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马子英心头插上了一把刀,使他痛苦莫名。 他现在不但不能保护林楚楚,连自身也泥菩萨过河,一个武士。遭逢到这种情况,的确是莫大的悲剧。 “小娘子,你快从后面出去,远走高飞!”马子英低低叮咛。 “那你呢?” “别管我,你快逃命,我挡他们一阵!” “可是,你……用什么挡?” “快走,迟就来不及了,他们的目标是我,无论我遭遇什么下场,那是应该,而你是无辜的,快,求你……” 四个戴头套的已上了阶沿。 “小娘子!”马子英急得几乎要吐血:“你赶快逃命?别让我死不瞑目,如果你能脱身,请把我的情形告诉浪子,他日前在如意山庄做客,快走!” “好,我走!” 林楚楚迅快地转身。 马子英跨出门槛。四个怪人围了上前。 “奇怪,人怎会离开地窖?”一个开了口。 “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接话。 “负责看守的人呢?” “八成出了岔子,先把人逮住再说。” “呛呛”声中,四人亮出了兵刃。 马子英完全不在乎,他即使在乎也没用,因为无毒之毒已使他的功力消失到几乎等于零,一个普普通通的角色他都应付不了。 四人中的两人一左一右欺身 马子英习惯地做出了出手之势,没拔剑。 两名蒙头怪人出剑,迅疾凌厉,指的不是要害,看样子他们还不想要马子英死。 马子英曲肘旋身,本能的动作,明知不可为而为。 “呃……”本是两声,但如同一声,两个出手的剑停在中途。 马子英仍保持曲肘之势,表面上没有异状,但内心却激荡如潮,奇迹竟然在他身上发生了。 他的功力神奇地恢复了,就在他出于抗拒的瞬间,这简直不可思议? “砰!砰!”两名怪人栽了下去。 另两名怪人电闪出击,马子英又是一个旋身,“喀!喀!”像吞痰的声音,剑芒乍闪乍灭,略一停滞,这两名怪人也歪了下去。殿廊的青砖上有红蛇在蠕动,是从死者的颈子里爬出来的,快手,专切喉头。 马子英这时才呈现激动,举手向天:“啊!我的功力终于恢复了!” 但这只是短暂的片刻,手垂落,脸上兴奋之色倏然消失,无毒之毒不会无缘无故解除,这是什么原因? 还有在地窖里三名死者的怪事…… 奇迹便是不可能发生而偏偏发生的事。 马子英不相信奇迹,他知道这当中有其必然的原因,然而他不知道这原因,因为根本上就无法去想象。 他转身,从神龛后的中门出去,不见林楚楚的影子,看来她已远走高飞了,但以她的那点能耐,能走多远? 只要被对方的人发现,她非回笼不可。 应该追上她,把她送到黑龙会和玉面蜘蛛两方面的活动范围之外,她才能有安全。 越出后墙,马子英又犹豫了,根本无法判断林楚楚走的是哪个方向? 想了想,他朝荒僻的方向奔去,照常识判断,逃走的人当然是拣最不容易被发现或碰上人的地方走。 一口气奔出了五六里地,不见林楚楚的影子,他缓下来重新考虑,林楚楚的速度不可能决过自己,前后相隔不过片刻,照理应该追得上她的。 现在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追岔了方向,她不是朝这方向走的,另一个是她直奔如意山庄去找浪子。 依她所表现对自己的关切,后一个可能性较大。 暗中援手而不露面的是不是浪子?他深深在想这问题,既然追不到林楚楚,回如意山庄见见浪子有其必要。 现在功力已复,行动已无顾忌,设法追回被夺走的布囊是当务之急,于是,马子英改变了方向。 时当午正。 如意镖局的广场上人喊马嘶,四十辆太平车准备待发。 这是一趟重镖,除了如意镖局这等大牌之外,一般的镖局是无力接保的,动用的镖师趟子手在百人以上。 镖局的内客厅里,镖局总管胡方正和他的宝贝女儿胡蕙君在陪冷一凡喝酒,胡蕙君春风满面,频频劝酒。 胡方正是酒中豪客,冷一凡也不差,只累了斟酒的胡蕙君,几乎没有停手的时候。 女儿家的心事很难测,但却常不自觉地表露在她的行为上,胡蕙君不但忙着斟酒,还忙着布菜。 冷一凡面前的碗已经堆满了。 023 “胡姑娘,在下……已经吃不下了!”冷一凡接着碗。 “怎么?不中吃?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老弟,蕙丫头承袭了她娘的手艺,还真有几下子,自从她被夫人征召到山庄那边,便很少机会下厨。今天,老夫是秃子跟着月亮走,沾了老弟的光,难得她有这么高的兴致,老弟就多赏脸吧!” “爹!你别在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中意,别人可不一定中意吃呢!”胡蕙君噘了噘嘴,瞟了冷一凡一眼。 “好,实在太好!”冷一凡竖起了拇指:“胡姑娘的手艺非凡,说句充内行的话,的确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佳,只可惜,在下……肚子只能装这么多。” 说着,冷一凡做了个歉意的微笑。 “浪子大哥。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么?”胡蕙君偏起头。嫣红的粉腮透出了一抹娇羞,这时显出了她真正的妩媚,动人。 “当然,当然可以,这样才不显得生分!” 胡蕙君的眸子露出了亮光,像醇酒一样的滋味。 冷一凡心头感到一阵微荡,但曾经沧海难为水,这感受只是瞬间的突发,女杀手巧姐儿已牢牢占据了他的心田,心扉不再会为任何女人开放。“小妹特别敬你一杯,祝你此行顺风!”放下壶,双手执起杯子,如果说笑真是甜的,此刻她的笑就渗着蜜。 “谢啦!这就算最后一杯如何?”冷一凡望了胡方正一眼,意思是征求他的意见。这席酒到此为止。 “好,喝完这杯我们谈正事!”胡方正立即应声。 双方照了杯。 胡方正脸色肃然下来。 “老弟,这趟镖是本局开局以来承保的第一次巨镖,除了由老夫亲自押镖以外,夫人特别请老弟协力护镖。如果出了差错,如意山庄的三处产业全部赔上恐怕还不够。所以老夫十分惶恐,不过……有你老弟参与,老夫放下了大半个心。” “总管太高估在下了!” “不,这是实在话!”说着,转头向胡蕙君道:“丫头,到房里把那东西拿出来!” 胡蕙君应了一声,转身入房。捧出一个包袱变在她老子手中,然后退站在厅门边,看样子是在对外监视,“老弟,这包袱交给你,别小看这包袱,价值是这趟镖的一半,等于四十辆镖车所载的总和,换句话说,老弟承担了一半责任。” “里面是什么?”冷一凡心中一动。 “八十颗头号明珠。” “这……夫人何以对在下如此信任?” “老弟,夫人不会看走眼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否则便无法办事了。”神情郑重地把包袱递了过去。 冷一凡双手接过,随即负在背上。 “总管,何时起镖?” “老弟在山庄那边还有事要交代么?” “没有了,都已经交代妥当。” “好,老弟一上路这里便起镖,此去洛阳虽然不远,但风险很大。”话锋一顿,又道:“老弟不必随队。或前或后悉听尊便。只要能彼此呼应就行,特别要小心是荥阳这一段,那里是黑龙会的地盘……” “黑龙会跟如意山庄不是很友善么?”冷一凡想到山庄总管丘四海与黑龙会联手对付马子英的事,但他没说出来。 “友善谈不上,只是以往还没有敌对的事情发生过,但这一次不同。” “怎么不同?” “咱们这趟镖太抢眼了,任何黑道人物都会眼红,当然,我们希望平安无事,不出漏子。” “那在下就上路了!”冷一凡离座而起。 “老弟,彼此顺风!” “彼此!”冷一凡挪步,又停住,故作不经意地道:“总管,在下寄身山庄,蒙夫人另眼相待,忝为护庄,十分感激,定当为山庄竭尽绵薄,只是到目前还没拜见过侯爷,内心总是觉得……”他没说下去。 “噢……这个”胡方正很不自然地笑笑:“侯爷上了年纪,只愿静养,不再过问山庄的事,一切都是夫人做主,等有机会老夫会带你去拜见他的。” 这句话不知是真是假,冷一凡已无法再追问下去,多问会起人疑心,点点头,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丫头!”胡方正望向门边的胡蕙君:“带护庄从后门出去……我们尽量能小心就小心!” “是!”胡蕙君退了回来:“浪子大哥,请随小妹来!” 四十辆镖车是个很长的行列,再加上绣着如意的镖旗迎风招展,的确非常壮观。 总管胡方正骑着高头大马押在镖队之后。镖师们策着马忽前忽后监视风色。已经过了荥阳,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胡方正大大地松了口气。 凭着如意山庄主人“大漠侯”包天觉的名头威望,如意镖局可以说无往而不利,道上的人物都买帐,如果是普通小镖,只消一名镖师,凭着如意镖旗便可放心上路,这一次镖局总管亲自出马,动员了局里大部分镖师,可说是空前的慎重。 未申之交,虽然冬天的日头短,但太阳还是老大一截。 眼前是一片平阳,半边靠着山丘,枯干的野草偃卧得像一张大地毯,官道从中央对穿而过,锋队先头已经超出平阳,胡方正在马上估量了一番形势,立即下令道:“传话到前头去,镖队停止行进。” 后头的立即向前传话,不久,一条长龙般的镖队停了下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两名镖头纵马来到胡方正身前。 “总管,什么情况?”其中一个不解地问。 “我们在此地过夜!” “为什么?”另一个问。 “再往前去,黄昏才有镇头,那是个小镇,没有任何一家客店能容得下我们这一大伙,事实上又不能分开住,而且前面八里便是鬼坟堆。如果遭遇伏击,我们很难对付,不如在此地扎营,把镖车集中,人在外围保护,分一拨人到山丘上轮班放哨,最安全不过。” “总管!”先开口的一个镖头道:“日落之前我们可以赶过鬼坟堆,镇上客店容不下,我们可以在镇外扎营。是不是更安全?” “不,日头一落天便黑,镇上没官兵,更容易潜藏不法之徒,人多街巷杂,发生事故时顾虑必多,更加难应付,不如在此地我们可以从容布置。传令下去,先前的折回头,今夜就宿在此地,大家伙忍耐一点,用干粮随便对付一餐,到了大地头再补打牙祭。” 两名镖师领命而去。 鬼坟堆。 土阜夹着丘陵,树木稀少。远远望去像极了坟场,官道贯坟场而过。 这鬼地方伏上三五百人还真难以发觉,如果有心劫镖的只要分段同时攻击,镖队定被切成小段,互相呼应支援便相当难了。 冷一凡独自在前头,与镖队保持三到五里的距离,如果有什么情况,他便可以先期发现动静。 现在,他来到了鬼坟堆,并不知道镖队已经中途停了下来。 身上的包袱很轻,但价值却是这趟镖的一半,如果他心存不轨,吞下这包袱,不但马上可成巨富,八辈子也花不完当然,话虽如此,这种意念他连想都不曾想过,他只知道完成任务。 虽然他进如意山庄是另有目的,但如意夫人的这一番知遇之情是不容抹杀的,更何况他之被聘为护庄是贾依人的推荐。 一看地形,心头立即起了警惕。 024 这么重的镖,必然会引起黑道人物的觊觎,他同时意识到包侯爷的威名似乎已没落了,并不那么可恃。 从庄中兴起的暗潮,和快手马子英公然被从庄中架走这两点便可以证明,尤其明显的是如意夫人似乎罩不住原有的手下,丘四海便是问题人物之一。 一阵考量之后?他决定搜索一下附近地带,然后留下来守护镖队安全通过。 于是,他朝一个最高的土阜奔去,居高临下,视力可以及远?如果有什么异象便可以提前发觉,而未必要行动。 上了土阜,果然视线开阔。对着自己的正面十分清楚,至于背光的反面当然看不到,但如有情况仍逃不过视线。 日头由鲜红变艳,然后收敛霞光转为暗赤。 夜幕已逐渐垂下。算时刻镖队应该已经通过才对,但却不见半丝影子。 冷一凡狐疑起来,是不是前边来路上已经发生了意外? 狐疑转为焦灼,冷一凡诀心回头去察看个究竟,主意拿定,他毫不犹豫,弹身便向土阜下飘去。 居高临下可以望远,但也极易被远处的人发觉,除非有掩蔽,否则是一半一半,双方的机会均等。 刚刚下得土阜,不远处的土包上突然冒出一条人影。 冷一凡心头一震。 紧接着,两个、三个……像变戏法似的,周遭所有土包顶上去像木桩般栽满了人影,不下三四十人之多。 冷一凡的心抽紧了,果然不出所料,有人利用这里的天然形势准备劫镖。 镖队不见到,自己是单独行动,而且行动是秘密的,怎会被对方截上?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浪子,把你身上的包袱解下来!” 冷一凡的呼吸为之一室,这趟镖一半是明的,一半是暗的,对方竟然开口索取自己身上的包袱,显然秘密早经泄漏,也就是说如意山庄方面出了内奸,极可能对方的目标是这八十颗明珠而不是四十辆镖车。 同等价值,一个小包袱携带何其方便,四十辆镖货要搬运可不是简单事。 “何方朋友?” “这你不必问。” “既然打上了交道,总该先认识。” “浪子,你听清楚,现在你已经被重重包围,每一寸地方都有致命的东西对着你,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江湖人,江湖情,我们不想独吞独吃,你交出东西,二一添作五,你个人独得一半,五辈子也花不完,如果你太固执,丢了东西赔上老命,似乎不合算,对不对?” 天色很暗,看不出是谁开的口。 冷一凡听音辨位,判断出声音来自左后方。 他心里急急盘算,为了包袱的安全,必须从速突围,要是有了失闪,对如意夫人无法交代,浪子这名头也毁了。 土包上的人影从不同方位朝中央移动,在距冷一凡三丈左右停住,形成了一个内圈,另外的上土包补位,前后错杂,布成纵深的包围网。 冷一凡很不愿意流血,但要突破这纵深的包围网,势非杀人不可。 随着天色的昏暗,月儿吐出凄迷的光晕,鬼坟堆更像坟场了。 一声呼哨破空响起,内圈的齐齐扬手,不同的暗器飞蝗般集中射向冷一凡,群攻,暗器发自各个不同的角度,而且是密集的。冷一凡拔剑、抡圆,振荡出层层光圈。 叮当声中,暗器旋飞激射,向四下泼洒,势态相当惊人。 暗器的势道刚刚一衰,冷一凡正待突围,第二声呼哨又起,人圈起了旋动,片片乌云状的东西当头飘落。 这是什么鬼门道?冷一凡本能地挥剑扫挡,剑锋融处,发觉是一张张的绳网,既软又缠,而且不同速度,不同角度。 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也没较好的破解方法,只有奋力挥剑一途,剑芒旋荡迸射中,断绳残索纷飞。 段段绳索宛如摇落一树急骤的枯叶,连月光都遮住了。 惊人的剑术,剑光涵盖身遭的每一寸空间,五尺之内,密不透风。 一波甫歇,一波又起。 乌云再度飘闪起来。 只消其中有一张网破而不碎,人非被缠住不可,而挥剑破网极耗真力,冷一凡的行动像发自本能,连想都没想。 突然,他身形一塌,贴地跃出上冲,像海燕穿波而起,速度快过绳网的落势,网落地、人已掠上一个土丘。 脚尚未落实,剑已挥出,占据丘顶的人影滚落丘下。 近旁的暗器急袭而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冷一凡已闪电般扑向另一个土丘,照样,又是一个点被消灭,这个点已是外圈。 内圈一阵混乱,纷纷朝这一点包抄。 冷一凡不敢恋战,为了身上包袱的安全,他必须从速突围,身形再起,像离弓的弹珠,一个劲地猛射。 眨眼工夫,便把那帮人远远抛在身后。 第六章 眼前已到鬼坟堆的边缘,他停下来调匀了一下呼吸,默察了一下形势,朝侧方迂回奔向前去。 镖车队不见影子,冷一凡暗急道:可能发生了事故,他不能抛下不管,一个人带半支镖单独赴洛阳。 回头以迂回路线绕过鬼坟堆,两里路变成五里长。 冷一凡采低姿穿行于土丘之间,这样可以避免被发现。 一道土岗横亘眼前,地缓了下来,这土岗高过十丈,如果径越土岗而过,在月光下无所遁形,非被发现不可。 如果绕过岗脚而过,时间又将延长。 考虑只是短暂的片刻,为了争取时问,他决定越岗而过。即使被对方发现也无法有效的截阻。于是,冷一凡迅快地顺斜坡升登。 刚刚登上岗顶,他窒住了。一个黑衣老人盘膝端坐在一块石头上,像是已经坐了很久,而且是专门为等他冷一凡而来的。 一窒之后,冷一凡朝右侧方滑去,想绕过这黑衣老者,就在他一滑之际,黑衣老者原姿不动,挡在他前面,行动有如鬼魅,仿佛他本来就坐在那里,冷一凡不觉又是窒了一窒,停住了。 他看出这老者不是好相与,紧握了一下剑柄,掉转头改朝左侧方旋去,眼一花老者又拦在前头。 这一次不是坐姿,而是站着。 冷一凡又窒住了!“阁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把东西留下便可平安走路。” “东西?什么东西?” 025 “你背上背的包袱。” “噢!这个……”冷一凡杀机立起:“很简单,只要阁下有这份能耐,不过,在下得先请教阁下的尊姓大号,习惯上在下不杀无名小卒。” “嘿嘿嘿嘿!好大的口气,老夫的名号你还不配问,交出东西便可保命,否则的话,命和东西全保不住,你自己估量着办。” “在下已估量好了!” “怎么样?” “宰了你。” 就在此刻,冷一凡忽发空气有些异样,他知道来了人,而且不在少数。 两侧已有人影出现,至少有七八人,加上后面看不到的,来人最少在十个以上,先解决为首的是上策。 冷一凡的心念才这么一动,前后已感到森冷的寒气…… 回身,长剑扫出,惨哼暴起,两个人栽了下去,这时,他看出在身后的也有七八人之多了。杀! 意念在冷一凡脑海中一闪,长剑挥向左方,一旋,再扫向右方,然后指向正面,他同时攻击了三个方位,而动作只一个,时间只是一瞬,他停在中央位置。 “砰砰!”声中,左二右一正面三,一共栽倒了六个,连刚刚的一击,断送了八条命,骇人的杀手。 “布阵!”黑衣老者冷哼一声。 没死的一共七人,立即仗剑合围,开始游走。 冷一凡兀立不动,剑斜斜伸着,他不知道对方布的是什么阵,稳立着,只有一个信念,凭他的杀手,剑阵绝困不住他。 剑阵愈转愈疾,剑芒映着月光,变成了一圈耀人眼目的光环,光环旋转不停,片刻之后,冷一凡感到不耐烦了。 他不能这样耗下去,锋队的情况不明,他必须争取时问,“涮!”剑光划了出去,像天边突然发出的闪电。 一阵急切的金铁交鸣,剑被光环震回,本能地一旋身,荡回的剑正巧挡开了由后递到业已近身的两支剑。 光环继续旋转。 看来这剑阵是剑剑相扣,以固定的方式运转,不留任何间隙,只要一接融,便等于数支剑同时格架,另外的剑便按固定的路数奇袭,互相应接配合攻守,这不同于联手合击,而是一个活的整体。如果碰上强硬的高手,虽不能全收克敌之效,但对敌人莫大的损耗与心神的扰乱,是有惊人的威力的。不谙阵法但要求被解,必须具有不凡的智慧。 冷一凡便有这种智慧,再配上非凡的剑法,他悟出了破解之道,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一个急旋,他本身形成了一个小光环,凌厉无匹地撞了过去。 惨叫声中,光环破灭,由于阵势是快速急旋,碰上这小光环也是连续的,就像一大一小两个齿轮碰撞,较弱的一轮当然是断齿折牙。 “砰砰砰”倒下了六个。 死剩的一个登时僵住了。“啊!”死剩的一个也栽了下去。 一看,出手的竟然是黑衣老者。 冷一凡木住了,黑衣老者眼睁睁望着自己手下断命锐锋之下,他不但不加援手,反而毁了仅剩的一个 这是为什么? “浪子,你的确是有几手!”老者竟然出言赞许。 “阁下为何如此?”冷一凡期期地问,他完全迷惑了,这完全是意想不到,也完全不合情理的状况。 “天底下只有死人的嘴最靠得住。” “封口?” “一点不错!” “……”冷一凡说不出话来,这老者何以要杀自己的手下灭口,这简直太荒谬了,他怔怔地望着对方。 老者也定睛凝望着冷一凡。 对望着,冷一凡忽然觉察对方的眼神很怪异,那不是代表功力深厚的眸光,而是一种很古怪的芒影,仿佛珠光,又像是某种能发光的实物所泛出的暗光,他不想看,但眼睛似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住,竟然移不开。 “哈哈哈哈!”老者发出一串栗人的长笑:“浪子,你觉得如何?” 冷一凡这才发觉自己的意识已陷于模糊,思想无法集中,全身也疲软不堪,陡然警觉已着了着魔道,想举剑,手已不听指挥,两只脚也生了根。 “拿来吧!把东西交给老夫!”老者伸出手。 冷一凡努力振作心神,还多少有些明白。 “办……不到!” “还要劳老夫亲自动手?” “你……你”冷一凡连舌头都转不灵了。 老者上前两步,从冷一凡身上取下包袱。 冷一凡心头还有些明白,但他已完全不能自主,这时候即使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也可以对他为所欲为。 眼看包袱被黑衣老者从容取去,冷一凡宛若灵魂被活生生剥离躯体。 他现在知道问题在于老者那双怪眼,但他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半支镖不能保,将何以再立足江湖。 他后悔,为什么遭遇敌人时不立刻下杀手,给对方以可乘之机,对敌人宽容便是对自己殁忍,这句话的确有其至理。 但如此做,岂不又流于残暴? 老者手提着包袱,放声狂笑起来,他太得意了。笑到中途,陡然刹住,像突然人被人捏住脖子,再也透不出气来。 在冷一凡的侧后方,有个白衣女人的身影背对着这边,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她本来就站在那里。 冷一凡看不到,但他意识到发生了特殊情况。 “什么人?”老者出声喝问。 “过路的!”女的回答,声音很脆嫩。 “这里根本没有路,是迷路的么?” “我走的是你们开的路!”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快交代清楚,以免自误!” “杨先生!”女的路笑了一声:“开门见山一句话,你手里的包袱不该是你的,交出来好好上路!” “嘿嘿嘿嘿!说的倒是轻松,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一道筷子粗细的白线笔直射向老者,在距老者脖子数寸之处倏然收回,收放之间只是一瞬。 “你是……”老者惊叫。 026 “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女的立即截断老者的话头。 白线,冷一凡看到了,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代表什么,由于老者的怪眼已离开了他,他的意识在逐渐回复中,功力也渐渐恢复。 “姑娘,东西交给你,老夫如何回去复命?”听老者的口气,他似乎不敢抗拒。 “照实交代!” “这……” “你不敢?” “老夫牺牲了十七名手下……” “杨先生,应该是十六名,最后一个是你杀了灭口的,我多句嘴,杨先生根本不用回去复命,你杀自己人灭口的目的至为明显,回去岂非自投罗网?” 冷一凡恍然而悟,老者杀人灭口的目的是想独吞包袱,重利当前,谁能抗拒,只不知老者是什么来路。 老者左右一顾盼,身形电弹而起…… 数根白线凌空抛射而至,交叉罩落,其快如光。 老者弹起的身形落地,四根白线全缠在颈子上,执着白线另一端的是四名白衣少女。 原先背立的白衣女子盈盈上步,从容地从老者手里接过包袱,脆生生地道:“杨先生,谢啦!你可以请便了!” 说完,弹退两丈。 四名少女收回白线,随即隐去。 老者用力一跺脚,掠上土岗。 冷一凡的功力已回复了大半,转过身,那劫取包袱的白衣女子也不见了,现场剩下十七具尸体。 他感到全身发麻,脑海里呈现一片空白。 预期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如何善其后?这趟镖如果全部被劫,如意山庄势非破产不可。 这,如何向如意夫人交代呢? 他麻木得像一个死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志清醒过来,事情业已发生,必须面对现实,不管如何,总要设法追回失镖。 而眼前镖车队情况不明,虽然自己的一半不幸被劫,但另一半自己也有保护的责任,于是他振作精神,朝来路方向奔去。 镖队扎营地。 月光下望去,现场一片凌乱。 冷一凡老远便看到了镖队,镖车集中停放,像一个栲栳圈,正中央领队的大旗仍高高竖立着。 幢幢人影在四周来往穿流,显得十分忙乱的样子,冷一凡加速奔了过去。 到了现场边缘,只见镖师们正忙着埋死救伤,不问可知这儿刚刚发生过一场血战,从镖车摆放的阵势看来,这半支镖算是保全了。冷一凡匆匆进入营地。 一名镖师发现了冷一凡,忙趋近身前。 “护庄,你怎么赶来了?” 冷一凡“唔!”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他暗中负责半支镖是机密,只有总管胡方正一个人知道。 目光扫视了现场一周之后,冷一凡道;“劫镖的是哪一道的?” “黑龙会。” “黑龙会?可是他们的服色……” “不错,黑龙会惯常是灰衣绣黑龙,不过,劫镖并非光明正大的事,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全换了服色。” “怎么知道的?” “现在还留下活口。” “他们还没动到镖车” “是的,有人挺身相助。” “谁相助?” “是两男一女,功力高得惊人,手底下也相当辣,要不是他们拔刀相助,情况可就严重了,这趟镖绝保不住。” “两男一女是何许人物?” “不知道,他们专挑扎手的对付,拼斗还没完全结束便没了影子,哦!”这镖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混战中好像有人叫出一个名号……” “什么?” “好像是……快手!” “快手?”冷一凡既震惊又意外。 快手马子英在如意山庄客房神秘失踪,他的布囊被自己误打误撞得回,显然他是落入人手,怎会出现在此地援手? 同时,他中了无毒之毒,功力日减,生命也危在旦夕,他有能力出手?另外一男一女又是谁? “是的!”那镖师点点头:“混战中有人叫出了快手这名号。” “胡总管人呢?” “他受了伤,躺在那儿!”用手朝镖车堆中一指。 “辛苦了,继续工作吧!”冷一凡拍拍那镖师的肩头,向镖车奔去。 镖车是车把向内,密密环成了一个圈,冷一凡跃进了圈子中央。 只见镖局总管胡方正头枕马鞍躺在地上,身边没人,看样子大伙儿全忙着去善后了,另外靠着镖车边也躺了七八个人,不用说是自己这方的伤者。冷一凡步了过去。 “是谁?要你们赶快清理现场,不要管我。” “总管是我,浪子!” “唤!是浪子老弟!”说着,挣扎坐起。 “总管,伤得重么?”冷一凡半蹲下。 “不要紧,皮肉之伤,已上了药。” “我方损失如何?” “五死八伤,幸而有人及时援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噫!老弟……”他发现冷一凡身上没了包袱。 冷一凡愧恨交加,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弟,东西呢?”胡方正的声音在发颤。 “总管,在下……实在无颜见你,也愧对夫人……” “你……” “……” “东西丢了?”胡方正瞪大了眼。 “是的,在鬼坟堆遭遇伏击。”冷一凡感到无地自容,头垂得很低,不敢正视着胡方正的脸。 “什么人下的手?” “是一个黑衣老者,外带十几名手下” “你把经过说一说!” 冷一凡把经过源源本本的说了一遍。 “魔眼杨千里!”胡方正叫出声来:“这老魔久已不在江湖走动,何以会突然出现?他那双魔眼,不知毁了多少成名人物……” 沉吟了一会,又道:“奇怪,他怎会知道你身上带有暗镖?” “如意山庄有内奸。” “内奸?” “对,在下是如此判断,魔眼见面就要索东西,他当然是早知道这项秘密。”冷一凡挫一挫牙,接下去道:“总管跟在下谈这件事时,是在镖局内厅,旁边只有蕙君姑娘一个,在下想,是不是有人在厅外偷听……” “不会!”胡方正断然地道:“客厅朝里是内宅卧室,朝外是庭院,眼睛可以看到一切。而且当时老夫安置有心腹人在院中监视,没人能混进来,同时,这方式是老夫与夫人在山庄内宅里密商决定的,不可能外泄……” “可事实上已经泄出去了。” “嗯,迟早会查出来的,暂且不去管它。老弟,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必过份自责,眼前我们得把剩下的这半支镖平安送到地头,然后情商货主,另一半容我们限期追回。”胡方正长长吁口气,脸色沉得像铁板。 “如果追不回来呢?” “赔!”一个字,但胡方正说得相当吃力,这一赔,可能是包侯爷全部财产的一半以上了。 “在下发誓全力追回!”冷一凡抬头望望夜空,咬咬牙道:“总管,在失镖未追回之前,在下实在没有脸见夫人的面。烦总管在回开封之后,代向夫人禀陈一切,就说在下在一个月之内定会把失镖追回的……” “老弟,你已经是本山庄中一分子,这次失镖也该算是山庄共同的事,应该回去共谋对策……” “不,打铁趁热,时间一拖长,更难着手了。” “老弟一个人……” “在下会有打算的。” 027 “也好,就依老弟意思办!”胡方正转动了一下身躯:“对了,东西实际上已经落入那批白衣女子之手,她们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连魔眼也认栽?” “这……在下尽力追查。” “嗯!”无可奈何的表示。 “总管,在下单独行动比较合适,就此告辞!” “好,你走吧!” 冷一凡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离开车队。 五天后。 洛阳。 平安到达的半支镖交割清楚,另外被劫的半支镖由镖局总管胡方正代表如意山庄与投保人达成协议,一个月为限,如追不回失盗,就由如意山庄照价赔偿。 镖队回开封。 冷一凡留了下来。 他首先积极追查的是那批白衣女子的来路,想归想,但做起来却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如果对方隐伏不出,或是远走高飞,想要找到,的确是难于上青天。 而最可虑的一点,是对方的根不在这一带,想挖也无从挖起。 他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 茶楼酒肆是消息来源最多的地方,尤其是江湖人物经常聚集的酒肆,黄汤下肚,口没遮拦,连自己的老婆偷汉子都会抖露出来,江湖动静更是竞相传诵。 当然,大部分是道听途说的捕风捉影之事,但冷一凡目前所追求的就算是一丝风,一点影子,对他都有帮助。 现在,他就窝在一家中流以下的酒馆里,打从酒馆开门他便入了座,差不多两个时辰,酒客已换了三批,他还稳坐不动。 实际上他无处可去,大事在身却无事可为,他占的是角落里一个单座,不惹人注目。 有一口,没一口,人已经有些晕陶陶。 突地,座中一个大嗓门的汉子敲着桌子道:“他妈的,这年头尽出怪事,出家人居然也开大荤,真他妈的。” 同桌的另一个尖声细气道:“大嗓门,你到底在狂吹什么?” 大嗓门的道:“不是吹,是真的,我表弟亲眼看见,千真万确!” 失声的道:“说出来听听看!” 大嗓门的咳了一声,把一口浓痰呸地吐在地上,端起杯子仰脖子倒了下去,重重地放回桌面,有衣袖一抹嘴角,像跟人斗气似的道:“白马寺的和尚居然奸杀女人,这事儿够新鲜了吧?” 邻座一个声音道:“你胡说,白马寺的和尚一向极守清规,怎会做出这种神佛不容的事?我不信!” 所有在座的目光宝集中在大嗓门身上。 大嗓门瞪起眼道:“我可从来没胡说过什么,事情就发生在昨儿晚上,我那表弟送油米到寺里,看见和尚们闹成一团。后来,才从小沙弥口里知道寺后的围墙边,一个白衣少女陈尸,下半身是光看的,我那表弟趁搬米之便,到现场望了一眼,果然是真的。” 座间起了喧嚷。 冷一凡本来不大注意听,白衣少女四个字像尖针直刺他的耳鼓,他招来小二付了帐,然后匆匆出门。 第七章 月初升! 白马寺一片死寂,没听到晚课的声音。 冷一凡没进寺,顺围墙绕到寺后,只见空地上搭了个小棚子,停了口白木棺材,两个中年和尚盘腿坐在棚外。 冷一凡一声不响,悄悄迫近。 个和尚道:“师兄,多亏得验尸的官差明眼,发现了打斗的痕迹,不然这件命案非毁了本寺的清誉不可。” 另一个道:“阿弥陀佛,菩萨有灵,才会有清官明察,寺里根本就没有会武的,而且事情又发生在寺外,随便一判断就知道。” 沉默了片刻。 “对了,师兄,随同验尸官来的那位捕头大爷了不起,就亏他那句话,说什么……那位遇害的女施主是死于极厉害而高明的刀法,才使我们免去嫌疑。” “明天棺材落土,如何缉凶破案便是官家的事了!” 冷一凡退到远处的暗影里,心里想:“如果死的是在鬼坟堆劫走包袱的白衣女子的同伙,对方当然不会甘休非出面不可,自己何不守株待兔……” 两个和尚站起身来。 “师兄,往生咒也诵完了,我们回去吧!” “走吧!” 两个和尚离开尸棚,往后门走去,身影刚刚消失,四条黑衣人影幽然出现,步进尸棚,手里带着杠索,像是来抬棺的。 冷一凡大为惊异,怎么会连夜来抬棺安葬? 四名黑衣人各站一角,动手理绳…… “且慢!”一个女人声音传了来。 冷一凡循声望去,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收缩了,每一根血管也立即抽紧,一个白衣女子站在棚外不远的地方。 从她那身装束看来,跟在鬼坟堆所见的一模一样。 终于碰上了,比预料中来得快。 “开棺!”白衣女子又发了话。 棺材似乎没有钉封,两名黑衣人轻轻一揭便打开了。 开棺何为? 棺材盖横架在一端,黑衣汉子略向后退。 白衣女子飘身上前,伸手棺中,似在检视死者的死因。突地,她手一颤,栗叫一声:“快手!” 这一声栗叫,使冷一凡为之心神俱颤,是马子英的杰作么? 快手杀人的标志是切断喉头,一看就知道,他曾出现在镖车营地,助胡总管保全了半支镖,证明他人在这一带活动。 据酒馆传言,白衣女子是被奸杀的,马子英是这种人么? 他身中无毒之毒已经解了么? 不然,他又怎能出手杀人呢? “盖上抬走!”白衣女子挥挥手。 四名黑衣人以迅快的动作缚棺穿杠,轻轻吆喝一声,上肩抬走。 白衣女子转身准备殿后。 “姑浪慢走!”冷一凡吐气开声。 白衣女子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但没回身,背对着冷一凡。 “什么人?” “浪子。” 白衣女子倏然回身。 冷一凡已在同一时问掠到了对方身前八尺之处,看对方十分秀丽,年纪在二十左右,月光下看来很具风韵。 抬棺的已在十丈开外。 白衣女子冷冷打量了冷一凡几眼。 “你就是浪子。” “不错!” 听口气,她听过浪子之名,而没见过他的人,不然就不会问这句话,这也证明了她不是五天前在鬼坟堆出现过的白衣女子的一个。 “你怎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等姑娘。” “等我?”白衣女子眸中冷芒闪动。 “不错。” “奇怪,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算准的!” 冷一凡全神戒备着,他防对方会突然出手,又怕对方会溜走,连“魔眼”那等人物都惧怕的人,可想而知定不好惹。 “我明白了!” “姑娘明白什么?” “快手杀人,利刃断喉,我的同门毁在快手的利刃之下,而你跟快手是同路人,你断定我们会来收尸,所以等在这儿!对吗?” 冷一凡现在已经不想否认自己跟马子英是同路人,事实上两个人都蹚进了浑水,自己插进了马子英的布囊公案,而马子英搅进了镖局事件,否认是多余,事买已使两人真的变成了同路人。 利害已连在一起,令冷一凡感到震惊的是马子英真的会做出人神共愤的行为? “对不对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下要知道姑娘的来路!”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恐怕非说不可。” 028 “浪子!”白衣女子声音转厉:“我们正愁缉凶不着,想不到你却自行投到,你跟快手该死一百次!” “死几次是以后的问题,现在姑娘先交代来路。” “你还在做梦!” “梦”字声中,线状的白影一闪,迅雷般射向冷一凡。 飞绳,冷一凡已在鬼坟堆见识过,他本能地拔剑挥斩,剑绳甫一接融立即感到不妙,但感觉也已经迟了。 对方的飞绳不知何物所制,既柔又坚,剑挥不断,触物即缠,意念才一动,连人带剑被缠了数匝。 奋力一挣,缠得更紧,仿佛要到进肉里,冷一凡急气交加,他后悔没抢先机施杀手,本可制人反而被制。 “浪子,你现在乖乖地跟着我走,不要妄图脱身!”白衣女子语冷如冰:“这不是普通绳索。警告你,这是天蚕毒丝绳,绳子其毒无比,要是被勒破皮,一个时辰之内你将全身溃烂而死!并非吓唬你,不信可以试试。” 冷一凡凉了半截,想不到对方用的竟是毒绳。 一着之失,看来今晚是栽定了。 “走!”白衣女子执着绳的一端,转身便走。 冷一凡别无选择,在无法反抗之下,只好被牵着走,生平从未有过的经验,他想到自己像条狗。 乱石嶙峋,满目荒凉。 “站住!”喝声发自乱石之间。 冷一凡心中一动,莫非是快手马子英。 白衣女子停了步。 “什么人?” “别管区区是什么人,收回你的绳子。” “凭什么?” “蝴蝶梦醒,杜鹃啼血!” “您……您就是……长恨书生?”白衣女子语不成调,显然相当震惊,眼里尽是骇芒,执着飞绳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冷一凡的震惊并不下于白衣女子,长恨书生的名头他听说过,是三十年前出道成名的人物,算来已有半百之龄。 据说他的功力已到了通玄之境,毁人不须动手,平素极少露面江湖,绝大多数的武林人仅闻其名,不识其人。 他可以说是一个相当神秘而恐怖的人物。 他何以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他为什么要插手这档事? “哈哈哈哈!”笑声不大,但就像响在你的耳边,震得你耳鼓欲裂。 白衣女子放松飞绳,抖动。 冷一凡缩身回旋,飞绳脱落。 白衣女子收回绳子,什么也不说,转身飞泻而去。 顾盼间,她已消失在乱石之中。 冷一凡望着长恨书生发声的方向,“谢前辈援手!”说着,高高一拱手。 “浪子,你过来!” 冷一凡大感意外,此老极少示人以真面目,今晚,他不但莫明其所以地插手管了这闲事,居然还要跟自己见面。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呆了呆,冷一凡举步快速行去,到了预估的位置,只见怪石嶙峋,却不见长恨书生的人影。 “前辈” “你站着别动!”声音发自一块尖塔形的巨石之后。 冷一凡站着不动,心头暗暗感到一丝失望,看样子对方并不打算展示真面目。 “前辈有什么指教?” “你先回答区区一个问题……” 一方称前辈,一方自称区区,彼此的称呼有些不伦不类,看来这老书生是维持长久以来的习惯了。 书生嘛!自称区区的确比较恰当,年纪就不必去管了。 “什么问题?” “你现在身上挂的袋子是你的还是快手的?” 冷一凡心弦震颤了一下,对方提出这问题是什么居心? 快手的布囊是被人争夺的焦点,对方伸出援手的目的,原来是别有企图,江湖人心太可怕。 想了想,冷一凡不直接回答,很巧妙地来了个探测性的反问。 “前辈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只管据实回答。” 冷一凡心念又转,自己误打误撞,在桥上接回了马子英的袋子,这秘密除了自己便只贾依人一个知道,长恨书生是怎么知道的? “袋子,当然是晚辈自己的。” “这就好。” 为什么这就好?好在何处? 冷一凡感到莫名的困惑,对方的企图到底是什么? 如果照传说中长恨书生的为人,应该不会巧取豪夺,使用奸谋诈术。 “浪子,你急着要追回失镖?”长恨书生撇开话题说。 “是的!”冷一凡心弦又震颤了一下。 “一个月的时间很短。”他像什么都知道。 “……” “有几个问题你一直急于想弄明白……” “前辈说说看!” “如意山庄接保的这趟镖,分成半明半暗,有两方面达成了协议,有一方劫取明的,另一方图谋暗的。” “是哪两方面?” “劫明的是黑龙会,但由于半路突然杀出了快手,使他们惨败而归。抢暗的则是赤血帮……” “赤血帮,好像没听说过。” “是一个新崛起的帮派。” “魔眼是赤血帮的人?” “对,魔眼杨千里是该帮的总香主!” “那白衣女子又是什么来路?” “玉面蜘蛛手下。” “玉面蜘蛛?”冷一凡惊叫起来:“玉面蜘蛛是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几个极少数女人之一,想不到她也插进一脚,可是不对呀……” “什么不对?” “听说玉面蜘蛛手下现身时都戴头套,而且腮边有颗黑痣为记……” “不错,她手下男女都有,男的正如你所说,蒙头、黑痣为记,而女的一律白衣,她们所擅用的‘天蚕毒丝绳’不是象征着蜘蛛丝么?” “哦!”冷一凡的心结更紧了,暗镖落入玉面蜘蛛之手,要想夺回相当困难。轻轻一挫牙:“玉面蜘蛛的巢穴在何处?” “应该就在这一带不远。”听口气,长恨书生并不能确知。 “晚辈想请教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你说!” “那名白衣女子真是快手奸杀的?” “杀人不错,奸却没有,传言不可信。” 冷一凡吐了口大气,在他想象中马子英绝不是那种人,传言的确可怕。 “他为何杀人?” “代你追索失镖。” 029 冷一凡内心大为激动,马子英还真够朋友,他自己的布囊公案未了,竟然为失镖的事而采取了行动。 “如何才能找到快手?” “你自己去碰吧!区区不知道他的行踪。” “前辈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晚辈?” “受人之托,暗中助你一臂。” “受何人之托?” “女杀手!” “她……” 冷一凡登时心潮澎湃,女杀手巧姐儿的倩姿丽影蓦映脑海,双方之间到底是有情抑或无情? 如果有情,她为什么不露面? 如果是无情,她为什么如此关心自己的事? 江湖客曾说过她在期待自己,人呢? 为什么要把能见面变成期待? “前辈,她人呢?” “不远,也不近。” 这句话很怪,但冷一凡马上就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了,所谓不远,她就在暗中,所谓不近,如果她不现身跟自己见面,咫尺便是天涯。 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冷一凡仰首望月,月无言。 现在,自己与巧姐儿都在月光照明之下,月光是没有偏私的,可是伊人何在?问月,月依然无言。 “她……为何不跟晚辈见面?” “你最好自己问她。” 冷一凡苦苦一笑,他的确心里很苦。 突地,他发现乱石间有白影浮动,不由脱口道:“前辈,她们回头了!” “谁?” “白衣女子。” “我们赶快离开此地。” 冷一凡目光四下一绕,为之触目心惊,刚刚才发现白影浮动,只这与长恨书生一问,一答之间,对方已经临场。 她们不但临场,而且形成了包围之势,五个女子,五个方位,行动太快了,快得跟她们投掷的飞绳一样。 现在要离开并不难,但冷一凡却没有退意,为了追回失镖,他必须面对着她们才可以达到目的。 意念电闪地一转,飞绳利于远攻,不利近取,最有效的克制之法是欺近攻击,而眼前的地形相当有利。 乱石高下参差,飞绳的收放受了极大限制,凭这点便有所恃而不恐。 “长恨书生,你出来我们谈谈!” 发话的是五个女子之中站得最近的一个。 冷一凡心中一动,从这女子的身形体态声音,正是五天之前在鬼坟堆中从魔眼手中转劫包袱的那个女子,她是五女之首。 冷一凡做了决定,今夜非逮住这女子不可。 “谈些什么?”长恨书生应了话,但人却没现身,仍隐在尖石之后。 “谈谈阁下的身份。” “区区的身份有何可谈?” “你阁下并非长恨书生。” “唤!何以见得?” “长恨书生在五年之前就已不在人世,阁下不冒充别人,却偏偏要冒充他,实在是不巧。” “姑娘看到长恨书生死?” “即使不是我,总有别人看到。” “哈哈哈哈!” “没什么好笑的,冒充别人,是别人的屁股当脸,可耻之至,很可惜,你救了浪子并没有立刻远走高飞,启然敢留在现场,现在只好永远留下了。” 冷一凡大感意外,他并不是长恨书生,他是谁? “你们把他给我揪出来!”为首的白衣女子下令。 四条人影从不同角度射向那根石笋处。冷一凡正待有所行动,忽见一条黑影从乱石隙中贴地游出,转眼便到了脚跟前,蹲伏不动。 四名少女扑了空,立即又散开跃上石头。 冷一凡仔细一看身前人影,几乎失声惊叫,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怪事了。 不说是怪事,也是极端意外的情况,冷一凡的呼吸为之窒住。 长恨书生,赫然是黑龙会护法“追魂煞”甘墀,为了援手马子英,双方在破庙里曾经动过手。 花白胡须多角脸,不必正面看,侧扫一眼便可看出,冷一凡确是傻了眼。 谋布囊、劫明镖,黑龙会全有份,彼此是水火之势,他居然冒充长恨书生救自己脱出白衣女子的毒绳。 这是为什么?他的目的何在? 对了,冷一凡突然想起,对方曾问自己身挎的布囊是否马子英的那个,目的已非常明显,而对方还诈称受女杀手之托,这藉口的确动人。“浪子,快走,别正面跟她们斗。” “在下不想走,你阁下也得留下。” “浪子,你……” “甘护法,要不是对方来人点破,在下还真被你阁下瞒住了,心思真够巧……”冷一凡准备动剑,这种奸诈百出的敌人少一个是一个。 “浪子,老夫可是救你命的” “你别有居心。” “如果你现在落入那些婆娘手中又将如何?” 冷一凡一听,狠不起心肠,追魂煞说的也是事实,要是他不出面,自己已成了白衣女子的俘虏,后果的确很难想象。 白衣女子在失去了目的物之下,朝冷一凡立足的地方移来。 为首的白衣女子弹起身形,在追魂煞原先伏匿的地方飞绕了一个圈,然后停在尖石顶上,姿态相当美妙,仿佛仙子临凡,大声发话道:“既然冒充长恨书生,至少该有几手,却像兔子般龟缩起来,不要脸!” 四名白衣女子已接近了冷一凡。 由于四下里全是乱石,冷一凡只露出了上半身,形势所限,她们没法使用飞绳,但冷一凡只消一动,情况便不同了。 冷一凡终于进出一句话:“你走,现在还来得及,不问你的居心,算是还你不久前那一点人情。” 四名女子之一大声道:“人在这儿!” 追魂煞已循着乱石间的空隙快速游走。 为首的白衣女子一闪,便到了冷一凡的正面,四名白衣少女散开各占了一个方位,形成包围之势。 “浪子,你居然不走……”白衣女子开了口。 “为什么要走?” “嘿!你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你们敢找了来,是嫌命大?”顿了顿,又道:“你们抢去的包袱大概已经到你们主人手中了?” “这你不必问。” “在下发誓要追回。” “痴人说梦!” 为首的白衣女子扬起了手,其余四个也同时扬手,看样子就要抛出飞绳。 冷一凡还没有想出有效的破解之法,在五方控制之下,他完全处于劣势,傲性天生,他没想到走字。 近身搏击是唯一可以一试的办法,因为飞绳只适于远攻,不利近取,他早先曾考虑过这一点。 争取先机,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身形陡然腾起…… 五根飞绳交叉抛射而出。 冷一凡这一着是虚势,身形才一上腾,随即沉向侧方石缝,他已经觑准了方位和角度,飞绳不能停滞,在失去目标之下,立即收回,这也是冷一凡预计的情况,就在飞绳回收的同时,他像惊鸿般突起,闪电般掠向为首的白衣女子,好快,快得令人连转念都来不及,甫一贴近,长剑抵上对方心窝。 冷一凡的这行动,前后只是一瞬。 “浪子,你这一手很精彩!”白衣女子居然神色从容,还带着笑意,似乎忘了抵上心窝的剑是可以杀人的。 “姑娘,现在怎么说?” “你看呢?” “把包袱的下落交待明白。” “这容易,包袱么……” “在哪儿?” “当然是在我们主人手里,至于还不还给你是我们主人的事,我们这些下人谁也做不了主,这一点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如何能找到你们的主人?” “你找不到,除非我们的主人愿意见你。” “如果在下要你带路?” 030 “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不会,也不愿意。” “你愿意死?”冷一凡眸子闪出杀芒。 四名白衣女子已围到了冷一凡身后,排成半张的扇形,距离在六尺之间。 “嗤!”白衣女子笑了笑,若无其事地道:“浪子,你若要杀人应该在近身的同时立刻下手,现在已经迟了,你已失去了机会。” 冷一凡怔了怔剑尖分明抵在对方的心口上,朝前一送,最便当不过,她却说自己已失去了机会,从何说起? 就在他这一怔的瞬间,四条飞绳电缠而到,手中剑突然被拍开,身上一紧,与白衣女子面对面身贴身绑在一起。 这变化冷一凡做梦也没估到。 丰盈的娇躯与壮实的身体抗压在一起,那种异样感受是可想而知的,但冷一凡没有异样感受,急气使他失去该有的感受,仿佛贴在一起的不是女人。 “浪子,你有何感想?”几乎是嘴对嘴,女人特有的口齿之香直喷冷一凡口鼻。 “……”冷一凡默然,把头尽量后仰,否则双方口唇就会接在一起。 “浪子,我说你已经失去杀人的机会,不错把!” “机会不止一次,很难说。” “依我看,你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 就在此刻,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谁说没有第二次?”声落,人已出现在白衣女子的身后。 冷一凡和白衣女子是被飞绳面对面绑住的,白衣女子后面正是他的前面,他一眼便认出来人,登时惊喜莫名。 来的赫然是“快手”马子英。 白衣女子脸色大变。 另四名白衣女子之中的两名,把手中绳头交给同伴,双双抢向马子英。 “别动!”马子英冷喝一声,曲手肘拐向绳子,两名白衣女子已出掌攻向马子英,马子英右手剑挥出,两名白衣女子被迫退,同一时间,利剑不能断的“天蚕毒丝绳”竟然在马子英肘拐之下纷纷折断。 为首的白衣女人滑了开去。 冷一凡绳索已去,但站在原地发呆,他看过马子英以手肘切人咽喉,现在居然又能断绳,这是什么蹊跷?委实太郎门了。 “浪子,你没事吧?”马子英望着冷一凡。 “哦!设事。”冷一凡清醒过来。 就只两人说一句话的眨眼工夫,五名白衣女子已闪电般逸去,等冷一凡警觉,白色人影已消失在乱石之中。现场只留下一些断绳。 “竟让她们逃了!”冷一凡顿脚。 “不要紧,我们还有机会。” “如果不是她们主动现身,要摸她们的影子都不容易,还有什么机会?” “等着吧!一定有机会的。”马子英的目光四下一扫,接着道:“你的目的是要追回失镖,逮住几个小角色于事无补。” “至少可以从她们嘴里追出线索。” “再说吧!”马子英还是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样子:“浪子,我们分手已经很久了,坐下来谈谈。” 说着,马子英先在石头上坐了下来。 冷一凡只好也拣了块石头坐下。 “马兄!”冷一凡原本称呼马子英老兄,现在改称马兄,距离似乎近了些:“首先谢谢你为这趟镖而拔刀。” “好说,在下也曾经托庇如意山庄,这是份所当为,说不上谢字。” “马兄是如何脱出敌手的?” “这个……有意想不到的人相助。”他没说出是谁。 “哦!马兄身中奇毒,难道……” “奇毒已解,也是那位意想不到的人给的大人情。” 意想不到的人是谁? 能解无毒之毒,定然不是泛泛之辈,既然马子英不愿意说出来,冷一凡当然也就不便追问下去。 凡属奇人异土,大多脾气古怪,忌讳也特别多。 “马兄!”冷一凡转变话题:“你的布囊……” “在下已经知道!”马子英立即阻止冷一凡再说下去:“不要再提起,在下说一句你就会明白,山庄里那位姓贾的贵宾曾经和在下一起行动过。” “马兄是说护镖的事?” “唔!” 这是个敏感的问题,冷一凡一猜便猜到了,他听一位镖师提到镖车队遇袭时,有两男一女拔刀相助,其中一个是快手,马子英既然说和性贾的在一起行动过,所指的应该是贾依人了。 这么重的镖,如意夫人当然会尽力安排得力的人维护,而马子英的布囊,是他在出发前去托给贾依人代为保管的。 两个人一起行动,贾依人当然会把这件事告诉马子英。 还有个女的会是谁?胡蕙君么? “马兄与姓贾的怎会碰在一起?” “算是巧遇吧!因为在下无意中得知有人要打这趟镖的主意,便决心暗中相助,现在碰上了姓贾的,就这么回事。” “听说还有位女的?” “哦!是!不过……她不愿被人知道来路,恕在下要保守这秘密。” “不便说就算了,只当我没问。” “实在抱歉!”马子英低了低头,又道:“浪子,你现在是如意山庄的护庄,有件事情不得不告诉你。” “请说!” “如意山庄有人吃里扒外,而且有极大的阴谋,像这次一镖两送的秘密就是内奸泄漏的,不但泄漏,还参加了劫镖计划……” “是山庄总管丘四海?”冷一凡眼里射出寒芒。 “对,你怎么知道?” “他曾经不顾山庄规矩,逼马兄赴黑龙会之约,也曾对在下施过压力,更明显的是他居然敢藐视如意夫人,在下早就怀疑他图谋不轨。” “这就好,你必须多做提防。” “在下会的!”冷一凡深深的点头,他已体会到马子英对自己的一番赤忱。 一条白影迅速飘来,月光下望去有如凌虚仙子。 “那些娘们又来了!”马子英首先发现。 “只一个!”冷一凡也看到了,缓缓从石上站了起来,又道:“哼!来了就非把她留下不可。” 顾盼问,白影已敛势停在约莫两大之处,竟然是离去不久的五名白衣女子中那为首的,去而复返,想变什么把戏? “浪子!”白衣女子指名对冷一凡,道:“听着,我不是来打架的,我只是奉命来传一句话!” “传一句什么话?”冷一凡保持高度的警觉对方敢单身而来必有所恃,他有意要把对方留下。 “你那笔暗镖虽然价值可观,但我们主人并不放在眼里,诀定还你们……” “哟!”冷一凡不敢相信对方的话,到口的美食居然还肯吐出来,那一包珠子,价值难以估计,从庞大的保费便可知其大概,轻轻吁了口气,又道:“你们这么做,当然有条件的,对不对?” “不错,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031 “由如意山庄主人包侯爷亲自出面索回。” “办不到!”冷一凡不假思索地脱口便回绝了对方。 镖是自己丢失的,如果劳动包侯爷亲自索镖,自己的脸往何处放?这种话又如何向如意夫人开口? “除非你们愿意放弃,倾如意山庄的财力赔偿,否则非照办不可。” “在下再说一遍,办不到。” “浪子,这条件如意夫人会忙不迭地答应。” “她答应在下不答应。” “浪子,你要是一意孤行的话,别人不会感激你,这是句老实话,并非信口开河,你相信么?” “什么意思?”冷一凡觉得对方话中有话,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看来那么简单。 “如意夫人最心仪的一位贵宾正在我们那里做客。” “谁?” “贾依人,你应该认识!” 马子英“啊!”出了声,站起身来。 冷一凡震惊莫名,以贾依人的身手,怎会落到这批女人的手上?所料不差,这白衣女子敢蓦然而来谈条件是有所恃的。 “你们……以贾依人作为人质?”冷一凡全身的血管都在发涨,心火直冲脑门,他被聘为护庄,是贾依人的推荐,而贾依人又是音音的族兄…… “随你怎么说,事情就是这样,记住一点,如果侯爷出马,我们会主动派人迎接,要说的就这么多,我走了!”白影弹身而起。 “你走不了!”冷一凡大喝一声,正待拦截…… “浪子!”马子英的手按上冷一凡的肩头:“别追,让她走。” 白影已飘得老远。 “马兄,你这是……”冷一凡相当激动。 “留下她容易,但无济于事,让她走反而更好!” “这是为什么?” “相信在下的话,在下说过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就等那即将到来的好机会吧!”马子英说得很诚恳,语气也十分肯定。 马子英一再提机会二字,到底是什么机会? 贾依人落入对方之手,这使冷一凡相当不安。对方说志不在那半支暗镖,只要包侯爷肯出面,她们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心里想,口里便滑了出来。 “马兄,对方传话要包侯爷出面解诀,目的是什么?” “江湖中恩恩怨怨,局外人无法猜测。” 月已西沉! 景色一片凄迷! “浪子,我们去喝一杯!” “这种地方,这种时分,哪里去喝一杯?” “你只管跟在下来。” “好吧!” 两人弹身离开。 天色微明。 冷一凡与马子英来到一栋小屋之前土墙围绕,屋里没灯火,铁将军把门,这屋子不算太小,但由于位在荒野,四下里别无人家,所以显得十分孤零。 马子英从墙洞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锁,然后又把钥匙放回墙洞,推开了门,可以看出是个三合小院。 堂屋门搭上扣设加锁,马子英拉开门扣,推开门扇,冷一凡目光扫去大为惊奇,堂屋里桌上居然摆了现成的酒菜。 “浪子,请进!”马子英俨然主人的口吻。 “这里是……” “在下暂时落脚处。” “屋主人是谁?” “大概生活困难,弃家而去了。” “这桌上的酒菜……” “当然是有人预备的。不会自天而降,进去吧!这一夜够累的了,喝上几杯,再好好睡上一觉,养点精神,说不定白天会有事。” 进了屋,相对坐下,马子英斟上酒,两人开始吃喝。 菜全是凉的,不知道已经上桌多久,但人在真正饿时,别说是冷的,即使是臭的也照吃不误。 一夜折腾,当然是饿了,没什么好客气的,先填饱肚子为上,两人闷着头吃喝,酒是好酒,菜也尽好菜,只是凉一点,但不会影响口味。 吃喝到七成,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次。停下筷子。 “马兄!”冷一凡接杯子先开了口。 马子英抬眼注视着他。 冷一凡道:“你当初投入如意山庄为食客,是因为身中奇毒,逃避被人追杀,现在奇毒已解,为何还不去办自己的事?” “此地的事还没了。” “此地什么事?” “你浪子的事。” “在下的事?” “你对在下有情在先,在下岂能无情于后。等你追回失镖,在下便可安心上路,现在什么也别谈,希望好机会很快到来!” 冷一凡本想说什么。嘴皮子动了动没说出口,却猛灌了一杯酒,依他的个性,自己的事自己了,不需要别人插手。 但是,对于马子英的这番诚意,他感到无法峻拒,因为他发觉自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朋友。 马子英陪着干了一杯,突然抬起了左手拐。 冷一凡心中一动。 “马兄这是做什么?” “在下相信你极想知道切喉断绳之谜,但却没说出口,对不对?” 冷一凡无法否认,只好点点头。 抬眼一看,突然发现马子英左拐的后肘部衣袖开有四五寸长一道口子,隐隐有锋芒露出,顿时明白过来。 “袖里藏刀?” “对!”马子英放下了手。 “可是……” “这刀并非普通之刀,是一柄能切金断玉的灵匕,可以说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对别人是秘密。对你浪子在下不想隐瞒。” “对了,马兄。”冷一凡突然想到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什么事?” “马兄的布囊在下临起镖之时托付与贾依人,现在贾依人落入了玉面蜘蛛那帮男女之手,如果有什么闪失……” “那布囊贾依人并未带在身边。” “那他……” “说是藏在一个十分稳当的地方,绝不致发生意外。” “事情只怕万一!” “这……”马子英的脸色立即沉重起来,久久才开口道:“顾虑的也是,但贾依人现在已被挟持为人质,后果很难料,希望能及早救他脱脸。” 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冷一凡吃了一惊,定睛细看,一颗心顿时收紧,不期而现的,竟然是冒充“长恨书生”救自己脱困的“追魂煞”甘墀。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追魂煞匆匆瞥了两人一眼,径直进入下首房门。 奇怪的是马子英居然视而不见,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走进来,甚至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冷一凡傻了眼,猜不透其中蹊跷,他想马子英必然会有所解释,但等了好一会马子英始终没开口,他沉不住气,虎地站起身来。“马兄,这……”扫了上房门一眼:“怎么回事?” “唤!你说甘护法?” “对!” 032 马子英搔了搔腮帮子:“他曾经用长恨书生的名号唬住了白衣女子使你脱困,你应该想得到他在替我们做事。” “他……替我们做事?”冷一凡满头玄雾,他的确搞不懂,黑龙会与赤血帮不择手段谋夺马子英的布囊,而追魂煞是黑龙会的护法,居然倒戈帮助这一边,这从何说起?摇摇头,道:“在下不已实在想不透?” “浪子,以后你会明白。”马子英轻描淡写。 “为什么不现在告诉在下?” “在下答应保密,不便透露,这点务请原谅!” 冷一凡感到一阵心痒难搔,马子英不肯说,他是他没办法,但自己找“追魂煞”问个明白总是可以的,于是,他举步便朝房门走。 马子英迅速离座伸手拦阻。 “浪子,你想做什么?” “找姓甘的谈谈!” “你似乎没理由找他。”马子英把伸出的手放下:“在下说过他在替你我做事,是友非敌,有什么好谈?” “谈谈玉面蜘蛛的事。” “根本用不着。” “为什么?” “他替我们做的正是这件事,如果有了线索,你不问他也会说,而且在下第一个先知道,浪子,我们先到下首房里好好睡一觉,等进一步的消息。” “进一步的消息?”冷一凡的确很迷惘,不知道马子英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人的确已经很累,再加上酒意,一提到睡,眼皮子立刻沉重起来,就真的想马上躺下去睡一个舒服的大宽。 “浪子,先去躺一会!”马子英挪动脚步。 冷一凡跟着进房。 第八章 青梅如豆,绿柳如丝,亭亭荷盖间一对鸳鸯在戏水。 池畔,凉亭里,冷一凡和女杀手巧姐儿执手相对,巧姐儿依然是那么美,只是清瘦了些,柔柔的眼光照射在冷一凡脸上。 使冷一凡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多少相思,多少情意,尽在凝眸相看里。 “巧姑娘,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也一样!”巧姐儿粉腮上飞起了两朵红晕,会使人沉醉的娇羞,此刻,谁能相信她会是神秘而恐怖的女杀手! “你这一向在哪里?” “常常在你身边。” “巧姑娘,你……”冷一凡紧捏了一下玉手。 “是真的!”她嫣然一笑,像一朵初绽的春花。 “你故意跟我避不见面?” 回答的是一个微笑,脉脉含情的微笑,澄沏如秋水的眼眸飘散出万般情意,仿佛她的眼睛会说话,绵绵道出了少女的心怀。 冷一凡情不自禁,放开紧握的手,张开双臂…… “轰!”地一声怪响,冷一凡骤然一惊。 地里的鸳鸯扑水躲入荷叶深处。 冷一凡定睛一看,那仿佛江南景色的画面消失了,眼前也没巧姐儿,他仍睡在冷炕上,看到的是屋顶的横梁。 梦!原来是一个春色的梦。 他的心还在砰砰地跳个不停,他下意识的闭上眼,想重回梦里,然而好梦不再,他已完全清醒,心头剩下的是一片莫名的怅惘。 再睁开眼来,只见身边是空空的,没了马子英的影子,他一骨碌翻下炕来,定定神,步出堂屋。 堂屋也是空的,残桌倒是收拾干净了。 怪事,酒菜是谁预备的? 残桌又是谁收拾的? 目光扫向上首房门,门是虚掩的,他立即想起“追魂煞”,他人还在么?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一看,呆住了。 房里也是炕床,床上有个人侧里而卧,是个女的,似乎睡得很熟,她是准? 冷一凡木了很久,故意干咳一声。 “唔!”一声,女的翻身坐起,揉揉眼睛,“啊”出了声。 冷一凡惊怪莫名,床上的女人赫然是救过马子英又与他一道遭难的美艳少妇。 “是……你?”冷一凡退后两步。 “浪子大侠!” 美艳少妇下了炕,理了理鬓边散发,笑笑道:“我叫林楚楚!” 边说边走到房门口。 “小娘子怎会在这里?” “我没地方去,只好跟着马大侠,他光身一个人,也需要人照料。” 冷一凡心想,马子英难道已爱上这美艳少妇?她谈不上武功二字,力不足自保。带着她岂非是一个累赘? 当然,这是别人的事,自己管不着。 转过门外小院,看日色已是近午时分,这一觉竟睡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不短,当然有许多事情会发生。 “酒菜是小娘子预备的?” “是,还能下咽么?”言语意态显得无比的温柔,是个很理想的当家女人,而且还有一股子诱人的媚力。 “很可口,谢啦!”冷一凡想了想才道:“小娘子,在下记得在饮酒时上次在破庙里出现过的‘追魂煞’闯入房中” “这我不知道,我出去买东西刚回来不久。” “马大侠人呢?” “他说他有事要出去一趟,叮咛我转告你千万不要离开这儿,等他回来。” 冷一凡点点头。 马子英一再说等机会,他已经另有安排,他是为自己失镖的事在奔波,想起来也真是惭愧,自己竟然半筹莫展。 “浪子大哥!”一声欢叫突然传来。 冷一凡转身一看,大惊意外,不期而出现的竟然是胡蕙君,她怎么会来洛阳,还找到这里来,这可的确是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胡姑娘,你……” 033 “我们接到你失镖的讯息,十分着急,我跟夫人便星夜赶了来,夫人要亲自处理这件事情。” “夫人也来了,人呢?” “稍后就到。” 冷一凡心头登时五味翻腾,失了镖已够丢人现眼,还劳如意夫人赶远路来,一时之间,他不知如何说才好。 胡蕙君跨进门槛,凝眸望着冷一凡,眸光里有-一种特殊的意味,任何男人见了都会理解得到的意味。 通常形容一个聪慧的女人说连她的眼睛都会说话,现在胡蕙君的眼睛就在说话,这使得冷一凡更加愧疚难当。 他低下头,久久没听到胡蕙君的声音,再抬起头,为之大大怔愕。胡蕙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抹残笑僵化在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 顺着胡蕙君的目光扫去,冷一凡突然明白过来。 “对不起,我忘了介绍!”手指向胡蕙君:“这位是如意镖局总管的千金胡蕙君,也是如意夫人得力的助手。” 然后又比向林楚楚:“这位小娘子叫林楚楚,是马大侠的朋友!” “胡姑娘,幸会!”林楚楚颔首为礼。 “幸会!”胡蕙君的神色稍舒,只说了“幸会”二字,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才较为妥当。 “请坐!”林楚楚步了过来。 胡蕙君设就坐,只挪动了一下脚步,眸光又照向冷一凡。 “浪子大哥,关于失镖的详情,我和夫人都知道了。” “哦!是谁说的?” “贵宾贾依人,讯息也是他传的,他应夫人之邀,暗中护镖,很可惜你们没早联络上,才会顾此失彼!” 胡蕙君的神色已回复正常。 “这点我应该想得到!”冷一凡突然瞥见一条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外,定睛一看,来的是如意夫人。 胡蕙君已道:“夫人来了!” 冷一凡忙趋前敛步,硬起头皮道:“夫人请进。” 如意夫人姗姗而入,一身素衣衬着雪白的肌肤,更显出她的冷艳。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但也没有令人不愉快的神色,目光扫了屋内一周,然后停在林楚楚的身上。 冷一凡忙为之引介。林楚楚施礼之后,挪椅请如意夫人坐下。 冷一凡再次抱拳道:“在下愧对夫人!” 如意夫人抬手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设料到会有这么多平常很少活动的人物打这趟镖的主意。” 冷一凡道:“不管怎么说,在下难辞其咎。” 顿了顿又道:“半支镖是落在玉面蜘蛛之手,对方已经提出了条件,要侯爷亲自出面……” 如意夫人道:“这个我已经知道,根本就办不到。”断然口吻。 为什么办不到,冷一凡无从忖测,也无法开口问。 镖是他丢的,他必须用自己的力量追回。假使包侯爷真的肯出面,他这辈子便休想再在江湖上行走。 林楚楚欠身道:“夫人,三位请宽坐,我暂时失陪……” 如意夫人道:“护庄,蕙君,你两个也暂时回避,我已经约好玉面蜘蛛在此地单独会面谈判。” 冷一凡更为震惊,想不到如意夫人竟然已约好了对方谈判。 是马子英的安排么?心念一转,道:“夫人,在下可以旁听么?” 如意夫人深深一想,很勉强地点了下头,但随即又摇头道:“不妥,也许事涉私人恩怨,你们还是下去吧!” 冷一凡无奈,只好和胡蕙君、林楚楚离开堂屋。 堂屋里。 如意夫人独坐,显得有些孤寂,她在等待玉面蜘蛛的来临,双方就劫镖的事,举行面对面的谈判。 半个时辰过去了,不见对方来临。 如意夫人似乎极有耐性,连姿势都没改变一下。 在林楚楚的安排下,冷一凡和胡蕙君藏身在东厢,她自己则留在西厢,冷一凡已有些不耐了。“胡姑娘,这谈判是谁安排的?” “对方自己提出来的。” “讯息直传到开封?” “不,夫人一到洛阳,对方便已知道。” “怎么选择了这屋子?” “是你的老友安排的。” “老友……是谁?” “他自称江湖秘客。” 冷一凡内心起了一阵激动,想不到江湖秘客也到了洛阳,他为自己要办的大事竭机尽智,此次又投入如意山庄,也是他安排的。 谜一样的人物,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他的来路和真面目,只有一点无可置疑,他是真心相助。 “你们见到了江湖秘客?” “没有。” “那你们怎么会知道?” “他要别人出面传的消息。” “谁?” “追魂煞!” 冷一凡又是一愕,追魂煞是黑龙会的护法,怎会与江湖秘客拉上关系?是了!一定是自己被白衣女子所困时,他冒充长恨书生解自己的围,定是出于江湖秘客的授意。 “浪子大哥,这里的事要是能藉着谈判圆满解诀,我们回到开封,我带你畅游名胜,你说好不好?” “好,当然好!” “对了,那个叫林楚楚的结过婚的妇人,她跟马大侠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算是朋友吧!她曾救过马大侠,也就是为了这一点而被拖进浑水……” “她的武功很高?” “不,正相反,几乎等于不会武功,她救了马大侠是一种巧合。”冷一凡不想细说,一说话便拉长了。 而实际上,冷一凡知道的也并非全部。 “浪子大哥……” “嘘!人来了!” 四名白衣女子飘进了三台小院,各占了一个院角,紧接着是四名高大的黑衣蒙头人抬着一乘小轿进入,正对堂屋门停下,然后退到轿后,双手抱胸。 冷一凡和胡蕙君贴近窗户屏息以待。 “既然来了,何不请进?” 堂屋里传出如意夫人的声音。 “你出来,我们就在院子里谈!”轿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屋里只有我一个人,不必担心……” “笑话,天下还没有令老身担心的事。” “为何不下轿?” “老身只想坐在轿子里谈!” “可以,看在你年长的份上,我移樽就教!”说完,姗姗步出堂屋门,隔丈许面对遮掩得很严的轿子。 气氛并不紧张,但透着神秘。 “如老身记忆不错,你该叫李艳娘。” “不错,芳驾的记性很好。” 034 “二十年前,你是个黄毛丫头,算起来该四十了吧?”轿中人的声音很平静。 冷一凡却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一直认为如意夫人跟包侯爷是老少配,看上去她像二十几岁的少妇,想不到已是不惑之年,是驻颜有术么? “芳驾当已接近花甲?” “对,一点不错,现在我们来谈正经。”稍稍一顿,接下去道:“李艳娘,老身本来不想见你的。但是,听说你是如意山庄的掌权人,而且人已到了洛阳,所以勉强应约见你一面,话可说在头里,能不能解决问题……” “我到洛阳来,就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来的。”如意夫人的声音冷凝而坚定,自有其慑人的力量。 “你只配传话。” “哈哈哈哈!芳驾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不管你怎么说,老身要包天觉亲自出面。” “他不能出面。” “为什么?”声音突然转厉。 “我只能如此告诉芳驾。” “难道他已经……” “人倒是还活着。” “既然人没死,他就非出面不可。” “芳驾派人劫镖的目的就是要他出面?” “不错。” 冷一凡在暗中心念疾转:“对方指名要包侯爷出面解诀,劫镖只是迫使包侯爷出面的手段,真正要解决的是另外的问题,为什么如意夫人一再声言包侯爷不能出面?听声口她与玉面蜘蛛并不陌生,她巴巴从开封赶来,心中自有打算。自己进入如意山庄的目的就是想从包侯爷的身上找出‘剑中剑’欧阳轩的下落,如意山庄由夫人掌权,没人提及庄主二字,这当中有什么蹊跷?贾依人投进山庄,很可能出自江湖秘客的安排,不知他是否已找到线索……” 如意夫人默然了好一阵子才开口。 “我再说一遍,侯爷不能出面。”语气和前面说这话时一样坚定。 “那批价值惊人的珠子不要了?” “如果芳驾不肯见还,本山庄还赔得起。” “嘿!”一声刺耳冷失:“李艳娘,就算你们甘愿赔偿,放弃索讨,人还是得出面,老身不会改变主意,你可听明白了?” 正主就在眼前,冷一凡有豁出去的冲动,不管双方是什么恩怨,镖是自己丢的,就得由自己亲自索回。 何况,贾依人还在对方手上,贾依人是人不是珠宝,珠宝有价,命却是无价的,而贾依人之所以被掳为人质,祸源仍是自己,这问题比失镖更重要。 “人质的事又怎么说?” “人质与珠子同一命运。” “芳驾知道人质的来路么?” “老身不管他是什么来路。也不想去了解,包天竟如果不出面,一切后果他负全责。” 双方的谈判已经陷入僵局。 “李艳娘!”玉面蜘蛛又开口:“言止于此,十天为限,如果包天觉不出面,首先奉上你们那位贵宾的人头。” 冷一凡已经按捺不住,擒贼先擒王,正点子就在现场,制住她,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他离开窗子走向房门…… 胡蕙君急声道:“浪子大哥,你要做什么?” 问话声未落,人已飘了出去,快如脱弩之箭,疾射向那乘小轿。 惊叫声起,冷一凡的剑已对正轿门,没有刺入。 四名抬轿的蒙头大汉齐齐暴喝一声,从轿身两侧圈了过来,扬掌作势…… “你们退下去!”轿子里传出命令。 四名大仅收掌疾退。 分据院角的四名白衣女子齐齐扬起了手,四道白色绳影飞出,冷一凡心里已有准备,在毒绳飞射而来的瞬间,塌身电旋到了轿后。飞绳落空回收。 冷一凡直起身形,长剑斜扬,做下劈之势,这轿子很小,人在里面没有转寰的余地,如果一剑劈下,必然是轿毁人亡。 四名白衣女子暂时愣住,抛绳的技术再难再快,总不如长剑下劈顺当。 如意夫人寒着脸不言不动。 “你就是如意山庄的护庄浪子?”轿中人发问。 “不错。” “你想怎么样?” “只一句话,还镖放人!” “说得真轻松,你以为办得到么?” “在下一剑劈落,芳驾知道后果将是什么?” “浪子,先别高兴,接近轿子五尺之内便是死地,现在你已经踏在死地上,你没机会用剑,而且必死无疑!” 玉面蜘蛛是名震江湖的人物,惹不起的女魔,冷一凡绝不敢把对方的话当作虚言恐吓,她说这话必然有所倚恃。 但冷一凡的目的是要讨回失镖,救出贾依人,并非要杀人,如果他突然出剑,得手的成算很大。 可是杀了玉面蜘蛛却不能解决问题,这就是使他迟疑的原因。“在下不信这个邪!” “那你不妨试试看。” 冷一凡骤下决心,他不能犹豫错失先机,“呀!”地一声轻吼,手中剑疾劈而下,预料中,这一剑至少是轿毁人亡。 “铮!”冷一凡手腕一麻,剑身反弹而起,想不到这小轿的骨架竟是铁的。意念尚未转完,一道指风破轿帘而出。 闷哼声中,冷一凡连退三步。 他这一退,正好靠近右下角的白衣女子,飞绳暴出,只觉身上一紧,被结结实实地缠了三匝,登时心头一凉。 就在此时,一条鬼魅似的人影凌空泻落,一个飞旋,闯到了右上角的白衣女子身后,同一时间,左下角的白衣女子身后也出现人影。 冷一凡只觉得身上一松,转身反欺,闪电式的行动,剑指上右下角白衣女子的左胁。 地上留下半截断绳。 这时,冷一凡才看清右上角女子身后站的是马子英,他飞泻旋身断绳制人,四个动作宛如一个动作,快手,名不虚传。 左下角白衣女子身后的胡蕙君,长剑抵住白衣女子的后心,四名白衣女子已有三名受制,剩下左上角的一个显然已孤掌难鸣。如意夫人冷眼一扫全场。 “芳驾现在怎么说?” “还是那句话,十天为限,要包天觉出面。”她的声音依然平静,丝毫未变。 “依眼前的情况,芳驾还能开价?” “李艳娘,你以为你们占了上风?” “不是么?” 035 “错了,老身没打算造成流血的场面,手下留了情,你们要是不识相,将会后悔莫及。”一顿,高声道:“我们走!” 四名大汉靠轿就位。 “李艳娘,十天的期限不长,赶紧飞讯传话。” 轿子上了大汉的肩头。 “慢走!”冷一凡大喝出声。 “浪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以芳驾的三名手下换回人质。 ‘哈哈哈!浪子,你看着办。’ 轿子一掉头,冉冉出门,对于被制的手下,她半句话都没交代,似乎她们的生死与她无关。 这种女人到底是什么心态? 冷一凡实在憋不下这口气,就这么轻易地让对方离开么? 身形弹起…… ‘浪子!’如意夫人急叫了一声。 冷一凡弹起的身形硬生生迫降地面。 如意夫人挥挥手:‘让她们走!’ 马子英与胡蕙君撤剑后退。四名,白衣女子片言不发,匆匆奔离,冷一凡气得两眼发蓝,举步走近如意夫人。尽量压抑心头怒火。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避免流血!’ ‘夫人巴巴地从开封赶来,为的是要解决问题,现在却平白放弃机会,理由只是避免流血,在下实在不懂!’ ‘浪子,不,护庄,别低估了玉面蜘蛛,如果她是照你所想象的那么容易对付,就不叫玉面蜘蛛了。她说,不愿意造成流血的场面,这一点我完全相信。’ 话锋顿了顿,接着问道:你听过龙女这名号吗?” “龙女?”冷一凡心弦震颤,脱口道:“当然听说过!”话出口,觉得措辞不受,但出口的话已经无法收回。 “听口气……你跟龙女似乎并不陌生。” “这……有过一面之缘。” “龙女”,冷一凡当然不陌生,她是女杀手巧姐儿的姨母,巧姐儿是她一手抚养、调教带大的,情同母女。 