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风的女子》 第1章 《属于风的女子》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co网她就会对别人好的女孩。她不大说“谢谢”、“对不起”这些寻常人挂在嘴边当口头禅的礼貌用词;她甚至不太理别人,对别人也没有什么同情心。看到小孩子跌倒在哭,她可以当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对别人的悲伤也视若无睹。对她想要的东西,她会不择手段据为已有;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也立刻甩在一旁,弃之不理。她会当面给人难堪,可以不为任何理由打击别人的信心,或者因为嫉妒、厌恶而破坏别人的事情。 总之,她没有好女孩应有的善良、和乐、仁慈、礼貌、懂礼数、心胸宽大、活泼可爱和喜欢帮助人等美德,她对别人的烦恼痛苦、喜怒哀乐都无动于衷,心目中永远只有自己。 尽管如此,小惠还是喜欢卡门萧,把她当作是唯一的好朋友,下意识依赖着她。从知道卡门萧要离开村子,她的眼泪就没有干过,心里感到不住的恐慌。 “卡门,你不要走!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她哽咽着,再次重复内心的不安。 “我也不知道。”卡门萧仍然低着头收拾行李,对小惠的难过爱莫能助。 事实上,那根本也不关她的事。都这种时候了,她哪有心情为小惠担心烦恼,现在她只能为自己的日子和生活做打算;太过于心软和温情,只会拖累她自己罢了! 对于卡门萧冷淡的态度,小惠有点难过,但又不是完全那么失望。她很习惯卡门萧这种自私的个性与态度;何况,她这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不怪她的冷淡。卡门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又怎么能顾得了她?!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卡门?”小惠抽噎着,泪眼模糊地望着卡门萧,好象不这样看着她,她就会倏地不留痕迹地消失掉。 “我也不知道。”卡门萧呆了一会,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其实就算想了也没有用,她没亲没戚又没钱,除了走一步算一步,还能怎么样? 在法律上,她还不算是个“独立自主”的“大人”,必须受监督照护。但她并不需要什么监护人,她相信她一个人可以活得很好。 “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她甩甩头,把一些怅惘的情绪甩掉,继续收拾行李。 “卡门……”小惠忍不住又哭泣起来。卡门萧这种事不关已的冷漠态度,让她觉得反而凄凉。 阿婆死的时候她也是这种木然的态度;木然的表情,就象荒野的野生动物以无情的方式表现有情,表现出一种深层的悲哀。但在她脸上,却抹不出任何的泪迹。 但就是因为阿婆死的时候,卡门萧一滴泪也没掉,引起邻居街坊的非议,纷纷指责她的不是;说她不仁不义、没心没肝,深海的冷血动物,没血没泪、忘恩负义…… 两年半前,阿婆带着她来到这个偏僻的乡下,结束流浪的日子,她不以为意,后来才知道,这地方是阿婆半个故乡,也是她出生的原乡。 所以,村里的人,是知道她的“过去”的。 不过,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2章 她的“过去”,只消几句话就交代守完了——一个被抛弃、带着邪恶血统的女孩,跟着拾破烂的阿婆四处为家;天生会要堕落沉沦。 “你快回去吧!再不回去,等会你养父母找不到人,又有你一顿好受的。”卡门萧不耐烦小惠的哭哭啼啼,找个借口赶她离开。 没有什么丢不下的。阿婆死了,她又成为孤伶伶的一个人,和这个偏僻的村子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卡门……”小惠只是哭,不肯离开。 卡门萧干脆不理她,自顾收拾东西。 破烂的房子里,别无长物,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几件随身的衣服塞满破旧的旅行袋就差不多了。她慢慢收拾着,一边思索着下一步该做何打算。 首先当然是离开这个村子。她打算到大都市去,那种地方比较容易打发日子。然后是找一个地方过今天晚上,地下道或公园什么的都无所谓;然后明天的事,明天再作打算。反正,饿不死的。 小惠一直泪眼婆娑地看着卡门萧收拾衣物行李,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什么事,眼神露出了一丝曙光,抬手抹掉眼泪,结巴地说:“卡门,你……你带我……我走……走,我要跟……跟……跟你一起……离……离开……” 卡门萧没有反应,不知是否听到她的话。 小惠绕过床尾,走到卡门萧身旁,鼓起勇气再要求了一次;声音颤颤的,没有把握的微弱。 “卡门,我要跟你一起离开这里——”表情可怜又软弱。 卡门萧没有停下动作,头也不回,一口回绝说:“那是不可能的!你不能跟我一起走,我也不会带你走。” “为什么?”小惠着急不解。一急,又噘了起来:“你不让我跟着你,那我该怎么办?” “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卡门萧把行李袋拴紧,打个结,踢开原本放着衣服的旧水果箱,看也不看小惠。“你跟着我,会成为我的麻烦和负担,我根本顾不了你,而且,你在这里好好的,干嘛跟着我离开?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怎么带着你?”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拜托你带我一起走,卡门,不要丢下我!”小惠可怜兮兮地哀求。 “不行。”卡门萧不为所动地摇头。飞鸟各投林,她只能为自己打算,顾不了其他。“你好好待在你养父母家,只要乖乖听话,有吃有住又不用受风吹雨打——” 小惠哀泣的哭声打断卡门萧的话。 卡门萧显得有些烦躁地略略皱眉说:“你不要光是想依赖别人,期待别人的帮助;更别以为只要哭泣流泪,别人就会同情你。真那么想离开,不愿再待在你养父母家,就该自己想办法。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帮助你,为你做打算。” 对于“求生存”这回事,卡门萧遵循着野生世界的法则。物竞天择,不能对自己负责、独立坚强的,就要失败。她冷血地看着小惠,甚至有点讨厌她的软弱。 三岁的时候,她母亲丢下她突然消失不见;被抛弃的她,一个人孤伶伶的,村里没有人愿意收养她,因为她身上流着肮脏的血液——不知父亲是哪一国人的野杂种。然后她遇到了阿婆,阿婆就像平素拾的破烂一样,将她捡了回去。 阿婆以拾荒为生,由外地辗转到村子外落脚,靠着捡此破烂度日子,生活极是不稳定。她带着卡门萧离开村子,由这个村子捡拾到另一个村子,三餐极少能饱肚,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餐风露宿,然而却认命知足,极少为生活叹息。 在这样的不幸下,卡门萧的个性反而分外张扬。她不会像那些天真的人一样,老是睁着一只无邪的眼睛看世界——那样看起来,简直蠢透了!在众生的世界里,“妇人”不过是种无聊的动物。她任由“本性”发展,而以“本性”孽滋出的各种现实或自私的姿态,在暗光里发亮。 不过,她并没有固定的姿态,她只是与众不同。在她体内,有一种邪恶,依存于本性,为了求生存而本能地显生。每个野生动物,都有着像这样一种纯净的邪恶。 “卡门……我求你,不要丢下我……”小惠哭泣声中,软弱地传达出被抛弃的无助。 “你不要装得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样,我不会同情你的。自己的事要自己做打算,你求我也没有用,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跟着我,听懂了没有?” 说这话同时,卡门萧背对着小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清瘦的背影呈现出强烈的疏离与冷漠感,周身仿佛罩了一层薄膜,悬浮着透明的气流,就像街头流浪儿,散发着拒绝生人接近的气息,一层一层里扩成禁带的氛围。 卡门萧这种背对人的举止和离界出距离的气息,她并不陌生;那是她一种下意识的习惯。当她在拒绝人接近,或有任何不愿面对的事情时,她习惯在说话的同时,转过身背对着对方,拉张出距离感——甚或者,掩饰内心某种冲突秘密或不安。 而这种姿势,仿佛就是卡门萧和这个世界交谈的方式。小惠一边抽噎一边擦泪,心里明白她再说什么出没有用,卡门萧还是会丢下她不管,自己一走了之——是的,一向是这样的!卡门萧一向是这样的…… “好了!你赶快回去吧!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卡门萧总算转过身来看着小惠。视线随即越过她的身影,漫眺向矮窗外那永远也照不进破屋里来的温暖的金色的阳光。 她微微仰了头,抿紧了嘴。明日会吹明日的风,但她要抓的,是眼前这一刻灿烂。 小惠走近前跟着仰头,嘴巴微张正想再开口时,“吱呀”一声,破门被人推开。被子虫蛀得差不多的门扉,委屈地撞偎上墙壁,发出腐朽空洞的回声。 两人侧头过去。进来一个青椒脸、眼睛微凸,像金鱼眼的中年男人;腆着一个啤酒肚,蒜肉鼻泛满油光,脸上还假着笑,赘肉横布,挤成一条一条。他身后跟着一个气质迥异的智慧型男人,提着一只深咖啡色的真皮公事包,架着一副金边眼镜,西装笔挺,精明内敛,看起来像幕僚或玩弄权术那类的菁英人才;却又有一股豪门世家的派头,顾盼自得。 “唉——卡门,你还没走啊!正好,有个倪律师找你。我带他过来了。”凸着一双金鱼眼的中年男子赘着一脸假笑,朝卡门努努嘴,回头对戴金边眼镜的律师说:“哪,倪律师,那个就是卡门萧。是你要找的人吧?” 律师?卡门面无表情地望着金鱼眼和他身后的陌生人。 “咳!”金鱼眼做态地咳一声,谄笑又说:“怎么样?倪律师?她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没错。”干练精明的律师点了点头,走向卡门萧。 那中年男人肉脸上挤成一条一条的赘肉蠕动了一下,污浊的眼珠射出贪婪的光。他将小惠拉到一旁,斜吊着眼,极不安定地溜转;双眸的眼白多过瞳仁的面积,而且蒙垢着一层灰浊的脏氲,竟像一双死鱼的眼。 他压低了嗓子,试探什么似的问小惠说:“小惠,你跟卡门一向是最要好的——呃——”他回头偷睨卡门萧和那律师一眼,将小惠再拉往角落一些,干着嗓子说:“呃,卡门她……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是不是有一些很有钱的亲戚?” 小惠茫然地摇头。反问说:“余叔,那个人是谁?他找卡门要做什么?”她觉得有种不安的感觉。 “我哪知道!”得不到预期的回答,姓余的悻悻地翻个白眼。他本来还以为会不会是卡门萧某个有钱的亲戚派来的律师——就像电视里的那样,非常戏剧化的,某个有钱的老头,晚年时渴望天伦,而派人寻找离家失散多年的女儿或儿子遗留下的骨肉——他或许可以趁此捞点好处。但想想又不大可能,卡门没父没母,真要有什么亲戚,早十多年前母亲丢下她不要时,就该有人来认了,更别说她那杂毛父亲到底是哪一国人都没人搞得清楚。而且,据他所知,卡门萧的母亲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又死得早,他们这一系根本没什么像样的亲戚;除了捡破烂的阿婆,卡门萧根本没有任何亲人。 他悻悻地耸耸鼻子,丢下小惠,回过身注意那律师和卡门萧的动静。多肉的赘脸忙不迭地又挤起一条一条的假笑,涎着笑脸挨了过去。 律师不理他,对他视若无睹,锐利的眼神集中焦距审视着卡门萧。 “卡门萧小姐?”他仔细地打量卡门萧。没错,眼前站的正是她公事包里那张照片上的女孩。 “我不认识你。”卡门萧答非所问,分外的冷静。 她知道有某些事要发生了,心里早快速转过好几圈心思,表面上却仍不为所动。 “我姓倪,是‘唐门’的法律顾问。”那律师放下手提包,取出照片说:“这个人是你,没错吧?” 卡门萧沉默地接过照片。照片中的女孩面对着镜头;但并未看着镜头;从神情看来,那照片是躲在暗处偷摄的,照片中的人并不知情。 但那的确是没错,卡门萧下意识地蹙蹙眉头。照片中她穿着一件碎花的短袖洋装;她记得那是夏天初,阿婆从人家旧衣物回收堆里捡回来给她的,她第一次穿那种色彩那么鲜艳的花色洋装。没多久,阿婆就生病了…… 她以同样的沉默把照片递还给那律师,对他的疑问,不置可否。反问说:“你说你是‘唐门’的法律顾问?‘唐门’——那是不是什么组织或机构?你们找我要做什么?告诉你,我是绝不会答应跟你去任何地方的——” 她冷漠地瞪着律师,充满敌意。 第3章 她根本不需要监督照护;没有了阿婆,她一个人依然可以活得很好。再说,她已经大到不需要靠孤儿院那种地方来遮风避雨。 “我想你误会了。”律师微微一笑,收回照片。“‘唐门’并不是什么收容所或照育孤儿的机构。它在商界是颇见规模的企业集团,相关的企业有百货、饭店和建设公司等。我是受唐夫人的委托寻找你,带你回‘唐门’。” “卡门……”小惠不安地叫着卡门萧。这个人原来是来带走卡门萧的,难怪她一直有种不安的感觉。 那姓余的更是不相信地凸着一双蒙着灰垢的污浊死鱼眼。难道,卡门萧真有什么有钱的亲戚不成?! “你说的唐夫人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委托你找我?我跟她又不认识,她找我做什么?”一连串的问题,困惑着卡门萧。 “唐夫人是‘唐门’董事长介木先生的夫人。至于她为什么寻找你,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接受她的委托办事,并不是理由或原因,如果你有什么疑问,我想还是直接去询问唐夫人或许比较好。” “不!卡门不会跟你走的!”小惠喊叫着跑过来,紧拽着卡门萧,生怕被律师带走。 “小惠!”卡门萧挣动一下,想摆脱小惠的纠缠。 “卡门,你不会跟他走吧?我不要你离开这里!拜托你,不要丢下我!” 小惠固执地不放手,渴求地望着卡门萧;她不要一个人被留在这里,更不想回她养父母那个冰冷的家。 “你放手,小惠。”卡门萧不心软地拨开小惠的渴求。“就算没有这个人,我也得离开这里。阿婆死了,我又没有钱,你想那个死鱼眼会让我再继续住下去吗?” 她当面毫不客气地讽刺姓余的,当他不存在。 “咳!”金鱼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涨得像一副灌水的猪肝。“卡门,你可别忘了,你还拖欠我三个月的房租。我可怜你无依无靠的,才不向你催讨,还帮你处理乞丐婆的后事,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可别说些含血喷人的话!” 卡门萧狠狠瞪他一眼,甩过头,一副不屑的神态。 “你——”金鱼眼猪肝脸一阵紫青,转向律师尖声说:“倪律师,你可是听到了,你看她是什么态度?我好心没好报!钱收不回来也就算了,还白我晦气,没事惹了一身麻烦,这年头,好人实在做不得……” “萧小姐欠你多少钱呢?余先生?你看这些够不够?”律师取出一叠钞票,堵住了金鱼眼的喋喋不休。 金鱼眼见钱眼开,话都来不及开口,忙不住地点头,急着把钱接过来。那么厚的一叠,少说也有好几万,他用手指舔舔口水,一张一张地数着。 律师看着,温和有礼地说:“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有些事想和萧小姐细谈,能不能麻烦你先离开?” “啊?!当然不——我马上走!马上走!”见了钱,金鱼眼的态度马上不一样,卑躬屈膝,十足的奴才相。 他很快地把钱塞入口袋,小心地呵护鼓起的袋口,然后摸摸蒜头鼻,假笑了一声,也不再啰唆,很合作地走掉。 等他走远了,律师才又转向卡门萧说:“萧小姐,刚刚我已经讲清楚了,我的委托人——也就是唐夫人,委托我来找你,并且将你带回唐公馆。据我的了解,唐夫人的意思并不是只想见你,而是打算将你接回去——”他看见硬床上搁着的旅行背袋,带着说服的口吻又说:“反正你也打算离开这里的不是吗?不如就跟着我走吧!我的车子就在巷子口——” 卡门萧低着眉,显得犹豫不决。浓眉下不定的眼神,藏着浓烈戒慎疑逗的表情,充满野生动物的气息,对任何企图接近的生人戒务怀疑,保持着不信任的距离。 她不是不相信这个自称是什么“唐门”法律顾问律师的话,而是不明白为什么!什么都不明白,就这样贸然地跟着他走的话,对她来说太冒险。 “你不必犹豫,萧小姐。”律师看出她的犹豫,鼓励地对她说:“老实说,这种际遇千载难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幸运。” 幸运?律师的话像是在暗示什么,语带弦外之音。卡门萧本能反应地偏头看他一眼。 律师回她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笑容中带着职业性的狡猾。 他的工作是完成唐夫人的委托,将卡门萧带回“唐门”,所以他必须利用一切手段,尽其所能地说服、唆使,甚或者利诱卡门萧跟他走。 “如果,我跟你去见那什么唐夫人,我能有什么好处?”卡门萧清楚他的意图,直视着他,干脆挑明问道。 “再怎么样,总会比你目前的情况好太多。”律师不再笑了,正色地望着卡门萧。 “是吗?”卡门萧眨了眨眼,笑了,露出艳而勾引人的笑容,纯洁中带点邪气,isuu書网没有多少多余累赘的表情。 这个笑容太突然,律师突兀地心颤了一下。 他很快地恢复冷静,态度沉着,不动声色。 以他对女人的经验,他并不认为卡门萧刚刚那个笑容是在引诱他或具有什么其他企图。那只是纯粹一个笑,也许还带有些讽刺或某些其他的情绪,他并不清楚。 “我相信你是人聪明的女孩,卡门小姐。”这一刹那,他实在搞不清楚卡门萧心里究竟是怎么想。他对她,突然没有了把握。“你好好考虑,我在车上等你。”他往外走,没几步又回头说:“但不要让我等太久,卡门小姐——我等你!” 后面一句话,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卡门萧。 这时他有点后悔。他先前也许不该用“利诱”的手段,说服卡门萧跟他离开。职业的使然,加上家教的背景,他从小一向只有“赢”的观念——成者为王,只求取胜利,而并不期望自己成为什么正直的君子。但这时,他突然不那么强烈求胜,突然不想完成唐夫人的委托将卡门萧带回“唐门”——卡门萧那个纯洁邪气的笑容,在他眼前久久缠绕。他抓不住她的心思,猜不透她心里怎么想。虽然他并不担心她会怎么看他,但他着实后悔——不该对她说那些暗示的话,以利诱说服她。 说不出为什么,他就是觉得不应该。不是说“利诱”的手段不对或不好,而是——他就是觉得后悔。他想,他用错了手段。 也许是因为卡门萧坦然挑明地反问他“她有什么好处”的那句话,让他觉得不对;也许,是因为她那个笑;也许……太多也许了!也许,那都不是原因或理由,他只是突然不想将卡门萧带回“唐门”而已。 他想将她藏起来,不想将她带回“唐门”;因为“唐门”有那三兄弟。他不希望让他们看到了她。 一旦让卡门萧到了“唐门”,“唐门”那三兄弟对他而言,是极大的威胁。他真的觉得有点后悔了。 他在门口停了一会,点了一根烟,缓和复杂矛盾的情绪,慢慢走到阳光下。 “唉,卡门,你决定要跟那个人走吗?去那个什么‘唐门’的地方?”律师离开屋子后,小惠垮着脸,垂头丧气的。 她知道,以卡门萧的个性,一定不会白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她始终不明白她真正的心思,不懂她心里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她只知道,她要丢下她离开。 “当然。”卡门萧毫不掩饰她的意图,流露着难以捉摸的表情。这样莽撞做了决定,又什么都不了解,虽然冒险了点,但听那律师那么讲,唐家应该很有钱——既然是有钱人家,大概就差不到哪里去。 她决定冒这个险。 反正她现在身无分文,也没地方去,与其餐风露宿、夜寐在街头马路,不如去碰碰运气;再说,不管情况再怎么糟,总不会比这一刻走投无路来得更糟!真不行的话,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你快回去吧!不要再缠着我。”她将背袋甩丢上肩膀,踹开挡路的破纸箱,丢下小惠大步走出屋子。 古往今来,感情即是麻烦的开端,撇不清的话,倒楣与不幸的往往是自己。她不要跟任何人有“共生”的关系——依赖,或被依赖。 她眯起眼,抬头望望顶头的阳光,瞬间整个瞳眸一片金晃晃,扩晕成彩色的昏眩,将眼前的世界网织成幻象般的斑斓,疑似不在人间。 就在那昏眩背后,阳光照射未到的角落阴影中,她清晰地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她的身影。他的眼有着野生动物般无情冷酷的森锐的狂气,如黑豹,属于掠夺者的光芒,冷峻得能穿透她的心房,麻痹她的神经而将她吞噬。 “是谁……”卡门萧喃喃自语,下意识想逃避斑斓五彩的光炫中射来的冷峻目光。 那是对让人心慌意乱的冰冷眼神,冷静、无情,感觉不出是否有敌意,但也没有友善的暖意。它像一池深邃的黑潭,仿佛随时能将人吞入,发出幽黯冷森的光,让人起战栗。 卡门萧甩了甩头,闭紧眼睛再张开,突然看到一头黑豹猛然扑向她的跟前。她惊吓得退却一步,只一眨眼,那头黑豹却突然消失不见——阴影中的那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刚刚发生的那一切——那名黑色风衣男子、让人起战栗的目光,以及那头黑豹——那一切都是幻象吗? 她再度闭上眼睛。晕眩的感觉消失了,她不再觉得摇摇晃晃;眼睑下也不再有一片金星斑斓的游丝般的灿光。 她张开眼,眼下又是现实的人间。 第4章 刚刚那一切,她所看到的、所感觉的,虚妄的全都是幻象——因为直视太阳光引起的昏眩而才产生的幻象。 只是,那个感觉那么真实,那么清晰,让她印象那么深刻。直到现在,她还感觉得到身体不由自主泛起的那战栗,以及那对冷酷无情如黑豹般的目光。 她描绘不出那名不知是虚幻或真实的男子的轮廓,只记得那对黑潭似的森冷幽深的目光,无情冷漠,带着野生动物吞噬人的光芒。 是幻象吧?她狠狠瞪着那个阴影的角落。 什么都没有,只有阳光悄悄在挪移。 她缓缓吐了一口气,舒张胸前剧烈的起伏。她不该有这种非理性的幻觉,让自己陷入浮荡的情绪中。这是一个意外,她不该张望顶头那对她来说太灿烂的阳光——她甩甩头,甩掉残余的昏眩感。抬头挺胸,笔直地往前看。她只能往前走了,已经没有回头的后路。 巷子口停了一辆崭新的奔驰,在阳光的照射下反耀出银色的激光,十分惑眼。那律师背靠着前座的车门,双手交叉在胸前,金边眼镜换成了帅气的墨绿太阳眼镜,气定神闲地望着巷子。 这时候他的姿态、这神气,看起来根本不像名企业的法律顾问,而仿佛换了一副身份和面貌,盈斥一种贵族的气质——那种不必为生活求事生产的志得意满。 看见卡门萧出现,他倾向站直,拿下墨镜,等着卡门萧走近。 卡门萧笔直走到他面前,抬头望着他,没有说话。侧逆着光线的脸庞,被光线侵蚀激照得宛像是曝光过度,使得她原就白皙的脸庞,逆光下竟像透明一样。 那律师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久久,他才转身打开车门,侧了侧头,示意她上车。 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蚕食他。这曝光过度似的光线,将眼前整个世界侵蚀成透明的空间,变身为让人着迷的情愫,让人溺身其中却无法自拔。 卡门萧一如刚才,笔直地看着前方,沉默不语的姿态在微暗的光线下,侧露出难以形容着墨的神韵,不属于任何年纪的表情。律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揣测不出她所思为何。 车厢中流动着一股无形的暗流,涨漫着爬虫类的吐息。卡门萧侧过头去,皱眉说:“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现在才发现找错人吗?” “不,没有。”律师的声音意外的低沉,眼神蕴藏了一股野性的压迫力。“你正是我要找的人。” “是吗?你真的确定没错?你的委托人委托你寻找的那个人的确是我?” “没错,的确是你。你正是我要的人。”律师盯着卡门萧,一字一字地重复说了一遍,态度显得异常的冷肃,有股霸气。 卡门萧耸肩,不再表示什么。律师的态度虽然有些奇怪,但她并不以为意,那并不是干她的情绪。 律师不情愿地收回目光,慢慢发动引擎。 没错,卡门萧正是他要找的人。他很清楚他在说什么,也很清楚他要做什么,更清楚他是用什么心态说那句话——她,卡门萧,应该成为他的。 女人如水,这是他信奉的原则。美丽的女人要像洛水,冰肌玉肤、目神柳态;既要有气质,又要有身材,风情万种、仪态万千,能显散出惹人心神荡漾的娇媚。 而卡门萧完全打翻了他的逻辑、她和他认知的美女极端不一样。当然,他认为她是吸引人的,但和优雅高贵、华丽端庄完全谈不上。一般的美女大都符合他信奉的原则标准,卡门萧却自有一股教人难以着墨神态和韵味,无法界定美不美。但在她脸上那两种极度悖离的表情,迷惑了他的感官——没错。他要这样的“不一样”。 她正是他要找的人。 第二章 “进来吧!”律师推开门,侧过身子招呼卡门萧。 卡门萧略为迟疑,抬头撞上律师等待的眼光,不及再细想,抓起背袋走进去。 没想到路途会这么远。奔驰车载着她离开偏僻的村子后,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达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大都市。但夜幕都降了,连他们身上都仿佛罩上了一层黑色的薄纱。 她站在客厅中,目光四处游移,打量周围的一切。整个房子的布置极为现代化。客厅中一套高级的的沙发组,衬着大理石巾的光洁地板;几何线条造型的茶几桌组,摆置在特地挑高的地板上,自成一个舒适优雅的空间。透过光洁的玻璃墙,可以眺望整个都市的景致。另外在一旁,有个弧形设计的酒吧间,侧对着那一大片落地的玻璃墙,视野所及,包括了大片无限似的天空,朝迎升阳暮送落日,织绘出一个彩色的天堂。 “就是这里吗?委托你找我的那什么唐家?怎么都没有人?”卡门萧回头问。 这地方有十几层高,附近都是一些高级的公寓大厦,地段昂贵,不是等闲人住得起。 卡门萧觉得有些奇怪。这地方住的看起来都是些有钱人,但和她的想像有点不一样—— “这里并不是唐家。”律师看出她的疑惑,没多说什么。 他丢下公事包,脱掉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走到酒吧前斟了一杯酒,才回头算是解释说:“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你住的地方?你是说,这是你的家?”卡门萧有些意外,转身又四处看看,像在寻找什么。 “别找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律师会意,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说道:“严格地说,这里只是我松懈精神休息的地方,我不常到这里。我另有住处。” “哦。”卡门萧似懂非懂,都不多问。 她不多问,一来是因为她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二来这件事和她的利益不相关,她不需要去多事。她对人一向是这样的态度,这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 她侧头看看窗外的夜色,想想说:“你带我来到这里做什么?”脸儿微抬,头发轻轻一甩,偏露出纳闷的神色。 律师丢下空了的酒杯,示意她跟着他进去。他带她到里边一间卧室,推开门把开灯说道:“累了吧?今晚你就先住在这里,明天我带你去唐家。” “住在这里?”卡门萧不经意皱眉。她实在不喜欢事情这样拖拖拉拉。“为什么?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因为——”律师倏然转身面对着她,双手按在她肩上,微微使力说:“第一,天已经黑了,时间也不早了,这时候去打扰人家,不是太妥当的事。第二,开了一天车,我委实累了,我想你也累了,我们都需要好好的休息,养足精神。第三——”他停顿了一下,卡门萧反射地抬头。两人面面相对,靠得很近,近得使她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第三,他想先跟她单独在一起。 她没有脸红。 “好吧!我就听你的。”卡门萧点头说:“早一天晚一天也没有什么差别,对我来说都一样。反正,只要不露宿街头就好了。我本来还以为今晚得睡地下道或公园,结果出现了你——”她反身跑向软柔的大床,斜身一躺,伸开双手拍床被。 “我第一次睡这么软的床,的确舒服多了。” “你觉得舒服,那就好。”律师倚着门,微带笑意地看着她。“我就在隔壁房间,你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要梳洗的话,浴室在走道的右侧。”他等了一会,确定卡门萧听到他的话,才带上门离开。 卡门萧静静躺了一会,突然跳起来,赤足跑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整个幽暗灿烂的世界都在她的底下。 她默默注视着夜下光景璀璨的世界,而后缓缓转身回视房间里的一切。目光所及,尽是华丽高贵。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这个世界,和她那个贫寒穷陋的世界多不一样啊! 她慢慢踱开步子,绕了整个房间一圈,嘴角微微勾起,泛出难以捉摸的笑容。她应该俯首感谢上帝的,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给她一个天使。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她就可以摆脱她穷迫的过去,进入这个华丽快乐的世界。 她拉上窗帘,关掉灯,静立在黑暗中。即使在黑暗处,她依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四周柔和包围着的慵懒感,整个房间沉浸着一股温暖的情调。 她从没有经验过这种慵懒感,这跟她惯常的生活是不协调的;就连房间内舒适干燥的温暖感觉,也是她感到陌生的。 温暖柔软的大床……她瞪着它,慢慢躺了上去。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她没有怀疑她所经历的;虽然房间如此温暖舒适,她也觉得很疲累,但她的思考并没有麻痹。 不过,她不愿意多想;那是明天的事,明天再去烦恼。而天晓得,还会不会有明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好像静止,空气的流动变得缓慢下来,真空似的寂静。卡门萧颓然地张开眼睛,她一直辗转反侧,处在半寐半醒的模糊中,没有真正的入睡,只有昏沉的感觉。 她干脆拥被坐起来,漫视着黑暗,睡意更消。 “算了!”她放弃入梦的打算,起身走出房间。 客厅里没光,玻璃墙的窗帘全都拉上。她摸索着走到厅间,好一会才适应黑暗。 “怎么了?睡不着?”黑暗中蓦然响起低沉的声音。 律师坐在沙发上,手里端了一杯酒,跟前的桌上则摆着一瓶白兰地。他倒了一杯递给她,自己又倒了一杯。如此像答又未答地回了她的问题。 卡门萧背抵着沙发,放松身体坐着,头一偏,笑了起来。她有天生的自然鬈,未经整理而显得有些凌乱;散乱的发丝野气地随意遮掩,撩乱出几分邪媚与神秘。 “笑什么?” 第5章 律师问道。伸出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手指沿着发鬓落在她脸庞,停了一会儿才移开。 “没什么。”卡门萧啜了一口白兰地,将脚踝缩到沙发上。重又问道:“一直没睡吗?你不是很累了,想好好地休息?” “你呢?为什么睡不着?”律师不答,反问她辗转难眠的原因。明亮的眼神仿佛能将人透视,足以让人无所遁形。 “我只是起来喝杯水。”卡门萧轻声挡了回去。这算是理由,她不会傻到把心绪坦白出来。 