他曾经替她诊过病,不知道如意夫人何以会突然提起她?心念之中,道:“夫人认识龙女?” “没见过面!” “为什么提起她?” “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十几年前,玉面蜘蛛和龙女曾经有过一次诀斗,双方打了一天一夜,所有压箱底功夫都使出来了,结果仍分不出胜负。最后,她们化敌为友,从这点你可以想象得到玉面蜘蛛是什么身手,所以我说她无意流血这句话我完全相信。” 冷一凡默然。 马子英和胡蕙君走拢来。 “夫人准备赔镖了?”冷一凡锁起了眉头。 “不,贾依人还在对方手上,人和镖都得要回。” “但夫人放走了她?” “我另有打算。” “请侯爷出面?”冷一凡舒眉张眼,望着如意夫人。 包天觉出不出面与他也有很大关系,他进入如意山庄做客,该办的事毫无进展,如果能有机会接近包天觉,便可以着手办事。 “侯爷不会出面!”如意夫人回答得很简单明了。 “为什么?”冷一凡追向了一句,明知此话不妥,但他还是出了口。 “护庄!”如意夫人冷艳的粉腮上,掠过一抹不大容易被人发觉的异色:“别问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他不会出面,我既然来了,便将担起这重任。” 冷一凡已经注意到了如意夫人脸上掠过的那抹异色,他直觉地感到包天觉不出面必有幕后文章,但却不便再追问下去。 另方面玉面蜘蛛劫镖掳人,目的是迫使包天觉出面,这当中不用说也有文章,是什么文章呢?这可就难以忖测了。 林楚楚从西厢房转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大木盘,盘中是杯筷碗碟,朝众人笑了笑,径直走向堂屋。 马子英抬手道:“夫人,我们进堂屋吧!时间已过午,各位定然饿了。” 四个人进入堂屋,林楚楚已经布好了杯筷。 马子英以主人的身份肃客入座。 冷一凡心里暗忖:“看样于马子英与林楚楚已经俨然是一对,奇怪的是在这种刀兵相见的情况下,林楚楚何以能安心料理采饭,她一点也不怕么?” 不久,酒菜上桌,竟然有七八样之多,外加一大盘馍。 林楚楚斟酒劝菜,完全一副贤良主妇的姿态;大家默默地吃喝,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重,谁也不开口,冷一凡不但想着失镖,更挂念着被捕作人质的贾依人,简直食不甘味,他脸上不时飘来胡蕙君关注的眼神,但却引发不起他的反应,他沉溺在混乱中。 久久,如意夫人打破了沉默。 “马大侠,我们照原计划行动!” “是,夫人!”马子英应了一声。 什么原计划?冷一凡完全不知道,只是这句话把他从混乱中唤回,他意识到如意夫人似乎早已做了某种安排。 “你跟护庄先出发。” “好!”马子英只应了一个字,随即站起身来。 冷一凡跟着起身。 林楚楚幽幽地道:“两位谨慎小心!”眸光照在马子英的脸上,口说是两位,当然她最关怀的是马子英。 马子英点点头,还报以领受的一眼。 日头西斜。 荒烟蔓草中,隐约露出些断垣残碑和石砌,一望而知是一座湮没了的古陵。 冷一凡与马子英来到这座陵墟里。 “浪子,你一定很纳闷?”马子英开了口。 “不错,是有这种感觉。”冷一凡点点头,他憋了一口气,这一路来他始终没主动开口问。 “在下现在可以告诉你,这次的行动是你的朋友江湖秘客策划的。” “噢!”冷一凡并不怎么意外。 因为胡蕙君曾经透露过,这次如意夫人和玉面蜘蛛的约会是江湖秘客安排的,由他策划整个行动可以说顺理成章。 “行动的原则是先礼后兵。” “什么叫先礼后兵?” 036 “先礼是希望和平方式解决问题,如果不成,就只好诉诸武力……” “对方坚持要包侯爷出面,如意夫人断然拒绝,和平方式等于已经破灭……” “不,江湖秘客另有安排。” “在玉面蜘蛛现身时采取行动岂非直截了当?” “浪子,别忘了人质还在对方手上,万一行动失败,人质的安危便成问题了!” 冷一凡点点头,的确贾依人的安危比失镖更重要。 “江湖秘客另有什么安排?” “马上就可见分晓。”马子英径直接回答,一副故神其秘的样子,顿了顿,又说道:“现在已经快到约定的时辰了。如果对方依时出现,和平解诀便有希望,要是过了约定时辰而没有动静的话,我们就只有动武一途。” “对方指的是谁?” “江湖秘客安排的人。” “就在此地等?” “对!”马子英缓缓转头瞧望,补上一句话道:“希望一切顺利!” 两人沉默下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之间滑过。 日薄西山,晚风徐起,拂在身上有些寒意。 夕阳,本来应该是很美的,但在墟墓之间,不但不美,反而使人产生一种肃杀诡异的感觉。 “浪子!”马子英抬眼望了望天色:“时辰已到,我们开始行动,看来和平解诀是无望了!” “如何行动?”冷一凡有些茫然。 “闯龙谭,入虎穴。” “马兄的意已是……” “跟在下来吧!”偏了偏头,举步便走。 冷一凡只好跟着走,心里有些儿明白,看样子玉面蜘蛛的巢穴就在这北邙鬼丘之上,所谓闯龙潭入虎穴,是对蜘蛛精采取直接的行动了。 前进了十丈左右,马子英止步,手指一座土丘的脚下道:“就是这里,浪子,话说在头里,你心理上好有个准备。” 冷一凡目往前方,没说话。 马子英又道:“此次行动虽然有周全的安排,但可能的情况却是推测的,所以我们要冒很大的险,成败之数各占一半。” 冷一凡点点头,身为浪子,冒险是家常便饭。 踏上江湖路以来,经历的凶险太多了,多少次在生死边缘,生死只是一体的两面而已,何况这次行动他是被劫者,别人为他冒险,他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人步近土丘。 目光扫过,冷一凡心头一震,枯败的蓬蒿中露出了一个桌面大的黑洞,看来是地底中空,塌陷下去的,四周有不少仅露头角的碑碣。 再逼近,看出这黑洞深不见底,阴气迫人。 “浪子,这地穴之内便是蜘蛛窝,现在我们就要直捣蛛巢。” “这地穴看来不浅!”冷一凡望着黑洞。 “里边的情况不得而知。” “如何下去?” “当然有准备。” “在下再问一句,这巢穴是在什么情况之下发现的?又怎知是蛛巢?” “白衣女子从此地进巢,是盯梢发现的。” “好,我先下去。” “我们一道行动。” “马兄,既然下面情况不明,进洞是冒奇险,在下先下去,顶多牺牲一个,两个一道,马兄便成了白搭。” “浪子,在下先下去吧!” “不,在下当仁不让,这本来就是在下的事,马兄义助一臂,就已经感激不尽了。”目芒闪了闪,豪气十足地又道:“你且说如何下去?” “用这个!”马子英从怀里取出一捆筷子粗细的绳索:“这是丝绳,很劲的,可以承得住两个大人!” 冷一凡正要伸手去接,忽然瞥见土丘边的草丛里有黑色的衣片飘动,定睛望去,是人躺在那里,而且不止一个。 他毫不犹豫地弹身过去一看,竟有五六个之多,清一色的黑衣劲装,黑布套罩头,光凭头套就可以认定是玉面蜘蛛手下。 活人应该有反应,是死人么? “浪子,不必费心了!” “这怎么回事?” “暗道口当然设有桩卡,清除障碍不属我俩行动的范围,自然有别人去做。”冷一凡感到真正的纳闷,江湖秘客的作为向来是神鬼莫测,他笄这次行动看来动用了不少高手,都是些什么人? 心念之中,他顺手抓掉一个人的头套,是个白面汉子,脸上没死色,仿佛是睡着了,用手一探,不但温热,而且还有呼吸。 真的是活人,看样子是被制住的。 “浪子,我们必须准备行动!”马子英催促着。 “人还没死?” “对,还不到杀人流血的时候,尽量不伤和气,保持和平谈判的立场!” 第九章 西天一片绚丽。 夕阳下沉后只遗最后的光辉,再接下来便是夜的帷幕了。 太阳运行一周天,沉落了还有晚霞,人终其一生,在最后又留下了什么? 冷一凡眺望着西方,心里若有感慨,但只是短暂的片刻,立即又回复到了现实,人有许多事情要做…… “马兄!”他伸出手想接绳子。 “浪子,据我们盯梢白衣女子所观察到的。她们是利用天蚕毒丝绳入穴,她们所使用的绳子长不到两丈。所以我们判断这黑洞不可能太深,在下手中的绳子足有三丈长,应该绰绰有余,你下垂,我来放绳,如何?” “好,这是个好主意,来吧!” 马子英抖开绳索,冷一凡抓住绳头,步到洞口边缘,毫不迟疑地跨步落空下垂。不可知的境地,凶险早已置之度外。 身躯缓缓下降,数尺之后,便已沉入黑暗。下面是什么景况,不得而知,将遭遇什么也无法想象。 沉落,沉落,像坠向无底的深渊。 即使是身具百胆的铁汉,在这种情况下也无法镇静如恒,冷一凡已感觉到心的悸动。 时问很短暂,但在感觉上相当长。似乎永远到不了底,他也想了很多,等着自己的是利剑、快刀、火山、油锅,或是更可怕的东西? 江湖秘客能算计,但一切会尽如所料么? 俊如处子的贾依人现在情况如何? 如意夫人和胡蕙君是否直接参加行动? 重重的一顿,脚落实地,感觉上是石板。 伸手不见五指,相当恐怖的世界,他放开绳头,横剑凝神戒备,寸步也不敢移。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下一步该做什么?他心头一片茫然。 抬头上望,一个模糊的晕圈,洞外夜幕已垂。 037 “涮!”一道强光照了进来。 光是没有声音的,然而在冷一凡的感觉上,这突然照来的光线仿佛是有声而且使人震撼,他感到一阵迷乱。 暂时的迷乱,他很快镇定下来,光其实并不怎么强烈,是一道光束,从数丈之外射来,他随即看出这是条石砌的通道,宽一丈,长不知几许,立脚之处还遗有塌陷剥落的痕迹,古陵墓道,因天灾地变而塌陷,玉面蜘蛛利用来做巢穴。他做了判断。 灯光照射之下,无所遁形。 不用说,自己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光源处是个圆孔,隐约可见阻断的铁闸。 光照着,但没有任何动静,半丝声息也没有,但他成了瓮中之鳖已无疑义。 静候了片刻,目光移转,突然发现脚边不远处躺了个人,心头陡地一震,仔细一眼,一颗心倏告抽紧,全身的血管都收缩了,平躺在地上的,赫然是黑龙会护法“追魂煞”甘墀,他怎会躺在这儿? 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这也是江湖秘客的安排么? 灯光敛去,现场又回复原来的黑暗。 “浪子!”原来光照的一端传来女人的话声:“乖乖等着吧!这里很清静,几天之后,你就会永远清静,能安息在这种地方,绝不亚于王侯,哈哈哈哈!” 笑声远去,消失。 冷一凡努力定了定神,他没考虑到生死的问题,主要想的先弄情状况,然后谋求深入的突破。 即使整个行动是江湖秘客策划的,他并非孤立无援。 候了许久,再无动静,他横移两步,开口道:“甘护法,起来谈谈!” 没有回应。 冷一凡又叫了一遍,反应的是他自己的回声。 难道追魂煞已经是死人了吗? 心里禁又住有些发毛,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去,指尖融及的是冰冷的躯体,登时浑身起栗,追魂煞已经是一具尸体,他直起身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太黑,睁着眼等于是瞎子,暗忖:追魂煞如果也算自己人,他是第一个牺牲者。 马子英还在上面,不知他做何打算? 心念之间,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道:“浪子,稍安毋躁,看事应事!” 冷一凡这一惊非同小可,墓道里只有个追魂煞,他分明已经是个死人,死人能开,口和他说话么? 心念之中,脱口问道:“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话声又传了过来:“记住,阻断墓道的铁闸机钮在门边右方墙壁由下往上数第五块石砌,用力按落,会出现一个壁铜,洞里有个铁环,只消轻轻一拉,铁闸便会开启。” “你……是甘护法?”冷一凡已听出声音发自追魂煞陈尸的位置,而且音调也不陌生,他断定是追魂煞诈死。 至于他的尸体何以会冰凉,这一点没时间去想。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快手下来了,照我刚刚说的去做。” 冷一凡发觉空气有异,似乎有人落在自己身边。 “是马兄么?”他敏感地问。 “不错,情况如何?” “这……”冷一凡不知该如何回答,整理了一下思绪才道:“半刻前对方用灯光照射过,但没人现身,甘护法早已在此地,他刚刚交代了开启机钮的方法。” “噢!好,我们立刻行动。”马子英对于追魂煞先在此地这一点并不在意,显然他早已知道这安排。 “来吧!我们顺右边的墙壁前进。” 冷一凡当先,摸壁而行,马子英则紧紧跟随,虽然有目不能视,但光凭感觉便已不会失误。 不久,手触到了闸边,冷一凡照着追魂煞所说的按石启洞,然后拉动铁环,“轧轧”声中,铁闸开启。 一看,黯淡的壁灯朝里延伸开去,有了光,虽说很微弱,但已能分辨彼此的面目,冷一凡侧顾了马子英一眼,“我们进去!” “走,留神戒备。” 两人蹑手蹑脚悄没声地朝里淌进,五丈之后,通道一个急折,灯光大亮,只见一个垂着缨珞的门横在正面,门边俏立着两个白衣女子。 从缨珞的间隙可以看出里面是一间豪华的大厅堂,闪动着珠光宝气,布设一应俱全,这里无疑是墓室,奇怪的是毫无阴森之气,反倒有些近似富贵人家的居室,两人停身在转角处的通道中央。 “有人!”白衣女子之一惊叫一声。 “什么人?”另一个转头喝问。 冷一凡朝马子英一甩头,双双欺了过去。 两名白衣女子转身,向外扬手…… “不要动!”喝话声中,缨珞拂开,一个锦衣中年妇人出现,当门站立,冷电似地目芒一闪,寒声道:“是浪子,想不到你们居然能破闸而入!” 双方相距八尺。 冷一凡心念疾转,对方就是玉面蜘蛛么? 仔细看,对方徐娘半老,风韵依稀,脸上罩着一层严霜,使人看了会打从心底发起寒气来。 “浪子,说说你的来意?”中年妇人轻启朱唇。 “讨镖要人!” “哈哈哈哈!”中年妇人大笑起来。 通道回声,像是有十几个人同时开口大笑,激旋的声浪震得人心神俱颤,这显示了她惊人的内功修为。 八名白衣女子仗剑涌出,分列两侧。 剑身映着灯光泛出森森寒芒。 冷一凡和马子英冷眼望着中年妇人,等她笑够了,自动停歇。 “浪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冰冷的声音,冰冷的目芒,像两把利刃,直戳人的心脏,又像是严冬寒夜壁缝里钻进来的贼风,使人冷到骨头里。 “知道,这里墓穴。” “对了,你可曾听说过进了墓穴的人还能活着回到阳世?” “是没听说过!”冷一凡淡漠地道:“不过,在下可以开创一个先例,让以后的人从此就听说过!” “你很能逞口舌之利!”中年妇人不屑地撇撇嘴。 “事实必然如此!”冷一凡淡漠依然。 马子英始终不发一言。 中年妇人目光移到了马子英身上,仔细地打量,像是鉴赏一件古董,又像是丈母娘在选女婿,生怕哪一点走了眼。 “你就是最近江湖盛传的快手?” “不错,在下正是!” “你本事不错,除了快手杀人,还能断飞绳,放毒针,可以算得上是多才多艺,能说说你的出身来路么?” “无可奉告!”马子英简短回答。 038 冷一凡心中一动,马子英快手杀人,宝匕断绳这一点他知道,倒是放毒针这一手还是刚刚听到,凡是淬毒暗器正派武士大多不屑使用…… “快手,你在城外破庙地下室以毒针毁了本门三名手下。又在洞外迷倒了七名警哨,从中毒者的毒性判断,你用的毒不是普通之毒,而当今江湖上能使用这种奇毒的屈指可数了,你最好禀说出师承,以免彼此伤了和气。” 冷一凡大为惊讶,马子英身中“无毒之毒”,被迫得走投无路,好几次几乎送命,如果他是毒道高手,怎会有此现象? 据他说,他身中的奇毒是为一位异人所解,莫非这异人在暗中插手? 心念之中,他侧头望了马子英一眼,但马子英的脸上设任何异样的表情,还是那冷沉之中略带神秘的样子。 “在下从来不用毒,也不会用毒!” “你不敢承认!” “还不致于!” “很好!”中年妇人扬起了手。 手扬起但没动静,不知她要耍什么花招,冷一凡忍不住开口道:“请问芳驾的称呼?” 中年妇人道:“告诉你们无妨,反正你们已经是瓮中之鳖,本座是此间总管!”她没说出姓氏门户。 冷一凡心中又是一动,她并非玉面蜘蛛。 中年妇人高举的手徐徐放落 眼一花,连意念都不及转,震耳的巨响声中,一道铁闸切落在双方之间,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冷一凡和马子英心头随之剧震,紧接着身后也传来巨响,又是一道铁闸,前后都已切断,名符其实地成了瓮中之鳖。 “浪子,我们该早防到这一看!”马子英开了口。 “我们不该说那多话,见面就动手,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不过,在下到现在还不十分明白江湖秘客到底是什么安排,这种情况会在他意料之中么?” “我们只有静等变化。”马子英相当沉稳。 中年妇人的话声传来,有如空谷回响。 “你俩的命运掌握在如意夫人手中,生死在她点头与摇头之间……” “什么,如意夫人掌握我们的生死?”冷一凡脱口叫了出来。 “不错,要是她点头答应我们主人的条件,便人财两安,如果她还是固执已见,那你两个就只好认命了。” 冷一凡这才明白过来,还是老问题,对方的条件是迫使包侯爷亲自出面,而如意夫人却断然拒绝,问题的症结如何在外人不得而知,但情况显示了相当的微妙和诡谲。 “贵主人的条件是要包侯爷亲自出面?” “不错!” “如意夫人代表侯爷不也是一样么?” “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冷一凡试探着问。 “浪子,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乖乖等着吧!” “总管,在下实在想不透,说起来这问题太容易解决了,愿意听在下一个建议么?”冷一凡想藉机深出端倪。 没有应声。 “总管!”冷一凡接着道:“一个最直截了当,也最简单的方式,只消……”他故意顿住等对方的反应。 但死寂依然,没有丝毫回响,显然对方已经离开了。 “浪子!”马子英发了话:“你我落在这陷阱里,等于多加了两名人质,增加了对方开价的本钱。” “对,这是事实。” “你刚才想说的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扣留人和镖,直接到开封去找包侯爷谈判。” “这不是好办法!” “哦!马兄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我这办法相信对方早已想到,如果设法扣住了如意夫人,传话到开封,包侯爷能不出马么?你以为如何?” “对方可能办不到。” “为什么?” “江湖秘客同样会想到这一点,他会预防。” “对是对,不过,这就要看各自的本领了,玉面蜘蛛是主,条件上占了便宜,我们远来是宾,如果她不择手段结果仍是很难说的。” “马兄,我们光设法弄开铁闸” “好,动手!” 铁闸浑然一体,与通道接合得天衣无缝,连个碍手的钉稍都没有。 一寸一寸地摸,一寸一寸地敲击,墙壁是实心的,完全无隙可寻,两个人摸索了半晌,同时喘了口大气,其结果不问可知了。 “马兄,看来是白费力气!” “我猜机关的枢纽是装在外面,这是布设机关的基本原则,看来我们只有等外援了。” “闸板有多厚?” “至少一寸!” “马兄的宝刃……” “派不上用场,要从铁板上挖出一个能出入的洞,得耗相当时问,毫无疑问外面定然有人看守,挖铁板可不是切木头,必然会有声音,我们不会成功。” “后面那一块呢?” “只能说可以试试,但机会不大。” “但还是得试试……” 就在此刻,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不必试了,你没有任何机会!”话声像是传自头顶,紧接着,一阵烟硝之味突然弥漫开来,很快地变浓。 冷一凡低声道:“他们用烟熏,这……” 马子英循声抓住冷一凡的手道:“闭住呼吸,不要开口,我有救急的方法!”说着,拉住冷一凡急急朝另一端铁闸走去。 看不见,但浓烟已呛得两人直流泪。 摸到了铁闸前,两人开始呛咳,这一咳,吸进去的烟更多,胸部已隐隐作痛,膨胀得像要爆炸开来。 咳,一发便无法遏止。 “用力咳!”马子英说了一句,连声大咳起来。 冷一凡不明白马子英说“用力咳!”是什么意思,但事实上他想抑制住咳也办不到,于是便大咳起来。 突然,冷一凡听到了金属戳扎的声音,他顿时明白过来,马子英已动用他的宝刃,藉咳嗽声来掩护,以免被发觉。 无论真咳或假咳,反正都不好受,整个胸腔剧痛难当,连手脚也跟着发麻。 “好了!”马子英拍拍冷一凡的肩头,然后拉起他的手按向铁闸。 手指触处有个小洞,冷一凡马上领悟到了马子英的用意,他用宝刃在铁闸上开孔,目的是使两人在浓烟中能够换气。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把鼻孔凑向小洞,紧贴,小洞外的空气是干净的,他深深吸了几下,换过气来,全身如释重负,像被捏紧了脖子突然被放开。 烟气更浓,但已无害于两人。 这样过了盖茶时间。 朝里的一端传来了话声:“浪子,愿意乖乖投降么?再过片刻,不死也会受伤!” 马子英悄声道:“别吭气!” “浪子,回答?”声音再传来。 两人沉住气。一道蒙蒙光影照向里端的铁闸,然后慢慢朝这一端移来。 马子英急道:“闭气,躺下!” 两人迅速地躺倒。 039 光影透过浓烟照到,停在两人躺倒之处,不久,铁闸徐徐开启,浓烟立即向外泄去,马子英又道:“别动,我们成功了!” 烟气由浓而淡,可以勉强呼吸。 又过了片刻,里面一端的铁闸也告开启,像初来时一样,明亮的灯光照射通道,只剩下残烟留在感觉上。 脚步声移来。 冷一凡偷眼望去,四名白衣女子迅快接近,眨眼便到了身畔停住,其中一个道:“希望还是两个活口。” 另一个道:“先制穴道再检查。” 两名在前的女子分别举脚朝冷一凡和马子英踢去,动作相当利落。 两声闷哼加上两声惊叫,两名举脚的女子倒飞回去,直摔到垂着缨珞的门边,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另两名女子已被冷一凡和马子英分别扣住腕脉,当机立断,冷一凡朝马子英偏头,牵着白衣女子,快步朝内门走去。 马子英随即跟上,脚步设停,直冲进门里。 室内豪华的布设令人目眩,金珠玉器古玩配以紫檀木的橱架,桌几椅榻全是上材配以精工细雕,地上铺着鲜艳的波斯地毯。 这不像是墓室,而是皇帝的宫室。 里面的东西,任何一件到了市面上都是珍贵的宝物。 室内左右各有一道门,垂着晶莹的珠帘,正面摆着六扇织锦的巨型花鸟屏风,原先现过身的中年妇人站在左前门边,脸上是雪上加霜。 冷一凡和马子英各自松手放开了两名白衣女子。 中年妇人一挥手,两名白衣女子躬身退出。 中年妇人凝视了两人片刻之后冰声道:“你两个的确是有能耐,不过还是逃不了必死的命运。” 冷一凡淡淡地道:“生死是另外一回事,在下希望能面谒令主人,解决人质与镖货的问题,烦芳驾传报。” 中年妇人不屑地道:“你还不配见我们主人!” 冷一凡笑笑道:“在下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现在的身份是索镖者,对一个劫镖捕人的不肖之徒……” 中年妇人怒叱道:“住口,你敢出言无状!” 冷一凡若无其事地道:“贵主人如果不允见面,在下只好硬闯!” 中年妇人怒极反笑道:“你真的敢?” 马子英接过话道:“既然已经来了,还有什么敢不敢的,芳驾有什么手段最好先使出来,否则我俩就要无礼了!”语气相当强硬。 突地,门外通道传来喝声道:“什么人,不许动!” 冷一凡与马子英本来是背对着门,立即向侧方移开,转头往视室门。 缨珞拂开,两个女的姗姗而入。 中年妇人冷脸一变,脱口道:“如意夫人!”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如意夫人李艳娘和胡蕙君,两人在中央位置止步,如意夫人徐徐扫了冷一凡和马子英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中年妇人脸上。 “我要见你们主人!” “李艳娘!” 声音发自屏风之后:“真想不到你居然敢闯入我这寒玉宫来,谁叫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我还是该称你寒玉仙子么?”如意夫人不正面答话。 “这名号久已不被人提起,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冷一凡心中一动。 原来玉面蜘蛛的另一称号是寒玉仙子,这家华的墓室叫寒玉宫,听起来的确是很美。 “仙子,我们诚恳地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的条件早已说过了!” “但那是无法办到的条件,如果能答应的话,我早已就答应了,根本不必费那么多周章。” “非办到不可!” “能不能改换别的条件?” “不能!” 斩钉截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人就在屏风之后,名符其实的咫尺之隔,她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冷一凡有一种冲动,移身之劳,便可看到不可一世的玉面蜘蛛的庐山真面目。 “仙子,人质现在怎么了?”她说的是贾依人。 “人还活着。” “他是本庄的客人,不应该牵扯在这桩公案中,能不能先放人质?” “你们现在全都是人质,如果包天觉不在限期之内投到亲自了断,每超过限期一天,杀一名人质,你……李艳娘,本仙子把你排在最后,浪子是头一个。” 冷一凡不怒反笑道:“仙子太看得起在下了,本人深深引以为荣!”身形电闪般一挪,他想一睹玉面蜘蛛真面目。 挪动之间,只觉一股和风迎面飘来,甫一接融身体,和风变成了奇猛无比的罡气,眼睛还不曾转,人已被震回墓室中央,使他连打两个踉跄。 “快退!”如意夫人急叫。 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一张网迎头罩下,众人身形才动,立被网缠住,网细而密,网眼上吊着须钩,网缘垂着锡锤,是以下落之势极快,同时是四周先落,网一着身随被须钩搭住,一动便刺肤入肉。 如意夫人是最早发觉的,她也没逃出被网之厄。 网罩的范围几乎是墓室的全部,唯一能趋避的只有三道门,然而时间并不允许他们逃向门外。 现在可以想象得到,这网是本来就张在室顶的,因为网绳很细,而且又是灰色,事先极难发觉。 被罩住的谁也不敢动。 只有一个人动。这个人不但动,而且划破了网。 就是快手马子英,他拐藏的宝刃是无坚不摧的,刚一破网,中年妇人就扑了上前,右手曲指如钩,闪电抓出。 这一抓之势,可以说玄奇诡绝,但她只抓出一半,马子英的手拐已经逼上了她的咽喉处。快手,名不虚传,快得几乎超过了人所能的极限。 冷一凡、如意夫人和胡蕙君被网住不能动弹,但他们似乎忘了现实,全惊望着马子英,头一次,他们领略到快。 中年妇人的脸色由森冷变成苍白,她感觉得出喉头痒麻中带着刺痛,锋利的刃口已划破了皮,只消轻轻一带,喉头便会被切开。 马子英无法分身解救网中人,但他现在已握了一张牌,中年妇人是寒王宫的总管,身份地位不低,不算王牌也算大牌。 “仙子!”马子英仿着如意夫人对玉面蜘蛛的称呼道:“我们现在来谈谈条件,如何?” “你不配!”玉面蜘蛛人还在屏风后。 “谁才配?” “你们现在都没资格,连李艳娘在内。” 四名白衣女子从右前门边涌出,手里全执着长剑。其中三个欺向网中人,网中人已失去抵抗力。 如果任由三名少女制住,马子英手里的大牌便失去价值。 “不许动!”马子英暴喝一声。三名少女停住未动。 “听着!”马子英继续开口:“在下不想流血。” “你想流什么血?”玉面蜘蛛接了话。 040 “在下可以在贵手下出剑之前切断她们的喉头!”这可不是狂话,马子英绝对办得到,何况他手中还有个中年妇人。 “快手,你无妨试试看!” 这话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玉面蜘蛛是不在乎手下的生死,还是量定马子英不敢杀人,抑或是她另有所恃。马子英话已出口,是不是要兑现? “快手!”玉面蜘蛛又开了口:“五个换四个,本仙子是吃亏一点,不过别忘了还有个人质正好补上。” 空气顿时僵化,杀机已在无形中扬起。 被网缠住的如意夫人以平静的声音道:“马大侠,我们坚持和平的原则,绝对不流血杀人,请忍耐!” 冷一凡对如意夫人所知不多,但对她现在所表现的气度和临危不乱的精神大为佩服,女人,要做到这种地步委实不易。 “动手,先把人抓起来!”玉面蜘蛛下令。 三名白衣女子挪步 马子英发赤的目芒一闪,伸手疾点中年妇人,拔剑、飞身、旋转,只是喘一口气的时问,惊叫声中,三名白衣女子弹退。 中年妇人也在此时倒下。 三名白衣女子全都花容失色,出手的三个粉颈喉头处各现一道血痕。 马子英兀立在少女与网中人之间,他没杀人,只是表演了一手惊人的绝活,用以证明他刚刚说过的那句话。 “叮铃!叮铃!” 屏风后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左右两侧门里立即有人影涌出,老少不等,近二十人之多,全是女的。 年轻的一律白衣,年长的衣着杂色,她们进门之后,迅速地靠边环形散开,变成了包围的态势。 能行动的只有马子英一个人,他本领再高,恐怕也难以应付。 被缠在网中的三个人苦无脱困之法,冷一凡心里想,江湖秘客策划这次行动,能算准每一个情况么?只消马子英一倒,便算彻底瓦解。 马子英左右顾盼,看样子他在盘算该采取什么行动。 如意夫人开口道:“仙子,我现在已经等于是阶下囚,我们不能谈谈么?”听她的口气,是尽量想以和平方式解决。 玉面蜘蛛的声音道:“不能,你们这是有计划的侵犯行为,不可原谅,到现在你们还能活着,是本仙子预留给包天觉出马的路,否则无人能在此地张牙舞爪。 马子英横剑蓄势,沉声道:‘仙子,如果非动武不可的话,刀剑可是不长眼睛的,一切后果在下不负责任。’ 玉面蜘蛛冷哼道:‘快手,如果你自认为你那点小道行很了不起,那你就错了。’说完以冷峻的声音道:‘拿下!’ 此际,中年妇人已被解了穴道,插立在众女之间。 众女子的手齐齐扬起。 粉臂齐扬,但却不见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手掌却是紧握着的,手心里握的是什么,就令人莫测高深了。 网缠的三个丝毫也不能动弹,只要一动,须钩便会扎进皮肉,而最顾虑的是如果钩上有毒,问题便严重了。 在近二十人环伺之下,马子英可不敢轻举妄动,他出手再快也难免会顾此失彼,而且这儿只是间墓室,旋回展问受了限制。 以他一个人之力,要想扭转局势,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何况还有个功力莫测的玉面蜘蛛在旁。 ‘李艳娘!’玉面蜘蛛从屏风后传出声音道:‘最后问你一句,信息传回了开封去没有?’ ‘没有。’如意夫人不假思索地答。 ‘你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包侯爷不会出面。’ ‘连镖带人他都可以放弃?’ ‘这是没办法的事。’ 冷一凡实在想不透,如意夫人何以一再肯定包侯爷不会出面,这当中难道有什么蹊跷不成? ‘那你们是准备牺牲了?’ ‘……’如意夫人无言,但神色之间十分自若,似乎有所恃而不恐的样子。 ‘你知道孩子们手里握的是什么吗?’ ‘……’如意夫人依然沉默。 ‘散元神砂,听说过没有?嘿嘿嘿嘿!’一阵冷笑之后接着说:‘当然你们不会听说过,这是本仙子命的名。任你是铁打的罗汉,只要中上一粒,便会使元气消散,骨软如绵,现在孩子们只要一抖手,砂粒会布满每一寸空间,你有飞天的本领也躲不过。’ ‘仙子,你最好命令她们退下去。’ ‘退下去?’ ‘不错,这档事可以说是侯爷和仙子之间的私事,想来仙子定然不愿公开,同时仙子当然也不愿意眼见无辜的手下遭地鱼之殃……’ ‘李艳娘,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实话。’ ‘不是梦话吧?’ ‘仙子,艳娘我幼年时曾经得异人传授,学会了听音辨症之术,从仙子的声音,我已经辨出仙子已经病入膏肓而不自觉,眼前已到发作时,不信可以自测。’ ‘你……’只说了一个字,以下设了声音。 冷一凡大为困惑,如意夫人到底在弄什么玄虚,听音辨症,从来没听说过,她却说得煞有介事。 自己对岐黄杂技并不十分外行,天底下真有这种奇术么? 马子英沉稳如故。 ‘仙子!’中年妇人大声道:‘您别听信她的鬼话,用不着跟这四个釜底游魂虚耗时间,先拿下再说!’ ‘你们全部退下!’玉面蜘蛛居然下令。 ‘仙子……’中年妇人抢前一步。 ‘退下!’声音冷得令人打从心底发冷。 所有的手下连中年妇人在内,全从两边门退了出去。 人退了,威胁暂时解除。 但三个被网住的依然脱不了困,现在唯一寄望的是马子英的宝刃,但玉面蜘蛛能任他行动么? 马子英用剑挑起网,正待用拐肘割…… 一股和风卷来,触身成罡,‘波’地一声,马子英被震得直踉跄退到进口的门边,这是他第二次领略到这种掌力。 ‘李艳娘,你到底捣了什么鬼?’玉面蜘蛛的声音冷中带激。 ‘我没捣鬼。’如意夫人心平气和地回答。 ‘可是本仙子……’半句,又没说下去。 冷一凡心中一动,听声口玉面蜘蛛可能已经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不由转目瞟了如意夫人一眼。 他暗想:‘这当中一定有文章,但到底是什么文章却无法忖测。’ 就在此刻,通道中突然传来一阵轧轧之声,冷一凡立即想到堵截通道的铁门外面一道还没升起,听来是铁闸上升的声音。 是有人来到,还是…… 心念未已,缨珞拂动,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因为不能动弹,只能用眼角扫视,一瞥之下,大惊意外,进来的赫然是黑龙会的护法‘追魂煞’甘墀。 他曾在入口处诈死,现在竟然登堂入室,他现身应该也是江湖秘客安排的一部分,马子英面无表情,似乎对于追魂煞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惊奇。 ‘什么人?’屏风后的玉面蜘蛛业已发现来人。 ‘老夫甘墀。’ ‘黑龙会的甘护法?’ ‘不敢!’ 041 ‘黑龙会竟然与如意山庄联手对付我寒玉宫,实在出乎本仙子意料之外,不过,你们会发觉犯了大错。本宫一向抱持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一旦人犯了我,就会受到百倍的报复,阁下可听清楚了?’ ‘仙子,这可是老夫个人行动,与敝会无涉。’ ‘哼!’这一声冷哼饱含杀机。 追魂煞突然从衣袖里抽出一根尺许长粗如拇指的铁管,再从衣兜里取出千里火晃燃,凑向管口。 ‘嗤!’地一声,管口喷出炽烈的火焰,然后以最快速的动作,弹步进身,摆动铁管,刀剑不能断的天蚕网一碰上火焰,立即熔毁寸断。 冷一凡双睛一亮,心里暗道一声:‘妙着!’ 无论再怎么坚韧的丝、线、筋、络能避刀剑却不能抗火,很显然,追魂煞手里的喷火管,也是事先就安排的。 江湖秘客的行动计划算无遗策,难怪如意夫人和马子英一副笃定的样子,果然是有恃无恐。 ‘姓甘的,你真的敢……’玉面蜘蛛厉声喝问。 极短暂的片刻,火灭、网破,人已脱出。 如意夫人示意冷一凡和胡蕙君退到门边。 ‘好!好!你们……真好!’玉面蜘蛛已然怒发如狂,紧接着铃声响起。 冷一凡当机立断,朝马子英做了一个手势,两人弹到左右门边,横剑封堵,角度的关系,这时可以看到屏风之后还有一道门。由于这座屏风是弧形摆设的,两端内弯,仅隐约可以看出一张锦榻的角边,看不见榻上的人。 ‘铮!铮!’门里有人仗剑冲出,却被冷一凡和马子英挡了回去。 ‘仙子!’如意夫人尽量把声音放得和婉:‘现在我们来谈谈!’ ‘李艳娘!你以为你们已占了上风,可以挟本仙子谈条件?’哼了一声又道:‘告诉你,这寒玉官可是容进不容出,本仙子拼着损毁一些器物,你们没有活路。’ ‘仙子,艳娘不敢!’ ‘你已做出来了,还说不敢?’ ‘这是情非得已,请仙子宽恕。’ ‘你到底在本仙子身上弄了什么鬼?’ 看不见她的人,这句话却自己泄了底,显然如意夫人刚才所谓的‘听音辨症’,说她病人膏肓而不自知得到了证实。 玉面蜘蛛一定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 ‘我们进门就被困住不能动弹,如何弄鬼?’如意夫人反驳。 门边的人又往外冲,冷一凡与马子英抡剑成幕,严密封堵,金铁交鸣声中,门里人无法越雷地一步。 ‘仙子,你现在可不能再用真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说出原因来?’ ‘听音辨症,仅能……’ ‘住口,你说实话!’ ‘我想跟仙子单独谈谈!’ 沉默了片刻。 ‘可以,你到我身边来!’ 如意夫人毫不考虑地挪步走向屏风。 胡蕙君急道:‘夫人,您……’ 如意夫人回头向胡蕙君做了一个安抚的微笑,表示一切无妨,然后迅捷地转到屏风后,紧接着传出窃窃私语,空气变得十分诡谲。 ‘真有这件事?’声音突然提高。 ‘绝对不假!’如意夫人的声音。 ‘你要我相信?’ ‘仙子非相信不可,口说当然无凭,仙子可以去证实,如果有半点虚假,艳娘愿奉上人头。’ 对话声又低了下去。 第十章 如意夫人和玉面蜘蛛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空气变成死寂,现在,才使人感受到坟墓的总味,这里本来就是另一个世界,大伙和没来过的另一天地。 死寂持续,每一个人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如意夫人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面色十分凝重,赛雪欺霜的脸透出一层薄薄的红晕,看样子她曾经相当激动过。 胡蕙君迫不及待道:‘夫人,您没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如意夫人摇摇头,步到胡蕙君身边,然后又转身面对屏风,这才开口道:‘马大侠,护庄,两位请过来!’ 冷一凡和马子英大惑不解,但仍依言走了过来。 他们两个人一离开门边,门里的人立刻大批涌了出来,分散环立,又回复先前的包围形势。玉面蜘蛛的声音道:‘你们别动,总管,你过来!’ 中年妇人先扫了如意夫人他们一眼,才走到屏风前,接着是一阵低语。 ‘仙子,不可以这么做!’中年妇人高声反对。 ‘我已经决定这么做。’玉面蜘蛛回答。 ‘要是事实不符,岂非后悔无及?’ ‘我自有道理。’ ‘属下认为犯不着冒这不必冒的险?’ ‘只管照我的话做。’ 冷一凡满头玄雾。 马子英也是一脸困惑之色。 气氛的确诡谲,但显然地趋近平和。 玉面蜘蛛指示中年妇人做些什么? 如意夫人与对方达成了什么协议? ‘李艳娘,希望你说的全都是实情实话!’玉面蜘蛛的声音回复了冷漠,但已没有激动的意味。 ‘仙子,请放一千万个心。’ ‘你应该知道谎言欺骗的后果!’ ‘当然!’ ‘好。’ 随着这一声‘好’之后,一条人影转出屏风。 除了如意夫人,所有的目光全直了,现身的赫然是使美如临风玉树的贾依人,他被捕为人质,而现在居然面带笑容,看样子他并没受到任何折磨。 而更令人吃惊的是,他手里竟然捧着被劫的包袱。一个小小的包袱却是半支镖,价值几乎是如意山庄全部财产的一半,玉面蜘蛛放人又还镖,简直不可思议。 最激动的是冷一凡,因为这半支镖是他丢失的。 贾依人来到众人身边,先冲着冷一凡笑笑,然后向如意夫人微微一躬身,什么话也没有多说,但从他的眼神看来,他已说了话。 当然,这种无声之音,只有如意夫人一个人能领会。 冷一凡想说话但开不了口。 042 这次失镖牵连了这么多人,在他来说,是栽了个大跟斗,而且栽的很惨,一肚子的窝囊,他还能说什么? 中年妇人跟着从屏风后转出,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绢帕,脸色可是铁青的,步到众人身前,冷冷道:‘现在送你们出宫,自己把眼睛蒙上。’说着在每人手中塞了一条绢帕,又道:‘老实些,一定要蒙紧。’ 如意夫人二话不说,率先蒙上眼睛。 冷一凡心里暗忖:‘蒙眼送出宫,显然这寒玉宫另有通往外面的秘道,怕被外人认出,所以才需蒙上眼睛,要是对方乘机下手,这可糟了……’ 马子英、胡蕙君和‘追魂煞’也自动蒙上眼睛。 冷一凡看看他们,只得照做了。 蒙妥之后,中年妇人逐一检查了一遍,然后招来五名白衣女子,一人手牵一个,开始向外走。 什么也看不见,如果被集体牵入牢房,那只有认栽了。 感觉上地道很长,而且相当曲折,平行、上阶、转弯,如此一再重复,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才停了下来。 清新的空气,还有野草的特殊香味,证明已到了古墓之外。 没有任何意外,对方已完全依约而行。 牵住的手松开。 ‘听着!’中年妇人的声音:‘等我说好,各位再解开蒙眼的绢帕。 全都自持身份,没有人存偷窥之念,静静地候着。 半刻之后,“好!”字的声音传来,已经很远,略带沉闷,像是捂住嘴发出来的话声。 大家迫不及待的抓落绢帕,乍见天日,是清晨时分,只见荒烟蔓草,累累土堆,没有半个人影。 这一夜的折腾,使人有过了一年那么长的感觉。 秘道的开口在何处,当然无从寻觅,但如果认真地找应该是不难,至少已经知道了一个范围。 冷一凡逐一望了每个人一眼,然后目光停在靠近身边的贾依人面上。 “贾老弟,你在寒玉宫里不像是人质,倒像是做客。” “对,小弟与玉面蜘蛛有渊源,这就是江湖秘客安排我去当人质的原因。”贾依人笑着说。 “什么渊源?”冷一凡不解。 “上一代的交情。”贾依人似乎不愿深谈这个问题。 转过脸来,目标移向如意夫人,贾依人又道:“夫人,在下佩服您的机智,居然想出‘听音辨症’这绝妙好辞!” “我断定你必然已经得手,所以敢冒这个大险!”说着,微微一笑,冷漠成性,这笑的确很难得。 冷一凡心中一动,听声口是贾依人在玉面蜘蛛身上做了手脚,他可真有本事,要是弄砸了,恐怕他所谓上一代的渊源保不了他的命。 胡蕙君挨近冷一凡,甜甜地笑着。 “浪子大哥,漂已得回,这你可安心了!” “惭愧,这是大家的功劳,尤其是劳动夫人长途跋涉到洛阳来……” “护庄!”如意夫人接了话:“我来是为另一个重大的原因,索镖在其次,其实……这事迟早会爆发,如果不是藉镖发作,恐怕后果更加严重。” 冷一凡似懂非懂,从如意夫人与玉面蜘蛛的密谈,与玉面蜘蛛坚持要包侯爷出面这两点看来,双方之间是有某种问题存在。 但冷一凡不便追问,除非如意夫人主动说出来。 她会说么?看样子她不会透露。 “追魂煞”在这时开了口。 “夫人,幸不辱命,老夫要告辞了!” “为什么?难道……” “夫人,还是赶快办正事吧!老夫真的得走了。” 说完,目光环扫众人一遍,追魂煞抱了抱拳,怕被人追赶似的疾掠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累累乱石之中。 冷一凡望着“追魂煞”消失的方向,他还是不明白,本来是跟自己一方敌对的人,何以会听命于江湖秘客? 这事传出去,他如何向所属的黑龙会交代? “浪子大哥!”胡蕙君用手肘碰了一下发呆的冷一凡,显得很愉快的道:“你把失镖交还托镖人,这档事便算圆满解诀。回到了开封之后,我亲自下厨做几样可口小菜,请你喝几杯,这样算有始有终,你说好不好?” “我受之有愧!”冷一凡很不自然地笑笑。 “胡姑娘!”贾依人笑着接上了口:“这次行动是大家出力,你只请浪子一个人,不太公平吧?” “贾大侠!”马子英淡淡的一笑,意味深长的道:“胡姑娘摆的可不是庆功宴,你别弄错了。” 胡蕙君的粉腮绯红起来。 冷一凡当然已感受到胡蕙君的心意,他能表示什么? 他什么也不能说,一个影像牢牢占据他的心房,不但不能容纳别的,而且还有一种拒斥的作用。 那影像便是“女杀手”巧姐儿。 江湖秘客曾经传过话,说巧姐儿在等他。 音音在随金剑手离去之时,也叮嘱过爱她的姐姐,他自己本身也有一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意念,这意念已随着时日而加深。 如意夫人望望胡蕙君,又望望冷一凡,勾了勾嘴角,淡淡的道:“这庆功宴当然是由我来摆,等回到开封再说,现在先把这半支镖交割清楚,就烦马大侠随同护庄辛苦再跑一趟了。” 冷一凡点了点头。 五天后。 如意山庄的内客厅里摆了一桌盛宴,这就是如意夫人许诺而设的庆功宴,列座的只五个人。如意夫人、胡蕙君、冷一凡、贾依人和马子英。 席间,贾依人和马子英神情开朗,冷一凡和胡蕙君因某种微妙的情况而显得不大自然,如意夫人是主人,一反平日的冷态带笑殷殷劝酒,但掩不住眉宇之间那股隐约的忧烦之气和沉重感。 她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 冷一凡已察觉出来,他很清楚,失镖的事虽然顺利解诀,但如意夫人与玉面蜘蛛之间有交换条件。 使如意夫人心烦的必然是即将面对的交换条件,在墓室里双方是经由密谈而达成协议,协议的内容局外人当然不得而知。 但有一样堪以认定,绝对关系到包侯爷。 胡蕙君举杯道:“浪子大哥,我敬你!” 冷一凡“嗯!”了一声,端起杯子。 贾依人笑笑道:“胡姑娘,你未免有些厚此薄彼了!” “我怎么啦?”胡蕙君不解地瞪大了眼。 贾依人腰了冷一凡一眼,道:“如果在下设记错,你敬浪子这是第四杯,而在下和马大侠只得一杯……” 胡蕙君涨红了脸道:“我这杯是代家父敬的,因为出这趟镖,浪子大哥是协助性质,却累他吃足苦头,多敬几杯是应该的。” 贾依人道:“胡姑娘,说着玩的,别在意。” 冷一凡端着杯子,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如意夫人赶紧打圆场道:‘蕙君,各敬一杯!’ 胡蕙君咬咬下唇,分别敬了一杯。 贾依人脸色一正,望着冷一凡道:‘浪子,小弟差点忘了件大事……’ 冷一凡心中一动,道:‘什么大事?’ 贾依人一本正经地道:‘江湖秘客要小弟转告一句话,巧姐儿已经来到了开封,她不愿主动跟你见面,希望你着意寻找她。’ 冷一凡剑眉一挑,脱口道:‘巧姐儿在开封?’ 贾依人道:‘不错,她已来了开封,也许你的一切作为尽在她的眼中!’说着,神秘的笑笑。 冷一凡道:‘她为什么不主动跟我见面?’ 043 贾依人道:‘这得问她本人。’ 胡蕙君粉腮微微一沉道:‘巧姐儿是谁?’ 贾依人不经意地道:‘浪子的红颜知已。’ 淡淡的一句话,使胡蕙君脸色大变,仿佛突然间不胜酒力,又像是忽然急症发作,本来婉约可亲的神韵一下子消失无踪。 但少女的矜持,她竭力使自己回复正常。 她不能丢人现眼,痛苦迅快地被埋入心底,努力挤出一句话道:‘想来这巧姐姑娘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希望有一天能有幸认识。’ 贾依人行若无事地道:‘那位七姐姑娘可是女人中的女人,也是女人中的男人;胡姑娘想认识她,一定有机会的,只要浪子还留在山庄。’ 冷一凡陡然警觉,巧姐儿是音音的胞姐,而贾依人则是音音的族兄,关系非常的明显易解。 贾依人当人抖出这秘密是有意图的,绝对不是酒后失言。 所谓江湖秘客传话,根本就是藉口,他是在维护女杀手巧姐与自己这一段情的完整,可是巧姐儿为什么避不见面呢? 当初,她有意要撮合音音与自己结合,却不料音音早已心许金剑手曲君平,反过来音音要成全自己与她姐姐的一段情。 巧姐儿本身呢? 这会是第三方面的一厢情愿吗? 如意夫人不认识女杀手巧姐儿,但她也是女人,从胡蕙君的反应她已瞧出端倪,苦于插不上口。 于是,如意夫人故作淡然地道:‘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尤其是男女之间,主要在一个缘字,顺其自然,勉强不来的。’ 说着偷眼瞟了胡蕙君一眼。 一直没有开口的马子英突地一拍手掌道:‘对,夫人说得对极了,一切都是缘,有缘自然合,无缘自然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就拿……’说到这儿倏然住口,自顾自的喝了口酒。 冷一凡听出话中有话,追问道:‘就拿什么?’ 马子英讪讪一笑道:‘没什么,在下本来想举一个例子加以解释……’ 一个小丫头神色匆匆进入厅中,趋向如意夫人身边,福了一福。 ‘禀……夫人’她的气接不上来。 ‘春儿,什么事?’ ‘夫人……贵宾院……’ ‘有话慢慢说,别急!’ ‘贵宾院发生了事故!’ ‘唤!’如意夫人站起身来:‘发生了什么事?’ ‘命案,丘总管正在处理。’ 席间人士都脸上变色而起。 ‘我们去瞧瞧!’如意夫人离座。 贵宾院。 灯火通明,聚集了不少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冷一凡等一行匆匆来到。 ‘夫人来了!’人群中有人高叫了一声。吵杂的声很立即平息下来,同时纷纷退开,一具尸体横陈眼前,总管丘四海站在尸体旁,脸色一片阴沉。 一行人趋近,停住,只见死者是一个瘦削老者,两眼仍圆睁着,尸体仍坐在椅子上,靠着桌沿,地点正是贾依人隔壁。 如意山庄名满天下,包侯爷威震武林。 居然有人敢登门杀人,的确令人骇异。 ‘欧大先生!’如意夫人冷沉的声音微带颤抖。 欧大侠何许人? 冷一凡以询问的目光望向贾依人。 贾依人以低沉的声音道:‘乾坤手欧大先生,功高名显,黑白两道无不敬畏三分,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向他下手,而且会得手!’ 冷一凡心头大震,他是听过欧大先生之名。 贾依人接着又道:‘在所有的贵宾当中,欧大先生是首屈一指的大牌人物,凶手敢来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马大侠!’如意夫人两眼仍望着死者:‘烦你解开欧大先生的胸衣,检视一下他的致命处。’ 丘总管的脸色更阴沉。 马子英上前两步,蹲下身,解开了欧大先生的外衫,再掀起内衣,露出了精瘦的胸脯来。 如意夫人的粉腮突然呈现苍白,像是发现了什么最可怖的东西,娇躯在摇晃,胡蕙君伸手扶住。 冷一凡不明白如意夫人为什么要马子英解开欧大先生的胸衣,但想象可能是要先找出死者的死因,从而判断出谁是凶手。 他定眼望着死者的胸部,不见伤痕,也没发现异状。 他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如意夫人,这一看不由心弦剧颤,他看到了双可怖的眼睛,迸射着刀锋似的利芒,盯在丘四海脸上。 如意夫人为什么要以这种眼光望丘四海? 丘四海难道是杀人凶手么? 马子英是蹲在尸体边,他当然看得最真切,自顾自的点点头,站了起来,退回原位,不说半句话。 ‘丘总管,欧大先生是怎么遇害的,你知道么?’如意夫人开了口,如刃目芒仍紧盯不移。 ‘不知道,我发觉时凶手已设了影子。’丘四海意态之间表现得相当傲慢,似乎根本不把女主人看在眼里。 ‘你是怎么发觉的?’ ‘我经过院门时听到异声,赶紧过来查看,只见欧大先生靠在桌上,其他的什么也没看到。’ 说着,扫了尸体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如意夫人的目光转向围观的人,道:‘同院各位贵宾,有哪位听到或者是看到了什么异样?’ 在场的面面相觑。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贵宾院住的都是成名的高手,居然杀了人还不知道,尤其是欧大先生竟然丝毫没有反抗的迹象,杀人的凶手是魔鬼化身么? ‘我早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丘四海阴阴开口。 ‘你早料到?’如意夫人的目芒射过去。 ‘不错,而且这仅是一个开始,以后这种事会接二连三发生。’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你应该很明白,如意山庄已经成了藏污纳垢之所,江湖亡命之徒居然也登堂入室,还能不招来祸患么?眼看侯爷辛苦创立的这片基业便要败亡……’ ‘住口!’如意夫人厉喝了一声:‘丘总管,请保持你的身份,你是在对谁说话?你以为我查不出凶手,那你就错了,你等着瞧!’ 如意夫人话中有话,谁都听得出来,只是不明白她何以会忍受一个总管的嚣张,而不把他解职赶出山庄?” “夫人,我知道你会查出凶手,不过在查出凶手之前,恐怕会有不少宾客枉送性命,至于能不能逮住凶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意夫人的脸色泛了青。 044 贵宾之中一个方面大耳的老者越众上前,仔细观察死者,突地“啊!”了一声,老脸全变,连退两个大步。 他的那样子像突然碰见了鬼,口张了半晌,才抱拳进出声音道:“夫人,老夫在此蒙贵庄接待,十分感激,只是……只是老夫一向洁身自爱,不喜欢……老夫就此告辞。”转身,疾步朝院外而去。人群中起了一阵嗡嗡之声。 很显然,离去的老者已有所发现,从他惊骇恐怖的样子,可以判断杀人的凶手定是个相当可怕的人物。 会是谁呢?怎么到如意山庄来杀人? 被杀的是响当当的“乾坤手”欧大先生,是个人恩怨,还是…… 冷一凡相当困惑,如意夫人和丘四海似乎都言词闪烁,像有什么秘密不能公开,于是把目光移向马子英。 因为马子英刚才在察看尸体时曾点点头,这表示他可能窥出端倪,但此刻马子英的面孔沉凝得几乎没有表情。 第十一章 空气是沉闷的,窒息的。 “鬼!”突然一声刺耳的栗叫从院门方向传了过来,震撼了所有在场者的心,使人有措手不及之感。 一惊之下,马子英首先奔了过去,接着是冷一凡和贾依人。 院门口,一名庄汉瘫在台阶上,数尺之外趴伏着一个人,赫然是刚刚离去的那老者,远处,十几个闻声而至的人在观望。 “这凶手未免太目中无人!”冷一凡脱口而出。 没有人接腔。 “凶手到底是何许人物?”贾依人加上一句。 如意夫人、胡蕙君和几名贵宾也同时赶到,丘四海走在最后面,每一个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冷一凡望向马子英,是询问的眼色。 马子英微微摇了一下头。 一阵恐怖的沉默过后,如意夫人开口道:“丘总管,替两位大侠料理后事,别的暂时不谈。” 那声音,几乎不像是从如意夫人口里吐出来的。 连续两位贵宾遇害,还会有第三个么? 凶手杀人的目的何在? 显然凶手并未远离,如意夫人何以不积极追凶? 丘四海暧昧的态度代表着什么? “各位请回房安歇!”如意夫人环扫了众人一眼,转身挪步。胡蕙君深深一望冷一凡。低头跟上如意夫人。 这一眼使冷一凡的心弦起了强烈的震颤,他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幽怨,毫无疑问是在庆功宴席上,贾依人提到巧姐儿而刺伤了她。 正如马子英说的:“有缘自然合,无缘自然分。”天下事惟独“感情”两个字不能勉强。 女孩子通常对这两个字非常执着,将会演变成什么样的情况?结果又如何? “浪子,马大侠!”贾依人出声招呼:“且到在下房里坐坐!” 三人进入房里,坐定。 “马兄,杀人者是谁?”冷一凡迫不及待,而且是直截了当。 他像是算定马子英知道凶手是谁。 “浪子,你很笃定?” “马兄,你在察验欧大先生遗体之时,曾经点了点头,你不否认吧?”冷一凡逼视着他说。 “在下当然不会否认。”马子英深深吐口气,朝门外望了一眼,才以低沉的声音接下去道:“两位都没有从尸身上看出端倪?” 冷一凡和贾依人同时摇摇头,定睛望着马子英等待下文。 马子英沉默了片刻,才微蹩着额头道:“两位没有仔细观察。所以没瞧出蹊跷。死者左胸第四五根肋骨之间有一个淡淡的指头印,那就是致命的原因。” “淡淡的指头印?”冷一凡皱皱眉,他的确没发现这点。 “不错,这指印在半刻之后便会自动消失,就是神仙也难以查出致命之因。”马子英点头回答。 “这是什么功力?” “就在下所知,这应该叫做‘乾坤指’,段数愈高,指印愈淡,据说练到至高境界,指出无痕,也就是说可以杀人于无形……” “不对!”贾依人突然栗叫。 “什么不对?” “欧大先生的外号不是叫‘乾坤手’吗?” “不错呀!” “‘乾坤指’便是他的独门武功,在下虽没见识过但也听说过,他现在死于乾坤指,难道说是自杀不成?”贾依人双眼发亮。 “这点……在下却没听说过。” “这秘密知道的人极少,江湖上仅知欧大先生的‘乾坤剑法’,而不知道他真正的骇人武功是‘乾坤指’。由于这指法伤人于无形,又能自动褪痕,所以发现的人少之又少,如果我们稍慢片刻,连那淡痕都无法发现了。” “可是……他死于乾坤指,这……” “说不定是他同门下的手。”贾依人说。 “可惜另一位遇害的,我们当时没查验。” “那位大侠不是死于乾坤指。” “何以见得?” “中了乾坤指不会发出惨叫声。” “那凶手到底是谁?”马子英反问。 045 这句话本来是冷一凡和贾依人想从马子英口里得到的答案,想不到却由他提出反问,这证明他仅仅是发现乾坤指之谜,而不知谜底。 “有人知道。”冷一凡心念一转之后脱口而出。 “谁知道?”贾依人问。 “如意夫人!”冷一凡以断然的口吻回答:“同时杀人者就在庄里,那位发现秘密而想离开的仁兄显然是被杀人灭口,而杀人故意不用乾坤指,目的是掩人耳目。” “嗯!有道理。”贾依人点点头,若有所悟地道:“夫人一看到死者,便要马大侠解开死者的胸衣,而且没有急着追查凶手,这表示她心里有数。” “丘总管的表情也很古怪。”马子英加上一句。 “唔!”冷一凡只唔了一声表示同感,但没有下文。 他早就知道丘四海是个问题人物,从勾结外人谋夺马子英的布囊,到此次暗镖的机密外泄。他都脱不了干系。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如意夫人何以能忍受他的嚣张? 包侯爷一庄之主何以不露面? …… 情况似乎愈来愈诡谲。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出现门边,是胡蕙君,脸色一片冷清。 三人忙站起身来。 胡蕙君目注贾依人道:“贾大侠,夫人请你立刻进去一趟。”她目不斜视,似乎房里没冷一凡和马子英存在。 贾依人道了声:“好!”立即挪步出门,与胡蕙君相偕离去。 “浪子!”马子英望着门外两条离去的背影:“胡姑娘不是对你很有意思么,怎么忽然变得像陌路之人?” “女人!”冷一凡苦苦一笑。 他心里明白,自从贾依人在席间提起了女杀手巧姐儿之后,情况便已转变,这是必然的结果。 男女之间的感情就像眼睛,容不下一粒砂子。 当然,这在冷一凡的心理上并设引起太大的震撼,因为他对胡蕙君根本设起过任何念头,她所表现的是她的一厢情愿。 冷一凡忽然对贾依人起了感激之念,要不是他那一提,任由情势发展下去,说不定后果更严重。 马子英陪着笑了笑,表示他懂得女人两个字的意义。 “马兄!”冷一凡摇摇头,改变了话题道:“此次失镖,承你鼎力相助,在下感激之至。” “别提感激二字,我们彼此彼此!” “马兄说完事之后,就要离开开封……” “是的,我也想尽快办理自己的事。” “马兄那布囊是转托贾老弟保管……”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像是很多人走动的样子。 马子英到门边探了探,回过头来道:“江湖道义到底何价,平日接受供养的宾客都走了,这就是所谓明哲保身么?” 冷一凡摇摇头,没说话。 非不得已不蹚浑水是江湖人的通病,虽然显示了武道式微,但也无可厚非,他想到投入山庄的目的,心头不由升起一阵内疚之感。 自己充食客,还蒙如意夫人聘为护庄,虽然对山庄并没祸心,但无可否认是存了私心,而且也不够光明正大。 一阵鬼号也似的怪声突然传来。 冷一凡的呼吸顿时窒住,他这是第二次听到这怪声,传自后面角院的怪声,这可怕而诡秘的谜压在心里已经很久…… “浪子,这是什么声音?”马子英当然也听到了。 “不知道。” “这……是从人嘴里发出来的声音么?” “是很可怕!”冷一凡虚应着。 怪声只四五声便停住了,但仿佛仍在耳边。 “我们去瞧瞧?” “不,别管它!” “浪子,这声音是发自后院,你身为护庄,职责所在。能不理睬么?何况刚刚又发生了宾客被杀的事……” 冷一凡没接腔,他在想,婢子秋香的话又响在耳边-一那里是禁地,连夫人都不敢进去。 客人无知闯了进去,结果被抛出来,面目全非,都已经是死人。 能进去的只有曹大娘一个。 马子英见冷一凡在发呆,脸上阴晴不定,上前轻轻一拍他的肩膀道:“浪子,你怎么啦?发什么呆?” 冷一凡摇了下头,他继续在想,记得第一次见到胡蕙君,是她一大早到外面院子来采花,两个谈不到几句话,曹大娘现身阻止。 当时,胡蕙君对曹大娘似乎有所忌惮,这是为什么? 证以婢子秋香的话,那神秘的角院只有曹大娘,一个人能进去,这怪声与曹大娘之间定有关联。 “浪子,你到底在想什么?”马子英不安地又问。 “在想那怪声。”冷一凡定了定神才回答。 “你刚才说别管它是什么意思?” “这个……马兄!”冷一凡迅快地转了个念头:“小弟我是初来乍到,你也是客人,山庄有主,这怪声并不代表突发的事件,我们不能因为好奇而加以干涉。” 这几句话似乎有理,但很勉强。 严格地说,还不能构成理由。 马子英设继续说下去。 贾依人匆匆进房,脸色相当难看。 冷一凡劈头就问:“凶手是谁?” 贾依人半晌才道:“也不知道。” 冷一凡道:“夫人会不知道?” 贾依人道:“她没说不知道,也没说知道……” 冷一凡喘口气道:“这算什么话,难道你没问?” 046 贾依人期期地道:“当然问了,可是……夫人不做确实的答复,依小弟看来……这当中大有文章。事情既然是发生在人家的家里,人家不肯说,当然有她不能说的苦衷。总不能逼人家口供。” 冷一凡牙痒痒地道:“那夫人找你去做什么?” 贾依人欲言又止,像喉咙里塞了东西,话挤不出来,脸色更加难看。 “贾老弟,到底怎么回事?”冷一凡忍不住追问。 “你……托我保管的东西……”侧顾马子英一眼。 “怎么样?”冷一凡直觉地感到情况不妙,心头为之一紧,声音也变了。 “为了暗中护镖,我为了小心起见,把东西交给夫人收藏,以为这样会更稳妥,想不到……”贾依人说不下去了。 马子英的脸色变了,他已意识到怎么回事。 “东西丢了?”冷一凡这四个字是叫出来的。 “这是……完全料不到的事,夫人把它放在细软里,压在箱底,箱子还加了锁,居然不翼而飞。” 马子英的脸色骤呈苍白,他维护那布囊甚于自己的生命,现在居然丢失了,谁有这大的胆量从如意夫人卧室里偷东西?很显然的,这是内贼所为。 冷一凡半晌无言,他虽然不知道布囊里是什么东西,但知道这东西对马子英的重要,东西丢了,谁该负责? “马大侠,在下发誓一定要追回。”贾依人的俊面沉如铅板。 “贾大侠!”马子英的嘴唇在颤抖:“我们慢慢设法追回。” “依我想”冷一凡咬咬牙:“这是内贼所为,我知道有人亟于图谋马兄的布囊。”顿了顿又道:“夫人对这件事的意见如何?” “她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必要时将不惜任何代价,采取非常手段,务必要物归原主!” “啊!”一声女人的尖叫倏告传来。 冷一凡如疾矢般穿了出去,只见一条黑影鬼魅般自墙头飘逝,他穿过院子,登上墙头,黑影已然消失。 “这里……”马子英的声音。 “是秋香!”贾依人惊叫。 冷一凡倒纵奔回。 秋香半仰着斜躺在花径上,双眸紧闭,犹带稚气的可人脸蛋呈现死灰之色,贾依人蹲在她身边探索脉息,马子英站在一边直搓手。 “怎么样?”冷一凡冲到。 贾依人收手起身,摇摇头不作声。 秋香是指派来侍候冷一凡的。虽说时问很短,但自有一份情谊存在,而且她的清秀伶俐,一见面便获得冷一凡的好感。所以,冷一凡的感受较别人来得强烈,单膝跪地,成半蹲跪之势,伸手探视经脉,手指融处,一颗心顿往下沉。 “怎么样?”同样的一句话是贾依人问的。 “到底是什么人丧心病狂,竟然对一个无辜的少女下这毒手?”冷一凡语音激颤,等于是答覆了贾依人的问话,秋香已凶多吉少。 “是重指法伤了心脉。”贾依人提出他刚才检视的结果,语气并不肯定。 “还有救么?”马子英插上一句。 冷一凡沉着脸,片言不发,双手平伸托起秋香,举步便走,到了他自己的房中,将秋香轻轻放在床上 贾依人和马子英跟着进房。 冷一凡坐上床沿,先在秋香身上连点了一十八指,然后右手并食中二指,紧接在“脉根穴”上,运起内力,透过指尖,把本身真元徐徐输入秋香体内。 马子英和贾依人屏息以观。 片刻之后,秋香胸部有了起伏,脸色逐渐转红,眼皮微微有动,最后终于睁开。 贾依人和马子英面露喜色。 冷一凡的眼睛却是红的。 “您……您……”秋香语细如丝:“护庄!” “秋香!”冷一凡的声音是苦涩的。 “我……我会死么?”眼角蕴起了两粒晶莹的泪珠。 “秋香,你会……活下去的。” 稚嫩的脸皮抽动了数下,口角现出了两道浅浅弧线。她在笑,不是明显的笑容,能使人感觉出这是笑。 “护庄……我还……小……不想死!” “秋香,不会的,我……是有名的浪子郎中。” 冷一凡想装出个笑容,勉强用保证来安慰这还不太懂事的小女孩,但脸上的皮肉仿佛已经僵硬,再怎么用力就是挤不出笑容来。 结果,反而变成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 这表情令在旁的马子英和贾依人感到心酸,他俩很明白是怎么同事! “护庄……”秋香却是笑了,她已经相信冷一凡的保证,不会死,这是她目前最强烈的企求:“小婢我……好起来之后,要尽心地侍候您! 冷一凡一阵鼻酸,别过头。假装要找什么东西,偷偷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然后回过头来,右手仍按在‘脉根穴’,左手轻轻拂着秋香额前散发。 ‘秋香,对你下手的是谁?’声音放得极为柔和。 ‘是……是那个老驼子。’ ‘老驼子,老驼子是谁?’ ‘是……是’秋香的气接不上来,小脸蛋红得可怕,像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 冷一凡加紧逼送内元。 贾依人和马子英的脸色沉得变为黑暗,他两个当然知道秋香已经抽枯灯尽,冷一凡的内元维持她那点生命之火,也到了所能的极限。‘秋香,快说,老驼子是什么人?’ ‘我……我好困,真想睡觉。’眼皮子合上。 ‘秋香,振作些,快告诉我!’ ‘护庄……’秋香费力地撑起眼皮:‘他……他好神秘,我……我偷看到他……跟曹大娘说话,他……还进夫人房间……’ 说着,眼皮子又慢慢垂下,话声变成了梦呓:‘他……他公然敢……进后边的小阁子……上次您听见怪声音的……’ 胡蕙君出现在房门边,朝里一张,冲进房中,口里急吼吼地道:‘秋香她……她怎么啦?’ 冷一凡收回手,挫了挫牙,语带凄厉地道:‘她睡着了,永远不会再醒。’说完,目注胡蕙君:‘老驼于是何许人物?’ 胡蕙君怔住,久久才道:‘什么老驼子?’ 冷一凡也怔住。 047 贾依人幽幽接话道:‘是秋香临断气透露的,对她下杀手的便是老驼子,她曾经偷看到他跟曹大娘谈话,偷进夫人房间。也公然进入禁地小阁子。’ 胡蕙君栗声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老驼子,这……’ 走近床边,抚了抚秋香冰凉的面颊,哀声道:‘可怜的秋香……老驼子……为什么要杀害一个设成年的孩子?为什么?’两颗晶莹的珠泪迸出眼角。 冷一凡冰声道:‘因为秋香窥破了他们的秘密。’ 胡蕙君道:‘他们什么秘密?’ 冷一凡道:‘胡姑娘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胡蕙君摇摇头,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目注贾依人:‘贾大侠刚才说老驼子跟曹大娘谈过话,偷进过夫人房间?’ ‘对,是秋香说的。’ ‘这……可是怪事,嗯!我去禀报夫人’转身出房而去。 冷一凡在想那追丢了的人影,他就是老驼子么?他能进入禁地,又跟曹大娘谈过话,照理胡蕙君不可能毫不知情?” 秋香说老驼子进过夫人房间,马子英布囊失踪,莫非就是老驼子的杰作? 照一连串发生的情况看来,如意山庄的内情相当诡谲…… 内院上房里。 如意夫人双手按在妆台上,否眼圆睁,以可怕的目光望着胡蕙君。 “老驼子,老驼子究竟是谁?” “如果秋香还能说话,也许能问出些眉目。”胡蕙君显得相当冷静,语调沉缓:“夫人,照秋香的说法,老驼子跟曹大娘一定是同路人,丘总管明目张胆地勾结黑龙会和赤血帮,企图是什么已不难想象……” “我早已想到这一点。”每一个字似有千钧之重:“他们居心太可怕了,不过我绝不服输。” “可是,夫人,庄主他……” 如意夫人咬咬牙,离开妆台,在房里踱圈子,她在竭机尽智地想。眉头时紧时舒,但目光一直是可怕的。 久久之后,她停了踱步,脸上呈现一片坚毅之色,像是突然下了决心,沉凝地道:“我不相信这回事,我要挖根。” “夫人不相信什么?” 如意夫人摇摇头没回答,两眼望向空处,猛一跺脚,自言自语地道:“我错了,一开始我便错了,姑息便是养奸,我当初为什没有想到这点?” 胡蕙君瞪大了眼。 “蕙君!” “夫人有什么吩咐?” “他们男人不方便,你快去料理秋香的后事。”眼圈一红,咬牙道:“这孩子死得太冤,我要尽力使她能瞑目,凶手该付出代价。” 胡蕙君深深望了如意夫人一眼。低头步出房,如意夫人呆立原地,像一尊石雕,一个阴森森的面孔配着一双冷酷的眼睛出现在门边,灯光映照下。仿佛突然伸出一个蛇头,恶毒而可怖。 如意夫人惊觉,抬头,本来就冷寂的脸上加上了一层寒霜,整个人完全冰冻了,来的是曹大娘。 “是你!”如意夫人开了口。 “你很意外?” “你已经两年整没来过这里!” “今晚我也不会踏进门槛。” “你来有什么话要说?” “有几句你不愿意听,但又非听不可的话告诉你!” “说说看!” “你听着!侯爷盛名满天下,如意山庄这块招牌也是响当当的,我从十七岁起就侍候侯爷。现在我已是六十岁的人了。侯爷辛苦创建的基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毁,绝对不能!”曹大娘的目光变成了两条线,能穿透任何物体的锐芒。 “大娘,看在年龄的份上我还是这么称呼你,我嫁侯爷是为了报恩,我跟他有夫妻之义。为了维护他的声名,我忍受了别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为了保持这片基业,我竭尽心力,不能眼看着山庄被毁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如意夫人的声调冷漠中带着沉痛:“到底是谁居心要毁这片基业?” “艳娘!”曹大娘直接叫如意夫人的名字:“我不想跟你争辩,长话短叙,为了维护这片基业,为了如意山庄这块金字招牌,我向你提出两个条件……” “你……对我提条件?”如意夫人眉毛挑了挑。 “不说条件,算是建议好了。” “说说看!” “你收容了那几个亡命之徒,使如意山庄卷入了帮派恩怨之中,违反了侯爷当初开放山庄的本意……” “浪子与马大侠并非江湖亡命。” “事实俱在,用不着替他们辨护,黑龙会、赤血帮,还加上寒玉宫,他们三个门派的力量可摧毁如意山庄有余。所以,我第一个建议是请他们上路,目前山庄的宾客已经走得一干二净了,难道你没有感觉?” “我有感觉,很深的感觉,这是一项恶毒的阴谋,我也很清楚主谋者的意图,只是……为了侯爷,我不得不忍,这建议我不接受。”如意夫人断然拒绝。 “嘿!”曹大娘冷笑了一声:“那你注意听我的第二个建议……” “哼!” “你还年轻,还有大半辈子好过,以你的人才,如果再加上钱财,拣一个如意郎君并不难,幸福在等着你,强过你在这里独守空房,孤枕冷衾千倍……” “你要我改嫁?”如意夫人冰冷而微带苍白的脸泛出了红色,她心中已燃起了怒火:“你把我当什么人?” “山庄的财产你可以带走一半,你清楚,侯爷的财产有多少,别说花,就是说抛,你这辈子也抛不完!” 如意夫人气得发抖,“如果你的话已经说完就可以走了!” “你不答应?” “办不到!”三个字,是一字一字吐出的,努力压抑了一下狂炽的愤火,又道:“我当然会走,而且不带此地的一分钱。但不是现在,现在我要撑下去,如意山庄、如意镖局、如意客栈都必须保持本来面目,我要完整地交还侯爷……” “你这是独霸产业的藉口么?你明知道不会有这么一天,我无妨告诉你一句我不忍心说的话,他的时间不多了,为了他,我已精疲力尽。” 沉默了片刻。 “我自有打算。”如意夫人从齿缝里进出这句话。 “你有什么打算?”曹大娘语气咄咄逼人。 “我不必告诉你。” “艳娘,你应该有自知之明,如意山庄是有主的,无论情况如何变化,事实不能改变,你不接受我的建议,总有一天后悔莫及。” “我永远不会后悔!” “很好,我们走着瞧!”曹大娘话完转身隐去。 如意夫人双手用力握了握拳,瞪眼、咬牙,神色相当可怕,似在做某种重大的打算,久久,忽然变为沮丧。 她喃喃的自语道:“我该怎么办?鼠辈横行,但投鼠必须忌器,这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夫人,恕在下冒昧,能跟你谈谈么?”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是护庄么?”如意夫人一惊,转身抬头,阵子里突然闪出一抹异光,她像是振奋了不少。 “是的。” “请进无妨!” 冷一凡到门边停住,女人的卧房,他必须保持分寸,尤其在目前这种诡谲的情况下,更应该步步为营,绝不能贻人以任何口实。 “请进!”如意夫人抬抬手。 “就这样谈谈好了,话不多,只有几句。” 如意夫人略作犹豫,缓缓步向门边,与冷一凡相对,冷而艳的眸光直照在冷一凡的脸上。 “护庄,你想跟我谈什么?” 048 “夫人!”冷一凡镇定了一下:“胡姑娘已经把秋香不幸遇害的事禀陈过夫人,现在仅知道凶手是个驼背老人。据胡姑娘说,夫人并不认识驼子,依在下看来,先后杀人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以特来向夫人求证一下,希望……” “我的确不知道老驼子为何许人!”如意夫人皱皱眉,神色间一片困惑。 “夫人真的全不知情?”这句话问得稍嫌唐突,而且也近乎失礼,但为了追查事实真相,冷一凡非问不可。 “浪子!”如意夫人忽然改了称呼:“这意外变故关乎本庄,也关系着我本人,我需要隐瞒么?我不但极想知道,而且要全力追查。” “夫人,在下蒙夫人礼遇,还聘为护庄,职责所在,只好放胆直言。” 顿了顿又道:“这老驼子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照秋香的说法,他曾进出密室,同时在夫人远赴洛阳之际,进过夫人的房间,马大侠的布囊失窃与今晚所发生的血腥事件是二而一的事。凶手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必定有所图谋,而且有其原因,夫人难道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的确是无法揣测。” “那在下请教夫人,在欧大先生遇害之后,夫人一到现场便指示检查死者的胸心部位。这是为什么?” 如意夫人脸色连变,久久没出声。 “夫人!”冷一凡紧迫不苦地又道:“想在下直言,这公案不管他因由是什么,总是如意山庄本身的事故。在下名为护庄,职责是有限度的,不能管就可以不管,只是身为武士,有所不为亦有所为。夫人如果有碍难之处也可以不说,不过,马大侠的布囊最初是托付在下保管的,所以在下必须追回,物归原主。” 如意夫人连连咬牙,脸色青白互现,最后终于开口。 “浪子,我发誓要追查个水落石出,但有些事目前不便告诉你,祈望你跟贾马两位大侠能助我到底。” “可以!”冷一凡爽朗地应承,事实上他是非做到底不可。 马子英的布囊他有责任追回,他自己投庄的目的必须有个着落,而贾依人是江湖秘客安排来助他的,他不能半途而废。 所谓不能管就可以不管,这只是句作态的话而已。 “好!”如意夫人点点头,微微一笑,很难得见到的一个笑容:“浪子,你是郎中,对医道是内行,我问你一件事!” “夫人请说?” “失心疯之症能医么?” 冷一凡心中一动,这句话必有深意。 “很难,但并非绝对不能,必须了解病者致病的因由,发病的症状,上几代的身心状态才能对症研判。” “这……”如意夫人犹豫了片刻:“如果这病症不是出自遗传,而是本身所发的,甚或是人为的……” “夫人的所谓人为是指‘毒害’么?” “不错,正是这意思,我已怀疑了很久,但苦无证据。” “夫人要在下搜证?” “对!” “……” “我想先请问你对毒道是否有过精研?” “在下是正派医术,对毒仅知毛皮。” 如意夫人面现失望之色。 冷一凡灵机一动,想到了件事。 “夫人,在下可以设法找到此中的高手……” “真的?”如意夫人转为惊喜。 冷一凡点点头。 “是何许人物?”如意夫人紧接着问。 “不知其名,但识其人,虽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找到,但可以尽力一试,一半的希望应该是有的。” 如意夫人充满希望的美眸凝往着冷一凡。 心念一转,冷一凡又道:“是谁患了失心疯?” “等你找到了人再告诉你!” “也好,夫人还有别的吩咐么?” “暂时没有,就烦你先去办这件大事!”如意夫人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病者关系着整个公案,的确非常重要。” “在下尽力而为,告辞!” 冷一凡转身,离去。 第十二章 贵宾院。 冷一凡的房间。 秋香的尸体已被移走,贾依人和马子英一见冷一凡回转,立即起身迎上,从两人的表情一望而知是迫切地想知道冷一凡见如意夫人的下文。 “怎么样?”贾依人首先开口。 “夫人怎么说?”马子英抢着问。 冷一凡回头朝门外望了一眼,然后移到窗边,一只手扶着桌角,脸上一片冷沉,目注马子英,用极低的声音发话。 “马兄,现在要麻烦你办件事。” “什么事?” “马兄曾经身中几乎是无药可解的‘无毒之毒’,说是由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所解,现在请马兄尽全力设法找到那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为什么?”