她把白兰地一口喝光。酒气芳香,又甜又苦的滋味那么容易将人麻醉。这是她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尝到这种令人麻醉的滋味。 律师又替她倒了一杯酒,她摇头,两手抱住膝盖,下巴抵着手臂,说:“律师先生,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那个什么唐夫人的,为什么要找我?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她究竟跟我有什么关系?” 律师不说话,沉默地喝着酒。夜暗里,卡门萧无法看清他的表情,揣测不出任何讯息。 等不到回答,她也不心急,沉住气,耐心地等到着。端起桌上那杯白兰地,一口一口地啜着。 “你不会喝酒,就别这样猛喝,会醉的。”律师突然侧身靠近她,取走她的酒杯;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将杯内剩余的酒一仰而尽。 这突然的举动,让卡门萧吓了一跳。她喝过的酒杯,沾了她唾液的酒液,他怎么…… “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律师的话,随即吸引去她的注意。“唐夫人只告诉我,她有个关系疏远的亲戚,拜托她照顾她的孙女。她给了我一张照片和地址,委托我找到照片中的人,将她带回唐家,如此布局。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亲戚,她是指阿婆吗?” “大概吧!不然还有谁?如果不是她拜托唐夫人,唐夫人怎么可能会有你们的消息?!” “这么说,阿婆是那个什么唐夫人的远房亲戚喽?!她生病了好久,担心她若有什么不测,剩下我一个人,所以拜托唐夫人照顾我——”卡门萧喃喃自语,试图解构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不对啊!阿婆怎么会有这么有钱的亲戚?!一定弄错了!” “不会错的。”律师摇头说:“这不是小事,唐夫人不可能不明不白收容一个没有关系的人;而且,虽说是亲戚,她也不会轻易地答应对方这种请求。所以,你阿婆和唐夫人之间,一定有某些特殊的关系。听说唐夫人父母早逝,年轻时也吃了一些苦,可能你阿婆曾经救过她或照顾过她什么吧,对唐夫人有些恩惠,她才会答应你阿婆的请求照顾你。毕竟你是阿婆唯一的孙女……” 卡门萧微微动了一下,心虚地避开律师投来的眼光。脱口说道:“不,她弄错了,我不是——” 她猛然住口,把话吞回去。 不——她不能说,不能让他们知道她不是阿婆的孙女——她微微又动了一下。无声一笑,挡住律师询问的眼神。 就让他们以为她是阿婆的孙女好了,她不需要太多话。以后就算他们发现她不是阿婆的孙女,也不能对她怎么样;因为那是他们自己没弄清楚,主动来找她的,可不是她自己找上门要求收容的,他们不能诬赖她冒充。 反正过一天是一天,有好机会她就不能放手让它溜走。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律师先生。”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说:“我该去睡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等等!”律师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由下望着她;隔着夜色的纱幕,吐息着几丝凝重诡谲的气氛。 卡门萧凝视着他,并不害怕。刀子心里知道这黑纱中有些微妙的情绪在滋生,并且逐渐凝固,包围着她;这是她与生俱有的本能,她知道这暗夜中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律师的声音更低沉了。“我是倪日升,‘唐门’企业的法律顾问。‘扬升’法律事务所的合伙律师。此外,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是‘立日’倪家的继——”他蓦然住口,只是一迳地盯着卡门萧。她让他读不懂;从她脸上那种既若沧桑又显得没有邪气的两相悖离的表情,他搜索不出任何骚乱的痕迹。 “好,我知道了,律师先生。晚安。”卡门萧似笑非笑。 她的警戒心像野猫,但对倪日升,她没有防备的必要。相反地,那反而是她的筹码,让她攀住他。 她安静地等他松手。 倪日升却加重抓住她手臂的力量,微微将她往前带,似乎想将她拉进怀抱。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不发一语地放开了手。 卡门萧没有立即走开,反而靠近他,拿起他喝过的酒,就着他喝过的地方把剩余的酒喝掉。然后倾身靠向他,朱唇微贴着他的脸庞,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晚安,律师先生。希望你有个好梦。” 倪日升慢慢转过脸来,眼神被浓暗的黑纱所包围。卡门萧对着他的眼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滑开,嘴角漾着一抹狡猾的勾纹。 律师,听起来挺不错的,收入应该也很丰富,日子大概可以过得很舒服——如果唐家那边情况不顺的话,至少还有个倪日升……她丢下一个饵,就等着鱼上钩。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倪日升已经穿戴整齐在客厅中等着她。 她草草梳洗完毕,换了一件紫色的短洋装,式样简单大方,不下名家的设计,是阿婆省吃俭用买来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她唯一一件最好的衣服。她一直没有机会穿,因为在她们日常的生活不需要穿那么好的衣裳,她不想弄脏它,遭蹋阿婆辛苦赚的血汗钱。 只有一次,阿婆的病已经很重了,希望她穿上此洋装让她瞧一瞧。紫色洋装衬映出她眸底海洋的蓝意,散发着无以名状的魅力。阿婆一直看着她,欣慰地点头,说她像一颗清湛的蓝钻石,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辉,令人不可抗拒,也无法忽视。 想来阿婆早就对她做了安排,而事先未雨绸缪。她不让她到唐家后,显得太寒伧,所以不顾生活的拮据,省吃俭用买了这件紫色洋装给她——想到此,卡门萧不禁有些黯然。 阿婆是她内心深处唯一软弱的角落,不过她不会让人碰触。阿婆死了,她已经天涯孤独,太过慈悲软弱会无法生存。当一个可怜虫,并不是什么好事;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那种无能的可怜虫注定要被淘汰灭种。 她对着镜子挺了挺胸,抓起背袋快步走出房间。 听见脚步声,倪日升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迎向她;他眼神激出某种光采,流露出赞赏的表情。 “早!”他的神情告诉她,他被她吸引了。 “早!”卡门萧嘴角微噙着笑。阿婆的未雨绸缪也许是对的,这件衣服让她看起来不会显得太寒酸,而且能衬托出她神秘的气质,吸引人的目光注意。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美?”倪日升不掩饰他对她的欣赏,打量着她。 “没有。”卡门萧正色地回答,收起嘴角的笑意,略略打量他。 倪日升换了一套西装,内着银灰色的衬衫,搭配一条深灰色的领带,剪裁和设计极富现代感。光从衣着,就表现出他知性的魅力与感性的吸引力。 这样的穿着,让他原先附着的一种幕僚和权势型菁英的干练精明的气质消殆无遗,倒像一个电影明星似的,浮出相对的魅力。 卡门萧稍退一步,学他的口吻问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她发觉|奇-_-书^_^网|他是个很讲究的人,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讲求品味,要求质感,甚至过于精致。 倪日升也学她收敛起微笑,正色回道:“有,而且很多。” 这本在她的意料中;卡门萧笑了笑,不说话了。 不说话是她的手段;这个时候,废话不需要太多。 “我已经准备妥当,如果你也准备好了,我们就可以走了。”倪日升也不再多话。卡门萧的反应始终让他摸不清;他不做没把握的事。 “我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走吧!”卡门萧提起背袋晃了晃,那是她所有的行李。 倪日升接过她的背袋,替她提着。他打开门,极自然地揽着她的腰进电梯,坐进车子的时候,轻轻拥她、扶着她坐进车内,又为她拂开鬈乱的发丝,淡淡又深深地注视她;还为她系妥安全带,体贴地对她微笑。 鱼开始在吃饵了吗?卡门萧静默地望着前方,目不斜视。她知道倪日升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时而感到一股热线似的注视,但她没有回望,这不是说话的时候。 奔驰车稳健地奔驰,感觉不出丝毫颠簸,它往郊区驶去,穿过一石墙围砌的园地,进入一处私人的宅邸,停在车库前的旷地。 屋里头有人闻声迎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妇人,年纪约莫四五十岁左右,皮肤微暗,表情明显带着一些刻板严肃。 倪日升扶着卡门萧下车,对她比个手势,要她跟着他。 “詹嫂,夫人在吗?”管家带他们进入客厅,倪日升随口似的问道。他的语气和态度,显得和这家非常熟悉,超出了委托人与律师的关系。 “在,夫人在楼上休息。倪少爷,请在客厅稍坐一会,我马上去请夫人下来。” 管家詹嫂竟称倪日升“少爷”,态度毕恭毕敬,谨守下人的礼数。 “那就麻烦你了,詹嫂。请你告诉夫人,我将萧小姐带来了,——这件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卡门萧听见倪日升提到自己,不禁绷紧神经,朝詹嫂望去。 第6章 对方也正将视线扫向她,面无表情地打量她,迥异于对倪日升的恭敬。 她发现,这个叫詹嫂的管家,有一双鹰一样的细小、锐利而挑剔的眼睛,而且带着审视,喜怒不形于色。 詹嫂收回视线,表情平板,说话的语调也没有起伏。“请坐,卡门小姐。我现在马上去请夫人出来。” 卡门萧点个头表示回礼。直觉告诉她,这个叫詹嫂的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物。 尤其倪日升对她的态度,显得有些过度的客气;看样子她虽然只是个管家,在唐家的地位却似乎不低。 前景似乎不如想像的乐观。卡门萧悄悄吐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背后有股奇怪的感觉,有人在窥视——她转过身,四处察看,抬头疑惑地瞪着楼梯口。 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倪日升会意似的对她咧嘴一笑。“轻松一些,别紧张。来,过来这里坐。” 卡门萧也解嘲地对自己一笑。她大概神经绷得太紧了,才会产生过敏的错觉。但——她正想走过去,背后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暗流朝向她流动。 又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人躲在楼上的某个角落,偷偷地,不让人察觉地在窥视着她。 她蓦然再转身,抬头搜寻,楼上有个人一闪而逝。 “怎么了?卡门?”倪日升从沙发上站起来,关心地询问;很自然地唤着她的名字——亲近地靠向她。 “没什么。大概是我太紧张了,神经过敏。”卡门萧找个理由搪塞,不打算说出来。 那不是她神经过敏,的确有人躲在楼上偷窥。但此刻她对唐家的情形完全不了解,不宜轻举妄动。 “所以我说轻松一些,不必给自己压力。” 倪日升稍稍将她拉到身前,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现在将她送到了唐家,完成了唐夫人的委托;过后,他就可以开始行动了。虽然他抢先唐门三兄弟一步,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唐门三兄弟,最小的唐藕西应该不是问题;老大唐荷西已经快订婚了,也不是问题;棘手的是那个唐莲西——那个大众情人、花花公子的唐莲西…… “倪少爷,夫人来了。”詹嫂出来报信。 卡门萧和倪日升都站了起来。 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女人,穿着大红色的套装,衬托白皙的皮肤更具有透明感;神情略带点冷艳,眼尾处略为勾起的小山眉将皎美的鸡蛋脸修妆得更有立体感。 仔细看,在她的眉眼间,竟隐约有着和卡门萧相似的神韵。 卡门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唐夫人未免太年轻了,出乎她的想像。她原本以为,她会见到一个五十岁上下、皱纹都跑出来的富家中年太太。 “夫人!”倪日升欠身打个招呼。 “请坐,别客气。”唐夫人优雅地回个笑脸。 她看来不超过三十岁。但以她的成熟美艳,以及妖娆的身段,卡门萧暗暗里算了算,保守的估计,唐夫人的年纪起码应该也有三十五、六岁之间。只是,她实在保养得当,使她看起来有成熟女人的美艳,却没有那种程度的老气。 “夫人。”倪日升说:“这位就是萧卡门小姐,您委托我寻找的女孩。我总算不负所托,将她带回来。” 唐夫人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卡门萧的身上。 “您好,夫人。我是萧卡门。”卡门萧微微地鞠躬,拘谨有礼,像个有教养的好女孩。 “不必客气,请坐。”唐夫人注视她一会,转向倪日升说:“谢谢你,日升,辛苦你了。” “哪里,我只是做好分内的工作。” 两人的对话与态度,一点也不像是寻常的律师与委托人的关系。卡门萧有些狐疑。 听见唐夫人又说道:“你什么时候才打算结束那个事务所,接掌你父亲的事业?”唐夫人声音带笑。“自在了这些年,也该够了,该好好收心,替你父亲想想。”语气态度,都像是长辈在说教晚辈。 “不急。” “你不急,你父亲可急得不得了,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还指望你替他分担。” 倪日升轻声一笑,促狭说:“不会的,别忘了还有荷西。等荷西跟雅晴订了婚,我爸他就多了一个儿子,到时候就不怕没人替他分担公司的事。” “荷西得盯着‘唐门’的事呢,哪管得了‘立日’的业务!你还是早点觉悟吧!” 卡门萧垂着眼,努力保持端庄的仪态。她几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倪日升是个了不得的富家少爷,且还是个大企业的继承人,而且他和唐家,似乎有着密切的关系。 两人继续又聊了一会。倪日升很懂得掌握分寸,在恰当的时候站起来说:“那我就告辞了,改天再专程登门拜访。” “留下吃过饭再走吧!芙蓉应该快回来了。”唐夫人挽留他,特别加重那个“芙蓉”的名字。 “改天吧!”倪日升委婉拒绝,似乎不想和那个名字扯上关系,他转向卡门萧,背着唐夫人射出灼热的眼光,说道:“我先离开了,卡门小姐。改天见!” 鱼儿在吃饵了。 卡门萧点头,目送他离开。 如果倪日升真是什么大企业的少爷,她算是丢对了一个饵。 “卡门……”唐夫人冷然的声音,引得她回头。 愈看唐夫人,她愈是有一种奇怪且不可思议的感觉。她真的是阿婆的远房亲戚吗?为什么阿婆从来没有提过? “唐夫人……”不等对方开口,卡门萧抢先说道:“我实在不明白——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是说,您跟我们——阿婆和我,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让我到这里来?” 她一定得弄清楚,心里先有个底,以后待在这里,才比较好盘算。她在这地方,都只是十足彻底的外人。 “我问你,除了这里,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唐夫人冷不防问道,问得卡门萧愣然摇头。 “这就是了。”唐夫人优雅地叠腿换了坐姿,收着笑容。“萧婆婆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关系并不亲,平常也根本没有来往,也不知她是怎么找上我的——”她停顿了一下,有些刻意。“既然她都找上我了,我也不能坐视不管。她把你交给我,拜托我照顾你,我不答应也不行。” 言下之意,她并不是很情愿地由衷欢迎她,而是迫于无奈才收留她。 卡门萧但觉脸庞一团羞热,涌起一股屈辱感,几乎有股冲动掉头离开。不过,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垂下了眼,露出有点可怜的神色。 唐夫人脸上没表情地注视她,神色生冷,不热络,连带地使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像凝固了,冻住任何的温情。 “萧婆婆还好吧?”那没有起伏,不急不徐的平板语调,也仿佛凝固了。 “死了。”卡门萧抬起头,回音一样空洞洞地回答。她还以为,唐夫人对他们的事都了若指掌。 唐夫人怔了一下,只一会儿立刻恢复,表情重新凝固。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等会儿我会叫人带你到你的房间,顺便了解一下,既然住在这里,有些事就要注意;这些待会儿詹嫂会告诉你——”说到这里,口气一转:“你还未成年,所以我就等于是你的监护人。以后不管你做什么事,希望你先考虑一下我的立场。” “我明白,夫人。” “那就这样了。你长途远来我想应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过两天,看看情况,我再找人帮你办理转学的事。” “这倒不必了,夫人。我并没有上学。” “怎么会?你还是就学的年纪……”唐夫人边说边皱眉,突然瞪着卡门萧问:“你以前和萧婆婆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问得太突兀,卡门萧几乎起反感,下意识抿紧嘴巴。 “算了!我再安排。”唐夫人没意思追根究底,起身叫喊:“詹嫂!” 詹嫂应声出来。 唐夫人比个手势说:“詹嫂,麻烦你带卡门上去休息;顺便告诉她一些该注意的事。我有事要出去,叫老张备车。” “是,夫人。”詹嫂的态度和她的表情一样,不多废话。“卡门小姐,请跟我来。”随即转身背对着卡门萧。 她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和善,甚至还有点排斥的味道。卡门萧敏感多疑,本能告诉她,这个管家詹嫂,并不怎么欢迎她。她微微斜了斜眉,撇撇嘴角,在心底无声的冷笑。 詹嫂先带着卡门萧到后头通知司机老张备车,然后领着她到厨房。里面有个妇人正在忙,看见她们,安静地停下工作。 “我想你应该还不急着休息,先带你四处看看,了解房子各处的环境,以后希望你随时注意,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该接近,别擅自闯到不该去的地方。不然的话,那样会使我们很为难的。”詹嫂说道。 这些话听起来像警告,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卡门萧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我懂,我会随时注意自己的行为的。”她尽可能轻声回答,让自己听起来很有良好的教养。 “这里是厨房。”詹嫂面无表情。“这是司机老张的太太,你称呼她张嫂就可以了。厨房和屋里的工作,由我和张嫂负责,我是唐家的管家。” 她边说边走出去。卡门萧匆匆跟着出去;匆忙中草草地对张嫂点个头。 “这里就是餐厅——”离客厅不远的一个开放式独立隔间。“老爷很重视和家人一起用餐的时间,特别是晚餐,所以如果没有必要,他都会在家里吃晚饭。 第7章 这个时间也是全家人聚会的时间,每天晚上准时七点到餐厅,希望你特别注意。至于早午餐,则视情况而定。一般老爷和少爷都只是随意喝杯牛奶和吃颗煎蛋等;夫人则在房里用早餐;莲西少爷和芙蓉小姐习惯不吃早餐;至于藕西少爷,除了晚餐时间,他都是在房里不出来的。所以,你如果有什么特别的需要,可以直接到厨房,请张嫂为你准备。” 总之,除了晚餐时间,想吃饭的话,就自己到厨房解决——这一大篇话的意思,就是如此吧?卡门萧冷冷瞪着詹嫂的背影,对她感到憎厌起来。 房子是三层楼建筑,面积不小,有一片很大的庭园,四周有石墙围拱着,感觉像欧式庄园。 一楼除了餐厅、客厅和厨房外,还有三间房间,管家和佣人就住在这里;厨房旁边还有个小偏厅,有个门可以直接通向后院。 二楼是主卧室所在,连接的房间被辟成唐夫人的衣帽间;大小姐唐芙蓉的房间,则在对侧。二楼另一头则是客房,依傍着设了隔音设备的运动室;主要是唐夫人和唐芙蓉用来跳舞的。 三楼也有五间房间。和主卧室同向的三间大房间,分别由三兄弟占据;靠近厨房这头的,则是图书室。里角一间小储藏室,放着一些不用的杂物。 “这就是你的房间,卡门小姐。”詹嫂带卡门萧上了三楼,打开储藏室,里面的杂物已经消除掉。 房间很小,还不到十平方公尺。伸腿一跨,只要两大步就可从门口跨到对头。幸好,有个窗户,住在里面才不至于窒息。但因为在里角的关系,几乎看不到什么好风景,好风景被图书室突出的落地阳台遮住了。 卡门萧走到窗边看了一看,没表示什么。 “卡门小姐。”詹嫂用让卡门觉得不愉快的暗示口吻,提醒她的身份,说:“老爷在家的时候,喜欢安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我想先提醒你,如果没有重要的事就别随便打扰他,最好是别靠近他的卧室。事实上,佣人们是不便随便上楼的。” 她似乎是在暗示她,她和佣人的身份差不多,根本不配在这里,也藉机向她示威,暗示她是例外,和一般佣人的身份不一样。 “至于少爷他们,也都和老爷一样,喜欢安静;卡门小姐最好注意一下,别做出让人为难的举止。” “你放心,詹嫂,我会很自爱的。”卡门萧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透着海洋蓝的双眸在结冻。 等着吧!她会让她知道她的厉害! “唷呵——” 门口传来一声爽朗有劲的叫唤,敞开的门扉被更使劲地往墙壁拍击贴去,门板和墙壁之间成了妥贴的零角度。 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男子,咧开一口白牙,靠着门板上对着她们殷勤的笑。浓浓的眉,亮晶晶的眼,古铜色的皮肤,一点粗犷野气的帅味,不下明星的风采魅力。 他穿着一件起皱的衬衫,袖口随便似的卷到手肘,领口敞开着,领带像盐菜似的松挂在上头。看样子像在外头放浪了一夜,直到现在才回来。 “莲西少爷!”詹嫂的眉头皱得比酸菜还皱。 唐莲西不理她,朝卡门萧抬抬下巴,算是招呼,说:“听说今天会有个吃白食的住进来,就是你吗?”他收起斜搁的长腿,走向卡门萧。“本来还在担心会不会来个很教人抱歉的丑八怪,没想到是个大美女——”脚步停在她面前满脸洋溢着笑意。“叫什么名字?” “卡门。”很奇怪的,唐莲西戏谑不正经的态度,卡门萧竟然是一点也不觉得反感,反而对他有莫名的好感。 “卡门?!真的?不骗我?”唐莲西夸张地吹声口哨,笑容更浓,故意用怪腔怪调的声音说:“‘卡门’是个热情的美女,她的热,足以融化一个男人的意志。但你好像不够热情——” 他看卡门萧倒像野生动物,有一股野性的气息。 “唐莲西,就是我。”他指指自己,坏坏地一笑,张臂抱住卡门萧,亲吻她的脸颊说:“欢迎你到‘唐门’来!卡门,以后你最好多跟我亲近些,因为只有我是‘唐门’唯一正常的人——” “莲西少爷!”詹嫂皱眉地又叫一声。 “好好好!”唐莲西比个手势,表示妥协。他退到门外,加减对卡门挤挤眼,存心气詹嫂似的,又说:“晚上等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算是为你接风,欢迎你到‘唐门’来。” 卡门萧忍不住笑了,这算是她进唐家里,最热情的欢迎了。她觉得她开始喜欢上唐莲西了。 “卡门小姐,”詹嫂冷冷地瞅住卡门萧,阻止她继续发笑。“希望你明白,唐家不是普通的人家,你的一言一行必须随时注意,别忘了保持端庄教养。” “是,我会注意的。”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事情要忙。”还是平板没有起伏的语调,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温暖的欢迎。 确定詹嫂下楼走远后,卡门萧甩上门,但力道不够,没有完全掩上。她懒得白费力气,走到床边,仰身将自己重重地丢到床上。 以管家的身份来说,这个詹嫂不喜欢她,对她怀有成见。 “什么嘛!”她霍然坐起来,横手扫了床垫一掌。 现在才刚刚开始,有些事务必忍耐。当然,她不会一直乖乖听话的,她有她的方法和手段。 门外长廊似乎有人走动,隐约传来细微的声音,且不知由何处起风,飘渗进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 卡门萧下意识停止呼吸,侧耳倾听;野生动物为求生存的关系,对声音和味道都很敏感。她打开门,探身出去看个究竟。 廊外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背影,正走向另一头,消失在一扇门后。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味,似乎是他留下的味道,和她刚才闻到的一样。 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卡门萧极突然地莫名心跳与烦躁起来,不假思索地追出去,追到那扇门外,不加考虑地推开门闯进去。 房间里果然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子。见她贸然闯进,皱着眉,十分不客气地瞪着她,显然不高兴被如此冒犯。 “你是谁?!”卡门萧低着嗓子盯着他。赤裸裸的视线,毫不保留地注视着对方,完全不矜持与礼貌。 那个幻像,在那昏眩背后躲在幽黯中冷冷注视她身影的那个影像……她描绘不出那轮廓,隐约只记得那双有着野兽般无情冷酷的森锐狂风的眼睛,和吞噬人的光芒……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眸中就有那种相似的光芒。 他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五官立体有个性,身材高大挺拔,一双剑眉蹙展着冷峻的气宇,暗黑的眼睛射出新星般吞噬人的光芒。他穿着剪裁合宜,质感一流的灰色西装,外套线条流畅的黑色风衣,全身上下流露着上流阶级菁英的气息。但他的表情是目中无人的冷淡,发酵着与俊美潇洒异常的阴沉与高傲狂妄的魅力,释出宝石般的光辉,灿烂夺目,让人一眼就看到他,而给人强烈的印象与震撼。 他看起来不容易亲近,冷漠挑剔。冷漠的表情,适合优秀的男人,然而充斥在这个男人身上的,不如说是冷酷。冷漠是一种表情;冷酷是一种个性。她感觉他是那种“优秀冷酷”的人种,为了达成既定的目标,可以利用一切、牺牲无关的事,不择手段的达到目的。 这种人,只有“成功”对他有意义,其他的一切完全没有价值。他以这个角度来看待所有的事情,以这个标准来肯定自己。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的才对。不管你是谁,现在马上给我出去。”他发出如原石粗硬冷锐的声音,毫不留情地驱逐卡门萧,冷峻不啰唆。 这间房间是他的城堡,他从不让别人踏越一步,没想到却被卡门萧这样突兀地闯进来。 “我会出去的,但你先回答我,你是谁?” 卡门萧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她其实并不是想知道他是谁,或他的身份,但她又不知道能怎么询问。难道她能问他,“你是出现在我昏眩里的那个幻像吗”? 她内心一片混乱,这种混乱是她前所未有的。 那男人始终无动于衷,眼中闪着野兽冷酷无情的光辉,再度下命令——“出去。” 简短的两个字,两道无情的光束,深具着让人屈服的迫力。他连她是谁都不想知道,以独裁者的姿态将她驱逐。 卡门萧依然站着没动。她自尊存在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一般女孩遇如此的对待,或许会掩面逃避,然而这种小小的屈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通常她会和现实妥协,挑寻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但这时候,显然的,内心的混乱让她失去迅速的判断,使她依感觉而行动,无法预料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是福是祸,也不知如此一来将招致怎样的后果。 她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想确定什么。只是因为一件黑色的风衣,引起了她近似失常的举动。 “要我再说一次吗?没听到我的话吗?出去——” 随着语气愈来愈冰冷,他的表情也变得渐渐阴沉。 他向前跨了一步,逼近卡门萧。 映在他眼中的,是略带些海洋蓝意的眼眸,盛着凝结了似的冰度洋流。清瘦的身材,在紫色洋装的迷罩下突显出一种疏离的美感,神态中浮现街头流浪儿冷漠的境味。在她周身,扩围了一圈迷离的氛围,释散满野性的气息,成为一处禁带,阻挡着生人的接近。 “这种气质倒跟你很相配……”他愈逼愈近,近到碰靠到她的发前。“像个街头流浪儿,沾染一身野生动物的气息,粗俗、野蛮、没有教养……”他故意刺伤她,不屑慈悲。 第8章 “这算是恭维吗?谢谢。”卡门萧冷讽地回答。 优秀的人都知道自己很优秀,不同于一般的人。才高必傲,这个男人,看样子也非常清楚自己是个完美无懈可击的人;逻辑里没有对妨碍忤逆他的人的怜悯慈悲。 他不废话,惯于孤独沉默,遇上必须使用的手段,却绝不会留情。一开始,他对卡门萧就没有留情。 “你是萧卡门吧?”他眸中射出寒光。“倪日升的动作倒是挺快的,这么快就将你找来了。” “你到底是谁?!”卡门萧蹙紧眉。不消说,他一定是唐家的人。这种跋扈嚣张的气焰,只有唐家的人才会有;而这个人,更有着迫人窒息的力量。 “倪日升没有告诉你吗?”那双像豹类的眼睛,愈发的森亮触摸她的脸颊,由她的脸颊慢慢滑到她的咽喉。 她还是没有动,抿紧着嘴,冷淡地看着他。他的眼中有她,她的眼中有他。 他缓缓移开手,眼光却没有从她脸上移开。那似颦非颦的浓眉,和她脸上并悖的表情有点不协调,少了一种柔性的线条;每当抿紧嘴唇,便写满倔强的气质。 “你还在等什么?出去——”类似豹般的低吼,由喉咙蹦裂出去。 卡门萧微动一下,稍稍倾头说:“我知道,你是唐家的人。很遗憾,冒犯了你。”心里大概明白对方的身份,后知后觉。 她知道她做了一件鲁莽糟糕的事,却不感到担忧。至少她可以放心地确定,她先前所看到的“应该”真的是幻像,而且这种错觉以后她不会再犯。 在这时,背后的门突然被人拍开,传来挑衅的声音说:“唐荷西。他就是那个优秀不凡的唐荷西!唐家的大少爷,唐、荷、西——”唐莲西半个身子歪倚在门板上,存心挑衅地挑着眉。 果然。卡门萧没有任何悸动,并不意外。 唐荷西更冷静,对唐莲西的挑衅充耳不闻。 “怎么?大少爷现在高升了,又攀上倪家的大小姐,身份变得不一样,所以不屑跟我们这种没用的人一般见识?!”唐莲西似乎跟唐荷西有什么仇,水火不容,连番的挑衅。 唐荷西似乎真像唐莲西所说的,不屑与他一般见识,对他的挑衅一直充耳不闻。 卡门萧夹在他们之间,自觉受波及,她不愿被牵连,抽身往外头走,不料在门口却被唐莲西阻挡住。 “你干什么?!”她对着那双挡住她的手臂皱眉说道。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这是我不该来的地方!主人对我下了好几道逐客令,所以我识趣地赶快离开。请问,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就是不对,你别想逃。” 唐莲西的态度看起来不像玩笑,口气也蛮不讲理;卡门萧暗起一点恼,倒反笑了。 “你们兄弟不和,关我什么事?别把我拖下水!” “说这什么话?”唐莲西假正经的面具摘掉了,一副被冤枉的表情。“我就是怕你被污水缠上了,才挺身拉你一把的。你以为我那么爱管闲事吗?” “你们说够了没有?”唐荷西似乎不愿再忍耐,蓦然冷冷地开口,道:“都给我出去——” “等我把话说清楚,自然会出去。”唐莲西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对卡门萧说:“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不要接近我们了不起的唐大少爷,别被他的假象给迷惑了。招惹他对你没有好处,只会带给你麻烦和屈辱,因为他是那种为了自己利益而可以将别人踩在脚下的人。” “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记住。”卡门萧正色的回道。 “你最好也别喜欢他,以免浪费自己的感情,又可怜了一颗破碎的心。”唐莲西句句冲着唐荷西而来,但似乎又很认真地在警告卡门萧,怕她受伤害。“在你还未被他的假象迷惑之前,最好先认清楚他的真面目,别学飞蛾扑火,傻傻地以身试炼,盲目地送死。” “我会记住你的话,这一点请你不必为我担心。” 她的感情早就风化了,根本不被爱情那种东西迷惑。恋爱那种廉价的关系,对她来说是不必要的;必要时,她甚至可以出卖感情这种东西。爱情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引诱的姿态,她用来撒饵的工具。 所以,她当然不会喜欢上唐荷西,她不会傻到去学飞蛾扑火,为爱燃烧,而葬身在黑暗。 “不过,你可以喜欢我——”唐莲西戏谑又认真地说:“我既高大又英俊,条件也不错,是你最好的选择!” “是吗?”卡门萧忍住笑,对他有着奇怪的好感,微扬着嘴角说:“我会考虑的,二少。” “叫我莲西就可以!我跟某人不一样,受不了那种别扭的称呼。”重又带着敌意的挑衅。 唐莲西明显地处处跟唐荷西作对,语多讽刺。 “话都说完了吧?说完了就给我出去。”唐荷西始终挂着一张没表情的脸,机器一般冷硬的线条,丝毫不为所动。 卡门萧猛然回身,不言不笑看着他没表情的脸——她知道她将会记住唐莲西的忠告,离开这个人远一点,一步也不去接近。 “卡门?”唐莲西看她似乎在发怔,叫了她一声。 唐荷西森冷的双眼,泛闪出一丝豹般的兽类锐杀的野光。 这道光盯住卡门萧。 卡门萧慢慢转开脸,闭上了眼。 她绝对不会傻到去学飞蛾扑火,盲目地受迷惑,染上爱情的瘟疫。 第三章 在房里无聊地闷了一上午后,看看时间,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卡门萧很实际地走出房间,到厨房找饭吃。 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撞见正要出门的唐芙蓉。唐芙蓉染得一头时髦的石榴红发色,长发卷得弯弯曲曲,像蛇一样;配上一袭水晶紫的香奈儿,以及同色系的配饰皮件,堆砌出一身富家身段的名牌架势。加上她年轻、神采亮丽,精心妆扮下,更散发出耀眼灼目的盛焰。 看见卡门,她把头甩得高高的,神气傲慢,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态。一双猫眼睛,描得细细长长斜斜插入鬓发,将她的神气,再添得几分骄蛮。 从卡门萧来唐家开始,她就没有正眼瞧过她,无时不摆着一副大小姐的架子。卡门萧总尽量避开她,若非必要,便不跟她正面接触;就像她不去接近唐荷西一样。 “张嫂,有什么吃的没有?我肚子饿扁了!”还没走到厨房,卡门萧就张声嚷嚷。 不料迎在厨房门口竟是詹嫂那张森肃的脸。张嫂想警告她已经来不及。 “卡门小姐,你什么时候想用餐,随时可以请张嫂帮忙,没必要这么大声嚷嚷。”詹嫂刻板的脸,因着皱纹条纹路纵倾横布的关系,总给人一种往下垮的感觉。 詹嫂垮着脸,瞅她一眼,挺直脊梁直走出厨房。 “詹嫂好像不喜欢我的样子——”看着詹嫂的背影走远了,卡门萧才走到桌旁坐下。 寄住在唐家这几天,每到吃饭的时候,她都是跑到厨房来,与张嫂一起凑和着吃,张嫂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并不多作要求。几天下来,跟张嫂相处熟了,平时不多话的张嫂,对她显得分外有好感,话也多了起来。 “那是当然的,除了大少爷和大小姐,詹嫂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她对二少爷和三少爷也是这种态度。” “为什么有这种差别待遇?他们不都是一家人?”卡门萧边吃边问边伸手接过张嫂端来的肉丝蛋炒饭,捧到鼻前深深闻了闻。“嗯,好香。你的手艺实在太好了,不管煮什么都很好吃。”说着用手指夹起一条肉丝放进嘴里,吮掉手上的油腻。 张嫂看着笑了,也在桌旁坐下。“今天三少爷说想吃炒饭。他不吃荤食油腻,我怕你吃不惯,另外给你炒了盘肉丝蛋炒饭,你将就吃吧。” “我什么都吃,无所谓。”卡门萧扒了好大一口饭塞进嘴里,咀嚼几下,又塞进一口,塞得都是饭,口齿不清地说:“藕西吃素吗?他还在发育的年龄,不吃鱼肉,营养够吗?这样太不自然了,人类本来就是杂食的生物——”话没说完,又贪心地扒进一大口炒饭,腮帮都鼓起来。 “没办法,荤肉他就是不肯吃,老爷说他,他也不听。” 卡门萧心里很不以为然。她看他是太好命了!叫他到街头流浪几天看看,看他吃是不吃。真要饿到肚子扁了,只怕连垃圾箱里的发霉面包都翻出来跟猫狗抢着吃。 她从小就拎着包袱跟阿婆四处流浪,依赖捡破烂为生,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去苦挣,很讨厌那种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等着别人替他发落的人。所以,她从来就不会对别人有怜悯同情之心,出卖廉价的温情。 “他这样鱼不吃、肉不吃,什么都不吃,等着发育不良好了。也难怪詹嫂偏心,同是一家兄弟姐妹,对待他们却有差别待遇。” “这是有原因的。”张嫂说。 “哦?”卡门萧不是很感兴趣,将白开水当饮料,连吞了好几口炒饭。 “其实这件事我不应该多嘴,不过,我想,你多少也应该知道了一些……” 原因说穿了很简单。 唐门三兄弟,各自有不同的母亲;三个人的气质个性,都遗传自各自的母亲。 老大唐荷西的母亲,出身望门,天资聪颖,才华卓越,是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正统世家的小姐。但她个性好强,凡事苛求完美,和唐介木的感情并不和睦。唐荷西遗传自他母亲优生的基因,从小就显得优秀不凡、能力过人,很受他父亲的重视。然而他却少言阴沉,鲜少将喜怒哀乐的情绪挂在脸上,个性冷傲不啰唆,尤其是他那森冷的眼光,似能将人穿透,给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战栗感。 第9章 比较起来,唐莲西是三兄弟中,个性最为开朗不拘小节的一个。他母亲是影视红星,他受母亲的遗传,外貌最为俊逸潇洒,也显得最为迷人,但也许是因为浪漫基因的影响,他的个性也是三个人中最为放荡不羁的。他把他父亲的训诫当是耳边风,整天吃喝玩乐,和一大堆女人搅和,俨然花花公子的模样,有时甚至放浪形骸到让人看不下去的地步。相照于唐荷西的优秀卓越,他显得没出息且不长进——大概如此,他总是看荷西不顺眼,对他的冷峻与一本正经嗤之以鼻。 最小的唐藕西则是其中最平凡的。他的母亲来自平凡的家庭,相貌平凡、才智平凡,一切都平凡,而且体弱多病,内向。但她非常温柔,总是轻声细语,敏感而又纤细,受到唐介木衷心的喜爱。唐藕西一如他母亲内向的个性,寡言沉默,甚至有些阴郁。在唐门中,他算是不受重视的一个。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同父亲生兄弟,身分一样,詹嫂没理由对他们有那种差别待遇。”卡门萧把埋在炒饭中的头抬起来,摇晃手中的汤匙说道。 “还是不一样的。詹嫂是大少爷母亲娘家那边的人,跟着大太太一起过来,大太太和老爷分手离开后,她留下来照顾大少爷和大小姐。可以说,大少爷和大小姐是她一手带大的。” 唐荷西的母亲和唐介木结婚后,由于个性过于坚硬好强,和唐介木的感情并不和睦。生下唐荷西后,两人的争执更盛,时有冲突发生,感情也日生裂痕。 唐荷西四岁时,唐介木有了外遇,与当时的影视红星叶玉莲发生亲密关系,并且生下了唐莲西。为此,与唐荷西母亲的感情更见磨擦。唐莲西五岁时,唐介木将他们母子接回唐家,唐荷西的母亲忍无可忍,带着刚出生的唐芙蓉离开;不久便与唐介木协议离婚,将唐芙蓉交由唐介木抚养。 叶玉莲到唐家后,并未与唐介木正式结婚,对艺术的追求使她无法安于豪门华丽单调的生活,一年后她便离开唐介木,留下唐莲西飞赴巴黎,并且在那里定居。 就在这同时,唐介木意外地娶了自己百货公司的店员进门,也就是唐藕西的母亲。她和唐介木结婚后,隔年便生下唐藕西,但她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待他们都亲如己出,加上个性温柔婉约,受到唐介木衷心的喜爱。只可惜,她体弱多病,在唐藕西十岁时,便撤手西归。 唐介木顿失所爱,哀痛异常,这以后一直未曾再娶,直到一年前才又娶了现在的唐夫人。 “三太太在死了之后,三少爷就变得更加不爱说话,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里,连学校都不肯去。好不容易,勉强哄他念到高中了,他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整天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出来;老爷没办法,只好让他在家里,请家教教导——”张嫂边说边频频摇头叹息。 卡门萧心里更加不以为然。这小子命真太好了,就是命太好了,不愁吃穿,才会有时间忧郁、闹情绪。 “这样不会太宠他吗?”她闲搭了一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三少爷这样待在家里还好,要是像二少爷在外头那样胡来,才真的教老爷担心!” “真有那么严重吗?”说起唐莲西,卡门萧态度完全不一样。“莲西长得帅,个性风趣幽默,家里又有钱,女孩子喜欢他是自然的事,他多交几个女朋友,也是正常的。” “真要是那样就好。但二少爷那样做,根本是有心跟老爷过不去,要让老爷生气。” 以唐莲西的个性,这种事,想想也不无可能;他玩世不恭的态度,很有可能是他对这个冰冷的家的报复。 “真要是那样的话,那他大概真的没什么出息……”卡门萧舀了一口炒饭喂进嘴里,含住汤匙略为沉吟自语。 难得他命好,投胎在这么有钱的家庭,不懂得利用优势巩固自己的城堡,而去搞那些让自己境况不利的“报复”,实在是不怎么聪明的事。“报复”是有手段的。还是唐荷西聪明的多,充分利用他优势的条件,得到他父亲的重视,进而掌握了“唐门”的事业——以后“唐门”怕不都是他的,他想怎么翻天覆地都没人管得着。 “不是还有个能干优秀的大少爷吗?”她稍带了一点讽刺说:“唐先生有个这样聪明厉害的儿子,一个可以抵三个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张嫂是老实人,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还以为她在赞美唐荷西,眯着眼笑说:“大少爷的确很优秀能干,帮了老爷不少忙。多亏有了他,不然老爷一个人要管那么多事,实在太劳累了。二少爷和三少爷如果也能像大少爷那样就好了!” “其实,我觉得像莲西那样不是太坏……”卡门又不以为然。 “二少爷如果能正正经经的,当然很好,但他就是不肯老实安定下来。”张嫂说:“他就是喜欢跟大少爷过不去,让老爷生气。其实,听从老爷的安排有什么不好,总比跟外头那些随便的女孩厮混来的强。这一点,他就是比不上大少爷。” 卡门萧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告诉你,卡门小姐,大少爷下个月就要和倪家的小姐订婚,这可是大喜事哦!”张嫂话题突然一转,喜孜孜地宣布。“倪小姐是倪少爷的妹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温柔大方,跟大少爷非常相配。” “哦?”美丽温柔的人,通常是陷阱。卡门萧反应冷漠。 盘子里的炒饭逐渐温冷,吃起来味道不再那么好。她把肉丝挑到盘沿,原本可口美味香凝的饭肴,早些冷却成淡乳色的油脂。 “啊!差点忘了!我该给三少爷送饭去——”张嫂急忙起身,把先前准备好的素炒饭端到桌上。 “我替你送去好了!我正好吃饱,也没什么事。” 卡门萧跟着站起来,趁着张嫂转身拿装盘的大盘子和盖子而没留意,把她盘里剩下的炒饭倒到那盘上,搅和均匀,使肉丝掩在炒饭底,再偷偷浇上一匙鸡汤。 哼!他大少爷要学人家和尚修行不吃荤,她就叫他破了戒,早早还俗! “也好。我正好还有事情要忙。那就拜托你了,卡门小姐。”张嫂把炒饭盖好,放在在盘子上。 “不必客气。” 卡门萧端起大盘子,直接上了三楼。 “喂!吃饭了!” 除了图书室,三楼的每一扇门都是关闭的。卡门萧搞不清楚哪一间才是唐藕西的房间,每扇门都用脚踹了一下,扯开喉咙喊叫。 最里头的那间房间打开了,裂开一个手指宽的长缝。 “喂,吃饭了。”卡门萧对着门缝里一双偷窥的眼睛说道:“张嫂还有事情要忙,我帮她送饭上来。” 那双眼睛嵌在那里半晌,好半天,才又露出一半的鼻子。卡门萧没耐心枯站在门外等“芝麻开门”,见门缝露出另一半的鼻子,便用身体顶开门,硬是挤了进去。 门内和她差不多高的唐藕西,举止有点不安地站在门边,一脸堡垒被攻破的不知所措。 “哪,吃饭了。”卡门萧端着盘子四处看了看,将书桌的杂七杂八的书籍纸笔扫开,放好炒饭。“以后也许会常见面,所以先来打声招呼。”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正正式式、面对面第一类接触和唐家人见过面;詹嫂说的那种充满“温情”的“家庭晚餐”,到底是什么味道,她也还不曾嗅到过。和唐家的人,她大都经由各种不太奇怪的奇怪方式打过照面,唐家的人也都是这样认知她的存在。感觉上,她好像自然地融入了这个体系,也没太牵强的痕迹——当然,受不受欢迎,那是另一回事。 唐藕西站在门边没动,望望桌上那盘炒饭,又看看卡门萧,似乎在等卡门萧离开。卡门萧当作在自己的房间,自在地四处走动浏览,这里翻翻,那里碰碰,任意又随便地动房间里的东西。 “啊?这是电脑吧?你会玩这个东西?”她在电脑桌前坐下,随手翻开桌旁的磁片。 唐藕西抢过按住磁片,表情木木的,抿着嘴不说话。 “你不要我碰这个是吧?”卡门萧支头看着他。唐荷西和唐莲西的态度气质,都很明显地有着成熟的男人味;但唐藕西显然还是个男孩,尚未脱胎换骨,身上到处是青春的稚涩气质。 他跟她差不多大,身高也差不多,就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算是中等体格。而她则是高挑的,所以对他沉默矗立的身影,并不觉得威胁有压力。 “你如果想赶我出去,就尽管开口,我不会介意。”她勾勾嘴角,露出狡猾的微笑。 唐藕西嘴唇抿得更紧,微微涨红脸。 卡门萧瞧著有趣,站起来指着那盘炒饭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开口。这样吧!你把那盘炒饭吃完,我就出去。” 稍微犹豫了一会,唐藕西便大步走到桌子前,大口吃着,吃得很快。 卡门萧暗里冷笑一声。 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一些恶质存在,依附本性而生,而随着本性孽滋出各种姿态。 “听张嫂说,你都不吃油荤?”她走到桌子旁。“这样不行,不吃鱼也不吃肉,营养会不均,对身体不好。而且,也不太自然了。”俯下身,凑到他脸旁。 唐藕西埋头猛吃,转个方向避开卡门萧的俯脸逼视。 “不吃鱼荤油肉能代表什么?表示你仁慈?清高?有爱心?”卡门萧眼瞳里的蓝意结了一点冰。“人本来就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吃与被吃,自然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消长。