马子英眉毛挑了起来。 “有一位病者被疑是中了毒,而他是目前这桩复杂公案的关键人物,如果能治好他的病,整个公案便可明朗!”冷一凡迫切的望着马子英。 “病者是何许人物?” “夫人说不便透露。” “你刚才说疑是中毒?” “对,他表现的症候是失心疯。” “失心疯?他莫非就是……”贾依人插上了口,若有所悟的样子,但话只说了半句便停住了。 “莫非就是什么?”冷一凡追问。 “浪子兄不是听到后进角轩里传出过可怕的怪声么?依小弟的看法,那种声音极可能发自失心疯者之口……” “那他是谁?”冷一凡目光一闪,这个谜一直在困扰着他,他随即联想到曹大娘,她是唯一能进出密室的人。 曹大娘本身就相当诡异,而今晚所发生的血案,魅影一现的老驼子,说不定与失心疯者有关…… “这个……可就无法忖测了!”贾依人说。 冷一凡又转向马子英。 “马兄有困难么?” “只有……尽力而为。” “好,那在下就代夫人向马兄致谢。” “浪子!”马子英轩了轩眉:“这大可不必,咱们既然有缘交上了朋友,一句话,卖命也无妨,何况是寻人这种小事,不过……” “不过什么?” 马子英苦笑道:“那位意想不到的人脾气也是意想不到的古怪,如果他断然拒绝,你可不能怪我不尽心。” “马兄,在下会么?”冷一凡笑笑,又道:“就这么说定了,现在距天亮已经不远,马兄请回房歇会吧!天亮就开始办事。” “好!”马子英出房离去。 贾依人望着马子英离去的背影点点头,道:“快手,可怕的杀手,但是条不折不扣的血性汉子,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的确不错。” 冷一凡吐口气道:“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 “怎么说?” 049 “他跟我一见如故,把珍逾生命的布囊交托给我,现在布囊丢了,他口里没说,但我知道他内心的痛苦……” 贾依人抬手止住冷一凡的话道:“不要说了,这错在于小弟,如果小弟我接受你转托之后,不寄放在夫人处而带在身边,也许就不会有这错失,真正的责任在于小弟,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物归原主。依目前情况判断,关键在于秋香口里的老驼子,而老驼子与曹大娘、丘四海是一伙的,据我判断,他们在进行一项极大的阴谋,目的很可能是想夺取如意山庄这大片基业,逐走夫人……” 冷一凡颔首道:“我有同感。” 贾依人道:“目前有几个谜结难解!” 冷一凡道:“哪几个谜结?” 贾依人道:“第一,包侯爷何以不见出面,他是山庄的真正主人,为什么不闻不问,坐视不理?第二,鼓动制造风波的为首是谁?第三,如意夫人为什么会对曹大娘和丘四海百般容忍,他们只是下人……” 冷一凡望着窗外道:“情况不但复杂而且诡谲,有些情况是脱出了常理之外,照如意夫人的说法,只要马子英事办成,谜底便可揭开。” 贾依人微微摇了一下头道:“浪子兄,如意夫人并非简单的人物,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依情依理,她对这些事故的来龙去脉应该了如指掌,她保留得太过份,你难道没感觉,她是在利用我们替她摸瞎卖命?” 冷一凡回过头盯着贾依人:“我不是白痴,当然有这感觉,只不过……”声音突然放低:“我们投入如意山庄也是有其目的,虽说没有祸心,但有企图不假。现在为了马子英一个布囊,把我们卷进浑水,使本来简单的事变成了复杂,这是始料所不及的。” 贾依人闭上了嘴,闪动着智慧的眼光,他似在深深的思索一个问题,使美如处子的面庞展示出一片深沉,像一个极富心机的美女,使人又爱又怕。 冷一凡定睛望着贾依人,他忽然发觉他的脸型轮廓与巧姐儿有几分相似,在这以前,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转念一想,他们是族兄妹,有血缘上的关系,某些地方相似是不足为怪的,但这已勾起了他对巧姐儿深沉的思念。 “浪子兄!”贾依人开了口:“小弟认为目前的情况应该分条别理,不应该笼统混淆,处处被动。” “唤!贾老弟说说看!” “小弟想,山庄本身的矛盾是一回事,快手马子英的事是一档,而你我要做的又是另一门子,三件事应该分开来各别地应付,你以为如何?” “对,非常正确,现在说我们的事如何着手?” “设法先见到包侯爷的面!” “如何设法?” “从如意夫人身上着手。” “很难,你应该记得,玉面蜘蛛以半支镖和你的性命作为要挟,要包侯爷亲自出面,如意夫人断然拒绝。显见这当中有极大的蹊跷,同时如意夫人也一再规避这问题,我们总不能采用激烈的手段来逼迫……” “这由小弟我来设法试试看。” “你?”他不明白贾依人将如何试法。 “对,天快亮了,你该歇会,我回房去了!” 说完,起身步出房门。 一夜折腾,冷一凡也看实累了,掩上门,熄了灯,和衣朝床上一倒。累虽然很累,但躺下去却又毫无睡意,脑海里很乱,许多问题纷至沓来,不去想它也不行…… 巧姐儿、音音、江湖秘客…… 这些面影不断在脑海里回旋,挥之不去,但对每一个人却又没有具体落实的想法,只是扰动,不停的一现又灭。 突地,床头响起了一个声音,陌生而且阴沉的声音;“不要动,有利器对着你的脑门,现在仔细听我说……” 冷一凡大吃一惊,睁开眼,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对方是在枕头后面的位置,眼睛转不了要,他当然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人是什么时候进房的他毫无所觉,倒是虚掩的门开了条大缝,显然对方是趁他闭目遐思的时候溜进来的。 在完全受制的不利情况下,冷一凡当然不能动。 “朋友是谁?”他尽量冷静。 “这你不必问,我不会告诉你。” 听声音对方年纪已经不轻,是老人的腔调,冷一凡立即想到惊鸿一瞥的人影,杀人的凶手神秘老驼子。 “朋友的目的何在?” “我不想杀你,但告诉你一句话……” “请说!” “不要蹚这混水,离开如意山庄,永远不要回头,这是警告,而且只有一次,不必讨价还价,你非听不可。”断然的口吻,极富威胁性。 “在下已受聘为如意山庄的护庄^” “什么理由也不必说,你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远远避开,永不要过问这儿的事!”顿了顿又道:“护庄,哼!女人裙下的一条狗而已,浪子,你是成名的人物,不愿意当狗吧?”说完,加上一声不屑的冷哼。 “如果在下说不呢?” “那你只有说一次的机会。” “朋友要杀人?” “不错,你只消吐出一个不字,便永远闭嘴,现在要你的命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以后江湖上永远没有浪子了。说,你答不答应?” 冷一凡可以虚为应承,但他不愿这么做,他是真正的武士,不能辱没了“浪子”两个字的名头,他在想解危之道,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半筹莫展,他的功力再高,动作再快,总没有对方一举手来得顺当。 生与死的抉择,点头与摇头之间。 一样尖锋的东西抵上了脑门,有刺痛之感,毫无疑问,不是刀便是剑,不管是什么,总是一动就可致命的东西,冷一凡全身的皮肉都抽紧了。 “浪子,怎么样?” “容在下考虑考虑!”冷一凡并没有考虑,他希望多拖延时间也许可以捕捉到机会,当然,这样的机会是少有的。 “可以,给你从一数到五十的时间,现在开始。” 从一数到五十的时间当然很短,他下了决心,准备孤注一掷,捕捉几乎完全不可能的侥幸机会。 移头、翻身,以最快的动作逃过刀剑的一刺,成功的契机在对方没有亟欲杀人的绝对意图,只要对方失神一瞬…… “在下知道朋友是谁了!”他说完这句话,正要发动…… “那不关紧要,还有十下。”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050 冷一凡心下一凉,十下,极短暂的片刻,他本打算用这句话使对方意外吃惊而分神,想不到对方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心机是白费了,现在只有冒死反抗一途了,希望死得像个武士,而不是等待着利器贯入头顶心 生死千钧一发。 “哎!”床头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哼。 冷一凡连意念都不曾转,本能地闪电挺起,弹到了房角,行动仅如一眨眼。 一条黑影冲出房门,快得也只是一眨眼。 冷一凡抓剑追了出去,天色已经泛亮,庭院角落明亮的灯光变成昏黄,什么也没有,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是谁在生死交关的瞬间施援手? 照那声轻哼,证明是突然遇袭。 房间只有前后窗和门,前窗和门在视线之内,不见有任何异动,那援手者是在后窗位置行动无疑了。 是贾依人还是马子英?看来两人都不是,如果是他们两个其中之一,该现身打个招呼,绝不会故作神秘。 另外比较有可能的是胡蕙君,会是她么? 木立了片刻,冷一凡撇不开心头的谜团,他准备加以查证,贾依人就在本院,马子英在外跨院,查证并不费事。 于是,他首先步向贾依人的卧室,到了窗边一看,房里的灯还没熄,由于天已大亮,油灯有焰无光。 只见贾依人睡得正熟,外衫吊在床栏上,根本是不曾翻过身的样子。 他转身,急急奔到外跨院马子英的住地,同样的情形,好梦正酣,事实已证明暗中援手的不是他两个。 现在剩下唯一可能的便是胡蕙君了。 他又折回了贵宾院。 停步在花径上,他深深地想:“那怪客胁迫自己离开如意山庄的目的很明显,是要扫除阴谋进行中的障碍。因为他们的对象是如意夫人,而自己是如意夫人这一边的人,至干他们的阴谋是想达到什么目的便不得而知了。如意夫人应该清楚,但她的态度一直不明朗,而且守口如瓶,再加上包侯爷一直不露面,问题显得相当诡谲……” 他感觉身侧来了人,但他沉住气不动。 来人是谁? 他有什么意图? 现在是清晨,他手里有剑,他有充分的自信能对付任何突发的情况。 花树的叶尖上闪着晶莹的露珠,空气十分清新,这儿昨晚曾经死了人,但此刻看上去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潜近的人久久没有动静。 如果想杀人,早该可以出手了。 冷一凡有些按捺不住,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徐徐转过身 目光融处,冷一凡的心弦震颤了一下,他看到的是一张带着疲累的面庞和一双冰冷的眸子,冰冷的眼光中又掺和着几许幽怨。 “胡姑娘!”冷一凡脱口叫出了声。 来的是胡蕙君,她口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冷一凡心里非常明白,昨晚席间,贾依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透露了他跟女杀手巧姐儿那一段微妙的情,这对有心的她是一记沉重的打击,虽然了对她无意,但少女芳心,敏感又执著,那已经动了的一念是很难抹消的。 记得第一次碰到她,也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同一个地方,她来采瓶供的花,双方只交谈了几句,便被曹大娘冲开。 往后双方多次接融,他应聘当了护庄,头一次接受任务护镖,她在镖局里亲手做菜为他饯行,在在表露了少女情怀。 现在,情况已完全改观,那些似乎已去得很远,微妙的开端,没有结果的结果,该算是一种遗憾,还是……他不愿往下深想。 冰凉的眸光投射在冷一凡窘迫的脸上,一夜之隔,情形完全不同。 明秀加上灵慧,她是个难得碰上的女子,然而曾经沧海难为水,冷一凡的心扉关得很紧,巧姐儿占据了他的胸襟,当然不能容纳别的东西。 “胡姑娘,秋香的后事都料理妥当了?”明知是多余的话,但他非设法逃避尴尬的意念不可。 “唔!”眸光设移开,冷极的反应。 冷一凡的内心起了一阵悸动,他对她事实上没有什么亏欠,然而内心里有一种辜负的感觉。 因为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他明白“失落”这两个字的感受。 “胡姑娘,一刻之前,我在利器的威胁下……”他只说半句,注意她的反应。 “噢!”胡蕙君的眸光闪动了一下,脸上漠然如故:“竟然有这样的事?”没有惊奇,更没有预期的关切。 “对方威胁我离开山庄。”冷一凡只好说下去:“在干钧一发之际,忽然来了援手,对方似乎是中了暗器,夺门而出,我追之不及……” “援手是谁?” 这句话本来是冷一凡要问的,现在反而出自胡蕙君之口,冷一凡为之一怔。 “难道不是姑娘?” “我在指挥料理秋香的后事,半步也没离开后面的小院。”态度虽然冷漠,但确很认真,显然她没说假话。 “那……”冷一凡傻了眼,他一直认为暗中援手的是胡蕙君,结果却不是。 那会是谁呢? 贾依人和马子英在熟睡中,宾客都已走光,莫不成是敌视的一方? “浪子大哥,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制的?”称呼依旧,只是意味完全不同了,声音中已经没有以前那种热切关怀的成份。 当然,她内心是相当苦涩的。 “我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事情,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摸进房里,用利器对着我的顶门,声音是陌生的,以前没听过,无法判断是谁,只听出年纪似乎不小。” “他逼你离开山庄?” “是的,要我远离,永不回头。” “嗯!这个……我立刻去见夫人!”说完转身匆匆离去,现场留下一抹淡淡的衣香,渗和在花香里。 冷一凡木在当场,他在想:“照胡蕙君的表现,对这档事她可能心里有数,所以才急着见如意夫人。不用说,对眼前山庄的诡谲风云,如意夫人应该是最明白的人,她之所以保持神秘,要不是别有苦衷,便是另有盘算。而自己、贾依人和马子英三个是在盲目地蹚浑水?除非马子英找到那所谓意想不到的毒道高手,情况不可能明朗……” 太阳刚冒头,马子英已行走在庄外的大路上。 挑箩担筐的乡下人脚步匆忙,赶着去趁早市,露重,尘土不扬。 马子英漫步在稀疏的行脚行列中,近乎褴楼的衣着,使他看上去半点也不起眼。 行行复行行,他发觉身后有个挑子若即若离,始终没超前,后来的也赶过去了好几批,要走的似乎都走光了,而身后那挑子还是跟在后头。 他已经断定那挑子有问题,装着内急,折进路边林子。 这下可看出了蹊跷,挑子是个瘦小的汉子,直着腰停在路中央,显见他挑的挑子很轻,不然便是空的,而筐子却盖着青枝绿叶,乔装盯梢已无疑义。 马子英心念疾转,自己一上路便被盯梢,显然对方知道自己的任务和目的,他是哪一方面的,黑龙会、赤血帮,还是玉面蜘蛛? 先逮住问个明白再说 心念之中,他藉林木掩护,绕到了那挑子的后方。 051 挑子一阵东张西望之后,到路边放了担子,又等于片刻,似乎因为久不见马子英出林而感到不耐,嘴里嘀咕几句,他也进入林子四下张望…… 马子英悄没声息的出现在挑子身后,冷冷地道:“朋友,你在找人?” 挑子猛打了一个哆嗦,脖子立时缩起,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想找个地方拉屎,你……是谁?” 马子英“咕”地一笑道:“拉屎也要看风水?少装蒜,把身子转过来,别等向阎老五报到时说不出是被谁超渡的!” 挑子颤抖地转过身,瘦削的脸上尽是惊怖之色。 “大爷,您……您是在开玩笑吧?小的……只是个挑菜卖的乡下人,身上没半个子儿,您就高抬贵手……” “少来这一套,老老实实说,你是受谁的支使跟踪在下?” “大爷,小的……” “本人没时间蘑菇,不快说实话就在你喉咙上切个口子,以后便永远不必再开口,一句话,你说不说?” 挑子眼鼓鼓地望着马子英,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 马子英寒着脸道:“说不说?” 挑子噗地跪了下去,以头叩地,三条细线疾射马子英的前胸,马子英左手拐急向上一翻,动作快得像是双方早先约好的喂招,叮叮声中,细线落在脚前,赫然是三支半尺不到的铁弩,暗蓝色,显然是淬了毒。 蓬地一声,挟以一声惨哼,马子英一个飞腿把挑子踢起丈来高下,然后“砰”地摔回地面,趴着像条死狗。 “背弩手弓!”马子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道:“你是横行河朔的独行大盗‘黑心狐’没有错吧?” 挑子没反应,他像是死了。 “黑心狐,你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阴狠人物,可以说恶名昭彰,起来,别装死,这一脚绝要不了你的命!” “哈哈哈哈……”笑声中,一个鲤鱼打挺,黑心狐蹦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草屑,绿色的眼珠子骨碌碌一阵乱转,嘻着脸道:“对不住,适才多有冒犯,区区给你赔礼……”抬手作出准备打躬作揖之势。 “哼!”就这一声微哼,马子英的手拐已圈上黑心狐的喉头,进身,出拐,比对方抬手还要快,仿佛他的手拐本来就贴在对方喉咙上。 黑心狐那一抹嘻笑僵化在脸上,刀口搁在脖子上的那种切肤刺痛,使他嗅到强烈的死亡气息。 只要轻轻一带,喉头就会开口,他纵有一百种装死逃命的绝技也派不上用场,甚至念头都不敢有。 经脉穴道可以凭绝技转变,利刃切喉可是百分之百没辙,这是最澈底的死法。 “快手,名不虚传,区区算领教了!”黑心狐眉头皱了起来,因为说话会牵喉头,喉头一动,刀口自然切破表。 “别谈领教二字,本人可不是对你有所指教,利刃切喉只在本人动念之间。” “能……把刀口稍离两分么?”黑心狐说这句话的腔调令人发噱,他因怕牵动喉头,用舌尖和唇皮发音,听起来相当怪。 “可以!”马子英的手肘微缩:“现在你可以随便说话了,听好,每一句话都要据实回答,别耍花招,现在第一句话,你跟踪本人的目的何在?” “探查你所要去找的人是谁?” “唔!”马子英点头。 他听出这句话是实话,他现在要去,见的是那们曾替他解过“无毒之毒”的毒道圣手,希望藉此而揭开如意山庄诡谲风云的谜底。 奇怪的是这次秘密任务何以外泄? 心念之中,马子英道:“你受谁的指使?” “指使两字不恰当……” “什么意思?” “黑心狐虽然说不上是什么人物,但也是扬名立万的道上人,还不至于随便受人指使,区区是在偿付赌债。” “偿付赌债,怎么说?” “跟人打赌,输了,自然要依约照付。” “赌的是什么?” “这你就不必多问了,赌的是什么无关宏旨,反正是区区输了,依赌约区区必须查出你要找的人是什么来路,必要时……” “必要时怎么样?” “除掉你。” “可是现在你又是输家,而且输得很惨,对不对?” “……”黑心狐默然。 “好,现在说赢家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马子英目芒一闪,收手后退了两步。 黑心狐大为错愕,他说了“不知道!”三个字,预期中必然会引起强烈的可怕反应,而对方竟然收手后退,这到底是什么蹊跷,这完全是反常的反应? “快手,你这是什么意思?”黑心狐摸了摸脖子,用一种疑惑而不安的眼神望着马子英发怔。 “本人一向不随便杀人,但现!在已经起了杀人的念头,快手杀人有不变的方式,不会将就形势,你只消再说一遍不知道,就切断你的喉管。”说完,眸子里隐隐透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目光,是道上人所熟悉的杀光。 黑心狐乍松的心又抽紧了。 052 “快手,你听区区解释,对方是一个驼背老者,功力之高,心机之密区区望尘莫及,他不肯说出来路,区区无由知道。” “老驼子?”马子英喃喃了一声,在如意山庄杀死小婢秋香,又乘虚搜过如意夫人房间的便是形同鬼魅的老驼子。 自己那布囊的失窃,定然也是这老驼子的杰作。 他是谁? 何以插足在如意山庄的风波中? 照这情况的发展,老驼子已经是关键人物,非挖出来不可,黑心狐说的,看来真的不是假话。 “你真的不知道老驼子的来路?”马子英又问。 “区区立意不说假话,你就应该相信,要是区区存心耍花招,你也无从证实,对不对?”黑心狐脸上的神色表现得很有诚意,说的也不无道理。 “你能找到他?” “不能,除非他主动找上区区,也许……” “也许什么。” “他人现在就在暗中。”黑心狐转动绿色的眼珠四下扫视,非常明显地露出了内心的惧意。 “你很怕他?” “这……当然,区区斗不过他。” “有一妙方可以使你永远不必怕他。” “什么妙方?” “死!”马子英徐徐吐出了这个充满威胁的字眼。 “你要杀人?” “有此可能。” “嘿!”地一声,黑心狐弹到了三丈之外,动作有如闪电。 他紧傍着一株树身,这一招很聪明,在林子里以树身作掩护,以他的身法能耐,可能随意换位。 快手马子英再快,也无法发挥其快手绝技,他脸上又露出了喜容。 马子英站着没动,而且站得很稳,黑心狐突然表演了这一手,他似乎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皮子也没撩一下。 “快手,咱们后会有期了!”黑心狐遥遥抱拳,好不得意。 “本人不喜欢后会两个字。”马子英淡若无事地说,没有任何采取行动的迹象,那神情令人莫测高深。 “你的意思是咱们以后不再见面了?” “你现在人还在现场,说话会岂非言之过早?” “你有这份能耐留下区区?” “也许。” 狐性多疑,他既然外号叫黑心狐。当然是会多疑,马子英的神情和言辞像是十分笃定,他当然非起疑心不可。 快手,出手决如闪电,但那必须近身相搏。现在彼此相距在三丈之外,又有林木掩护,他能施展他的快手?除非…… 心念中,黑心狐闪电般够形换位,目光连连闪动,确定了周遭没有人后,这才又稳定了下来,马子英在原地半寸才也不曾移动。 “快手,要谈使诈,在区区面前你未免太嫩了点,你要留人就快点行动,区区是想见识一下你留人的能耐,否则就失陪了!” “你现在已经被留下了!” “哈哈”黑心狐仰面发出笑声,声音还没放开,便倏然而止。 口仍张着,没了声音,像突然被人捏住脖子,又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卡住了喉头,他抬手指向马子英……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身手摇晃栽了下去,不动了。 距黑心狐倒地的位置约莫丈许的树身之后,闪现出一条身影,赫然是个美艳少妇,马子英举步走过去。 这少妇正是人见人迷的林楚楚。 马子英对黑心狐之所以如此笃定,是他早就发现林楚楚已到现场。 “子英!”林楚楚满面愉色,脆生生唤了一声。 “楚楚,你来得正是时候,太好了!”马子英脸上也绽出了笑容。 “及时帮了你一手?” “那倒不重要!”他执着她的手,偏头端详了一阵,柔声道:“楚楚,几天不见,像是有几年那么长!” 从彼此的称呼和亲呢的动作,证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拉近到某一程度。 “唔!”林楚楚扭了扭腰肢:“你刚刚的话只说了半句,及时帮你一手不重要,那重要的该是什么?” “我离开如意山庄就是为了找你……” “哦!找我什么事?” 马子英深深望了躺在身边的黑心狐一眼,拉着林楚楚退开约莫两丈。 “这头狐狸已睡熟了,你紧张什么?” “狐狸太狡猾,小心一点为上。” “找我到底什么事?” 马子英搂住林楚楚的香肩,把嘴凑向她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林楚楚摇头。 马子英又低语了一阵。 林楚楚皱起了眉头。 久久,才舒展了眉,微微点了下头。 053 “楚楚,就这么说定了!”马子英放开手:“我现在得回山庄去,照眼前的情势看来,山庄里随时都有意外事故发生。” “对了,子英,你那布囊有找回的希望么?” “不是希望,而是非找回不可!”马子英脸色沉重起来。 “如意夫人怎么说?” “眼前的结打开,其他的便可迎刃而解。” “可是东西落在别人手中,如果有什么……难料后果,现在恐怕已经发生了,要是真……”林楚楚脸上也变了色。 “不要说了!”马子英脸上的肌肉起了抽搐,额头上也冒出了青筋,连连挫牙道:“浪子、贾依人、如意夫人他们有错么?” “并非由于疏忽,而是想不到的意外,我……我能说什么?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情况不会像我们预期的严重,楚楚,这头狐狸怎么处置?” “在不耽误要办的大事情况下我会处理,也许比要他的命更有价值。” “那我就先走一步,山庄里也得安排。”说完,依依地望了林楚楚一眼,掉头疾奔而去。 林楚楚望着马子英迅速离开视线的背影,娇艳的面庞上突然现出了哀怨之色,自言自语着。“我生平第一次爱上了一个人,偏偏又……我做错了么?我会反而害了他么?难道我真的注定了一辈子命苦?” 痴立了许久,她又回到了现实。 她有许多事要做,首先是处理黑心狐的问题。 走上前,在黑心狐背上抚了抚,然后迅捷地闪退,藏身在三丈之外的一株树身之后,女人体型小巧,加上树身粗大,枝干下垂几乎连结虬根,藏身其间最隐密不过。 极短暂的片刻,黑心狐醒转过来。 他坐直身子,然后站起,茫然四顾,不见人影,口里嘀咕道:“他妈的,大半辈子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这到底是什么鬼?” “黑心狐,你自己说,到底是什么鬼?”一个冷沉的声音传了来。 黑心狐脸色大变。 “是……驼老么?” “不必明知故问,老夫刚才看见那小子出林回奔如意山庄,你却还呆在林子里纳凉,要你查的都查清楚了?” “这……” “说!” “驼老!”黑心狐嗫嚅地回答:“小的盯梢那小子,想不到被他识破,来了个反客为主,快手,名不虚传,小的实在是斗不过他,更想不到的是他暗中还有帮手,小的中了暗算差点没命,阴沟里翻船……” “这么说,你的任务是失败了?” “驼老,小的以后……” “黑心狐,你的聪明机智到哪里去了,竟然连办点小事都砸了?算了!没什么以后,你还记得咱们的赌约么?” “驼老!”黑心狐脸色泛了灰:“您得给小的机会,小的保证……”以下的话没说出口,他木住了,绿色的阵子尽是骇芒。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驼子闪现在距他八尺的地方,须眉头发其白如银,活像一只老绵羊,眸光暗浊,仿佛已是老眼昏花。 从表面上看只是个糟老头子,一点也不可怕,然而名动江湖的巨盗黑心狐的神态,却像是碰上了恶鬼。 “黑心狐,对方已认识了你,是么?” “这……是的。” “你已经供出了老夫是不是?” “没有……” “会没有?” “绝对没有,小的可以对天发誓。”黑心狐没口价地否认。 “那还好,不过,对方既然认识了你,当然还会找上你,而你的嘴还能开,老夫做事一向彻底,绝不冒不必要的险,你明白么?” 黑心狐当然明白老驼子话中之意,泛发的脸刹时变成白色。 “驼老,容小的……” “老夫的话已经说完了!” “驼老,您……” “多一个字也不要说。”昏花的阵子里突然射出两条细线,仿佛是能刺人的实体:“黑心狐,你知道该怎么办,这是事先约好了的。” “驼老难道真的要小的……自了?” “还会有假的吗。” “驼老!”黑心狐全身发着抖,一副可怜乞命相:“您是前辈高人,犯不着跟小的计较的。您老是天上皓月。小的只是萤火之光,当时赌,只怪小的有眼无珠,您老就高抬贵手,放过小的一次……” “要老夫放过你?” “求求您老……小的愿随时听命,上刀山,下抽锅,但凭您老一句话……” “嘿嘿嘿嘿!黑心狐,就凭你这副贪生怕死相,还会听命上刀山下油锅?真的是睁眼说瞎话,连三岁孩童也骗不过。老夫是言出必行,没有第二句话,快动手,用你自己认为最痛快的方法,如果老夫出手,嘿嘿嘿……”冷笑声饱含着残酷。 “驼老……”黑心狐绝望地叫了声,坐下地去。 “快些,老夫没空。” “我黑心狐一身行事谨慎,这辈子就犯了这次错。” “对,牢牢记住,江湖人是不能犯错的,一次已嫌太多,难道还想有第二次?下辈子你如果仍然托生为江湖人,就拿这次作为教训。” “认了!”黑心狐暴叫了一声;他的脸色倏然呈现酡红,像传说中的关公脸,两眼暴睁,口里界里沁出了鲜血,他已自断心脉。 老驼子向前挪了三步。阴恻恻地道:“黑心狐,你是出了名的精灵,门道最多,老夫为不犯错,不得不对你加上一重保证!” 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塞子,用手指沾了些粉末,抹在黑心狐的口唇和鼻孔,又自言自语地道:“你安稳地去吧,会有人发现而替你收尸的,做事要不彻底,夜晚会做恶梦!” 身形转过,穿林而去,行动之利落绝不输于野兔。 不久之后,黑心狐突然动弹起来,用衣袖抹去口鼻血清,嘴里喃喃地说道:“好驼子,你低估黑心狐了,我黑心狐是睚眦必报的。” 说着,伸展了一下手脚,站起身来,挪动脚步,走了不到五步,忽地怪叫一声:“好狠的驼子,我……完了!”身于一阵扭曲,跌坐下去。脸色变成了死灰,这可不是装的! “嗯……”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凄哼,人往后栽倒,瘦小的身躯开始扭动缩卷,口张着,发不出声音。 一条人影悄悄掩进,是林楚楚。 “黑心狐,你认命了么?” 黑心狐喘息着,失神的眼睛望着林楚楚。 口唇连连有动,一点声音也没有。 054 “黑心狐,我本来可以救你一命,只是你平素作孽太多,救了你反而替江湖增添一个祸害,还是让你死吧!” 林楚楚耸耸肩摇摇头。黑心狐眼里透出乞怜之色。 “可是……见死不救二分罪,谁要我碰上了呢?”林楚楚似在自语:“也罢!人性本著,如果能改过迁善,稍赎前愆,未始不是件功德。” 说完,犹豫了片刻,隔空飞指连点了黑心狐七处穴道,然后取出一粒黄豆大的药丸,塞进黑心狐嘴里。 黑心狐喘息渐平,不久,坐了起来。 “我黑心狐算死了一次!”目注林楚楚:“谢姑娘救命大恩!” 心为形役,那对充满狡黠的眸子此刻显得十分和善。 “你看我的装扮像个姑娘么?” “那……是小娘子?” “嗯,差不多。” “小娘真是天降救星” “我是凑巧路过,不是从天而降。” “想不到小娘子居然能解老驼子的毒……” “黑心狐,你好好听着!” “小娘子有何吩咐?” 林楚楚面带娇甜的微笑,但口里叶出的字却令人心悸:“我会救人,当然也会杀人,所用的方法绝对胜过老驼子,同时我救人并不完全出于善心,多少是有目的……”她故意顿住看黑心狐的反应。 “小娘子的意思是说……” “我有条件!” “请说,区区诚心接受。” “先说老驼子来路!” “这个……区区的确是不清楚,唯一知道的一点是他曾出入过如意山庄。”黑心狐苦笑着说。 “真的?” “我怎敢骗小娘子” 林楚楚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她才道:“好,这点我暂时相信,现在谈谈条件,你是鼎鼎大名的空道高手,你替我办两件事。” “哪两件?” “你过来!” 黑心狐靠近,林楚楚以极低的声音说了两句话,黑心孤听了先是面现难色,继而点了点头。 林楚楚放大了声音,又道:“黑心狐,事情办妥,你才算真正的活定,要是你中途溜走,我也不会找你。你只不过多捡到十天的活命,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黑心狐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明白就好,你可以走了!” 黑心狐一拱手,转身离去。 第十三章 如意山庄。 自从宾客散去了之后,便显得一片冷清。 但冷清是表面上的,所谓外弛内张,诡谲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山庄,只有当事人心里明白,大多数的却如置身在五里雾中。 现在是过午时分。冷一凡匆匆来到内宅客厅门口,一看厅里没人,如意夫人的卧室绿帘斜挂,房门虚掩。虽然心里很急,但却不便冒然进去。 他干咳了一声,轻唤道:“蕙君姑娘!” 没有应声。 他不得已又叫了声:“夫人!” 依然没有应声。 这可就透着蹊跷了,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不成? 心念这么一动,他不再多做犹豫,飘身进厅,直迫房门,气贯掌心。隔三尺吐劲,虚掩的房门倏然启开。 目光扫处,冷一凡呆了,这刹那之间,呼吸顿窒,血管里的血液也停住了运行,脑海里呈现一片空白。 这是做梦也料不到的情况。 如意夫人和贾依人依偎着坐在床沿,两个人脸上红喷喷地,冷一凡的突然现身,似乎并没带给两人意外的震惊。 败德的女人! 无行的武士! 冷一凡的脸也急剧地发红,是由于愤怒,血管里的血液在暂停之后开始加速奔流,眸子里射出怕人的火焰,右手抓上剑把…… 如意夫人和贾依人缓缓站起身来。 “护庄,有事么?”如意夫人回复惯常的冷艳。 “浪子,小弟跟夫人刚刚谈起你,想不到你就来了!”贾依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话。 冷一凡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光天化日,两人居然在房里卿卿我我,而且毫无羞愧之色,简直不是人。 就在此刻,胡蕙君来到了冷一凡身后,淡淡地道:“护庄,怎么不进去?”说完,她自己步进房里。 看样子,胡蕙君也明知道如意夫人与贾依人之间的不正常关系。 她淡若无事,一个黄花大闺女,的确教人骇异,真是蛇鼠一窝! 冷一凡在疾转着念头,是否就此一走了之? 转念一想。自己是有目的而来,目的不达,前功尽弃,反正自己的事了便走,应承当护庄只是时势使然,别人的是非犯不着自己来干预,不解的是包侯爷何以匿迹销声,形影俱无? 这又使他的意念回到现实,他决定采取主动,跟如意夫人摊牌。 于是,他踏入房中,尽量把那股愤火压了下去。 如意夫人靠近桌边,隔桌面对冷一凡。 艳如桃李,冷若冰霜,这形象已在冷一凡的心里完全破灭,只是一副美丽的躯壳包裹着一个肮脏的灵魂,连同胡蕙君,她也不再是素质兰心的少女。 “护庄,我看你是有紧急的事而来!”如意夫人幽幽启口。 “是有事。” “什么事?” 055 “马大侠已经回庄。” “噢!”如意夫人双眸登时发亮,又道:“他办的事情怎么样了?还顺利么?”迫切之情溢于言表。 “很顺利,他已找到了要找的人!” “啊!这太好了……” 冷一凡轻轻吐了口气,缓和一下几乎憋不住的闷气,又道:“在下有几个要紧的问题要先请教夫人!” “好,你说!” “老驼子是何许人物?” “这……护庄,这问题你已经问过,我是真的不知道,他既然是杀害秋香的凶手。我没理由包庇。” “夫人真的不知道?”冷一凡的目芒变成了利刃。 “的确不知道,我在尽力查。” “好,那在下问第二个问题,杀害‘乾坤手’欧大先生的是谁?夫人总不会说不知道吧?”词锋咄咄逼人。 如意夫人侧顾胡蕙君道:“蕙君,你到外面去看看,不许任何人进入内院。” 胡蕙君应了声,出房而去。 冷一凡一目不瞬地盯视着如意夫人。 “我不否认,我是知道!”如意夫人似十分痛苦。 “是谁?”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夫人……” “我只是怀疑,也许……事实并非如此,你已经知道欧大先生是死于‘乾坤指’,而这种指法是欧大先生的独门秘技;现在,只等马大侠请的人来到,这谜底就可揭晓,护庄,请你暂时再忍耐些时日!”如霜冷艳现出激动之色。 冷一凡咬咬牙,目光更见犀利。 “夫人,这第三个问题在下希望能得到肯定的答覆……” “你说!” “患了失心疯的人是谁?” 如意夫人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脸上抖露出一片极端痛苦之色。 这是关键性的一问,冷一凡迫视着如意夫人毫不放松,目芒有如两把无情的快刀,冷酷地插进对方心窝。 贾依人沉声发话道:“浪子,你不要性急,夫人是当事人。我们是协助解决问题的,该说的你不问夫人也会说,不说,这表示有苦衷……” 冷一凡斜眼了贾依人一眼,不屑至极地道:“你最好少开口,你自以为是什么角色……哼!” 贾依人顿时怔住,眉头紧锁在一起。 冷一凡依然迫视着如意夫人。 “夫人,在下设理由蹚这场浑水对不对?”撇了撇口角,又道:“严格地说,这是如意山庄的家务事,而在下是外人。夫人既然不肯说,在下没权利勉强,凭贾大侠的能耐,足可为夫人分忧。”说完,冷冷扫了贾依人一眼。 贾依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紧锁的眉头突然舒解,面上居然还露出一丝笑容,但他没开口,自顾自地点头,神色反而自若起来。 冷一凡瞥见贾依人的神情,不由心火直冒,想不到贾依人会是这么个无耻的小人,凭着一付好脸蛋能讨好于人,竟这么毫无忌惮。 “浪子,我知道你现在想的是什么!”贾依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你当然应该心里有数!”冷一凡横了贾依人一眼,一字一句地道:“到今天我才真正知道你的为人。” “哦!你知道我什么为人?” “我现在不想说!”冷一凡的胸膛几乎要爆炸,但他还是忍住了,尽管他对如意夫人也同样不耻,但不能不给她留点面子。 事实俱在,若再加以点破,势必要翻脸,他还不想这么做,他自己目的未达,马子英的布囊下落不明,不能把事情弄决裂。 如意夫人仿佛也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冷如凝霜的粉靥绽出了一丝笑意,侧顾贾依人一眼,贾依人报以一个眨眼,将头微点。 呕心的传情动作,冷一凡努力咬牙忍住。 贾依人淡然地笑道:“既然现在不想说就不要说,将来总有机会说的,言归正传吧!” 冷一凡不睬他,目注如意夫人。 “夫人,你还没回答在下的问题?” “我……只有一句话,请你帮忙到底。” “夫人事事讳莫如深,在下无从帮忙起。” “事实真相你很快就会明白,眼前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这点务请你谅解。”容色一肃,又道:“马大侠答应去办的事情怎样了?” “幸不辱命!” “他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 “不错,找到了!” “人在何处?” “随叫随到,不过夫人必须先说出请人来做什么?如何做?” 如意夫人蹩起了眉头,似乎又遭遇了难题,显然她事先并没有妥慎的计划,所以才临事张罗。 但也可能是她的顾虑太多了,使作法摇摆不定。 她的目光转向空中,凝眸,做深深的思考。以她的外表所表现出的气质看来,应该是富于机智、沉稳、练达,决事明快的女人,何以如此呢? 空气在刹那间凝固,各怀心事,默然无言,谁也不知道谁在想什么,场面显得无比地诡谲。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胡蕙君的声音:“大娘,夫人正在休息!”声音很大,显然故意让房里的人听到。 外面来的是曹大娘。 如意夫人脸色一变,她似乎对她有所惧怯。 冷一凡和贾依人同时亮起了双眼。 “丫头,你敢阻拦老身?” “大娘,我怎敢……” “闪开一边!” 如意夫人眼珠子一转,用手指了指房角特别用来隔开换衣服的布幔,冷一凡和贾依人立时会意,迅决的隐到布幔后。 两人堪堪藏妥身形,曹大娘已经跨入房门,她虽然没有青面撩牙,但那神态的可怕程度却差不了多少。 “大娘请坐!”如意夫人尽量装得平和。 “不必!”凌厉的目芒遍扫整个房间,才盯着如意夫人道:“我昨晚跟你谈的问题你仔细考虑过没有?” 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曹大娘此刻的目光就可以杀人,刀没有那么锋利,刀的用途之一就是用来杀人的,直觉上没那么可怕,而目光如果像刀,就非常可怕了。 “我没有加以考虑!” “你……” 056 “因为根本就办不到!” 曹大娘咬牙切齿,狞态毕露。 “你会后悔!” “我绝不后悔!” 曹大娘的脸皮子一阵抽扭,把牙齿咬了又咬,最后却展出一个笑容,是狞笑,是使人看了之后会做恶梦的狞笑,这表示她已下了某种可怕的决心。 “你会后悔的,不但后悔,而且会死不瞑目!”那笑僵化在脸上,看起来已不像是笑,而是猛兽在攫住猎物之后,准备下口之前刹那间的神态。 “你准备对我出手?” 如意夫人的脸色完全恢复正常,而且更冷,像雪上加了一层霜,她似乎也下了某种决心,足以抵消曹大娘的那股可怖的戾气。 “我不会对你下手。”曹大娘冷冷地说。 “那你准备怎么样?” “如意山庄有真正的主人,我不容许鹊巢鸠占。” 暗中的冷一凡心中一动,曹大娘说鹊巢鸠占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如意夫人的身份有问题不成? 真正的主人当然是包侯爷,但包侯爷非但不露面,连提都没人提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目前当家主事的是如意夫人,一个年龄与包侯爷完全不配的冷艳少妇,这当中又透着什么蹊跷? 贾依人做了她的入幕之宾,情况更加诡谲万端,使人连思忖的余地都没有。 心念之中,他斜瞟了身边的贾依人一眼,光线太暗,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现在我是主人!”如意夫人的语调已变为强硬。 “李艳娘,是你退位的时候了。” “我毫无留恋,更没有任何野心,但你刚才说的这句话,必须由侯爷当面亲口说出来才算数。” “你明知道不可能,偏要咬定这点作为藉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居心何在?告诉你,那是白费!” “我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不想再说了!” “你以为收买了几个江湖浪人便可称心如意?” “我必须维护如意山庄,这是我的责任!”如意夫人目芒一张,冷声道:“我问你,在山庄里公然杀人的老驼子,是否你们请的杀手?” “我不知道什么老驼子,谁杀人你心里很清楚,不需要我多说,坦白告诉你一句话,那只是开端,我已厌烦了,不想再受活罪,你知道后果将是什么!” 这些话冷一凡完全听不懂,但明白了其中一点,如意夫人知道凶手是谁,这与原先的判断完全吻合。 “我今晚要亲自见侯爷!” “你……真的敢?”曹大娘的语调显示了相当大的惊奇,也可以说是意外。 冷一凡的耳朵竖直了,情况似已接近问题的核心。 “管不了那么多,我的耐性已经消磨光了,问题非解决不可,拖下去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你已经下定决心?” “对!” “你一个人?” “那是我的事,你不必过问。” 曹大娘定睛望着如意夫人,嘴紧紧闭着,似乎在盘算什么,久久,才阴阴地吐出两个字道:“可以!” 不再说什么,掉头出房而去。 “大娘,您走好!”胡蕙君的声音,这是告诉房里的曹大娘真的已经离开。 冷一凡和贾依人从布幔后步了出来。如意夫人沉凝地道:“浪子,我要见马大侠请来的人!”脸色和声音一样凝重。 冷一凡道:“现在么?” 点点头,如意夫人道:“越快越好,我必须先了解对方的情况,然后合计行动的步骤,这不是小事,坦白说,是一桩极大的冒险,也是一场赌博,输赢各占一半。” 冷一凡本来有许多话想说,心念一转,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颔首道:“好,在下立刻去转告马大侠!”举步往外便走。 贾依人目送冷一凡离去。“夫人,浪子这下可气疯了!” “我认为你该……” “不,千万不能告诉他,夫人曾经答应了的,守秘到底,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夫人都不能食言。”贾依人一本正经。 “如果他因此一怒而去……” “保证不会!” 如意夫人微微一笑,脸色随即又回复沉重。 马子英的房间里。 “浪子,夫人马上要见在下找到的人?” “对!愈快愈好,今天晚上就要行动。” “可是……” “怎么,有困难?” “是有点困难,在下找到了人,但没约定时间,而且……” 深深一想之后道:“这么着好了!在下现在就去见夫人,了解准备采取的方式,再去通知对方配合行动,时间太仓促了,你陪在下再走一趟……” “不,马兄还是独个儿去的好,也许有些话不方便当第三者面前说。”冷一凡断然拒绝,他一想到贾依人和如意夫人之间的关系便觉恶心。 马子英无奈,只好一个人去。 冷一凡随马子英之后步出房门。 一名庄丁趋近前来,打了一躬,道:“护庄,刚刚有人带了封信来,说要面陈……”随说随双手奉上一个方胜,折叠得相当工整。 冷一凡接过。 庄丁退了下去。 冷一凡打开方胜,上面两行笔力苍劲的行草,写的是:“请即驾临庄西八里清风亭一晤,有要事面商。” 后面没有具名,是张匿名柬子。 是谁传的无名柬?冷一凡手捏柬子发了愣,这是个无头约会,对方是谁,目的何在不得而知。 如意夫人今晚要采取行动,偏偏就来了这无名约会,这当中有什么文章?该不该赴约呢? 柬上说有要事相商,如果对方是熟人,为了保密而不便具名,爽约便会误事。 如果这是个阴谋,不去的话对方会改弦更张,更加防不胜防,同时也弱了“浪子”的名头。 现在距天黑还有两个时辰,来回应有余裕,于是,他决定马上去赴约。 转身进房,把字柬压在桌子上,目的是让马子英知道自己的行踪,不必另外留字。 略不迟延,立即出庄。 冷一凡前脚走,送信的庄丁后脚进房,把留在桌上的字柬撕毁。 如意山庄西向八里。 冷一凡来到地头,却不见什么清风亭的影子。 这一带他并不怎么熟,这里是坦荡的官道,视线可拉得很远,极目力所及,什么也没有发现。 难道这是个恶意的玩笑? 要不就是把自己诱离山庄,以便施展阴谋…… 一个粗汉挑着柴草从官道边的小路转了出来。 “这位大哥,借问一声!”冷一凡趋近前去。 “什么事?”粗仅抬头,一脸的拙朴相,是个道地的庄稼汉。 “清风亭怎么走法?” “哦!清风亭么?” “是的,请问怎么走法?” 庄稼汉反手朝小路一指:“顺着这条路,穿过那片杂木林便是,那里是旧官道,嫌弯曲太大,十年前改阔了这一段新官道,便捷多了!” “谢啦!” “哪里,不客气!”粗汉快步离去。 冷一凡急急朝小路奔去。 穿过一片林子,果然看到一座残破的八角亭。 亭前有道路的痕迹,已被野草侵蔓,此地距新官道并不远,由于有杂木林挡住视线,所以不容易发现。 景色荒凉,清风亭三字的匾额斜吊着。 057 亭子里没人。 照理,约会的人应该先在这里等的。 冷一凡步近亭子,站住,心里不由犯了嘀咕,如果约晤的是熟人,便不会故弄玄虚,警惕之念油然而生。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形势,亭前是旧有的路基,两端弯折,亭子的左右后三边全被树木包围,藏人十分便当。 如果进入凉亭,就等于入了瓮口。 于是,冷一凡站在原地不动,静待下文。 静,冷一凡已完全静下来。 但他没有闲着,他在观察,用灵智而不用眼睛,亭外树叶虽然很密,但他断定没埋伏得有人。 凭什么断定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一种超感觉,一个超级高手经过无数历练而自然产生的一种感觉 没有埋伏,也不见传柬约会的人现身,情况便显得诡谲而且凶险,谁也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突然发生什么。 会不会是虚晃一招调虎离山?可是把自己诱离如意山庄的目的何在呢? 山庄里还有快手马子英、贾依人,如果有什么事故足可应变,不差自己一个…… 回头!冷一凡兴起了这念头。 他记起了如意夫人与曹大娘诡异的对话,如意夫人今晚要亲见侯爷,同时急着要与马子英找来的人面谈,说是一场冒险的赌博,必须要有妥善的安排。 而自己被一张无名柬骗了出来,很可能是一项阴谋,目的在削弱如意夫人这边的力量和人手。 如果对方对马子英和贾依人也分别来这一手,问题可就严重了…… 第十四章 如意酒楼。 天字号雅座。 马子英面对一桌还没动过的酒菜在发呆,内心相当焦急。 他在回房时看到冷一凡留的字条赶来的,字条上分明写着:“情况有变,速到如意酒楼天字号雅房紧急会商对策。浪子” 来了却不见浪子影子,晚上的行动还没有安排妥贴…… “马大侠!”如意酒楼总管“天水先生”笑吟吟地步了进来,他那付长者的风范,谁见了都会对他发生好感。 “浪子还没回来?”马子英显得很着急。 “他刚刚托人带信来,说被事情绊住,还得要半个时辰才能回头,要老夫陪马大侠先用。”说着就在马子英对面坐下,同时执壶斟酒。 如意酒楼是如意山庄的事业之一,马子英在此地没有做客的感觉,既然冷一凡要半个时辰能回头,急也没用,留字说有紧要的事相商,当然非等不可,时间难打发,酒菜也不是用来看的,于是两人对饮起来。 “总管,浪子到底去办什么事?” “只说极端重要,而且非限时办妥不可,到底是什么急事老夫也不知道,马大侠,耐着性子等吧,来!请。” 举杯,干下,又斟上。 “马大侠,听说你出手之快,天下无双?” “哦,这个……江湖中人上有人,天外有天,怎敢当‘天下无双’这四个字,总管过誉了!” 说完,若有所思地转了话题道:“侯爷重义好客,名满江湖,在下在庄中做客已有不少时日,一直未能拜谒,不知道……”故意顿住,等天水先生反应。 “总会有机会的!”不着边际的答覆。 “侯爷一向深居简出?”马子英不放松。 “人老了,就会安静下来,反正一切事情都已经不需要他老人家操心!”仍然是淡淡的回答。 “总管跟侯爷……” “大半辈子,科可以说是一辈子了!”笑笑,又道:“江湖人刀里来火里去,过的是玩命生涯,能平安活到这把年纪,有这样的归宿,的确是几人能得,老夫已心病意足了。请!” 端起杯子,一口喝尽。 马子英陪着干了一杯。 “在下出道也晚,正在历练之时,想法当然与总管不同,不过……”打了个酒嗝,晃晃头又道:“的确,江湖人得到善终的不多,像……总管这样太难得了。” “马大侠莫非够量了?” “哦!不,几杯酒就醉那还像话,又不是女人,来,我们……干三杯!说着,又干了一杯。” “马大侠,这是百年窖酒,很醇但也很烈,就是一般好酒量的顶多也不过十杯。”天水先生边说边举起杯,和马子英连干了三杯。 天水先生抚掌道:“痛快!” 马子英双手扶桌,身躯连晃,像是要趴下的样子。 “马大侠,先到里边床上躺会儿!” “不,在下要等浪……子。” “先歇会,护庄回来老夫再通知大侠。” “在下……”马子英趴伏在桌子上,又勉强撑起脸,笑了笑:“在下没醉!”人又趴了回去,再不动了。 天水先生耸肩笑笑,起身过去,连架带挟把马子英送进套间,然后出来带上了门,自语地道:“希望一切顺当,不出漏子。” “浪……子!”房里传出马子英的呓语。 一个精悍的小二进入雅座,目注天水先生。 “利落些!”天水先生朝套间示意。 小二点点头,眸子里的凶光陡然一闪,翻腕,亮了亮肘间明晃晃的匕首,举步推门进入套间。 “马大侠!”小二唤了一声,然后是“嗯!”的闷哼声。 久久不见小二出来,天水先生眉头一皱,趋近门边,探头向里道:“怎么回事?”话出口,人急向后退。 人影闪现,是马子英,冰冷的脸上毫无醉意。 “你……你”天水先生像突然碰见恶鬼,舌头打结,脸呈土灰,背脊顶着桌沿,已是退无可退。 “总管,你在酒里放了配料,可惜在下发觉得早,让你失望。” 天水先生双掌暴扬,但只扬起了一半,马子英的左手拐已横上了他的喉头,动作之快近乎不可思议,仿佛这手根本来就横在他脖子上。 “老夫……认了!” “总管,你还能不认么?”森冷的目芒直照在天水先生的脸上:“你跟曹大娘,丘四海沆瀣一气,共谋侯爷财产对不对?” 天水先生的身躯震颤了一下。 “老夫……我身不由己” “你阁下身不由己?” “是……的。” “嘿!你是侯爷的左右手,是侯爷的忠实伙伴,帮侯爷闯出了天下,侯爷对你不薄,想不到你竟包藏祸心,谋算侯爷……” 顿了顿,马子英接着又道:“总管,你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到底是受谁的指使,做出这大悖江湖规矩的事?” “都是……那婆娘……老夫悔不该……” “哪个婆娘?” “曹大娘。” 058 “曹大娘?”马子英似乎极感意外:“据在下所知,曹大娘向来很得侯爷宠信,当了管家,究其实也只是个下人,你堂堂独当一面的总管,竟然听她摆布……” “老夫……我”眼中全是愧悔之色。 “今天晚上一切真相就可大白,现在快说,浪子究竟怎么回事?” “他……现在可能……” “可能怎样?” “活的机会不多!” 马子英双目暴睁,抖露出一片可怕的杀机,手拐一动,天水先生的颈口渗出鲜血。 “老夫有个请求……” “总管,刀在你脖子上,你居然还提条件……” “老夫并不想侥幸图活,只是……请放过一个人!” “谁?” “丘四海。” “丘四海嚣张跋扈,目无尊长,如意山庄的公案他是主谋之一,死有余辜,你竟然替他乞命?” “我……我……” “对不起,在下做不了主。”咬咬牙,马子英厉声道:“浪子在何处?” “你杀了老夫把,反正……玉石俱焚已成定局。” “你不说!” 突地,一个声音接口道:“浪子在山庄西行八里官道边的清风亭,马大侠,你快赶去,人交给老夫。”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镖局总管胡方正,脸色难看得吓人。 马子英右手剑柄点出,天水先生软了下去。 “胡总管,人交给你!” “好,老夫还有话要问他。” “在下这就赶去清风亭。” 清风亭。 冷一凡久等不见约会之人。心知事有蹊跷,正准备离去。忽然发现亭子里靠柱脚的地方放了样东西,不禁心中一动。 他来到这里没有进亭子,一味注意人而忽略了亭子里的情况,现在要回头才发现亭里放了东西。 近前两步,仔细一看,全身的神经根根抽紧,两眼也发了直,亭柱边摆的,竟然是马子英那被神秘窃走的布囊。 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于是飘身入亭,捡起那布囊,很沉重,一点也不错,是马子英的东西。 怎会在此地呢? 他迅快地做了判断,传柬人约晤自己的目的就是要归还这布囊,可能基于某种原因不愿现身,要是早点发现,便不致虚耗这么多时间了。 归还布囊的是谁? 他兴奋得有些发抖,这布囊马子英珍逾性命,也引起过凶杀,虽说忙于山庄的公案,但这档事是时刻压在心头的。 这个布囊如果不寻回,对马子英真的无法交代。 而现在,布囊神奇地回到了手里,心头一块大石算落了地。 照秋香临死时吐露,老驼子曾经趁如意夫人赴洛阳的空档偷进过夫人的卧房,而这布囊是由贾依人再转托夫人保管的,布囊失窃,老驼子是嫌疑最重的对象,老驼子不可能原物归赵,这当中又有什么文章? 墓地,一声急叫倏然传来,是发自女人之口-一“这是陷阱快退!” 冷一凡陡然心震,根本没有转念的余地,凭本能的反应,一个斜飞射出亭外,贴地翻滚开去,快逾闪电…… “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冷一凡心神俱颤,土石木屑俱飞,一座凉亭骤然消失,变成了一地零碎。 惊魂甫定,他站起身来,呆了。 为什么起初设想到这是个陷阱? 这可算是一个致命的疏忽,只差一丁点儿便粉身碎骨。 适时示警的女人是谁? 左顾右盼,什么也没发现! 僵立着,惊魂还没有归窍。 人影终于出现,是个蒙面女子,站在业已消失的亭后树丛边,身形体态,熟悉得不能再熟,正是他日夜怀念的女杀手巧姐儿。 “巧巧!”冷一凡高叫一声,正待弹身…… “别动!”依然是森寒的语调,但听起来十分熨贴。 冷一凡卸了势,站在原地不动,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蹦跃,女杀手终于自动现身了,而且及时救了他一命。 从这点证明,江湖秘客的话不假,她是暗中随在自己左右,根本没有远离,却又不敢正面与自己相对 这是为了什么? 这段情,若即若离,似真似假,不可捉摸,这应该说它是微妙,还是奇幻? 巧姐儿的性格不是这样,是什么原因使她如此? 音音已有归宿,她还有什么挂虑? “巧巧!”冷一凡又低唤了一声,他的心像一团纠结难理的乱麻,他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而在不知不觉中定下的情根却那么牢不可拔,这使他感到莫名的痛苦。 “浪子,你暂时不要回山庄去,等入夜之后再悄悄回去,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的。”巧姐儿说。 “……”冷一凡默然,不知说什么好。 “马子英可能有麻烦,我们得到消息之后,他已经去了如意酒楼,胡总管已赶去支援,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我得马上走。” 她说我们,听口气她是参与了这件公案。 “巧巧,告诉我,刚刚设陷阱的人是谁?” “一个驼背老者。” “老驼子,他是谁?”冷一凡大为激动。 “来路还没查出,只知道他和曹大娘是一伙。” “他的目的何在?” 059 “这话问得多余,当然是要我们的命,孤立如意夫人,以便他们为所欲为。” “关于包侯爷……” “今晚便可揭开谜底,我走了!”身影一晃而没。 冷一凡罔然,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好不容易盼到了她,然而匆匆一面,连半句想说的话都没有说,她又走了。 到底她是有情还是无情? 蒙上脸,她是冷酷无情的女杀手,扯下面巾,她是温婉可亲的巧姐儿,同样一个人,为什么有这么绝对不同的表现? 西斜的阳光显得十分疲软。 风吹在身上有显著的凉意。 望着面前废亭,冷一凡突有所悟,此时此地绝对不适于谱奏心曲,突然地久别重逢,自己忽略了现实,的确有些可笑。 心头的阴霾消散,他回到现实。 他开始想:“侯爷包天觉不可一世的人物,为什么任几个手下男女把山庄搅得乌烟瘴气?如意夫人身为女主人,何以处在受挟制的被动地位?自己投入山庄,主要是探查‘剑中剑’欧阳轩的下落,因为包侯爷是欧阳轩的至交好友,目前不但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反而一再地被卷进了意外风波中……” “浪子!”一声欢呼倏然传来。 听声音,冷一凡已经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 他徐徐转过身,面对着尚在喘息的马子英,一望而知,他是赶急路来的,显然他是发现房里桌上那张约会的柬子…… “浪子,这里……怎么回事?”马子英望着杂乱的凉亭。 “有人布了陷阱……在下侥幸逃过一劫。” “在下也是。” “马兄也是……这怎么说?” “在下发现你在房里留的字条,便匆匆赶到如意酒楼,结果……”说到一半,两眼登时发直,他看到了冷一凡手里提的布囊。 冷一凡也发觉了。 “马兄,这便是引鱼上钩的饵,鱼吞了饵却脱了钩,这叫因祸得福,如果刻意去找,能不能物归原主还大成问题。”说着上前两步,把布囊递给马子英。 马子英双手接过,神色之间流露出恭谨之色,这神色看在冷一凡眼里大为惊奇,这曾引起流血争夺的布囊里到底放的是什么东西? 马子英的手在颤抖。 “浪子,在下……永远感激你!” “马兄,东西是经由在下的手而丢失的,谈不上感激二字。” 冷一凡很想问问布囊里是什么宝物,但他忍住了。 当初马子英托付他保管之时,他有太多的机会一窥奥秘,他坚守君子之风没那么做,现在要问,马子英当然非回答不可,这岂不成了逼人表露隐私…… 马子英低头望着手中布囊,眉头皱了又舒。 “浪子,对方以此作饵诱你上钩?” “不错。” “对方是谁!” “老驼子。” “老驼子?”马子英惊叫出声,扬起了脸。 “对!”接着,冷一凡把经过的详情说了一遍,隐去了女杀手一段,把她说成一个不知名的蒙面女子。 “蒙面女子?”马子英抓住了这一点,双目突然放光,微显得激动的道:“莫非是她……” “她是谁?”冷一凡故意反问。 “也许……在下猜测不确。”马子英显然是故意避免作答,张开布囊口,用手摸索了一阵,点点头。 “是原物没错?”冷一凡立即意识到了。 “是原物!” 马子英应了一声,突地朝冷一凡跪了下去。 冷一凡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手足无行,张口结舌,根本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马子英竟然对自己下跪?冷一凡心里的惊奇骇异简直无法以言语形容,努力定定神,斜跨一步,避开了正面,栗声道:“马兄,你这是干什么?” 马子英站起身来,严肃的道:“布囊里的东西对在下而言比生命还重要,现在完璧归赵,使在下免于终生遗憾,这不该叩谢么?” 冷一凡怔怔的望着马子英,他无法理解他话中之意。 他说囊中物比生命还重要,又说使他免于终生遗憾,即使是价值连城之物,以一个武士而言根本不必说得这么严重。 到底是什么东西?好奇之念油然而生…… “马兄!”终于问出了口:“在下憋不住要问一句话,不过,马兄如果有困难可以不必答,只当在下没问……” “浪子,在下应该对你无所隐瞒,你说吧!” “布囊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依你看呢?” “在下无从猜测。” “这说来话长,长言短叙吧!你听说过大漠王府这名称么?” “大漠王府?”冷一凡吃了一惊,深深一点头道:“听说过,传言中是一个相当神秘而可怕的地方。主人被尊为大模之王,不过……听说这座秘府十年前毁于地震,已经成了废墟,由于传言王府秘库里藏有不计其数的珍宝,任何人只消得到其中的百分之一,便可享受上几辈子,所以这些年来,不断有江湖人远赴塞外寻宝……” “浪子,免了!既然你知道这么多,在下的长话便可以缩得更短。”略作思索之后才又接下去道:“王府的建筑有三分之二是在地下,地震发生之后是否有人逃过劫难不得而知,先严便是王府总管……” “啊!”冷一凡脱口惊叫出声,两眼登时瞪大。 总管、宝藏、布囊,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吐了口气,冷一凡沉声又道:“这么说,令先尊也……” “不,先严正巧在王府毁于地之前不久辞世,当时在下是伴随家慈住岭南祖宅,接到噩耗之后,立即远奔塞外,还没到地头,便已听到王府遭劫的消息……”说到这里,突然顿住,目光徐徐转动…… 冷一凡倏然警觉,却没发现什么。 马子英匆匆道:“浪子,晚上山庄见!” 说完,弹身飞掠而去。 冷一凡不由傻了眼,他不明白马子英何以在话说到一半之后突然离去,他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 夕阳把树林染成了一片红。 他在想:“女杀手要自己在入夜之后悄悄回山庄,现在马子英突然离去,说晚上山庄里面见,显然他们是做了某种安排。他们为什么不明白告诉自己呢?暗中参与的江湖秘客为什么也不跟自己见面……”他实在想不透。 清风亭距如意山庄约莫八里地,如果慢慢走回去,时问上倒是可以配合。正当他准备举步离开之际,右前方的枝叶一阵拂动,传出沙沙之声。 心中一动,抬眼望去,只见一条人影半隐在林子边的枝叶间。 行动而发出声音,显然不是高手。 要不就是故意弄出声音引人注意。 人影就这么半露着不动。 冷一凡也站着没动。 “什么人?” “老夫甘墀!” 回答的声音很低沉。 060 想不到来的是黑龙会护法“追魂煞”甘通,他曾冒充“长恨书生”解过冷一凡的困厄,又曾在寒玉宫与冷一凡他们联手对付玉面蜘蛛,说来是同路人。 冷一凡飘身上前。 花白胡须多角脸,不折不扣的“追魂煞”。 “浪子,别太靠近,说话也别大声!” “唔!”冷一凡心中起了疑云:“为什么?” “以防暗中有耳。” “哦!”冷一凡心念数转,他决心要趁机打破久蓄在心中之谜,沉声道:“我们仍然是朋友么?” “当然!” “阁下不速而至必有指教?” “是有事,而是相当重要的事。” “请说!” “你现在必须立刻去办一件事,这件事对今晚山庄的行动关系很大……” “要在下办什么事?” “杀人。” “杀人?”冷一凡心弦一颤,但表面上仍保持冷静,没有丝毫惊奇或意外的表情,淡淡地道:“杀什么样的人?” “赤血帮总香主‘魔眼’。” 魔眼? 冷一凡对他的印象深刻,他曾几乎毁在他的手下。 “为什么要杀他?” “你能暂时不问么?” “不能。” “浪子,请你……” “在下一向不轻易杀人,而杀人不是小事,在下必须明白全部状况和原因,否则无法应命,所以阁下最好说清楚。” “浪子,时间非常急迫” “阁下可以简要的说明。” 冷一凡的语意坚诀。 “好吧!”追魂煞无可奈何地答应:“严格地说,这是如意山庄的家务事,起因是夺产,但由于外边的力量介入所以问题便复杂了!” 话锋一顿,又道:“山庄总管丘四海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整个如意事业中得到强有力的支持,而如意夫人陷于孤立……” “丘四海的身份何以特殊?” “他是包侯爷的儿子……” “噢!” “换句话说,他实际上应该是如意山庄的继承人,但却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才形成夺产风波。” “名不正言不顾,莫非……他是私生子?” “浪子,你真聪明,一猜就对。” “只消包侯爷出面,不是什么都可以摆平么?” “问题就在于包侯爷不能出面。” “为什么?” 这一点引起了冷一凡极大的兴趣,也是长久以来他一直想揭开的谜,在寒玉宫中,如意夫人在受到极大的压力下,仍然坚持侯爷不能出面,这表示内里大有文章,而又不足为外人道,这点也就是整个公案的所在。 “老夫无法回答你为什么,反正今晚便可揭晓。”吐口气又道:“浪子,时间真的不多了,你别问得那么详细,误了事一切算完了。” “好,说阁下知道的。” 冷一凡不得不让步。 “黑龙会与赤血帮是这一带地区的两大势力,与如意山庄鼎足而三,而如意山庄之所明显居于上位,是由于包侯爷的江湖声望,如果换了主,情况就会改变,丘四海为了稳固他未来的地位,故而与一帮一会订了秘约,一帮一会提供他支援,他相对地要接受对方提出的条件。而目前,丘四海正履行的一个人条件,便是协助谋取快手所持有的东西,这点你应该早想到了。” 冷一凡精神大振,这已牵扯到布囊之谜。 “快手持有了是什么东西?” “大漠王府的宝藏图。” “哦!”冷一凡表示恍然的样子,在马子英透露他父亲是王府总管这一点时,他已察觉到了这一点。 原来马子英珍逾生命的布囊里装的是可以使人富甲天下的藏宝图,如果他不是中了“无毒之毒”,便不会托身山庄以求庇护。 他不到山庄,情况的发展便不会如此…… “你和快手是最大的阻碍,所以他们必须设法除去,才容易达到目的。” “在下懂了。” “那现在言归正传……” “在下还要问一句,老驼子是谁?” “不知道,连丘四海也不知道。” “这……”冷一凡相当困惑,老驼子分明是丘四海一伙,他会不知道,岂非是完全不合情理? “那老驼子在庄里杀人,在庄外设谋应该如何解释?” “他只与曹大娘一个人接触。” 冷一凡眉头紧了紧,看来整个计谋全在曹大娘一手策划,丘四海虽然阴狠,也只是曹大娘掌中的傀儡。 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追魂煞不是无名之辈,而他的作为分明是背叛黑龙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阁下,在下有个不该问的问题……” “什么?” “阁下现在到底是什么立场?” “跟你们站在一边。” “可是……阁下是黑龙会的护法。” “以后你会明白,现在你问什么老夫也不作答了,接住!” 一个小圆球抛向冷一凡:“照方抓药,老夫不能久留了!” 身形一缩,顿失所踪。 冷一凡接在手中的是一个纸球,打开来,弄平,上面写了几行字,他仔细看完,点点头,立刻弹离现场。 夜幕低垂。 如意山庄后面约莫半里的柳林边停了辆马车,纷披垂地的柳条叶已落尽,马车停在林边无法隐形,远远便可分辨。 车旁有四五条人影引颈而望,似乎急迫地在等待着什么,马儿不停以蹄叩地,像是也等得不耐烦。 一条模糊的人影在柳林中浮现,幽灵般向马车迫近,很快地便到了那几个伫立者的身后,突地人影开始急速地晃动。 “砰!”一个倒地,又是一个。 剩下的三个警觉,同时发出喝声:“什么人!” 只限于警觉,喝问过后,三个人也趴了下去。 人影的动作很利落,转眼间便把五个人拖进了林子,然后他本身也隐去,空气又回复死寂,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少了五个人影。 不久,一个很古怪的影子从山庄方向朝这边移来。 看上去十分臃肿,但行动却不迟滞,很快地便到距马车三丈远的距离,并非怪物,是一个人背上驮了另一个人。 眨眼间那人已到了马车前面,那人放下背上的人。 “人到哪里去了?”那人发出怒声。 061 当然是没有反应。 那人现在却突然成了怪物,两眼射出碧森森的光芒,除了猫狗和部分野兽,一般动物的眼睛是很少能在暗处发光的。 幽灵般的人影浮现在马车侧后。 “魔眼阁下么?” “你……” “浪子恭候大驾!” “浪子?” “对!如果阁下不健忘,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也可以说是最后一次见面,在下本来不随便杀人,可是阁下平素积恶已经不少,现在居然帮助忤逆之徒劫亲谋产,在下要是再存仁,便是违背天理了!” “你,要杀人?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魔眼的碧芒变成了两道绿色光芒,说多可怕有多可怕。 冷一凡早有成算,双目注地,根本不去接触那目芒。 “怎么,阁下认为是开玩笑?” “你配么?” “事实会证明,不必做口头之争。” “浪子,你所住恃的不过是几手剑法,你那几手还真不放在老夫心上,这么看,你我对诀三招,你如果不死,便可以全身而退……” “在下用剑只出手一次,阁下不必打任何歪主意。” 说着,缓缓从车边步出,头平抬着,目光却是下垂,迫近到八尺之处立定,又道:“阁下准备,在下要出手了!” 右手抓剑柄下压,左手握剑鞘。 “浪子,老夫很欣赏你的豪气……” “阁下不必设话找话说,今晚你阁下的魔眼派不上用场。” 冷一凡边说边迅速地把得自金剑手曲君平的布片剑法在心里重温一遍,他明白自己只有出手一次的机会,绝不能失手,如果一击不中,势必无法避免和对方的目光接融,后果如何就难说了。 “浪子,你真的有把握?” 冷一凡不答,他已计算好了距离和角度,他的目光盯着魔眼的下半身,生平第一次他以这种方式对敌。 “浪子,你……” 魔眼继续开口。 冷一凡沉哼一声,跨步出剑,如骇电乍闪,快、厉、狠、准,全已达到了一个超级剑手所能的极致。 一式、一瞬,剑没收回,斜扬着。 刹那间一切静止。 “砰!”地一声,冷一凡昂头张目,魔眼已栽在他脚前四尺之处,他成功了,一剑而击杀不可一世的魔眼,这事如果传出江湖,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他长长吐了口气,收剑归路,这才有机会往意到魔眼背负而来的人,是个锦袍老者,双目紧闭,夜暗中仍可看出这老者威武的堂堂相貌。 他,便是被武林尊称为侯爷的包天宽。 定了定神,冷一凡把魔眼的尸体也拖进柳林暗处,然后把包侯爷拖上了马车,掩好车帘,跳上车座。 两条人影突然奔来,是一男一女。 冷一凡心中一愣,跳落地面,来人正好奔到身前,他一眼便看出男的是贾依人,一看到贾依人,脑海里便映出他和如意夫人在床边相偎的那一幕,忍不住轻哼了一声,目光微微移开。 再看那个女的,不禁大感意外,竟然是与马子英一道的美艳少妇林楚楚,她怎么会和贾依人在一起? 林楚楚与贾依人并肩而立,的确是会教人羡煞的里人一对,然而在冷一凡的眼中全不是那回事,他不齿贾依人的为人。 贾依人开口道:“浪子,你做得漂亮极了!” 冷一凡“嗯”了一声。 林楚楚接着道:“浪子大侠,此地交给我们,你马上进庄去。” 冷一凡一怔道“这……” 林楚楚截口道:“那边的情况很乱,希望你尽量镇住,我们需要时间。” 冷一凡本想问问他两个为什么需要时间,由于对贾依人的厌恶,他不愿多开口,“唔!”了一声,弹身疾离。 第十五章 庄里的情况的确很乱。 如意夫人和曹大娘在那间发出怪声,不许人近的角院门边相持,马子英和胡蕙君站在如意夫人身后,丘四海傍着曹大娘。 很明显的,他们是对立的局面。 庄里其它人等全被挡在内院门外。 冷一凡是从后面越墙进庄的,远远便听到争吵的声音,他暂时不露面。 “曹大娘,这儿到底谁是主人?”如意夫人没有疾言厉色,但声音之冷,面色之寒的确使人有雪夜霜天之感。 “侯爷!”曹大娘目光像刀,声音也像刀。 “那你算什么?” “侯爷的看护人!”略顿又补上一句:“我是受先夫人之托。” “我呢?” “以美色蛊惑侯爷,心存不轨的女人!” “我当年感恩图报,嫁给侯爷,名正言顺,听清楚,在侯爷心智设复原之前,我就是主人,谁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冷一凡现在完全明白了,怪声、失心疯的人指的就是包侯爷,而包侯爷只是受曹大娘的控制。 如意夫人怀疑包侯爷的失心之症是被人以药物暗算,所以才要找精于毒道的高手,马子英说人已找到,可是却不见人影子 “李艳娘,你也听清楚,侯爷有正式的继承人,并非无后。” 曹大娘扫了丘四海一眼,挑了挑眉。 “这必须要候爷亲口证实。” “你明明知道侯爷神智不情,无法谈正事。” “你答应今晚让我见侯爷,说话不算数么?” “我没答应你带人进去。” “我带的是大夫,我要设法让侯爷康复。” 062 “哼!谁能保证你带的不是杀手?李艳娘,进去可以,只许你一个人进去。不过话说在前头,侯爷除了我谁也不认识,要是他下杀手,你可得认命!” 如意夫人朝院子扫了一眼,又回头望望马子英和胡惠君二人,然后沉声道:“好,我一个人进去!她骤下决心。” 暗中的冷一凡心念电似一转,退身,绕到侧方,越屋进入神秘角院。 很雅致的轩院,布置着竹石盆栽,小轩有铁栏护着,名符其实的囚笼,不用说,这就是为了关禁包侯爷而特设的。 轩前屋檐上吊着两盏小型宫灯,灯光昏昧,仅仅能辨认景物,衬托得轩院在神秘中带着恐怖。 冷一凡迅快地打量了一下形势,然后掩到花台背光的暗影中。 角门开启,宜先跨进来的是曹大娘,跟着是如意夫人,最后是丘四海,角门随即关上,丘四海守在门达。 曹大娘和如意夫人停步在小轩之前。 冷一凡心里明白,包侯爷在马车中由贾依人和林楚楚看管,轩里根本没人,不知曹大娘要变什么把戏? 曹大娘上前打开了门锁,然后侧身一边。 “进去吧!侯爷就在里面!” “曹大娘,不必再演戏了,侯爷根本不在里面。” “你说什么?”曹大娘厉声喝叫。 “我说里面没人,是空的。” “你先看看是不是空的。” 如意夫人趋近门边,朝里张了一张,娇躯显然地一震,再望了几眼,栗声道:“这……怎么可能,分明……” 曹大娘狞笑了一声,倏然发掌袭向如意夫人的侧背,大喝道:“进去!” 如意夫人反应之快令人咋舌,娇躯一个电旋门到了八尺之外,曹大娘双掌落空,立即收势面对如意夫人,阴侧侧地笑了一声道:“李艳娘,你不敢进去侯爷会自己出来,这可是你自找的。” 声音才落,一条人影从轩门射出直扑如意夫人。 几乎不差先后,另一条人影从花台后飞掠而起,凌空撞向轩里射出的人影,情况太突然了,轩院里的三人同时惊“啊!”出声。 惊“啊”之声才起,凌空碰撞的两条人影业已落地。 “老驼子?” “浪子!” 前声惊叫是冷一凡,后声是曹大娘。 身影再起,越屋而逃,是老驼子,太快,连让人看清他面目的机会都没有,全部过程连起来等于是眨眼工夫。 “砰!”然一声巨响,角门被踢碎,抢进来的是马子英和胡蕙君。 丘四海本来守在门边,但他没有阻拦的机会,情况变化得太突然。 丘四海掠到曹大娘身边。 马子英、胡蕙君靠向如意夫人。 冷一凡站在原地,正好与如意夫人他们三个成犄角。 昏昧的灯光下可以看出曹大娘的脸孔在扭曲,而丘四海本来阴沉的脸此刻像一个眼镜蛇的头,说多可怕就多可怕。 “李艳娘!”曹大娘声凋激越:“你竟然勾结江湖亡命来对付侯爷,别得意,你不会遂愿的,你等着……” “曹大娘,勾串外人谋夺山庄产业的是你母子。”如意夫人截断对方话头道:“浪子他们是为正义公理而拔刀,你也别得意,你的奸谋等于已经破了。” 冷一凡心中一动,如意夫人说你们母子是指曹大娘和丘四海么?丘四海是包侯爷的亲生子却不姓包,这是怎么回事? “李艳娘,听清楚!”曹大娘厉声道:“如果你真的关心侯爷,就打发他们上路,家务事由家里人解决。” “曹大娘,你的心机自费了,侯爷现在很平安,而且正在接受歧黄高手的诊察,等一会你就知道。” “你……”曹大娘的脸突然扭曲。 丘四海拔剑…… 胡蕙君冷冷地道:“丘总管,省省把!这里你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曹大娘在掌做出了一个托天之势,右手并食中二指,一个弹步,虚空指向如意夫人的要害处。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马子英的左手扔已横上了曹大娘的喉头。 快手,傲视江湖的绝活,所谓决如闪电只是一个形容词,世间还没有比闪电快的任何东西。 但快手的速度似已超越了人所能的极限。这使得在场的全为之心弦震颤。曹大娘的手垂了下来,一个狞容僵化在脸上。 丘四海一剑刺向马子英的左胁,快、狠、均然。 “铮!”地一声,丘四海连退三步。 众人又是愕然。马子英左手扔扼住曹大娘的咽喉不能收回,身形也无法闪动,而长剑是在右手,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反击。 然而,马子英却做到了,谁也没有看出他是以什么手法,在完全不可能的角度下化解了丘四海的突袭。 如意夫人冷沉的脸上突然现出激愤之色。 “曹大娘,原来你是杀害欧大先生的凶手,你实在够狠毒,居然用上了侯爷师门绝技乾坤指。你是在知道欧大先生与侯爷是同门师兄弟之后才起意杀人的对不对?”咬咬牙又接道:“我一直认为是侯爷在神志不情之下所下的杀手,想不到你居然偷学到了侯爷的师门绝技……” 欧大先生是包侯爷的同门这秘密,冷一凡他们完全不知道,不禁为之动容,怪不得在发生命案的当场,如意夫人首先验看的是死者的胸部。 曹大娘在马子英的袖里藏刀控制下无法开口。 如意夫人左顾右盼,似乎在等待什么。 “宰了这恶毒的女人!”震耳的喝声响外,两条人影先后进入小院。 当先的是酒楼总管天水先生,紧随在后的是镖局总管胡方正,看天水先生的神态,他像被废了武功。 “胡总管!”如意夫人似乎很意外。 “爹!”胡蕙君跟着叫了一声。 胡方正满脸杀气,环视了在场的人一遍,目光落在曹大娘的脸上,表情显得异常的激动愤怒。 “这女人当年位看狐媚狡黠,曾经迷惑过侯爷,竟然把野种硬栽是侯爷的骨肉,想谋夺山庄基业。因为侯爷起疑,竟不惜用昧心手段,以毒药控制了侯爷的心智,使侯爷成为失心疯……”过份的激动,使得胡方正喘息不止。 “胡总管,你说丘四海不是侯爷的……”如意夫人也跟着激动。 “不错!” “那……他是……” 063 “他是丘天水的种,丘天水受聘为总管,故意隐姓,而自称为天水先生,全是这女人的安排。” “呀!”丘四海狂叫一声,扑向胡方正,形同疯虎。 胡方正闪身,胡蕙君斜里劈出一掌,丘四海一个踉跄,冷一凡弹步出手,抓住丘四海的腕脉,反扭向后。 曹大娘此刻的表情很难形容。 她似乎已濒临疯狂的边缘,脸孔一扭再扭,阵子里尽是凶焰,像一头被困住的野狗,急待挣脱施展爪牙。 马子英望向如意夫人,一种询问的目光。 如意夫人皱皱眉,考虑了片刻,沉冷的说道:“马大侠,你先点上他们的穴道,听候爷亲自发落。” 这是最便当不过的事,举手之劳,曹大娘、丘四海和丘天水,在制服者抬手之下,齐齐歪了下去。 如意夫人再次开口道:“烦各位把他们带进轩里暂时禁闭。” 三人被关入装有铁栏的小轩中。 就在此刻,贾依人匆匆奔入。 如意夫人立即迎前迫不及待的道:“贾大侠,情形如何?” 贾依人环视现场一眼之后道:“侯爷已经平安回庄,他是被一种极罕见的奇毒所控制,好在奇毒已解,不过,由于中毒过深,需要一段时日休养。” 如意夫人道:“人在哪里?” 贾依人道:“外院,还没下马车,他正在会见一位贵客。” 如意夫人似乎失去了平常的冷静,转身往外便走,其余的人立刻跟着挪步,胡方正自动留下来,他必须看守轩中三人。 一行人到了通外院的中门边全止了步,院子里有辆马车,车边紧贴一乘小轿,轿旁四名白衣女子,林楚楚站在两丈之外。 一望而知,轿中人是被当今武林列为最神秘的女人-一玉面蜘蛛。 如意夫人盈盈上步,在距轿门五六步之处停住,开口道:“仙子,现在该可以证明当时在贵宫我所做的保证并非虚语了吧?” 轿中人没有答腔,只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因何而叹,局外人无法知道,她与包侯爷之间又是什么瓜葛,更使人无从猜测,江湖风波诡谲万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相当复杂。 一个原则,就是不干预别人的隐私。 白衣女子之一突然微微扬了扬手,两名大汉快步的从院角奔过来,抬起轿子,四名女子闪开…… 如意夫人微显激动的道;“恭送仙子!” 没有任何回声。 一行人轿冉冉出院而去。 如意夫人走近马车,探头向车厢里,好一阵才回过身来,目往马子英道:“马大侠,妾身万分感激……” 马子英不待如意夫人说完,立即拉了林楚楚一把,双双上前,马子英开口道:“夫人,我们就此告辞!” 我们,代表的当然是林楚楚和他自己。 冷一凡下意识地望了他们一眼,他想到自己的事毫无着落。 贾依人淡淡地开口道:“浪子,我们也该走了!” 冷一凡错愕地望着贾依人,道:“我们?” 贾依人上前在冷一凡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冷一凡深深点头道:“我们这就告辞!” 如意夫人冷露似的粉靥上泛起了依依之情。幽幽的说道:“我知道留不住各位的,只希望将来各位不弃光临,使侯爷能有向各位面谢大恩的机会,尤其是林大妹子,请接受我深深的祝福!” 林楚楚微笑着道:“我会怀念夫人!” 冷一凡转动目光,这才发现胡蕙君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的离开了现场,他很明白胡蕙君离开的原因。 深深一叹,冷一凡心头涌起一脸难以言喻的情绪,夹着深深的歉意。 夜凉如水。 冷一凡、马子英、贾依人和林楚楚一行四人来到了庄外的官道上,马子英示意止步,开口道:“在下有幸能结识浪子和贾老弟,祈望将来有缘聚首。” 言下不胜依依之情。林楚楚低头抚着衣角。 贾依人道:“马兄,小弟仅祝两位鱼水和偕,白头到老!” 说完,贾依人深作了个揖。 冷一凡眉头一皱道:“马兄,有件事在下一直……” 马子英抬手止住冷一凡的话头道:“应该是两件事,在下正准备奉明,头一件,在下的布囊并没什么藏宝图。这里面是先严的遗骸。准备奉回故里安厝。因为遗骸是由大漠王府的废墟中起出的,所以被道上误为在下取得了藏宝图。” 冷一凡“啊!”了一声,怪不得在交回布囊之时,马子英会向自己下跪,原来他迎的是父骨。 而老驼子在清风亭中,以布囊为饵布下了陷阱,他定然已检查过布囊里并非人人觊觎的王府宝藏图。 马子英接下去又道:“第二件事,在下曾经身中无毒之毒,说过是被一位意想不到的高人所解,这人便是下毒者,也就是解救包侯爷的毒道高手,哈!就是她!”手指了指身边的林楚楚。 冷一凡又是“啊!”了一声。 的的确确,这是意想不到的事。 林楚楚抬起头来,羞怯的笑笑道:“我也是想谋夺藏宝图者其中之一,后来……我改变了主意。” 贾依人打了个哈哈道:“林家妹子,你做了最佳的选择,你实在是有眼光。” 冷一凡立刻想到了女杀手巧姐儿,心头起了莫大的怅惘,她现过身,惊鸿一瞥,若有情,似无情,为什么? 马子英抱拳道:“两位珍重,容图后会!” 林楚楚跟着福了一福。 “珍重!”冷一凡和贾依人同时抱拳。 目送一双情人离去,消失。 冷一凡吁口气,转向贾依人。 “浪子,实际上说我们不虚此行!”贾依人先开口。 “老驼子真的是剑中剑欧阳轩的化身?” “错不了的!”贾依人道:“江湖秘客化装成‘追魂煞’探出来的,不过……我们今后的目标不是老驼子……” “怎么说?” “欧阳轩再傻也不会再以老驼子的形象出现。” 点点头,冷一凡举首向天,天空有星星,遥远渺茫,可望不可及,要找到欧阳轩几乎跟追星一样。 第十六章 春寒料峭,风刮在脸上虽然不像刀但也有针刺的感觉。 惊蛰的春雷已经响过,但大地似乎仍在冬眠之中,见不到半点绿意。 西斜的落日被一层薄晕涂抹,暗红无力,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光和热,也是冷的。 这是个墓园,坐落在土丘上,墓树已经被盗伐一空,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头,华表黯然孤立,翁仲五官不全。 高高隆起的墓头,全为枯槁的野草蓬蒿覆盖,左右的围手也大半倾颓。 从这残存的形势看来,这墓园当年曾有过风光,而现在,已变成了入目凄凉的荒坟,狐兔的窝巢。 墓前广阔的冥坛,现在只能称之为草坪。 草坪上两条人影对立,如果把视线移近些,便可以看出一个是粗扩而不失英挺的年轻武士。 另一个是皮肤黝黑的中年剑手,衣着相当考究,任何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两个人是在对诀。 拣这样的地方对诀的确很合适,没有任何干扰,生死胜负也没人过问。 仿佛是两根木桩栽在草丛中,不知道已经对立了多久。但木桩还是开了口,是那黝黑的中年剑手启的话端。 “浪子,你盯踪区区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一件事。” 这英挺而带犷悍的年轻武士正是浪子冷一凡。 “你想证明什么?”中年武士语冷如冰,冷中带沉,每一个字都非常有力,黝黑的脸上不显任何表情,仿佛生铁做的。 “阁下在酒楼里扬言知道在下的出身来历,所以在下想证明一下阁下是不是真的知道在下的来路,对在下的身世知道多少?”冷一凡的声音很冷。 “全部,清楚得像自己的手掌。” “噢!”冷一凡的目光变成了两条线:“说说看?” “你是映梅山庄的少庄主冷一凡,令尊冷千秋当年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令师伯‘大悲剑客’为了成全令尊的封号而退出江湖,令堂则是一代武林名花‘雪映红’,对不对?”中年剑手如数家珍般道出冷一凡的身世。 “很对!”冷一凡目芒连闪,脸上已透出杀机:“阁下还知道些什么?” “一定要区区说下去么?” 064 “不错!”顿了顿又道:“阁下把所知道的全说出来,不要有任何保留。” “这倒是奇怪,你自己的身世难道你不明白,需要藉别人的嘴来告诉你?”口角一披,又道:“区区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你一直不相信令尊会做出那等被武林天下唾弃的卑鄙事,想听听是否有相反的说词,可惜得很,铁案难翻。” “铁案难翻?”冷一凡的脸皮子连连抽动,阵子里的杀光凝聚成形。 坟堆的反斜面趴伏着一个人,头埋在枯草里,静静窥视现场。 “浪子,你既然一定要听,区区就全抖出来。当年八大剑派会铸了一面金牌,邀集天下名家,在日观峰顶举行剑会。到会的共有一百二十三人,全属当代的拔尖高手,剑会一连举行了七天,令尊保持不败,笃定是金牌的得主。却不料在闭会颁奖的前半刻,突然赶来一位与令尊齐名的巨擘‘剑中剑’欧阳轩,令尊只好应战,双方棋逢敌手,在到达规定期限之后仍分不出胜负,剑会被迫延长一天……”说到这里顿住。 “说下去!”冷一凡的声音已走了调。 “第二天双方再战,百招之后,欧阳轩脱力落败,于是由武当事门‘灵虚上人’代表六大剑派把金牌赠予令尊,令等号称天下第一剑,这时可说是实至名归……” “再以后?” “适当其时,‘剑中剑’欧阳轩突然倒地,临死指控有人对他阴谋下毒,至使他后继无力而落败。” “他指控谁?” “令尊。” “凭什么?”冷一凡栗叫出声。 “令尊是人所共知的岐黄高手。” “家父平生从不用毒!” “浪子,你对区区辩解没有用。”略略一停,又道:“令尊当时也曾竭力否认,但公议结果,收回金牌,由八大剑派推出代表彻查此案。” “结果如何?” “令尊从此失踪,变成了悬案。” 一段可怕的沉默。 “阁下凭什么认定在下是冷千秋的儿子?” “嘿嘿嘿嘿嘿……”一长串可怕的冷笑。 “你笑什么?” “浪子,区区当年刚刚出道,追随恩师赴会观摩,躬逢其盛,对令尊的形貌印象深刻,父子自然有其相似之处。区区从襄阳开始,便一直暗中注意你,研究你的剑法,结果发现你故意改变剑路,实际上你变的不够高明,仍保留了家传剑法若干部分。但这并不能肯定区区的猜想,所以在酒楼上故意说知道你的身世,很不幸你的反应证实了区区的判断!” 冷一凡的身躯震颤了一下。 “还没有请教阁下的称呼?” “应无敌。” “应无敌?那……该称阁下应大侠。” “错了!” “这……怎么错了……” “浪子,这大侠二字跟区区完全不相配,如果你听说过‘武林判官’,就可知道区区是何许人物……” “职业杀手?”冷一凡深吸了口气。 “说对了!”头一扬,朗吟道:“南常北判,鬼惊神愁。” “啊!”冷一凡先啊了一声,然后沉声道:“原来阁下便是名震南七省的职业杀手‘铁面无常’,幸会!” “浪子,碰上了区区,是幸是不幸还很难下定论,现在区区的话全抖明了,你准备怎么办?” “阁下是唯一知道在下来路的人,而在下不愿身份暴露,目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冷一凡话锋顿住,目芒灼灼逼人。 “哪一条路?” “阁下身为职业杀手,应该是很明白那条路。” “嘿!”地一声冷笑,应无敌沉缓地道:“你要动剑,想灭口,对不对?只可惜这与区区的规矩不合,区区的剑只在两种情况下出鞘……” “哦!在下很想听听!” “这无妨告诉你,第一种情况,区区以杀人为业,换句话说,就是谋生之道,所以要在有相当代价之下才拔剑。第二种情况,生命受到威胁时必须拔剑,现在两种情况都不具备,所以区区不会轻易拔剑。” 只求利,不计名,标准的职业杀手口吻,但不失坦白。 “现在是第二种情况。”冷一凡冷冷地说。 “哈哈哈……浪子,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吧?凭你也能使区区的生命受到威胁?”应无敌不屑地笑着说。 “在下只讲原则,不作兴什么规矩,出不出手是在下的事,拔不拔剑是阁下的事。” 冷一凡前跨一步,“呛”地拔剑离鞘,半扬,一个极其玄诡的起手式,寒声道:“职业杀手杀人是极平常的事,被人杀也是理所当然,要是有人发现阁下陈尸此间,不会引起太大的惊奇。” “浪子,要是区区如此容易被杀,就不会活到今天等你来下手,区区的规矩绝不能破,恕不向你说再见,与职业杀手再见总不会是好事。” 说着,挪动脚步…… “看剑!”栗喝声中,冷一凡长剑攻出,凌厉得令人咋舌,这是蓄势的一击。 应无敌飘了开去,相当古怪的姿势,是从极不可能的角度下扭出剑圈,毫不迟疑,就旋扭之势猛然加速,如流星般飞逝。 冷一凡衔尾疾追。天色已经昏暗。 一前一后两条人影迅快地消失在薄暮的茫茫夜色中。 伏匿在墓顶的人影飘落,在草坪上停留了片刻,朝另一个方向奔离。 四野又恢复了寂静。 上清宫--一座败落的道观。由于地处偏僻,香火几等于无。 道土陆续星散,另觅枝栖,一连三进的道观,只剩下一个老迈的火工道人。 老人没地方可去,只好留下来度其余年,他住在头一进的厢房里,为了出入方便,活动范围也只限于这一进。 天黑老人就上床,灯油钱也省了。 后面两进,由于乏人清扫,已经是蛛网尘封,大白天里都有鬼打人的感觉。 现在是起更时分。 第三进的一间厢房里不但有人而且有灯,灯下,是个清癯的白发老人,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从房里的情形看来,这老者并非不速之客,而是一位久住的长客,陈设虽然简陋,但打扫得非常干净。 至于那真正的主人火工老道,是否知道观里住了这么位客人,就不得而知了。 两条人影来到门外,齐声道:“老前辈!” 老人似在阅读一本经书。 065 “你们回来了?”老人发问,没抬头。 “是的!”两人之一回答。 “一切顺利么?” “情况正如所料。” “进来!” “是!” 两人进入房中,赫然是浪子冷一凡和铁面无常应无敌,老人摆摆手,两人到角落里的椅上坐下,各据一角,斜面相对。 老人徐徐掩上书卷,抬起头,阵子里射出两道极细极细的线,像电芒中分割出来的两根细丝。 而这细丝仿佛能穿透实体,先射向应无敌,然后转向冷一凡,停住。 冷一凡被细丝盯住,下意识地感到一阵不安。 “浪子!”老人声音似乎也凝成了丝线,刺人耳鼓。 “老前辈……” “明日日出之后,你便是职业杀手‘铁面无常’应无敌了,你必须切记住自己的身份!” “是!”冷一凡欠了欠身。 “你们确定有人在暗中看你们演戏?” “是的,百分之百的确定。” “那好,希望这‘抛砖引玉’之计能够成功,往意!你必须要有耐心,只消稍露破绽便成打草惊蛇了!” “是,晚辈理会得!”冷一凡再次欠身。 “现在老夫就准备应用之物,半个时辰之后施术,你俩先到最后一间房里候着,同时……”目光转向应无敌:“你把该告诉他的全告诉他!” “是!” 应无敌起身回答。 两人离开老人的房间,来到边同中,没有灯火,一片漆黑,藉着窗外微光,摸了两条长凳坐下。 冷一凡的心情有些紧张,同时也有着一种莫名的冲动。 半个时辰之后,他就要在天下第一易容专家“幻幻子”的手下,变成名震南七省的职业杀手“铁面无常”应无敌。 而现在面对的应无敌将回复“江湖秘客”的身份,江湖秘客锲而不舍地全力助他达成大愿,双方不断接融,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不但没看过江湖秘客的真面目连对方的来历也仍然是谜…… “浪子老弟,你需要知道什么?” “阁下的来路。”冷一凡心里正想着,不由脱口而出。 “老弟,不是我故作神秘,目前还不能,我知道你憋不住,但你必须忍耐,等到事成你就会明白一切。” “可是,在下……” 江湖秘客不等他说完,说道:“此次在如意山庄最大的收获是证实了‘剑中剑’欧阳轩真的没死,令尊的判断非常正确。” “欧阳轩能化装成老驼子,当然也会以其他的化身出现,希望这次能引他出来。”冷一凡充满信心的说。 “老弟,这点我有自信,你故意亮了身份,等于显示了你行走江湖的目的,他不会放过你的。” “像他这等奸诈阴险的人物,一定会使出最阴险的手段来,而且不露爪牙,你必须运用机智把他挖出来。” “嗯!”冷一凡深深点头。“半个时辰之后,你将蜕变成应无敌,切记我事先向你说过的那些细节,不能稍有破绽,武功、姿态、性格、口吻等你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不过,在下担心的是对方万一知道现在的‘一心和尚’就是当年的职业杀手应无敌,那岂不……” “不会。第一,应无敌远在南疆,欧阳轩是北方人物,他们不可能见面,第二,应无敌以铁面无私的姿态出现只短短三年,被蓬莱三怪之一的‘离尘子’老前辈劝化回头,出家之后十余年没出现江湖,已经被人淡忘,而且他早已抛掉俗家的一切。第三,幻幻老前辈的易容之术独步天下,跟他本人比对也难分真假,比如说……” 说至此,突然住口。 “比如什么?” “算了……” “怎么不说下去呢?” “反正绝对相信幻幻老前辈的奇术就是,倒是有句话要特别知会老弟!” “请说?” “贾依人是最佳助臂,希望你别对他存有任何成见,你对他的为人看法并不正确,将来你会明白。” 冷一凡勉强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在如意山庄,贾依人与如意夫人李艳娘在卧室里的亲呢动作是自己亲眼看到的,这印象无法消失。 但贾依人为自己的事尽力却又是事实,既然江湖秘客如此说了,自己不能太不近情,只有暂时依顺。 “阁下,巧姐儿她……”冷一凡对这件事一直憋在心头,忍不住不问,江湖秘客是唯一与她接触的人。 “嗤!”江湖秘客发出一声短笑。 冷一凡一怔道:“阁下笑什么?” “老弟!专心你自己的事吧!她会在适当的时机跟你见面,其实你也明白,她一直在暗中帮助你。” 冷一凡有些心痒难搔,但也无可奈何。 不久,幻幻子持灯步了过来。 灯光一照,冷一凡这才看清这房间中除一桌一床两张长凳之外,设任何陈设,房角里全是蛛网,看来平时没人居住。 幻幻子把应用之物朝桌上一放,道:“现在开始施术,上床吧!” 冷一凡躺上了光木板床。 同样的时刻。 在另一个地方的另一个房间里,青灯娓娓,一个衣着普通,貌相威严的老者端坐炕上,面前摆了张矮脚几,几上摆着酒菜,老者在悠闲地独酌。 一声干咳,一个灰衫中年进入房中。 这灰衫中年看上去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眉宇神色之间透着相当的精明,一望而知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躬一躬身,然后趋近炕边。 炕上老者的悠闲神态突然变成了严肃。 “怎么样?”“已经证实浪子确是冷千秋的儿子,他叫冷一凡。” “哦!”老者平平无奇的阵子突然射出厉芒,像强烈的电光一闪而设:“那黑皮肤的是什么身份?” “鼎鼎大名的职业杀手‘铁面无常’应无敌!” 老者像受了极大的震惊,目芒再张,久久才告收敛。 “这杀手久已没听说在江湖走动,怎会突然出现在北方?”说完,深深思索了一阵,沉缓地道:“邝师爷,消息绝对正确?” “绝对,在下暗中尾随到一个墓园,亲眼看到,亲耳听到,而且在下当年刚刚出道,曾在岳阳楼畔经人指点见过应无敌。那时他还年轻,约莫二十多岁,虽已时隔十年,他由年轻变成了中年,但轮廓相貌还可辨识。” “结果如何?” “双方只斗口,最后浪子出剑,应无敌保持他的规矩,没代价或是生命没受到威胁剑不离鞘,他走了!” “依你看双方的功力……” “应无敌以杀人为业,自然有他独到的杀手绝招,根据传说,毁在应无敌剑下的不下五十,而且都是南方武林中的顶尖人物。仅此而论,他的功力应在‘北判’之上,而今天黄昏在墓园现场,他从容避过浪子全力的一击,又从容离去,单只身法就超过浪子许多。” “嗯!”老者深深点头,举杯,杯子停在口边:“密切注意应无敌和浪子的行踪,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报老夫知道。” “是!”邝师爷躬身、离去。 老者仰头干了杯中酒,然后重重地把酒杯按在桌上,自言自语地道:“太好,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不管付多大的代价,非掌握住这机会不可,一举而数得……”他像是很兴奋,又斟了一杯灌进喉咙。 还不到正午,正阳酒楼已上了六成座,这酒楼在开封排名在中等,适合于稍有身份或是自认为已具有那么点身份的人物光临。 “五号座添酒!” “菜马上到!” “二号加两座!” “……” 小二们大声地吆喝着,经过特殊训练的喉咙总是比酒客的嘈杂声高一个音程,不然便无法彼此呼应了。 酒客陆续上座,他们的额头也开始冒油。 通常当门当路的大桌子必然先满,而靠角落的所在设的是单座,光顾的是单身客人或是二三人的小酌。 现在,靠柜台右方角落的三个单座有两个已有了客人,一个是能迷死女人的小白脸,另一个是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各自喝着酒,小白脸是贾依人,黑皮肤中年是化身“铁面无常”应无敌的浪子冷一凡。 冷一凡的化妆巧妙得近乎神奇,一般的易容术不是神情呆滞便是容色不正,很难瞒过明眼人。 而冷一凡的容色仿佛是天生的,照样有各种变化反应,此刻,他是冷漠但在沉思的表情,老半天才喝上一口酒。 贾依人却是神采飞扬,灵活的眼珠子不断地溜转。 一个貌相威严的老者朝贾依人桌边走来,冷一凡心中一动,来的是胡蕙君的父亲,也就是如意镖局的总管胡方正。 他现在是“铁面无常”应无敌,看到熟人也只作不见,反正没人能认得出他来。 “贾老弟,幸会!”胡方正已到桌前。 “胡总管,真是难得,请坐,在下叫小二添杯……” “不!”胡方正急急插手:“老夫是应几位好友之约来的,就在进门那一桌,忽然发现老弟在座,所以特别过来打个招呼!” “请坐下谈谈!” 胡方正拉了把椅子在贾依人对面坐下。 “老弟还在开封?” 066 “是,有点小事耽搁,这早晚就要离开了。” “怎不见浪子” “哦!在下跟他两天前分手,他已经离开了开封,目前行踪不知道,江湖浪荡的人嘛,总是要分开的,胡姑娘好吗?” “这丫头还好,承老弟关心!”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沉吟了片刻之后,笑笑开口道:“有件事不瞒老弟……这丫头对浪子死心眼,浪子走了,像是带走了她的心,整日价没精打采,三天难得说上五句话。”附上一声轻叹。 冷一凡为之心弦连颤,他并非不喜欢胡蕙君,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他的心已属于女杀手巧姐儿。 男女之间的感情是独占的,不容分润。 他目注酒杯,装作设事,耳朵却在注意地听,两座相隔不到五尺,连彼此的呼吸都几乎可以听到。 “这……只能说是无缘!”贾依人苦苦一笑。 “浪子并非自大,也并非寡情,以胡姑娘的人才,配他实在还有余,只是……他已心有所属……” “老弟,闲事一件,我们不谈这个。” 贾依人一笑没说什么。 胡方正吐口气,又道:“侯爷和夫人对几位除了铭感之外,更有着无限的怀念,可惜留不住各位……” “对了,山庄那边的事情是如何结束的?” 胡方正下意识地望了近座的冷一凡一眼,才压低嗓门应答。 “曹大娘和天水先生羞愧自尽,侯爷宅心仁厚,顾念旧情,对丘四海不予追究,用银子打发他上路,算是替曹大娘和天水先生留了后。” “哟!”贾依人也不由喘了口大气,若无其事地瞥了冷一凡一眼,又道:“在下有句不该问的话,如果胡总管认为有困难就可不必答覆。” “老弟问吧?” “玉面蜘蛛跟侯爷是什么关系?” 胡方正怔望了贾依人片刻。 “这档事现在拉开来说也无妨,玉面蜘蛛的本名叫崔寒玉,当年跟侯爷本来是很相配的一对,后来双方因一个误会而分开。因为她的个性倔强,三次拒绝侯爷的请罪,侯爷一气之下,和五年前过世的大夫人结婚了。大夫人故世后,现在的夫人由于感恩图报而主动嫁作续弦,崔寒玉始终未嫁,积怨成恨,对侯爷采取报复行动。侯爷在此时却被曹大娘毒禁失神,崔寒玉在见了侯爷之后,终于想开而释仇,大概的经过就是如此。” “胡老!”叫声传来。 胡方正扭头望了那边桌上一眼,匆匆起身向贾依人道:“老弟,对不住,老夫得过去应酬,希望晚间到镖局来,我们好好聚一聚。” 贾依人道:“胡总管请便,在下有时间定会拜访。” 胡方正拱手离去。 贾依人斜瞅着冷一凡点点头,表示他向胡方正提出的问题,也就是冷一凡所想知道的问题。 冷一凡当然明白贾依人的心意,但不做任何反应,他必须装出和贾依人之间是绝对陌生,他的身份是“铁面无常”应无敌。 一个灰衫中年在酒座间巡视了一周之后,坐上了冷一凡旁侧的单座,他像是此地的常客,简短地向小二交代几句,便算点完酒菜。 酒楼,食客你来我往,谁也不会注意谁。 但冷一凡对这个衣衫中年起了反应,他觉得这中年人似乎与众不同,但又说不出到底有何不同。 酒菜不久便送上,衣衫中年自斟自饮起来,一副悠闲的样子。 冷一凡是有意来这场所亮相的,是以他更悠闲。 静静地喝着酒,他把江湖秘客述说有关应无敌的为人性格等,在心里重温了一遍,他必须摹仿得丝丝入扣。 钓是垂下去了,鱼儿会不会上钩,何时上钩却是未知数。 衣衫中年的目芒似有意若无意地频频扫向冷一凡。 冷一凡当然已经感觉到了,但他故作不知,这灰衫中年一入座,他就感觉到对方似乎与众不同,下意识的反应,说不出所以然,总是有那么一点怪怪的就是了,突地,他发觉似有个影子朝桌边移来,他没抬头。 “阁下,幸会!”衣衫中年作了一揖。 冷一凡抬头,四目交接的瞬间,冷一凡感到心头一震,现在他明白对方怪在何处了,就是怪在那双眼睛。 过度的精明,像未出鞘但微露锋芒的利刃,这种眼睛不应该长在一个斯文人的脸上,很明显地不相称。 “阁下是……”冷一凡的脸孔沉得像生铁,声音也冷冰冰的。 “区区邝宇,岭南人。”挂着保守的笑容:“是替人做事的,一向被称作邝师爷。”自我介绍得很完 “我们见过面么?” “今天是第一次。” “抱歉,在下一向不喜欢交朋友。” 声音、神态,简直不止是拒人于干里之外,可以说成万里之外,这是冷一凡从江湖秘客对应无敌的介绍里揣摩出来的。 “区区无意交友。”邝师爷笑态不改。 “那有何指教?” “想谈笔生意。” 冷一凡上上下下打量了邝师爷一番,心里已有了三分数,但表面上仍冷漠得毫无人味的样子。 “阁下看在下是生意人?” “对,生意有许多种,区区要谈的就是阁下经营的那一种。” 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只能让面对面的人听到,同时眼角瞟了一下贾依人。 贾依人眼睛望向别处,不知他是否在注意。 “阁下认得在下么?” “区区刚才介绍过祖籍岭南,对南方武林的情况并不生疏,正巧有位同乡好友来此地做客。这好友在多年前瞻仰过阁下的风采,向区区提说了一下,所以……区区与阁下虽未谋面,但也等于是神交旧识。” “唔!”冷一凡唔在喉咙里,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谁也无法从他的表情判断出他内心的反应来。 一句话,他冷得可怕,似乎身体里流的血也是冷的。 至于对方口里的所谓同乡好友他根本无从想象,也许全是子虚乌有,久久,冷一凡才道:“这儿不是谈买卖的地方……” “当然,阁下客寓……” “悦来客栈后进八号房。” “区区省得!”说完又是一揖,回自己座位。 冷一凡心念疾转,自己现在在扮演职业杀手,生意是非接不可,只不知对方是否与剑中剑欧阳轩有关。 昨天傍晚与江湖秘客在郊外墓园演出那一幕时,暗中是有观众。 但“铁面无常”应无敌恶名满天下,被见过他的人认出来是非常有可能的事,唯一希望是欧阳轩能抓住这机会。 悦来客栈最后一进接头的边间,是间套房,边窗下面是个窄巷,是通路,也是房屋与围墙的分隔线。 围墙外是条单边有住家的黑巷子,巷里住的全是低门矮户,连盏路灯都没有,天黑之后便极少有人来往。 冷一凡就住在这间套房里,是他特选的,以会家子而言,边窗、围墙、黑巷等于是一条最便捷的出入通路。 约莫是起更时分,冷一凡坐在外间的桌边,他在等待,等那姓邝的来谈生意,一切都是未知数。 等人是件窝心事,尤其是没敲定时问,更觉烦人。 正感难耐之际,虚掩的房门上起了轻轻的敲击,登时精神为之一振。 “请进!”冷一凡毫不考虑地说出了这两个字,他笃定来的是谈生意的邝师爷。 门推开,他怔住了。 进门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而且一眼便可看出不是正经女子。 冷一凡抬起头,正要叫她出去,突然想到自己不是浪子冷一凡,而是“铁面无常”应无敌。 应无敌是花丛里的游蜂,不管是什么杂花臭花他照采不误,只有一样,绝不侵犯良家妇女,跟他的职业一样,讲代价,看货付钱。 一念及此,冷一凡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定定神,才看清楚这女的,人的确长得不赖,还真是一朵出众值得一看的花,匀称的身材,该凸的部位特别突出,细皮白肉,小嘴修眉,配上个尖挺的鼻子,一双会说话但泛着媚力的眼睛。 上衣第一个扣子没扣,隐隐露出雪白的酥胸,在堂子里应该属于上等货。 “你是做什么的?” “想替大爷您解闷!”抛了个媚眼,荡气十足。 “你在客栈里干这个?” “为了活下去,没办法,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母女俩投亲不遇,流落异乡,娘又生病,只好……”眼圈儿红了,一副泫然的样子。 冷一凡不为所动,干这行的女子,编几句博人同情的说词是拿手好戏。 “怎不到班子里去?” “大爷!”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小女子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不得已才做这见不得人的事,等凑足了盘缠便伴娘回家,怎能进班子一辈子翻不了身。” 067 说着,挪近了两步…… 柳腰款摆,酥胸晃荡,那股子媚劲除非是白痴才不动心,连女人在内。 “我现在没兴致。” “大爷,您……不要我?”声音突然变成哭调:“小女子跟娘就住在这家客栈,两天设生意,房饭钱便开销不了,还要替娘医病。您……就算做做好事吧!小女子一定会侍候得您舒舒服眼,不瞒您,这门工夫小女子已琢磨得可以了。” 冷一凡心里直作呕。 “我在等朋友!” “大爷的朋友总不成在这儿过夜,那小女子就等着……” “钱给你,别的再说!” 冷一凡摸出个五两锭子递了过去。 女的先是一愕,然后展开了笑靥,上前双手接过。 “爷,小女子上一次床能得到一两,已经算是叩头碰着天了,您这……小女子不能白接受您的,一定会来……”说着,欠身一福,举步出房,到门旁又回头笑笑道:“小女子叫春芳!”牵门离去。 冷一凡吐了口大气。 卖身的女子出现在客栈中,并非什么稀罕事,人打发走了,他也就不放在心上,倒是想着约会的人何以不见影子。 又过了盖茶工夫。 房门再起敲击声。 “是谁?”冷一凡学乖了,不敢冒然请人进来。 “区区邝宇。” “请进!” 邝师爷推门进房,反手将门关上,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拱手作了一揖,嘴上含笑的步向桌边。 “应大侠,打扰!” “请坐!” 冷一凡大剌剌的指了指桌边的空椅。 一个职业杀人者被尊称为大侠,的确很够讽刺。 邝师爷坐了下来。 冷一凡定睛望着对方,久久才开口,声音之冷,可以使人起鸡皮疙瘩,以这种声音说话的人。无疑地是生性相当冷酷的角色。 “邝师爷,在下就这么称呼你。”微微一顿又道:“这里是客栈,谈生意合适么?”冰冷的目芒盯在对方脸上,静待下文。 “很合适!”邝师爷眉毛扬了扬:“这房间是靠边的,左边空的,右边房间由区区订下,检查之后上了锁,房门外有区区的跟班在休息,够安全么?” 布置得的确周到,不说天衣无缝,严密安全是毫无疑问了。 冷一凡点点头。 邝师爷予人精明的印象得到了证实,跟这种人谈买卖得相当小心。 “现在开始谈吧!” “如此,区区就不说客套话,开门见山,这笔交易敝上愿付……”竖起两个指头:“这个代价,意下如何?” 冷一凡沉吟起来,他并非真正的应无敌,也不是职业杀手,对这种买卖的行情当然不太了解。 江湖秘客也没谈过应无敌当年杀人的价钱是多少,对方这两个指头是代表两百两千还是两万? 两百当然不可能,人命那么贱,最可能的是两千银子。 花钱雇杀手,这表示花钱的人自己对付不了对方,或是不愿出面,即被杀的对象当然不会是普通人物。 假戏可不能真做,这该如何对付? “应大侠!”邝师爷见冷一凡沉吟不语,现出了一副极其诚恳的面容:“大体上区区也风闻过去阁下接生意的价码,这三千两足色赤金……应该差不离了!” 冷一凡吓了一大跳,真正地吓了一大跳,起先他以为是二干两白银,加一个指头是三千两,已经是个大数目了。 想不到对方出的竟然是三千两黄金,这的确惊人。 肯付这高的代价,要对付的该是什么样的角色? 震惊是一回事,表面上当然不能显露出来,否则就会穿帮,堂堂南方第一杀手,岂能会被三千两黄金唬倒。 他的脸色冷得近于僵化,标准的职业杀手姿态。 “不是代价的问题。”他立即想到了说词。 “唤!那是什么问题?” “行有行规,规矩的问题。” “请明示!”邝师爷微现迷惑之容。 “做在下这行当,必须先了解必要的状况,才能决定接与不接,价码倒是在其次。”冷一凡煞有介事地说。 “应大侠要了解什么?” “付钱的是谁?” “哦!这个……”邝师爷很沉着,似乎早料到冷一凡会有此一问:“授权的当然是敝主人了。不过,他不想也不便出面,授权区区处理,依情理来说,这种事当事人不出面是合理的,而应大侠似乎也用不着计较这点。” “不,在下说过是规矩,原因可以不问,当事人的身份却非知道不可。”这话说得十分勉强,可以说没多大道理,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非坚持不可。 “应大侠!”邝师爷面现难色。 “有困难?” “这种买卖通常是银货两讫便算结束,否则将后患无穷,江湖上的恩怨循环,应大侠应该十分明白……” “话是不错,但做这行买卖的不多,江湖上屈指可数,各有各的规矩,先分辨来龙去脉,便是在下的原则。” “应大侠一定要坚持这点?” “是的。” “好!”邝师爷目芒一闪:“区区会尽力说服主人符合应大侠的原则,价码方面就这么敲定了?” “价码不必再谈了,还有个问题。” “请说?” “对象是谁?” “这……需要先知道么?” “当然!干这行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算无遗策,只消一点小小的疏失,便会造成无法弥补的错误,同时也得先自量力,万一……” “区区与敝主人绝对相信大侠的能耐。” “问题没这么简单,赚了钱必须有命才能花对不对?”冷一凡现在已经完全上了路,言语神情都能完全配合。 “这点敝主人会有周密的安排。” “在下需知道对象才行,这不是伐木砍树随便动刀斧,动手的是在下不是贵主人,小心天下去得。在下的名字叫无敌,并非真正无敌,周详的准备,万全的安排是成功的要件,所以这一点非常重要。” “应大侠,做这桩买卖必须要等机会,不管是自然的机会,或是人为的机会,等时机成熟再奉告绝对不晚。” 冷一凡心念疾转,自己是别有所图,并非真正的职业杀手,不能操之过急,同样要等时机。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这姓邝的如此精明,他的主人当然是更可怕的人物。会买凶手杀人的人,其心术可以想知,假使地的主人正是自己心目中的对象,那就焉怪其然了。 “好吧!成交了!” “应大侠的确爽快,酬金先付五成,开封城是最可靠的字号,等事成之后……”说着,伸手入怀,取出一叠银票。 五成,便是一干五百两赤金,可以说是个很吓人的数目;但冷一凡却毫不动容,冷漠依旧,连眼皮都没了一下。 “这暂时不急!” “大侠也要支应开销……” “目前用不到这个!”他当然不能收,这只是演戏,得为自己留余地,一旦收了钱,假戏便得真做了。 心念转处,冷一凡又补充说道:“事完整付,在下很放心,绝不怕买主赖帐,阎王帐,没人敢赖!” “大侠说笑了,这么着吧!金记钱庄,大侠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提取。” “好,在下会记住。” 068 “那区区就此告辞,生意上的情况,区区会随时跟大侠联络。” 说着,站起身来,作了个揖,转身朝房门走去。 基于礼貌,冷一凡起身相送。 邝师爷出房,再次回头施礼。 冷一凡在门边瞥见楼廊上有个高大的人影伏在栏杆上,心想,这人影定是邝师爷安在外面监视的桩子。 邝师爷抬抬手,步了过去,趴在栏杆上的人影设任何反应,这么个大人,而且是负有任务,不可能趴着入睡的。 “范老二!”邝师爷叫了一声。 依然没有反应,明显地已经发生了问题,邝师爷一个纵步上前,伸手一摸,后退两步,扭头望向冷一凡的房间。 冷一凡看得很清楚,跨步出房。 “怎么样?” “桩子被拔了!” “唤!”冷一凡心头大震。 邝师爷可紧张了,范老二是他最信赖的好手,竟然无声无息地被人做了,这也表示他与冷一凡在房里的谈话已经落入人耳。 不管他如何精明,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呆了呆,再度上前,邝师爷把死者抱扶到房门边,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打开隔壁间的房门,移尸进房。 关上门之后,面对着冷一凡。 “为什么要杀人?”邝师爷像是自问。 “其目的当然是要窃听我们谈话。”冷一凡这句话只是想当然耳,事实可能不那么简单的。 想达到偷听的目的,制住人便可以,何以要人命? 极可能对方已经知道这方面的图谋,才会采取激烈手段,这就表示双方已经对上了,邝师爷心里应该有数。 “照理应该不可能……”邝师爷在沉思着,眉头紧皱。 “为什么不可能?”冷一凡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事情摆明了是这样,而他却说应该不可能,他说这话必非无困,定有所据而发。 “当然也有可能!”完全不着边际的回答。 一反一覆,显示他现在的心思相当复杂。 沉吟了片刻,目芒闪了闪,邝师爷似乎有了某种决定,道:“应大侠,这桩意外是区区的事,区区会处理,咱们的协定不改变。” 冷一凡点点头,他没有理由也没权过问。 扮演职业杀手,只管自己的一段,除非事情挤到头上,全可以不管,反而事情闹得愈大愈好。 逼出双方对上了,对他来说是绝对有利,可以看事应事。 于是,冷一凡回转自己房中。 没多久,听到隔壁房传来响动声,冷一凡不过问便是不过问,管他邝师爷如何去善后,与自己无关。 他应该要想的是自己的事,照江湖秘客的设计,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引起“剑中剑”欧阳轩的注意。 然后安排了一个职业杀手,诱使欧阳轩加以利用。 现在生意已经上门,但是否意料中的主顾不得而知,好在邝师爷已答应让自己跟他的主人见面。 现在担心的是主顾不是意料中的对象,结果南辕北辙,凑不到一块,接着来的麻烦便会多了。 欧阳轩不是简单人物,也许他根本不想假手于职业杀手,计划不但落空,情况也就更难捉摸。 好在冷一凡已经无形的消失了,欧阳轩不采取行动则已,一旦采取行动,便有机可趁了。 他拴上房门,进入套间,解衣上床。 第十七章 冷一凡打了个呵欠,伸展一下四肢,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加上软绵绵的褥子,觉得浑身舒畅。 外面刚刚出了人命,他头一次完全不放在意下,雇杀手杀人者的手下,谅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被人黑杀冤枉不到哪里去。 “应老大,幸会!”一个声音发自帐后。 冷一凡这一惊非同小可,松弛的细胞全部抽紧。 以他平素锐敏的警觉性,竟然没发现房里有人,自己跟邝师爷在外间谈了好一阵,想不到里间会藏得有人。 从午后起,自己就寸步未离,也在床上躺过,而这房间又是边间,窗外便是围墙,人是怎么进来的? “你就这么躺着别动,我们聊上一聊,不必拘礼!”那人又发了话,语意饱含了揶揄。 冷一凡啼笑皆非,堂堂职业杀手,竟然粗心大意到如此轻易被人控制,这是个极大的教训。 现在他才领悟到扮职业杀手,每一刻都不能稍有松懈,命是悬在丝线上的,杀人者人恒杀之,是江湖千古不易的道理。 对方意在何为? 这是冷一凡立刻想知道的,他有点放心对方不会要自己的命,否则应该早已下手而不必先开口。 “朋友何方高人?” “老朋友。” “老朋友?” “一提你老大就会知道了。” 冷一凡微微感到一窒,他并非真正的应无敌,怎会认识他的什么老朋友,这种情况将来会不断发生。 “老朋友?在下一生从不交友。” 冷一凡是故意说的,凭情理判断,职业杀手多份是冷血人,冷血人没有感情道义可言,自然不会交朋友。 套房,灯点在外间,想凭薄弱的微光辨识帐子后的人根本办不到,他急急地盘算,要是对方下手,该如何应付? “应老大,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有事远行!”冷一凡含糊以应,他该怎么解释呢? 真正的应无敌已在十数年前被蓬莱三怪之一渡化,变成了“一心和尚”,这虽是秘辛,但现在自己是他的化身。 戏才刚刚开锣,总不能一出马门亮相便砸。 “记得‘不见红’这名号么?” “不见红?唔!”他根本没听说过,但又不能否认。 “就是在下,你老夫可能已经淡忘当年滇地大观楼头的事,但在下忘不了,事情就像昨天才发生的。” 声调已经改变,隐隐带着杀机。 “唔!”冷一凡又是一声晤。 对南方武林他完全陌生,什么滇地大观楼他连梦都没有梦过,何况又只是属于两人之间的纠葛。除了当事人双方,恐怕连第三者都没有,他当然无法回答。 一向冷沉的他现在却急得冒汗,并非怕什么“不见红”,而是担心泄了自己的底,那此番苦心的策划就将成泡影了。 “应老大,当年你那一剑使我无颜在南方武林立足,变成了江湖游魂,五湖散荡,四海飘怕,而你却成了大名鼎鼎的无敌杀手,名利双收。” “又怎样?”冷一凡茫然反问。 069 他已经听出不见红与应无敌当年结有梁子,但因果依然不明。从无颜在南方武林立足这句话看来,不见红在当年南方武林不但是一个人物,而且知名度不逊于应无敌。 “你那一剑毁了我的名,但却手下留了情,所以我今天还活着,我忘不了耻辱,可是无意报复,今后是友是敌,去看你的作法了!” “区区不明白!”冷一凡悄悄透了口气。 “将来你会明白。” “何不现在抖明?” “时机还没到。” “时机还没有到是什么意思?” “今晚专诚拜访是先向老朋友打个招呼,为以后见面铺条路,顺便奉告一句,在下已不是当年的一见红。要是双方不幸而红了眼,那……应老大心里该先有个数,包不定鹿死谁手,话就说到此为止……” “且慢,区区还有点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 “你为什么放过这大好的杀人机会?” “哈!应老大,如果在下在这种情况之下做了你,并不能恢复声名,反而落个暗箭伤人的讥评,要动剑必须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当年一样。” 冷一凡又猜想到了一点,不见红与应无敌当年是公开的诀斗。 不见红一剑落败,而他是个相当重名的人,所以宁愿放过这绝佳的机会,由这点看来,不管他为人是正是邪,也有其可取之处,连带他想到了…… “走廊上那条人命是你做的?” “在下不否认。” “杀人的理由是什么。” “跟你一样。” “跟在下什么一样?” “……” 一条人影闪出套间。 冷一凡立即从床上翻了起来,抢到外间,房门没有打开,但已失去不见红的影子,边窗却是开着。 他顿时明白过来,对方是利用窗户出入,边间的边窗,自己出入方便,外人进出也同样方便。 他不由想道:“不见红忽焉而来,倏然而去,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与邝师爷接治的生意有关么? 他在房外悄没声息地杀了人,又利用自己离开房间的机会潜入套间,这份身手的确已很惊人。 他说他已不是当年的不见红,这表示他的武技已经更上层楼,同时也显示已经出现了劲敌。 既然顶替了别人,当然得承担别人的恩怨,看来情况已开始复杂…… 冷一凡不由苦笑了笑…… 夜已深沉。 大地一片寂静。 一间民宅的房间里,邝师爷与对他发号施令的老者在炕上对坐交谈,两人的神色都非常凝重,眉头紧蹙。 “想不到情况会突然变得复杂!”老者的声调沉重得像铅块:“杀害范老二的是哪一号人物?目的何在?” “杀人的手法相当古怪,分明是剑伤,伤口却不见血,看范老二的情形,他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遭毒手。” “且慢,你说伤口不见血?”老者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睁得老大,灼灼的芒线使人不敢逼视,这显示他精湛的内功修为。 “是的,荆老莫非想到了……” “照范老二的死法,老夫是想到了一个人,不过……” “荆老想到是谁?” 老者摇摇头道:“不可能,实在不可能,这儿是开封,说什么也不可能!”连说了三个不可能。 “荆老想到的到底是谁?” “你曾经在南方混过,一定听过此人……” “谁?”邝师爷真急了。 “不见红。” “杀人不见血?”邝师爷坐着的身躯腾了一下:“荆老,在下是听说过这一号人物,杀人只见创口不见血……江湖上还没听说过有第二个人,这……太可能了,人是长脚的,从南方混到北方不足为奇,在下就是一个……” “可是他为何杀人?” “这……”邝师爷答不上话来了。 空气不由沉寂下来了。 想了想,邝师爷不由一拍手掌道:“在下明白了,他的对象是应无敌,准没错!” “何以见得?” “据在下所知,他成名比应无敌早,是黑白两道最头疼的人物,应无敌出道之后不到一年,声名凌驾不见红之上。一山不容二虎,两人终于在滇池畔的大观楼头公开诀斗,结果不见红受伤落败,从此销声匿迹,以他的为人而论,找上应无敌大有可能。” “他能找上应无敌为什么要杀范老二?” “也许是适逢其会,也许是藉此告诉应无敌讨债的人来了。” “如果他是对方雇的杀手呢?” “会有这么巧。” “邝师爷,天下事无巧不成书,不管怎么说,你跟应无敌的交谈他定然已完全听到,杀范老二可能就是为了消除窃听的阻碍。” “这……问题的确严重,要不要立刻通知应无敌?” “不急,应无敌既然一定要见当事人,等老夫见过他之后再说,不见红的意图我们必须设法摸清楚,还有浪子的情形如何?” “没见着。” “怎么说?” “他像是突然失了踪,再找不到他的影子。”邝师爷用手搔着头。 “他不会离开开封吧?” “应该不会,对外的大小通路都布了眼线。” “这些暂且不管,你先去安排见面的事。” “是!” 邝师爷辞出。 冷一凡正朦胧入睡,一阵极轻微的响动又使他清醒过来,由于“不见红”的事件,他的警觉性已提得很高。凝神倾听,响动声已停止,他断定这不是错定,照那声响不是撬门便是开窗,他躺着不动,剑在手边。 帐门没放下,外间的灯光透过隔间的帘子,隐约可以辨物,他注视着帘子。 帘子悄然揭开,一条人影掩了进来。 “什么人?”冷一凡出声喝问,五指已抓牢剑柄。 “是我……春芳。”边答边靠近床边。 冷一凡倒抽了口凉气,起更时用五两银子打发走的流莺,想不到半夜三更她又缠来了,的确是惹厌。 “你来做什么?” “来陪你,大爷,我不能白要你的银子!”说着,一屁股坐上了床沿,黯淡光线下的侧影相当惹火,尤其是这时辰、这地方。 冷一凡躺着没动,心头突然一惊。 “房门是拴着的,你……” 070 “格格格……”春芳荡笑了一阵:“有许多爱玩玩的大爷很讲面子,不作兴有人敲门,所以干我们这行的学会了开门的本领,避免惊动别人,我说过了我一定会来,大爷您不会生气把?” 她说得极为自然。 “我现在只想睡,一点兴致都没有,你去找别的客人去吧!” 说着,冷一凡装作打了个呵欠。 “大爷,我会让你有兴致的……”边说边伸手搭上冷一凡的大腿。 “春芳,我不是雏儿;别来这一套!”把她的手拨开:“没兴致就是没兴致。”口里说得满有那么回事,一颗心却忍不住跳动。 “大爷,我说过不白要……” “我并不在乎这点小钱。” “那就这么着好了,我陪您干睡,怎么样?”说完,不待冷一凡的反应,她开始脱鞋、解带…… 冷一凡发了急,把心肠一硬。 “我说话从不改口,你给我马上离开!” 春芳两只脚已撩上床,外衣已经解开露出了肚兜,虽然光线不明,但细皮白肉却很抢眼,尤其是一双挺拔丰圆的玉峰有一半挤在肚兜的吊带外,她只是个流莺,却是流莺之中的尤物。 突听冷一凡这么一说,她停止了动作。 “大爷,我替你推拿,舒筋摩骨”她伸出手解冷一凡的衣带。 “出去!”冷一凡粗暴地推开她的手,额头已在冒汗,他受不了这阵仗。 “大爷!”春芳想哭出来的样子:“我不是天生下贱的女子,异乡落魄,不得已才走这条路,你要是不要我,我可就惨了!” “什么意思?” “有人命令我侍候大爷,说大爷每夜都离不开女人,大爷要是把我赶出房,我无法交代,他们会以为我设尽心,会把我整得很惨……” “谁要你侍候我?”冷一凡心中一动。 “街坊上的老大,比官府的大爷们还可怕。” “那是你的事!”冷一凡横定了心:“赶快把衣服穿好出去,惹火了我,我比什么老大更可怕,快,多一个字都不必说。” 蓦在此刻,房门响起了擂鼓也似的敲击声。 “开门!” “把那臭娘们揪出来!” 冷一凡一推春芳,翻身下了床,穿鞋,理好外衫。 “砰!”然一声,房门被撞开。 冷一凡站在套间帘边,随手挂上了帘子,只见三个恶煞站在门边,两个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一个是中年汉子。 他们是同一副德性,刀眉凶眼,大冷的天,全敞着前胸,露出了扎眼的横肉,一望而知是街坊上的痞棍混混之流。 中年汉子双手朝腰干上一插,偏头打量了冷一凡几眼,咧咧嘴角。 “识相的叫那娘们出来,不难为你。” “什么娘们?”冷一凡又好气又好笑,这三个混混可能做梦也估不到他现在扮演的是他们的老祖宗,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朋友,别反穿皮袄装羊,你床上那个。” “她是你妹子还是你老婆?”冷一凡步到外间。 “你他妈的找死!”中年汉子的脸孔扭了起来。 两个年轻的袖管一捞,冲进房门,双双亮出手叉子,作势就要朝冷一凡的身上扎了下去。 “别动!”中年汉子大声喝阻:“我们只要带人,这儿掌柜的平常对咱们兄弟很够意思,别给他添麻烦。” 两个年轻的手放了下来,横眉瞪眼。 “进去把那娘们给揪出来!”中年汉子摆摆手。 中年汉子的两眼突然发直,咽了泡口水。 春芳出现在套间的门帘边,两个衣扣没扣,衣襟斜搭着,脸上没有丝毫惊惧害怕之色,骚眉之气洋溢。 “哟!”了一声,嗲声荡气的道:“三位是何方神圣,怎么半夜三更的找上我这个卖色的?” 腰胶一扭,步了出来,胸前起了一阵晃荡。 “啧!好货,顶尖的货色!”中年汉子狂吞口水,那样子似要把这风尘尤物一饱口水吞下去,那神情只恶心两字可以形容。 冷一凡心里很窝囊,对付这种混混实在有失身份,但是如果不拿点颜色出来恐怕完不了事。 使他觉得意外的是这叫春芳的英身女子居然毫无惧色,想象中,地痞混混正是这类女人的克星。 难道春芳有所恃? “三位找上我这卖色的有什么事?” “你叫什么名字?”中年汉子的声音怪怪的。 “春芳。” “为什么不叫春花?” “我老娘生下我之后,我老子给我取名叫春芳,所以我就叫春芳,不作兴叫春花,你老大找上我到底什么事?” 春芳偏起了头,骚中还带几分辣,这与她对冷一凡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大不相同。 “嗯!你人长得好,口齿也很利,春芳,你在客栈里开了生意,是什么人准许你的?”中年汉子的口气缓和多了。 “哟!用我的皮肉赚钱,还要什么人准许?” “我不信你真的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 “山有头,地有主,你烧过香挂过号没有?” “还得烧香挂号?” “不错!” “谁是主?”春芳转了口风。 “姜大爷!”贱秃嘻嘻地一笑道:“凭你的本钱,只消姜大爷一乐,包管你吃通开封城,红遍半边天,不必客栈赚小钱。” “真的?” “假不了,咱洪三爷可以写包单。”说着,重重拍了一下胸脯,两只眼盯在春芳脸上连眨也不眨。 “好,我跟你们走,就去拜候姜大爷。” “走!”中年汉子挥挥手,乐得合不拢嘴。 “大爷,对不住”春芳扭转身娇笑了一下,向冷一凡福了一福,很大方的举步跟他们离去。 中年汉子得意的笑起来。 两个年轻的抛起手叉子耍了个花招,然后插回腰间,表示他们是玩刀的狠角色,互相一使眼色,出房而去。 冷一凡怔在原地,心里倒不怎么样,春芳本来就是卖色的,三个小混混也值不得料理,脱去纠缠反而乐得清静。 小二走了过来,皱皱眉,把撞坏的房门拉了拉,无可奈何地道:“客官,换个房间如何?房门明天叫木匠来修理。” 冷一凡道:“没关系,有没有门都一样。” 小二摇头道:“这姑娘落到这一群疯狗手里算是前世作了孽,愿她来世投身一个好人家,别再走上这条路。” 冷一凡心中一动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好,虾子瞎抓,这是江湖上从古以来不变的定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会把她宰了吃?” 小二道:“差不多。” 冷一凡被激起了好奇道:“怎么说?” 071 小二想了想,才道:“小的也是听同行说的,没亲眼见过,这种事在开封城各客栈已经发生了好几起。那三只疯狗专门找有姿色的外地单身妇女,送到北门外一座破庙里,干什么不知道,反正从此没了下文,这可怕的事是因为庙后掩埋的尸体被野狗拖出来才传开的。” “竟有这种事?官府不管么?” “这只是传说,又没苦主告状……” 冷一凡深深的点头。 小二转身离开。 冷一凡心想:“春芳虽然是个卖色的,但人是从自己房间带走不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能袖手不管。” 于是,他悄然从边窗出店。 北门外小路上。 一顶小轿在赶夜路,远远可看到一座小轿模糊的影子。 “兄弟,停一会!”跟在轿后的发了话。 抬轿的是那两个年轻人,跟轿的是叫洪三爷的中年汉子,轿子停在小路中问,这时远远一条人影来到,也随着停下来。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轿中人开了腔,是春芳。 “去见姜大爷。” “姜大爷……住在荒郊野外?” “可人儿,老实告诉你,不是去见什么姜大爷!”洪三挂着轿子:“是去会见一位专参欢喜神的大师父……” “秀驴?” “说话别那么难听,那位大师父对女人可是本领高强,你虽然是卖身的,到时候也会求饶。” “哦!我不信。” “到时你就知道。” “为什么不走了?” “嘻嘻……” “你要干什么?” “你太惹火,洪三爷我熬不住了,所以……嘿嘿!咱们先在这儿结个露水缘,乐上一乐,反正你是干这行当的不会在乎,对不对?” “洪三,卖归卖,那是为了生活,你这么做……是伤天害理,做姑娘的也是人,不是母狗,随人糟蹋!” “母狗?哈哈哈哈!开封城像这样勾人魂的母狗不多,出来!” 一伸手,刁住春芳的手,把她拉下轿来。 “路边草地上充阳台,别有滋味!”洪三说着,又向两个年轻人道:“兄弟,忍着点,咱们挨着来!” 春芳挣扎,挣不脱。 “洪山,你会后悔!” “后悔?嘿嘿,那可是笑话了!” “是你说的?” “当然。” “好,到那边树丛后面,那儿风水好!” “风水好,哈哈哈哈!”洪三一副猴急相,拖着春芳向路边树丛跑,很快地便掩人树丛之后:“快脱呀!” 两个年轻人耸肩相视笑笑。 没多大工夫,树后传来春芳的声音道:“你两个谁来?快些!” 年轻人之一道:“洪老大怎么啦?这么快就……” 另一个道:“这娘们可能功力太强,洪老大招架不住,三招两式便落败了,我来试试,兄弟,有僭了!” 说完,三步两步赶了过去。 又过了片刻工夫。 春芳的声音又传来:“还有你,快来,别误了时辰!” 那年轻人吐口气自言自语道:“的确是古怪,怎么全不济事?真有意思!”说完,也走了过去。 树后草地上,两个人躺着,一个人站着。 年轻人忽然发觉情况不对,脚底下滞住,春芳迎了上前,冷冷地道:“还等什么?只剩你了!” 年轻人伸手拔剑,手指才触到剑柄,口里“嗯!”了一声,一柄匕首已插进了他的胸膛里去。 “你……你”人栽了下去。 春芳在尸身上擦净了匕首,从容插回腰间。 暗中随来的人影是冷一凡,这一幕他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现在问题来了,春芳不是流莺,而是个心狠手辣的女杀手。 她为何要装成流莺缠上自己? 目的何在?这三个混混算是不长眼,送命是活该,但从死者洪三所说的话判断,店小二所说的故事八成不假。 而“不见红”也曾找过自己,这些事是凑巧连在一起,还是互有关联? 原本以为单纯的事,突然变得复杂了。 化身“职业杀手”应无敌等于是钓鱼,鱼儿会不会上钩还足问题,但钓是非垂下去不可的。 春芳四下扫视一阵,离开树丛,步上小路。 春芳停在轿边,看样子似乎在等人。 冷一凡在暗中大为困惑,她一口气放倒了三个人,还滞留着不离开,她是在等什么?为什么? 现在已可断定,她绝非想象中的流莺,而是相当可怕的江湖女子。 两条人影飞闪而来,看身法还真矫健利落,倏忽之间来到轿边,是两名短装汉子,春芳向两人吩咐几句,然后坐上轿子。 两汉子抬起,奔向小庙。 冷一凡更加困惑,悄然尾随下去。 这档事跟表面上看的完全是两回事,显然预有安排,三个混混成了牺牲品。 到底是春芳自己所安排,还是另外有人操纵? 如果是春芳的安排,这女人不但可怕而且神通广大。 如果由别人操纵,那此人是谁?目的又何在? 照店小二的说法,是有人在破庙里以女人为对象,干伤天害理的勾当,但春芳是在纠缠自己时被带走的,不能说完全与自己无关,好歹得看个究竟。 片刻之后,小轿在庙门口歇下,抬轿的汉子之一上前把庙门擂得震天价响,这种时辰叫门是得用这种方式。 好一阵子,门里才传出声音。 “什么人,半夜三更来敲门?” “送货来的。” “都什么时分了还送货,什么货色?” “一等一的上货。” “伊呀!”的一声,庙门开启,现身的是个光头和尚,披着件僧袍,用手拉着,围在身上成了一口钟,看样子是刚从床上被吵起来。 “洪三呢?”和尚张望了一下。 “临时有事不能来。” “你是头一次送货的?” “是的!” “价钱照旧么?” 072 “不,照平时加倍!” “为什么?” “这可不是普通货色……” “加一倍可是五百,洪三的心愈来愈黑了。” “嘿!大师父,这种货色在市面上最少值两千,牛皮可不是吹的,你看了就知道,咱们洪老大从接生意以来,就接这一次是顶尖货色。” “好,抬进去再说!” 轿子抬了进去。 冷一凡从侧门越墙而入。 破庙,相当破落。 院子里尽是枯枝败叶,院心石板路差不多全被野草侵蚀,只剩下人常走的一条线,倒是大殿里佛前灯还不灭。 轿子停在阶沿下。 应门的和尚转了进去。 不久,一个身披火红到裟。肥头大耳的半百和尚从大殿里现身出来,灯光很弱,但仍可照见他脸上异于常人的红光。 就整个身躯来说,就像一只养得极肥的大蟑螂,看了教人恶心。 “姑娘,到地头了,出来吧!”前面那抬轿子的汉子掀起轿帘,伸手把春芳拉了出来,连拖带扯上了殿廊。 春芳四下里一望,惊怖欲死地道:“你们……不是说要带我去拜见姜大爷么?怎么……把我弄到这地方来?” 抬轿汉子嘿一笑道:“这位大师就是姜大爷。” 春芳想往后退,却被那汉子抓住。 胖和尚眯起眼,仔细打量春芳,口里“啧啧!”不停,还加上直点头,似乎对春芳十分激赏。 最后,抬了抬手道:“好,好,真好!五百两照付,另加一百作为奖励。” 身后有人应声。 春芳栗叫道:“你们把我卖给和尚?” 抬轿的汉子道:“和尚有什么不好,还不一样是男人,论那种劲头,嘻!还超过一般男人,准要你求饶。” 春芳扭着身子道:“我不要!” 胖和尚笑嘻嘻地道:“在我这儿,其乐无穷,以你的本钱,可以得到最高的享受,到时候管保赶你你还不想走,别看这是间破庙,里面可是别有洞天。” 一个小和尚捧了包银子出来,交给抬轿的,抬轿的接过,朝胖和尚躬了躬身:“谢大爷额外的赏银。” 然后把货银放到轿里。招呼了同伴一声,两人抬起空轿,迅快地出庙离去,剩下春芳无助地颤抖着。 胖和尚上前拉起春芳一只手,另只手托起她的脸蛋,眉开眼笑地道:“天快亮了,随大师我到里面去喝两杯,然后参个早禅,走!” 春芳被拉着进入大殿,出偏门,到了后进。 进入边厢一闪亮着灯火的房间,只见锦床绿被,完全是俗家人的布设,简直就像是同新婚洞房。 胖和尚朝桌边椅上一坐,顺势把春芳搂入怀里,口里大声道:“备酒!” 房外小和尚应了一声离去。 “大师……我……有些怕!”春芳在胖和尚怀里仰起头。 “小宝贝,没什么好怕的,等会你乐还来不及。” “您……怎会是姜大爷?” “呕!姜大爷、辣大爷!反正就是这么回事!”边说,边把手搭上春芳高耸的酥胸轻轻揉搓。 “好痒!”春芳扭动娇躯。 “哈哈哈哈”胖和尚得意地狂笑起来,但笑声在一声“嗯!”之后,突然停住。 春芳一扭身脱开胖和尚怀抱闪到一边。 胖和尚细眯的眼睛瞪得像钢铃,右手抓出,落空。 重重的拍在桌上,五指一曲,指头上两节全投入柴檀木的桌面,胖大的身形站起,又坐回椅上。 “你……你居然敢”左掌一亮,发出,不见任何劲道。 春芳再闪,换了一个方位。 “哗啦!”一声巨响,春芳原来停身的位置的后面一个厚实的大木架,变成了一堆木屑了。 “大师,你这一身‘纯阴功’少说也有六成火候,看来毁在你手下的妇女,不说一百也有数十个把?” 春芳上前两步,眉毛挑了起来,又道:“听说练这门阴功的都不得好死,就算练成了迟早也会遭报,你居然在这庙里干这伤天害理的勾当,报应自然来得快!”春芳冷冷的瞪视着他。 胖和尚的脸孔扭曲成怪形,像一个刚出笼的馒头被捏了一把,全变了原形,隆起的肚子上露出一段刀柄。春芳这一刀戳得够结实。 冷一凡隐在窗外暗处,对发生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这门阴功有许多种名称,但其理则一,就是以邪术吸取妇女元阴来修练,可以说恶毒到了极点。 看样子,春芳是处心积虑为江湖除害,他对她的评价起了极大的转变。她是风尘中的奇女子么? 胖和尚又待挣起身来,春芳飞出一指,胖大的身体又塞回座椅,他张口想叫,但已发不出声音,只在喉咙间“咕”了一下。 小和尚快步走来,手里托着个大木盘,盘里是酒菜和餐具。 春芳迎到门边,把木盘接到手中,微微一笑道:“把庙里的人去招来,大师有话要对你们说!” 小和尚狐疑地朝房里张了一眼,他看到的是胖和尚瞪眼坐在桌边,瞧不出名堂,只好转身退去。 春芳把酒菜杯筷摆好,然后拔出插在和尚肥肚上的匕旨,鲜血标起,落下,向桌底下流开。 胖和尚两眼就那么睁着,眼珠子再也不动了。 脚步声传来。 春芳斜坐在桌边。 连小和尚一共来了五个,全都衣袍不整,满脸睡态,看样子他们是刚从床上被突然抓起来的。 五个和尚挤在门边,贼忒嘻嘻地全望着春芳。 春芳悠闲地道:“你们都进来!” 五个和尚进入房里。 其中一个发觉情况不对,脱口道:“大师,怎么回事?” 春芳道:“大师自认作孽太多,自求解脱以赎罪愆,他临死丢下了话,要你们陪他一道走,现在正是时辰。” 五个和尚呆了一呆,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齐齐面上失色。 其中一个小和尚发觉脚底下湿湿沾沾的,不由低头一看,突地亡命似地狂叫一声:“血”膝头一软,瘫了下去。 另四个和尚纷纷伸出拳拳攻向春芳。 但他们哪里是春芳的对手? 雪亮的匕首翻腾,惨叫叠起,只是眨眼工夫,四个和尚全追随胖和尚上了路,剩下个小和尚已吓成半死。 春芳的匕首伸出又缩回,吐口气道:“看你年纪不大,还不到造孽的年岁,今天饶了你,起来走吧!” 小和尚许久才回过魂来,连滚带爬出了门。 春芳擦净了匕首,插回衣底。 然后,若无其事的斟上两杯酒,另拖了把椅子过来,向门外招呼道:“大爷,进来喝两杯吧!” 端起酒杯闻了闻,又道:“这酒还不赖,老陈绍,满香的。” 那样子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暗中的冷一凡着实吃了一惊,这娘们真的是不简单,既然地已出声招呼,只好现身步了进去。 春芳媚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 冷一凡坐下,同样装作若无其事。 春芳先敬了杯酒,再斟上。 073 “我知道大爷一定会来!” “为什么。” “因为大爷是武士。” “武士与来不来有什么关系?” “一个武士,不会作兴我这可怜的女子被带走,对不对?” “你并不可怜,短短半个时辰你已放倒了八个人。” “大爷认为我该不该这么做?” “当然该!” “我敬大爷!” 冷一凡举起杯子,喝下。 胖和尚还瞪眼坐在旁边,地下躺倒了四个,在这种场面下喝酒的确不是滋味,在冷一凡而言是个新的经验,他从没有经历过。 “春芳,说老实活,你到底是什么路数?” “串客栈赚钱的。” “你不说也罢,我并不一定要知道。”冷一凡的目光一闪:“你早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 “我只知道你是住店的大爷。” 冷一凡“嗯!”了一声,不想再说下去。 她既然不愿吐实,问了也是多余。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冷一凡心中方自一动,人影已经涌现门边,是一群衣裙不整的女子。 她们一个个面无血色,仿佛死囚牢里放出来的女犯,有十几人之多。 原来那两个抬轿的短装汉子超前拦在门边,其中一个说道:“救你们的就是这位姑娘!” 说着,平指向春芳指了指。 一众女人齐齐跪了下去,口里吱吱喳喳,说些感恩的话,但都有气无力,声音细弱几乎听不精。 春芳抬手道:“起来!起来!” 众女子起身,身躯摇晃,似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 春芳向冷一凡道:“这些可怜由全被这和尚吸尽了元阴,如果不是及时救出,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冷一凡全身起了一阵寒栗,下意识地望了一边的胖和尚的尸体一眼,心想:“这贼秃只换了一刀便毙命,实在太便宜他了!” 另一名汉子先深望了冷一凡一眼,才开口道:“姑娘,这些贼秃积存的金银还真不少,一个大木柜装得满满,该如何处置?” 春芳连想都不想地道:“让她们尽量拿,拿了上路回家!” 那汉子应了一声,向众女子道:“走!” 喧嚷声中,两名汉子带着众女子离开。 冷一凡凝望着春芳,她到底是侠女、妓女,还是有来路的诡女?照情形看,那两名短装汉子分明是她的手下,她的作风像妓女,行为像侠女,而所表现的又那样诡异莫测,尤其手底下之辣不输于女杀手巧姐儿。 这可怕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春芳又回复了骚媚之态。 “你使人不解。” “怎么,对我有兴趣了?” “唔!兴趣很浓。” 冷一凡时时警惕着不忘身份,照江湖秘客的交代,应无敌是个冷血的花花杀手,对银子和女人最有兴趣,但相当狡诈,心机深沉,武功高。 “我们回客栈去!” “天已经亮了。” “那我们暂时分手?” “嗯!这样似乎比较好。”冷一凡缓缓站起身来,不再打什么招呼,自顾自的扬长出门离去。 第十八章 天色已经大亮。 黑巷无人。 冷一凡上围墙穿边窗回到客栈房中。 被撞坏的房门半开着,桌上的油灯殁留着豆大的焰苗,他吹灭了残灯,准备进入套间休息。突地,他直觉地感到空气有些异样,就像是野兽的第六感,这种超常的经验在他已不是第一次了。 “房里是哪位朋友?”他沉声发问。 “是你坚持要见的人!”老人的声音。 冷一凡立即会意过来,这不速之客是邝师爷的主人,也就是肯花三千两黄金雇自己去杀人的人。 他下意识地的一阵紧张,如果对方要杀的对象是自己,就等于证实了对方的身份,这桩使父亲身败名裂的悬案便可大白于武林。 套间的门帘飘起,一个貌相威棱的老者现身出来。 他是谁? 这是冷一凡心里急欲知道的答案。 当年“剑中剑”欧阳轩假装中毒而死,他如果真的是欧阳轩,绝对不会报出真名号,而冷一凡没见过欧阳轩,根本无法辨认,见了面等于没见。 “请坐!”冷一凡不得不招呼。 老者在桌边坐下。 冷一凡坐在斜对角的位置。 “应大侠一定要见老夫面谈?” “是的。” “为什么?” “这是在下的原则。” “现在老夫已经依约而来,应大侠百何指教?”老者神采奕奕,而且显得十分深沉稳练,尤其是那对有若电芳的眼光,简直要穿透别人的内心。 “约阁下见面有两个原因……” “唤!请问头一个原因?” “这是笔大交易,坦白说,在下从接生意以来,数这筹买卖最大,所以对于买方必须先有个认识。” 冷一凡本来想问对方的身份来路,但想到这种买卖依情理而言,买方是不愿透露身份的,所以临时改了口。 他的措词很温和,没有绝对要求的意味,以便为自己留余地。 “应大侠!”老者微微一笑,很深沉的笑:“谈这买卖,当事人通常是不出面的,只联络人联系,至于为什么你一定明白。今天,老夫破例现身跟你见面,已经表示了最大的诚意,你所说的认识,老夫以为只能到这限度。” “不错!”冷一凡立即见风转舵,他不能做进一步要求:“在下的目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现在请说第二个原因?” “对象是谁?”顿了顿之后又补充道:“贵手下邝师爷不敢做主,所以在下不得不当面请教。” “应大侠,到时候会告诉你。” “不,这点非常重要,在下必须事先了解。在下说过这是笔大买卖,对象当然不会是普通的人物。任何人的武功一定有其一定限度,而且命只有一条,知己知彼,才能做万无一失的安排,所以这点非常重要……” “老夫深信你不会失败,因为你从没失败过。” “在下能保持不失败,就是得力于小心两个字,只要有一次失败,江湖上就再不会有‘铁面无常’这人。” “应大侠,老夫肯出大价钱,当然也不愿看到失败,你我的利害是一致的,请相信老夫会有妥慎的安排。” “阁下别忘了行动的是在下。” “老夫还没昏庸。” “在下的行动一向由自己安排,再说一遍,在下对于行动的对象必须事先彻底了解才能行动。武功、个性、为人,甚至生活习惯都必须知道,不能有丝毫差错,换句话说,干在下这一行,绝对不许犯错,一点微错便会有想不到的后果。” 冷一凡完全是职业杀手的口吻。 “应大侠,一句话,老夫的安排绝对会使你满意,你所说的一切,老实说还不及老人没想的周详。人会变,事会变,最恰当的时机与机会是成功的保征。等老夫完全掌握时间和机会之际,就是你行动之日,这够明白了吧?” 老者说的极有道理,冷一凡无法再坚持已见。 如果他继续坚持,很可能引起对方猜疑而取消这桩买卖,这是他所不愿发生的,从短短的交谈里,可以看出这老者是只老狐狸,买刀杀人而使之无痕,他为自己留了万一失败的退路,当下只好点点头。 “应大侠,老夫为你安排了一个得力助手……” “助手?”冷一凡心中一动:“在下不需要助手,做这种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完便什么也不存在,不留任何尾巴。” “那就不说助手,算联络人吧!” “是谁?” 074 “你会见到他!”说着站了起来:“该谈的就只这么多,老夫告辞!”毫无迟滞地出房离去。 冷一凡呆坐在椅子上。 人见到了,却不知他是谁,要下手的对象也不知道,这一次的见面,与不见面并没什么差别。 老者说安排了一个助手,也算联络人,会是邝师爷么? 他突然想到身边多了个助手,自己与江湖秘客他们联络便会受到限制,等于多了双监视的眼睛。 老者已离去,想到太迟了,刚才应该拒绝的。 他起身走到门边,走道上冷冷清清没任何人影。 吐了口闷气,冷一凡转身进入套间,心想,先睡个大觉再说。 目光扫到床上,他陡然一惊怔住,只见一片乌云披在枕上,被已摊开,一只雪白的粉臂露在外面。 是个女人,她居然睡在自己床上? “你是什么人?”冷一凡喝问,“唔!”一声,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另一只光臂也伸出被外,看样子这女人已脱光了衣服。 冷一凡的呼吸为之一窒。 “你到底是谁?” “哦!大爷,您……”她揉揉眼睛。 冷一凡为之气结,躺在床上的竟然是春芳。 这风骚狠辣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天亮之前她在破庙里杀了人,却又赶在头里回客栈上男人的床。 “起来,把衣服穿好出去!”冷一凡牙齿发痒。 “大爷,您……这么讨厌我?”春芳坐了起来,被头半掩着酥胸,套间里光线不明,但她的两眼发亮。 “我要一个人清静的睡觉。” “我不会打扰您。” “可是……你……” “我可以睡床里。” “我要你出去!” “我不能出去,我收了别人的钱,专门来侍候您的,你就是讨厌我,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不离开您。” 冷一凡猛可里明白过来,她便是那老者安排给自己的助手,也是联络,如果自己是真正的应无敌,这倒是绝妙的安排。 春芳有一副好身手,而且是女人中的女人,可惜自己是浪子冷一凡。 心念迅快地转动。何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春芳!” “唔!” “我知道你的身份了。” “哦!大爷知道我什么身份?” “你根本不是卖身的,更不是投亲不遇流落异乡,而是奉命来当我的助手,你本来就知道我是何许人物。” “既然大爷知道了,我也不必否认。” “你奉谁的命?” “邝师爷。” “我是问你的主人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主人,是邝师爷出钱的雇我。” 冷一凡冷冷一笑,但没发出声音。 春芳这叫做睁着眼睛说瞎话,老者是从套间里出来的,而她睡在套间床上,两人本来就在一起。 老者指称为自己安排了一个得力助手,她也已经承认,却说没有主人,真是毫无说话的技巧。 “你不知道?” “是不知道,我干嘛要骗你。” “刚才从这儿出去的老者是谁?” “邝师爷安排我侍候你,我来到客栈不久,邝师爷跟那老头便来了,两人说了几句悄悄话,邝师爷便走了。那个老头便留下来等您,邝师爷交代过,不该知道的不许问,只听命令,所以我不敢问。事情便是这样。” 她的说词可信也不可信,理由似是而非。 可信的是干这种事必须绝对保密,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当事人本身也是保密的重点,极有可能不让春芳知道。 不可信的是,她若非买方最可信的亲信,便不可能被派来当助手。 慢慢从她身上挖根,冷一凡做了决定,问急了对方会起疑,既然她是助手,套查观察的机会一定很多 “他们雇你是什么价钱?”冷一凡顺水推舟地问。 “足够我嫁人生活一辈子。”她没说出数目。 “你既然被雇来当我助手,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那得看情形。” “什么情形?” “如果我奉令传话,你就得听我的,除此之外我一切听您的。” “那好,现在我要你穿衣服下床来。” “干什么?” “我想好好睡一觉。” 由于外面的日头已经升起,套间里的光线明亮了许多。 春芳扮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撩开被子,果然是一丝不挂,不该让男人看到的地方完全暴露无遗。 冷一凡脑海里起了一阵昏晕,心跳急剧加速,但他不能转过脸不看,因为他扮演的是爱好此道的应无敌。 “你是个尤物,十足的女人。”冷一凡硬着头皮说。 “大爷没兴致?” “见多不奇,我只要休息!”冷一凡有全身炽热的感觉,但表面上他冷得像个情欲全无的石头人。 春芳轻轻吐了口气,慢吞吞的抓过衣物穿上。 然后,又看了冷一凡一眼,才下床着鞋站定。 “大爷睡觉,那我呢?” “随便,那是你的事!” 冷一凡说完,脱鞋和衣上床,拉一角被盖上,侧向床里而卧,似乎身边根本没有春芳这个人,实际上他心还在跳。 春芳在床沿坐下。 “大爷,您先别忙睡,我要传几句话!” “你说吧!” “您当年的仇家已到了开封,而且找上了您,对吗?” “仇家?谁?” “不见红。” 冷一凡心头一震,几乎要蹦了起来,但他竭力忍耐着。 075 职业杀手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应该保持冷静,绝不能有情绪上的冲动,或有任何表情挂在脸上。 不见红跟应无敌结下梁子,详细经过自己并不清楚,但既然扮演应无敌,就该担下他的恩怨。 隔壁房里有邝师爷安排的眼线,不见红找上自己他们当然知道,这不足为奇。 实际上,隔壁房间是邝师爷包下但没有插桩,是空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不见红身份暴露是由于范老二之死,而被邝师爷和那姓荆的老者他们猜出来的,因为当今江湖上杀人不见血的除了不见红,还没听说有第二个。 冷一凡很想问个究竟,但他不能问。 如果说他不认识不见红,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啊!