你没事学那些草食动物吃草,既不会比较长命,也不会比较伟大,充其量只不过是伪善。 第10章 有情生与无情生,还不都是‘生’?只有像你这种脑袋不清的人才会这样假作正经。” 尝过饥饿、饥寒交迫的人,才会知道“吃”的真正滋味。那是求生存的一种本能,无关神圣,却是存在的证明。 所以,对于吃,她从来不挑剔,无所禁忌。不管她做什么,她也只凭自己的意志,绝不被任何意识型态左右控制。 野生动物自己都是自己的主宰。在她的血液里,还留有这样一丝野性呼唤。 唐藕西大口大口吞着饭,吃得太快给呛到,咳了数声。 “慢慢吃,别噎着了。”卡门萧替他拍背顺气。他猛然跳开椅子,和她保持距离。脸皮,这回涨紫了。 一盘炒饭已经吃得差不多,盘底散缀剩几条肉丝。卡门萧用手夹起油腻的肉丝,笑吟吟地在半空中摇了摇,带着几分恶意,说:“怎么样?肉丝炒饭的味道很棒吧?你吃了是不是觉得很香很好吃?我还帮你在炒饭里加了一匙鸡汤,是不是比那些豆干、萝卜的滋味好多了?” “你——”唐藕西乍听吓了一跳,不断猛擦嘴。 “现在擦嘴也没用,都吃进肚子里了。” 唐藕西脸上涌出几分怒气,瞪着卡门萧,但却对她无可奈何。第一天他躲在楼墙偷看她时,她表现得很端庄有礼,没想到她这么神气放肆。 他觉得卡门萧身上有股自由奔放的气息,像风一样。如此吸引他的注意好奇,但她做得太过分了。 “你太……太过分了!”他愤慨地说,有点结巴。 对他难得的开口说话,卡门萧竟不觉讶异,反驳说:“我怎么过分了?是吃蛋过分了?还是吃肉过分了?” “你……你把肉……把它放进我的炒饭……” “哦!”卡门萧帮作了然的晃脑。“你是说,我把肉丝炒蛋和鸡汤放进你的炒饭中给你吃,这样太过分了?” 唐藕西忿恨点头着。 “好——那你说,别的动物也吃。只要你能告诉我,吃蛋过分在哪里?吃肉又过分在哪里?吃鸡汤又有什么不对?那我就可以向你道歉。” “你……我……那个——”唐藕西被她逼得不知该如何开口。“你那么会说,我说不过你。”颓然放弃争辩。 “不是你说不过我,而是你做的事根本没有道理。”真该把他丢到街头几天,捱捱饿、受受冻。 “我……我喜欢那样吃,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我看得很不顺眼。” 唐藕西吃惊地抬头。卡门萧拉把椅子放在他身前,将椅背朝向他,面对着他跨坐在椅子上,双臂搁在背沿,支着下巴,由下仰睨着他说:“头一天,躲在楼墙边偷看的那个人是你没错吧?干嘛偷偷摸摸躲在角落偷窥?” 唐藕西又将嘴抿得死紧,闷不吭声,死气得块石头。 “别紧张,我又不是在兴师问罪。”她歪着头看着她。“那算是你的欢迎仪式吧?来——” 她笔直伸出手。 等了半天,没有反应。 “真的是……”她站起来,跨开椅子,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握手为盟。“握过手就算是朋友了,以后请你多担待,日子过得会比较愉快。” 唐藕西来不及缩手,有些微乱。等他回过神,卡门萧已经放开他,房内一下静寂起来。 那种废墟一般的静寂。 “好了,我该出去了。”卡门萧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来回头说:“你老是这样关在房里不出来,当心久了变自闭。” 说完回过身,背对着唐藕西摆摆手。 带上门,门里门外就隔成两个世界。门外赫然站着一个让人未期的唐荷西,冷然的目光迎着她,等待吞噬她。卡门萧转开脸,预备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你倒很行嘛!”幽冷的冰刺,冷冷穿透她。 “什么意思?”她心脏一紧,不禁停下来。 “‘握过手就算朋友了’,我太小看你了!” 唐荷西语调阴沉,一句一句地冷冰冰地由齿缝出来。 卡门萧冷淡地望他一眼,不打算理会。 他伸出手臂挡住她,将她逼靠到墙上,而后一步步将她逼进他房里。 “这样谈话就不会被打扰。”他不希望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关上门,落下锁。 “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她不认为他这种态度打算赞美她,抱着双臂,沉着地靠墙站着。 唐荷西背抵着门,冷漠地盯着她。 “你接近藕西有什么目的?” “送饭给他啊。”卡门萧正色回答,半嘲笑半讽刺。 “这种事张嫂自然会做,不需要你插手。”唐荷西脸色微沉,阴阴的眼神更为冰森。他靠上前,倾身威胁地说:“我警告你,不要打藕西的主意。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他不是你可以攀附的对象。我不许你接近他!” 原来他是这样揣度她,认定她接近唐藕西必定存有龌龊的心机,先行来警告她,叫她别自不量力。 “如果他自己来接近我呢?”怒极生笑。卡门萧反倒不否认,冷着笑反问。 “只要你不骚乱他,他绝不会主动靠近你。” “是吗?那么我想请示,这个屋子里有哪个人是我可以接近,而不算骚扰的呢?大少爷?” 她对唐莲西和唐藕西,都很直接地称呼名字;只有对唐荷西例外,用着充满讽刺、不以为然的态度面对他。 唐荷西不是她能“撒饵”的对象,一开始她就知道,她也未曾这样想过,只凭着野性的直觉筑起一道堤防,避免麻烦。他却先小人地揣度起她的“心机”,暗含着鄙夷地认定她是那种工于心计,追逐富贵,攀龙附凤的女子。 本来她可以不管他怎么想、怎么待她,但他如此威胁警告她,要她乖乖不吭一声,实在不可能。 “你只要离藕西远一点就行了。”唐荷西表情冷峻,不废话、不啰唆,也不受挑衅。 卡门萧如此来到唐家,对他生命是种闯入。那种侵袭太突然,叫他来不及提防,无时无刻不提醒他她的存在。他明白那种危险,极力排斥那些企图混淆他感情的混沌的感觉,强制他自己对她生起憎厌。 他必须如此,否则他会逐渐地被侵蚀。 “这么说,我可以接近莲西了?”卡门萧存心惹他,带一点报复的恶意。“那么,我再请示,我可以喜欢他吗?可以打他的主意、攀附他好变成凤凰吗?” “如果你有那个本事,那就请便。”唐荷西浓眉化成剑,斜斜刺入她的心窝。 卡门萧心头蓦然一阵痛。她一向不跟现实挑衅,也不会那么不识时务,怎么对唐荷西的警告,竟浮躁得有些沉不住气? “我自问没那个本事,大少爷。”她退让一步。“我会牢记你的警告的,不再去打扰藕西。这样,你满意了吧?” 对她的妥协,唐荷西仍然面无表情。他为什么警告她,不让她靠近藕西?那警告的反面,恐怕也在警告他自己—— “看样子,你好像不太满意。”卡门萧耸耸肩。“不满意我也没办法喽。我已经接受你的警告,不敢‘心存妄想’了。” 她再次耸肩。 一般而言,拥有悲剧性格的女孩,如果美,就容易被原谅;所有加诸她命运的不幸,就可以解释作命运的乖舛。如果不美,那就惨了,悲剧的性格只会被视为制造麻烦;一切加诸她人生的不幸,也会认为是咎由自取。 她自认没有美丽到被原谅的地步,所以她从来不作茧自缚,不让忧愁悲哀冲垮自己。|奇-_-书^_^网|类如唐荷西对她的“警告”、憎恶的眼神,以及扭曲她人格的侮辱,她就耸耸肩,将它甩开,摒弃它孽滋出的悲哀情绪。 她绝对不对自己质疑,不对自己的性格、生存方式起犹豫。 “我可以走了吧?”她看着他问。 唐荷西没动,无情的眼,发出无情光芒。那是掠夺者的眼神!宝石一样的坚冷美丽,让人战栗,将人吞噬。 一样的光芒笼罩卡门萧好一段时候,将她覆盖。然后他突然一反常态,冷静地推开她说:“走吧!不要再闯进我的生——” 像弦断一样地猛然戛止,转过身背对着卡门萧。 卡门萧不解他这冲动冷静的举动,对他的失常紧皱起眉头。 “喀”一声,门里门外又隔成两个世界。 第四章 离晚餐还有半个小时,卡门萧穿戴妥当,准备下楼。这是她第一次要和唐家所有的人正正式式、面对面做第一类的的接触。张嫂特别叮咛她,一定要准时下楼,不可迟到;唐介木对时间观念的要求很严格。 她见过唐介木几回,几次都只是匆匆地行个礼打个招呼。唐介木大概五十开外的年纪,表情沉着,不苟言笑,和唐荷西有几分相似的味道,是那种很有气势、让人难以忽视他存在的人物。 几次照面,他都只是对她点点头,除了第一次随口的问候。她也只是回个礼,不太热情殷勤。巴结要看时机,光是涎着脸讨好对方没什么大用处,只会坏了印象。而且她只是唐家门下一个食客,可以不需要那么卑躬屈膝,姿态高一点,出未尝不可。 她不习惯凡事都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而以本能判断,朝对自己有利的妥协。 “卡门!”才走出房间,她就看见唐莲西在廊外另一头对她招手,表情有点诡谲神秘。 “有事吗?”她走过去,停在楼梯附近。 “过来一下!” 唐莲西只是一迳对她招手,嘴角斜勾,要笑的表情,掩着一层神秘的兴味。 第11章 她狐疑不解,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什么事?”她觉得距离够了,停下脚步。 “再过来一点!”唐莲西拚命殷勤地招手,手掌朝上,由外向内一摆一摆地比动,一直要卡门萧再走近一些。“别担心,我不会吃了你,再过来一点!” 到底什么事那么神秘?卡门萧不禁感到好奇了,又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对!再过来一点,我有事要——”唐莲西边招手边引诱,等卡门萧走到门口,冷不防一把将她拉进房里。 卡门萧没有防备,叫了一声,回过神时人已在他房间里,兀自心悸,却见他一脸笑吟吟地望着她,想生气也发作不得。 “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她嗔他一眼。 “没办法,用普通的方式叫你一定不肯过来的。”唐莲西还是笑眯眯的。 面对着那样一张盈盈的笑脸,卡门萧再想生气埋怨,也不得不打消。吐一口气说:“赶快说,到底有什么事?” “哪!”唐莲西指指床上一个红色大纸盒。 “那是什么?” “打开看看啊!我选了好久,跟你很配,你一定会喜欢的。”表情诡谲又自信,笑得意兴昂扬。 卡门萧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走过去打开纸盒,拿掉垫衬的白色半透明雾面纸——里面是一件红色露肩的连身洋装。 她侧脸去看唐莲西,询问的眼神。 唐莲西面带微笑走到她身边,撩起衣裳,往她身上比了比。 “怎么样?漂亮吧?”他的姿态像是个殷勤的骑士。 “是很漂亮。”卡门萧耸人肩,不感兴趣地瞄一眼。 漂亮归漂亮,跟她有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是要呈献给哪个女人的贡物,竟找她来献宝! “又是给哪个女人的贡品了?”她没好气地问。 唐莲西轻笑一声,将衣裳叠入她手里。 “当然是给美丽热情的卡门小姐。”他嘴角勾起来,怂恿的说:“穿穿看合不合身,我到外头等。”话说着就走到门外,不给卡门萧拒绝的余地。 “等等——”卡门萧喊着,慢了半拍。 怎么回事?她瞪着火一样艳红的洋装,有点迷惘。 她歪头想想,脸上慢慢浮起笑,换下紫色洋装。 衣裳一改,色彩一换,镜中的人便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情调;有一点野,充满冷艳热情的现代型矛盾美感。她的身材虽然略显清瘦,但瘦不露骨,整体修长有致。 “好了吗?我要进来了……” 唐莲西敲敲门,等了半晌,推开门进来。卡门萧回身面向他,红红的艳光逼得他霎时闭了闭眼。 “卡门……”他由衷地发出赞美。卡门萧此刻散发出的光采,已不是单纯一个美字所能形容。 “好看吗?”卡门萧问,有些不确定。 “当然!”唐莲西夸张地吹声口哨,神采张扬。“你的身材高挑,不管穿什么都很迷人,很有味道。” “你太夸张了。”对唐莲西辞溢乎情,稍嫌过火的赞美,卡门萧摇摇头,只敢打对折接受。 如果她蓬头垢面,穿着脏旧破烂、毫无设计可言的老气服装,还会像他说的一样迷人、一样有味道吗? “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你天生丽质,就算身上只裹条破布,一样很迷人、很有味道。” “是吗?”卡门萧有点嘲谑,要笑不笑。真要像那样,她想“味道”是有的,只不过是发腐的盐菜味。 “不相信?来——”唐莲西听她语带嘲讽怀疑,将她拉到镜子前,站在她身后,双手按着她的肩,面对着镜子说:“看到没有?镜子中的那个人——那就是你!足以令人目眩的你,你不应该对自己没信心——” 一句一句像呓语,卡门萧却没有丝毫陶醉。 “美丽本身不需任何解释,就有足够的说服力。相信我,你的美足以颠倒众生。” 夸大的赞美,夸大的形容词;卡门萧又摇摇头,依然将它打对折。 门开着。门外一身黑的唐荷西背贴墙站着,手里拿着一束正红的玫瑰。 两个人都没注意,不察门外有什么动静。 唐莲西左右品量镜中的卡门萧,又笑笑说:“你身材高,适合这样诱人的妆扮。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的确是不错。”卡门萧回头对他一笑。 唐莲西略微敛容。“喜欢吧?这是特地要送你的,只有你穿得出这种难以形容的好风采。” “这件洋装要送我?你倒很大方嘛!”她微微扬了扬脸。“好,我收。我的确喜欢。”一点也不忸怩作态,也不显得腼腆或不好意思,好像接受唐莲西馈赠是理所当然、应该的。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收——” “为什么不收?男人送衣服给女人,对女人是一种华丽的赞美,没有理由不要。” “说得好。你真的跟我认识的那些女人很不一样,她们收到衣物,不管是什么东西,总是一副惊喜、很高兴的模样,有时还会做出推辞不好意思一番。你倒干脆,理直气壮。”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样?匍匐感谢吗?” “我怎么敢!”唐莲西出声笑起来。“而且,你也绝对不会这样做的,对不对?” “只是一件衣服,还没有伟大得需要那样做的地步。” “所以喽,我怎么敢‘痴心妄想’!我只是看你每天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猜想你衣服大概带得不多,才这么多事的献殷勤。” “你注意到了?”卡门萧心情微微受波动。这种事大概只有唐莲西会注意。她想,他其实是一个体贴细心的人。 “这屋子就我们两个是正常的人,我不注意你,注意谁?”唐莲西以玩笑的口吻,轻描淡写地将事情带过。 卡门萧轻瞄他一眼,回眸再看看镜中自己。突然玩笑心起,旋身面对他,一手掩嘴痴笑,一手惊慌忙乱地盖住裙子的前摆……“你看我这样像什么?” 唐莲西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看出她是在模仿玛丽莲露在“七年之痒”里,那幕举世闻名的名镜头。在那幕镜头里面,梦露身穿露背白色的连身裙子,站在地下铁的通风口,裙子被风吹起来,她惊忙想遮下翻飞篷摆的裙子……他以为卡门萧是那种艳冷的女子,没想到她会有这种玩笑、可爱的举动。有趣地瞧着她,兴味盎然说:“跟我约会吧!卡门。” “拒绝。”卡门萧既不吃惊也不躁动,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唐莲西追问。 “你已经‘恶名’在外了,跟你约会,我岂不是被拖下水,染上‘堕落’的污名?搞不好还会被冠下引诱你的罪名。” “你会在意那些吗?” “当然!”卡门萧睁大眼睛,一副“为什么不在意”的郑重。“我只是你们家门下一个食客,动见观瞻,稍有个不慎,可不是一两句道歉就可以收拾得了。再说,我跟你的身份不一样,牵扯太多,会很麻烦。”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吧?”唐莲西又是皱眉又是摇头在笑,表情奇怪,就是不相信。 卡门萧甩了甩头,鹅绒黑的长鬈发,像波浪一样起伏,微带散乱。表情似真非真,既正经又有点胡闹的神色。 “我本来想利用美色勾引你,看你会不会喜欢上我,那么我就可以攀进豪门,一辈子吃穿不愁。”她说得煞有其事。“可是你到处是女朋友,不会少我一个,所以这条路行不通,我还是早些打消那个念头的好。再说,对女人,你也不会太认真,勾引你,十必九败,我可不想自讨没趣。” “哈哈!你是说真的还是假的?”唐莲西哈哈大笑,断定卡门萧在开玩笑。 门外的唐荷西,冷漠的脸上却微微起了皱。红红的玫瑰,被握力的挤压,碎落了几朵。 卡门萧倾了倾头,说:“那么好笑吗?