是他,怎么样?” “他在开封现身的意图不明,除了您跟他之间的个人恩怨外,也可能牵涉到这次的买卖,请您加以留意。” “唔!我会注意。”冷一凡淡淡地回答,似乎不把它当回事。 但他的内心却是相当不平静,很想找到江湖秘客,把这桩不相干,但已栽到自己头上的事弄个明白。 春芳起身离开床沿。 冷一凡不去管她的行动,他真的想睡。 一觉醒来,西窗已见日影,表示时已过午。 这一觉睡得很结实,疲累全消,精神百倍。 房里,不见春芳的影子。 冷一凡下床,擦了把脸,走到外间,觉得喉咙有些干,步向桌子,摸摸茶壶,还带着微温,端起来口对口猛喝了几大口,放回茶壶时才发现桌上有一张字条,心想,大概是春芳出门时留的。 不经意的拿起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字条上简简单单几个字-一“火速来宫一叙”,后面没署名。 来宫,什么宫? 难道是王公宣召? 细审笔迹,忽然领悟,字条是江湖秘客所传,所谓“宫”,无疑地是指幻幻子隐居的上清宫了。 正好春芳不在,否则又要费一番口舌解释。 冷一凡当下揉碎了字条,进套间抓起剑,整整衣衫,匆匆出房,撞坏的房门还没有修,也就不必上锁。 出了客栈大门,街道上冷冷清清,店门测边有个磨刀担子,可能是设生意,磨刀的老者坐在小板凳上打吨。 冷一凡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微微张开了眼又合上。 冷一凡左右扫了一眼之后,快步行去。 出了城,直奔上清宫。 地点愈来愈荒僻,上清宫已遥遥在望。 突地,身后遥遥传来一声似乎是惨叫的声音,冷一凡暗吃一惊,立即止步回身,只见数十大外的林木间似有影子一闪。 登时警觉到自己太猛浪,竟然没防备被人盯踪。 心念一转之后,转身继续前行,在经过一处弯路时,马上折身迂回向原先发现人影的所在疾速奔去。 到了地头,只见疏林间的地上躺了个人。 步近一看,已经是个死人。 冷一凡忽然感觉死者并不陌生,仔细审视,想起来了,死者赫然是客栈门口磨刀的,奇怪,他分明在店门口打吨,怎么会死在这儿? 看情形,这老者是跟踪自己来的,但是谁下的手呢? 以自己所知,江湖秘客和贾依人都不会随便杀人,会是春芳么? 很有可能,她在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之后,来了个反跟踪,只怪自己太大意,没留心到这一点。 正在思忖之际,一条人影从树丛后转了出来。 冷一凡不由一怔,现身的是个精悍之气横溢的虎面中年,他不认识。 “应老大!”中年人开了口:“你老大还没老,竟然被人跟踪而不自知,干你这一行,这种情况是危险的信号。” 话中饱含讥讽之意。 冷一凡面上一热,从声音中他才判断出对方是不见红,不见红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果让磨刀老者跟到上清宫,那可真是丢人现眼。 虽没话说,但不能装哑巴,好在脸皮黑,表情不显。 “你老兄也是跟踪区区的?” 冷一凡这一反问很聪明,不必再为被磨刀老人跟踪自己这点来辩解,很技巧的反击,而且是一击中的。 “谈不上跟踪,在下到客栈找你,你正好出门,又正巧发现这磨刀的跟上你,所以就顺道跟了下来。” “找区区有事?” “对,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冷一凡面上又是一热,头一次根本就没看到他的真面目,这一次见面,他是盯梢而来,两次都没被自己发觉。 就事论事,自己等于是吃了两次瘪。 “这种角色也值得你老兄下手?”冷一凡望了死者一眼,不见血,胸口上有个小孔致命处。 “他不是小角色。” “噢!那他是……” “小有名气的‘八爪鱼’,又狠又滑,在下差点阴沟里翻船。” “八爪鱼?是听说过北方武林有这么个狠角色!”冷一凡故意掩饰了一句,实际上他没听说过这名号。一顿又道:“可惜没有留下活口,不然就可以问问他盯梢区区的目的,受什么人指使!” “在下知道。” “是谁?” “在客栈里拉客的那个骚娘们!” “她……” “就是找上你老大的那一个,在下亲眼见过他们接头,而且不止一次。”不见红认真的说。 春芳? 冷一凡心里猛可地一震,春芳是那无名老者和邝师爷特地安排给自己的助手,而她竟叫人监视自己? 她的目的是什么? 照理,这种买卖是见不得人的,除了当事人双方,尽量不牵涉到第三者,这到底是什么蹊跷? 买杀手又加以监视,究竟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是春芳?”冷一凡故装淡漠,像是不当回事。 “应老大!”不见红笑笑:“那娘们可不是普通卖色的,也许她的身份是假装的,你可得当心点,固然那种货色很合你的味口,要是栽在她手里就太不值得了!” “区区明白,谢谢你的关心!” 其实冷一凡的心里一点也不明白。甚至情绪有些紊乱。 他原先的目的是故意抖露身份,然后制造应无敌与浪子之间的事端,藉以引出剑中剑欧阳轩那只老狐狸。 想不到事情一开始便变得这么复杂,说不定自己这一化身,会牵出更多应无敌当年的仇家来。 如果碰上个来暗的,可就难以应付了 突然,冷一凡想到无名老者和邝师爷,会不会是应无敌当年仇家所安排的报复行动?而雇杀手只是藉口。 否则,不会故作神秘,又派人监视,从目前迹象来看,这太可能了,但既被找上,势又不能打退堂鼓…… 今天江湖秘客之约,是否与这情况有关? “应老大,现在谈谈咱们自己的事情!”不见红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似乎很严肃的样子。 “请说!” “你接下了一票生意?” “不错!”冷一凡无法否认,在客栈里范老二被杀时便已泄了底,加以否认是多余的事。 “什么价钱?” “三千。” “白的?” 076 “不,黄的。” “是一笔大买卖,能出得起这价钱的必非等闲,要是在下请问谁是买主,你肯见告么?”不见红脸上现出企盼之色。 “不能!”冷一凡断然拒绝,他必须争回主动的立场,维持住身份,不能让不见红牵着鼻子走,失着丢人可一不可再。 “那对象是谁,你老大就更不会说了?” “当然,这是规矩!”冷一凡表现得煞有介事,事实上他自己也在摸黑,买主是谁,对象又是谁他根本不知道。 “应老大!”不见红的目光突然定住,表示他将要说出的话很有份量:“做你这种买卖是刀尖上玩命,未见得一定成功。要是说,如果有人肯出同等的价钱请你回了这笔交易,稳赚不赔,没有任何风险,你愿意么。” 这不但是极大的诱惑,而且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必出手而能赚三千两黄金,只有白痴才不愿。 但不见红的目的何在呢? 天底下尤其是江湖上,讲究的是一分价钱一分代价,绝没白得的便宜事,这内中当然大有文章。 “你的意思是要区区毁约,回了这桩生意?” “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在下只是传话,而且事情就这么简单。” “依区区看来一点也不简单。” “在下保证就这么简单!”不见红目芒闪了闪,像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又道:“应老大已收了对方的钱?” “这倒没有!”冷一凡不假思索地回答:“区区的规矩是事成收钱,绝不让买主遭受损失。” 到底应无敌当年是否有这规矩他根本不知道,只是想当然耳的说法,要是先收了买方的钱而事不成,买方当然是平白受损。 而事实上一个职业杀手行动失败,多份已赔上了老命。 “那就更没问题了。” “别一厢情愿,你以为区区会答应?” “会拒绝这种便宜事的可能是疯子。” “对,你说对了!”冷一凡挑起了眉毛:“天底下有许多疯子。各式各样的疯子,而疯子通常又不承认自己是疯子,总认为自己很正常,别人才是疯子,而现在,区区的行为,正是疯子的行为。” 这句话听似平常的话,足够有心人想上三天三夜。 不见红怔了怔,可能内心起了回响,但现在可不是谈人生哲学,他不能深思玩味,他找应无敌是解决问题的。 “应老大,照你先前的反应看,你似乎失去了当年的精明,但听你此刻的话,却又像更老到了!”说着,点点头,仿佛是嘉许。冷一凡没说话,等待下文。 一顿,不见红又道:“不管谁是疯子,还是言归正传,开门见山一句话,你回了这笔交易,说出买主的来路,便可以得到同等的报酬,这比费心机犯奇险杀人便当多了,你说是不是?” “不一定!” 冷一凡冷漠如故,黝黑的脸上设任何表情,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想些什么! “应老大,干脆些,答不答应?”不见红似已不耐。 “你老兄的话还没挑明,传谁的话?谁付的钱?” “这个老大不必管,反正这档事是由在下出面,在下负责,正主儿不便出面露脸是情在理中,反正你老大只管拿钱,不必追根究底。” “区区不能马上答应,但可以考虑。” 不见红深深想了片刻,脸上微露狠色。 “应老大,在下说话不绕弯子,希望你认真考虑,很坦白地奉告,托在下办事的目前算是在下的主子,在下负责他的安全。” “如果你老大接生意的对象是他,那很不幸,在下话摆在先头,将以生命维护他的安全,这意思……老大你懂!” “很明白。” “那话就说到这儿,告辞!” “请便!” 不见红抱了抱拳,飞掠而去。 冷一凡望着不见红迅快消失的背影,心里在想:听不见红的口气,他似乎在替某一个人效命。而这人可能是自己被买来对付的对象,但又摸不透敌人的底,所以想从自己身上发掘,抑或另有图谋,才不惜出同等代价。同时他绝口不提当年使他栽倒江湖的过节,他真的如此大量么?难道他是在布网,想把他自己的和别人的恩怨用一张网捞尽? 这么一想,他仿佛已接触到这张无形但十分可怕的网,甚至已经进入网中,而对方正在等适当时机收缩。 西偏的日头光芒已不再耀眼,变成了血的颜色,染红了疏林。 冷一凡不是杀手,而现在扮演的却是这种角色,生活在血里,这血是别人的,也可能是自己的。 江湖,腥风红浪,古往今来,不知吞噬了多少贤愚不肖。 晚风徐起,拂在身上颇有寒意。 他收拾起杂乱的思绪,望了那磨刀老者的尸体一眼,扬头转身,朝上清宫的方向奔去。 顾盼之间,来到了宫门外。 这里他是来过的,熟路轻车,他毫不迟滞地举脚跨进尺半高的大门槛,突地,一道精芒从门槛里的地面暴闪而起。 事出冷然,冷一凡心理上毫无准备,赴江湖秘客之约,本来就不必存有任何戒心的,想不到…… 冷一凡连吃惊的余地都没有,反应发自本能,身形后仰,同时硬生生把跨出的脚收回,转身侧闪。 几个动作只是一瞬,快得仿佛是事先安排好的演练行为。 还没有看清眼前突袭的人,身后传来一声疾风,夹着极微的丝丝破风声,冷一凡的身形塌了下去,几乎融及地面。 “嚓嚓”声中,四柄晶莹的柳叶飞刀插在厚实的门扇上直没到柄处,足见发飞刀之人手劲,之强。 冷一凡直起身,背靠门边的侧壁,口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道:“还你!” 声音吐出的同一瞬,一道精光电射向斜对宫门的一株树干。 “啊!”地一声响起。 一条人影飞栽地面。 也就在同时,一道剑光疾射上身。 “铮!”地一声,剑光凌空划去,眼前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威武青年,脸孔已变了形,但还是瞒脸狠色。 他手中的剑是被冷一凡磕飞的,冷一凡的剑已出鞘,剑尖直抵在威武青年的喉结上,只消一点便可致命。 冷一凡现在才定下来,分析情况,这青年横卧在门槛之内,趁他举步跨入之际猝然施袭,毫发之差,他的半条腿便保不住了。 而使飞刀的却藏伏在树干上的枝叶里,五柄飞刀同时齐发,也就是粟米之差就利刃穿身。 掉下树的站了起来,手按左胸上方,冷一凡回敬的飞刀还没拔出来,刀柄露在指缝间,已在冒红。 这也是个威武的青年人,年纪比用剑的小些,但狠劲一样。 被剑尖抵着咽喉的青年,望向使飞刀的道:“老二,你还不走?” 使飞刀的反而欺前举步道:“老大,我会逃命么?我兄弟认了,反正是一道,死在应无敌剑下决不丢人。” “老二,你有机会走……” “没有用的。” “别傻,快走!” “我并不傻,是你我兄弟运气不好。” 使剑的目芒一闪,道:“有种,二十年后咱们仍然是好兄弟,仍然手牵着手行走江湖武林。” 两个人同样是江湖亡命的口吻,看来不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 既然他们叫出了应无敌的名号,显然不是误会,而是预谋的行动,应无敌在十年前便已遁入空门,论年纪双方不可能结仇。 那么,可以断定他们是受人指使! 问题是,他俩受谁的指使? 何以预知自己会来上清宫? 冷一凡迅速地转动着念头 “应无敌!”使剑的狠态毕露,但声音却意外的从容:“咱们兄弟今天认了,二十年后你还活着的话,咱们兄弟会再找上你,现在你可以下手了,咱们兄弟绝不皱眉。”竟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冷一凡收回了剑,对付这种角色应用另一套。 使剑的大感意外。 使飞刀的也现出大惑不解之色。 “你什么意思?”使剑的张大了嘴。 “应无敌杀人有一定的原则。” “什么原则?” “这不必告诉你,现在说说你们的来路、目的、受何人指使?” “来路不会告诉你,目的是要你的命,受自己的指使,回答你的,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往下不必问了,最好是动剑,省时省事。” 冷一凡而无表情,似乎对这番话不起反应。 他在想:对方要对付的是应无敌,而自己只是他的化身,根本不须去承担他的恩怨,若论应无敌当年的作为,想杀他的不在少数,自己动剑便是滥杀。 “区区问最后一句话?” “问吧!” “你们怎么知道区区上上清宫来?” “跟来的,咱们无时无刻都在往意你的行动,你被刚才半路林子里发生的事故,而引了回头。你的目的很明显是上清宫,所咱们兄弟超到头里来等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信不信由你,别多费口舌了!” “你们这么急着上路?” “少废话!”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冷一凡还剑入鞘,转身便朝侧方行去。这动作令人莫测,但明显的是他不准备杀人,他走得很从容。 两个年轻汉子呆在当场。 这是他们做梦也估不到的情况,以杀人为职业的杀手,竟然会放过曾经想要他命的人,天底下有这种事? 冷一凡走远,不见影子。 “大哥,他什么意思?” “不知道,据说他设代价不杀人。” “我们明显的不是他的对手,这……” “以后再说,我们走,这档事别让主人知道。” 两人急急奔离。 冷一凡其实并未走远,他隐身在围墙的转角处,见两人离去,他不打算再走大门,径直走到最后尽头处。 “你来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冷一凡心头一惊,但表面上他还是那么冷沉,他愈来愈像个职业杀手了。 抬头一看,一方巨石的缺口处现出了一个人头,蒙着脸,冷一凡一眼便认出蒙面人是江湖秘客。 “阁下久等了!” “还不太久,你刚才处理得很好。” “阁下在暗中看戏?” “本来就不必我插手,同时我也不便现身,当然还得看情形而定。” “那两人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这怪你当年结的仇家太多。” 077 江湖秘客故意以冷一凡现在的身份发话,这是应该谨慎的地方,以防万一隔墙有耳,就不至于把事情弄糟。 “阁下找区区来有何见教?” “了解一下情况,买主是谁?” “目前还不知道,我们见过面,对方不肯吐露身份,只知道是个相当奸滑的老头,他还安排了一个女的在我身边说是联络人。” “我知道,有人正在摸她的底。” “哦!谁?” “能迷死女人的小白脸,你应该想得到是谁,你能顺当地从客栈到这里来,就是小白脸已把那骚娘们给缠牢了。无论男女,都有其人性上的弱点,制人或受制于人,端看你能否知道自己的弱点,利用别人的弱点,现在不谈这些道理,书归正传,对方也没透露对象?” “没有,看样子不到行动的前一刻不会透露。” “这很棘手!”江湖秘客略作沉吟,又道:“目前我们查出买主是从郑州来的神秘豪客,寄寓在如意酒楼的客房,姓邝的是他的左右手,如果照这样的线索追下去,一定会有收获的。” “可惜区区不认得对方的真面目,否则这次见面便已揭开谜底,阁下认得么?”冷一凡据说的对方便是指欧阳轩,他故意隐讳以防泄底。 “我也不认识!”江湖秘客摇摇头:“不过,在必要时,我会找到人指证,目前这指证的人已被我请到了开封。他是来助我办事。但不跟你见面,以免节外生枝,把事情变为复杂,这个人你认识,而且相当熟。” 江湖秘客的话藏头露尾,冷一凡当然不便追问。 大伙儿都为他的事在奔波,除了由衷的感激,他没别的好说。 尤其是江湖秘客,便是全始全终,对他,感激两个字已经嫌太轻了,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恩情。 缠住春芳的小白脸,冷一凡不必想就知道是贾依人,虽然他对他的素行有些不齿,但人家是为自己出力,夫复何言? “区区有个想法”冷一凡语音凝重。 “什么想法?” 冷一凡道:“拉生意的也有可能不是我们想象中的主顾,而是另有图谋,正如阁下刚才所说的,区区当年结的仇家太多,干这营生,结的都是死仇……” “我明白你的意思。”江湖秘客打断了冷一凡的话:“你怀疑仇家故意制造这种情况而对你进行报仇行动,对不对?” “不错!” “这点我早已想过,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要提高警觉做下去,我坚信对方一定会采取行动,我们要待变,应变!” “唔!区区懂这意思!”冷一凡点点头,把嗓音压为稍低道:“阁下认识不见红这一号人物吗?” “听说过,谈不上认识,怎样?” 冷一凡把不见红先后两次现身的经过说了一遍,江湖秘客两眼凝往,现出深思的样子。 “不见红的立场和意图不明,但从他所表露的言词判断,他现在是在保护某一个人,而这受他保护的可能是对方要买的货色,这也是查明对方身份的一条反线索,阁下以为如何?” 冷一凡跟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我会安排,你只照我们原先的计划进行,别的不必管,你现在是守网待鱼,不必做别的活动!” “还有别的事么?” “暂时没有了,如果有紧急情况我会通知你。” “那区区就此告……”最后一个“辞”字尚未说出口,只见江湖秘客目芒一闪,头一缩,消失在大石后。 冷一凡立即明白过来,很可能是有人来了,他仍站着不动,口不开,谁也不知道他刚才是在和人说话。 所料不差,果然是有人来了,设任何声息,他也没转头去看,但他确实感觉到有人逼近。而来人无疑地是个不寻常的高手。 只是用感觉,来人已停步在距他不远的地方,他仍然僵立着,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实际上他的应变准备已完成。 “唰!”其实并没有声音,这只是感觉上的形容,一股锐风袭上身来,冷一凡的剑朝侧方划出。 快得不能再快的动作,怪得不能再怪的招式,而且招式似乎只发出一半,除了手臂,设任何部分动过分毫。 这看似只发出一半的招式,实际上是一记毫无暇疵的守式。 本来是攻守兼具的一招,由于感觉上对方的一击只到中途便刹住,所以他的致命反击便隐而不发。 第十九章 这种表现,只会发生在绝顶高手身上,这叫做收发由心,尤其惊人的是他根本没转过头来。 “名不虚传……”是一声赞叹。 冷一凡内心也相当激赏,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存什么意图,能在迅雷似的攻击中见势收势,这一点寻常剑手无法办到。 他缓缓转身,闪入眼帘的是一个三十不到的瘦长年轻人,最特殊的是那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像利剑的刃口。 人已在八尺之外,显然他在中途刹势时跟着退身。 “应老大,领教了!” “朋友是谁?”冷一凡徐徐收剑。 “在下许一剑。” “久仰!”冷一凡脱口而出,心头倒是暗暗吃惊。 许一剑的大名他听说过,出手只一剑,不出第二剑,是以得了许一剑的称号,他的本名反而无人知道,虽说是一剑,但能挡得过的并不多。 “阁下刚才是半剑?” “不错!” “为什么?” “应老大一出手,在下的半剑只好藏拙了,至于是为什么,应老大心里应当是很明白的。” 冷一凡当然明白,要是对方不中途刹势,自己的半招反击必然全力而发,免不了就要见红。 而对方能在自己出剑的瞬间做了最佳的选择,的确令人佩服。 成名不易,能挣到这种地位,当然应该珍惜羽毛,当下微微颔首。 “阁下出手的目的是什么?” “听说应老大出道以来从未失过手,在下爱剑成癖,从不放过向名家讨教的机会,应老大意外地在北道现身,这种机会在下自然不能放过。” “阁下是否想到如果刚才是一剑实发,后果将是什么?”冷一凡故意装得冷酷,职业杀手是没有感情的。 “幸而在下没犯错!”言下颇有自得之意。 “这证明了什么?” “应老大果然名不虚传。” “这又如何?”冷一凡语意咄咄逼人。 “就是如此,没什么了!”许一剑的表情表现得非常诚恳而坦然,风度也极佳,名剑手自有其不同凡响之处。 异于常人的目芒一闪,许一剑又道,“今天能得识应老大,许某人引为三生之幸!” 078 言下大有极想结交之意。 冷一凡并没被对方外在的风度所惑,更不会相信似乎很动听的话,对方现身得太突然,说词也很勉强。 一个正派的剑手是不作兴结交一个恶名在外的职业杀手的,而同时他也必须保持目前所扮演的身份。 “区区平生从不交友!” “应老大认为在下高攀不上?”许一剑现出颇为失望的样子。 “阁下堂堂大剑客,竟然不惜自贬身价,曲意结识一个满手血腥的职业杀手,岂不要教人失掉大牙?同时此地并非通衢大道,当然也不能说是巧遇,阁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冷一凡两眼寒芒陡盛,似要照彻人的内心。 “应老大的意思是除了生意之外什么也不谈?”许一剑转了口风。 “对,正是这句话。” “那我们就来谈谈生意如何?” 冷一凡心头立时犯了嘀咕,先是邝师爷代表那神秘老者提出了三千两黄金的交易,对象仍在保密中。 接着不见红现身,提出反条件而价码相同的买卖。 而现在,许一剑又要谈生意,看来这是他真正的目的。 为什么江湖上有这么多想借重职业杀手解决个人恩怨的人? 自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化身杀手只是幌子,要是全应承下来,那将后患无穷,自陷泥沼…… “今天不谈生意。”冷一凡断然拒绝。 “为什么?”许一剑似乎很感意外。 “区区做的不是杂货生意,能赚就做。” “应老大判断在下提出的只是杂货生意?” “生意得一笔做完了再做一笔。区区现在没空。” “唔!应老大的意思是以后还可以谈?” “没错,区区只说今天不谈,并没说以后。”冷一凡为自己留了地步,他无法判断哪一笔生意是自己应该要接的。 “如果说在下准备提出的是件惊人的大买卖,大到足以使应老大从此洗手,应老大也照样拒绝吗?” 许一剑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笑,但这微笑带着几分谜底,与他那张看来正派的貌相很不相称。 冷一凡心中一动,说不定许一剑提出的正是自己所切盼的,这倒要探探行情,不能白白错过。 于是,他故意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大到足以使区区从此洗手改行?” “对,是这句话。” “多少价码?” “这个数!”许一剑五指叉开扬了扬,又加以说明道:“五千两赤金,在下相信应老大还没接过这大的买卖,出得起这价码的也实在不多。” 许一剑的微笑变成了得意之色,就像是一个身怀钜万的顾客面对着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一样。 冷一凡心里着实吓了一跳,五千两赤金,在一个江湖人来说,足可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 尤其对玩命之辈的诱惑更大,然而他扮演的是天下知名的杀手,必须有他应有的矜持,他的神情冷漠如故。 “对象是什么人物?” “应老大答应了?” “区区要看是否适合胃口。” “这个……”许一剑定睛望着冷一凡,心里似乎在积极盘算,好一阵子才道:“要是在下挑明了,而应老大不肯接的话,岂非后果严重?” “这点阁下尽管放心,区区会严守自己的职业道德,也就是自订的原则,接与不接,秘密永不会泄漏。” “说起来这角色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身手却的确是不凡,他做如意山庄的贵宾,与如意夫人有不可告人的勾搭,迷死天下女人的小白脸……”说到这紧要关头,话锋却突然顿住了。 冷一凡的心已起了跳荡。 “他是谁?” “他叫贾依人。” 冷一凡的呼吸为之窒住,对方竟然肯花五千两黄金的代价取贾依人的性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贾依人的命值五千两黄金? 这的确是做梦也沾不到的事。 “姓贾的是什么来路?”冷一凡故意问。 “来路不明。” “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另有原因。” “什么原因?” “应老大!”许一剑笑笑道:“照规矩在下只说出对象,不必奉告原因,江湖上这类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因为这是一种买卖的行为,交货收钱,不必追究原因。 但在冷一凡的立场而言,他非追究不可。 这情况奇诡得离了谱,贾依人正在为自己的事而尽力,却有人愿付钜金向自己买他的命,真是不可思议。 他希望江湖秘客仍在暗中,这怪事非跟他商量不可。 “出钱的人是谁?”冷一凡表面上保持冷静。 “天下的钱都是一样,应老大就不必问了。” “如果区区一定要问呢?” “那就取消这交易,等于在下没提出过。”许一剑回答得很干脆,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 冷一凡面临诀断,深深想了想。 “区区考虑三天再给阁下答复。” “这需要考虑么?” “当然要,区区做事有一定的原则和方式。” “那在下就等三天了,希望应老大能认真的考虑,告辞!” 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时近黄昏,夜的帷幕逐渐拉下。 冷一凡站着没动,他在等待江湖秘客的出现。 有人肯出五千两黄金的代价买贾伊人的命,这事太离奇,连揣测的余地都没有。贾伊人固属身手不凡,但还不至于一需要买杀手杀他的地步,他窨与什么了不起的人结下了什么不可或解的深化大恨? 脑海里灵光一闪,冷一凡想到了如意山庄主人大漠侯包天觉。 贾伊人凭着他那副小白脸,勾搭上如意夫人李艳娘,这是夺妻之恨,而贾依人曾经对包侯爷有过几次救命恩情。 他自己不能下手,事又不能张扬,请杀手是最理想的手段,问时,五千两黄金也只有像包侯爷这等豪富才出得起。 愈想,愈觉得这推断十分近情理。 该如何应付这情况? 冷一凡的意念起了混乱,照贾依人的行为,的确是该死,但他是巧姐儿和音音姐妹俩的亲人,而且与自己的友情不能抹杀。 当然,退一万步说也不能由自己下手,问题是如果自己不应承,对方就会用其他手段,贾依人还是难逃厄动…… 江湖秘客的头又从大石后面冒了出来。 冷一凡吐了口大气,像是遇到了救星。 “阁下刚才……” “我都看到听到了!” “许一剑在替谁做事?” “不知道。” “这……” “这得经点工夫来调查。” “他提出的买卖阁下听到了?” “唔!” “阁下的看法如何?” “想不透。” “在下倒有个推测……” “说说看!” 冷一凡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了出来。 “不可能!”江湖秘客断然否认冷一凡的想法。 “为什么不可能?” 冷一凡很困惑,也很不服气,他感觉到江湖秘客一直对贾依人有所偏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贾依人跟如意夫人的恶心行为是自己亲眼所看到的,并不是传言,他凭什么如此相信贾依人的人格? “因为……”江湖秘客似乎举不出适当理由以支持他自己的说法。 “因为什么?”冷一凡毫不放松。 “因为……”江湖秘客期期地道:“我相信他的为人,也坚信如意夫人的品德,这件事……等你事办完,我会给你满意的交代。” 这简直是不成理由的理由了。 冷一凡真想大笑一场,但他笑不出来。 人家目前全为他的事在尽心尽力,他无法坚持已见,原则是一回事,但是情理也必须顾到。 “好!这点可以暂时不谈,但有人愿花极大的代价要他的命不假,阁下怎么说?” “只有先见到他了解情况。” “三天内在下必须给对方答复。” “时间够了。” “要是贾依人他想不出什么因由,而在下又回绝了许一剑,对方会另择手段,那又该如何?” “到时候再说吧!”江湖秘客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079 “还有别的事么?” “暂时只这么多。” “在下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目前的作法,近乎一厢情愿,一切只是自己拨的的算盘,要是鱼儿不吞饵,这些安排岂不是白费?” 江湖秘客沉思。 冷一凡接着又道:“浪子暴露了身份,但却失踪了,在这种情形下,对方可能按兵不动,而职业杀手却将面临许多因此而带来的困扰……” “这我已经想到!”江湖秘客立即插上口:“现在已经有三方面找上你,其中一方面对象是贾依人,暂且不去说他。另外两方面的对象不明,说不定就有一方是我们安排的反向,为了证实这一点,我们马上采取行动。” “什么行动?” “你跟我来!” “到哪里去!” “一会你就知道。” 人头隐去,身影出现在数丈之外,冷一凡立即跟了下去,绕到了上清宫的正后方,先后越墙入宫。 起更时分。 城外西行官道的大十字路口,颇负盛名的“南北会酒楼”,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几乎座无虚席。 吵嚷喧闹之声,使人有如置身狂风暴雨之中的感觉。 “他妈的,小二,酒怎么还不来?” “三元、八马,你喝,哈哈哈哈……” “小二,奶奶的,大盘白切羊肉!” “来啦!客官借光请偏个身……” “白脸的,来段小寡妇上坟” “……” 为了压制别人的声音让自己的声音能传出去,每一个人都把声凋提高到上限,结果造成了更大的声浪。 嗓门不大的人,在这个时候根本就甭想开口,赶集也没有这么热闹。 一个英挺而略带了野的年轻武士投入了喧嚷的很潮里,在座间穿来插去,想找个座头,他,正是浪子冷一凡。 现在,他已回复本来面目,除去了易容,游走了两三圈,正好一副座头的客人离去,他立即补位。 坐定之后,顺手拉住一个送酒的小二,点了酒菜。 小二送酒回头,收拾了残桌,布上杯筷。 酒菜上桌,冷一凡开始独饮。 “浪子……”一声高亢得像文人尖叫的呼唤声传了过来。 这一声呼唤仿佛是乐曲中突然跃起的一个高亢的音符,引起全食堂中人的往意,声浪如骤雨乍歇,所有的目光全投向进门的人,刹那的休止,紧接着嗡嗡之声又起,还夹杂着“啧啧!”的惊叹与粗俗的感叹。 “他妈的,配得真绝!” “这叫金童玉女下凡来!嘻……” “奶奶的,金重不管他,这玉女……奶奶的真教人吃不消,要是……嘿!让我……今夜就翘辫子也甘愿。” “王三,你他妈的可别今晚就发疯。” “……” 人已到了冷一凡的座前,一男一女,男的如临风的玉树,足以教女人失魂,女的像怒放的春花,可以让任何男人落魄。 他俩是谁? 正是贾依人和春芳。 所有的目光也随着移到了冷一凡的座上,两名小二狗颠屁股抢了过来。 “贾老弟,好久不见了,想不到你还在开封!”冷一凡抬手招呼,目光停在春芳的面上道:“这位是……” “春姑娘,我们是初识!”说完,手围着春芳的肩头道:“我来介绍,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剑客浪子冷一凡。” “久仰了!”春芳弯弯腰,水汪汪的媚眼回敬过去,当然,她做梦也估不到眼前的浪子便是她赖着硬要陪上床的应无敌。 “请坐!” 小二之一立即拉过把椅子来,还用衣袖擦了擦。 另一个小二赶去拿杯筷布上。 贾依人与春芳,二人相对打横坐下。 两个小二张着嘴在一旁发呆,眼睛全直了。 冷一凡和贾依人见了,暗暗好笑。 “小二!”冷一凡叫了声。 “噢……大爷……”小二如梦初醒。 “拣你们店里最拿手的菜色,送四五样来。”冷一凡大声吩咐着:“还有,加两壶酒!” “喳!”两个小二像戏台上的小丑般,齐声哈腰而应,各吞了口口水,这才依依不含的转身离去。 酒座间的声浪又开始扬起。 “浪子,我以为你早已离开了开封……”贾依人的声音保持着高亢,像是生怕会有那么一个人听不到。 “我还有大事要办。”冷一凡也大声回答。 “什么大事?” “老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其实……” “我懂,我懂!不能说也罢,我这一问本来是多余。”斟上两杯酒,举杯:“来!人生得意须尽欢,干!” 三人干了杯,贾依人又斟上。 添的酒菜上桌,小二贪婪的盯了春芳一眼才走开。 第二十章 严格地说,春芳并非十足的美,她诱人的是浑身散发的那股媚劲,此刻,她尽量装作端庄,没有一点风尘味。 当然,事实上她不是风尘女子,在客店串演流莺是她的任务,她演得相当成功,是好角色,也是狠角色。 “冷大侠,我敬你!”春芳笑着举杯。 “彼此,在下敬春姑娘!”冷一凡注意观察春芳的神色,但没看出任何异样,这使他感到失望。 如果自己是她主人的对象,她不会如此坦然,否则的话,这女人便相当可怕了,应付起来还相当不容易。 突地,冷一凡觉得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在预望着自己,他有意无意地转头去搜索,但那眼光却又突然隐去。 店堂里的眼睛太多,要从其中找出是哪一双,还真不容易,但冷一凡确定是有双眼睛在注视自己。 这就像丰草丛中隐藏的毒蛇,你感觉到有蛇存在,却难以寻出。 这正是他所希望的情况。 不经意地转过头,不久,那眼光又触到视面的边缘。 这次,冷一凡不转头,微调了一下视角,斜视过去,终于他发现了一个侧脸,从脸型轮廓,他判断出是邝师爷,他转回视角,望向贾依人,眼珠子微微溜转,以目示意要他看看那个人。 他俩都是江湖秘客安排的,自然心有默契。 “浪子,咱俩干杯,祝今晚的幸会!” “干,不期而遇,真可称得上是幸会。” 双方照杯,交换一个会心的凝眸。 然后,双方不着边际地交谈。 春芳左右一阵顾盼之后,偏起上身向贾依人低声道;“我要到后边去一下……”不用说是内急要到后面去方便,边说边瞧了冷一凡一眼。 贾依人道:“我陪你去!” 春芳咬咬下唇道:“那像什么话,你坐着,我一下就来,这地方我来过,认得店里的内眷。”她站起来。 贾依人点点头道:“客多人杂,小心些!” 他表现出对女人的体贴。 春芳像是爱极地白了贾依人一眼,离座向后面走去,这一走,不免要穿过酒座,立即又引起一阵骚动。 冷一凡向贾依人眨眨眼睛,贾依人会意地微微一笑,转头目送春芳,然后回过脸来微一颔首,暗示所料不差。 “老弟真是风流人物!”冷一凡故意扯淡。 “哈!浪子老哥,人必须善用他的本钱!”然后以极低的声音接上一句道:“她接受了某种指示,有人塞东西到她手里。” “老弟怎么搭上这尤物的?”冷一凡说完也以极低的声音回了句道:“我已知道是谁,希望接下来是好戏。” “不是吹牛,除非我无意,否则……钓来不费吹灰之力!”得意地晃晃脑袋:“浪子,你似乎有点拈酸?” “笑话,我姓冷的可不是刚发芽的韭菜。” “哈哈哈哈……” 吃喝了一阵,春芳又在酒客的目光迎送下回座。 “浪子,你为何还逗留在开封?”贾依人正色问。 “有件事没了。” “什么事?” “找个人算算帐。” “什么人?” “这你不必问,绝对是我个人的事,不能有第三者参予,也不必让任何人知道。”冷一凡脸上现出刚毅之色。 “浪子,你我共同出生人死,凭这份感情……” “不能混为一谈。” “为什么。” “我说过是个人的私怨。也可以说是个人的秘密,我知道你的心意是出于对我的关切,心领!” “浪子老大,这又何必……” “来!今晚只谈酒,不要说别的。”举杯一饮而尽,重重地把杯子放回桌上,这表示他有沉重的心事。 “浪子,你不肯说,但我知道。”贾依人也干了杯,再斟上。 “你知道什么?”冷一凡目芒灼灼。 “我知道你找谁算帐!” “你说,是谁。” “你既然要保密,不说也罢!” 080 “说!你知道是谁?” “定要我说?” “不错!”冷一凡有点发怒。 “好!我说!”贾依人伸长上身靠过去,压低了嗓子:“铁面无常应无敌。”然后放大声音道:“我说的对不对?” 冷一凡脸上变了色,这就等于承认贾依人说对了。 春芳神色不变,仿佛事不关已,连听都不想听。 “你怎么知道的?” 冷一凡绷着脸。“老哥,你在酒楼跟一个黑脸的瞪眼,这档事已经传开了,你还以为是秘密么?”贾依人带笑说。 冷一凡哑口无言。 “浪子大哥,我不过问你们之间结的是什么梁子,但有句话奉劝,如果只是为了意气之争,就犯不着去跟一个职业杀人者斗……” “你老弟的意思是怕我斗不过他?” “不,人在江湖,如果心胸不开,那就天天有得斗,永远斗不完,你本身还有大事要办,犯得上去……” “别说了,到此为止!” “好吧!哦!对了,我还有事要办,得先走一步,今晚不尽兴,改天我作东,选个清静地方,咱们兄弟俩再痛快喝两杯。” 说完,贾依人站了起来,又道:“春姑娘,你……” “我跟贾大侠一道走!”春芳也站起身。 “好,改天再见……”冷一凡也不留。 贾依人与春芳双双离去。 此刻之后,冷一凡也会帐离开。 如意酒楼的房间里,姓荆的老者和邝师爷在低声交谈,两人坐得很近,头与头相距不到一尺。 “浪子落脚在什么地方?”姓荆的老者面色凝重。 “不知道。”邝师爷摇了下头:“城里城外大小客栈都安了桩子,一直不见他的影,今晚在南北会酒楼,他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他离开南北会在下立即着人盯他的稍,可是没多久便脱了线,这小于够机警。” “他说他要斗应无敌。” “他亲口说的,而且语气很坚决。” “太好了,正合我们的胃口,照原来的计划加紧进行,成功,便可高枕无忧了!” “荆老,在下……有点顾虑” “什么顾虑?” “应无敌以杀人为业,并非等闲人物,干这一行,必须有他的几套,万一要是被发觉这当中……岂非后果严重?” “邝师爷,你一向是智多星,头脑比别人灵光,不过有时候你未免顾虑太多,这是件顺理成章的事,万无一失的,你尽管放手去做,老夫保证不会出错。”姓荆的老者拍拍邝师爷的肩头。 “这个……在下……” “师爷,事请进行到目前为止,不是一切很顺当么?” “嘭!”房门被重重地撞开。 姓荆的老者和邝师爷大吃一惊。双双变色起立。 撞门而入的赫然是春芳,她用背顶上被撞开的房门,靠着直喘气,媚荡的脸一片煞白,一只手捂着右胸。 鲜红的血从指缝间直冒,衣服和裙子湿了一大半,血往地上滴,她不但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你受了伤?”姓荆的老者惊叫了一声,蹦过去扶住春芳的娇躯,急声又道:“怎么回事?谁下的手?” “荆老,先让她歇下,看看伤势再说!”邝师爷皱起眉头。 姓荆的老者把春芳抱到床上,轻轻放下。 “宝贝,伤利息怎样……他妈的,居然朝女人这个部位下手,畜牲,老夫非把他找出撕碎不可!” 姓荆的老者激怒如狂,声音是吼出口的,咬咬牙,把春芳捂住伤口的手挪开,“嘶”地一声,撕开了胸衣。 惨…… 丰挺的乳头上开了朵大红花。 邝师爷瞥了一眼,别过头。 姓荆的老者疾点了春芳几处穴道,止了血,然后手忙脚乱地取出金创药敷上,抓了件干净的汗衫撕成布条,包扎伤口。 春芳够种,只咬紧牙关没哼出声。 料理妥当,姓荆的老者坐在床沿。 “宝贝,怎么回事?”听称呼,姓荆的老者跟春芳关系非比寻常。有些老牛总是喜欢吃嫩草的。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唔!” “宝贝,把经过的情形说一说!”姓荆的老者喘着大气,显然尽量想使声音平和,但由于太激动,听起来还相当刺耳。 “春芳,你不是和姓贾的小子一起走的吗?”邝师爷上前插嘴。 “是呀!” “那怎么会……是这小子……” “哎呀!不是他。”春芳扫了姓荆的老者一眼:“我跟他一道离了南北会酒楼,可是想到,不能离开应无敌太久,就找个藉口甩掉姓贾的赶回客栈。到了客栈,一问小二,应无敌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我准备到房间里等他,踏进房门,里面没灯火……” “然后呢?”姓荆老者急急问。 “我摸索着进入套间,突然有只手卡了我的脖子,我拔出刀,拔刀的手又被扣牢,接着听到一个古怪的声音。” “什么古怪的声音?” “好像是故意改变声调的说话声。” “怎么说?” “他问我替谁做事?” “你怎么回答?” “我说不知道,只是受雇于人,拿钱做事,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根本不知道出钱的是什么人。” 姓荆的老者点点头。 邝师爷也点头,表示赞许。 春芳喘了口气,又道:“对方冷笑了一声说,不说可以,给你个警告,让你十天半月不能陪男人上床……” “畜牲,后来呢?”姓荆老者愤怒的叫。 “他扳转我的手,就利用我自己的刀……给了我这么一下,然后他人就走了,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哼!”姓荆的老者牙齿咬得格格响。 久久之后,姓荆老者又道:“你错了!” “什么?哎……”春芳大叫一声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喊出了声:“你有没有良心……我这……要命的地方挨了刀,差点没命,我什么地方错了?” 这既骚又狠的女人是真上了火,声音是尖厉的。 “宝贝,你听我说……” “说,你给我说清楚!” “你不该来这里的……” “要我死在悦来客栈?” “我话还没说完,对方要摸你的底,你朝这儿一奔,岂非等于告诉对方是我们这儿的人?” “哼!” “说不定现在他们……” 邝师爷机警地飘身上前,极快地拉开房门,朝外面望了几眼。然后又把门关上,人就停在门后边。 “我一身是血,你要我往哪里跑?” “嗨!春芳,你一向相当精明,应该想得到,你是在应无敌的房间里挨刀的,你应该在房间里等他回来。不管真假,你是他的女人,在他的房间里被人伤害,这对他是一种侮辱,他说什么也要挺出来,追出下手的人” “别说了,要是应无敌一夜都不回来,或是几天不回来,就要我烂在他的房里?”春芳怒声问。 姓荆的老者半晌无言。春芳闭上眼睛,口里喃喃地道:“这伤看来不耗上十天半个月不会好的,这段时间别说办事,连人都不能见……” “会不会是应无敌下的手……” 姓荆的老者突然蹦出了这句话。 “不可能。”邝师爷接上话。 “为什么不可能?” “应无敌去了上清宫,还跟许一剑谈了生意。” “他不会回来呀?” “应无敌早就知道春芳是我们派出的联络人,他没有理由再逼问她替谁在做事,而且应无敌有个原则……” “什么鬼原则?”姓荆老者不乐的问。 邝师爷扫了春芳一眼,道:“他绝不向女人下手,照春芳受伤的部位看,这下手的准是下三烂的角色。” “不管他是什么角色,能使春芳没还手余地的并不太多,至少他是把好手,赖不到哪里去,要对付他可能要费一番手脚。” “我们的情形只有以静制动,他既然有目的就不会休手,我们等他动。” “会不会是浪子一方的?” “也不可能。” “怎么说?” “浪子他们都是正派人,不会用这种手段,而且目前浪子并没有仇人,他与应无敌的过节是挑明了的,根本不须使花招。” “那会是哪一路人呢?” “目前先不管这些,重要的是春芳暂时不能监视应无敌,对他该有个合理而令他满意的交代。在下想……对了,有个亡羊补牢的办法,对他实话实说,事实也瞒不了,春芳受伤,房里自然留有血迹,拉明了看他自己如何采取行动。”邝师爷不愧为智多星,马上就想出了计策来。 “嗯!也只好如此了!”姓荆的老者深深点头:“邝师爷,这就麻烦你去办了,我们的计划不变。” 春芳在这时睁开了眼。 “我这伤要多久才会好?” 081 “宝贝,我保证十天之内完全复原。”姓荆的老者忙用手轻抚她的香肩:“耐着性子,我每天十二时辰都陪着你,现在还疼么?” “心疼。” “什么……你……” “好了也会留下个难看的疤,我这身子……”春芳要哭出来似的。 “宝贝,疤是免不了会留下来的,可是有衣服遮着看不到……” “屁!外面看不到手总可以摸到,这要命的地方有个疤多窝囊,我……哼!发誓要找到凶手,在他脸上划两下十字,再斩掉他的右手,要他一辈子现世!”那股子狠毒,真教人听了不寒而栗。 “好,宝贝,我会让你如愿。” 春芳瞪着眼望着床顶,突然“嗳!”了声。 “宝贝,你想到了什么?”姓荆老者忙问。 “我……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似的”春芳转动着眼珠子,像在深深的想一个问题。 “什么不对劲?”邝师爷目芒闪动。 “邝师爷,照你说的,应无敌只对两样事有兴趣?” “不错……” “是银子和女人?他为了银子而杀人,有了银子就玩女人,对不对?”春芳的目光直射在邝师爷脸上。 “是呀!怎么样?” “我对自己一这副本钱还真有自信,可是……他始终对我很冷,像太监伴女人,根本热不起来,你说这不是很怪么?” “你怀疑应无敌的身份?” “狗改不了吃屎,干屎他也会闻上一闻,而我,自信还是一朵花,他居然正经巴拉得像老和尚,这还不怪?” “这个……这个……”邝师爷摸摸下巴:“我可以找机会套一套,反正我这就要去见他了。” 第二十一章 三更。 客栈里一片死寂。 所有的旅客都入了黑甜之乡,只有少数的房里还闪着灯光,那是些不惯熄灯睡觉怕黑暗的人。 冷一凡的房间还亮着灯火,他不是怕黑,而是在研究房里地上的血迹,谁在这里动刀?什么人留下的血。 他现在已回复了“铁面无常”应无敌的身份。 他在想,春芳已被贾依人诱了出去,方便自己行动,一个时辰前双方在南北会酒楼才分手,以春芳的德行,和贾依人的风流,两人定然粘住便分不开,江湖秘客在助自己回复易容,是谁到房里来动刀? “砰!砰!”房门上响起敲门声。 冷一凡心中一动,深更半夜,是什么人光临?莫非是春芳和贾依人玩够了回来? 被这娘们缠套着的确是惹厌。 “哪一位?” “应大侠还没安歇?是区区邝宇。” “哦!邝师爷?”冷一凡心头犯了嘀咕,姓邝的这等时分来访,定然有不寻常的事,上前拉开门柱:“请进!”侧身抬手。 “对不住!对不住!”邝师爷抱拳进门:“这种时分打扰应大侠,实在是抱歉!”目光一绕,又道:“这么晚了,应大侠还没安歇?” “在下刚回来!”边说边关上房门,走向桌边:“请坐!” 邝师爷再次打拱才落座。 “你老兄深夜光临必有指教。” “指教不敢,倒是有件事请教!” “唤!什么事?” “应大侠刚回来,是否发现……” “在下一回来便发现房里有人动过刀,地上留了血迹,一直想不通,所以才设上床,你老兄是为此而来?” “不错,应大侠知道这血是谁淌的吗?” “谁?” “春芳。” “春芳?”冷一凡大为震惊,他是真正的感到意外,春芳跟贾依人粘在一块,怎么会回客栈来拔刀呢? 以春芳的能耐,不可能毫无反抗,但房里没打斗的痕迹,这证明下手的身手不赖,是谁下的手? 他不能不表示关切。沉声道:“情况如何?” “伤的不轻,是她自己的刀子。” “什么?她自己的刀子?” “据春芳说,她回到这儿时房里没有灯火,凶手早就等候在暗中,在毫无防备之下被对方制住……” 邝师爷照着春芳的说法,把经过照实说了出来,深沉的目光略不稍瞬地往视着冷一凡,他想从冷一凡的反应中看出点迹象来。 他并不完全放弃对冷一凡的怀疑,职业杀手的心态和行径,有时是难以捉摸得出的。 冷一凡的目光凝成了两条线射向空处。 “对方的目标似乎是指向我应某人,这当中便有文章了,以你老兄的看法,下手的该是哪方面的人?” 言下之意,是暗指这桩买卖中的对方。 “这……目前还很难说。”邝师爷在沉吟。 冷一凡已看出对方是想隐瞒什么,当然,也许对方一直在隐瞒,这姓邝的相当、狡猾,要逼出他的真话还真不容易。 “邝师爷!”冷一凡的脸沉了下来:“在下接的是买卖,可不是来玩捉迷藏游戏的,说句坦白话,在下可没拿半分订钱,也没书写契约,买卖随时可以取消,在下一向不作兴被人牵着鼻子办事。” “应大侠,您误会了,请别生气,既然恭请了应大侠,当然是完全仰仗,只不过……这话该怎么说呢?” “有什么不能说的?” 摸摸下巴,邝师爷笑道:“在下曾经说过,要等时机,敝主人正在积极安排,说实话,他比大侠更急,他是当事人。” “在下也说过,指出对象,由在下照自己的方式安排,行动的是在下,什么对象该用什么方式,只有在下清楚,不能犯半点错。” “当然。这道理区区懂得,可是……打个比方把!应大侠是下网捞鱼的,敝上是赶鱼的。这必须等鱼儿近网才能知会下网的采取行动,目前鱼儿还不见影子,网一撒岂非把鱼儿惊跑了,这就是在下所说的机会。” 邝师爷说的不无道理,冷一凡无法加以驳斥。但他要捞的鱼不是对方要赶的鱼,他急于明白的是对方要赶什么鱼。 “还要等多久?” “快了!” “快了是多久?” “这……机会嘛!很难捏准时间,也许明天,也许十天半个月,总之请应大侠耐着点性才是……” 说完,邝师爷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噢!”了一声道:“对了,应大侠,敝上之所以安排春芳为联络人,实际上是怕大侠难耐寂寞,找一般的女人又担心出岔子,所以特别着她来侍候您。坦白说,春芳是府里养的,她算是花魁,敝上割爱是为了尊重大侠,可是……大侠对春芳似乎不怎么赏脸,是不是这小娘们的举止不得当……” “没有的事,春芳可称得上是女人中的女人,如果对她不当意,除非是白痴。”冷一凡心里暗笑,明明是监视,偏偏要说成侍候,春芳在小庙杀人自己是亲眼目睹的,她不但狠,还是一把少见的好手。 “那……”邝师爷现出不解的样子。 “这很容易解释,在下在办事的时间当中,是从不亲近女人的。”冷一凡不假思索地便说了出来。 “哦!原来大侠还有这个规矩,这就难怪了!” “邝师爷!”冷一凡又把话题扭转:“买卖人就谈买卖话,在下可不能等太久,耽误了别的生意。这门生意讲究的是快接快成,拖久了便会节外生枝,老实说,在下已经回了一笔生意,可不能再这样耗下去。” “回了一笔生意?”邝师爷似乎有些震惊。 “不错,今天在下离开客店就是为了谈这笔生意。”冷一凡这话是半真半假,事实上许一剑是真的提出了交易,而且价码更大。 “什么人接的头?” “对不起,在下不会破坏自己的规矩。” “啊!是,是!区区多此一问。”想了想,正色道:“应大侠,这边事成,区区可以代敝上先答应,对您会有适当的补偿。” “这倒是不必,在下不收额外的费用!”冷一凡说得像真的一样,几天下来,他对扮演这角色已自然多了。 “时辰不早,区区告辞了!” “请便!”冷一凡必须维持应有的冷漠。 邝师爷作揖告辞离去。 082 冷一凡只欠欠身,没起来相送。 呆坐了片刻,冷一凡的意念又回到春芳被砍一刀的事件上。 凭良心说,春芳的生死他并不怎么在意,她并非什么值得同情的女人,不过她是在这房间里出事的,事情便与自己有关了。 她伤而不死,显见下手的无意要她的命,问题是伤人的动机。 照邝师爷的说词,伤人者逼问春芳替谁做事,从这点分析,有两个人嫌疑最大,也最有可能。 一个是不见红,他甚至不惜以相等的杀人代价换取这桩买卖的消息,可见他谋之甚急,不择手段向春芳迫供有其可能。 另一个是许一剑,他愿出五千两黄金买贾依人一条命,而春芳这骚女人正好与贾依人在一道,他更有可能做这种事。 意念再转,想到了贾依人,他并非江湖中的巨擘大憨,只是个年轻剑手而已,谁会出重价买他的人头? 原因又何在? 这档离谱的怪事江湖秘客已经知道了,相信不久便会有下文,只是眼前该如何应付这诡谲的场面? 想了一阵,毫无头结。 许多事情纠结在一起像乱麻,脑海有些昏沉,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好好睡上一觉,疲累是会掩没灵智的。 于是,他站起身,上前准备拴门。 一种潜意识的作用,冷一凡先拉开了门,想看看外面的动静,门只拉开一半,他陡地窒住了。 房门外赫然站着一个劲装包头的蒙面人,个子不大,身材有些发福,目光锐利,但显然没有敌意。 他是谁? 怎会在这种时分找上门来? 冷一凡竭力沉住气,职业杀手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是保持冷静的。 蒙面人一动不动,并没因被发现而稍露惊慌,看样子他是立意而来,即使冷一凡不开门他也不会离去 “朋友是谁?”冷一凡先开口。 “我可以进房么?”蒙面人不答反问,声音很古怪,分不情是男是女。 “可以!”冷一凡侧身比了个请的姿势。 蒙面人跨入房中。 冷一凡随手掩上房门,转身正视着对方:“请先交代来路?” 蒙面人好整以暇地扫视房内一周,挪动脚步上前掀起隔间的门帘,朝套间望了几眼,然后回过身来,面对冷一凡。 冷一凡眼望着对方,看他变什么把戏。 “应大侠先别问我的来路,我找你谈件事。” “什么事?” “关于买卖上的事!” 冷一凡心中一动,又是谈买卖的,看样子自己扮演这角色,期待着的情况毫无端倪,倒引来一大堆麻烦。 若是长此下去,将何以应付? 可是事实上又无法拒绝,就像是开了店做生意总不成不许顾客上门。 “什么买卖?” “大侠已经接下来的一笔买卖。” “哦!”冷一凡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接的什么买卖,全是在演戏:“朋友指的是哪一桩买卖?” “邝师爷接洽的那一笔!”亮闪闪的眸子像在发电,仿佛带着芒刺。 冷一凡心中又是一动,这笔交易“不见红”曾经愿以同等价码要自己放弃,现在蒙面人又提了出来,到底对象是谁? 春芳因此而挨了一刀,是否就是…… “朋友今晚是第二次光临?” “不,头一次。” “可是今晚稍早前有人来过,而且还有人挨了刀……” 冷一凡注定对方的两眼看有什么反应,他所能看到唯一能反应内心情况的也只有对方的一对眼睛。 蒙面人两眼的神色完全不变。 “我刚来!” 简短的三个字,断然的口吻,不由得人不信。 冷一凡警觉到自己完全处于被动的位置,是以问题越来越多,等于处处受制于人,应该要积极采取主动,脱出无形的迷惘。 堂堂一个职业杀手,岂能让人牵着鼻子走? 心念之中,冷一凡立即付诸行动,冷冷地从鼻孔叹了口气道:“朋友,谈买卖是另一回事,请先交代来路。” “应大侠,买卖的重点是代价,买主付钱,卖主交货,一情二楚,买方的来路似乎不关宏旨,而且这买卖是一次做断,谁也不愿留个尾巴。” 蒙面人说的一点不错,但冷一凡诀心不理这一套。 当初跟邝师爷谈交易时如果坚持这一点,情况可能就会改观,免生了许多周折,所以现在他不但要争取主动,同时也要坚持原则,他并非是真正干这行的。 “这是在下的规矩。” “有这规矩么。” “朋友跟在下是头一次谈买卖,怎么知道没有这个规矩呢?” 冷一凡这一反问是够劲道了。 “如果我坚持呢?” “没第二句话好谈。” 蒙面人怔了半晌。 “应大侠的意思是放弃这笔交易?” “不错!” “不先问问这笔买卖有多大?” “不符规矩天大的买卖也不做。” “比如说”蒙面人目芒闪了闪:“这笔交易不必动剑,只消口头上几句话便可得到很可观的代价,大侠也不考虑吗?” 这种条件的确是很具有说服力,也极富诱惑,对一个以金钱为目的的杀手而言,真的是一生难得几回。 “不考虑!”冷一凡连想都不想。 “那实在太遗憾!” “在下丝毫也不觉得。” 蒙面人挪动脚步,似要准备离开。 冷一凡现在巴不得对方马上走,他太累了,很想倒下去睡一个大觉,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事,他要接买卖也只有一桩,便是心里预期发生的那桩。 蒙面人只挪动了一下便停住了,他似乎不甘心就这么毫无结果地一走了之,他还想要挽回。 “你一定要知道我是谁?”蒙面人变了口气。 “并不一定!” “怎么说?” “朋友有权不说,在下也有权不接。” 蒙面人又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突地伸手摘落蒙面巾,现出本来面目。 冷一凡大为吃惊,想不到的意外,对方竟然是个女的! 只见这人两鬓现霜,看上去应已近花甲之年,但肤色红润,没有皱纹,气质之佳,仪容之雅,完全不像个江湖人物。 看她的举止,简直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而且还是上上之流,怪不得她腔调怪异,原来是故意逼出来的。 片刻之后,她又把面巾挂了回去。 “应大侠,现在可以谈买卖了?” “芳驾还没交代来路!” “老身娘家姓米,人早已不在江湖。” “哟!那该怎么称呼?”冷一凡心念电转,这老妇报本性而不提夫姓,显然地是在隐瞒身份,说了等于没说。 她说人早已不在江湖,意思当然是曾经身为江湖人物。 “在家排行第三,惯常被称为三凤。” “那就是说,芳驾的名讳是米三凤了?” “对。” “目前的身份呢?” “应大侠,老身已经说得太多,也展现了真面目,谈买卖,有追根究底的必要么?”顿了顿又道:“人,总多少有不足为外人道之处。更何况,交易成与不成还在未定之数,天底下不论哪一行买卖,从没有听说过有对顾主挖根的规矩。” 她说的对么?很对。但冷一凡的情况特殊,他不得不兴一个特殊的规矩。 “芳驾说的不错,但那是指一般生意,在下这行生意可是以生命做本钱,一般生意蚀本是银子,在下的生意赔了是老命。多一分的了解便可少一分的风险,有许多事情是互为因果的。所以,在下必须事前精打细算,仔细加以合计,买主付代价但却绝对不愿意交易失败,对不对?” “应大侠很会说话。” 083 “好说!” “这买卖容老身再考虑,三天后再接头如何?” “很好。” “那老身就告辞了!”说着,径自离去。 “不送。” 米三凤? 冷一凡在想这个名字,米是稀有的姓氏,如果说这老太婆曾经扬名过江湖,多少该有个印象,然而这名字却很陌生。 当然,也有不少的成名江湖人终其一生,只传号而不留名,她报名而不道号,阅历再丰富的也无法去想象。 这姑且不论,照她的外貌,应该是江湖中的上流人物,何以要跟职业杀手打交道,抛头露面呢? 买杀手了断私人恩怨,或是达到某种目的,正派人士所不屑为,目前接头交易的有邝师爷、不见红、许一剑,再加上一个米三凤,已有四方面之多,这四桩交易之中,是否互为关联? 因为同样是在开封城。 其中许一剑已指明对象是贾依人,而不见红的对象是邝师爷这方面,剩下邝师爷和米三凤目的不明。 许一剑方面,自己应承考虑三天,而米三凤说三天后再接头。 三天是关键时刻,到时该如何应付? 情况将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想来想去,最后的结论是睡觉养神。 同一个时辰。 不同的店房。 邝师爷和姓荆的老者在低声交谈。 “浪子的落脚处还没摸出来?”姓荆的老者似乎非常恼火的样子,两眼瞪得老大,逼视着邝师爷。 “已经尽了全力,也用尽了一切方法。”邝师爷微微摇头道:“这小子就像水里的游鱼,乍现又隐,连影子都难以捉摸,的确……有点古怪。” “不能因为古怪就放弃!” “那当然。” “会不会藏身在如意山庄?” “没有。” “你怎么知道?” “他自从离开后就没有再回去过。” “他上了天,入了地?化成烟?” “荆老,我们的计划一旦付诸实现,还怕他不现形?” “话虽不错,但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掌握全局,最周密的安排加上最坏的打算,才能保万无一失,情况不会一成不变。” “荆老说的是!”邝师爷欠了欠身,笑笑道:“对了,还有件事向荆老禀报。” “你说!” “总坛方面二十名精挑的弟子已到达开封。” “分派了任务设有?” “大致上已做了安排,他们大半数是本地人,办起事来方便得多了,身份也容易掩护。” “嗯!很好!”姓荆的老者深深吸了口气:“春芳的伤一下子好不了,少了她,我们便无法掌握应无敌的动静。他那种人眼里所看到的全是黄白之物,得防备他反被别人收买,邝师爷,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这点在下已经考虑到,而且做了安排,应无敌的一举一动仍然在我们的耳目控制之中,荆老尽可放心!” 说着,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大事般,“噢!”了一声,正色道:“有桩事差点忘了向荆老禀告……” “什么事?” “武林判官,荆老记得吗?” “唔!怎么样?” “他出现在开封城。” “多早晚的事?”姓荆老者显然相当震惊。 “上午的消息。” “南常北判双双出现开封,这倒是相当不寻常的事,这当中……”姓荆的老者皱眉沉吟了起来。 “荆老认为呢?” “这……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也许是巧合。” “这一南一北两名职业杀手过去有过瓜葛么?” “倒是没听说过。” “邝师爷,着意打探武林判官的动向和现身开封的目的,根据以往的传言,他跟浪子曾经发生过关系,说不定其中大有文章。” 邝师爷点点头。 姓荆的老者又道:“如果武林判官的现身别无企图,这倒是个绝佳的机会,我们的事可以办得更完满……” 声音突然压低,低到不可闻。 邝师爷连连点头,最后出声道:“妙!连环妙计,顺理成章,而且永绝后患,荆老这一招简直妙到毫颠。” “嘿!”一声冷笑突然传来。 邝师爷反应神速,一阵风般卷出房门。 姓荆的老者稳坐如山,只是目芒大张。 房门外是个小院,摆了些山石盆栽,几株不高的花树全是光秃秃的,一眼便可望透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邝师爷绕了一圈,上屋,四下里扫视了一番之后,又轻轻飘落院心,转身回到房里。 “有什么发现?” “什么也没有。” “邝帅爷,我们像是有了敌人,从春芳受伤开始,老夫就觉得不太对劲……”姓荆老者说出内心的感想。 “敌人……会是哪一路?” “瞎猜无益,再说吧!对方定有某种企图,而且不会中途罢手,很快就会明白的,天快亮了,歇着吧!” 邝师爷沉重地点点头。 不一会,灯熄了,又恢复原有的黑暗。 第二十二章 日上三竿。 冷一凡醒转,由于是套房,门帘低垂,光线不很充足,难以判断时间是早晚,不过他从自己的精神状态感觉出已经睡足了。 起身,正待下床,突然听到一阵鼾声,心头登时一紧,是谁?公然在人卧榻之旁鼾睡不醒? 定睛循声望去,不由又是一震,一条人影蜷曲在桌边地上,似乎好梦正酣。 杀手,以杀人为业,竟然被不速之客侵入房中大睡而不自觉,这实在太丢人了,要是对方心怀不轨,真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冷一凡有些哭笑不得。 “嗯!”地一声,鼾声停止,人坐了起来,是个须发呈灰的老者,怀中抱着一根竹棍和一个酒坛子。 睡眼朦胧地仰头张口打了个大呵欠,口里喃喃地道:“这一觉睡得真过瘾。” 冷一凡立即下床,他已经看清据地而眠的赫然是“武林判官”,自己人,丢人也就丢不到哪里了。 武林判官爬起身,把空酒坛顺手一抛,人坐上了桌旁的椅子,“咕咚咚!”空酒坛滚到了房角停住。 “南常北判凑在一起,这可是盛会呀!” “真想不到!”冷一凡感到无话可说。 084 “老夫借你的地方打个吨,你觉得很不是味道对不对?”武林判官偏起头来问。 “在下……只是觉得警觉性太差。” “那你错了!” “我……” “这不关你的警觉性,是老夫耍了点小门道,让你能睡个好觉,而老夫也醉了,所以将就在地上打个盹,人老了,经不起劳累,得注意保养。” 冷一凡省悟过来,武林判官定是弄了迷香一类的东西,自己才沉睡如泥,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同时想到江湖秘客曾说过,已经请了一个能指证剑中剑欧阳轩的人专程赶来开封助力,这人定是武林判官无疑了。 自己现在是应无敌的身份,他直接找了,这推断应该很正确,人家既然是赶来助阵的,礼数上当然该讲究一点。 “您老是专程到开封来的?” “唔!你应该早就知道。” “在下先谢过!”抱了抱拳。 “用不着,老搭档了!” “嗳,砸了……” 冷一凡突然想到隔壁房间是邝师爷包下来的,定然住的有他的人,自然跟武林判官这一大声交谈,岂不底子全泄。 “什么砸了?”武林判官一惊。 “隔壁房里……” “哦!这个……隔壁是有两个客人,不过老夫已早做安顿,他们不睡到过午不会起床,雷也打不醒。” “噢!”冷一凡不得不佩服这块老姜,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在下向你老请教一件事……” 冷一凡走过去在另一张椅上坐下。 “什么事,你说?”武林判官抬目问。 “有个叫米三凤的老太婆你认识么?” 武林判官像被人在屁股上扎了一针,忽地蹦了起来,吐口气,又坐了回去,阵子里寒芒灼灼,直盯在冷一凡脸上。 这不寻常的反应,使冷一凡吓了一大跳。 “米三凤?”连声音都是激动的。 “是的。” “你怎么认识她?” “她半夜里自己找上门来……”接着,冷一凡把跟对方谈买卖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对她……老夫岂止是认识,简直太……”武林判官的目光移向空处,似乎在回忆什么,久久不说话。 “你老怎么啦。” 武林判官喃喃地道:“她……应该有足够的本事解决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找上职业杀手,这……到底怎么回事?” 冷一凡困惑至极地望着这老杀手。 “大半生过去,以为一切都已烟消云散,想不到已了却又未了,唉!”武林判官一声长叹,似有无限感慨。 冷一凡插不上嘴,照这情形看来,很可能牵扯到感情上的问题,而这种问题,局外人是不容置评的。 尤其在辈份上双方差了一代,他对武林判官的过去可说一无所知,对米玉凤更是完全陌生,唯一牵连的是米三凤找上他谈买卖。 “老夫一到开封,便替你做了件事。”武林判官主动转了话题,他似乎不愿再提起米三凤。 “哦!”冷一凡两眼发亮。 “跟你接头生意的叫邝师爷?” “是的。” “指挥邝师爷的是个姓荆的老者?” “这……是个老者没错,他……” “他并非你想象中的对象。” 冷一凡大为失望,他满心希望邝师爷的主人便是“剑中剑”欧阳轩,现在却被武林判官一句话否定了。 “那他是什么来路?”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不难查出来,据老夫的观察,他们都是听命于人的人,至于听什么人的令,得进一步查证。” 话落,又道:“他们曾提到浪子,你知道为什么?” “他们提到浪子……”冷一凡很感意外,想了想道:“他们曾经派了个叫春芳的女人缠住在下,目的当然是监视在下的行动。正巧那女的又挨了黑刀,会不会他们怀疑是浪子干的?”他故意说浪子而不用在下二字,目的当然是慎防隔墙有耳。 “老夫已经从江湖秘客口里了解了一般状况,情势的演变相当诡谲,我们必须设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冷一凡点点头。 “你目前应该抱的态度是以不变应万变,尽量沉住气,能拖则拖,能磨则磨,逼出对方的原形,老夫不便久留得走了。”说着站起身来。 “现在是大白天,出入客栈……”冷一凡只说了半句,言下之意很明显,以武林判官这副形象,必定会引起有心人注意,铁面无常和武林判官出现在同一客店中,势将在开封城造成极大的震撼。 “放心,这点瞒人的本领老夫还有。” 故作神秘地笑笑道:“楼下后边便是厨房,打杂人等都从后门出入,知道么?” 冷一凡深深点头,以武林判官这等人物,在客店下人之间混进混出,当然是不值一道的小事。武林判官出套房,走了出去,接着是隔壁房门被拉开的声音。 至于这江湖老精怪玩什么把戏,冷一凡也无意去过问了。 漱洗完毕,坐到外间他心里依然放不下米三凤-一米三凤究竟是何许人物? 她与武林判官之间是什么关系? 她为什么也找上职业杀手? 米三凤的气质与风度证明她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她怎么也介入了这场买卖风波之中?为什么? 武林判官应该知道,他为什么避而不谈? 提出交易的四方面彼此间是什么关系? 严格地说,问题只剩下两方面,许一剑已指明对象是贾依人,已不算是问题,只是原因不明而已,邝师爷方面的问题,到现在没指出对象,本身来路也没交代。 不见红和米玉凤看起来是同一个问题,他和她肯付巨额代价只是想知道邝师爷这一票生意的对象和买主来路。 照这么看来,自己的目的是恐怕要完全落空了 他有些啼笑皆非之感,到头来自己被蒙在鼓里。 “咚咚咚!”隔壁房传来敲门声,接着是小二的声音道:“客官,两位还没用早点,两顿合一顿么?” 没应声。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咦!” 冷一凡心中一动,隔壁房里是邝师爷安的桩子,目的是监视自己的行动,武林判官在他们身上做了手脚,说不过午醒不来,听小二那一声“咦!”显然已发现情况不对,张扬起来倒是不太好。 于是,他轻轻拉开门,悄然步了过去,停在门外。 抬目一看,为之大吃一惊。 房内两人全倒在地下。 小二在两人之一的身上探索,低声自语道:“这是什么手法,竟然摸不出路道?”显然他不是普通小二。 冷一凡立即明白过来,这小二定是邝师爷栽在此地的暗桩,以店伙掩饰身份,上一次春芳被三个混混带走,他点出了北门外破庙显然是有意的。 小二换了另一个人,穴道仍然解不开。 冷一凡不想点破他的身份,悄然转身回房,故意放大了声音叫道:“小二……你来一下!” 小二赶紧跑过来,朝门里探头。 “客官刚才是叫小的?”脸色很正常,毫无异状。 “是呀!” “对了,客官还没用早点,是不是……” “都什么时辰了还用早点,早饭午饭,拦腰一杠,你干脆送酒菜来!”冷一凡笑笑的说。 “是!”小二恭应了声。 突地,一个声音接了话道:“送双份,酒要上等的山西老汾,整坛,帐算在本人的名下好了。” 小二急闪开身。 冷一凡几乎“啊!”出声来,但他忍住了,接话的竟然是不见红,不见红明里来找他,还要跟他喝酒,这实在太意外了。 不见红朝小二挥挥手道:“快去!”然后大大方方地进入房中,根本没征求冷一凡的同意。 冷一凡只好请对方坐下。 “应老大,咱们好好喝上几杯。” “欢迎!” “在下对住在对面楼廊的客房。” “唤!同店,那太难得了。” 冷一凡口里说,心里却有些震惊,想不到不见红也投在同一家客店,而且是隔着天井房对房,显然这是刻意安排的。 不用说,这边的一动一静,全在对方眼底。 说起来,自己是太大意了,竟然没想到清查一下周遭的环境,隔壁有人,小二是对方安排的。 不见红又住在对面,还有什么秘密可守,他知道不见红现身必有目的,绝不是想喝酒,但他不准备开口,要等对方自己说出来。 “应老大,书归正传,你考虑好了没有?” “无从考虑。” “这话怎么说?” “对方还没有指出点子,也没透露本身路数。” “这么说……这笔买卖算是还没定?” “已经定了” “你……” “你老兄应该明白,这种买卖只是口头一句话,一句话便是契约,不能任意反悔或是改变的。站在区区的立场,除非是买方的行为违反了区区的规矩,否则不能出尔反尔,就如你老兄,立场也没交代清楚,只是凭空一句话。” “应老大,你说出来在下便会有交代。” 085 “如果区区说出来的根本不是你老兄所想象的,岂非白坏了买卖的规矩。”冷一凡说的煞有介事。 “在下以人格担保,不入第三人之耳。” “可惜区区现在无法奉告。刚刚说过了,区区还设真正进入情况。” 小二端来了酒菜,菜很精致,酒是原封的汾酒,一拍开泥封,酒香便直钻鼻孔,即使是不会喝酒的也会受到诱惑。 摆整舒齐,斟上酒,小二退了出去。 “应老大,先喝酒,别的慢慢再谈。” “请!” 两人默默吃喝了一阵。 “应老大!”不见红宜先开口,神色很凝重:“如果你我都是心存顾忌,谁也不愿意先说出对象,问题始终无法解诀。算在下向你低头,先抖出来,不过话说在头里,在下一旦揭了底,你可不能再吐出个‘不’字,如何?” “区区同样以人格担保!”冷一凡的确很希望打开这僵局,被蒙在鼓里是相当难受的事情。 “好!”不见红凝重地点点头,然后以手指蘸酒在桌上写了个“无影”。 冷一凡愕然,这“无影”代表什么? “应老大,如果对方有这两个字在其中,你就不能接,至于代价在下早已声明,照原价一厘不少。” 说完,不见红定睛望着冷一凡,如刃目芒十分怕人。 “这算什么?”冷一凡不解。 “就是如此!” 冷一凡真的傻了眼,他想不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手,说了等于没说。 照常理推测,不见红所要维护的对象名号中有这两个字,当然,他无法进一步追问,那是白费。 “好!”冷一凡只好点头:“区区有了进一步消息,必定提出交换。” “应老大,一言为定了?”不见红相当慎重。 “当然!” “咱们干一杯表示信守。” 双方照了杯。 消息很快传到了如意酒楼的旅馆部,但消息并不完整。 第一个消息是天亮之前有一个神秘的蒙面客拜访了应无敌,谈话的内容不详。 第二个消息是不见红与应无敌喝酒谈心,双方似无敌意,不见红做的东,谈话的内容同样不详。至于武林判官也光临,这一节最重要的是被眼线忽略了。 姓荆的老者与邝师爷紧急会商,他们俩也在喝酒,因为现在正是午饭的时刻,喝酒是很正常的。 “邝师爷,我们一件一件来,先说蒙面客,他会是谁?找应无敌的目的何在?既然蒙了面,当然是不愿别人见到他的真面目,这……你的看法如何?” 邝师爷手按酒杯,静静想了片刻。 “他是何方神圣无法臆测,除了知道他蒙面没有别的线索。至于他找上职业杀手,只有谈买卖了。” “难道没有可能是应无敌的朋友?” “据在下所知,应无敌从不交朋友。” “会不会对我们的事有影响?” “应该不会,职业杀手图的是一个利字,他可以接我们的买卖,当然也可以接别的买卖了,这件事我们只有静观其变。他要是另接了生意,一定会有行动的,他只要一有行动,便逃不过我们的眼线,到时候不难找出端倪。” “真可惜春芳受了伤,要不然我们就可以完全掌握应无敌。” “未见得!”一个冷峻但不失娇媚的女人声音接上话,春芳已站在暗门门边,脸色微显得有些苍白。 “你怎不躺着?”姓荆老者现出爱怜之色。 “再躺我这身肉就会烂掉。”春芳噘着嘴。 “春芳,多躺少动伤口才复原的快。” “复原个屁,这种地方留个疤什么味道?我发誓要找到那缺德的,一寸寸的剥他的皮,再把他的肉喂狗,再……”怨毒之情,令人心寒。 “好啦!宝贝,你快去歇着吧!” “不要……” “怎么不听话了呢?” “我要站在这儿听你们讲话嘛!” “嗨!”姓荆的老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转望邝师爷:“我们来谈第二件,不见红与应无敌是生死冤家,他怎会找他喝酒谈心?” “喝酒是事实,谈心则未必,谁也没听到他们谈的是什么,他们这类人物讲究的是风度和气派,不会横眉竖眼。也许他们在算旧帐,也许在谈了断的方式,对我们的计划不可能会有任何影响。”邝师爷分析得头头是道。 “照你这么说。什么事也没有”? “就事论事,本来……” 一句话未完,一个黑衣汉子匆匆来到明间门外:“禀师爷,悦来客栈方面有消息传来,请师爷……” 邝师爷立即起身步向厅门。 不一会,他又回到明间厅里来,神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望而知传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了。 邝师爷坐回原位,深深吐了口气,目泛生荆的老者。 “荆老,情况有了变化。” “怎么说?”“我们派在应无敌隔壁房里的两名弟子被人点了穴道沉睡不醒,下手的手法十分诡异,扮店小二的余香主竟解不开……” “有这种事?”姓荆的老者目芒大张:“结果呢?” “现在还躺着,余香主无能为力。” “真……他妈的!”姓荆的老者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邝师爷,你刚才分析的完全推翻,我们再来研究一下,制人的目的何在?” “这……”邝师爷窒了好一会才接下去道:“当然是怕他们的耳朵。” “那就是说他们所谈的是秘密?” “极有可能。” “谁下的手?” “访客、主人都有可能。” “看来你得马上过去一下!” “是!” 邝师爷起身离座。 “慢着,老夫忽然想到件事。”姓荆老者闪动了一下目芒:“不见红当年被应无敌一剑弄得无颜立足江湖。现在,他们仇人见面,不见红迟迟不采行动,他的耐性真有这么好?而且还公然跟仇人共桌而饮,又同投一店,这当中难道没有文章?” “也许不见红没十分把握立即行动,采取缓兵之计,做周全的打算。” “应无敌不是呆乌。” “在下去找机会探探应无敌的反应。” “还有,邝师爷,别忘了昨晚我们谈话时那声冷笑,从各种迹象看,我们不仅有了敌人,而且是可怕的敌人,你必须随时提高警觉,应无敌不是也说过他回了一笔更大的生意么?老夫看此中大有蹊跷。” 话锋顿住,脸上抖露出一片使人股栗的杀机,沉下脸又道:“夜长梦多,传话给他,第一件事立即付诸行动。” “恐怕有困难。” “什么困难?” “应无敌还没肯定接手。” “邝师爷,钱能打动人心,也能打瞎人眼,打,不计代价,甚至加倍,这件事非完成不可。”姓荆的老者似已下了最大决心。 “好,在下遵办!”邝师爷深深点头。 “你们说传话给谁呀?”春芳突然插了嘴,显然她并不明白两人在谈的是件什么事,才有此一问。 “春芳,这件事你别过问。”姓荆的老者挤出了一丝笑容。 “我是外人?” “谁说的。” “那为什么要瞒着我?” “宝贝,不该知道的你最好不要知道。” “哈!”春芳扭动了一下腹腔,嘴皮蜒起老高,两只媚眼斜向一边:“我充当卖身的陪男人上床,胸脯上挨了刀差点送命,结果还不许我问,这……” “春芳!”姓荆的老老板起了脸:“你做的是执行命令,别忘了你的身份,要是事情办不好,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春芳脸色一变,不再吭声。 “邝师爷,你快去,照老夫说的去办!” “是!”邝师爷举步出门而去。 “宝贝!”姓荆的老者又换过一副面孔:“别生气了!” “哼!”春芳仍嘟着嘴。 “你是老夫的心肝,但有别人在的时候你不能太任性,被主人知道了不太好,来!老夫给你换药!”说着,站起来。 “不要!” “你怎么啦。” 春芳叹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歪主意,不行,这样伤口会裂开……” “老夫保证规矩!”边说边走过去,把春芳拥进暗间。 邝师爷匆匆赶到了悦来客栈。 刚进门,扮小二的余香主便迎了上前来,这时辰是客栈最清静的时候,掌柜的去午休,伙计们也各找地方打吨。 新的房客没落店,原有的房客该走的早走了,不走的也呆在房里,是以两人可以毫无忌惮地交谈。 “那两个小子怎么回事?”邝师爷劈头就问。 “被人点了穴道。” “解开了没有?” “手法怪异,属下解不开。” “现在呢。” “已经自己醒过来了,点穴居然还能定时,实在是邪门!”余香主摇摇头。 “可有扎眼的人物上门?” “扎眼的倒是没有,不过……午前有对年轻夫妻投了进来,男才女貌。看上去是练家子,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姓应的此刻不在?” “没见出门。” “好,目前情况很谜离,你要特别留神!” “是!” 邝师爷朝后进走了过去。 冷一凡适时正站在楼廊上,一手扶着栏杆,邝师爷踏进天井时他就看见了,但他装作没看到,把头仰得更高些。 他知道邝师爷一定会来,因为他们派在此地的手下连续发生事故,同时双方的买卖还没洽实。 冷一凡心想:“照武林判官的指认,上次被迫与自己见面的老者并非自己要找的人,自己并非真正职业杀手,这笔买卖还有做下去的必要吗?” 心念之间,邝师爷已上了楼。 房间是边间,门旁边便是楼梯门,人一上楼便等于到了。 “应大侠,你好!” “哦!原来是邝师爷,请房里坐!”冷一凡回身肃客,但神态之间保持着惯常的冷漠。 两人进入房里坐下。 086 “春芳姑娘的伤怎么样了?”冷一凡故示关切。 “还好,再过五七天就可复原。” “师爷今天光临有何指教?” “应大侠!”邝帅爷面色凝重,十分认真的样子:“听说大侠的对头不见红也住在这家客栈中?” “唔!” “他是冲着大侠来的吧?” “也许是,但这是在下个人的私事,与买卖无关,师爷怎么会关心到这档事上来?”冷一凡猜不透对方意向,淡淡地反问。 “敝上十分关切。” “唤!那是为什么?” “怕影响我们所谈的买卖。” “在下保证不会。” “双方和解了?”邝师爷紧迫了一句。 “也许有可能……”冷一凡心中一动,来了个打蛇随棍上。 他意料到不见红到自己房里来把酒晤谈的事对方已得到消息,索性装昏,来个模棱两可。 “那太好了!”邝师爷点点头,加上一个微笑。 “是呀!” “应大侠,这么大的过节而能达成和解,这表示大侠你人如其名。”话中之意,应无敌名为无敌,不见红非服输不可。 “不过……”话又转了弯:“区区说句多余的话,江湖上尔虞我诈,大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表示了关切,还真煞有介事。 对一个职业杀手表示这种关切,的确不合时宜,冷一凡心里暗笑,但表面沉冷如故,谁也摸不透他心方里在想些什么。 “在下对任何小事都不会掉以轻心。” “当然!当然!”邝师爷不好意思地笑笑:“区区说过这是句多余的话,以应大侠的阅历能耐,蚊子飞过也能辨出雌雄,没人敢拿刀口当枕头,不过……区区是一番诚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请别见怪。” 在这种接触之下谈诚意,的确令人发噱。 “哪能说见怪二字,在下十分感激!”话锋一顿之后又道:“邝师爷是专为了不见红这档事而来?” “可以这么说,买卖还没结果,如果节外又生枝,要是时机正好来到,应大侠不能兼顾的话,岂非误了大事。” 邝师爷一直表现得很诚恳。 冷一凡对这桩买卖已经感到不耐,主要是武林判官指出被逼见面的老者,并非自己要找的对象。 另外就是对方一再拖延,态度暖昧,从开始到现在,设提丝毫有关对象的线索,这与买卖的原则不合,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花招。 自己不但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还被蒙在鼓里,虚耗了时问,也耽误了该办的正事,今天非趁此见面的机会摊牌不可。 “邝师爷,鼓不打不响,在下有句话要敲明……” “请说!” “记得在下曾说过,为了贵方的买卖在下回了一大笔买卖……”冷一凡故意顿下来察看对方的反应。 “是!区区记得。”邝师爷没什么明显的反应,沉稳得像个石头人。 “在下做事一向喜欢明快,讨厌拖泥带水。” “应大侠的意思……” “别再说什么时机不时机,指明对象,在下自己去安排。贵方只管验货付钱,否则的话,就取消这笔交易。” 冷一凡斩钉截铁,不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邝师爷面现难色。沉思了好一会。 “应大侠,区区……不能完全做主,得请示敝主人,这点务请大侠暂时忍耐。” “在下说一不二。”冷一凡有意不受胁。 “至少……得给区区请示的时间?” “今晚如何?” “这……” “不愿意?” “应大侠,这未免太仓促了!” “那就明天此刻,过时买卖就算取消。” “好,区区这就告辞!” “不送!” 邝师爷拱手离去。 条件谈妥,冷一凡心头轻松了不少,既然吃饵的不是要钓的鱼,只有让脱钩放饵再钓了。 他起身步向门边,想透口气,眼睛直望对过,隔着窗子门对门,住的是不见红,此刻房门紧闭,看来不见红不是出门便是在休息。 目光再移,不由大惊意外,全身每一个细胞似抖都在刹那间缩紧了。 在距不见红的房间的第三道门口,一双俪影相依凭栏,男才女貌,天生的一对璧人,赫然是音音和“金剑手”曲君平夫妇俩。 这的确是冷一凡想不到的意外,彼此会在客栈重逢。 冷一凡脚跨出门槛,张口想打招呼,突然猛省到自己目前的身份,赶紧把将要出口的声音吞了回去。 窒了一窒,步出房门,站在栏杆边用眼角偷窥。 音音和“金剑手”曲君平欢欣地在低声交谈,望都不曾向这边望一眼,他俩真的不知道相对凭栏的是冷一凡的化身么? 冷一凡从音音想到了女杀手巧姐儿。 妹妹已有理想的归宿,姐姐身在何方? 照江湖秘客透露的消息,巧姐儿一自在暗中随着自己,她为什么避不见面? 音音朝这边瞟了一眼,脸上设任何异样的表情,就像一个陌生人看到另一个房客,只一瞥又掉过头去,与曲君平紧紧偎着。 冷一凡心头起了一阵莫名的感慨,潜意识中自然也有妒忌的成份,并非妒忌别人,而是妒忌别人的情。 夫妻俩出现在开封不是偶然,投入悦来客栈也不会是巧合,毫无疑问是江湖秘客的安排。 对!故作不识,方便行动,冷一凡想通了。 为了自己的事,劳动了这么多血性朋友,冷一凡又不由感慨系之。 “蹬!蹬!”声中,有人登上楼廊。 冷一凡有意无意地转过脸去,一看,心头紧了起来,来的赫然是许一剑。 不用说,许一剑定是为了在上清宫外所提的那笔生意而来,说过考虑三天,他怎么提前来到? “应老大,打扰!”许一剑抱拳行近。 “是许兄,有何指教?” “能借一步说话么?”许一剑如电目芒在闪动。 “房里请!”冷一凡抬手向房间。 两人进了房,在桌边坐下,房门设关,这样可以减少被人窃听的机会。 “应老大!”许一剑迫不及待的样子,声音很低:“本来约定三天来讨回信,但情况有了变化,只好提前来见你老大……”说到这儿顿住。 “唔!”冷一凡不接腔,唔了声静待下文。 “那点子明天一早将启程前往洛阳,如果在中途找机会下手将十分便当。”许一剑压低声音说。 冷一凡心中一动,贾依人为什么要去洛阳? 关于这买卖江湖秘客是知道的,何以没消息传来? 音音和曲君平正巧现身客栈,与这事有关么? 看样子许一剑已完全掌握了贾依人的行止,目前最大的问题是许一剑为什么肯化五干两黄金的代价买贾伊人的脑袋。 这几个问题当然得不到答案。 如果有答案,就不成其为问题了。 “应老大,行动的时机在下可以安排!”许一剑见冷一凡久久无言,又补上了一句。 “言之过早!” 冷一凡漫应了一句,但心里却在电转着念头,看样子许一剑要杀贾依人是志在必得,他俩之间有何深化大恨? 在情况未明了之前,根本无法采取对策,唯一的办法是拖,从速设法与贾依人或江湖秘客联系。 “应老大的意思……” “区区说过要考虑三天。” “可是”许一剑似乎很急的样子:“良机不再,如果任今姓贾的远走高飞,这笔交易再也休提了!” “区区一向言出不改!”冷一凡冷声问答。其实他心里在想:许一剑是成名人物,如果他与贾依人之间有仇怨,应该自己解决才是武士的正当行为,为什么要借助职业杀手?许一剑并非什么大豪大富的人物,何以愿付这吓人的代价? “应老大是否有诚意做这笔买卖?” “当然有!”冷一凡不假思索地回答:“区区本来就是干这行当的,会把生意双手往外推么?只不过基于职业该有个考虑而已。” “应老大对姓贾的难道有什么顾忌?” “区区一向活动在南方,对北道很生疏,对姓贾的可以说一无所知,谈不上顾忌二字,刚刚说过,是基于职业上的考虑,知已而不知彼,盲目地接了下来。将是不可原谅的错误,许兄明白吧?” “在下明白,应老大的意思是不管任何对象,必须先摸透他的底,比如身世、武功、嗜好、江湖背景等等。” “完全正确!” “这些在下可以就所知的提供。” “哦!许兄说说?”冷一凡倒是很认真,他要听听许一剑对贾依人到底了解多少。 “咳!”许一剑干咳了一声,清清喉咙,向门窗方面望了一眼,然后才以仅能让冷一凡听到的声音说道:“姓贾的是个孤儿,身世不明,被恶积如山的关外屠夫‘狼人’关云汉收养,十三岁就开始杀人,手段残酷,十八岁便已博得‘粉面狼’的外号……” “哟!”冷一凡不自禁地唤出了声,以他所知,贾依人是音音的族兄,想不到他会是恶名满关外的“狼人”的义子。 “怎么?应老大……” “说下去。” “他的武功得自‘狼人’真传,性好女色,曾经有一夜奸杀三名稚女的传说,在下实在……” “如何?” 许一剑咬咬牙,眸里透出了很极之色,吐口气又道:“在下听能奉告的就是这么多!” 冷一凡呆住,心想,贾依人真的会是“粉面狼”? 但从他勾搭如意夫人,现在又接近春芳这些行径看来,性好女色这一点倒是获得了证明。 音音就住在对面接头,不难查证,不过,他为自己的事尽心力这点却不容抹杀,即使他该死,也不能由自己下手。 “许兄与他之间有何仇怨?” “这点恕在下必须保留,因为关系到第三者的名节,不便奉告。” 话不言而明。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受辱。 “许兄是大名鼎鼎的剑手。为什么不自行了断?” “一则在下没绝对把握,再则是受命办事。” “就是说许兄并非直接关系人?” “是的!”许一剑回答得很肯定。 冷一凡心声数转,拿定了主意。 “区区说过考虑三天,还剩下两天。” “应大侠!”许一剑皱起眉头:“看情况姓贾的可能是重返关外,两天之后……恐怕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如果区区考虑的结果是决定接下买卖,有没有机会是区区的事。” 087 “老大不改变主意?” “不改变。”冷一凡断然回答。 许一剑搓着手,现出十分为难又失望的样子,沉默了许久之后,阵子里又射出犀利如刃的寒芒,似乎有了新的打算。 “应老大,贵同行‘武林判官’已经在开封现身,你老大知道么?” “唔!”冷一凡不置可否,但心里可是暗地一震。 想不到对方的消息如此灵通,武林判官是江湖秘客安排来指认剑中剑欧阳轩的,对方竟然这么快发现他的行踪。 许一剑说这话的目的究竟何在? 莫非他想…… “应老大,如果在下的授命者改变了主意……”许一剑只说了半句,盯着冷一凡意在试探他的反应。 “许兄的意思是要将这笔交易转给武林判官?” “恐怕会这样。” “区区无所谓!”冷一凡很快地回答,他正希望如此。 意料中武林判官也不会接下这笔买卖,他一定要跟江湖秘客联系,该如何应付,自己也就不必操心了。 许一剑怔住了,显然冷一凡的反应与他所期待的不一样。 他想用同行相妒的道理,端出武林判官迫使冷一凡答应,却不料冷一凡毫不考虑地便做了答复。 “应老大,这……使在下相当为难。”许一剑期期地开口,脸色极不自然。 “许兄有何为难?” “这笔交易的行情应老大全部已明白,如果换了另外的人接手,内幕不幸而宣泄出去的话,后果将十分严重,请……” “这没什么?”冷一凡止住了许一剑的话头。 “老大的意思……” “行有行规,区区如果不接的话,这件事就当从没发生过,要是万一宣泄,绝不是出自区区之口。” 许一剑站了起来。 “应老大,在下该说的全说了,至于如何决定,在下无权作主,得请示授命这人,不管怎么决定,在下两天后给老大回音。” “很好!” “在下告辞!” 许一剑告辞而去。 冷一凡的心情并没放松,他化身“铁面无常”应无敌,故意抖露身世来历,目的是想藉此引欧阳轩出来。 想不到原来的目的未达,反而招来了许多麻烦,生意可以藉词推掉,但牵扯上贾依人情形便不同了。 判断时间许一剑还没出客栈大门,隔房的板壁却起了轻叩之声。 他不由心中一动,隔壁房间是邝师爷包下的,不容纳任何客人,住的是他们自己的人,听声音是有意传讯号。 这是怎么回事? 是谁在敲壁? “浪子!”声音很微弱。 冷一凡又是一惊,但沉住气。 “浪子,把耳朵贴到第三四片的板缝来!”是女人的声音。 冷一凡起身,目光扫处,果然发现第三四片壁板之中有条隙缝,很细很细的隙缝,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 他步了过去,把嘴对正隙缝。 “是谁?” “音音。” “噢!”冷一凡偏头贴耳:“房里没有人?” “有一个,睡得很熟。” “什么事?” “你跟姓许的谈的话我全听到了。” “哦!太好了,音音,我正打算找你证实一下,姓许的所说的贾依人身份跟来路都是真实的?”冷一凡有些激动,因为贾依人是音音族兄。 “全是鬼话!” “什么,是许一剑捏造的?” “不错!” 冷一凡心念疾转,“音音的话可靠么?他们是族兄妹的关系,她当然不愿有那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亲戚。许一剑肯定地指出贾依人,他有捏造事实的需要么?五千两黄金的代价非同小可,其中绝对有惊人的内幕。” “音音,你能确定?” “绝对保证。” “凭什么。” “这你别问就是!” “你跟江湖秘客联络过么?” “当然有。” “他怎么说?” “我们夫妻俩就是他传信召来的。”音音顿了顿,又道:“关于有人肯出巨金买贾依人的命这一点,我们曾经交换过意见……” “结果呢?” “猜不透其中蹊跷。” “贾依人呢?” “他也莫明其妙。” “这……怎么会呢?” “贾依人说,他自问没结过任何仇家。” 冷一凡默然了,他可以不信音音但不能不信江湖秘客,同时许一剑也没有捏造事实的必要! 他受命出重金买杀手,而杀手唯利是图,并非除暴安良的侠土,出钱就可以,根本用不着把贾依人说成该杀之徒。 这当中,究竟有何蹊跷? 突然,冷一凡想到了如意夫人李艳娘,贾依人与如意夫人的亲昵情形是自己目睹的,会不会是大漠侯包天觉不堪绿巾压顶,而又因曾接受过这一方多人的恩惠,不便自取行动而出此下策?这太有可能,五千两黄金在包侯爷而言并非什么大数目,他出得起。 “音音,无风不起很,事出必有困,有人出大价钱买他的命是事实,不会无缘无故,也许贾依人在不知不觉中结了大仇而不自知,你要他多想想!” 冷一凡放出了话,但不愿率直地点明,这桩丑事江湖秘客曾经保证过,不知道是根据什么保证的? “他早就彻底想过了。” “毫无端倪么?” “一丁点也没有。” “这可就是怪事了!” “浪子,先不追究这个,来谈谈许一剑……” “请说!” “江湖秘客目前正在设法调查,问题是你答应了人家考虑两天,到时你准备如何应付呢?” “只有拒绝一途,让他们去找武林判官,我们相信江湖秘客会有安排。” “好,等情况有了进展我们再联络!”音音顿音。 冷一凡回到桌边,心情很乱,邝师爷是最早接洽生意的,但到目前还没指明对象,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见红提出的是针对邝师爷这边的相反条件,他透过“影子”两个字,如果邝师爷指的对象有影子二字,便是他的条件对象,这的确相当玄。 还有神秘老妇米玉凤也插进了一脚,而武林判官与她之间似乎又存在着某种关系,武林判官偏偏讳莫如深,这就更复杂了。 在情况未明朗化之前,根本连忖度的余地都没有。 第二十三章 如意酒楼的特别房间里,邝师爷和性荆的老者又在密商,邝师爷神情凝重。 “荆老,没有浪子的影踪,大小客栈和他可能落脚的地方都查过了,就是没有看见他的影子。” “会不会他已经离开了开封?” “这……在下也没有把握,因为始终无法监视他。”邝师爷长长吐口气又道:“他根本没跟任何人打交道。” “那姓贾的呢?” “对了,刚刚传来的消息,姓贾的不赴洛阳,又住进了如意山庄的贵宾院,曾跟如意夫人有过数次秘会。” “秘会?嗯!”姓荆的老者点点头:“这证明包侯爷已老迈无能了!” “在下猜想,浪子跟贾依人之间不可能没有联络。”邝师爷想到了什么似的,双眼突地一亮:“荆老,在下想到了一个移花接木之计,不知是否可行……” “你说说看?” 邝师爷伸过头去,附耳低语了几句。 姓荆的老者听完之后眯起眼,深深地想。 “好计,不过……” “不过什么?” “老夫得请示,不敢擅专。” “那荆老就赶快请示吧!” “嗯!”姓荆的老者点点头,语调突然转变得很阴沉地道:“邝师爷,老夫感觉到这桩交易恐怕有问题……” “荆老怎会有此感觉?” “从我们跟应无敌接头开始到现在,一个人被杀,一个人挨刀,三个人被诡异手法所制,这表示有第三者插进了脚,目的是阻塞我们的耳目。而姓应的本身是职业杀手,居然在重酬之下一再推托,这表示应无敌已经受到第三者的影响……” “这问题在下也想到过。”邝师爷沉吟着道:“依事实来说,跟应无敌过不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跟他有宿怨的不见红,另一个是被他揭穿底牌的浪子,这两个人都不可能会阻他的财路。应无敌不可能受他们两人任何一个所左右,第三者是谁呢?目的又何在?”邝师爷抓耳搔腮,苦苦地想。 “在我们的耳目被阻塞之际,无疑的是第三者跟他秘密见面的时刻,我们必须设法查出来。” “是,不过……” “不过什么?” “时机紧迫,刻不容缓,错过了可能满盘皆输,眼前的情况该怎么应付?” 姓荆的老者默然,脸色不停地变幻。 “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你相机全权处理。”他下了最后决定。 “是!”邝师爷站了起来。 未甲之交。 这时段是酒店最清闲的时刻,午餐过不久,晚餐还早着,一般食客除非误了时,极少在这段时间里上门。 如意酒楼的小二们在清扫整理过食堂之后,都各找地方安歇养神,准备应付最繁忙的夜市。 只有一个当值的小二伏在靠门边的桌上打盹,店门一片空荡荡。 这时候,一个食客上了门,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 这来得不是时候的食客,正是化身鼎鼎大名的职业杀手“黑面无常”应无敌的冷一凡,由于眼前浓云也似的情况呈现胶着无法突破,他在牢房般的悦来客栈闷得慌,所以出来舒散一下。又由于第一个找上他的主顾邝师爷和性荆的老者落脚在这里,受潜意识的支使,所以他上了如意酒楼。 “砰!”冷一凡入座之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正在打盹的小二惊得直跳起来,揉揉眼,这才发现客人已经入座,忙趋近前来。 “客官用点什么?”小二哈着腰。 088 “酒!”冰冷的一个字,但随即又加上一句:“汾酒,要上好的。” “是!配点什么菜?” “精细的四五样。” “是!”小二应了声,布上杯筷,然后转到后面。 偌大的食堂就只剩下冷一凡一个人,后面隐约传来刀铲的声音,空气显得很冷清,他把眼前的各种情况从头开始分析-一最先找上自己的是邝师爷,但态度暖昧,到现在为止还没指出特定的对象,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其次是许一剑竟然肯付五千两黄金的惊人代价买贾依人的命,原因仍然是谜,但他却丢了话准备改与武林判官接头。武林判官当然不会接这笔买卖,三日限期一到,自己将如何应付? 然后不见红与米玉凤先后来谈买卖,提出的条件相同但相当古怪,要以同等代价买委托人和对象的消息。 而不见红透露了“影子”两个字,如果邝师爷提出的对象波及影子两个字,这笔买卖就是他要谈的。 米三凤呢?是否跟不见红一样? 如果是,证明两人就是一路。 酒菜送了上来,两热两冷,冷一凡斟上酒,连喝了三杯,继续想-一当初安排这出戏,目的是想钓出“剑中剑”欧阳轩,他会以驼背老者的姿态出现如意山庄,人当然还在开封。 可是事与愿违,他毫无动静,反而招来一连串的意外事故,以职业杀手的立场,势不能拒绝买卖,否则戏就唱不下去了,非改弦易辙不可…… 如何突破这胶着的局面? 想,头脑在发涨。 陆续来了六七个客人,分据座头,呼酒叫菜,食堂里开始不宁静,但冷一凡仍陷在自己的思潮里没去注意。 “二少爷,您今天起得晚,还没过午!”小二的声音显得很恭谨。 “唔!就在食堂里吃,不必送到房里。” 似曾相识的声音,冷一凡不禁抬起头,这一看,呼吸为之窒住,从里面出来的是一个翩翩佳公子,英俊潇洒,不是别人,赫然是在大洪山中出现过的房二少爷,也就是江湖秘客的另一个化身。 记得在大破圣剑门之后,江湖秘客曾揭过蒙面巾,显露的面目正是房二少爷。 但他说了一句话:“房二少爷并非区区,区区也不是江湖秘客。”这说明了房二少爷只是化身,江湖秘客极有风度地在冷一凡的邻桌坐下。 冷一凡激动无比,他目前极需要见江湖秘客,想不到江湖秘客主动现身,而且就住在如意酒楼里。 邝师爷和那姓荆的老者也投在同一地方,显然这不是巧合。 当然,冷一凡现在是职业杀手应无敌的身份,只能故装不识。 下意识地,冷一凡徐徐转动目光,这才注意到食堂里坐的七个酒客分占了三个座头,都是中年汉子,个个精悍,不用说全是道上的。 又是一个酒客上门,是许一剑。 冷一凡心中一动,不是时候的时候忽然来了这多误卯的酒客,显然是事出有因。 许一剑站在进门处环视了酒座一周,目光落在冷一凡的脸上深深一瞥,算是暗中打了招呼,然后自就一个座头,叫酒点菜。 冷一凡的脸孔像块黑铁,静待情况的发展。 突然,江湖秘客“哦”了一声,离座起身,步到冷一凡的桌边,拱手一揖道:“应老大,还记得在下么?” 冷一凡不明白江湖秘客的用意,只好含糊地“唔!”了声。 江湖秘客笑着道:“我们在襄阳曾有一面之缘,想不到会在开封重见。”顿了顿,又接下去道:“在下房吟秋,江湖朋友戏称房二少爷,记起了么?” “唤!”冷一凡作出恍然而悟的样子,但脸孔仍冷得不带丝毫感情。 江湖秘客毫不客气地在冷一凡对面坐下,正好小二端了酒菜出来,为江湖秘客斟上酒然后退开。 所有的目光全朝这边射来,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扫向许一剑,目光一扫而敛,但冷一凡已然警觉座上酒客全是许一剑的同路人。 他在想,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监视自己还是别有图谋? 江湖秘客举杯道:“应老大,在下敬你!” 冷一凡也举杯,双方喝干照杯,江湖秘客又把酒斟上,神态之间对冷一凡表示相当的巴结。 冷一凡对眼前的情况仍然是感到扑朔迷离,心里知道必有缘故,但却无从想起,他希望江湖秘客能有所提示。 “应老大到北方来有一段时日了吧?” “嗯!是有一段时日了!”冷一凡将话应话。 “在下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向区区打听?” “唔!以应老大职业上的需要,应该会注意到此人,因为此人曾在襄阳一带掀起过大风大很,不是无名之辈。”江湖秘客煞有介事。 “谁?” “浪子冷一凡。”江湖秘客一字一句地大声说了出来。 “浪子冷一凡”五个字甫一出自江湖秘客之口,冷一凡立即感觉到有一对刺人的目芒朝这边射来。 眼角瞥扫之下,冷一凡心头不由为之一震,席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怪客,灰发、蓝眼、赝鼻、紫棠色面皮,年纪在半百之间。目光乍放倏敛,但给人的刺感仍未消失。 这怪客是何许人物? 看来不像中原人士,单凭那对目芒便可断定绝不是泛泛之辈。 冷一凡的目光放回江湖秘客的脸上,心知江湖秘客这一说必有用意,但又不能询问,只好接下一个闷葫芦。 “浪子人在开封,但行踪成谜。”冷一凡试探着回答道:“二少爷打听他何为?” “受人之托,有人极想见他。” “哦!谁极想见他?” “他的师伯‘大悲剑客’。” 冷一凡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江湖秘客竟然提到了师伯“大悲剑客”。 师伯封剑多年,久已不过问江湖事,他的话是真还是假? 难道大师伯真的想要见自己? 但也不能在这种场台之下公开提出来呀? 刺人的目芒再度出现,但只是一瞬即灭。 冷一凡不知该怎么回答,突然的问题,双方之间根本没有默契,没奈何只好报以一声“哦!”目光中不自禁地流露出探询之色。 江湖秘客对冷一凡探询的眼色没有反应,自顾自地改变了话题。 “应老大,听说你接下了几笔大买卖?”边说边挤了下眼,将头微摇,意思是要冷一凡加以否认。 “你听谁说的?”冷一凡会意,挑起了眉。 “这……偶然听到道上的朋友谈论。” “二少爷!”冷一凡语冷如冰,非常不悦的样子:“你我是初识,今天是第二次见面,你问的话不嫌有失分寸?” “是!是!想在下失言。”江湖秘客尴尬地笑笑:“罚酒一杯,不过……应老大,在下的确是一番好意,听说有人要挡你老大的财路。” “谁?”冷一凡眼射寒芒。 “不是普通人物就是!” “嗯!”冷一凡故意冷笑了一声,语带狂傲地道:“区区上道以来还不曾失过手,将来也不会。管他是什么人物,要是真的不自量,哼!”一声重重的冷哼结束了话题:“二少爷,区区仍然领受你的好意,” 许一剑凌厉的目芒瞟了过来,随即又移开。 默然吃喝了一阵,江湖秘客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道:“应老大,真对不住,在下还有个重要的约会,时辰已到了,得先走一步,改日再专诚请老大喝两杯。” 说完,以极低的声音道:“上清宫!” 然后又放大了声音道:“失陪了!”离座抱拳,转身朝小二一抬手:“记在本少爷帐上。” “是!”小二恭应了一声。冷一凡也不客套,端坐不动,用手比了个“请便!”的手势。 江湖秘客扬长离去。七名中年汉子之中的一人在许一剑的暗示下立即尾随出门。冷一凡已眼在眼里,心想:今天将有好戏登场,江湖秘客悄声点出了上清宫,而上清宫是一代易容大师幻幻子匿居之处,是江湖怪客有意安排的吗? 依眼前情况分析,许一剑这一伙是尾随自己来的,而江湖秘客是以房二少爷的身份投在这如意酒楼的栈房中,他无法预卜自己会来,那就应该说是临时起意了,可是以这阵仗看来,却又不像是巧合 一个扎眼的客人步了进来。 说他扎眼并非是人长得古怪,而是他那副德性跟这豪华的场所完全不相称。 他,须发灰白,穿一袭脏兮兮的土蓝布衫,手里还提了根竹棍,这样子如出现在食摊小馆,当然一点也不扎眼。 但是,在如意酒楼就不同了。 小二皱起了眉头,设上前招呼。 几名中年汉子投以不屑的眼光。 许一剑像受惊似的一震,目中精芒连闪。 那怪客只顾吃喝没有动静。 冷一凡的反应可就不同了,一颗心登时抽紧,因为来的赫然是真正的职业杀手“武林判官”,他在此时此地出现决非偶然。 武林判官像是在找人,在酒座间巡视了一阵之后,出门去了。 他自进门到离去,没望冷一凡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认识这南方的同道。 在许一剑的暗示下,又有两名汉子跟了出去。 冷一凡心念疾转:“武林判官到如意酒楼来打这么一转是什么意思?他对自己没任何暗示,连望都不望一眼,用心何在?记得许一剑曾经表示过,自己如果坚不接受他的买卖,他找武林判官,他真的去找了吗?武林判官莫明其妙的来打这一个转,是他们某种约定的暗号么?可是武林判官是自己这方的人,他会因五千两黄金的重酬而接上么?应该不可能……” 心念之中,冷一凡的目光下意识的转向许一剑。 089 此时许一剑的目光也正好扫来,四目交投,许一剑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这微笑又代表什么? 气氛显得诡谲而暧昧,似乎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怀着鬼胎。 就在此时,一个白净面皮的年轻人匆匆步入酒座,直向许一剑的座边伸长脖子低语了几句。 许一剑沉下面孔,低声吩咐了两句,然后挥挥手。 年轻人转身挪步,朝正在吃喝得起劲的四名汉子比了个手势,道了声:“走!”擦座而过,四名汉子立即起身尾随出门。 现在座间只剩下冷一凡、许一剑和那个意图不明的怪客,场面顿时清静下来。 冷一凡记挂着江湖秘客的暗示,正准备起身 许一剑步了过来,在冷一凡对面坐下。 “应老大,在下跟你谈的交易怎样?” “区区还在考虑之中!”冷一凡冷沉的回答。 “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要是错过,以后就很难说了,希望你老大爽快点!”迫切的目光照在冷一凡脸上。 “什么好机会?” 冷一心心里当然明白,对方指的是贾依人。 许一剑道:“刚刚传来的消息,点子已离开如意山庄。” “你不是说要找武林判官么?” “这”许一剑诡谲地笑笑道:“应老大,在下还是希望跟你打交道,如果嫌价码不够的话,在下可以再加,一句话,应老大怎么说?” 冷一凡大感困惑,南常北判是齐名的,为什么许一剑非认定自己不可? 贾依人的一动一静,完全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可以想见对方图谋之切,他们为什么不自行了断呢? 贾依人真的是关外狼人关云汉的义子“粉面狼”么? 粉面狼性残好色,他勾搭如意夫人李艳娘可见一斑,但江湖秘客却替他提出断然的保证,这又是什么蹊跷? “区区说过考虑三天,时辰还没到。”冷一凡虚与委蛇。 “应大侠为什么一定要考虑三天?” “这是区区的事。” “在下再加三千如何?” 一口气便加了三干,连原来的便是八千两黄金,这数目可说相当惊人,冷一凡吓了一跳,但表面上仍不为所动的样子。 八千两黄金,可以花上八代,这价码普通人绝出不起,许一剑只是个剑客,并非什么出名的富豪,莫非他身边还有人? “许老弟出手如此大方,八千两不是铜钱,是黄金,何不省下八千两,用自己的剑解决呢?” “在下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八千两数目虽然大,但买不到一条命,换句话说,在下的命还超过八千两,应老大明白吗?” 冷一凡没说话。 顿了会,许一剑又道,“银票已带在在下身边,顺泰钱庄北六省各大口岸都可兑现。”说着,探手入怀。 冷一凡心念电似一转 要想摸出路道,只有顺势而进,退缩不是办法。 “区区的规矩是见货才收款。” “应老大答应了?” 许一剑十分兴奋的样子,怀里的手抽了出来。 “选择什么时机,怎么做是区区的事,可不许人过问,许老弟听清楚了没有?”冷一凡为自己留下余地,没直接答应,也没拒绝。 “非常清楚。” “那好,现在请说点子的行踪?” “上清宫方向。” “唔!好!”冷一凡倒是心中一动。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出戏是江湖秘客一手导演的。 许一剑回座。 冷一凡起身离座。 第二十四章 近乎荒僻的小路通向上清宫。 衣袂飘飘,冷一凡不疾不徐地奔行在小路上,没有一丝云,过午的阳光显得很艳丽,虽是叶落草枯,但给人的感觉并不怎么萧条。 一阵激烈的刀剑声遥遥传来,就在前道不远。 冷一凡心中一动,折身从斜里绕了过去,顾盼之间接近现场。 冷一凡隐身树丛之后,一看,登时直了眼,只见小路边的空地上,四个人捉对厮杀,地上已躺了三个。 是三个血人,不知挨了多少剑,满身都是剑口,看样子已断了气。 疯狂,令人触目惊心。 这七个中午汉子,正是先后离开如意酒楼的那七个,全是许一剑的手下,个个犷悍,出手辛辣,他们怎么会互相残杀? 一条手臂飞开,血泉喷涌中一个身影栽了下去,但随即又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手中剑胡乱划出,对手立刻在他心窝上补了一剑。 惨哼声中,再次仆倒,不动了。 活着的挥剑扑向身旁的一对,这一对本已斗得筋疲力竭,第三者挥剑切入,根本就谁也无法兼顾。 白森森的利刃,插入其中一个的右肋,剑尖从后身透出半尺,而对手的剑突然转向疾刺,第三者不及拔剑,咽喉立被对穿。 剑透胁肋的那一个,却发出了临死的一击,剑尖刺入对手的上腹,人倒下,随着拉力,对手肚破肠流。 场面静止了,七具血迹斑斑的尸体摆在草地上。 冷一凡看得头皮发炸。 人影出现了,赫然是武林判官,他扫了地上的七具尸体一眼,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你们可是自找的,怨不得老夫,武林嘛!总要死得壮烈些。” 说完,扶起竹棍;朝前路飞快地奔去,他似乎没发觉冷一凡也在场。 冷一凡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武林判官的杰作,不知用的是什么邪门手段,使这七个人自相残杀至死,这种手段不但酷而且虐。 武林判官的身影刚刚消失,惊呼声中,又一条人影来到,是许一剑。 许一剑止步窒在当场,脸孔起了扭曲,一对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突出眶外,身躯也在簌簌发抖。 许久,他才镇定下来检验尸体全是剑伤,密密剑痕显示曾经惨烈的搏斗,当然他做梦也估不到七名剑手是互相残杀横尸当场。 “谁下的手?”许一剑咬牙切齿,他这句话不知是问谁,只是一种自然的反应,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的惊恐。 这七名剑手都是一等一之流,竟然全军尽没,那这下手的绝非泛泛之辈。 七名剑手是先后离开酒楼的,竟然会死在一起,这是什么原因? 两个衣履鲜明的佳公子连袂缓步而到,最通俗的说法是两个小白脸,气度、风姿都是上乘的,那神情仿佛是寻幽探胜的士子,可是这里只是条荒僻小路,除了乡野樵夫,一般人根本不作兴光临这种地方。 冷一凡在暗中心头一震,来的赫然是贾依人和江湖秘客化身的房二少爷,江湖秘客最先离开酒楼,却变成后到。 当时,他说有个重要的约会,对象当然就是贾依人,约会无疑是托辞,情况显示他在导演一场好戏。 “咦!”两个人同时咦了一声双双止步。 许一剑惊愕地扫了两人一眼,没进一步反应。 “这怎么回事?”贾依人皱起眉头。 “看样子是一场凶杀!”江湖秘客悠然开口。 “下手的人相当残狠,每一具尸体都没完整!”贾依人摇摇头。 “依小弟看是一场豺狼互噬的血剧!”江湖秘客还是那副悠闲的样子。 许一剑木立原地,还是没有反应。 冷一凡可就瞧出古怪来了,许一剑不惜以巨金买贾依人的命,现在冤家狭路相逢,应该有所表现才是。 但是,他却没有任何仇或恨的表征,就像遇到了不相干的陌生人,这是什么缘故?是他的心机太深而不形之于色么? 贾依人上前两步,目江许一剑道:“朋友手底下还真不含糊,以一对七……” 许一剑哼了一声道:“在下是刚巧路过!” 贾依人“哦!”了声:“对不住!” 江湖秘客道:“贾兄,这种事在江湖上可说司空见惯,我们还是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贾依人点头道:“走!” 两人飘然而去。 090 许一剑望着两人的背影,眉头深深锁了起来。 冷一凡到现在为止,还是不明白江湖秘客导演的究竟是一场什么戏,登场的人物已经不少,端倪却毫未显现。 蓦地,来路方向的树丛里传出一个沉宏的声音道:“许一剑,这是怎么回事?”听口气,发话者是刚刚来到,而且身份高于许一剑。 许一剑身躯显然地一震;转身面向声音传来的方位微一躬身,脸上现出了凛然之色。 “属下到现场时就是这样!” “会是谁下的手?” “想不出来!” “哼!”停了片刻又道:“应无敌分明已朝这条路来,这么好的机会,怎不见他下手?” “他说时机地点由他选择。” “我看有问题,八千两黄金不是小数已他干了大半辈子的职业杀手,可能还是被天荒第一遭接这大的买卖。他居然推三阻四,满无所谓的样子,暗中定有第三者插手,这第三者究竟是谁?”最后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属下也想不透,如果有第三者插手,这第三者竟能使得堂堂第一南方杀手对八干两黄金不敢沾边,这第三者究竟有多大神通。” “这以后再说,快离开此地。” “是!”许一剑立即转身奔去。 冷一凡静待了片刻,不见暗中发话的人现身,他悄然退离树丛,越野朝上清宫扑去。 上清宫-一荒芜、败落、死寂! 杂草更生的院子里,停了辆运货用的马车,车篷已经撤去,车厢里有八个木箱子整齐排列,箱盖全上翻,露出了耀眼的黄澄,都是金锭子。 如果是内行人的话,一眼便可估出每箱是一千两,八个箱子便是八千两,惊人的数目字。 车座上坐了个反穿皮袄的人,头上戴的也是翻毛风帽,头埋在膝盖里,看上去一团毛球,看不出身形相貌。 财不露白,这家伙是发了疯? 现场是一片死寂;死寂中带着万分诡谲。 公开展示巨金,必然有其用意,但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这里是座荒芜的道观。 冷一凡已隐伏在暗中,他是从后面进来的,他藏身在院边西厢的最后一间房里,一个五斗柜成了一个死角。 他就在死角之中,斜对着窗棂的一部分,可以外望而又不虞被人发觉,可以说相当的稳妥。 一双人影步入院子,是贾依人和江湖秘客。 “这里已经有人!”江湖秘客目注马车。 “扫兴,我们换个地方把?”贾依人接了腔。 两人脚设停,到了院中央接近马车之处,这才发现了车厢里八箱黄澄澄的金锭子,两人同时现出震惊之色。 “金锭子!”贾依人首先惊叫。 “这是什么路道?”江湖秘客惊声反应。 “是等待瓜分的贼赃么?”贾依人挑了挑眉。 “很难说!”江湖秘客又上前两步:“车上有人,问问看!”说着,放大了声音道:“喂!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驾车人没反应,像是睡着了。 “房兄,咱们还是走吧!少管闲事为妙。” “不,江湖人管江湖事,八成是贼赃,既然碰上了,焉有不管之理,这一车金子数目不小,并非一般鼠窃狗偷所能为,其中大有文章。” “可是这位朋友不说话?” “要他开口很容易!” 化身房二少爷的江湖秘客就地捡起了一个酒杯大的石子,以发暗器的手法朝那毛茸茸的驾车者扔了过去。 距离近,不但劲道足而且准头准,石挟劲风,直袭驾车者的后脑,这一石如果击中,脑袋非开花不可。 驾车人本是双手抱膝伏坐在车座上,在石头临近后脑堪堪要击中的瞬间,仿佛后脑上长了眼睛,反手一捞,竟然把石子接住,头不抬,姿势不变,抖手把石头反掷回来,劲道强猛,有如石弩弹射的石弹。 江湖秘客一偏身,石头擦颈而过,射向大殿的廊柱。 “喀!”地一声,石头嵌入柱身,与柱面齐平,这份手劲相当惊人,一般高手绝对办不到,不由脱口道:“好功夫!” 贾依人也面现了惊容。 江湖秘客笑笑开口道:“朋友,凭你刚刚露的一手,表示必非等闲人物,何必故作神秘,装聋作哑?” 驾车人仍捂头坐伏,但却开了口:“你两个现在走还来得及!” 声音沉宏,听来不是年轻人,由于是捂住头的关系,沉宏声中带了些闷气。 江湖秘客道:“朋友能交代一下来路么?” 驾车人道:“用不着。” 江湖秘客道:“在下生性好奇,想要知道的,定要知道!” 驾车人道:“为了好奇而送命不合算把?” 江湖秘客轻笑一声道:“还不至于!” 驾车人冷冰的道:“你叫房二少爷?” 江湖秘客道:“不错。” 驾车人又道:“见了这么多金子谁都会眼红,不过,坦白告诉你,财帛有主,这车金子的主人你惹不起。” “是谁?” “说出来你会丧胆!” “噢?” “识相的还是快走吧!” 江湖秘客笑笑道:“在下还不至于这么胆小,朋友这么说,在下更好奇了,说说看,金子的主人到底是谁?” “铁面无常应无敌。”这几个字说得非常有力。 江湖秘客望了贾依人一眼,“哦!”了一声道:“是他?在下跟他还有那么点交情,可是……” “如何?”驾车人冷冷地问。 “他是个职业杀手,赚的是血腥钱,汤里来,水里去,怎么会攒了这一大车金子,嗯!在下明白了,是花红对不对?” 驾车人“唔!”了一声。 贾依人接口道:“花红,换句话说就是杀人的酬金,是什么人值得这么多金子?”说着转往江湖秘客道:“房兄,什么人的命这么值钱?” 江湖秘客道:“贾兄,人命无价,问题是出钱的人,这种大手笔太以惊人,看来出钱的绝不是普通人物,不过,花钱买命的手段太过卑鄙,想也知道不是正派人物。” 驾车的重重哼了一声。 暗中的冷一凡心头却起了波动,八千两黄金是许一剑出的价钱,买的是贾依人的命,而这车金子大概就是这个数目,毫无疑问是许一剑安排的。那驾车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对了,正是半路上许一剑对他自称属下的神秘人,由这点看来,许一剑不过是受命办事的走狗。 驾车人可能是正点子,他是谁? 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买贾依人的命? 自己并未确切答应,对方却来这一手,分明是一种诱惑,促自己见钱下手,如果此刻自己现身出去,将会变成什么局面? 江湖秘客与贾依人故意逗人,又是什么用意? “房兄,开了锣怎不见上戏?”贾依人扫了马车一眼,做出一个调皮的表情。 “龙套已经上场,戏总是要演的。”江湖秘客悠悠回答。 “奇怪,主角怎不见影子?” “谁是主角?” “当然是应无敌,这一车金子的主人。”左右顾盼了一阵又道:“房兄有兴趣观赏这一出戏?”脸上现出神采飞扬之色。 “好戏当前,既然碰上了当然不能错过,贾兄,小弟敢打赌,应无敌已经到了现场了。” “为何不现身?” “他在等正点子。” “能值这多金子,这点子定是非常人物?” 气氛由诡谲变为沉闷。 冷一凡心里又在想,许一剑和驾车的在半路上曾谈到第三者,照他们的说法好像是自己不爽快地接这笔生意是受了第三者的影响。 实际上对许一剑这笔买卖并没有第三者干预,如果勉强说有第三者,那是不见红和米三凤。 米三凤目的不明,不见红透露过“影子”二字,似乎扯不上贾依人。 当然,那是他们的推测,根本可以不必理会,问题则是眼前这场戏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江湖秘客导演这场戏必有目的,自己在戏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既然事先彼此没有默契,那只有看下去再说了。 突地,正殿传出一声“咳!” 跟着这声咳之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真他妈的扫兴,这场戏看不成了,演这种戏的全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江湖秘客和贾依人双双退后两步目注殿门。 091 冷一凡心中一动,他已听出发话的是谁,暗忖,这场戏真要开锣了。 一个形同流浪者的邋遢老头拄着竹棍从殿门步出,懒洋洋地进入院子,正如所料,是鼎鼎大名的真正职业杀手“武林判官”。 武林判官径直走向马车,伸手摸摸金锭子,吞了口口水,自言自语的说:“黄金白银最可爱,老夫要是能接上这么一大笔买卖,便可从此洗手了。咳!时运不济,这大年纪还穷卖老命,话是说回来,出馊主意表演这一手的多份不是吃饭长大,窝囊到了家。” 江湖秘客道:“您老在说什么?” 武林判官徐徐侧过身。打量了两人一番,翻起眼道:“你两个还满像人样,怎么,看了这多金子眼红会不得走了?这可不是见者有份……” 贾依人忙接上口道:“这算什么,还值得在下哥俩眼红,只是想看个究竟而已。” 武林判官从鼻孔吹了口气道:“看模样你还念过几天书,岂不知明哲保身的道理,要看戏上戏园子去,这种戏最好不要看。” 贾依人笑笑道:“小可就是好奇。” 武林判官道:“好奇到可以不要命?” 贾依人道:“这会要命么?” 武林判官道:“老夫懒得跟你蘑菇。”目光转向大殿门高声道:“相好的,出来咱们谈谈,别尽窝着!” 看样子大殿里还隐藏得有人。 果然,人影出现了,沉稳地步入院心,站定,如刀目芒四下一绕,然后停在武林判官的脸上,是许一剑。 武林判官老脸一正。 “许老弟,开门见山,这笔买卖由老夫来接如何?” “你阁下……”许一剑斜扫了贾依人一眼。 “不错,老夫是见猎心喜。” “可惜已经有人先了一步。” “应无敌?” “嗯!”许一剑居然不否认。 贾依人与江湖秘客完全是看戏的表情。 “应无敌不会接了!” “你阁下怎么知道?” “事实不是摆在眼前么?” “你阁下难道已经知道……” “当然,老夫是干什么的?”有意无意地瞟了贾依人一眼,接下去道:“行有行道,路有路数,这种事可以瞒尽天下人,却瞒不过老夫。” 冷一凡怔了片刻。 “应无敌向你阁下说他不接?” “这倒没有,老夫只是据理而断。” “据理而断?”许一剑面露不屑之色。 “不错!”武林判官一本正经:“老夫与应无敌是同行,虽然一南一北,但对他的为人个性却十分清楚。应无敌可否只是一句话,从不拖泥带水,在该行动的时候不行动,便表示他不想接这笔买卖。” 顿了顿,武林判官又道:“你们现在表演的这一招犯了他的大忌,他不喜欢被人摆弄,他虽然走这条路,但并不是完全重财的人,据老夫所知,他就曾经拒绝过比这多三倍的骇人买卖。” “你……阁下想接?” “对,有这意思。” “可惜在下不能做主。” “这老夫明白,你只是听命行事,不过你可以请示!” 许一剑咧了咧嘴。 “不必请示,敝主人只认定应无敌。” “怎么?老夫不够力量,比应无敌少一条胳膊?” “这倒不是。” “那是为什么?” “敝主人一向不轻易改变主意。” 冷一凡困惑到了极点,南常北判是齐名的杀手,为什么对方一定要认定应无敌?有什么目的? 许一剑曾经表示过如果自己不接的话,将转找武林判官,而现在武林判官就在现场,贾依人也在,何以又加以拒绝呢? 这当中有什么文章? 武林判官断言自己不会接这生意,是出于江湖秘客的授意吗? “贾兄,咱们还是走吧!”江湖秘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怎么,房兄不准备看戏了?” “小弟忽然失去了兴趣!” “为什么?” “犯不着去沾一身腥。” “好,那就走吧!” 说走就走,两人真的把臂朝大门扬长而去。 许一剑左右张顾,脸上现出一种极怪异的表情,似乎惑于应无敌何以不见现身行动,坐失这大好的机会。 江湖秘客与贾依人转眼消失于大门之外。 武林判官悠悠地道:“老夫判断的没错把?” 许一剑没吭声,目光扫向驾车人,但驾车人坐伏如故,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武林判官又道:“看来老夫也得走了!”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就在此刻,一行大轿突然进了宫门,当先的是一个精悍的虎面中年,神态之间有一种深沉但却逼人的气势。 随后是一顶青布小轿,抬桥的是两名比常人高一头的强猛大汉,大轿停下,两名抬轿的猛汉退到轿后。 许一剑惊愕地望着大轿前虎面中年电光似的目芒徐徐扫了现场一周,然后在许一剑面上停了停,再转向武林判官。 “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判官?” “不错!” “幸会了!阁下是在进行交易?” “不,只是适逢其会,朋友是……” “不见红。”三个字简短而有力。 “啊!杀人不见血,久仰!” 不见红眼皮子跳动了几下。 092 “在下与这位朋友有个问题需要解诀,阁下既然不涉及这桩买卖,是否可以请便?” “当然可以!”武林判官一口便答应了:“既然发不了利市,老夫还留着则甚,身外之物老夫一向不过问。”边说边挪动脚步。 “且慢!”轿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武林判官脚步滞了一滞,却前行如故。 “截住他!”女人的声音又传出,不见红一个弹身,拦在武林判官前面。 武林判官冷冷地道:“凭你拦得住老夫?” 不见红沉声道:“不信可以试试的!”随说,手已搭上剑把…… 冷一凡在暗中惊怪莫名,武林判官是自己一方面的人,搅在这事件中有其当然的理由,不见红和轿中人介入便令人莫测了。轿中人是谁,何以要留住武林判官? 那反穿皮袄的驾车人已经露出了一手,显示他并非泛泛之辈,何以不见采取任何行动呢? 如果说这场戏是江湖秘客导的,他主要目的是什么? 想,深深地想,似乎若有所悟,但又理不出明确的头绪,情况仍是不明。 武林判官对着准备拔剑的不见红苦涩的笑笑,半侧身,面对轿子,幽幽地道:“黄粱梦已醒,往事早化发。我们都老了,西山日薄,去日无多,何以再勾起前尘!见面不如不见,抛了吧!何必徒增彼此的痛苦!” 不见红傻了眼,他完全听不懂。 冷一凡的情结却起了荡漾,他忽然猛省过来,轿中人是米玉凤,那风度极佳的贵夫人,记得在向武林判官提起她时,武林判官似有无限感慨,曾经说过:大半生以为过去了,却又来了。 毫无疑问,他俩之间必有感情上的纠纷。 而不见红与米三凤先后找上自己,提出相似的条件,当时就没想到他们是一路的。 现在情况算明朗一些,照许一剑的说法,不见红和米三凤便是第三者。 轿中传出声音道:“你过来!” 武林判官迟缓地走近轿子,头凑向轿门,双方低声交谈了一阵,旁人当然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片刻之后,武林判官抬头向后,放大了声音道:“我该走了,不向你说再见!” 拄着竹杖,像是很吃力地朝大门走去,不可一世的职业杀手,此刻突然变成了一个落寞的老人。 “唉!”轿子里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但紧接着又似沉凝的声音说道:“小红,开始把!” 小红,这是对不见红的昵称。 由此可以想见不见红和米三凤之间的关系不比寻常。 不见红面对呆在一旁的许一剑。 “许堂主,我们好好谈谈!” “什么?你……”许一剑变了脸色。 “许堂主觉得很奇怪是把?”不见红刺人的目芒闪了闪:“很不幸,贵会安在悦来客钱的桩子泄了底,使得区区得以知道许堂主一行的身份,俗语说猛龙不过江,但贵舍已经有几条龙过了江。” 冷一凡心中一动,安在悦来客栈的桩子显然指的是充当店小二的余香主,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恩怨? 许一剑买的是贾依人的命,以自己所知,贾依人不在帮也不在会,怎会牵扯到不见红一方呢? 许一剑到底是什么会的堂主? 许一剑的脸止已浮现了青色。 “许堂主!”不见红又开了口:“区区一向行事爽快,说话直率,我们敞开来谈,八千两黄金不足小数目。贵会人才济济,高手如云,而今竟然舍自己的力不用而用钱,找的又是职业杀手,这其中当然有文章。区区只问一句话,希望许堂主坦白相告,如果事不干己,区区与敝上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涉入这场是非。” “你阁下想知道什么?”许一剑问。 “八千两黄金买谁的命?”不见红的目光像利刃。 “阁下是江湖人,应该懂得江湖的规矩,一定知道蹚浑水的后果,在下无可奉告。”许一剑冷冷地说。 “只怕非说不可。” “阁下不嫌太张狂了么?” “区区无此感觉!” “如果在下反问阁下因何有此一举,阁下又怎么说?” “究明真相。” “不叫干预别人是非?” “可以这么说!” “哈哈”一笑,许一剑道:“不见红,别人倚恃你那几手把式,许某人还不放在眼里,你是见了金子眼红是么?我告诉你,现在你已经脱不了干系了,休想活着走出上清宫的大门。”阵子里已透出了杀机。 “许堂主,看来你是不想谈了?” “没什么好谈!” 驾车人身躯动了一下,但谁也没注意。 轿子里传出米玉凤软软的声音道:“小红,不必多费唇舌了,人家许堂主可是有身份的人物,不见真章是摆不平的,你就省了吧!” 许一剑转头望了驾车的一眼,他得不到任何暗示。 无奈,只好回过头来,冷冷地道:“阁下,轿子里这位芳驾说的不错,不见真章是摆不平的。在下也有问题要阁下交代,在下久闻杀人不见血的大名,今天是领教的好机会,有话请先留着,待会再说,拔剑吧!” 许一剑边说边掣剑出鞘。 冷一凡下意识地一阵紧张,双方都是玩剑的高手,这一对上,定然相当精彩,鹿死谁手倒是无法预料。 剑身映着从殿脊照下的阳光,泛出一片森寒的锋芒。 场面沉寂下来。 杀机在无形中升起。 双方各亮架势,名手毕竟不凡,架势无懈可击。 对峙。 凝如山岳。 暗中的冷一凡也跟着紧张得一瞬不瞬盯着现场。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两个人变成了两尊木雕泥像,像是已经僵化了,但看不见的血却在双方的血管里急速地奔流窜动。 他们是精气的对诀, 只要有一方稍露懈意,便将招来致命的攻击,生死只在呼吸之间便可诀定。 第二十五章 不知过了多久,许一剑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小粒变成大粒,再汇合成汗水流下,功力的高低已现出了端倪。 现在只消一动便立见生死胜负。 气氛紧张得无以复加。 许一剑的两眼似要迸出血来,两名抬轿的猛汉双手环胸,脸上也感染了紧张,面皮绷得老紧,还泛出红光。 对诀的时间似已到了最后一秒。 在冷一凡的印象中,不见红的利刃划出,许一剑倒下,创口不见冒红,仿佛剑是刺在一具死尸上 蓦地,一条黑蛇以电光石火之势飞射向不见红,意思不到的变化,丈多长的黑蛇是从马车上飞起的,赫然是驾车人挥出的长鞭。 不见红疾退。 许一剑的剑在瞬间攻出。 两名猛汉惊“啊!”出声。 093 冷一凡也为之全身一震,一颗心倏然抽紧。 许一剑是名剑手,出剑之迅厉令人咋舌,剑身之长加上臂长,可以够到六尺距离,何况他是利用了长鞭助战之势。 不见红退势虽快,但躲了鞭却逃不过剑,而情况的变化只是在瞬间,以手中剑应变势所不能,眼看利刃就要穿身。 就在这问不容发之际,不见红显出了他的能耐,就着退势,在几乎完全不可能的情况下,上身突然侧扭,吸腹凹胸,利刃擦衣而过。 许一剑眼看必然得手的一剑竟落了空。 些微之隙,不见红已经退了四尺,立足跟踏地,手中剑闪电刺出,快得令人无偿转念。 许一剑的剑还不及收回,锐锋已到,一剑扬名并非幸致,在兵刃无法回转之下,倒挫剑把,点向临身的剑尖,险中求解,不能有毫厘之差,他成功了,险极地化解了这一式反击,人随着退到五尺之外。 也就是双方进退的同时,长鞭回收。 暴喝声中,两名猛汉双双弹起身形,一先一后,如捷豹般扑向马车。 长鞭再次破空卷出,先头的一个拦腰被长鞭缠上。 同一时间,后面的一个已落上车厢,足尖一点,和身扑向驾车人,身手之迅捷威猛相当骇人。 驾车人已转变成立姿,振臂抖腕,被缠的往汉尚未落地凌空被抛了出去。驾车人右手控鞭,左掌挥向扑来的一个,“砰”然一声,进扑的被震得倒翻落地,卷飞的越过轿顶,直摔到院边,一个鲤鱼打挺,倒翻落地的也站了起来。 场中央,不见红已挪步迫向许一剑。 驾车的虽已成站立之势,但仍低着头,毛人一个,看不情面貌。 七八条人影从屋顶泻落院地,一律黑巾蒙面,只露两眼以上部位,迅快地各占位置,在马车之外的三方形成了包围之势。 从灼灼的目芒看来,都不是庸手。 冷一凡在暗中随着情况紧张,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持什么立场,纯粹是看戏的么? “呀!”地一声,只见剑芒打闪。 不见红已经出剑,许一剑应敌,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许一剑踉跄退了两步,显然他的功力比不见红差了一筹。 许一剑现在已不是“一剑”,他在一退之后。立即采取了凌厉的反攻,眼前形势他是站在优势的一方。 米三凤仍稳坐轿中不见动静。 沉哼声中,两名蒙面人分别仗剑攻向两名猛汉。 刹那间,剑光霍霍,掌影飘飘,全场沸腾起来,两名猛汉掌上的功夫相当不赖,掌影飘动之间,激起阵阵劲旋,隐隐有雷鸣之声。 蒙面人的剑法虽然犀利,但一时之间还摆不倒他两个。 许一剑虽然仗着形势有利,但他终究比不见红差了些,几个照面之后,便告险象环生。 一声闷哼,猛汉之一挂了彩,由左肩头到上胸被划裂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立即开始濡湿,上半身浸红。 但威势不减,每一掌依然霸道生风。 许一剑原地一个回旋,“砰”然跌坐下去,他中了不见红一剑,看样子是不轻的一剑,只是不见血。 “住手!” 不见红暴叫一声,他的剑已架在许一剑的脖子上。 但这一吼完全不发生效果,反而有两支剑从不见红背后袭到,似乎根本不在乎许一剑的生死。 不见红似无意杀人,收剑返身应敌。 又有两名蒙面人加入战圈,分别向两猛汉展开了助攻,二对一,双剑对徒手,两猛汉顿呈不支,另一个也挂了彩。 形势迅速逆转,不见红一方完全处于劣势。 “区区要被迫伤人了!” 不见红怪叫一声,剑势突变有如电芒撕空,惨号声中,对手之一倒栽出去,紧接着另一个也旋身翻倒。 冷一凡这才又看出不见红的剑术比许一剑高了不止一筹,只是起初不见红没起意要杀人,在心无杀机的情况下,表现的并不见如何激烈。 现在的情况便不同了,人家是有心要他的命,而且他必须扳回劣势,所以他非痛下狠手不可。 旁边,两名猛汉已是全身浴血,虽仍狂攻猛劈,但已呈强弩之末,眼看支持不了多久。 不见红双目尽赤,身形侧弹向近身的那名猛汉,剑递出,一名蒙面人应剑而倒,另一名助攻的滞了一滞,猛汉的钢掌切上他的颈项,可以听到轻脆的骨折声,口血狂喷中,歪着头连退了四五步才栽仆下去。 猛汉略不迟疑,扑向他的同伴应援。 不见红转动目珠在找对象。 就在此刻,驾车人的长鞭倏然飞出,是卷向小轿,不见红反身想挡已是不及,“蓬!喀!”一声,轿顶被卷碎纷飞。 轿中人原形毕露,是一个风度极佳的老妇人。 冷一凡一眼便认出是米玉凤,心头“怦!”然一跳,潜意识中,他对米玉凤极具好感。米玉凤仍端坐轿中不动,脸色泛青,是怒极的表示。 长鞭再度卷向小轿中,不见红沉哼了一声,弹身挥剑疾扫。 他想削断长鞭,但这长鞭不知是什么原料编制,既柔且刃,剑鞭相融,鞭稍如灵蛇般在剑身上连缠了数匝。 长鞭猛地回收,不见红的剑握得死紧,一拉之间,连人带动,踉跄了三四步,脚已踏实,垫地腾起,鞭身一软,缠势松脱,抽剑落地,人已到了马车边,正待扑上…… 一个蒙面人电弹而到,出剑便攻,看衣着和头发是个老者,不见红被迫应攻。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蒙面老者的剑势玄厉诡辣到了极致,双方一搭上手便显出了惊心怵目的场面,式式狠,招招辣,寸寸险。驾车人的长鞭第三次卷向小轿,轿已没顶,鞭到自然伤人。 米玉凤一伸手竟然抓住了鞭稍,一拉,鞭扯得笔直,驾车人猛力回带,轿子拖行了三四尺定住了。 日头已滑落屋脊,剩下一溜棱线霞光。 院子里顿显阴暗,但杀机方兴未艾。 米三凤起身跨出破轿,五指仍紧捏鞭稍,双方都用力,鞭仍是笔直的。 突地,米玉凤飞身腾起,在半空妙身地一旋,寒芒一闪,剑已掣在手中,鞭稍仍未离手,彩凤般朝驾车人当头扑落。 人在半空,能旋身拔剑,这一手的确惊人。 驾车人弹离车座,落在八尺之外。 094 米三凤足尖一站车辕,又复飘飞而起,如剪水燕子,掠向驾车人。 驾车人晃身移位,米三凤脚落实地,与对方隔一丈相对,很妙的镜头,双方仍然各执鞭的一端。 一声闷哼,不见红连连倒退,脊背猛撞上马车后横板,马车陡然前冲,推撞了马匹,马匹受惊,长嘶一声,昂首奋签,朝大门奔去。 仅余未出手的一个蒙面人立即飞身追去,跃上车厢,扑向车座,还没抓到缓绳,马车已出了上清宫的大门。 蒙面老者的剑已指上不见红的心窝。 冷一凡为之心头大震。 不见红杀人不见血,而现在他本身已见了红。 左肩肿那里鲜血汩汩而冒,一张虎面扭曲成了极可怖的怪形,能伤得了不见红,这份功力相当骇人。 这蒙面老者究竟是何许人物? 就在此时,米玉凤突然“呀!”地惊叫一声,忙不迭地扔掉鞭稍,抬手向脸,身躯在发抖,接着怵声道:“毒,你……你是毒龙荆经?” 驾车人哈哈一笑道:“你现在知道已经迟了!” 冷一凡立时便明白了,这驾车的叫“毒龙”荆经,鞭稍之上有毒,米三凤紧捏不放,自然中了毒。 一股莫名的冲动,他准备现身出手,也许这冲动是基于他对米玉凤那份下意识的好感,但他能以应无敌的身份出手么? 情势完全改观,不见红这一方眼看着全军尽没。 蒙面老者开了口。“不见红,你们的目的何在?” “认了!”不见红咬牙切齿。 “不由得你不说。” “大不了一死!” 米三凤想出剑,但打了个踉跄几乎栽倒。 两名猛汉浴血苦战,自顾不暇。 冷一凡猛一挫牙,急中生智,撩起衣襟,准备撕下内衫在摆用来蒙面,就当他撩衣之际,一只手突然伸到面前。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形本能地疾退,但他忘了容身之地只不过是斗橱遮挡的一个小小角落,仅可容一个人转侧而已。 这一退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同一时问,脸已抬起,呼吸又是一窒,挤在窄缝里伸手的竟然是房二少爷,不,应该说是江湖秘客,他与贾依人离开是假的,原来还隐伏在现场。 “是你……”一时之间他不知该说什么。 “快戴上!”江湖秘客伸出的手晃了晃。 “这……” “面具。” 冷一凡这才发现江湖秘客手指头拈着一个薄膜样的东西,立即恍语是一张面具,想不到江湖秘客竟然知道了自己的意图。 手接过,套上脸,抹平,他不知道变成了什么形象,反正不再是应无敌就是。 从窗棂外望,院子里的情况已完全改观。 许一剑已经起身,反扭着不见红的手臂,蒙面老者的剑已收回,做出问话的姿势。 驾车人已迫到米三凤的正面三尺之地。 米三凤左手托着右手,显然已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两名猛汉已躺倒地面。 冷一凡有一肚子的疑问要向江湖秘客求证,但此刻他已没有说半句话的时间,江湖秘客甫一退开,他立即从隙缝挤了出去。 “什么人?” 由于角度的关系,冷一凡的身影才闪现门边,便已被驾车人发现,立即喝问出声。 喝问之声才落,冷一凡已到了驾车人身侧,快,简直快得像幽灵鬼魅。 场中人的目光全扫了过来,他们看到的是个姜黄脸的带病汉子。 驾车人抽身暴退,扬手就待挥鞭,但冷一凡的行动更快,如影附形,连鞘剑疾点,正点上驾车人的肘边麻穴,“啊!”地一声,长鞭脱手掉地。 正面相对,冷一凡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只一瞬,他认出驾车人赫然就是曾经跟他见过一次面的姓荆的老者。 “毒龙”荆经,米三凤早已喝破他的来历,邝师爷称他荆老,想不到许一剑跟他们是一路的。 当然,这些意念的发生也只是一瞬。 两个原先与两名猛汉交手的蒙面人双双扑了过来。 冷一凡知道不能有任何犹豫,否则形势就会改变,长剑出鞘,切出,姓荆的,一个快旋,但冷一凡施展的是金剑手曲君平当初赠传的布片剑法,厉辣得骇人听闻,姓荆的老者反应再快也无法幸免。 “嗤!”地一声,皮袄被切开,由于是旋身的关系,切中的部位是背脊,尺长的口子,鲜血立即浸染了白毛,红白对比,极是刺目。 回剑,两名蒙面人正好扑到,寒芒暴闪,两名蒙面人未及出招,惨哼声中,双双倒退,脚下留了牛截断臂和手掌大一块头皮。 是冷一凡无意滥杀,否则此刻是三条命了帐。 米玉凤已经呆了,她完全不明这面带病容的高手是何所自来,本来已是不堪设想的局面,想不到发生了奇迹,简直的令人不敢相信。 情况发生的突然,情势的变化也极短暂。 冷一凡最大的目标是蒙面老者。他能伤得了不见红,显见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说不定他便是邝师爷一方操纵的人。 而最先找上自己谈买卖的是邝师爷,虽然情势的发展并不如自己的预期,但谜底非揭穿不可。 一个侧闪,到了蒙面老者的身前。 蒙面老者改变了一下站立的姿势,是出手的姿势。 不见红怔怔地望着冷一凡,惊疑至极的神色,他似乎忘了自己是在被人控制之中。 冷一凡目光扫处,也不由怔了听,他看到一双蓝色的眼睛,这不正是午后在如意酒楼所看到的那怪老者么? “朋友何方高人?”蒙面老者开了口。 “过路客!” “为什么要横岔合一枝?” “高兴。” “找死么?” “未必!” “嘿!”地一声冷笑,蒙面老者并未作势,剑已划出,相当凶狠的一击,像是存心要冷一凡立毙剑下。 来势惊人,冷一凡不敢托大,一招布片剑法,以攻应攻,剑气横溢之下,双方各退了一步。 罕见的劲敌,冷一凡已经测探出来。 095 双剑再扬,正式对垒,冷一凡心中笃定,因为他知道暗中还有武林判官、江湖秘客和贾依人在伏伺, 当然,他没丝毫依赖之意,只是觉得心安,而心安正是对强敌的一种潜在力量,没半点兼顾之优。这力量便是信念,克敌的信念。 对峙,像两座随时待爆的火山。 双方的精、气、神、剑都已合而为一。除了克敌之一念,任什么都已不复存在。 空气冻结了,仿佛时间也已停止了运行而滞在某一点上,绝对的静中有绝对的动,不言可喻,只消一动,便是泣鬼惊神的一击。 米三凤坐地运功迫毒,她明白如果不及时采取行动,等毒攻心,后果不堪设想。 姓荆的老者已稳住了伤势,悄然抬起长鞭,盘卷在手中,恶毒的目芒扫向米玉凤,没有人注意到,他缓缓抬起了手。 此刻对米玉凤而言,不啻是死神的魔手…… 手已扬到适当的高度,长鞭待发。 突地,一点黑星从厢房射出,直袭姓荆老者的脑门。 同一时间,长鞭卷向张玉凤,黑星射到,姓荆老者为求自保,努力扭身偏头,这一来长鞭被带动而失了准头。 “叭!”地一声,长鞭重重地敲击在地上。 这一声鞭稍击地声,立即引起了反应,凝神对峙的双方同感心神一分,极经微的分神在这等高手眼中已经是出击的最住机会。 感应是同时的,是以激起的反响也是一样,两支凝冻在半空的剑,同时以裂空之势击出,震心刺耳的交鸣,电击昨然而分。目击者呼吸停窒。 飒飒中,零挂枝头的枯叶纷纷飘坠。 蒙面老者的衣袖裂了一道口,人也退了两步。 冷一凡踉跄了一下,但随即站稳。 “呀!”一声栗叫。 不见红已挣脱了许一剑的控制,接着是一声闷哼,许一剑在不见红剑把的倒撞之下直仆出去,伏地不起。 许一剑的失手,一方面是眼前的情况使他疏神,另方面是他曾挨了不见红一剑,剑痛犹存,所以才给了不见红可乘之机。 不见红的目光又恢复了凌厉,四下一扫之后,立即站到了与冷一凡成犄角的位置,用意很明显,共同对付蒙面老者。 而冷一凡的目的是解危,没有杀人的念头,所以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在原地僵立不动。 人影一闪,蒙面老者飞身掠上了厢房屋面,行动快逾鹰隼。 不见红大喝一声:“别走!”跟着上房。 但蒙面老者已越脊而去。 蒙面老者这一走,旁边断臂伤头的两名蒙面人也跟着狼狈逃离。 许一剑挣起身来,也想抽身,但只走了两步便摇摇欲倒。 长鞭飞卷而至,冷一凡正待行动,却发现鞭子是卷向许一剑,不由一怔。 在这一匠之间,长鞭突然抖直,鞭稍正好够上许一剑的颈项,略略一缠,飞快地回收。人也同时掠起,越屋而去。 许一剑口里发出一声凄哼。 冷一凡转头,只见许一剑的脖子上现出一条血槽,鲜血正朝衣领里钻,晃两晃,跌坐下去。 看样子鞭稍定是装了逆鳞铁尾,不然不会勒成血槽。 不见红回到原地,急急趋向米玉凤。 现场遗下了四具尸体一个活人。 这时,两名猛汉摇摇不稳地站了起来,他两个竟然还留住了老命。 冷一凡缓缓回剑入鞘,他想到自己是暂时客串了这一角,没有久留的必要,有问题江湖秘客可以管,与不见红也无从谈起,心念之中挪动脚步…… 不见红高叫一声:“兄台请留步!” 一个飞弹到了冷一凡身前。 冷一凡冷冷地望着对方,其实他不冷也得冷,因为他戴的是面具,根本不会有表情。 他现在这份形象不但其貌不扬,还透着几分猬琐,从表面上很难看出他会是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兄台如何称呼?”不见红一副诚挚之色。 “区区从不对人提名道姓。”完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在下承援手之情,定然要记住……” “大可不必!” 不见红是个心高气傲的汉子,但对冷一凡却不能表露出来,一时之间怔在当场不知说什么才好。 可能他是头一次遭遇到这种情况,以“不见红”三个字的招牌,从南到北绝不敢有人轻视,而现在竟碰上这号人物。 “嗯!”许一剑的身躯扭动起来。 “他中了毒,想不到他们自己人竟然杀他灭口!”不见红急步挪到许一剑身边,皱了皱眉,道:“许堂主,请回答区区一个问题。” 许一剑扭动不停,像是十分痛苦的样子。 “许堂主,八千两黄金买的是什么人的命?”不见红弯下腰问。 许一剑两眼直鼓鼓地瞪着不见红。 “许堂主,你们自己人杀你灭口,你还有什么隐瞒的,你说实话,也许区区能设法替你解毒。”不见红耐着性子。许一剑猛咬牙,脸孔起了扭曲,看来他中毒已深。 “你不愿说?” “我……我……”许一剑直喘大气。 “你是三阳会属下外三堂第二堂主,而三阳会是个秘密门户,这点区区早已知道,三阳会从洛阳劳师动众到开封府来,还愿化八千两黄金雇杀手,为的是什么?” 冷一凡表面一副莫然之色,但却往意在听,三阳会,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对方要对付的是贾依人,贾依人与三阳会有什么纠葛? 照刚才那蒙面老者的功力,足可对付贾依人,为什么自己不动手而要雇请杀手? “许堂主,你的时间不多,再耽延的话,便会误了救治的机会,说,你们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 不见红耐心地追问,一个中了毒的人,他当然无法用其他的手段逼供,急也没用。 “为了……为了……” “为了什么?” 096 “为了浪子!” “什么,为了浪子?” 冷一凡这一惊非同小可。 对方这么做竟然是为了自己,这可是怎么也估不到的事,化这大的代价雇杀手取贾依人的性命是为了自己,这如何解释? 他请不自禁地拢了过去,大声道:“为了浪子什么?” 许一剑张口一阵狂喘,全身蜷曲、伸直,又蜷起,头一偏,断了气,两眼仍暴睁着,似乎死不瞑目。 不见红顿了顿两脚,转向冷一凡。 “兄自认识浪子?” “听说过!” “三阳会这么做是为了浪子,这……” “毒性发作,神智不情,并不十分可信!”冷一凡做过郎中,不知不觉用上了郎中的口吻。 不见红抬头向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冷一凡也在想:“从杀自己人灭口这一点看来,三阳会定然不是正派门户,而许一剑的身分是堂主,竟然做了牺牲,显示事关重大,不容有活口泄密,他临死透露三阳会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太匪夷所思了。” “不见红方面是在维护一个名号带‘影子’二字的人,照情形推测,他们怀疑邝师爷与自己接治的生意对象是影子,所以采取了行动,事实如何不得而知。” “邝师爷一直没指明对象,而许一剑早指定是贾依人,偏偏他们是一伙,目前唯一的解释是三阳会要毁的目标不只一个,故而采取分头治办的策略。” 米三凤仍在运功迫毒,看来已无大碍。 “为了浪子,难道……”不见红喃喃自语。 “不见红,区区问你一个问题!”冷一凡原本打算离开了,但现在心头疑云密布,他忍不住不问。 “请讲?”不见红回头望着冷一凡。 “你们找上三阳会是为了什么?” “这……”不见红迟疑了片刻才道:“在下欠阁下的人情,在下不能不回答” “你可以不回答的。” “不,在下应该回答,我们如此做是为了保护一个人的安全,在我们获知有人与‘铁面无常’应无敌接头之后,便怀疑可能与我们一心要保护的人有关,所以采取了行动,起初并不知道对方是三阳会。” “你们要保护的人是谁?” “这点恕不便奉告!” 不见红脸上露出歉然之色,看来他是条血性汉子,而并非奸狡之徒,所以才会有这种表情。 “现在行动的结果呢?” 冷一凡不再追问他们要保护的对象,他不愿挟恩以求,强别人所难,这是江湖的规矩,挖别人的根是大忌。 “仍是疑案。” “临死的人通常不会说谎!”扫了许一剑的尸体一眼:“何况他是被自己人杀了灭口,死不瞑目,说的应该可信,可说是为了浪子,你们要保护的不会是浪子吧?” 冷一凡话出口便觉得不妥,他刚刚信口说毒发之人神志不清,说的未必可信,现在又说应该可信,变成了前后矛盾。 不见红没抓这话柄。 “死者的话不但可信,而且是绝对的真话。” “为什么?” 冷一凡暗自心动,不见红话中有话,而且无疑地已牵涉到自己身上。 不见红怔怔地望着冷一凡,脸上现出了极端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当然,他做梦也估不到眼前这面带病容的无名高手就是关键人物浪子冷一凡。 冷一凡的观念起了转变,也可以说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憾。 原本已认为落错了棋子,与自己的预期完全相左的情况竟然发生了突变,许一剑临死的一句话已把他扯回了原先的状况中。 他不再是看戏的观众,而是真正的戏中的主角,他亟待不见红的答覆。 不见红始终开不了口,似有极大的隐衷。 “无法答覆么?”冷一凡催促了一句。 “目前……实在不能,请阁下包涵。”目前不能,看来以后仍是能的。“区区只是顺口问问,不勉强。” “在下……实在抱歉。” 冷一凡心念电转,目前自己具备了多重身份。既然有了端倪,以退为进才是上策,欲速反而不达。 江湖秘客导演这出戏必有所本,何妨等待他的解释。 主意拿定,淡淡地道:“适逢其会,巧合其与,不必认真当回事,区区该走了!”随说随挪动脚步。 不见红闪动着目芒道:“阁下不屑留名么?” 冷一凡头也不回地道:“目前无此必要!” 他套用了对方的话,实际上是故意留下一段尾巴,以便必要时有转寰的余地。 不见红怔望着冷一凡的背影直到消失,喃喃地道:“江湖上有这等剑手中的剑手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份人情将来如何偿还?” 时份已是薄暮,瞑气四合,景物在烟岚中呈现一片模糊的美。冷一凡的心情也一样模糊,但却一点也不美。 出了上清宫的大门,走了一段路,突又折向宫后。 宫后相当荒僻,数里之内不见人烟。 冷一凡是打算从后面进宫,跟江湖秘客会合,太多的疑问,他必须要从他口中获得答案。 刚刚来到后墙之外,眼前人影一闪,还来不及分辨,人已到了眼前,是江湖秘客,不见贾依人的影子。 “贾依人呢?”冷一凡脱口便先问。 “他有事必须先走。” “今天这场戏是什么名目?” 097 “旁攻侧击。” “怎么解释?”冷一凡似乎迫不及待。 “很简单,利用第三者旁攻,挖了第二者的根,我们避开正面,采用侧击,就可以节省许多力气而达到目的。” 江湖秘客仿佛自诩般点了点头,接下去道:“所以我们就因势利导,放了几把野火,贾依人出面是引诱第二者,故意泄出第二者的行动是迫出第三者,利用第二第三双方的冲突来解答我们想要知道的谜底。” 冷一凡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结果呢?” “情况远比想象的复杂,不过却证明了一点,我们最初的设计没有错,事情与你和贾依人有关,至于有何关,得进一步求证。” 冷一凡深深想了想,想理出个头绪。 “我们一件一件地来谈,三阳会是个什么样的门户?首脑是何许人物?” “三阳会是个秘密门户,十年前崛起于洛阳,平素极少干预江湖是非,内幕不详。令主也是个神秘人物。会中一般中级以下弟子连他的姓氏都不知道,更不必说真面目了。此次我们侦测到那名姓余的香主伏在悦来客栈,以小二的身份做掩护,故意把消息透给不见红,不见红逼供的结果,也仅知道他们是三阳会弟子,受命行事,别的什么也问不出来。” “不见红和米三凤又是替什么人做事?” “这点还没摸清。” “不见红曾透露过‘影子’二字,这定与他竭力保护的人有关,在开封有什么人物的名号带影子二字?” “影子?”江湖秘客重重拍了一下脑袋,皱起眉头苦苦思索。 久久,双睛一亮道:“有了。我想到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此人早已从江湖上消失,十多年来再没听人提起过他,半个甲子之前。曾经在武林中掀起过血雨腥风,黑白两道闻名丧胆。” “哦!是谁?”冷一凡大感兴趣。 “影子员外!”江湖秘客一字一顿。 “影子员外?”冷一凡两眼现出茫然之色,这名号他压根儿没听说过:“是个邪道人物?” “介于正邪之间,毁誉参半,行事怪异,只有一点不容否认,便是心狠手辣,杀人没留过全尸。” “不见红说的会是他么?” “很难说。” 冷一凡略事沉吟,改变了话题。 “三阳会为什么不自己行动,而甘愿化八千两黄金的巨大代价买贾依人的命?” “这是最难索解的谜。” “又为什么,一定要认定由应无敌接这买卖?” “你就是应无敌,应该由你去找答案。” 