我是很认真的——” “你真的是认真的?”唐莲西笑声不歇,还是不相信。“那好,我就等着你来勾引我——” “你没听懂吗?”卡门萧摇头。“我‘本来’——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现在放弃了。” “为什么?” “你对我没有那种感觉,即使我有心勾引你,也不会成功。” “哦?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彼此有没有感觉,很自然会明白。”卡门萧又是一副煞有其事的品吻。 唐莲西忍不住笑意又笑了!什么女人!哪个女人会像她这样赤裸坦白? “看!你又笑了吧!”卡门萧耸耸肩说:“你没有以那种角度来看我,所以不管我对你放出任何讯息都没有用。” “照你这么说,那么,我们之间算什么?” “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男女罢了!” “就这样?”唐莲西歪头思考。“你说得太武断,不试试看你怎么会知道?” “这种事不必试,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光凭感觉就知道了。” “不对!我是很喜欢你的。” “我也没说我不喜欢你啊!”卡门萧腮旁又挂起了笑。“光凭那种喜欢是勾不动的。” 爱情会战栗一颗心;勾引则牵动表层的欲望。 但爱情对她来说不是必要的,她将它当作是一种勾引的姿态、撒饵的工具。而她感觉唐莲西不是她想撒饵的对象,她不想碰触那种干净的纯粹的感情。她感觉得出唐莲西喜欢跟她相处,感情与她接近,但那离爱欲的层次还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她知道他们之间无法那么算,她无法像对倪日升那样对待唐莲西。 “你是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了?” 第12章 唐莲西将手交抱胸前,目光笔直盯着卡门萧。 “有没有可能,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卡站萧惯常的不置可否,不对事情定一个确然的态度。 “唉!”唐莲西垂下头,做作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少在那里装腔作势。你们兄弟实在都太好命了,不愁柴米油盐,才会有那么多时间忧郁闹情绪。” “兄弟?你说谁?”唐莲西抬起头皱着眉。 “还有谁?你们家那个自闭儿啊!”卡门萧用极不以为然,甚至轻蔑的语气说道:“还有你二少的事,我也听了不少。” 唐莲西反应平淡,像并不意外。 “你都知道了?比我预期的还快嘛!”他收起玩世不恭、玩笑不正经的表情。 气氛改变了,变得凝重。卡门萧陷入沉默。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说吧!”唐莲西误解她的沉默,扬扬眉,一副备训的无所谓态度。 “你说什么?”卡门萧反问。“我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替你担忧、浪费口舌?” 唐莲西翻眼瞪她。“你少说这种话气我!”叹口气,接着说:“我只跟你说——其实,我认真想过,跳出这些牵绊是非;摆脱家庭、父母等这些不愉快的阴影,认真开始,好好做我该做的事——” “你该做的?”卡门萧倒感意外,插嘴道。 “嗯……就是好好跟着教授做研究嘛!”卡门萧好奇且意外的表情,倒让唐莲西郑重起来。 “研究?你是指跟着一些大学里的奇怪老头,这边查查,那边弄弄,然后发表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嗯,差不多。”唐莲西忍住笑,对卡门萧不知轻重的冒犯不以为忤。 卡门萧安静下来,仔细盯着他,像盯着标本那么仔细。 “这倒真是天方夜谭。”她说:“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知享乐、没什么出息的富家少爷。说说看,你研究的是什么?” “你没看错,我的确没什么出息,只知享乐。”他做态地垮下脸。 “别拿话来激我,我不会良心不安的。快说,你所谓该好好做的事是什么?” “考古。” 考古? 卡门萧愣了一下,盯着唐莲西,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突然爆出一声大笑,不可自抑。 “嘿……”唐莲西被她笑得微窘,脸庞微涨红。 气氛又变了,变得热闹轻松。 门外的唐荷西森黯的表情,始终没有舒展开过。怒放的玫瑰随他情绪的起落,碎落了一地红,四下一瓣一瓣破碎的嫣红,像煞他脸上妒恨的血色。 他惯将情绪收敛,将表情覆以冷漠,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冷漠的一张脸,结构却复杂得让人难以读懂,不若唐莲西单纯的感情分明,爱就是爱,厌恶就是厌恶,鲜少有模糊的地带。 他悄然无息地移至到门口。 唐莲西正抱着衣服,将自己关进房间内卫浴室,一边嚷嚷着要卡门萧等着他换好衣服好充当她的护花使者伴她下楼。 卡门萧笑着应声答应,视线不经心一转,触到门口唐荷西冷冷的目光。 他不发一语,当着她的面,将手上那束玫瑰丢到地上,伸脚踩烂。红红的碎瓣无辜地四散逸落,残情在流,流着无声的呜咽。 卡门萧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像被定住一样无法将视线移开,有一刻,她觉得她好似化成地上那些四碎的落红,而唐荷西正一肢一肢充满憎恨无情地踩踏着她。 她感觉唐荷西对她充满愤怒憎厌。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那会只是她的错觉吗? 七点差五分,卡门萧穿着唐莲西送她的露肩连身洋装,与唐莲西双双步下楼梯。走到一楼楼梯口时,正巧碰见从楼梯下走过的张嫂。 张嫂含笑抬头称赞她,说:“卡门小姐,你穿这件衣服真好看;不比大小姐差!” 唐莲西对卡门萧眨眨眼,两人相视一笑。 “那我呢!张嫂?”他说:“你看我们是不是很相配?” “是很相配。不过……”张嫂神秘一笑,趋向卡门萧。“大少爷有没有把东西交给你?” “什么东西?”卡门萧一头雾水。 “花啊!好大一束!我托大——” “张嫂!”张嫂的话,说的不清不楚,尚未说完,就被詹嫂一声叫喝截断,留下一截让人困惑的尾巴。 “张嫂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花?”唐莲西好奇问。 “我也不知道。”卡门萧也是一脸疑惑,一时没有想太多。“不管那么多了,走吧。” 进了餐厅,唐荷西和唐芙蓉已经先到,各自坐在位子上,就连唐藕西也教人意外地出现在他的座位上。 大方形桌上首是主人唐介木的位子,两个长边左首三兄弟依席而坐,右首坐的是唐夫人和唐芙蓉。卡门萧算是客人,被安排在唐夫人的座旁,右邻唐芙蓉,与唐莲西面对面。 唐莲西右手边位上,唐荷西一语不发地看着前方,视线里没有任何人。 “什么嘛!竟然让我坐在这个人的下位!詹嫂!詹嫂!”唐芙蓉不满地闹脾气,高声叫着詹嫂。 詹嫂很快出来。 唐芙蓉骄蛮地瞪眼说:“詹嫂,位子这么多,干嘛让这个人坐在我前旁?!” “这是老爷吩咐的,芙蓉小姐。”詹嫂低声下气地解释。 “我不管!叫她走开!别在我身——” “芙蓉,够了!”唐荷西沉声喝止她的任性。 唐芙蓉似乎对唐荷西颇为忌惮,被他喝止,不敢再大声嚷嚷,嘟着嘴乱扯着桌巾出气。 唐莲西侧头斜一眼唐荷西,再将目光移向卡门萧。唐荷西仍然目视前方,不意其他的人;卡门萧则若无其事地面对着他,泛着蓝意的眼睛和表情一样地无动于衷。 他猛觉得懊恼,刚刚为什么慢唐荷西一步挺身而出? 他朝着卡门萧正想开口,唐夫人挽着唐介木走进餐厅里来。 唐介木一坐定,便朝卡门萧望来,目光如隼,审视的成分大于问候。 “住得还习惯吧?”他的声音很有力量,稍微低沉,一字一句地很有权威感。 卡门萧没有被他锐利的眼神吓倒,笔直逼视回去,但技巧地略微放低头,使得架势上矮他一截,臣服在他的力量下。 “很舒适。”她说:“非常感谢唐先生和夫人对我照顾,使我免于流落街头。” 到唐家这几天,她第一次开说感谢。这是说这种场面话的时机,跟她心里真正怎么想没有关系。 “不必客气。”唐介木审忖的眼神没变,对卡门萧似乎很感兴趣。“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别客气,把这里当作是自己的家。” “是。谢谢先生。”卡门萧点头,第二次说感谢。 晚餐的主菜是一道烤鸡。 詹嫂领着张嫂将菜肴一道一道端上,在一旁服侍大家用餐。 饭桌上的气氛很沉闷,大家都沉默地咀嚼,几乎没有人开口,好似只是在尽义务似的完成某种团体仪式罢了。 卡门萧沉着安静地吃着饭。她不习惯用刀叉,切肉的时候,不小心将刀子掉落在地上。 唐芙蓉噗哧一声笑出声,嘲笑她的失仪。 “有什么好笑的?”唐莲西这次抢先瞪了唐芙蓉一眼。他殷勤地要将自己的刀子递给卡门萧,抬手随即发现不妥。 “张嫂,请你替卡门萧换把刀子。”唐夫人朗声说道。 卡门萧侧头看着唐夫人。唐夫人优雅地拿起餐巾擦拭嘴唇,微侧着脸朝她说:“这是常有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拿着张嫂递的刀叉,慢慢地切着鸡肉。但惯性的关系,对于刀叉,她还是无法使用得心应手。 她放弃鸡肉,端起开水喝了一口,视线不经意扫向侧视的唐夫人,蓦然一呆——唐夫人的侧脸牵动了她一丝隐约的印象,好像曾在哪儿见过,似曾相识之感……门铃响,扰断她的思考。 一男一女随着张嫂进来。男的是倪日升,女的则是倪雅晴。 “欢迎!欢迎!”唐夫人起身迎接。 “打扰了!”倪日升颔着微笑,眼光越向卡门萧。 “怎么会!”唐介木威肃的脸被笑容融化。“来,坐。你跟雅晴也不是外人,来了正好热闹。” “唐伯伯,我自己做了一些点心,带来让大家尝尝看。”倪雅晴笑恬恬的,很自然主动地站在唐荷西身旁。 唐荷西把座位让给她,移到唐莲西的位子,唐莲西和唐藕西也各自往左移了位置。 倪日升则走到唐芙蓉身旁坐下。 张嫂早忙着又拿了两副刀叉上来。 “张嫂。”唐夫人吩咐道:“这是雅晴小姐带来的点心,你先拿下去,待会切给大家吃。” “麻烦你了,张嫂。”倪雅晴显得那么贤淑有礼,面面俱到。她很自然地转向卡门萧。“这位一定是卡门了?”笑容极为亲切,让人无法怀疑她的温柔诚意。 卡门萧轻轻扯动嘴角,回她淡淡的笑。 倪雅晴风姿绰约,仪态万千,一看就是那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受过良好的熏陶,谈吐修养极为优雅;而且气质雍容,美丽可亲。就像唐莲西说的,“美丽本身不需任何解释,就有足够的说服力”,倪雅晴的美,拥有无比强烈的说服力。 但通常美丽的女人,个性里都有一些陷阱存在,无法完全由外观判断她内心真正的情感与意图。卡门萧血液里有着野性的特质,对倪雅晴隔着七分距离。 “雅晴下个月底就要与荷西订婚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第13章 唐介木笑眯眯地对卡门萧解释。 “真的?”卡门萧做戏说:“恭喜你了!唐先生,能娶到倪小姐这么美丽优雅有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教养的儿媳妇。” 唐介木笑呵呵!像是很满意她的赞美与恭贺。 唐莲西低下头,用眼角偷瞄卡门萧一眼,咬着嘴唇偷笑。 卡门萧则瞪他一眼,伸出脚踢他,不意踢到唐荷西。 唐荷西没有任何骚动,仅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唐介木不时转头和倪雅晴说话,间杂间谈倪日升几句;唐夫人也加入谈话的阵容,餐桌上的气氛霎时活络了起来。 “日升,这些日子偏劳你了,还劳驾你带卡门回来!”唐介木将愉快的笑脸转向倪日升。 “唐伯伯不必客气,那是我分内该做的事。”倪日升谦虚地回答,总算找到机会接近卡门萧,目光越向她说:“卡门小姐来了这几天,过得还习惯吧?” “很习惯,谢谢倪律师关心。”卡门萧一派外交辞令的口吻。 唐荷西幽冷冷深沉的目眸,极快地爆出极光射向倪日升,随即冷峻地锁向卡门萧。 “日升。”唐芙蓉抢着机会开口。“你家事业那么庞大,倪伯伯一直等着你帮他分担,你偏偏抓着事务所不放。当律师真的那么好玩吗?” 倪日升笑而不答。 唐介木跟着追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结束事务所?你父亲一直怪我,说我助纣为虐,不劝你还反帮你,真是冤枉!” 倪雅晴、唐夫人和唐芙蓉都附和着笑起来。 倪雅晴说:“我哥那个拗脾气,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不管谁说都没有用。” “雅晴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哥哥!”唐芙蓉娇俏地抗议。在两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下,早都默认他们必成一对。 “奇怪了,我说自己的哥哥,你怎么心疼起来了?” 惹得几个人又开怀笑起来。 唐芙蓉红着脸,低下头吃饭,不时用眼角偷瞄倪日升。 卡门萧瞧着,暗暗在心里窃笑。唐芙蓉表现得算够露骨了,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她在喜欢倪日升。倪日升呢?她转过去看他,他也正越过唐芙蓉在看她。 她微闭上眼,转回头,隐去唇旁微勾起的笑纹。 爱情是弱肉强令的游戏。她撤了饵,而他上了钩;唐芙蓉只怕怨她不得。 她暗里对自己一笑,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开水,突然感到奇怪的视线感。她定了定神,视线朝唐藕西扫去。 唐藕西一直沉默地低着头吃饭,偶尔趁大家不注意时用眼角偷瞄卡门萧,见她冷冰的目光瞪着他,慌忙将目光收回,缩进壳中。但他实在太慌张了,手肘扫到碗盘,跌破到地上,反而引起大家的注意。 “咦?”唐莲西注意到更不一样的,稀奇地说:“藕西,你在吃鸡肉啊?你不是不吃鱼肉荤腥吗?” 大家这才都发现,纷纷将眼光掉向他。 唐藕西困窘到极点,极力想躲开所有人的视线,呐呐地开口,嗫嚅说道:“我……我想偶尔……偶尔吃点肉也没……没关系。” “这才对嘛!”唐莲西哥俩好地一把拥住他的肩膀。他瑟缩一下,不自在地想逃脱。 唐介木更是高兴,但他不形于色,只是低了身拉向他问道:“这样够吗?要不要再多吃一点?”转而高声呼喊詹嫂。 “不,这样够了!”唐藕西更形困窘,低着头猛扒饭。 而在大家都注意力集中在唐藕西身上时,只有唐荷西冷森森的眼光始终盯着卡门萧。 卡门萧泰然自若,一口一口从容地喝着开水,不去理会他那新星般吞噬人的光芒。 晚餐好不容易总算结束,主人和客人都转移到客厅。一阵散乱中,唐藕西跟个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矗影在卡门萧跟前,嗫嚅着,欲言又止。 卡门萧无所谓地等着,不催促地不甚在意,甚至不开口询问。 “嗯——我……我……”唐藕西低着头看自己的脚跟,磨菇了许久,有说还是等于没说。 然后他好像下定决定,猛然抬头要面对卡门萧,但乍触到卡门萧冷亮的眼神,那股勇气倏然委缩。他抿抿嘴,惶惶地抽身退开。 卡门萧依然一脸无所谓,把头一撇,发现唐荷西目光的监视,没好气说:“你看到了,是他自己主动接近我的,可不是我去勾引他的,别再任意给我按上莫虚有的罪名。” 唐荷西惯常的冷峻表情,不啰唆,不废话!暗藏的情绪,都锁在那双幽冷深沉的眼眸中。 “荷西?”倪雅晴从后头斜冒出来,挽着唐荷西的手。 卡门萧趁机想退开,冷不防被唐荷西叫住。 “你也来吧!”声波像绳索,冷冽地套住她。“日升放下繁重的工作,特地将你带来这里;他又是我们唐家的法律顾问,就算不是客人也是朋友。你不陪他叙叙旧,就这样避开,岂不是太失礼了?” 这些话似乎话中有话,暗藏许多可疑的玄机,意有他指。卡门萧咬咬嘴,想反击他,却碍着倪雅晴在,被逼得进退两难。 “怎么?很为难吗?这可是个好时机——”唐荷西语调冷冷的,说的话像在打哑迷。只有卡门萧听出了他话中带刺的轻蔑。 她冷淡扫他一眼,忍下想脱口而出的冲动。 “别理他的挑衅,卡门。”唐莲西早先一步离开餐厅,没等到她,回头来找卡门萧。