冷一凡沉默了片刻。 “许一剑临死说三阳会的行动事关在下,这一点在下百思莫解,阁下的看法呢?” “同样想不透。” 冷一凡满心以为见到江湖秘客便可揭开若干谜底,想不到谈了半天谜还是谜,不但解不了反而更复杂,不由大感懊恼,夜幕已深深垂了下来。 “老弟,别性急!” 江湖秘客仿佛料透了冷一凡的心事,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现出端倪,我们只要善于利用机会,必要时制造机会,一切便可迎刃而解,既然情况已经明显地牵扯到你和贾依人,我们没有退缩的余地。” “这道理在下懂得!”想了想,道:“在下目前还继续维持应无敌的身份?” “唔!现在你等于多了一重身份,可以随机应用。” “对了,阁下在酒店中提到在下师伯‘大悲剑客’的尊号是什么意思?” “作用极大!” “在下大师伯二十年前便已立誓封剑,江湖人所共知,阁下这么当众一提,对他老人家的名声岂不有碍……” “老弟,为了完成你的心愿,不得不出奇兵。” “作用何在?” “逼出剑中剑欧阳轩,别人不在乎,他却绝对在乎,令师伯重出山的消息传出去,他便会有反应,我们再乘机制造假风声,他非现形不可,不过……” “不过什么?” “这问题我想了很久,当然只是想,可能性极小,但并非绝对不可能。”江湖秘客说了一半沉吟起来。 “阁下到底想到什么?” “当年令尊与‘剑中剑’欧阳轩共争天下第一剑的荣衔。欧阳轩落败之后突然发生中毒事件,临死指控令尊用毒,而形成了八大剑派收回金牌,专案调查的不幸结果,这段震撼武林天下的公案至今还是悬案……” 谈到这桩公案,冷一凡登时激动非凡。 “难道阁下也怀疑家父真的用了这卑劣的手段?” “不,如果怀疑便不会全心全力助你老弟查案了。” “为什么突然提起?” “这只是前言,我想到的问题是当年欧阳轩毒发身死入了土,事后令尊为了求证对方所中何毒,想据以追查下毒之人,偷偷掘墓验尸,发现埋的是一具空棺,相据此点判断欧阳轩用了偷天换日的狡计来毁令尊,人依然活着,主要的问题在这里。” “什么问题?” “假定欧阳轩尸体失踪是另外不明的原因,令尊的这一认定,岂非值得商榷?” “不对!”冷一凡发出抗声。 “什么不对?” “不久前在如意山庄现身杀人的老驼子,阁下亲口说是欧阳轩的化身,为什么现在又加以推翻?” “老弟,不是推翻,而是事后发现了疑点!” “什么疑点?” “当初的判断是根据窃听到曹大娘的几句话,她对老驼子说:‘如果被人知道你与侯爷的关系,便会判断出你的身分,恐怕江湖之大没你藏身之地,化身只能蒙人于一时。’就这儿句话,所以当时我判断他是欧阳轩的化身。事后细想,这判断的理由不够充分,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这只是怀疑,并非完全推翻,可惜曹大娘已经羞愧自杀,死无对证了。” 冷一凡咬牙默然了片刻。 “可以向包侯爷查证?” “不能,当时包侯爷尚未复原,仍在心神丧失的情况中,他完全不知情。” “不管如何,这公案在下发誓要追个水落石出,纵使欧阳轩真的已死,也要查出他尸体失踪的原因和下毒移尸的第三者。” 冷一凡的口吻是断然的,显示他的诀心毫不动摇。 “老弟,情况没变,我们的行动计划也没变,我只是说出我想到的一个万一可能的情况而已,必要时,我们就采取最后一着破釜沉舟的手段,除非欧阳轩真的已不在人世,如果他还活看,非现形不可,当然那是最后的手段,眼前还不必那么做。” 江湖秘客说得像极有把握。 “什么最后的手段?” 冷一凡的双目在暗夜里放光。 江湖秘客趋近冷一凡耳边低语了一阵。 冷一凡连连点头,似乎十分赞同江湖秘客所谓的最后一着破釜沉舟的手段。 “老弟,你该走了,如我判断不错,马上会有人到客栈找你,也许已经在等你。” “好!在下就走!”脚步跨出,又回头道:“在下还问一句话,武林判官和音音夫妇出现开封是阁下特意邀约来的?” “不错,人多好吃饭!” “告辞!” 冷一凡转头重行举步,同时摘下面具藏好。 上得楼廊,房间的纸窗透出灯光,房门却是关着的,这表示房里可能有人。 冷一凡心理上立即有了准备,故意干咳一声,轻轻推开房门,果然所料不差,房里有人,正在蹀躞不安的踱着。 一见冷一凡进门,立即定下身来,是邝师爷。 098 冷一凡心中已有了谱,反手推上了房门。 邝师爷立即道:“房门不要关!” 冷一凡心念一动,明白过来。 房门开着,就可以防人窃听,于是他又拉开了房门,以一贯地冰冷而带锐利的目光在对方脸上一绕,道:“请坐!” 声音当然也是冷漠得不带半丝情感,他已经完全掌握了所扮演的性格。 “到套间里去谈如何?” “可以。” 两人进入套间,坐下,邝帅爷挪了一下椅子的角度,可以监视到门外的动静,套间没灯,有极好的掩护。 “应大侠,今天你到了上清宫?”邝师爷用试探的口吻作了开场白。 “不错,在下已经到场。” “已经目睹一切经过?” “可以这么说!” “不在意八千两黄金?” “哼!”冷一凡哼了一声道:“邝师爷,在下一向不喜欢被人愚弄,这笔交易是你阁下第一个找上在下的,却又故弄玄虚,不指出点子,另由许一剑出面,这是什么原因?” “呃!这个……应大侠,这并非故弄玄虚,实在是情不得已。” “什么情不得已?” “因为敝上也是受人之托,本来是指令由区区与荆老出面办理,后来考虑到区区与荆老在这一带目标太显著,犹恐节外生枝,所以改由许一剑出头。” 这理由可说十分勉强,简直不成其为理由。 但冷一凡无意辩驳,由于许一剑的被杀灭口,显见其中另有文章,同时也顾虑到一个职业杀手的身份,不干预别人的是非,只能在不离题的原则下发问,所以他直截进入主题。 “对象是姓贾的?” “不错!” “真正的买方是谁?” “应大侠,你这一问……合乎行规么?” “没什么行规不行规,这职业在江湖上还不成其为行业,在下应无敌有自己的原则,如果一定要说出规矩,那便是不管交易成与不成,至死保守秘密,这买卖不是儿戏,如果有了差错,便等于自己登上断头台,八干两黄金是个大数,但必须活着才能享受对不对?” 冷一凡是信口开河,但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言之成理。 邝师爷沉吟不语,似在做认真的考虑。 冷一凡也闭上口静待下文。 套间里光线暗淡,看不请邝师爷脸上的表情变化,但从他闪烁不定的目芒,可以看出他此刻所想的相当复杂。 久久之后,他似乎有了决定,长长透了口气。 “应大侠非要知道不可?” “对,一定要知道。” “那就是说,知道了以后便付诸行动?” 邝师爷这一招也很厉害,他要扣住冷一凡非接不可,如果冷一凡不肯定应承,他还是可以不说。 “不一定,在下要衡量情况。” “……”邝师爷默然。 “如果阁下不愿意说,这买卖就取消,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冷一凡这一招也不差,基于对方不找武林判官这一点判断,对方是认定了自己,至于为什么认定自己,只对方一说出来龙去脉便可揭晓。 又是一阵近乎诡秘的沉默。 “应大侠半步也不让?” “这是原则,不是让不让的问题。” “看来区区非屈服于应大侠的原则不可?”邝师爷口气已经放松。 “可能是如此。” “好!区区就冒险赌上一赌,不过……话儿申明,当事人并非普通人物。这秘密必须永远埋在应大侠的心底,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能泄露。” “在下保证过守秘至死!”冷一凡内心不无紧张,因为一个久梗在胸中的谜要揭晓了。 “这当事人……”声音突然压到最低:“就是名满武林天下的当今孟尝包侯爷!” 冷一凡心神俱裂,像是夹心挨了一铁掌,由于贾依人与如意夫人李艳娘过份亲昵,他曾经这样推测过…… 但江湖秘客却断然加以否定,并且还提出了保旺,震惊下还是想不到会是事实,能应承么? 当然不能! 贾依人是音音的族兄,他也正为自己的事尽力,他纵使该死,也不能由自己下手,何况自己并非真正的职业杀手。 “如意山庄庄主?” 冷一凡故意这么问。表现得出奇地冷静。这种态度,更加深了一个职业杀手的形象。 “不错。” “姓贾的目前还是山庄的贵宾?” “对!” “以包侯爷的能耐,再加上那些奇才异能的宾客,料理一个初出道的毛头小子,还须要化这大的代价,用这么大的力气,实在令人不解,为什么?” “名声、地位。” “能否说得更明白些?” “不能!” 邝师爷的口气是再多一个字也不愿说了。 “好,在下见机而为。” “应大侠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见货付钱!” 冷一凡回答得十分巧妙,他不说接,也不说不接,就交代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随你从正反两方面都楞解释。 “区区怎么回话?” “就照在下说的回。” “时限呢?” 099 “没有时限,在下不是执法的刽子手,只是一个人所共弃的杀手,一切必须做得天衣无缝,最好的安排,最佳的时机,最巧的手法,最妙的结局!” 冷一凡说得煞有介事。 邝师爷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不是公开的正当买卖!”冷一凡又接下去。 “必须尽量不留把柄,以防被人找上,杀人的最高原则是不被人杀,这点阁下想想便该明白。” 冷一凡说得极合情合理。 邝师爷只好点头。 就在此刻,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由于年久,走廊的楼板已经松脱,人走在上面,便发出格吱格吱的刺耳声音。 邝师爷机警地起身闪到暗角里。 门外传来了话声:“应老大在么?” 随着声音,人影已出现门边,是个魁梧的汉子。 冷一凡应了声:“哪位朋友?” 随即从套间步了出去,一看,心中一动,不速而至的竟然是不见红,又道:“是你老兄,有何指教?” 不见红道:“想跟你老大谈谈!” 冷一凡心念一转,道:“晚饭时间已过,区区正要出去,是长谈还是短谈?” 不见红略一沉吟道:“在下也还没用饭,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喝上几杯,边喝边谈如何?” 冷一凡点点头:“很好!” 他的目的是不让邝师爷听到他跟不见红谈话的内容。 而这么做表面上是给邝师爷脱身的机会,可以说丝毫不露痕迹。 第二十六章 这地方的确很安静。 是巷子里一个连招牌都没挂的小馆子,一共只四张小桌子,一桌上有个人在吃面,三张桌子空着。 冷一凡与不见红拣了最靠里的一张。 馆子虽小,卤味的样式可不少,还附带有小炒,不见红以作乐的姿态叫了一个大拼盘,四样热炒,一罐子竹叶青,两个喝了起来。 冷一凡心里很平静,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应无敌,不见红与应无敌的宿怨在他而言等于没有,他是局外之人。 两人默默地吃喝了一阵。 “应老大!”不见红宜先开口:“旧话重提,有一个邝师爷的去找过你?” “不错,有这回事!” 冷一凡坦然承认,看来自己住处定有人暗中监视,否认是多余,反而失去了身份。 “谈买卖?” “找上了区区自然是谈买卖。” “上次在下向你老大提出的条件,希望有个答复?” “目前不能。” “为什么?” “因为买卖还设定规!” “真的是这样?”不见红竟似不信。 “区区虽然是干这行买卖,但却一言九鼎。”冷一凡口里应付着,心里却在盘算,该不该趁这机会推开“影子”之谜? 要揭谜很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放弃了又撇不下好奇之念,好奇是江湖人的通病。 想来想去,还是好奇之念占了上风。 他准备见机而为。 不见红沉默了片刻。 “应老大,今天下午上清宫之会你曾经到场?” “不错!”冷一凡不想否认。 虽然在上清宫他没以应无敌的身份现身,但从酒店到上清宫这一段途中,说不定行踪已落入人眼,否认了反而不好。 “你亲眼目睹所发生的一切?” “是看到了。” “你见闻广博,经验老到;在下向你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那脸带病容的中年朋友是何路道?” “这……” 冷一凡想不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急切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面具是江湖秘客交付自己的,不用说是“幻幻子”的杰作,如果制作这面具是有所本,那就是说江为上有这个人存在,是谁呢?如果说是匠心所造,又该如何赋以名字呢? “看样子应老大知道他的来路?” 不见红见冷一凡欲言又止,立即迫上了一句。 “你老兄凭什么这样说?”冷一凡在亟想如何回答这问题,故意虚应着以拖长思考的时间。 “这很明显!”不见红颇为自得。 “如果应老大你不认识,简单一个不字就打发了,而你老大意态犹豫,这表示你在考虑该不该说,对不对?” “你老兄为何要打听他?” “在下一向不喜欢欠人情债,有恩必报,有情必偿,否则会寝食不安。” “区区跟他……是有点渊源。”冷一凡慢应着,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 “唤,太好了,在下就知道走对了路,问你老大绝不会落空,他是谁?”不见红一副迫切的样子。 “病猫!” “什么?”不见红瞪大了眼,现出万分惊异的样子:“病猫?” “不错!” 冷一凡心中暗笑,他是随口胡诌的,他忆起小时候跟邻居的小孩玩侠客与强盗的游戏,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孩子经常扮演大病猫,所以便说了出来。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他老兄一向独来孤往,极少干预江湖是非,所以名不见经传。”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不见红的脸色大变。 “什么想不到?”冷一凡感到惊愕。 “想不到他就是武功高绝,坏事做尽,声名狼藉的‘三湘之枭’病猫霍云!”这句话正好与冷一凡的名不见经传相冲突。 冷一凡登时傻了眼,他本是随便胡诌的一个名号,想不到真有其人。而且是个声名狼藉的江湖败类,自己还说跟他有关系。 这玩笑可开大了,将如何自圆其说呢? 如果不见红继续追问,自己对病猫一无所知,岂非露出马脚? 不见红像是突然发觉出自己出言不当,虎面一红,尴尬地笑笑。 “应老大,对不住,在下一向直率惯了,不该……” “这并没什么,事实本来如此。”冷一凡望着有些不安的不见红,一本正经地道:“白的不可以说成黑的,黑的也不可能说成白的,病猫是区区的朋友,他的为人区区自然清楚,如果有人指区区是赚血腥钱的职业杀手,区区绝不在意,因为这也是事实。” “可是……应老大,别人可以随便批评,在下却不能如此说,他在上清宫仗义拔刀,是侠义之举,在下轻率失言。的确不该。” 脸上尽是歉疚之色。 “老兄,就等于你没说,算了,别放在心上。” “噗!” 100 那吃面的不知是吃急了呛到,还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汤汤水水喷了一桌子,忙不迭地用衣袖擦嘴。 一个极普通的人,在极普通的小馆子里吃面,这本是极寻常的事,任谁也不会去往意,但他这一喷,却引起了冷一凡和不见红的注意,双双抬眼望了过去。 的确是个普通人,穿着你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张开眼,便可看到的那种普通衣服,二十来岁,没有半点江湖人的味道。 也不像是练家子,长相也很普通,毫无起眼之处,他擦完鼻子嘴巴又擦眼睛,这一呛连泪都呛出来了。 “怎么回事?”老板兼小二走了过来。 “辣……辣椒呛了喉!”年轻人喘了口大气。 “换碗面场压一压?” “不必了,多少钱?” “二十文。” 年轻人从荷包里取出一大把钱,数了二十文放在桌上起身离座,对冷一凡这边看都不看一眼便走了。 冷一凡与不见红同时收回目光,互望了一眼。 老板收拾完桌面,擦干净,又一个客人进了门,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少女,素色短装,素布包头,左右轻轻一扫之后,靠桌边坐下。 “姑娘吃点什么?” 少女用手比了个碗的形状。 “下面?” 少女点头。“什么面?” 少女愣起眼,这什么面可就难比了。 “阳春面?” 少女摇头。 “肉丝面?”老板眼望着少女脸上的神色,一样一样慢慢地说:“大卤面、胡椒面……” 少女点头。 老板笑着走回灶边动手下面。 想不到这么清秀的一个女孩子会是个哑巴,看样子她不是生来聋哑,因为她还能听,一个哑巴姑娘当然更值不得注意。 冷一凡和不见红继续谈他们的话。 “应老大,能否替在下引见‘病猫’霍云?” “有此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在下欠他的人情,应该彼此认识。” “除了区区,他没交过任何朋友,要见他……恐怕很难,如果他不愿,天王地老子也没办法。” 冷一凡这句话是根据不见红刚刚说的“怪绝”二字,这么说是想当然耳的胡诌,实际上他在此之前根本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因为病猫的活动范围是在南方,而他是北方人,而且出道不久。 “请应老大务必帮忙。”不见红一脸诚挚之色。 “这个……”冷一凡闪动着目芒:“区区可以安排,但不能直接引见。”他就是病猫的化身,只好这么说。 “可以,在下先谢过!” 哑巴姑娘在吃面,低着头吃得津津有味。 面又烫又辣,边吃边吹口哨。 “区区一向行事不含糊,任何小节都要摸得一清二楚。”冷一凡放用了声音:“你老兄和米玉凤找上了区区,为的是‘影子’,区区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见红面现难色,凝视了冷一凡许久。 “这么说,应老大准备接的买卖与此有关了?” “请先不要问。” “恕在下直言,这是引介病猫的条件么?” “并无不可!” 冷一凡是顺话答话,心里并无此意。 以他本人来说,他不会提交换的条件,如果站在应无敌的立场,这种作法一点也不足为怪。 “要是在下说了实话……应老大会放弃这买卖么?” 不见红颇不简单,他必须要把话扣牢,对一个唯利是图的职业杀手,是应该有所顾忌的,他不能睁着眼犯错。 “那是另一回事,不过区区在下决心之时,一定坦白知会你老兄。” “在下先放一句话……” “只管说!” 不见红目芒凝注,似在做郑重的考虑。 良久,才沉缓地开了口。 “应老大,话不说明心里总是有疙瘩,在事情言明之后,如果你应老大肯赏在下一个面子,不接那桩买卖,先前谈过的条件依旧,岳阳楼的过节从此一笔勾销。” 停了停又道:“在下一向不求人,也不轻易向人低头,但为了求得你老大一点头,在下破例低头。” 不见红说这几句话像是费了很大的力。 冷一凡心中起了震动,看样子这“影子”之谜对不见红和米玉凤必然关系重大,他早看出不见红是个硬汉,能使硬汉低头,就显示了事情的极不寻常。 当年在岳阳楼头,应无敌一剑使不见红无颜立足江湖,这可以说是解不开的仇怨,而今他竟然甘愿抹消。 而且还保持原先所提出的条件,的确是惊人之举。 “如果区区不能满足你老兄的意愿呢?”冷一凡故意反问了一句。 “这……”不见红的额头上立即冒起了青筋,老半天才接下去道:“应老大,希望不至如此,在下不愿意看到那不幸的后果。” “噢!” 冷一凡的面皮牵动了数下,不过神态仍然保持相当的冷沉,淡淡地道:“先别预备,天底下有许多事,有的可以避免,有的却难以改变,言归正传吧!” 不见红紧紧咬着牙齿,腮帮骨明显地突了出来,目芒凝成了两条线。 一阵沉默,空气显得很僵。 “应老大,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影子两个字的意义。” “他代表一个人!” “哦,什么样的人?” 冷一凡下意识地一阵紧张,这是当一个极想揭开的谜底将要揭开时,心理上必然的反应。 吃面的哑巴姑娘悄悄转头向两人瞄了一眼。 不见红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又在考虑。 101 从他这种慎重的态度看来,可以想到这问题对他而言是件非常严重的大事,所以才会再三考虑。 既然“影子”是代表一个人,冷一凡立即想到江湖秘客的判断,八九不离十是“影子员外”了。 但他不愿说出来,耐心地等着不见红开口。 哑巴姑娘面已吃完,在一口一口咕噜咕噜地喝场。 “应老大听说过‘影子员外’这名号么?”也许是由于内心的压力,不见红的脸色泛了红。 “啊!”冷一凡故作惊奇,啊了一声之后,沉缓地道:“听上一辈的提起过,但只是提及名号而已,对这位前辈人物的生平一无所知,怎么,你老兄不计代价,不遗余力要维护就是这位前辈?” “不错!” 不见红迫视着冷一凡,想看看这秘密抖露之后冷一凡的反应,但他失望了,冷一凡的神色丝毫未变,冷沉如故。 在不得要领之下,他又补上了一句道:“应老大,那三阳会跟你谈的买卖是否与此有关?” “为什么你老兄会怀疑与此有关?” 冷一凡不做正面答复,来了个反问。 “当然有道理!” “什么道理?”冷一凡紧迫了一句。 “应老大还没答覆在下的问题?” 不见红也很精,立即倒打了一耙顶上。 “对方……”冷一凡意念电似一转,为了要彻底充明这错综复杂的情况,必须隐起贾依人这一段话。 话锋一顿之后道:“区区早已说过,对方还没叫明点子。” “真的是如此?” “区区向来一言九鼎。” “如果将来对方叫出了点子,正好与此有关……” “区区会找你老兄再谈。” “铁定么。” “当然!现在你老兄说说持疑的道理吧?” “只有一句话,因为我们要保护的人知道了一个极大的江湖秘密。” “什么秘密?” “这点在下就无法奉告了。” 冷一凡迅快地转着念头,现在的情况算是有了点眉目。 不见红与米玉凤在竭力保护“影子员外”,而之所以怀疑被雇请杀手对付,是因为“影子员外”知道了一个极大的江湖秘密。 而这秘密当然与三阳会有关,连带的问题是“影子员外”所知道的是什么秘密?与三阳会有何干连? 三阳会是个秘密门户,据说高手如云,为什么要出此化钱雇杀手的下策? “影子员外”三十年前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为什么需要人保护? 不见红对这件事有相当大的保留,他不肯透露,自己也无权非逼他说不可。 三阳会挑明的是要买贾依人的命,竟然肯付八千两黄金的,巨额代价,邝师爷说是受包侯爷之托。 而许一剑临死说杀贾依人是为了浪子,这就匪夷所思了,两人是同路却各说各话,这当中究竟有什么文章? 偏偏不见红咬定三阳会要对付的是“影子员外”,三件事风马牛不相及,这…… “区区完全不明白。” “应老大什么不明白?” “三阳会是个实力不弱的门户,门中不乏高手,为什么要假手于一个职业杀手?‘影子员外’是位曾经名震江湖的人物,难道无力自保而需人保护?”冷一凡试探着问,希望能知道更多一点。 “当然有原因,但在下不能透露。” 不见红以断然的口吻回答,想了想,又转以和缓的口气道:“不过,也许有机会让你老大明白真相。” “不是现在?”冷一凡有些牙痒痒。 “是的,以后!” “那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 “应老大,关于‘病猫’霍云……” “你老兄一定要见他?” “是的!”两个字,非常肯定。 “好!今晚起更之后,东门外坟场。” “谢啦!”不见红在原位拱手。 哑巴姑娘付帐离去。 紧接着三个食客进门,呼酒叫菜。 冷一凡与不见红改变话题,谈些不相干的话,酒喝光,由不见红付帐后双双离去。 东门外坟场。累累的荒丘在夜色涂抹下充满了恐怖的死亡气息,风吹枯草发出的声音仿佛幽灵在窃窃私语。 这本是鬼的世界,活人,在这种时分是不作兴插足到这世界来的,然而天下的事很难说,此时此地,偏偏就出现了活人。 他站在一个大馒头似的土堆上,望去像半截枯树头。 他是谁? 他就是一心一意要会见“病猫”霍云的不见红,他已经来了很长一段时问,故意站在当眼的位置,好让对方便于发现。 死寂,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城里隐稳传来二更的梆声,连鬼影子也不见出现。 不见红的心意开始浮动,“病猫”霍云肯来见自己么? 应无敌虽已答应,但不能完全代表病猫本人,如果他本人不愿意来,等到天亮也是枉然。 露水湿了衣衫,寒意甚浓。 人影终于出现了,不是坟场的正面,而是靠荒林的一端,行动很缓慢,仿佛一个有形无质在空气中飘件的幽灵。 不久,人影停在不见红身后不到两丈的坟头上。 不见红没发觉,他只注意坟场的进出口方向。 现在,多了一根枯树头。 “不见红!” 死寂的空气中突然冒出的一个声音。 不见红虽然已算是个老江湖,经历过不少干奇百怪的场合。 但他仍不免暗吃一惊,因为这声音来得太突然,而且近在咫尺,本能地手按剑柄,没回身。 “是哪位。” “你不是要见本人么?” “霍老大?” “唔!” 不见红迅快地转身,抱了抱拳。 “病猫”霍云,不用说是冷一凡的第二化身。 “霍老大,幸会,老大肯赏这面子,在下深感荣幸!”说着,再次抱拳。 “约见本人有何指教?” “而谢援手之情。” “如果仅仅是为了当面说个谢字,那就大可不必,本人一向行事多随兴所至,没有任何目的,也不计什么对象,要是认为本人是仗义拔刀那可就错了!” “不管你老大怎么说,在下认为如此才能心安理得,江湖上讲究的是恩怨分明。” “没别的话要说了么?” 冷一凡表现得十分冷傲。 102 蓦在此刻,两股锐风一左一右朝冷一凡夹射而到,行家一听声音便知道是极锐利的暗器。 冷一凡心头一震,连意念都不曾转,本能地抬剑划了一个圈,当当两声,暗器弹落了草丛。 虽然看不真切,但可判出是两把飞刀。 “什么人?”不见红暴喝了一声。 空气回复死寂,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在这堆累累的乱坟丛中,极难判断出发飞刀者隐伏的位置。 不见红站在原地不动,电炬似的目芒四下扫瞄。 冷一凡大为骇异,自己以“病猫”的姿态赴不见红之约,这件事可说十分秘密,而且地点又这么荒僻,怎会有人暗中偷袭呢? 飞刀是冲着自己发的,对方会是谁? 如果自己是被三阳会的人盯上,就不可能预伏,显见对方是先自己而到的,难道会是不见红捣的鬼? 这也似乎不可能,病猫对他有援手之情,不会思将仇报,何况他是事后才从自己的巧撞中知道救他于危的是病猫。 他之所以要见病猫也是在知道病猫身份之前,这…… “不见红,这怎么回事?”冷一凡不能不问。 “在下也莫明其妙。” “谁能预知我们今晚的约会?” “先把人揪出来!”不见红凌厉目芒仍在闪动。 “敢于向你老大动手的,绝不会是无名蛇鼠,不过这种做法未免幼稚得可笑,简直是……” 不见红声未了,“嘿!”地一声冷笑传处,锐风再起,仍是袭向冷一凡,比上次更为疾劲。 听风声不止是两把,同样是相对的两个方向。 天色太黑,无法视辨,只有闪躲一途。 冷一凡一个旱地拔葱,闪电般窜空拔起,四柄飞刀从脚底下数寸之外交叉射过。 就在拔势将尽正要下落的瞬间,飞刀又告交叉射到,不知有多少把,是两簇,涵盖了径丈的空间。 冷一凡猛挫牙,一个云里翻,如巧燕般把身躯打横,硬生生向上浮起数尺,飞刀几乎是贴胸腹而过,势尽落地,落在土堆侧边的凹槽中。 脚才站地,又有数柄飞刀擦头皮削过。 冷一凡不由得出了一头冷汗,心头卜卜跳个不停。 错非是他这一身上乘功夫,换了别人绝难逃穿身之厄。 对方是谁,为什么蓄意要他的命? “呀!”大叫一声。不见红像夜鹰般飞扑向左前方两丈之处,他观察飞刀的起射点,确定了方位,才冒险飞扑,人落下,又冒起,显然是扑了一个空。 现在他立脚的位置是在冷一凡右边两丈之处的坟堆问。 如果对方有意要他的命,在一明一暗之下,趁他身在半空发出飞刀,必然避无可避,但对方并未利用这机会。 “嘿!”冷笑声在三丈之外,显然对方利用墓隙通道变换了位置,从飞刀相对发射的情形看,对方至少在两人以上。 在这种情况下,要逼出对方可不容易。 “不见红,这儿没你的事,你最好离开!”对方发了话。 “有种的就现身出来!” 不见红在寻找发声的位置。 “冤有头,债有主,请你遵守江湖规矩!” 声音又移动了方向,语气倒是满客气的。 “是报冤讨债的?”冷一凡不能装聋作哑。 “一点不错。” “朋友是谁?” “面对面时你就知道!” 冷一凡略作考虑,转向不见红。 “你走吧!” “在下……能走么?” “那位朋友的话你老弟大概听得很清楚了,这是个人彼此间的过节,不容第三者插手,堂堂不见红,不会不懂江湖规矩吧?” “霍老大……” “多一句话也不要说,本人的事向来不许别人插手,你请便。” “要真正离开,不能逗留在附近,再说得明白些,本人的事是秘密,不入第三人之耳。” 冷一凡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一来,对方的人数在两人以上,必定有人监视不见红是否真的离开。 二来对方找的是病猫,而自己并非真正的病猫,问题容易解决,如果不见红在场,他基于报恩的心理定会采取行动,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第三,病猫是个邪门人物,找上他的可能是正派人,自己一个人可以见机行事。 “霍老大,在下……还有事要请教?” “错过今晚再说,本人绝死不了,请!” 不见红无奈,吐口大气,弹身离开。 冷一凡望着不见红的身影从坟场尽头消失,才收回目光,重新登上坟头。“朋友可以现身了!” “我们不是朋友!” 对方的声音转变为冷厉,几乎可以从声音中感受出那浓重的恨意。 “那就算仇吧,出来!” 人影从堆垒中冒出,缓缓移近,停在八尺外的一个土包上。 冷一凡运集目光,仔细观察对方,面目不十分清楚,衣著、轮廓、打扮,都没有什么突出的惊人之处。 只有那双眸子,闪射出骇人的异芒,像猫头鹰的眼,由眼可以看出对方不是寻常之辈。 “姓霍的,真是老天有眼,终算找到了你。”声音中充满了怨毒,不言可喻,他与病猫之间有极深的仇怨。 “怎么样?” “宣告你恶贯满盈,报应临头!” “你是谁。” “飞刀洪奇的遗孤,我叫洪子成,从南方找到北方,整整耗了五年的时问,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开封找到了你。” 也许由于太激动,微微有些气喘。 冷一凡傻了眼,他根本不认识什么飞刀洪奇,因为他对南方武林相当陌生,想接话都接不上。 这情况与化身应无敌一样,得承担他本人所结的一切恩怨。 应无敌已做了和尚,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那病猫霍云呢? 江湖秘客为什么会有他的面具? 转念一想,觉得不对。 病猫这名号是自己在面店里向不见红胡诌的,碰巧撞上了板,真的有这么个人,难道说巧到这面具也真是病猫的? “你认识病猫?” “你不敢承认?” “先说你见过病猫本人没有?” “在小馆子里你自己报的名号,难道那是放屁?” 103 二十六 这地方的确很安静。 是巷子里一个连招牌都没挂的小馆子,一共只四张小桌子,一桌上有个人在吃面,三张桌子空着。 冷一凡与不见红拣了最靠里的一张。 馆子虽小,卤味的样式可不少,还附带有小炒,不见红以作乐的姿态叫了一个大拼盘,四样热炒,一罐子竹叶青,两个喝了起来。 冷一凡心里很平静,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应无敌,不见红与应无敌的宿怨在他而言等于没有,他是局外之人。 两人默默地吃喝了一阵。 “应老大!”不见红宜先开口:“旧话重提,有一个邝师爷的去找过你?” “不错,有这回事!” 冷一凡坦然承认,看来自己住处定有人暗中监视,否认是多余,反而失去了身份。 “谈买卖?” “找上了区区自然是谈买卖。” “上次在下向你老大提出的条件,希望有个答复?” “目前不能。” “为什么?” “因为买卖还设定规!” “真的是这样?”不见红竟似不信。 “区区虽然是干这行买卖,但却一言九鼎。”冷一凡口里应付着,心里却在盘算,该不该趁这机会推开“影子”之谜? 要揭谜很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放弃了又撇不下好奇之念,好奇是江湖人的通病。 想来想去,还是好奇之念占了上风。 他准备见机而为。 不见红沉默了片刻。 “应老大,今天下午上清宫之会你曾经到场?” “不错!”冷一凡不想否认。 虽然在上清宫他没以应无敌的身份现身,但从酒店到上清宫这一段途中,说不定行踪已落入人眼,否认了反而不好。 “你亲眼目睹所发生的一切?” “是看到了。” “你见闻广博,经验老到;在下向你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那脸带病容的中年朋友是何路道?” “这……” 冷一凡想不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急切之间不知如何回答。 面具是江湖秘客交付自己的,不用说是“幻幻子”的杰作,如果制作这面具是有所本,那就是说江为上有这个人存在,是谁呢?如果说是匠心所造,又该如何赋以名字呢? “看样子应老大知道他的来路?” 不见红见冷一凡欲言又止,立即迫上了一句。 “你老兄凭什么这样说?”冷一凡在亟想如何回答这问题,故意虚应着以拖长思考的时间。 “这很明显!”不见红颇为自得。 “如果应老大你不认识,简单一个不字就打发了,而你老大意态犹豫,这表示你在考虑该不该说,对不对?” “你老兄为何要打听他?” “在下一向不喜欢欠人情债,有恩必报,有情必偿,否则会寝食不安。” “区区跟他……是有点渊源。”冷一凡慢应着,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 “唤,太好了,在下就知道走对了路,问你老大绝不会落空,他是谁?”不见红一副迫切的样子。 “病猫!” “什么?”不见红瞪大了眼,现出万分惊异的样子:“病猫?” “不错!” 冷一凡心中暗笑,他是随口胡诌的,他忆起小时候跟邻居的小孩玩侠客与强盗的游戏,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孩子经常扮演大病猫,所以便说了出来。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他老兄一向独来孤往,极少干预江湖是非,所以名不见经传。”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不见红的脸色大变。 “什么想不到?”冷一凡感到惊愕。 “想不到他就是武功高绝,坏事做尽,声名狼藉的‘三湘之枭’病猫霍云!”这句话正好与冷一凡的名不见经传相冲突。 冷一凡登时傻了眼,他本是随便胡诌的一个名号,想不到真有其人。而且是个声名狼藉的江湖败类,自己还说跟他有关系。 这玩笑可开大了,将如何自圆其说呢? 如果不见红继续追问,自己对病猫一无所知,岂非露出马脚? 不见红像是突然发觉出自己出言不当,虎面一红,尴尬地笑笑。 “应老大,对不住,在下一向直率惯了,不该……” “这并没什么,事实本来如此。”冷一凡望着有些不安的不见红,一本正经地道:“白的不可以说成黑的,黑的也不可能说成白的,病猫是区区的朋友,他的为人区区自然清楚,如果有人指区区是赚血腥钱的职业杀手,区区绝不在意,因为这也是事实。” “可是……应老大,别人可以随便批评,在下却不能如此说,他在上清宫仗义拔刀,是侠义之举,在下轻率失言。的确不该。” 脸上尽是歉疚之色。 “老兄,就等于你没说,算了,别放在心上。” “噗!” 那吃面的不知是吃急了呛到,还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汤汤水水喷了一桌子,忙不迭地用衣袖擦嘴。 一个极普通的人,在极普通的小馆子里吃面,这本是极寻常的事,任谁也不会去往意,但他这一喷,却引起了冷一凡和不见红的注意,双双抬眼望了过去。 的确是个普通人,穿着你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张开眼,便可看到的那种普通衣服,二十来岁,没有半点江湖人的味道。 也不像是练家子,长相也很普通,毫无起眼之处,他擦完鼻子嘴巴又擦眼睛,这一呛连泪都呛出来了。 “怎么回事?”老板兼小二走了过来。 “辣……辣椒呛了喉!”年轻人喘了口大气。 “换碗面场压一压?” “不必了,多少钱?” “二十文。” 104 年轻人从荷包里取出一大把钱,数了二十文放在桌上起身离座,对冷一凡这边看都不看一眼便走了。 冷一凡与不见红同时收回目光,互望了一眼。 老板收拾完桌面,擦干净,又一个客人进了门,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少女,素色短装,素布包头,左右轻轻一扫之后,靠桌边坐下。 “姑娘吃点什么?” 少女用手比了个碗的形状。 “下面?” 少女点头。“什么面?” 少女愣起眼,这什么面可就难比了。 “阳春面?” 少女摇头。 “肉丝面?”老板眼望着少女脸上的神色,一样一样慢慢地说:“大卤面、胡椒面……” 少女点头。 老板笑着走回灶边动手下面。 想不到这么清秀的一个女孩子会是个哑巴,看样子她不是生来聋哑,因为她还能听,一个哑巴姑娘当然更值不得注意。 冷一凡和不见红继续谈他们的话。 “应老大,能否替在下引见‘病猫’霍云?” “有此必要么?” “当然有必要,在下欠他的人情,应该彼此认识。” “除了区区,他没交过任何朋友,要见他……恐怕很难,如果他不愿,天王地老子也没办法。” 冷一凡这句话是根据不见红刚刚说的“怪绝”二字,这么说是想当然耳的胡诌,实际上他在此之前根本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因为病猫的活动范围是在南方,而他是北方人,而且出道不久。 “请应老大务必帮忙。”不见红一脸诚挚之色。 “这个……”冷一凡闪动着目芒:“区区可以安排,但不能直接引见。”他就是病猫的化身,只好这么说。 “可以,在下先谢过!” 哑巴姑娘在吃面,低着头吃得津津有味。 面又烫又辣,边吃边吹口哨。 “区区一向行事不含糊,任何小节都要摸得一清二楚。”冷一凡放用了声音:“你老兄和米玉凤找上了区区,为的是‘影子’,区区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见红面现难色,凝视了冷一凡许久。 “这么说,应老大准备接的买卖与此有关了?” “请先不要问。” “恕在下直言,这是引介病猫的条件么?” “并无不可!” 冷一凡是顺话答话,心里并无此意。 以他本人来说,他不会提交换的条件,如果站在应无敌的立场,这种作法一点也不足为怪。 “要是在下说了实话……应老大会放弃这买卖么?” 不见红颇不简单,他必须要把话扣牢,对一个唯利是图的职业杀手,是应该有所顾忌的,他不能睁着眼犯错。 “那是另一回事,不过区区在下决心之时,一定坦白知会你老兄。” “在下先放一句话……” “只管说!” 不见红目芒凝注,似在做郑重的考虑。 良久,才沉缓地开了口。 “应老大,话不说明心里总是有疙瘩,在事情言明之后,如果你应老大肯赏在下一个面子,不接那桩买卖,先前谈过的条件依旧,岳阳楼的过节从此一笔勾销。” 停了停又道:“在下一向不求人,也不轻易向人低头,但为了求得你老大一点头,在下破例低头。” 不见红说这几句话像是费了很大的力。 冷一凡心中起了震动,看样子这“影子”之谜对不见红和米玉凤必然关系重大,他早看出不见红是个硬汉,能使硬汉低头,就显示了事情的极不寻常。 当年在岳阳楼头,应无敌一剑使不见红无颜立足江湖,这可以说是解不开的仇怨,而今他竟然甘愿抹消。 而且还保持原先所提出的条件,的确是惊人之举。 “如果区区不能满足你老兄的意愿呢?”冷一凡故意反问了一句。 “这……”不见红的额头上立即冒起了青筋,老半天才接下去道:“应老大,希望不至如此,在下不愿意看到那不幸的后果。” “噢!” 冷一凡的面皮牵动了数下,不过神态仍然保持相当的冷沉,淡淡地道:“先别预备,天底下有许多事,有的可以避免,有的却难以改变,言归正传吧!” 不见红紧紧咬着牙齿,腮帮骨明显地突了出来,目芒凝成了两条线。 一阵沉默,空气显得很僵。 “应老大,你究竟想要知道什么?” “影子两个字的意义。” “他代表一个人!” “哦,什么样的人?” 冷一凡下意识地一阵紧张,这是当一个极想揭开的谜底将要揭开时,心理上必然的反应。 吃面的哑巴姑娘悄悄转头向两人瞄了一眼。 不见红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又在考虑。 从他这种慎重的态度看来,可以想到这问题对他而言是件非常严重的大事,所以才会再三考虑。 既然“影子”是代表一个人,冷一凡立即想到江湖秘客的判断,八九不离十是“影子员外”了。 但他不愿说出来,耐心地等着不见红开口。 哑巴姑娘面已吃完,在一口一口咕噜咕噜地喝场。 “应老大听说过‘影子员外’这名号么?”也许是由于内心的压力,不见红的脸色泛了红。 “啊!”冷一凡故作惊奇,啊了一声之后,沉缓地道:“听上一辈的提起过,但只是提及名号而已,对这位前辈人物的生平一无所知,怎么,你老兄不计代价,不遗余力要维护就是这位前辈?” “不错!” 不见红迫视着冷一凡,想看看这秘密抖露之后冷一凡的反应,但他失望了,冷一凡的神色丝毫未变,冷沉如故。 在不得要领之下,他又补上了一句道:“应老大,那三阳会跟你谈的买卖是否与此有关?” “为什么你老兄会怀疑与此有关?” 冷一凡不做正面答复,来了个反问。 “当然有道理!” “什么道理?”冷一凡紧迫了一句。 “应老大还没答覆在下的问题?” 不见红也很精,立即倒打了一耙顶上。 “对方……”冷一凡意念电似一转,为了要彻底充明这错综复杂的情况,必须隐起贾依人这一段话。 话锋一顿之后道:“区区早已说过,对方还没叫明点子。” “真的是如此?” “区区向来一言九鼎。” “如果将来对方叫出了点子,正好与此有关……” “区区会找你老兄再谈。” “铁定么。” “当然!现在你老兄说说持疑的道理吧?” “只有一句话,因为我们要保护的人知道了一个极大的江湖秘密。” “什么秘密?” 105 “这点在下就无法奉告了。” 冷一凡迅快地转着念头,现在的情况算是有了点眉目。 不见红与米玉凤在竭力保护“影子员外”,而之所以怀疑被雇请杀手对付,是因为“影子员外”知道了一个极大的江湖秘密。 而这秘密当然与三阳会有关,连带的问题是“影子员外”所知道的是什么秘密?与三阳会有何干连? 三阳会是个秘密门户,据说高手如云,为什么要出此化钱雇杀手的下策? “影子员外”三十年前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为什么需要人保护? 不见红对这件事有相当大的保留,他不肯透露,自己也无权非逼他说不可。 三阳会挑明的是要买贾依人的命,竟然肯付八千两黄金的,巨额代价,邝师爷说是受包侯爷之托。 而许一剑临死说杀贾依人是为了浪子,这就匪夷所思了,两人是同路却各说各话,这当中究竟有什么文章? 偏偏不见红咬定三阳会要对付的是“影子员外”,三件事风马牛不相及,这…… “区区完全不明白。” “应老大什么不明白?” “三阳会是个实力不弱的门户,门中不乏高手,为什么要假手于一个职业杀手?‘影子员外’是位曾经名震江湖的人物,难道无力自保而需人保护?”冷一凡试探着问,希望能知道更多一点。 “当然有原因,但在下不能透露。” 不见红以断然的口吻回答,想了想,又转以和缓的口气道:“不过,也许有机会让你老大明白真相。” “不是现在?”冷一凡有些牙痒痒。 “是的,以后!” “那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 “应老大,关于‘病猫’霍云……” “你老兄一定要见他?” “是的!”两个字,非常肯定。 “好!今晚起更之后,东门外坟场。” “谢啦!”不见红在原位拱手。 哑巴姑娘付帐离去。 紧接着三个食客进门,呼酒叫菜。 冷一凡与不见红改变话题,谈些不相干的话,酒喝光,由不见红付帐后双双离去。 东门外坟场。累累的荒丘在夜色涂抹下充满了恐怖的死亡气息,风吹枯草发出的声音仿佛幽灵在窃窃私语。 这本是鬼的世界,活人,在这种时分是不作兴插足到这世界来的,然而天下的事很难说,此时此地,偏偏就出现了活人。 他站在一个大馒头似的土堆上,望去像半截枯树头。 他是谁? 他就是一心一意要会见“病猫”霍云的不见红,他已经来了很长一段时问,故意站在当眼的位置,好让对方便于发现。 死寂,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城里隐稳传来二更的梆声,连鬼影子也不见出现。 不见红的心意开始浮动,“病猫”霍云肯来见自己么? 应无敌虽已答应,但不能完全代表病猫本人,如果他本人不愿意来,等到天亮也是枉然。 露水湿了衣衫,寒意甚浓。 人影终于出现了,不是坟场的正面,而是靠荒林的一端,行动很缓慢,仿佛一个有形无质在空气中飘件的幽灵。 不久,人影停在不见红身后不到两丈的坟头上。 不见红没发觉,他只注意坟场的进出口方向。 现在,多了一根枯树头。 “不见红!” 死寂的空气中突然冒出的一个声音。 不见红虽然已算是个老江湖,经历过不少干奇百怪的场合。 但他仍不免暗吃一惊,因为这声音来得太突然,而且近在咫尺,本能地手按剑柄,没回身。 “是哪位。” “你不是要见本人么?” “霍老大?” “唔!” 不见红迅快地转身,抱了抱拳。 “病猫”霍云,不用说是冷一凡的第二化身。 “霍老大,幸会,老大肯赏这面子,在下深感荣幸!”说着,再次抱拳。 “约见本人有何指教?” “而谢援手之情。” “如果仅仅是为了当面说个谢字,那就大可不必,本人一向行事多随兴所至,没有任何目的,也不计什么对象,要是认为本人是仗义拔刀那可就错了!” “不管你老大怎么说,在下认为如此才能心安理得,江湖上讲究的是恩怨分明。” “没别的话要说了么?” 冷一凡表现得十分冷傲。 蓦在此刻,两股锐风一左一右朝冷一凡夹射而到,行家一听声音便知道是极锐利的暗器。 冷一凡心头一震,连意念都不曾转,本能地抬剑划了一个圈,当当两声,暗器弹落了草丛。 虽然看不真切,但可判出是两把飞刀。 “什么人?”不见红暴喝了一声。 空气回复死寂,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在这堆累累的乱坟丛中,极难判断出发飞刀者隐伏的位置。 不见红站在原地不动,电炬似的目芒四下扫瞄。 冷一凡大为骇异,自己以“病猫”的姿态赴不见红之约,这件事可说十分秘密,而且地点又这么荒僻,怎会有人暗中偷袭呢? 飞刀是冲着自己发的,对方会是谁? 如果自己是被三阳会的人盯上,就不可能预伏,显见对方是先自己而到的,难道会是不见红捣的鬼? 这也似乎不可能,病猫对他有援手之情,不会思将仇报,何况他是事后才从自己的巧撞中知道救他于危的是病猫。 他之所以要见病猫也是在知道病猫身份之前,这…… “不见红,这怎么回事?”冷一凡不能不问。 “在下也莫明其妙。” “谁能预知我们今晚的约会?” “先把人揪出来!”不见红凌厉目芒仍在闪动。 “敢于向你老大动手的,绝不会是无名蛇鼠,不过这种做法未免幼稚得可笑,简直是……” 不见红声未了,“嘿!”地一声冷笑传处,锐风再起,仍是袭向冷一凡,比上次更为疾劲。 听风声不止是两把,同样是相对的两个方向。 天色太黑,无法视辨,只有闪躲一途。 冷一凡一个旱地拔葱,闪电般窜空拔起,四柄飞刀从脚底下数寸之外交叉射过。 就在拔势将尽正要下落的瞬间,飞刀又告交叉射到,不知有多少把,是两簇,涵盖了径丈的空间。 冷一凡猛挫牙,一个云里翻,如巧燕般把身躯打横,硬生生向上浮起数尺,飞刀几乎是贴胸腹而过,势尽落地,落在土堆侧边的凹槽中。 脚才站地,又有数柄飞刀擦头皮削过。 冷一凡不由得出了一头冷汗,心头卜卜跳个不停。 错非是他这一身上乘功夫,换了别人绝难逃穿身之厄。 对方是谁,为什么蓄意要他的命? “呀!”大叫一声。不见红像夜鹰般飞扑向左前方两丈之处,他观察飞刀的起射点,确定了方位,才冒险飞扑,人落下,又冒起,显然是扑了一个空。 现在他立脚的位置是在冷一凡右边两丈之处的坟堆问。 如果对方有意要他的命,在一明一暗之下,趁他身在半空发出飞刀,必然避无可避,但对方并未利用这机会。 “嘿!”冷笑声在三丈之外,显然对方利用墓隙通道变换了位置,从飞刀相对发射的情形看,对方至少在两人以上。 在这种情况下,要逼出对方可不容易。 “不见红,这儿没你的事,你最好离开!”对方发了话。 “有种的就现身出来!” 不见红在寻找发声的位置。 “冤有头,债有主,请你遵守江湖规矩!” 声音又移动了方向,语气倒是满客气的。 “是报冤讨债的?”冷一凡不能装聋作哑。 “一点不错。” “朋友是谁?” “面对面时你就知道!” 冷一凡略作考虑,转向不见红。 “你走吧!” “在下……能走么?” 106 “那位朋友的话你老弟大概听得很清楚了,这是个人彼此间的过节,不容第三者插手,堂堂不见红,不会不懂江湖规矩吧?” “霍老大……” “多一句话也不要说,本人的事向来不许别人插手,你请便。” “要真正离开,不能逗留在附近,再说得明白些,本人的事是秘密,不入第三人之耳。” 冷一凡这么说有他的道理,一来,对方的人数在两人以上,必定有人监视不见红是否真的离开。 二来对方找的是病猫,而自己并非真正的病猫,问题容易解决,如果不见红在场,他基于报恩的心理定会采取行动,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第三,病猫是个邪门人物,找上他的可能是正派人,自己一个人可以见机行事。 “霍老大,在下……还有事要请教?” “错过今晚再说,本人绝死不了,请!” 不见红无奈,吐口大气,弹身离开。 冷一凡望着不见红的身影从坟场尽头消失,才收回目光,重新登上坟头。“朋友可以现身了!” “我们不是朋友!” 对方的声音转变为冷厉,几乎可以从声音中感受出那浓重的恨意。 “那就算仇吧,出来!” 人影从堆垒中冒出,缓缓移近,停在八尺外的一个土包上。 冷一凡运集目光,仔细观察对方,面目不十分清楚,衣著、轮廓、打扮,都没有什么突出的惊人之处。 只有那双眸子,闪射出骇人的异芒,像猫头鹰的眼,由眼可以看出对方不是寻常之辈。 “姓霍的,真是老天有眼,终算找到了你。”声音中充满了怨毒,不言可喻,他与病猫之间有极深的仇怨。 “怎么样?” “宣告你恶贯满盈,报应临头!” “你是谁。” “飞刀洪奇的遗孤,我叫洪子成,从南方找到北方,整整耗了五年的时问,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在开封找到了你。” 也许由于太激动,微微有些气喘。 冷一凡傻了眼,他根本不认识什么飞刀洪奇,因为他对南方武林相当陌生,想接话都接不上。 这情况与化身应无敌一样,得承担他本人所结的一切恩怨。 应无敌已做了和尚,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那病猫霍云呢? 江湖秘客为什么会有他的面具? 转念一想,觉得不对。 病猫这名号是自己在面店里向不见红胡诌的,碰巧撞上了板,真的有这么个人,难道说巧到这面具也真是病猫的? “你认识病猫?” “你不敢承认?” “先说你见过病猫本人没有?” “在小馆子里你自己报的名号,难道那是放屁?” 第二十七章 冷一凡一怔之后突然省悟。 眼前这叫洪子成的,正是在小馆子里吃面的那年轻汉子。 这真是冤家路窄了,可是自己并不是他的冤家,这情况如何应付? 承认自己是冒充的么? 别人不好冒,去冒充一个声名狼藉的江湖败类,未免太丢人了。 “姓霍的,你有一百条命也逃不了一死,今晚你是死定了!”洪子成咬牙切齿。 “也许正好相反。”冷一凡随口应着。 “不错,我承认你的剑一离鞘便没有活口,可是告诉你,我并没打算活着离开,目的就是要杀你,而且你将不得好死,就像你对付别人一样。” 冷一凡心里有些发毛,听口气对方似乎有备而来,而且有相当把握,自己真要背这黑锅么? 走,只要一离开现场,除下面具,病猫便算消失了,他做了这样的诀定。 洪子成扬起了右手,手里抓了个茶杯大的黑球。 “霍云,这是霹雳弹,脱手便炸,三丈之内神仙也难幸免,另外四周有不下五十把飞刀对准你,你化成飞鸟也飞不掉,你我同归于尽之后,会有人把你的脑袋心肝带回南方家先父之灵。” 情势相当恶劣,照对方的说法,他还真的走不了。 摘下面具,说明真相,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哎!” 就在此刻,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洪子成全身一震,栗叫道:“玉玲,你怎么了?” “别管我,哥哥,你……快下手!” “你到底怎么了?” “你……要是放过这机会,我死也不原谅你,快杀了那恶魔……哎!”又是一声尖叫,听声音是被人制住了。 冷一凡心念疾转,定然是不见红佯装离去,悄然潜回制住了那叫玉玲的女子,女的跟洪子成是兄妹。 不见红的要挟能发生作用么?要是姓洪的不顾一切出手…… 洪子成的手仍然扬着,双方的生死只在于他一念之间,五指一松,生死立见。 “哥哥,你……爹在天之灵……”急促的呼叫突然刹住,像是被捂上了嘴。 冷一凡面临抉择,他可以在对方掷出霹雳弹的瞬间取对方的性命,但自己也逃不了被炸支离的命运,撤身是不可能的,他行动再快也快不过对方一投手。 何况暗中还有飞刀伺候着,杀人与否都是绝路一条,现在只有寄望于不见红的要挟发生作用。 冷汗悻悻而下,但他不敢稍动,毫无疑问,他只消随便一动,对方便会掷出要命的霹雷弹。 僵持,一秒钟有一年那么长。 “姓洪的!”声音从女子被扶持的位置传来:“你如果敢乱来,会后悔三辈子,想到你妹妹的下场么?告诉你,她不会死,对女人来说,有些方法比死要好得多,嘿嘿嘿嘿……” 一连串的阴笑,令人不寒而栗。 一听声音,冷一凡大为困惑,扶持女子的并非不见红,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他是谁?为什么要干预这件事? 不管怎样,危机并未解除,要是姓洪的不顾一切出手,这场戏的结局仍然是死亡。 “放了她!”洪子成大叫。 “说梦话么?” “你们……” “姓洪的,把手慢慢放下,退后两丈,等霍老大到了安全位置,就把你妹妹还给你,这是最宽厚的条件,不许讨价还价。你可想情楚,这地方尽是空洞,并非毫无遮拦的平地,你扔出那捞什子玩意未必伤得了霍老大,而你兄妹却百分之百逃不了,不相信你就试。” 这番话其中一句似乎在提醒冷一凡,利用这特殊的地形,躲过霹雷弹的成算很大。 “哥哥,不要……信他的话”女的急叫:“只要能报亲仇,我……死得有价值。” 姓洪的在犹豫。 冷一凡的心念电转,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病猫”霍云,并非浪子,学狗爬也丢不到自己的人。 听口气对方兄妹是千里寻仇,其志可嘉,伤了对方是残忍,自己伤了是冤枉。 心念之中,眼角瞥扫,身侧五尺便有个坑洞,只消翻落土包滚进坑洞,便有九成安全,除非霹雳弹正巧落入坑洞,那真只有认命了。 但这种情况发生的机会不大,对方在发觉自己采取行动时投掷的线点必然是直的,极不可能把目标点定在侧方。 主意才拿定,情况却起了变化,洪子成在手足之情下屈服了,持弹的手缓缓垂下,同时向后退移。 “哥!”女的尖叫一声:“不要……” 姓洪的已退离了丈许。 绝佳的机会,冷一凡一个飞弹,落在那女的发声位置附近不远处,双方的距离已在五丈之外,姓洪的即使想改变主意也已经失去了机会。 姓洪的停住。 “放人!” 107 “哈哈哈哈……” 冷一凡循声横移,只见土包之后伏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手被反扭,天太黑,男女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听男的笑声,似乎无意放人。 “放了她!”冷一凡开了口。 “霍老大……你……” “我说放人。” “放了人后患无穷。” “那是以后的事。” “听说,病猫霍云对付敌人的手段……” “朋友,放了她,区区不再说第三遍。”语气非常肯定,不留任何转寰的余地。 男的松开了手,女的飞奔向洪子成,兄妹俩随即离开,半句话也没交代。 四周设任何动静,原先姓洪的说四方有不下五十柄飞刀对准目标,看来是虚张声势,如果真的伏有飞刀手,此刻应有动静,这解围的人也无法接近。 冷一凡上前两步。男的转面正对冷一凡。 双方距离只有三四步,天色虽然黑,但这么近的距离,加上练武者超常的视力,冷一凡已看出对方是个三十多岁的近中年文士。 衣着整齐,双目炯炯有神,脸型的轮廓相当不赖,如果换一个地方碰上,还真看不出他会是个江湖人物。 “朋友怎么称呼?” “在下姓万!”没名没号,只报了个姓。 “万朋友因何援手区区?” “说来话长,长言短叙吧,在下也是从南方来的,有个知已朋友,一家急难时曾经得过你老大的救济,衷心铭感,不止一次向在下提及。故而老大一在开封出现,在下便已留上了意,今晚的事,说是心也可以,说是巧合也无妨。” 冷一凡愣了愣。 他不是真正的病猫,不知道病猫是否真的做过这件事,照不见红的说法,病猫是个江湖恶棍,会做好事令人难信。 但人性本善,即使是十恶不赦之徒,在某种情况下也有可能会显露那么一点潜藏的人性的。 看这姓万的风度言谈,是个正派人物,没理由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唔!”冷一凡只好含糊以应,他不敢多说,以防露出马脚,立即撇开了话题:“说老实话,区区并非什么好人,有时兴之所至谈不上做好事,只有一点,区区生平不愿意欠人情,万朋友今晚的援手之情,区区一定要还。” “霍老大,不谈人情,交个朋友可以么?” “跟病猫交朋友?哈哈哈哈!” “老大觉得好笑?” “万朋友难道不怕惹上腥味?” “霍老大,在下可是一番诚意,天下有绝对的善,但没有绝对的恶,人为万物之灵,人性有其善的一面,不然就不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了。” “万朋友想渡化区区?” “不敢,心有所感,不得不发而已!” 姓万的表现得十分诚恳。就在此时,远远传来数声夜枭的啼叫,在这种境地之中听来份外凄厉刺耳。 冷一凡不由心中一动,夜枭通常栖息在林木之中,荒烟蔓草的坟场似乎不适合它的习性,倒仿佛是江湖人惯用的暗号。 难道姓洪的真有同伙,准备采取什么另外的行动? “霍老大,能认识你十分劳幸,改天再叙。” “请便!” 姓万的拱拱手,急奔而去,转眼消失在夜暗中。 冷一凡吐了口闷气,想不到今晚与不见红约会,竟然碰上了这种事,回想起刚才洪子成欲求同归于尽的那一幕,真有些余悸犹存。 江湖风波实在险恶,生死常在一线之间,如果没有姓万的凑巧表演了这一手,很可能自己已在霹雳弹下肢离体碎。 再次舒了口气,准备离开。 “浪子!”一个女人的声音传了来。 冷一凡蓦然一惊,转身回头,丈许之外有个女人身影在坟堆间只露出上半身。 “谁?” “是我!” “啊!音音,你怎么……” 冷一凡弹了过去,一看果然是音音。 “浪子,刚才那场戏把你吓坏了吧?” “什么,你说是戏?”冷一凡目芒大张。 “不错,只是一场戏,不过是别人演的。”音音故神其秘地笑了笑。 “怎么说?” “待会儿你就明白,现在跟我走,这鬼地方待久了不是味道。”说着,立即挪动脚步。冷一凡怀着困惑的心情跟着举步。 野地中一栋孤零零的房子,四周有田畦的轮廊,看来是一家废耕了的农户。 “就是这里,我们到了!”音音用手指了指。 “我们这样直来直进,不怕有人跟踪?” “不要紧,我们后面有眼睛。” “你说什么,背后有眼睛?” “对,有一双很管用的眼睛,比剑还要锋利,连一只苍蝇都逃不过。” “哦,我知道了!”冷一凡立即想到了音音的丈夫“金剑手”曲君平,夫妻俩当然是唱随的。 “是君平老弟在暗中尾随监视,对不对?” “算你还不笨。” 两人说着,到了屋前,篱笆已倒,只剩下几根木桩子,屋子是问小三合院,木板门半开着,一眼可望到堂屋。 门缝有灯光透出,看来屋里有人。但不知是谁? 音音低声道:“浪子,你现在应该是‘黑面无常’应无敌的身份!” “噢!”了一声,冷一凡立即会意,摘下了面具。 音音上前在门上叩了三下,推开门,转面向冷一凡偏了偏头,示意他进去,冷一凡跨进门槛,音音跟进,然后反手掩上了门。 冷一凡目光扫处,不由惊呆了。 堂屋里一共有四个人,两坐两立,站着的是不见红和江湖秘客房二少爷,坐着的一男一女,男的是洪子成,女的赫然是在小馆子里吃面的哑巴姑娘。 两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定定神,冷一凡明白过来,这哑巴姑娘准是洪子成的妹妹玉玲,他兄妹在坟场已经脱身。怎会在这里? 不见红朝冷一凡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洪子成兄妹将头微抬之后又垂了下去。 冷一凡以探询的目光望向江湖秘客,江湖秘客回报以一个看下去就知道的表情。 气氛非常诡谲。 不见红一只脚踏在洪子成所坐的板凳头上,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托着下巴,一副侦询口供的样子。 “姓洪的,放清楚些,我不杀人,但你两个的死已成定局,许一剑身份地位比你高,仍然免不了被杀灭口,你俩不过一副小工具而已,一旦失去利用的价值,毁弃是必然的命运。” 不见红笑笑又道:“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但你们无路可走,你两个好好想上一想。” “……”洪子成脸皮子连连牵动,但没开口。 哑巴姑娘仍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冷一凡恍悟洪子成和哑巴姑娘原是三阳会弟子,那在坟场里说什么为父报仇全是演戏了? “姓洪的,我不见红说话算话,你两个要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我们绝不留难,不过我保证你们走不出一里路,而且会死得很惨。”不见红又开口。 “你要我们说什么?” 哑巴姑娘抬起脸,原来她不是哑巴,声音还满悦耳的。 “尽你们所知道的说!” “玉玲,别听他说。”洪子成扭头、咬牙、瞪眼。 我们的耳目遍布城里外每一个角落,不久就会有人来救,他们逃不了的。 叫玉玲的口张开又闭上。 “姓洪的,你这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你心里应该有数,三阳会是个秘密门户,这门户之所以能长时期保持神秘,就是因为从没活口落在敌人手里,你不说,他们会相信你真的什么也没泄露?” 洪子成不断地咬牙。 “你不说让我来说。”不见红瞟了江湖秘客一眼,然后沉声道:“你们的眼线密布每一个角落,所盯的主要对象是浪子和应无敌。当你们知道病猫霍云的行迹之后,便安排了这一场索仇的好戏,原来的计划是由你们的人适时扮演为病猫霍云解围这一角,以便藉此拉拢加以利用,却想不到事机不密,被我们抢先了一步,一着之失,满盘皆输,我说得对是不对?” “你准备如何发落我们?”洪子成意志似已动摇。 108 “要是坦诚跟我们合作,说了实话,我会送你们一笔钱,负责送你们到安全地方,好好过平安日子。” 顿了一顿又道:“你俩不是兄妹,是一对情人,退一万步说,你们脱身之后纵使不被杀也没有结合的可能,一个下级弟子,等于是砧板上的肉,而这块肉又是块好肉的话,上级的随时可以宰割对不对?” “成哥,我们……真的是无路可走了,三天前荆总管……我连想都不敢想。”玉玲的粉腮泛出了铁青,就仿佛看到一只流涎的饿狼正对她龇牙舞爪。 “玉玲,如果……他们的目的只是套口供,不守信用的话,我们……哪来的活路?” “成哥,只好赌了!” 江湖秘客乘机插口道:“朋友,这一次你是非赌不可,不赌注定是输,想通这道理没有? 玉玲咬了咬下唇道:‘赌了,我来说,不过……’ 江湖秘客打蛇随棍上地道:‘不过什么?’ 玉传道:‘我们是小角色,所知不多,三阳会十分讲究地位,在下面的只知道奉命行事,不该知道的不许知道,更不许问,万一无意中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就只有……死路一条。’ 江湖秘客道:‘这我清楚,你只拣知道的回答,不许有丝毫的隐瞒,别忘,你们要真正到了安全地带才算赢,否则将输得很惨。’ 玉玲道:‘你问吧。’ 江湖秘客道:‘你们紧迫盯踪应无敌应大侠的目的是什么?’ 冷一凡瞪大了眼,这是他迫切需要知道的谜底,一个职业杀手被委托的一方严密盯踪是很不近情理的事。 洪子成的目光扫向站在门边的冷一凡。 玉玲原本铁青的脸逐渐回复正常,这表示她下了决心‘豁出去’,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减除,负荷顿轻。 沉默片刻之后她开了口。 ‘这是因为……’望了冷一凡一眼:‘应大侠一再推托,不肯爽快地接下买卖,他们怀疑第三者从中作梗,要追出第三者,所以布线跟踪。’ ‘嗯!’江湖秘客点点头,目芒一闪道:‘为什么这笔买卖一定要应大侠来接?’ 这是问题的重点,三阳会摒弃自己的力量不用,甘愿化八千两黄金的代价来买贾依人的命,邝师爷透露是包侯爷所托。” 因为贾依人与如意夫人李艳娘有染,而许一剑临死却说是为了浪子,先后的说词不一,令人费解。 冷一凡是双重当事人,当然是倾耳以待下文。 但玉玲的回答却令人失望,三个字:“不知道。” 江湖秘客并不怀疑她的回答,以她和洪子成的身份,是极可能不知道这秘密,所以没追问下去,改变了话题。 “你们有多少人来到开封?” “至少一百!” “由谁指挥?” “荆总管做主,邝师父直接指挥。” 荆总管指的就是在上清宫反穿皮袄驾驶金马车的“毒龙”荆经。 想不到他居然是总管的身份,以帮派的惯例而言,总管通常是第三把交椅,位份相当不低。 玉玲刚刚回答的话里,谁都可以听出大有蹊跷。 如果三阳会仅仅是接受包侯爷之托,居间谈买卖,一二人便足可应付,不必出动到百名弟子,而且是远从洛阳调来。 “高级的弟子有多少?”江湖秘客继续问。 “这不清楚,因为任务不同,无法接触。” “有一个蓝眼鹰鼻的怪老头,他是谁?” “听说是掌令!” “听说?” “是的!”洪子成接了腔:“是我无意中听同属提起的,会主的谕令由掌令传达,而掌令所传最低到堂主这一级。再由堂主转达,一般弟子连见他的面都很难,我本人入会三年,身为一级头目,就没见过他的面。” “会主是谁?” “不知道!” “身为会中弟子,连会主是谁都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有个会主,不知名,不知姓,更不识其人。” 这可是江湖上从没听说过的怪事,门户中的弟子竟然不知道主人是谁,连其面目都不曾见过。 所谓秘密门户,只是对外秘密,焉有对内也秘密之理。 冷一凡想开口说什么,但一转念又闭上了口。 “我可以让你两个改变面貌,而且永远的。” 江湖秘客敢做这样的承诺,所仗恃的当然是“武林三怪”之一的“幻幻子”夺天地造化的易容术。 “永远改变面貌?”发出惊叫的是玉玲。 “不错,改头换面之后,就变成另一个人,过去的完全埋葬,等于是重新做人。”江湖秘客说得很严肃。 “不是一般的易容术,而是彻底的改变,没有任何的不便、不适,实际上你还是你,外貌上你已不是你,明白么?” “天底下……真的有这种奇术?” 洪子成也张大了嘴,这是江湖上闻所未闻的奇事。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我……我们……就不必怕他们……” “对,甚至可以不必离开这一带。” “这……不是神仙么?” “可以说介于人神之间了!”话锋顿了顿,又道:“这是极短时问之内就可办到的,不过,必须多少付出些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 “轻而易举,在你两个而言并不困难,这以后再说,从此刻起,彼此都不是敌人。”说完,转向冷一凡道:“应大侠,我们到外面谈谈。” “很好。” 冷一凡巴不得有这机会,他是有许多话要跟江湖秘客私下谈谈。 两人到了屋外,在屋角暗影中贴墙而立,即使是生具夜眼的人也难以发现形迹。 “浪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许多问题要向我提出。”江湖秘客先开了话头。 “不错,真的如此,已经憋得太久了。” “现在你一样一样地说吧!” 冷一凡整理了一下思绪。 “首先我要知道贾依人的真正来历。”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有一点可以让你知道,他跟音音有亲情关系是非常确定的!” “族兄妹?” “不错。” “哼!” 冷一凡不由心火直冒,要不是为了种种顾虑,他真恨不能揪住这一直保持神秘的人用非常手段逼出他的口供,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心火压住:“阁下本身已够神秘,还要制造另一个神秘角色,可惜……” “浪子,别发火,可惜什么?” “我问你阁下,贾依人是否关外‘狼人’关云汉的义子‘粉面狼’?” “你这话从何说起?” “你只说是还是不是?” “天大的笑话,唔!我明白,准是三阳会跟你接头的胡说八道,浪子,你会相信这种无中生有的荒唐话?如果他是恶名昭彰的粉面狼,那我和音音算是什么?一丘之貉,还是物以类聚?” 伸手拍了拍冷一凡的肩膀:“浪子,完全不值一笑。” 江湖秘客的话不无道理,冷一凡想想也是,的确是近乎胡说八道,但他并未心服,仍然存疑。 “好,这点算对方胡说八道,另外一件事,三阳会出现谈买卖,八千两黄金是包侯爷付的,这你相信么?” “哈哈哈哈!”江湖秘客不由失声而笑:“不但不相信,而且可以用人头做保证绝无其事。浪子,记得你曾提过你的看法,我曾经保证过一次。” “你阁下不是包侯爷肚子里的蛔虫,敢这么笃定?” “百分之百笃定。” “凭什么?” “凭事实。” “什么事实?” “铁打的事实,但现在还不是揭晓的时候,你只要对我相信就够了,现在不谈这个,先研究一下许一剑临死那句使人猜不透的话,他说他们买贾依人的命是为了你,我连吃饭睡觉都在想,就是想不透,这与你何干?可是一个临死的人不会说假话,你……想到什么没有?” 冷一凡摇摇头,他的确也是想不透。 “我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冷一凡原本一肚子火,现在听江湖秘客这一说,不由振奋起来。 “要想揭开这谜底,只有顺应情势一途,你立即回客栈,三阳会方面一定还会找你,如果他们再提出贾依人这桩买卖,你就答应下来……” “答应下来?” “对,唯有如此,才能引出对方的目的与动机,至于如何行动,我会要音音转告你,今晚我就着手安排。还有,关于‘影子员外’,你可以用‘病猫’的身份,在不见红的身上做文章,说不定这几桩离奇公案之间互有关联。” “嗯!在下会相机而为!”冷一凡深深一点头,又道:“还有个问题在下不得不问个明白。” “什么问题?” “关于‘病猫’霍云的面具……” 109 “哦!因为时间仓促,没机会向你说明白,‘病猫’霍云积恶如山,他已经永远无法危害江湖。” “他已经不在人世?” “对,两年前铁扇翁曾经加以渡化,希望他孽海回头,但他已积重难返,无可救药,铁扇翁不得已只好为武林除害。这桩公案至今秘而不宣,‘幻幻子’老前辈当时也在场,一时兴至,拓下了他的面容制成这副面具,所以你的身份不必担心会被揭被。” “好!在下这就回城。” 冷一凡在客栈里已经枯守了两天,不见三阳会的人出面,莫非对方改弦更张,放弃与他做这项交易? 这情况使他感到烦躁不安,因为音音已经转达了江湖秘客的全部行动计划,安排好的饵鱼却游走了, 现在是过午时分,冷一凡在房间里来回蹀躞。 整个客店静得像深山古刹。 房门外楼廊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蹑着脚走路,尽量不让松脱的楼板发出声音。 冷一凡心中一动,他听出这不是小二惯常的拖沓步伐,隔壁几间客房都空着,不会有房客走动。 想着,脚步声已到房门口,紧接着人影当门出现。 “是你?” 冷一凡心里惊异,口气很冷。 “是我!” “好几天不见了……” “我可以进房么?” “当然!” 不速而至的是邝师爷他们派在冷一凡身边的联络人春芳,几天不见,她清减了许多,但那冶荡之气却是依然。 她进入房中,空气里立即散布出脂粉味。 “你的刀伤复原了?” “差不多了,还没脱疤。”她到桌边坐下,脸上现出愤恨之色:“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查出来我至少要戳他十刀。” 冷一凡在春芳对面坐下,她是三阳会的人,带着伤来必有目的,冷一凡心里已经有数,但他不想主动融及问题,等对方先开口。 “应大侠!”春芳的脸色一正:“你早已知道我的身份,我也不必装模作样,实话实说,我是奉命来传话的。” 她两眼直盯在冷一凡脸上。 “哦!传什么话?” “邝师爷跟许一剑先后和你谈的那笔买卖,已经超过了你答应考虑的时间,你到底愿不愿接?” 春芳注意着冷一凡脸上的反应。 冷一凡还是那张令人永远看不透的脸,但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则,照江湖秘客要音音传来的行动计划去做。 “我没说过不愿。” “但是你没有在应该采取行动的时机行动?” “春芳,所谓时机并非是你们认定的时机,而是本人认可的时机,这种买卖只能赚不能赔,所以必须要精打细算,稳扎稳打。” “现在就有一个机会。” “哦!什么机会?”冷一凡目芒闪了闪。 “姓贾的上次说要去洛阳,结果没有去,重返如意山庄做贵宾,现在他又要去,而且一定成行,是受包侯爷之请,去办一件大事。” 冷一凡当然心里有数。 “办什么大事?” “不知道,不过这对大侠的行动似乎并不重要!” “他何时动身?” “明天一大早。”春芳轻轻一咬下唇,又道:“我特别要转达的是代价不变,仍然是八千两,银票在我身边,可以先付一半,事完付情,如果应大侠不下决断,那这买卖便永远取消。” 冷一凡故作沉思。 “行动的时候我伴随在你的身边。”春芳补充了一句。 “好,一言为定。” “一半的……”春芳探手入怀。 “不必,我的规矩是银货两讫,你先带在身边。” “不再改变了?” “当然。” 春芳从怀里抽出了手,倾过娇躯,把手按在冷一凡横搁的手上,眸子里泛出一种能使任何男人看了会心跳的光影。 朱红的口唇连连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冷一凡下意识地心头一荡。 “你想说什么?” “我……想留下来陪你。” “不!”冷一凡断然拒绝:“我的戒律是行动之前不亲近女人!” 春芳脸上现出很失望的样子,眸子里异样的光影黯了下去。 但不久又重新燃了起来,抓住冷一凡手腕的五指紧了紧,用一种令人荡气回肠的音调吐出话声。 “应大侠,我有几句心里的话想说……” “你就说吧。” “我”春芳干咳了一声才接下去道:“我并非自甘下贱的女人,只是被迫无奈,我一直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可以做一个好妻子。应大侠……请你相信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 “我说过你是女人中的女人,如果说不喜欢那是假话,我只是个被武林唾弃痛恨的职业杀手,难道还想要名门闺秀?” 冷一凡完全言不由衷。 “你……真的不嫌弃我?”春芳有些激动。 “唔!我没资格嫌弃。” 春芳突地离椅而起,绕过桌角,丰腴的娇躯斜倚在冷一凡的身上,一只手环了过去,鼓绷绷的酥胸贴压在冷一凡的肩头。 冷一凡切实地感受到柔乳的弹性,他想推开她,但没有做出来,身上自然浮起了一种异样的燥热。 “应大侠,你愿意要我么?” “这……我不能随口答应!” “我不是说现在要我,是在……你做成买卖之后。” “到时再说!”冷一凡完全不明白她的意图,她是浪荡成性,还是别有居心。 “应大侠!”春芳自动离开了冷一凡的身体,闪烁的眸光似乎已不带邪意,显得很正经,压低了声音道:“我有一个极大的秘密要告诉你,对你关系非常重大,大到你无法想像,但也到时再说。” “为什么不现在?”冷一凡有些心动,他看出这淫荡的女人不像是在说假话,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现在不行。” “好,那就到时再说吧!”冷一凡适可而止,他不想迫她或是诱她说出来,那样做很可能会破坏江湖秘客的计划,他不能露出足以令对方起疑的痕迹。 “我走了,如何配合行动,我会跟你联络。” “好!”冷一凡深深点头。 春芳理了理衣裙,有若无限依恋地望了冷一凡几眼,出门离去。 110 第二十八章 冷一凡的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不管春芳所表露的心意是真是假,实际上她是个可怜虫。 她的身手不错,如果走在正道上,她可能成为侠女之流的人物,至不济,也可以过夫妻厮守的正常生活。 但她却因为天赋的媚质而被利用来作为蛊惑男人的工具。 人影又近房门。 冷一凡目光一瞥,脱口道:“你怎么去了又来,还有什么”话说了一半窒住了,进门的不是春芳,而是住在对过客房的音音。 音音直逼近到冷一凡身边。 “你们的谈话我在隔壁房里去听到了,情况的发展正如我们预期,希望一切都如此顺利。” 话锋顿了顿道:“这女人中的女人对你这职业杀手是真有那么点意思,我是女人,对女人比你们男人了解,她是真的想脱出污泥,可不是假的,你有何感想?” “你说我会有什么感想?”冷一凡笑笑反问。 “你不想救一个人?” “救人也不能用这种方法。” “对了,浪子,她说事完之后,她要告诉你一个跟你关系非常重大的秘密,据我的猜想,极可能是许一剑临死那句怪话的谜底。” “你为何如此想?” “因为一切情况的发生、演变都是为了贾依人。” “希望是如此,但要到时候才能证实。” “你想不想听一个小秘密?” 音音偏起头,脸上似笑非笑,她已身为人妻,但还保留了少女的娇态和慧黠。 “什么小秘密,说吧?” “那叫春芳的女人曾经在你的房间里挨了刀,对不对?”音音闪动目芒,显得对这桩事很兴奋的样子。 “对,我一直猜不透是谁下的手。” “贾依人!” “什么,是他下的手,为什么?” “为了你好。” “我不懂?”冷一凡困惑地摇头。 “你不懂,好,那我就告诉你,那女人是个尤物,而且是个不知羞耻的尤物,她接近你是奉命行事,一方面她在你身边不但碍事还会坏事,只要你一个不小心就会露马脚,另方面……” 音音耸肩笑笑又道:“万一你一个把持不住,便会做出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所以贾依人给她一刀,让她离开你回去休养。” 提到她姐姐女杀手巧姐儿,冷一凡顿时感慨系之,同时也觉得有些迷乱。 “你姐姐为什么不肯见我的面?” “时候还没到。” “怎样才算是到时候?” 冷一凡讨厌透了音音那种口吻。 “等你完成心愿,目前,她不跟你见面比见面要好,至于为什么,你将来自会明白。”音音还是一贯的口吻。 心愿!冷一凡的心头立刻沉重起来,到目前为止,还摸不到“剑中剑”欧阳轩的半点影子。 莫非真如江湖秘客所料欧阳轩已经不在人世?空墓也许别有原因,并不能证明欧阳轩当初是诈死以达到毁父亲名位的目的。 要是如此,不但苦心自费,永远都在捕风捉影,父亲的声名算是毁定了,这该是多么残酷!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音音朝房门方向扫了一眼:“好好养神,准备应付明天的行动,希望这一次能的斩获,记住,不能有丝毫的失误,我走了!” 走到门边,朝外张望了几眼,确定没人,这才跨了出去。 冷一凡摒除杂念,认真地想江湖秘客安排的行动计划的每一个细节,的确是不能犯错,一丝丝也不能,否则后果便相当严重了。 太阳刚刚露头。 路旁的草叶铺盖了一层厚厚的霜,官道中央现出了一行行的脚印,表示有不少人早行过。 三骑马踏着冷清但不失和煦的朝阳按辔徐行而来,当先一骑锦衣雕鞍,马雄骏,人英挺,可以说是俊品中的上品人物,年纪约莫二十二三,如果说男人也有所谓成熟的美,那他就是。 后面两骑是从人模样,但也一样衣着鲜明,人品英俊,主从三人配搭得羡煞人。 从马鞍后桥上捎着的物事看,三人不是乘兴游乐,而是准备远行。 眼前是一片丘陵,官道从丘陵中对直穿过,连接着一片林木,官道在夹道传中转折,没人林木之中。 三骑马进入林道不远,一顶小轿从转折处弯了出来,双方照面,可煞作怪,轿子不再前进,却在路中央摆了下来,两名轿夫退到了轿后。 当先的锦衣公子一勒马头,炯炯有神的目光在密垂的轿帘上一连几绕,不温不火地道:“轿里是何方朋友,挡道为何?” 两名随从也勒马停住,其中一个道:“这怎么回事,一大清早便找碴?” 另一个道:“八成是剪径的。” 锦衣公子扬手,示意二人不要多嘴。 “你就是如意山庄的贵宾贾依人?” “不错,在下就是。” “下马!” “为什么。” “你的行程到此为止。” “朋友到底想要什么?” “干脆一句话,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贾依人发出一串朗笑,偏起头,似乎很有兴趣地道:“真有意思,朋友开口就要在下的命,朋友到底是谁?我们何仇何怨?” “谈不上仇,也谈不上怨,就是要你的命。” “总该有个理由吧?” “区区杀人从来不说理由!” 两名随从齐齐怒哼了一声,双双拔出长剑,双腿一夹马腹,冲向小轿。 “退下!”贾依人冷喝了一声。 两名随从的长剑已一左一右劈向轿顶,听贾依人这么一喝,硬生生把剑撤了回来,勒马倒退数尺。 但脸上的怒容却没有消失,腮帮子鼓起老高,鼻孔里重重吹气。 贾依人从容下马,好整似暇地把马缰交给右边的随从然后逼近轿门数步,神色自若地道:“朋友,在下虽是一介末流,但也有名有姓,行船走道也并非一二日,要命可以,在下绝不吝啬,只要朋友有这能耐……不过在下一定要知道原因。” 轿中人道:“区区已经说过了,杀人从不说理由。” 贾依人笑笑道:“不说理由可以,亮个万儿吧?” 111 轿中人道;“更不作兴这一套。” 贾依人俊面一沉道:“朋友这种德性江湖上还真少见,看来没什么好谈了,别窝在轿子里光说不练,亮相吧,在下还要赶路,设时间跟你泡蘑菇。” 轿中人“嘿”地一声冷笑道:“别急,区区这就送你上路。” 两名随从双双下马。 “贾大侠,轿子里八成是个疯子。”一个开了口。 “江湖上总有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另一个接上。 贾依人回顾两随从道:“站开些,闭上嘴,这档事设你俩插手的份!”说完,又面对轿子,冷冷地道:“在轿子里说大话是杀不了人的,朋友,下轿动手吧!” “嘿!”地一声冷笑。 轿帘飒然飘动,一条人影标出,寒芒乍闪,迅厉如电。 贾依人早已有备,寒芒闪起,他的剑也告出手,一阵连珠密响,剑刃突击不下十次之多,贾依人退了两步,没有半丝间隙。 轿中人二度击出,没人看情他的面貌,也没人看出他的招式,太快了,先后的动作只是那么一瞬。 剑刺出,收回,然后是一声极短的闷哼。 轿中人又回到轿中,轿帘垂下。 贾依人左胁血如喷泉,打了个踉跄,“砰”地栽了下去。 “啊!” 两名随从同时发出栗叫,双双扬剑扑出。 两名抬轿的暴弹上前,跃起,旋身飞腿,角度之佳,部位拿捏之难令人咋舌,两名随从剑被踢飞。 人落地,轿子上肩,掉头而去,快得象一阵旋风。 两名随从呆了一呆之后,反身面对贾依人,其中之一蹲下身去检视伤势。 “怎么样?”旁边的颤声急问。 “利刃穿肋而过,设……没救了!”检视的摇摇头。 “没救了?”三个字是厉吼出口的。 “轿中人……是谁?” “黑面孔!” “不错,是他,旁人设这大的能耐。” “他是谁?” “职业杀手‘黑面无常’应无敌!” “啊!他为什么要杀贾大侠?” “不知道。” “我们……怎么办。” “把贾大侠的遗体送回山庄,我们……还能怎么办?” 贾依人的尸体被横上马鞍,用绳子缚牢,两名随从拾回自己的剑,上马,由前面一个牵着驮尸的马匹,两骑三马回头疾驰而去。一条人影从林中闪出,到现场打了一个转,立刻又弹身奔离。 官道回复死寂,只剩下一大摊刺目的猩红。 如意山庄贵宾贾依人被应无敌刺杀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开封城的茶楼酒肆。 一般人对贾依人可以说完全陌生,但身为如意山庄贵宾,当然不是泛泛之流。 传言绘声绘影,但重点是应无敌,因为大多数的道上人对这职业杀手的大名和作为并不生疏。职业杀手为利而杀人,自然引起许多揣测,但都是捕风捉影的说法。 如意山庄外院里搭起了灵堂,停着贾依人的棺木。 在如意山庄做客的对贾依人便不陌生了,对这桩令人发指的凶杀案,有的义愤填清,声言要找应无敌算帐,有的感叹呼嘘,同悲贾依人的英年不寿。 在内宅的秘室里,摆了桌酒菜,桌间只两个人,一个是如意夫人李艳娘,另一个便是贾依人,两人却面带笑容,仿佛有什么喜事。 “这一次的行动还真顺利,没出一点岔,完全符合我们的计划。”如意夫人举起了酒杯,笑态撩人地道:“来,干一杯,算是替你压惊。” “我没受惊,我信得过浪子出剑毫厘皆准。” 两人照了杯,如意夫人又斟上。 “真亏房二少爷想出了这绝招,胁藏血袋,对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是狗血。” “希望这桩公案能早些了结,闷在房间里不能见人,这种滋味不好受。” “担什么心,我会每天陪你。” “大姐,我敬你!”贾依人神采飞扬。 “干!” 如意夫人艳光逼人。 如意酒楼客栈的包院房间里也摆了桌酒菜,座上一共三人,“毒龙”荆经、邝师爷,还有那剑伤不见红的赝鼻蓝眼老者。 荆经和邝师爷神情显得恭顺而拘谨,看样子蓝眼老者的身份地位相当崇高。 “这一着重要的棋子总算是落实了!”蓝眼老者沉凝地开了口。 “这完全是掌令的神机妙算。” 邝师爷阿谀地欠了欠身:“接下来我们就坐观鹬相争了!” “话放出去了没有?” “早已经放了出去,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 “等这一看棋发生妙用之后,我们再走第二看棋,对了,荆总管。” “属下在!”荆经恭谨地欠身回应。 “付给应无敌的银票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一共开了十六张。” “谁送去。” “这……属下顾及邝师爷目标太大,准备要春芳那小娘们送去,她可以趁便看牢应无敌,在下第二着棋之前,她的作用很大。” “她靠得住?” “绝对忠诚。” “荆总管。”蓝眼老者的阵子里进出慑人的言芒:“过份相信一个人会造成无可弥补的错误,必须事事存疑,才能保万无一失。” “是,是!”荆经诚惶诚恐。 “派一个机警干练的跟住她!” “遵命!” “邝师爷!” “属下在!” “想办法跟‘病猫’拉上关系。” “是!” 夜幕已垂。 在郊外一间破屋子里,冷一凡枯坐沉思,戏是演完了,但是否能收预期的效果却不得而知。 没有灯,屋里一片漆黑。 一条人影如夜猫子般悄没声地迫近小屋。 空气寂静得像一滩死水,只要有微风吹过也会激起涟漪,人影接近,冷一凡已有所觉,心里立生警惕。 人影已到了小门外,似乎在考虑什么,静立了片刻之后,才发出声音道:“里边有人么?”是个脆嫩的女人声音。 “谁?”屋里起了反应。 “是我,春芳。” “哦!进来吧!” 112 春芳进入屋门。远远一条人影在春芳进屋之后,如幽灵般斜里划过,没人暗中,不久,又从暗中出现,掠向小屋后背,行动相当谨慎。 屋里很暗,春芳凭女人对男人特有的敏感嗅觉,摸到了冷一凡身前,闭了阵眼,再睁开,看到了冷一凡坐着的影子。 她再拨近两步,两人间的距离伸手可及。 “应大侠,我送银票来!” “唔!好。” “十六张,每张五百两黄金,总共八千两,北六省的大字号钱庄都可兑现。”说着,把一叠银票递了过去,又道:“没有灯火,怎么验证?” “不必,没有人敢吃这种钱。” 冷一凡接过,心头下意识地起了一阵跳荡,八千两黄金,可是个惊人的数目。 “应大侠!”春芳的声调突然变得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得像轻曳的春风,可以使人心灵沉醉。 “记得我曾经向你说过……我可以做一个好妻子……” “唔!”冷一凡的心起了一阵急跳。 她是看中了八千两黄金,还是真的有意摆脱罪恶的生活?抑或是另有图谋? 该如何回答她? 这真是一个难题,虽然自己目前是应无敌的身份,即使答应也不会有后患,可是本身“浪子”是正派武士,能欺骗一个女人么? “现在买卖已经结束,你可以回答我了,愿意带我远走高飞?” “为什么要远走高飞?”冷一凡故意撇开话题。 “因为……”春芳说了两个字,突然又改口:“你说过你并非不喜欢我,现在你说,愿不愿意要我?” 她的话逼得很紧。 姑不论春芳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冷一凡既然打定主意不欺骗对方,也求不昧于自己的良心,只有坦白相对一途。 但又顾及到不伤对方的自尊,措辞方面必须婉转。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为什么?”春芳的声调变了。 “因为我早已与别人有约!”冷一凡费力地说出来。 沉默,很难堪的沉默。春芳如果是别有用心,她现在是失望,如果是一厢情愿的真心,她此刻是痛苦。 “哈哈哈哈……”春芳突然失笑起来,好一会才止住笑声。 用一种凄冷但有着浓重自嘲意味的声音道:“我自己明白,我不过是残花败柳,没资格接受别人的爱,更无法强要别人接受自己的情。我活到这么大,没被人真心地爱过,而我第一次真正地爱上一个男人时……想不到……我已经丧失了资格。我遭过屈辱,受过折磨,结果一切成了命定,老天对我……何其刻薄?” 是自怜,也是对命运的抗议。 冷一凡怔怔地听着,如果他是真正的应无敌,或许情况会不同,但他是浪子,堂堂天下第一剑的儿子。 他所能付出的只限于同情二字。 “春芳,我说的是实话!” “我没怀疑!” 她此刻,像一个对命运无奈的怨女,与在此之前的冶荡放浪判若两人,除了极少数之中的少数,人不是生而下贱的。 一个意念在冷一凡的脑际一闪。 “春芳,这些银票你拿去。” “你……说什么?” 春芳的眸子在夜暗中发亮。 “我说这十六张银票你拿去。” “为什么?” “有了这笔金子,你可以选择你想过的生活!” “应大侠,你以为我要跟你是为了这八千两黄金?你错了,我……” “春芳,我不是这意思。”冷一凡的声音表现得很诚恳:“所有的人都认为应某杀人是为了钱,事实上我一生从不重视金钱,送给你,送给别人并没两样。你被他们利用、糟蹋,用他们的钱未始不是一种补偿。” “我不要!”春芳回答得很诀绝。 “春芳……” “应大侠不必多说了,一句话,我们无缘,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忍不住不说,你带着银票立刻远走高飞,走得愈远愈好!” 春芳再次提到这句话,显然不是危言耸听。 冷一凡的心抽紧起来。 “到底是为什么?” “这就是我说过要告诉你的大秘密。” “哦!”冷一凡两眼放了光。 “你想知道么?” “当然!” “我说出来你会相信?” “会!” 冷一凡没经思考便脱口回应,事实上他也非如此回答不可,要是他稍事犹豫,对方可能就不会说。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肯花这大的代价,非认定你杀贾依人不可?” 这句话给冷一凡极大的震撼,这谜团一直困扰着他,怎么想也想不透。 此次安排了杀贾依人这场戏,目的就是想揭开许一剑临死那句“为了浪子!”的谜底,想不到春芳竟然主动愿意说出来。 “不知道!” 冷一凡摇头,尽量把声调放得平静。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句话像是问冷一凡,又仿佛是自语,接下来是一声幽幽的叹息。 不错,她既然不被冷一凡接纳,就没理由告诉他会中的秘密,依一般帮会的规矩泄密者死,她值得冒这险么? “春芳,如你不愿,可以不说的。” 冷一凡说的是句反话,他判断春芳既然提了头就定会续尾。 同时,在这种微妙的情况之下,即使她真的不说,他也无法强迫她,所以他乐得大方地说了这句话。 其实,他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关系重大的答案。 “应大侠,我知道我是在做一件极其愚蠢的事,但……我无法不告诉你,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冷一凡默然。 113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做别人逼我做的事,现在,我要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我告诉你!” 她没有立刻接下去,显然她将要说的秘密关系相当重大。 很平淡的两句话,道出了被人役使玩弄的悲哀。 冷一凡静待下文。 久久,春芳才又开口,声调微见激动。 “他们的计划很周密,也很毒辣,叫做一石数鸟连环计,这……我该从何说起?” “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就从浪子说起……” 冷一凡心弦一颤。 “你跟浪子有过节,而贾依人是浪子的至交好友,你杀了贾依人,浪子必然不会放过你,而浪子一伙个个都有来头。浪子杀了你没话说,你杀了浪子,便逃不过他同伙的追杀,所以永远无法享用八千两黄金……照他们的判断,浪子极可能死在你的剑下!” “说来说去,他们的目的是要借我的剑杀浪子?” 冷一凡的内心起了翻腾,想不到三阳会实际上要对付的是自己。 “不错。” “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对付浪子?” “顾虑太多,怕贻后患!” “什么后患?” “浪子一伙的身后人。” “他们要除去浪子的目的是什么?” “因为……啊……” 春芳惨叫了一声,栽了下去。 很明显地对方有人跟踪而来,见春芳泄密,只好杀之以灭口。 冷一凡弹起,穿门射出,剑同时拔在手中。 一声凄哼发自屋侧。冷一凡绕了过去,一条人影站在窗前,在气极之下,他连吭都不吭便扑了过去……手中剑同时挥出。 “浪子,是我!”人同时闪开。 冷一凡刹住剑势,定睛一看,人影赫然是化身房二少爷的江湖秘客,他同时也发现窗脚下躺了一个人…… “这怎么回事?” “他是盯踪春芳来的,我在后窗听你们谈话,一时大意,疏忽了对他的监视,让他先出了手,人已经死了,包不定还有人会来,我留在外面,你快进去……” 冷一凡不等江湖秘客说完,立即掉头回奔,春芳是为了对他泄密才遭自己人暗袭,他不能不关心她的死活。 回到屋中,急声道:“春芳,你不要紧吧?” “我……我……”接着是急剧的喘息。 看来情况不妙,凭着模糊的辨视力,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按了按脉息已经相当微弱,若有似无,不由发了急。 “春芳,你……伤在哪里?” “我,我不行了,应……大侠” 冷一凡用手试探,在鼓绷绷的酥胸稍下部位摸到了半截刀柄,刀身已全部没入,伤在要害,神仙也无能为力,登时透心冰凉。 偷袭者在窗外能听声辨位,一发中的,手法够惊人,春芳要不是动了真情,送完银子就走,他便不会拔刀。 “春芳,振作些!” 这是句空话,人已无救了。 “抱……抱我” 冷一凡毫不迟疑,扶起春芳的上半身,搂在怀中。 “春芳!”他的手脚在发麻。 “应……大侠,我们……真的无缘,我……从没对男人动过真情,但对你……”一阵喘息之后,又道:“我能死在……你的怀里,应无敌……的怀里,我……觉得很安慰,我希望听到你说一句……你喜欢我……即使是假的……” “春芳,我……喜欢你!” 冷一凡语带凄哽,内心更有无比的歉疚。 因为这句话根本就是假的,面对一个垂死者的要求,他不能吝啬这么一句话,一种下意识的作用,他把她搂得更紧一些。 “应……我……”头软垂地偏向一边。 这天生的尤物,最后只得到一句并不实在的慰语,便结束了她并不算长的人生旅程。冷一凡木住了,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他为她感到悲哀,他对她同情,然而,这些都是虚无的,女人所希求于男人的并不是这些。 “她很可怜!”江湖秘客出现门边。 “……” 冷一凡没有吭声,轻轻把春芳放平,然后站起身来,面对门口的江湖秘客。 “浪子,把心怀放宽吧,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所能做的是好好把她安葬。”顿了顿又道:“后面还有一个,这事由我来料理,可惜她没能说出三阳会不择手段制造应无敌和浪子互相残杀的原因,不过……撇开这点不谈,我倒是想到了一点。” “你阁下想到了什么?” “他们不甘愿自送八干两黄金,想制造事端以便设法收回,首先由邝师爷跟你谈买卖,故意不说出对象,然后又要许一剑出面,点出贾依人。这便是他们为自己留下随时可以活用计谋的余地,真正的目标是浪子,浪子不死,他们的行动不会停止,我们非找出原因不可。” “如何找法?” 冷一凡相当迷惘,怎么也想不透三阳会为什么要费这大的周章来对付自己,简直是不可思议。 “现在我们假定这里发生的事他们不知道,当然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应无敌在得到八干两黄金的巨酬之后,已经与春芳远走高飞,外面的跟踪者当然是你杀的,于是,他们会采取新的行动,我们便有机会了。” “阁下的意思是说……” “从此以后,应无敌消失了,你是‘病猫’霍云,你懂我的意思?” “懂得!” 冷一凡说是说,但只悟出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实际上并不完全懂,因为情况并不明朗,难以揣测的疑点仍然很多。 “浪子,你跟不见红和米玉凤已经建立了关系,你利用这关系去摸‘影子员外’的底,照不见红的说法,三阳会真正要对付的是影子员外,因为他知道一个大秘密,而三阳会的作法又是针对你,我怀疑这当中有相互的关联,我们剥茧抽丝!” “不见红肯合作么?” “我自有办法!” “这些银票怎么办?” “交给我,包侯爷经常行善事,我转交他作为备用的赈款,八千两黄金可以救活无数遭遇不幸的平民。” 如意酒楼的客房,邝师爷与“毒龙”荆经在密谈。 “荆老,我们失算了!”邝师爷一脸焦急不安的神色。 “没有应无敌和春芳的下落?”荆经的老脸因过份激愤而扭曲。 “已经三天了,事情很明显,应无敌性好渔色,春芳水性杨花,两人凑在一起是绝配,八千两黄金够他们享受一辈子,焉有不远走高飞之理,我们派去盯踪春芳的飞刀小王被杀就是铁证。” “他妈的,春芳这贱货。” 荆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脸孔扭曲得失去了原形。 “荆老,生气也没用,我们得设法善后,否则……” “人走了,如何善后?嗨!一着错,满盘输。” 邝师爷的脸也变成了苦瓜。 “古怪的贾依人已经被杀,浪子却不现形?” “我怀疑浪子已经不在开封。” “可是他跟应无敌的过节……” “他不必急着了断,也许……他已经准备放弃。” “要是这样,问题可就严重了,事设办成,八千两黄金泡了汤。” “老夫要把那贱货碎尸万段!”荆经咬牙切齿。 “荆老,我们必须冷静地谋求对策!” 两人沉默下来,许久。 “邝师爷,现在我们只有亡羊补牢!” “荆老的高见?” “一方面出动所有弟子,积极追查浪子和应无敌的下落,同时请总舵支援在通都大邑布线。一方面通知附近钱庄,注意持票兑现的人,再方面,你立刻设法搭上‘病猫’霍云,不计代价加以利用。” “在下这就去办。” “还有,老夫请示掌令之后,如果有新的机宜马上通知你!” “是!” 114 这是一家紧临城门边的鸡毛小店,阴暗狭隘,住这店的都是肩挑负贩之流,晚投店,早赶路,白天没人。 冷一凡就投在这店里,用“病猫”的身份。 现在是白天,整个店里只冷一凡一个客人。 “霍大侠!” 一个短打的汉子来到门边。 “洪子成么?” 冷一凡听声音便认出了来人,在幻幻子的神技之下洪子成已经改变了容貌。 “小的现在叫洪三!” “哦!洪三,事情办得如何?” “信已传到,他马上就来!” “好,你去吧!” 洪子成转身离去,进入另一个房间,他与他的女友装哑巴的玉玲以夫妻名份也投在这小店中。 他两个现在替江湖秘客办事,算是脱离了三阳会。 第二十九章 段多久,脚步声起,一个精悍的虎面中年来到。 他,正是冷一凡特别传信约来的不见红。 “霍老大!” “请进!” 不见红进入房中,皱了皱眉头。 “霍老大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正合区区身份,请坐!” 房间狭小,一床一桌一椅,剩下的空间只能容一个人转身进出。 冷一凡坐在床边,不见红挨上椅子,两人这么一对坐,膝头几乎相碰。 “霍老大传信有什么指教?” “两件大事。” “哦!”不见红目芒灼灼。 “头一件,应无敌已经离开开封城,他临走交代区区告诉你,他决心退出江湖,希望你能放弃双方当年的过节,如果你不愿,他会等你,你说出时间地点,他,一准赴约,怎么样?” 不见红考虑片刻。 “算了,在下已设争强好胜之心,同时他既是霍老大的好友,看在霍老大份上,这过节算抹消了。”不见红说得很诚恳。 “太好了,谢谢你老弟给区区这大面子。” “不敢,霍老大言重了,请问第二件事?” “有人要见你老弟保护的人。” 不见红脸上霍然变色,久久不出声。 “你有困难么?” 冷一凡看不见红久久不语,催促了一句。 “不是困难,而是根本办不到,家主人已经数十年不见生人,这点无论如何要请霍老大包涵。” 不见红吐口气,接下去道:“虽然老大对在下有解厄之德,偿情报恩是另一回事,希望老大多多谅解!” “不见红老弟!”冷一凡抬手阻止对方说下去,沉声道:“区区只是受人之托,可不是挟恩以求,望你明白这一点。此人求见贵主人不但绝无恶意,而且对贵主人有莫大的好处,可以彻底解除你与米玉凤眼前的顾虑。” 不见红怔怔地望着冷一凡,似乎在衡量这被称为“三湘之枭”的“病猫”霍云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以“病猫”的名声而言,他说的话没半个人敢信,但不见红新曾受过他的情,所以在立场上便与一般人略有不同。 “要求见家主人的是谁?”口气似乎有些活动。 “浪子!” “浪子?” 不见红极感意外,瞪大眼想了想,道:“就是在上清宫流血事件中,许一剑临死所说的浪子?” “不错,就是他。” “他为什么要见家主人?” “向贵主人请教一件事。” “哦!”不见红又怔住。 他很想知道“病猫”到底有什么意图,但他问不出口,窒了一阵之后才又开口道:“是浪子托你老大的么?” “不,区区跟浪子并没交情,是应无敌转托的。” “霍老大!”不见红打定了主意:“这件事在下根本做不了主,说句剖腹挖心的话,在下与米玉凤前辈对维护家主人的安全犹恐不及,绝不敢造次冒险,这一点务必望你老大能体谅,如果有所怪罪,在下也只好认了。” “谁能做主?” “家主人本人!” “你能向贵主人请示么?” “不能!” 不见红断然回绝。 “为什么?” 冷一凡毫不放松。 “因为在下并未发现浪子有什么非见家主人不可的绝对理由,而在下与米前辈对维护家主人安全这一点是绝对而不变的。” “不见红老弟,区区不勉强你,但受人之托,总得有个交代,这样好了,你跟浪子见一面,什么理由你可以当面问他,事成与否区区不再过问,如何?” “可以!”不见红点点头:“何时何地如何见面?” “燃灯之后,就在这里,他等你。” “行,在下准时到,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就这件事。” “那在下暂且告辞。” 燃灯时分,冷一凡回复了本来面目,坐在房里静候不见红的来临。 房间面对天井,一扇门,一个仅能让人透气的小窗,天井两丈见方,对过屋檐下摆了条长凳。 凳上坐了个头戴毡笠的人,如果说这人是监视冷一凡房间动静的,就是一只苍蝇也逃不过他的眼。 他的确是监视这边的,当然也可以说是警戒,他正是化身房二少爷的江湖秘客,这行动是他一手安排的。 不见红准时来到。 “房里有人么?” “请进!” 不见红进房,顺手掩上房门。 “朋友就是……” 他跟冷一凡素昧平生,头一次见面,藉着半明不暗的灯光,他仔细打量着冷一凡,这约会对他而言是关系重大。 “在下浪子,请坐!” 老样子,冷一凡坐在床沿,不见红挨着小桌落座。 “有何指教?” “在下想见贵主人!” “有何贵事!” “问一句话。” “只是为了问一句话?” “对!” “可惜家主人不见客。” “他会见在下!” “哦!浪子兄说得这么肯定?” “有样东西阁下无妨拿去请贵主人过目一下,在下相信贵主人会乐于接见。” “哦!什么东西?”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来到窗外,藉着窗纸余光,可以看出是个青布包头的女人。 江湖秘客起身步入天井,转了个圈,又若无其事地回到长凳坐下,他已经认出了来人。 来人静静贴窗而立,小窗全是破孔,不须凑近也可以瞄出房中动静。 房客来往不断,谁也不会注意谁。 冷一凡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中。 不见红的虎目登时瞪大,惊震之中有些茫然。 冷一凡托在掌心之中的是一枚红玉扳指,映着灯光,闪射出刺目的血芒,一望而知,这不是普通的东西。 “阁下认识么?” “不见红摇头。” “我认识!” 声音是窗外传来的。 冷一凡收回手,抬头道:“外面是哪位,请进!” 人进入房中,青布包头,是个气质风度绝佳的老妇人,虽然装俗粗俗,但仍掩不住那天生高贵气质。 她就是米三凤。 冷一凡意料中的人,但他故作不识,因为现在他是浪子,而不是曾经跟她交谈过的应无敌。 “芳驾是……” “你为何有这东西?”米三凤不答反问。 “持有这扳指的人要在下凭名求见它当年的主人。” 米三凤眸子放光,冷厉的目芒直照在冷一凡脸上。 “持有人是谁!” “三位武林前辈。” “人在开封?” “只来了一位!” “好!你可以见他!” 不见红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只是口唇翕动了几下,显然对这红玉扳指,他并不明白个中因由。 米三凤伸手,冷一凡把扳指放在她的手上。 “浪子,一个时辰之后,你到东大街第三个巷子口来,我们先走一步。” “请!” 米三凤与不见红起身出房离去,江湖秘客进房,吹灭了灯火。 冷一凡的情绪有些激动,因为他就要能见到传闻中江湖大人物“影子员外”,而且还可能揭开一个说不定与自己有关的大秘密。 “浪子,希望我们这一次行动不会落空!” 115 “嗯!阁下现在可以让在下明白这档事的来龙去脉了么?” “可以,我正要告诉你,先从红玉扳指说起,多年以前,南方武林中有个独行大盗叫木水生,案积如山。不说官府,连一些鼎鼎大名的正义之土在联手之下也莫奈其何,结果‘蓬来三怪’出了面把他制服。他发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并以这枚红玉扳指作为信誓之物,交与三怪,誓言如再为恶,只要谁持有扳指,绝对惟命是从,甚至交出性命,他,就是现在的‘影子员外’。” “啊!原来如此,但米三凤和不见红……” “不见红是他的传人,而米三凤……”顿了顿才接下去道:“米三凤是员外夫人。” “应该称她为木夫人?” “对!” 冷一凡立即想到了武林判官,从言词的迹象显示,武林判官与米三凤之间似有某种特殊关系存在。 心念数转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米三凤与武林判官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你……为何要问起这个?” “好奇而已,如果事涉别人隐私,在下收回这句话,只当没问过。” “其实……也没什么隐私可言,只是件情海遗憾的事而已,说出来也无妨。当初武林判官并不叫武林判官,是名杰出的年轻剑手,与米三凤原本是一对,后来,两人因一件事发生误会,米三凤绝裾而去。若干年后,误会澄清,米三凤已成了木夫人,年轻剑手失望伤心之余,走了极端,变成武林判官,情形大概就是如此。” 江湖秘客说得很平淡,但冷一凡识得到当初两人之间的误会,定是相当严重的误会,才至于劳燕分飞。 当然,这一点他不便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浪子,你准备赴约吧!” “好!” 起更时分,冷一凡来到不见红指定的巷子。 这一带都是平民住家,天黑关门,远远才有一盏照明的天灯,冷寂而幽凄。 冷一凡站在巷子口,目光瞅着巷里,久久不见动静,心里想,难道对方变卦了不成? 一条人影从街的一端行来,低头勾腰,走得很慢,像是十分畏寒的样子。 冷一凡看那情形,设加以特别注意。 人来到,头没抬,加上戴着护耳的翻毛帽子,根本看不情脸孔。 来人似乎没发现冷一凡的存在,径自转入巷子,们接着到了中段的一户门前,突地回身招了招手。 冷一凡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人站在门框里,赫然是不见红。 门已打开。 “浪子兄,请!” 冷一凡跨了进去,不见红跟进,关上大门。 门里是个三合小院,天井里放了些杂物,靠角落有口井,架着辘轳,屋子里没燃灯,漆黑一片,标准的平民人家。 冷一凡暗自嘀咕,堂堂“影子员外”加上贵妇人般的米三凤,就栖身在这等龌龊的所在么? 两人进入堂屋。 不见红反身站在门里,静立了片刻,确定没有盯踪,这才开口道:“浪子兄请别介意,多年来小心惯了,请随在下来。” 说着,抢先带路。 堂屋有道门通厨房,厨房又开了后门,出后门是条狭窄的火巷,对过是高大的围墙,不见红一耸身越墙而入。 冷一凡跟进,一看,景况大不相同。 围墙里是个花园,布设有山石亭台,是个富有人家。 穿过花园,进入院屋,又穿过三重门户,来到一间堂皇的大厅里,厅里已有灯火,但却不见人影。 不见红做了个手势,请冷一凡进上房,气氛显得神秘而诡谲。 “影子员外”就住在这上房里? 冷一凡心里猜测。 住大宅院,而由僻巷的平房作为秘密出入口,设想可谓十分周到,“影子员外”到底在逃避什么? 他说知道的大秘密又是什么? 不见红掀起了门帘。 冷一凡略作犹豫之后跨进房门,目光扫处,心头一震,怔住了。 冷一凡接触到的是一双冷厉得像锋利快刀的目芒,而这目芒是发自一个风度气质绝佳的贵妇人-一米三凤。 以她的风华而言,跟这种目芒极不相称。 不见红随后进入。 房里除了米三凤和不见红没有别的人影。 冷一凡沉住气,他已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 “浪子,你要见我们员外?” 米三凤开了口,声音和目芒一样冷厉。 “是的!” “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在头里。” “请讲!” “我们员外受了当年誓言的约束,无法拒绝见你,而老身和不见红却不受任何约束,如果你有任何不轨,你将无法活着离开此地,这点你必须先明白。” “在下非常清楚。” “你必须先交出兵刀!” “这……” 冷一凡可就为难了,照一般武士的规矩是剑不离身,对方提出的要求往好处想,是出于谨慎,往坏处想谁能保证不生意外? 听对方的口气似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对方已经声明不受誓言的约束。 那就是说“影子员外”本身应承,但她俩仍有权采取行动阻止,为了要达到目的,看来只有依顺一途了。 “浪子兄!”不见红开了口:“为了家主人的安全,我们不得不如此做,如果你没别的意图,这对你无碍,把剑交夫人保管,你马上就可见到主人。” 冷一凡深深一想,下了决心,要揭开谜底,只有暂时委曲,“幻幻子”既然愿意借出信物,自己又何妨解剑,米三凤接过剑,眸子里慑人的厉芒解除。 转过身,在壁上按了一下,梳妆台缓缓自动挪开,现出一道暗门,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到暗门进而下降的石级。 显然“影子员外”是匿身在地下室中,米三凤首先进入暗门,回头道:“随老身来!” 冷一凡无言,跟进,情绪多少有些紧张。 石级不深,藉着房里灯火折射的余光,仍可辩物,石级尽头,是一道黑黝黝的铁门。 米三凤吐了口气,伸手控机纽,在她的立场而言,是在冒一个很大的险。 铁门打开,立即有灯光射出,很柔和。 “请!”米三凤侧身门里。 冷一凡接捺住紧张的心情,缓步进入。 铁门随即关上。 地下室布置得很考究,家俱一应俱全,顶上吊的是琉璃灯,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锦帐低垂。 冷一凡面对大床,他知道要见的人就在床上。 “影子员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形象? 米三凤上前勾起半边帐门,然后退开两步。 冷一凡的心下意识地抽紧。 床上躺着一个神情萎缩的老人,虽然瞪大眼望着冷一凡,但却无神。 冷一凡大惊意外,这就是鼎鼎的江湖巨盗木水生么? 以他习医的眼光观察,这位已往名“影子员外”的大人物业已失去了武功,他显然憬悟为什么米三凤和不见红刻意维护他的原因了。 他恭谨地抱了抱拳。 “晚辈浪子见过前辈。” “恕老夫身体不便!”声音很得弱:“红玉扳指的持有人要你来见老夫?” “是的!” “何事?” “开封城一再发生无名凶杀,晚辈不幸牵涉其中,根据已知的情况判断,似乎与前辈有所关联,幻幻子前辈赐予信物,要晚辈求见前辈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前辈所知的一个江湖秘密究竟是什么?” 影子员外的脸色大变。 116 不是变得可怕,而是一种极度的震惊的表示,无神的眼睁得更大。米三凤的脸色也起了变化。 气氛显得异常沉重,室内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几乎使人透不过气。冷一凡屏息以待下文。 不知持续了多久。 影子员外的脸孔在一阵扭曲之后平静下来,他经过很久的内心挣扎之后,像是已下了决心,要说出他竭力保持的江湖秘密。 凡属秘密,一旦揭开,都会引起震撼和严重的后果,尤其是江湖上的秘密,这是不言可喻的,“唉!”影子员外长长舒了一口气:“扶我起来!” 米三凤立即上前把他扶坐起来,斜坐床边,用身体抵住他的背部。 “浪子,你……听看,老夫要不是因为练功走岔而瘫痪,便不必过这不见天日的生活。”喘了口气,大睁看眼道:“这秘密只老夫一个人知道,要不是防范严密,依对方的心性为人,老夫早已被杀灭口,当年的‘剑中剑’欧阳轩并没有死,他就是现在的三阳会主。” 像炸雷,像疾电,震得冷一凡心神俱颤,脑海里嗡嗡响成一片。 他呆若木鸡,人整个僵了。 欧阳轩就是连下属都不知其真面目的三阳会主。 枭雄,瞒尽了天下人的耳目。 出巨金买凶手杀贾依人,制造应无敌与浪子之间的仇恨,借刀杀人顺理成章,不留任何痕迹,设想真周到。 可惜天理难容,秘密还是被揭穿了。 许久,冷一凡回过神来。 “前辈,晚辈保证,不必再担心欧阳轩的阴谋!”应无敌、病猫、武林判官等等,他们的剑都指向欧阳轩,他已无所遁形。 冷一凡还是激动不已。 床帐之一转出不见红。剑是提在手中的。 原来他早已暗地从别的秘道进入地下室预伏,如果冷一凡有所异动,他就会蓦然袭击。 冷一凡的剑在米三凤手中,侥幸的机会并不大。 米三凤轻轻把“影子员外”放平,徐徐舒口气道:“我们到外面去吧!” 冷一凡再次向“影子员外”抱拳:“前辈,晚辈感激不尽,会永远铭记这份人情。” “影子员外”摆了摆手,这一番折腾后他似乎很疲乏。 离开员外府,冷一凡又变成了病描霍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江湖秘客,寝寐不忘的仇家居然有了下落,这使他欣快欲狂。 心力没有白费,众多朋友的仗义相助也没落空,这实在是天从人愿。 人逢喜事精神爽,冷一凡现在的确很爽,他想到该喝上几杯庆祝。 走着,走着,眼前来到上次与不见红晤谈的小画馆,现在已接近打烊的时分,面馆里没半个客人。他信步走了进去,叫了些酒菜,吃喝起来。 今晚,小菜似乎特别有味,酒也很适口,可惜他戴的是有病容的面具,否则可以看到他眉飞色舞。 江湖秘客没有准落脚处,要找他不容易,只有等他自动找上,他知道今晚“影子员外”的重大约见,一定会注意自己的行踪。 冷一凡笃定江湖秘客会找上自己,两壶酒下肚,感觉上微有陶然之感,果然不出所料,化身房二少爷的江湖秘客轻捷地步进小馆。 “霍老大,一人独酌,兴致不浅!” “啊!房老弟,幸会,来上几杯么?” “好哇!” “老板,添几个小炒,再来壶酒。” “好!” 老板兼小二应了一声,先布上杯筷,然后到灶边料理小菜。江湖秘客落座。 “情况怎么样?” “非常理想,也非常意外。” “唤!说说看!” 冷一凡低声把会见“影子员外”的经过说了一遍。 江湖秘客两眼放光,似乎也显得非常激动。 “霍老大,这叫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下敬老大一杯,预祝成功。” “我们干杯!” 两人干了杯。 江湖秘客手按杯子,两眼望着空处,陷入了沉思。 冷一凡也开始想,认真地想-一三阳会远在洛阳,而且是个秘密门户,会中一般弟子连会主是谁都不知道,更遑论见过他的面。 所有的命令都是掌令传达,要揪他出来可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事实上又不能明里叫战。 欧阳轩诈死弄奸,无行丧格,是武林中的败类,可以说无事不可为。 如果揭穿了这秘密,他极可能远藏深匿,这桩公案永无了日。同时逮不到他本人,又何能取信于武林天下? 说不定反被误会为玩弄奸谋以图脱罪,那就更加百口莫辩了。 热炒端了上来,小馆子,菜做得还满精致。 江湖秘客长长透口气,斟上酒。 “霍老大,趁热!” “唔!”冷一凡还在苦思之中。 “打铁趁热,吃菜也要趁热!”江湖秘客举起了筷子,又道:“霍老大,趁热啊!” “嗯!趁热,对,是必须趁热。” 冷一凡望着江湖秘客深深点头,他明白了江湖秘客一再说“趁热”的意思。 接下来,两人以极低的声音交谈了一阵。 近午时分。 正阳酒楼。冷一凡在独酌,他现在是浪子的本来面目,他的座头靠角落,紧靠他的座头坐的像是一对夫妻。 他俩,正是三阳会倒戈弟子洪子成与玉玲,经过“幻幻子”功参造化的奇术易容之后,已改变了原来面目,即使是朝夕相对的人也认不出来。 座上了六成,差不多全是江湖人物,这从衣着、神情、口吻和举止动作就可以分辩出来。 冷一凡目不旁顾,专注于桌上的酒菜。 洪子成突地开了口:“妹子,咱们运气不错,耗了大半个上午,我以为设指望了。想不到一口气钓到三尾大鲤,趁鲜活送去,掌柜的一定很高兴。” 玉玲“唔!”了一声道:“我们受掌柜的照顾太多,送去孝敬是应该的,鱼呢?” 洪子成道:“我暂时放养在进门左首的第二口水缸里,我准备立刻趁活送去。” 玉玲笑笑道:“好哇,那我们去吧!” 冷一凡偷眼望去,近门处主首第二副座头上坐了三个人,一个是买卖打扮的人,另两个是短装汉子。 像是刚来不久,小二还在上菜。 洪子成与玉玲付帐离去。 那买卖人打扮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时在座间溜扫。 冷一凡悠闲地吃喝。 “啊哈!浪子兄,久违了!” 一个英挺的年青人穿座步向冷一凡的桌子,声音挺高亢的,这一声招呼,盖过了嘈杂声,举座的食客几乎全听到了。 买卖人打扮的脸色一变,目光扫了过来。 “曲兄,幸会!来得好,在下正愁独酌无聊,请坐,我们喝一杯。”说着,放开嗓门道:“小二,添一付杯筷,加一壶酒。” 冷一凡为曲君平斟上酒。 买卖人打扮的向两名汉子低语了几句。 两名汉子的目光齐朝这边扫来,但只是短暂的一瞥,立即收了回去,其中一个离桌出门而去。 “浪子兄!”曲君平的声音很响亮,像是故意要让人听到:“小弟以为你早已离开开封,想不到你还在……” “在下有件事必须解诀!” “唤!什么事?” “曲兄应该还记得贾依人?” “当然,他怎么啦。” “砰!”冷一凡重重捶了一下桌子,阵子里射出两道可怖的杀芒,沉下声音道:“他已经遇害了!” “遇害,什么意思?”曲君平大为震惊。 “他毁在‘黑面无常’应无敌的手里!” “啊!”曲君平瞪大了眼:“应无敌是南道上的职业杀手,他怎么会到开封来对贾伊人下手……” “为了钱而杀人!”冷一凡咬牙道。 117 “谁付的钱?”曲君平声音激颤。 “目前还不知道。” “浪子兄准备怎么办?” “以血易血!”冷一凡一个字一个字徐徐吐出,略略一顿又道:“在下和应无敌本来就有过节未了,现在他又杀了在下知友贾依人,两笔帐合在一起算。” 买卖人打扮的和那短装汉子竖起耳朵在听,生怕漏了一个字似的。 “浪子兄,小弟与贾依人谈不上深交,但也算是朋友,这档事小弟算上一份!” “不,曲兄不必插手,由在下一个人了断。” “应无敌人呢?” “在下已经跟他订了死约会,就是今天傍晚!” “什么地点?” “恕不便奉告,我们约定一对一。” 曲君平默然。 那名短装汉子去而复返,向买卖人打扮的低语了几句,买卖人打扮的连连点头。 冷一凡半眼也不朝这边看。 倒是座间不少酒客纷纷朝冷一凡注目,因为他提到了职业杀手应无敌的大名,同时也起了窃窃私议之声。 “曲兄,喝酒!” “请!” 二十九 段多久,脚步声起,一个精悍的虎面中年来到。 他,正是冷一凡特别传信约来的不见红。 “霍老大!” “请进!” 不见红进入房中,皱了皱眉头。 “霍老大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正合区区身份,请坐!” 房间狭小,一床一桌一椅,剩下的空间只能容一个人转身进出。 冷一凡坐在床边,不见红挨上椅子,两人这么一对坐,膝头几乎相碰。 “霍老大传信有什么指教?” “两件大事。” “哦!”不见红目芒灼灼。 “头一件,应无敌已经离开开封城,他临走交代区区告诉你,他决心退出江湖,希望你能放弃双方当年的过节,如果你不愿,他会等你,你说出时间地点,他,一准赴约,怎么样?” 不见红考虑片刻。 “算了,在下已设争强好胜之心,同时他既是霍老大的好友,看在霍老大份上,这过节算抹消了。”不见红说得很诚恳。 “太好了,谢谢你老弟给区区这大面子。” “不敢,霍老大言重了,请问第二件事?” “有人要见你老弟保护的人。” 不见红脸上霍然变色,久久不出声。 “你有困难么?” 冷一凡看不见红久久不语,催促了一句。 “不是困难,而是根本办不到,家主人已经数十年不见生人,这点无论如何要请霍老大包涵。” 不见红吐口气,接下去道:“虽然老大对在下有解厄之德,偿情报恩是另一回事,希望老大多多谅解!” “不见红老弟!”冷一凡抬手阻止对方说下去,沉声道:“区区只是受人之托,可不是挟恩以求,望你明白这一点。此人求见贵主人不但绝无恶意,而且对贵主人有莫大的好处,可以彻底解除你与米玉凤眼前的顾虑。” 不见红怔怔地望着冷一凡,似乎在衡量这被称为“三湘之枭”的“病猫”霍云所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以“病猫”的名声而言,他说的话没半个人敢信,但不见红新曾受过他的情,所以在立场上便与一般人略有不同。 “要求见家主人的是谁?”口气似乎有些活动。 “浪子!” “浪子?” 不见红极感意外,瞪大眼想了想,道:“就是在上清宫流血事件中,许一剑临死所说的浪子?” “不错,就是他。” “他为什么要见家主人?” “向贵主人请教一件事。” “哦!”不见红又怔住。 他很想知道“病猫”到底有什么意图,但他问不出口,窒了一阵之后才又开口道:“是浪子托你老大的么?” “不,区区跟浪子并没交情,是应无敌转托的。” “霍老大!”不见红打定了主意:“这件事在下根本做不了主,说句剖腹挖心的话,在下与米玉凤前辈对维护家主人的安全犹恐不及,绝不敢造次冒险,这一点务必望你老大能体谅,如果有所怪罪,在下也只好认了。” “谁能做主?” “家主人本人!” “你能向贵主人请示么?” “不能!” 不见红断然回绝。 “为什么?” 冷一凡毫不放松。 “因为在下并未发现浪子有什么非见家主人不可的绝对理由,而在下与米前辈对维护家主人安全这一点是绝对而不变的。” “不见红老弟,区区不勉强你,但受人之托,总得有个交代,这样好了,你跟浪子见一面,什么理由你可以当面问他,事成与否区区不再过问,如何?” “可以!”不见红点点头:“何时何地如何见面?” “燃灯之后,就在这里,他等你。” “行,在下准时到,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就这件事。” “那在下暂且告辞。” 燃灯时分,冷一凡回复了本来面目,坐在房里静候不见红的来临。 房间面对天井,一扇门,一个仅能让人透气的小窗,天井两丈见方,对过屋檐下摆了条长凳。 凳上坐了个头戴毡笠的人,如果说这人是监视冷一凡房间动静的,就是一只苍蝇也逃不过他的眼。 他的确是监视这边的,当然也可以说是警戒,他正是化身房二少爷的江湖秘客,这行动是他一手安排的。 不见红准时来到。 “房里有人么?” “请进!” 不见红进房,顺手掩上房门。 “朋友就是……” 他跟冷一凡素昧平生,头一次见面,藉着半明不暗的灯光,他仔细打量着冷一凡,这约会对他而言是关系重大。 “在下浪子,请坐!” 老样子,冷一凡坐在床沿,不见红挨着小桌落座。 “有何指教?” “在下想见贵主人!” “有何贵事!” “问一句话。” “只是为了问一句话?” “对!” “可惜家主人不见客。” “他会见在下!” “哦!浪子兄说得这么肯定?” “有样东西阁下无妨拿去请贵主人过目一下,在下相信贵主人会乐于接见。” “哦!什么东西?” 就在此刻,一条人影来到窗外,藉着窗纸余光,可以看出是个青布包头的女人。 江湖秘客起身步入天井,转了个圈,又若无其事地回到长凳坐下,他已经认出了来人。 来人静静贴窗而立,小窗全是破孔,不须凑近也可以瞄出房中动静。 房客来往不断,谁也不会注意谁。 冷一凡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托在掌心中。 不见红的虎目登时瞪大,惊震之中有些茫然。 冷一凡托在掌心之中的是一枚红玉扳指,映着灯光,闪射出刺目的血芒,一望而知,这不是普通的东西。 “阁下认识么?” “不见红摇头。” “我认识!” 声音是窗外传来的。 冷一凡收回手,抬头道:“外面是哪位,请进!” 人进入房中,青布包头,是个气质风度绝佳的老妇人,虽然装俗粗俗,但仍掩不住那天生高贵气质。 她就是米三凤。 冷一凡意料中的人,但他故作不识,因为现在他是浪子,而不是曾经跟她交谈过的应无敌。 “芳驾是……” “你为何有这东西?”米三凤不答反问。 “持有这扳指的人要在下凭名求见它当年的主人。” 米三凤眸子放光,冷厉的目芒直照在冷一凡脸上。 “持有人是谁!” “三位武林前辈。” “人在开封?” “只来了一位!” “好!你可以见他!” 不见红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只是口唇翕动了几下,显然对这红玉扳指,他并不明白个中因由。 米三凤伸手,冷一凡把扳指放在她的手上。 118 “浪子,一个时辰之后,你到东大街第三个巷子口来,我们先走一步。” “请!” 米三凤与不见红起身出房离去,江湖秘客进房,吹灭了灯火。 冷一凡的情绪有些激动,因为他就要能见到传闻中江湖大人物“影子员外”,而且还可能揭开一个说不定与自己有关的大秘密。 “浪子,希望我们这一次行动不会落空!” “嗯!阁下现在可以让在下明白这档事的来龙去脉了么?” “可以,我正要告诉你,先从红玉扳指说起,多年以前,南方武林中有个独行大盗叫木水生,案积如山。不说官府,连一些鼎鼎大名的正义之土在联手之下也莫奈其何,结果‘蓬来三怪’出了面把他制服。他发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并以这枚红玉扳指作为信誓之物,交与三怪,誓言如再为恶,只要谁持有扳指,绝对惟命是从,甚至交出性命,他,就是现在的‘影子员外’。” “啊!原来如此,但米三凤和不见红……” “不见红是他的传人,而米三凤……”顿了顿才接下去道:“米三凤是员外夫人。” “应该称她为木夫人?” “对!” 冷一凡立即想到了武林判官,从言词的迹象显示,武林判官与米三凤之间似有某种特殊关系存在。 心念数转之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米三凤与武林判官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你……为何要问起这个?” “好奇而已,如果事涉别人隐私,在下收回这句话,只当没问过。” “其实……也没什么隐私可言,只是件情海遗憾的事而已,说出来也无妨。当初武林判官并不叫武林判官,是名杰出的年轻剑手,与米三凤原本是一对,后来,两人因一件事发生误会,米三凤绝裾而去。若干年后,误会澄清,米三凤已成了木夫人,年轻剑手失望伤心之余,走了极端,变成武林判官,情形大概就是如此。” 江湖秘客说得很平淡,但冷一凡识得到当初两人之间的误会,定是相当严重的误会,才至于劳燕分飞。 当然,这一点他不便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浪子,你准备赴约吧!” “好!” 起更时分,冷一凡来到不见红指定的巷子。 这一带都是平民住家,天黑关门,远远才有一盏照明的天灯,冷寂而幽凄。 冷一凡站在巷子口,目光瞅着巷里,久久不见动静,心里想,难道对方变卦了不成? 一条人影从街的一端行来,低头勾腰,走得很慢,像是十分畏寒的样子。 冷一凡看那情形,设加以特别注意。 人来到,头没抬,加上戴着护耳的翻毛帽子,根本看不情脸孔。 来人似乎没发现冷一凡的存在,径自转入巷子,们接着到了中段的一户门前,突地回身招了招手。 冷一凡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人站在门框里,赫然是不见红。 门已打开。 “浪子兄,请!” 冷一凡跨了进去,不见红跟进,关上大门。 门里是个三合小院,天井里放了些杂物,靠角落有口井,架着辘轳,屋子里没燃灯,漆黑一片,标准的平民人家。 冷一凡暗自嘀咕,堂堂“影子员外”加上贵妇人般的米三凤,就栖身在这等龌龊的所在么? 两人进入堂屋。 不见红反身站在门里,静立了片刻,确定没有盯踪,这才开口道:“浪子兄请别介意,多年来小心惯了,请随在下来。” 说着,抢先带路。 堂屋有道门通厨房,厨房又开了后门,出后门是条狭窄的火巷,对过是高大的围墙,不见红一耸身越墙而入。 冷一凡跟进,一看,景况大不相同。 围墙里是个花园,布设有山石亭台,是个富有人家。 穿过花园,进入院屋,又穿过三重门户,来到一间堂皇的大厅里,厅里已有灯火,但却不见人影。 不见红做了个手势,请冷一凡进上房,气氛显得神秘而诡谲。 “影子员外”就住在这上房里? 冷一凡心里猜测。 住大宅院,而由僻巷的平房作为秘密出入口,设想可谓十分周到,“影子员外”到底在逃避什么? 他说知道的大秘密又是什么? 不见红掀起了门帘。 冷一凡略作犹豫之后跨进房门,目光扫处,心头一震,怔住了。 冷一凡接触到的是一双冷厉得像锋利快刀的目芒,而这目芒是发自一个风度气质绝佳的贵妇人-一米三凤。 以她的风华而言,跟这种目芒极不相称。 不见红随后进入。 房里除了米三凤和不见红没有别的人影。 冷一凡沉住气,他已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 “浪子,你要见我们员外?” 米三凤开了口,声音和目芒一样冷厉。 “是的!” “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在头里。” “请讲!” “我们员外受了当年誓言的约束,无法拒绝见你,而老身和不见红却不受任何约束,如果你有任何不轨,你将无法活着离开此地,这点你必须先明白。” “在下非常清楚。” “你必须先交出兵刀!” “这……” 冷一凡可就为难了,照一般武士的规矩是剑不离身,对方提出的要求往好处想,是出于谨慎,往坏处想谁能保证不生意外? 听对方的口气似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对方已经声明不受誓言的约束。 那就是说“影子员外”本身应承,但她俩仍有权采取行动阻止,为了要达到目的,看来只有依顺一途了。 “浪子兄!”不见红开了口:“为了家主人的安全,我们不得不如此做,如果你没别的意图,这对你无碍,把剑交夫人保管,你马上就可见到主人。” 冷一凡深深一想,下了决心,要揭开谜底,只有暂时委曲,“幻幻子”既然愿意借出信物,自己又何妨解剑,米三凤接过剑,眸子里慑人的厉芒解除。 转过身,在壁上按了一下,梳妆台缓缓自动挪开,现出一道暗门,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到暗门进而下降的石级。 显然“影子员外”是匿身在地下室中,米三凤首先进入暗门,回头道:“随老身来!” 冷一凡无言,跟进,情绪多少有些紧张。 石级不深,藉着房里灯火折射的余光,仍可辩物,石级尽头,是一道黑黝黝的铁门。 米三凤吐了口气,伸手控机纽,在她的立场而言,是在冒一个很大的险。 铁门打开,立即有灯光射出,很柔和。 “请!”米三凤侧身门里。 冷一凡接捺住紧张的心情,缓步进入。 铁门随即关上。 地下室布置得很考究,家俱一应俱全,顶上吊的是琉璃灯,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锦帐低垂。 冷一凡面对大床,他知道要见的人就在床上。 “影子员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形象? 米三凤上前勾起半边帐门,然后退开两步。 冷一凡的心下意识地抽紧。 床上躺着一个神情萎缩的老人,虽然瞪大眼望着冷一凡,但却无神。 冷一凡大惊意外,这就是鼎鼎的江湖巨盗木水生么? 以他习医的眼光观察,这位已往名“影子员外”的大人物业已失去了武功,他显然憬悟为什么米三凤和不见红刻意维护他的原因了。 他恭谨地抱了抱拳。 “晚辈浪子见过前辈。” “恕老夫身体不便!”声音很得弱:“红玉扳指的持有人要你来见老夫?” “是的!” “何事?” 119 “开封城一再发生无名凶杀,晚辈不幸牵涉其中,根据已知的情况判断,似乎与前辈有所关联,幻幻子前辈赐予信物,要晚辈求见前辈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前辈所知的一个江湖秘密究竟是什么?” 影子员外的脸色大变。 不是变得可怕,而是一种极度的震惊的表示,无神的眼睁得更大。米三凤的脸色也起了变化。 气氛显得异常沉重,室内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几乎使人透不过气。冷一凡屏息以待下文。 不知持续了多久。 影子员外的脸孔在一阵扭曲之后平静下来,他经过很久的内心挣扎之后,像是已下了决心,要说出他竭力保持的江湖秘密。 凡属秘密,一旦揭开,都会引起震撼和严重的后果,尤其是江湖上的秘密,这是不言可喻的,“唉!”影子员外长长舒了一口气:“扶我起来!” 米三凤立即上前把他扶坐起来,斜坐床边,用身体抵住他的背部。 “浪子,你……听看,老夫要不是因为练功走岔而瘫痪,便不必过这不见天日的生活。”喘了口气,大睁看眼道:“这秘密只老夫一个人知道,要不是防范严密,依对方的心性为人,老夫早已被杀灭口,当年的‘剑中剑’欧阳轩并没有死,他就是现在的三阳会主。” 像炸雷,像疾电,震得冷一凡心神俱颤,脑海里嗡嗡响成一片。 他呆若木鸡,人整个僵了。 欧阳轩就是连下属都不知其真面目的三阳会主。 枭雄,瞒尽了天下人的耳目。 出巨金买凶手杀贾依人,制造应无敌与浪子之间的仇恨,借刀杀人顺理成章,不留任何痕迹,设想真周到。 可惜天理难容,秘密还是被揭穿了。 许久,冷一凡回过神来。 “前辈,晚辈保证,不必再担心欧阳轩的阴谋!”应无敌、病猫、武林判官等等,他们的剑都指向欧阳轩,他已无所遁形。 冷一凡还是激动不已。 床帐之一转出不见红。剑是提在手中的。 原来他早已暗地从别的秘道进入地下室预伏,如果冷一凡有所异动,他就会蓦然袭击。 冷一凡的剑在米三凤手中,侥幸的机会并不大。 米三凤轻轻把“影子员外”放平,徐徐舒口气道:“我们到外面去吧!” 冷一凡再次向“影子员外”抱拳:“前辈,晚辈感激不尽,会永远铭记这份人情。” “影子员外”摆了摆手,这一番折腾后他似乎很疲乏。 离开员外府,冷一凡又变成了病描霍云。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天大的喜讯告诉江湖秘客,寝寐不忘的仇家居然有了下落,这使他欣快欲狂。 心力没有白费,众多朋友的仗义相助也没落空,这实在是天从人愿。 人逢喜事精神爽,冷一凡现在的确很爽,他想到该喝上几杯庆祝。 走着,走着,眼前来到上次与不见红晤谈的小画馆,现在已接近打烊的时分,面馆里没半个客人。他信步走了进去,叫了些酒菜,吃喝起来。 今晚,小菜似乎特别有味,酒也很适口,可惜他戴的是有病容的面具,否则可以看到他眉飞色舞。 江湖秘客没有准落脚处,要找他不容易,只有等他自动找上,他知道今晚“影子员外”的重大约见,一定会注意自己的行踪。 冷一凡笃定江湖秘客会找上自己,两壶酒下肚,感觉上微有陶然之感,果然不出所料,化身房二少爷的江湖秘客轻捷地步进小馆。 “霍老大,一人独酌,兴致不浅!” “啊!房老弟,幸会,来上几杯么?” “好哇!” “老板,添几个小炒,再来壶酒。” “好!” 老板兼小二应了一声,先布上杯筷,然后到灶边料理小菜。江湖秘客落座。 “情况怎么样?” “非常理想,也非常意外。” “唤!说说看!” 冷一凡低声把会见“影子员外”的经过说了一遍。 江湖秘客两眼放光,似乎也显得非常激动。 “霍老大,这叫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下敬老大一杯,预祝成功。” “我们干杯!” 两人干了杯。 江湖秘客手按杯子,两眼望着空处,陷入了沉思。 冷一凡也开始想,认真地想-一三阳会远在洛阳,而且是个秘密门户,会中一般弟子连会主是谁都不知道,更遑论见过他的面。 所有的命令都是掌令传达,要揪他出来可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事实上又不能明里叫战。 欧阳轩诈死弄奸,无行丧格,是武林中的败类,可以说无事不可为。 如果揭穿了这秘密,他极可能远藏深匿,这桩公案永无了日。同时逮不到他本人,又何能取信于武林天下? 说不定反被误会为玩弄奸谋以图脱罪,那就更加百口莫辩了。 热炒端了上来,小馆子,菜做得还满精致。 江湖秘客长长透口气,斟上酒。 “霍老大,趁热!” “唔!”冷一凡还在苦思之中。 “打铁趁热,吃菜也要趁热!”江湖秘客举起了筷子,又道:“霍老大,趁热啊!” “嗯!趁热,对,是必须趁热。” 冷一凡望着江湖秘客深深点头,他明白了江湖秘客一再说“趁热”的意思。 接下来,两人以极低的声音交谈了一阵。 近午时分。 正阳酒楼。冷一凡在独酌,他现在是浪子的本来面目,他的座头靠角落,紧靠他的座头坐的像是一对夫妻。 他俩,正是三阳会倒戈弟子洪子成与玉玲,经过“幻幻子”功参造化的奇术易容之后,已改变了原来面目,即使是朝夕相对的人也认不出来。 座上了六成,差不多全是江湖人物,这从衣着、神情、口吻和举止动作就可以分辩出来。 冷一凡目不旁顾,专注于桌上的酒菜。 洪子成突地开了口:“妹子,咱们运气不错,耗了大半个上午,我以为设指望了。想不到一口气钓到三尾大鲤,趁鲜活送去,掌柜的一定很高兴。” 玉玲“唔!”了一声道:“我们受掌柜的照顾太多,送去孝敬是应该的,鱼呢?” 洪子成道:“我暂时放养在进门左首的第二口水缸里,我准备立刻趁活送去。” 玉玲笑笑道:“好哇,那我们去吧!” 冷一凡偷眼望去,近门处主首第二副座头上坐了三个人,一个是买卖打扮的人,另两个是短装汉子。 像是刚来不久,小二还在上菜。 洪子成与玉玲付帐离去。 那买卖人打扮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时在座间溜扫。 冷一凡悠闲地吃喝。 “啊哈!浪子兄,久违了!” 一个英挺的年青人穿座步向冷一凡的桌子,声音挺高亢的,这一声招呼,盖过了嘈杂声,举座的食客几乎全听到了。 买卖人打扮的脸色一变,目光扫了过来。 “曲兄,幸会!来得好,在下正愁独酌无聊,请坐,我们喝一杯。”说着,放开嗓门道:“小二,添一付杯筷,加一壶酒。” 冷一凡为曲君平斟上酒。 买卖人打扮的向两名汉子低语了几句。 两名汉子的目光齐朝这边扫来,但只是短暂的一瞥,立即收了回去,其中一个离桌出门而去。 “浪子兄!”曲君平的声音很响亮,像是故意要让人听到:“小弟以为你早已离开开封,想不到你还在……” “在下有件事必须解诀!” “唤!什么事?” “曲兄应该还记得贾依人?” “当然,他怎么啦。” “砰!”冷一凡重重捶了一下桌子,阵子里射出两道可怖的杀芒,沉下声音道:“他已经遇害了!” “遇害,什么意思?”曲君平大为震惊。 “他毁在‘黑面无常’应无敌的手里!” “啊!”曲君平瞪大了眼:“应无敌是南道上的职业杀手,他怎么会到开封来对贾伊人下手……” “为了钱而杀人!”冷一凡咬牙道。 “谁付的钱?”曲君平声音激颤。 “目前还不知道。” “浪子兄准备怎么办?” 120 “以血易血!”冷一凡一个字一个字徐徐吐出,略略一顿又道:“在下和应无敌本来就有过节未了,现在他又杀了在下知友贾依人,两笔帐合在一起算。” 买卖人打扮的和那短装汉子竖起耳朵在听,生怕漏了一个字似的。 “浪子兄,小弟与贾依人谈不上深交,但也算是朋友,这档事小弟算上一份!” “不,曲兄不必插手,由在下一个人了断。” “应无敌人呢?” “在下已经跟他订了死约会,就是今天傍晚!” “什么地点?” “恕不便奉告,我们约定一对一。” 曲君平默然。 那名短装汉子去而复返,向买卖人打扮的低语了几句,买卖人打扮的连连点头。 冷一凡半眼也不朝这边看。 倒是座间不少酒客纷纷朝冷一凡注目,因为他提到了职业杀手应无敌的大名,同时也起了窃窃私议之声。 “曲兄,喝酒!” “请!” 第三十章 冷一凡径直出城,相准了路边一处密林,折身投入林中,隐住身形,望着大路。 不久,三条人影奔到,停在林外,是那买卖人打扮的和两名短装汉子,他算准了对方会牢盯不舍。 三个人却不敢贸然入林,跟踪归跟踪,浪子他们惹不起。 冷一凡迅快地把里外衫互相交换,套上面具,变成了“病猫”霍云。一条人影到了三人面前,是师爷邝宇。 “马香主,怎么样?” “禀师爷,人在林子里。” 原来买卖人打扮的是三阳会一名香主。 “马香主,你平时办事挺利落的,怎么今天如此不济事?人进了林子,当然是发现被盯梢,你们三个就这样呆在这里,莫非要等人自己出来?听清楚,你的任务可是责任重大,要是断了线,误了事……” “是!”马香主胀红了脸,惴惴不安地道:“师爷多担待,属下这就行动。” 说完,朝两名汉子各做了一个手势,同时喝了一声道:“快!” 两名汉子一左一右投入林中。 邝师爷又道:“这次行动是由掌令亲自指挥,你可得当心!” 马香主又应了一声:“是!” 疾朝前道掠去,他的意思是绕到林子的另一面兜截放线。 邝师爷站在原地,似乎一时之间不知该有什么行动。 冷一凡待两名汉子穿林过去之后,悄然退了数丈,然后斜向来时方向穿行了一段,出林再回头顺大道奔来。 人已到了三丈之内,定睛一看,将头微点。 冷一凡刹住奔势。 “霍大侠请留步!”邝师爷抱拳为礼。 “你阁下认认区区?” “霍大侠!”邝师爷大拇指一翘,笑笑道:“您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凡是道上的,只消一见您的面就可判断出您是谁,不必一定要认识。” 他说一见面就能认出,是指霍云的病脸而言。 这几句话的确非常中听。 冷一凡在心里暗笑。 “你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邝宇,道上朋友戏称邝师爷,惭愧,无名小卒,大侠一定没听说过。” “唔!似乎听说过。”冷一凡虚应着,故意打量了对方几眼,沉声道:“邝师爷,咱们并非巧遇对不对?” “霍大侠这话……” 邝师爷装出困惑的样子。 “明人不说暗话,你阁下叫住区区定然是有特殊原因,是么?” “霍大侠,您真是了不起,能洞悉人的心意!”邝师爷再次竖了竖大拇指,脸色一正,道:“在下可否先请问霍大侠一句话?” “当然可以!” “看霍大侠的样子不像是远行,这条路也非官道,您上了这条路必有所为?” “哈哈哈哈!”冷一凡大笑了一声,斜眼看对方,敛了笑容,冷冷地道:“邝师爷,你问这话,证明了你是有心人,区区反过来请问,你为何也上了这条路?” “这个……”邝师爷沉吟了一会才道:“不瞒霍大侠,在下是听到一个风声,想加以查证而来。” “什么风声?” “鼎鼎大名的职业杀手应无敌要跟浪子诀斗,这可是能使人大开眼界的好戏,只要是道上的朋友,相信都不愿错过,大侠以为如何?” “太巧了!”冷一凡目芒连闪:“区区也是为此而来,你阁下知道诀斗的时间地点么?” “时间就是今天傍晚,地点却不知道,不过,在下也在周近布了线网,除非是在开封城百里之外,否则绝对逃不过线网的监视。” 冷一凡沉默了片刻。 “能在百里之内布线,看来你阁下不是等闲人物,消息定然灵通,听说应无敌杀一个人的代价是八千两黄金,有这回事么?” “有,而且是铁的事实。”邝师爷目中放光,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又道:“天底下的事情真怪,有些被认为聪明绝顶的人,常常做笨事,不但笨,而且是愚不可及!” “此话怎讲?” “比如说……”邝师爷沉吟了一下:“应无敌得到了八干两黄金报酬,就应该知足,好好去享受,偏偏又贪得无厌,多了想更多,此番跟浪子诀斗,万一不是浪子的对手,伏尸剑下,岂非一切成空,八千两由谁去享受?” “什么多了想更多?” 冷一凡显出振奋的样子。 “在下只是听说,不敢判定确与不确……” 邝师爷故意刹住不往下说。 “阁下又听说什么?” 冷一凡兴趣盎然的样子。 “浪子的命值一万两黄金。” 冷一凡一听心里便已有数。 想不到欧阳轩是如此不计代价地要自己的命,事实已非常明显,他制造连环凶杀,最后他可以不付半两。 今天要不是碰巧遇上姓邝的,他们也会设法找上自己,作为对付应无敌的利器,至少可以造成借刀杀人又毁刀的机会。 “唔!有意思,加起来是一万八千两。”若有深意地点点头:“是谁出的价钱?” “只是听说而已,风声,不知道来源。” “这种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冷一凡喃喃自语:“绝对不能放过。” 说完,连个招呼都不打,便弹身朝前道奔去。 他知道凭最后这句话,三阳会定要粘住自己不放,等于又多了一个备用的对付欧阳轩的机会。 邝师爷望着冷一凡的背影连连点头,嘴角浮起一抹阴阴的笑意,然后,他遥遥跟了下去。 冷一凡头也不回地一口气奔进了上清宫,照江湖秘客的安排,他进了预先布置好的藏身之处。 邝师爷并没跟进,在宫外站了片刻,掉头离去。 密窝里,冷一凡以本来面目面对应无敌,现在的应无敌是江湖秘客改扮的,房二少爷和病猫暂时又消失了。 “浪子,恭喜!” 江湖秘客显得万分兴奋。 “恭喜什么。” 冷一凡有些不解。 “今天如果运气好,可能一剑定江山。” “我还是不懂。” “三阳会的掌令,实际上就是欧阳轩本人的化身。” 冷一凡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会是事实。 121 全身每一根神经都抽紧了,蓝眼鹰鼻的掌令竟然是欧阳轩的化身,的确是做梦也沾不到的事。 如果早知道,这桩震惊武林天下的悬案早已解决了。 “这秘密是怎么知道的?” “可以说是意外的收获,应该归功于武林判官和女杀手巧姐儿。” “巧姐儿?” 冷一凡激动得全身发麻。 “你听我说,我们原计划的目的是想逮住一个三阳会的高级人物,迫出三阳会的内幕,但又要避兵打草惊蛇。‘毒龙’荆经是三阳会总管,可以说是最恰当的人选,春芳是他的女人,但他并不知道春芳已经被杀,一直怀疑她是被应无敌带走,于是我们安排了一个行动。” “什么行动?” 冷一凡似乎迫不及待。 “巧姐儿本身是绝对的生面孔,由她持着我埋葬春芳时留下来的贴身之物去见荆经,诡称求救,荆经果然上当,眼看巧姐儿走,轻易地走进了武林判官预布的陷除被擒。武林判官有一种得自苗疆的奇药,人吃下去就会吐实,于是荆经吐出了这个仅有极少几个高级人物知道的天大秘密,现在明白了么?” “啊!” 冷一凡激动兴奋得几乎发狂。 “浪子,欧阳轩一定会到场,你那套秘而不敢用的家传剑法可以尽量发挥了,原计划不变,一切我已安排妥当,时辰将到,我开始第一步行动。” 说着重重一拍冷一凡的肩膀:“兄弟,我先走,别忘了要沉着,冷静,不能乱了脚步。” 江湖秘客出了秘窝。 冷一凡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能否顺利完成心愿全在今天此举了。 日头西斜,滑到了殿脊,殿脊中央矗立的瓦葫芦在夕阳映照下发出血也似的红芒。 上清宫像平时一样寂静如死,但看不见的杀机已弥漫在每一寸空间,这里,将要上演一出惊动武林的好戏。 当夕阳的光辉在殿脊变成向上发射的彩芒时,一条人影缓缓步入广阔的大院,立定,像一尊石雕,正是由江湖秘客所改份的应无敌。 不久,又一条人影自内出现,进入院地,与应无敌对面而立。 “性应的,今天是死约会,不见血不散。” “浪子,你豪气可嘉,本人平生头一次接受挑战。” “我们不必再浪费时间了,对么?” “当然,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呛!呛!”两声。 两支剑同时出鞘,闪起两道代表死亡的寒芒,各占位置,剑扬起,对峙,气势、架式都无懈可击。 还没动手,气氛已令人窒息。 一等一的剑手,也是江湖无匹的杀手,鹿死谁手无法逆料,气贯剑身,剑芒如炽,殿顶的夕阳回光为之失色。 相持了约莫半刻,凝冻的剑芒突然迸碎,像搅乱了一天星斗,不知是谁先出的手,褫魂夺魄的场面叠现了出来。 生死的诀斗开始了。 玄奇厉辣的招式层层叠出,每一招式都带着致命的凶险,令人心悸神摇,惊为观止。 剧斗持续。 不少人影悄然掩到了现场四周每个可以藏身的位置,场中人全力应敌,不会也不可能发觉场外的异动。 剧斗像暴风雨挟着奔雷骇电,似乎要击碎每一寸空间,席卷每一样存在的东西。汹涌狂疾的场面终于缓和下来,双方的招式已可分辨,但每一式都如同毒蛇的噬斗,恶毒之势不减。 逐渐,双方的胸部起伏鼓荡,喘息之声遥遥可闻。 仍看不出端倪,双方势均力敌,消长与共,谁也无法预卜谁会在一下突然的失误中倒下。 招式愈来愈慢,最后双方都已是不支的现象,久久才击出一剑。每击出一剑,身形便一阵摇晃,险象环生。 “铮!”然一声,竭尽余力的一击,双双跌坐地面。 应无敌黑面透青。 冷一凡俊面泛灰,已到了最后关头。 喘息,整个身躯都在律动。 久久之后,冷一凡咬牙站了起来,剑又扬起…… 应无敌也摇摇不稳地站起。 又是一声大响,双剑突击分开,人同时跌坐回去。 闭目喘息,口大张着,呈脱力状态。 “哈哈哈哈”狂笑声中,一条人影泻落现场,蓝眼鹰鼻,赫然是诡称掌令的“剑中剑”欧阳轩。 紧接着,屋顶上,廊檐下,暗角里,人影陆续出现。 场面又显无比的紧张。 欧阳轩亮剑在手,步近坐地的人,阴恻恻地道:“浪子,应无敌,你两个结伴上路太好了,阴曹地府要添一对无敌杀手!” 剑突然扬起…… 就在此刻,惊呼暴起。 只见冷一凡和应无敌双双起立,目闪杀芒,照定欧阳轩。 欧阳轩连退三步,脸孔突然扭曲。 同一时间,各方位有人影倏然闪现。 如果你仔细一看,便可看出全是惹不起的人物,幻幻子、贾依人、音音、金剑手曲君平、武林判官、不见红、米三凤、如意夫人,包侯爷居然也到了场,很适切地分布在三阳会那批弟子的身后。 欧阳轩的脸孔已完全变了形,在这么多煊赫高手的包围下,要想脱身简直是做梦,蓝色的眼珠一阵转动之后,停在冷一凡的脸上。 冷一凡字字如冰地道:“欧阳轩,武林公道永远长存,今天本人仍然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来证实,一对一,天下第一剑对剑中剑,准备了!” 欧阳轩连打了两个冷颤,他不知道身份何以会被揭穿,但他已不想分辩,现在一切都是多余了。 “很好,想不到冷千秋会生你这么一个儿子,还有这多的高手助拳,老夫……” “听着,一对一,赢了本人你便可以安然离开!” “谁保证?” 欧阳轩的心头升起了一丝的希望。 “本人保证!” 接话的是包侯爷。 欧阳轩遥遥扫了包侯爷一眼,他完全信赖这保证。 “准备!” 冷一凡沉喝一声,亮出了架势。 应无敌退开数尺。 欧阳轩也错步取势。 在场的全屏息以观,这比浪子对应无敌之战更慑人。 两支剑在两个十分玄奇的位置停住不动,双方的人剑已化合为一,这不单关系生死,也关系着永久的声名。 空气冻结,目光冻结,每一个人的心跳也已停止。 没有关心,没有预测,因为所有的思想都已凝固。 “呀!” 惊心动魄的栗叫声中,剑芒破空闪烁,夹着刺耳的金铁交鸣,击碎了死寂的空气。 极短暂的一瞬,人影分开,冷一凡的剑斜扬着,欧阳轩剑拄地面,久久,“砰!”地一声跌坐下去,蓝色的眸于全失了神。 惊呼又一次爆发,三阳会弟子纷纷夺路而奔,没有阻止。 冷一凡双手横剑举过顶,然后徐徐入鞘。 一条身影扑向冷一凡,是贾依人。 “浪子!” 贾依人紧紧抱住冷一凡,声音突然变了。冷一凡错愕不知所谓。贾依人松手后退,望着惊愕莫名的冷一凡,伸手摘去头巾。 乌黑的青丝披了开来,再从脸上揭去一层薄膜,人完全变了。 “巧姐儿!”冷一凡狂乱地叫了一声,伸臂,两人又抱在一起。 贾依人竟然是女杀手巧姐儿的化身,一切的疑云全散尽了。 院边的涌入院心,围成了圈子。 冷一凡倏有所觉,放开了巧姐儿,眼一扫,又木住了,化身应无敌的江湖秘客,换了头面,竟然是襄阳之霸谷大公子府中的二先生。 “师弟!”江湖秘客上前:“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柳二川。” 音音接口道:“他是你师伯大悲剑客的传人,你该称他为师兄,他奉命助你完成心愿。” 柳二川又道:“师弟,我见你时你还小,愚兄随师隐居,所以我们一直无缘再见。” 冷一凡颤声叫了一声:“师兄!”目光又转向巧姐儿,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什么也不必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俩在颠沛中邂逅,在历经风险之后结合,无论谁开口说什么都是多余。 如意夫人笑笑道:“浪子,巧巧,你俩大概不会拒绝我跟侯爷这对现成的媒人!” 冷一凡与巧姐儿的目光胶合在一起,心灵也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了。 剑中剑欧阳轩当场并没有死在冷一凡的剑下。 但他死了,服毒自尽。 当年他假装中毒几乎毁了天下第一剑冷千秋。 现在,他真正地服了毒,结束了他诡谲的生命。 三个月之后,象征天下第一剑荣誉的“剑牌”由当初的十大剑派各派代表恭送到冷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