“我等了你一会,没看见你出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走吧!不必去管他说什么。你是唐家的客人,没理由也没义务帮唐家的人陪唐家的客人。” 他拉着卡门萧,丢下这些话,转身欲上楼。詹嫂飘忽地闪现在他们身前,挡住了去路。 “少爷。”她说,“老爷请你和雅晴小姐、莲西少爷,还有卡门小姐到客厅去。” 唐门三兄弟,她只叫唐荷西“少爷”,其他都加上名字以示正席区别。 卡门萧心里隐约有股诡奇、不舒服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詹嫂周身总让她感觉到有一圈危险、有害的气围,警告她不可轻近。 “唐伯伯在等我们了。荷西,我们快出去吧!”倪雅晴仰着头看唐荷西,柔声催促。 “对!你们还是快出去吧!大人下召了,再不出去可会冒犯圣威!”唐莲西语带讥讽。 詹嫂说:“莲西少爷,请你和卡门小姐一起去吧。” “我才不去!”唐莲西摆摆手。“我宁愿去拥抱那些可爱温柔的化石美女。” “莲西少爷!”詹嫂垮垮的脸,不管什么时候看,都是往下拉垮的。 “莲西!”卡门萧叫住唐莲西。他回头对她眨眨眼,比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卡门萧随即意会,欣然微笑起来。 唐莲西说的什么“化石美女”,只有她知道是在指什么。 管不住唐莲西,詹嫂拉垮的脸更加阴沉。隼鹰一样锐利细小的眼睛,不见温情地盯向卡门萧。 “卡门小姐,请跟着少爷和雅晴小姐一起出去,别让老爷等久了。” 晋江文学城收藏扫校小说,东方世家录入。 大厅中,倪日升侧对着厅门而坐,与唐芙蓉傍邻着;张嫂正在为他们倒茶。看见卡门萧,立刻放下正端到嘴边的茶杯,很绅士风度地起身迎向她,然后顺势自然地伴着她身旁而坐。 唐荷西把这一切冷冷看在眼里,豹类般掠夺者冷酷无情的光芒收敛入瞳孔里。 “来,卡门,喝杯茶,放松情绪。”唐介木越过众人招呼卡门萧。他虽然不苟言笑,对卡门萧却算是极为亲切,而且,他今晚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平时严肃冷绷的脸上不时可以看见笑容。 “哪。”倪日升殷勤地替卡门萧接过张嫂端来的茶,再转递给她。含笑附和说:“唐伯伯说得没错,饭后一杯茶不仅有助于消化,而且能松驰紧绷的情绪。” 只得接过热茶,慢慢啜了几口。她不能拒绝或推辞,尽管她根本从来不喝这些东西——她不喝白开水以外的流质饮料,因为幼小时随着阿婆捡拾破烂,从垃圾箱捡来一包铝箔的梅汁之类的东西,足足让她上吐下泻了一个礼拜! 那是不愉快的记忆,使得她不轻易碰那些垃圾饮料。 但此刻——她别无选择,眉心微蹙,捧着热茶慢慢地又啜了几口。 “这么难喝吗?看你眉头都皱起来了!”倪日升悄悄在她耳畔含笑低声说道,提醒她注意。“唐伯伯和唐夫人都在看着呢!你好像不怎么欣赏品茗这些茶香?” 她稍稍一惊,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往唐介木望去。他正和倪雅晴说话,没注意她;倒是唐夫人一双黑玉一样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教人难以察辨是什么的模糊隐约的叠影。 卡门萧试图同唐夫人微笑,唐夫人眼皮一搭,移开视线,避开了她将展的笑颜。 她煞住笑容,依然若无其事的表情。回过脸,却逃不掉倪日升审视的笑眼。 “别担心!”他将她的心思、一举一动都录在笑眼里。“你就做做样子,当作在喝茶就可以,不必真的喝下去。没关系!他们不会注意那么多。” 卡门萧侧睨他一眼,看着前方。“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眼中只有你,只注意你。”声音仍然悄悄,悄悄地要侵入卡门萧的心扉。 卡门萧仍然看着前方,不稍斜视。倪日升已经说得够露骨了,让她知道他的意图。 鱼儿吞下了饵。 “喜不喜欢我送你的花?” 第14章 趁着众人不注意,倪日升又在她耳旁悄悄低语。 “什么花?”她愣了一下,反问。 “玫瑰花啊!请人在傍晚送来的——” “是不是一大束,艳红含苞正放的玫瑰?”卡门萧蓦然恍然大悟,想起唐荷西那时踩在脚下的那束玫瑰。 “没错。你收到了?” “嗯。很漂亮,我很喜欢……”卡门萧含糊地点头,禁不住狠狠地瞪着唐荷西,心头一股恼怒。 唐荷西察觉她愤怒的眼光,眼神朝向她。她再怒瞪他一眼,愤而掉头别开脸。 而一直被倪日升冷落的唐芙蓉,恼羞妒恨的眼光不时射向她,她越发觉得生厌,兴起报复的情绪。 她不意无意地靠近倪日升,微微倾着头,露出一种柔情无邪的神气;笑颜灿烂如花,时而又流露着艳丽又楚楚可怜的神态,恁般动人。倪日升所有的心思都被她吸引。 但她没忘了唐介木在场和其他可能的监视,适可而止地收敛态度。如果够聪明的话,这个时候走为上策。 “对不起!”她出声说:“我觉得有点头晕,想先告退。” “头晕?”唐介木说:“要不要紧?我叫人请医生来看看——” “不必麻烦了,唐先生。我回房躺一下就没事。”她摇摇头表示不要紧。 “真的不要紧?不必请医生来吗?”唐介木真的很关心她,态度亲切得让她觉得不自然。 他对自己的儿女没有这么“关心”,反而对她这个外人这么亲切,未免太反常。 唐夫人出声说:“只是头晕,应该没什么关系,我看让张嫂扶她回房躺一下好了。张嫂——”她唤了张嫂出来。“张嫂,麻烦你扶卡门上楼休息。”再对卡门萧叮嘱说:“如果觉得有哪里不舒服,马上告诉我们,别忍着,懂吗?” “嗯。”卡门萧点头。唐夫人那一声“懂吗”,竟莫名地叫她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温暖。 其实她只是找个借口离开而已,但现在,她好像真的需要静静躺下来休息一会。 心中被那奇怪的温暖感觉溢满。 绣芙蓉2004年12月29日更新整理制作※晋江版本※ “张嫂,谢谢你。” 卡门萧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看着为她整理被盖的张嫂,有些无力地道谢。 “不必跟我客气,你好好休息。”张嫂身上有股类似阿婆温暖的气息,笑起来也恍惚有些像阿婆。 卡门萧无声笑了一下,表示听进她的话。 “那我出去了,你好生躺着。”张嫂帮她把被子拉平,走到门口。 “张嫂——”卡门萧叫住她。“晚餐前你在楼梯口说到一半没说完的那些话。你问我有没有收到花——到底怎么回事?” “那件事啊!”张嫂愉快笑起来。“不知道谁送来的好大一束玫瑰花要给你,我正好在忙,就托大少爷拿上去给你——咦!你没收到吗?” “不!我只是随口问问。那真的是好大一束的玫瑰,很漂亮……”卡门萧否认没收到,给张嫂满意的答覆,看她满意地开门出去。 唐荷西践踏的那束玫瑰果然是倪日升送她的……她从床上猛跳起来,恼怒的情绪填得满腔。 太过分了,那个唐荷西——她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一边听着廊外的动静。她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非找他把事情问清楚不可……愤怒的情绪使她无法冷静下来。 唐荷西一开始就不欢迎她,用着异色的眼光剖测她;甚至出言威胁警告她——这些都无所谓,她不在乎他对她的憎厌。对他们这种温室的公子少爷来说,她就像充满毒菌的恶瘤,被他憎厌地必然的。但她一定要把事情问清楚;如果他以为她会默不吭声地受欺压,那就大错特错。 她静静等着,像兽类狩候猎物、像幽灵窥伺生魂,在梯口阴暗的角落无息地守着,等着唐荷西走上楼。 过了很久很久,她觉得自己仿佛幽结成了化石,轻微的,她听到“哒哒”的声响,步履的足音。 她等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走到廊上来,幽灵一样倏忽无息的飘现在他身前。 “你是什么意思?”低冷的嗓音随着夜晚冰凉的寒意,仿佛也结成了冰。 唐荷西剑眉一蹙,似乎对卡门萧突然冒出的质问不着头绪。 “别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那束玫瑰——” “哦——”他心里了然,脸上的神气一派漠不在乎。 “你有什么权利那样做——”她愈是有气,不禁提高声调。 他脸色倏然一沉,大步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有些阴狠冷漠地由喉咙里逼出低重、金属性声音说:“你想在这里跟我大声嚷嚷吗?” 将她拖进图书室,关上了门。 图书室一柜柜的书,铺着厚重灰褐的地毯,任怎么大声喧哗杂沓,吵杂声都会被四壁的画墙和灰重地地毯吃了去。 “你有什么不满,说吧!”唐荷西沉着站在门边,似乎并不将她的愤怒放在心上。 卡门萧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愤怒狠狠瞪着他。“你凭什么那么做?你连最基本的道德观念都不懂吗?” “凭我是唐家的大少爷。”唐荷西不愠不火,冷峻从容。“难不成你想穿莲西送你的衣服,与倪日升的约会?你把我们兄弟当成什么了?” 我们兄弟……卡门萧蓦然一呆。那跟他唐荷西有什么关系?但这呆很快就被恼怒的情绪掩盖。 “那不干你的事!”她恶声恶气的回答。唐荷西好似无时无地不在监视她,她和唐莲西那些谈话,他居然都知道! “我倒真是小看你了,你的本事真是不小!”唐荷西冷峻的神色阴沉下来。“不但把莲西哄得团团转,连倪日升都被你勾引了去。你可真是不简单!卡门萧能把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一步一步逼向她,憎恨般想撕裂她的眼光。 卡门萧下意识一步步地后退。 但他愈带近,表情愈是冷酷狰狞,眼光愈是憎恨厌恶,终于将她攫抓在他的爪掌下。 “不仅如此!”他伸出爪子用力刺进她的肩骨。“连我父亲那种严肃难以亲近的人,都对你特别有好感。他对我们这些子女,都没有像对你那么关心!卡门萧,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恶魔、妖精!我恨……” “住手!”卡门萧极力想挣脱。 唐荷西对她的憎厌,掺杂了某种复杂的情绪,她不清楚是什么。而此刻的他,像一头丛林的黑豹,森冷无情的目光泛烁着强烈的杀意,极欲将她撕裂吞噬。 “你最好消失了,永远都不要出现!” 他扑向她,狠狠咬住她的咽喉,野兽一样地撕裂他的猎物,将她吞噬。 第五章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金色的触角拂吻上卡门萧瓷器白的脸庞。她睁眼醒来,反射第一个动作,伸手触摸她的颈子。同时咳了一声,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寒。 她跳下床,跃到镜子前。脖子上一圈明显的齿伤,瘀红青紫,宛如野兽的咬痕。伤口已经凝固,结了一层暗黑色的痂,在她瓷白洁滑的颈子上,显得极端突兀和醒目。 唐荷西似乎真的憎厌她到了极点,下手丝毫没有怜惜。那一刹那,当他扑向她时,她以为她真的会被他那样咬死。 她甩甩头,离开镜子前,找了一件高领的衣服套上。突然却觉得生气,把衣服脱掉丢在床上,换了一件寻常的衬衫。颈子上的伤口,历历在目。 是他咬伤她的,她没必要偷偷摸摸地遮掩! 这个伤口让她心情恶劣了一晚上;直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她很清楚唐荷西憎厌她,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野蛮的方式伤害她。 她大步踏出房门,深深吸一口气。冰凉入肺,又咳了一声。 廊外静悄悄地。经过图书室,她犹豫了一下,推开门进去。昨晚就是在这扇门后,唐荷西像一头黑豹一样咬住她的咽喉,企图将她撕裂。 听见开门声,里头一个人影受了惊吓似的倏然转身过来。看清楚是她,抿抿嘴,有点局促不安。 卡门萧只是淡淡扫他一眼,懒得开口,自顾走到靠窗的柜子前,挑捡出几本书。 “嗯……那个……我……”意外地,那人嗫嘴着主动开口。 卡门萧转个身浓眉微挑。 “你在跟我说话吗?唐藕西?”她的态度极其无所谓,漫不在乎。“有什么话就大大方方开口,不要吞吞吞吐吐的。” “嗯……”唐藕西低头看着地毯,欲言又止,迟疑了很久,才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地勇敢抬头,一鼓作气说:“你……你那样说,说看我不顺眼——你是不是很……很讨厌我?” 卡门萧微愣一下,淡瞧他一眼,淡声说:“不!只是看不顺眼,扯不上讨厌或不讨厌。” 唐藕西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好似放心了。 “嗯……卡,卡门——我可以叫你卡门吗?”他有些腼腆。 “随你高兴怎么叫。”卡门萧耸个肩,转身继续挑捡她要的书。 唐藕西表情又是一阵轻松,更加放心似的。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卡门。”他说:“从来没有人像你那样对我说过话,你跟我知道的人实在很不一样。”很奇怪的,面对卡门萧他竟可以放轻松的、流利无碍地说着话。 “是吗?”卡门萧的反应一点也不热衷。 “真的!”唐藕西大声急切地表示,又为自己的不自禁感到不好意思。“嗯,卡门,我想,我……我还可不可以像这样跟你谈话。” “恐怕不行。”卡门萧停下挑捡书本的动作,歪了头想想。 第15章 说:“有人警告我不能接近你。” “警告你……”唐藕西声音听起来并不怎么惊异,垂下头问:“是不是我大哥?” 卡门萧没作声。 唐藕西又问:“你那个伤口也是他——我大哥弄伤的,对不对?” 卡门萧霍然回身,满脸“你还知道什么”的表情。 唐藕西用眼角余光偷瞅着她,有意无意地踢着灰褐的地毯,用着委轻、怕触犯她的声音,说:“我都看到了。昨天晚上,我大哥和你……你们似乎有什么冲突,我看见他将你拖进图书室里——” “还有呢?”卡门萧显得很冷静。 “我不知道。”唐藕西垂头摇晃。“我本来想出去看看究竟的,但詹嫂正巧上楼来——” “詹嫂?!” 这个名字让卡门萧下意识地皱眉。想起詹嫂那下垮的脸,像鹰般红小锐利的眼睛,总有种不愉快的感觉,仿佛被监视的不自在。 “后来呢?你看到詹嫂上楼来了?然后呢?” 唐藕西沉默地摇头。 卡门萧蹙着眉,瞧他几眼,然后回过身挑她要带走的书,丢下他往门外走去。 唐藕西有些沮丧,消沉地低头看着地上,好像再也抬不起头来。 “喂!”卡门萧打开门,突然回头过来,叫他一声,狡猾地笑说:“他是警告我不能接近你没错,但如果是你自己主动找我说话,他想管也没办法!” 唐藕西先是发愣,而后笑逐颜开起来。 卡门萧又是狡猾一笑,朝他摆了摆手。 晋江扫校小说,转载务必注明网站、网址、扫校人员、整理制作人员等信息。 下楼到厨房,卡门萧连咳了数声,有些凉,喉咙酸涩不已。 “张嫂,有没有感冒药?我好像有些着凉——”她问张嫂要药吃,竟发现唐莲西也在。他一身肮脏和伤,也正在向张嫂问药。 “感冒了?来,我看看——”他听卡门萧说着凉了,很自然地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将额头贴住她的额头,一点也不避讳。 “看什么看!你又不是医生!”卡门萧推开他,嗔他一句,态度亲匿,也是不避形迹。“现在才回来?怎么弄得一身伤?”又将他拉近了些。 张嫂张罗了药来,咕哝着:“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一个快中午才回来,浑身是伤;一个好好的暖天里着凉感冒?” “运气背啊!”唐莲西咧嘴一笑,将张嫂咕哝含糊带过去,伸手要拿药箱。 “我来。”卡门萧替他接过药箱。笑吟吟的,往他伤口处用力打了一下。“受伤了?真可怜!” “哇!你干什么?”唐莲西叫痛,恼她一眼。 “帮你上药啊!真是的,那么凶,好心没好报!”卡门萧假装懊恼,又朝他的伤口用力打一下。 唐莲西又龇牙裂嘴地叫痛。 “卡门小姐,你别再逗二少爷了。”张嫂紧张兮兮。唐莲西那身伤,教她看了怵目惊心。“请你快帮二少爷擦药吧!我看要不要找医生来?” “不碍事的,张嫂只是一些小伤。”唐莲西安慰她。 逞英雄,嗯哼?卡门萧故意又使力撞他的伤口,他痛得直皱眉,又差叫起来。 “张嫂,没事的,这里我来就行了,你去忙你的吧!”她给张嫂一个“保证没事”的微笑,要她放心。 张嫂犹豫一会,才不怎么放心地走开。 张嫂走出厨房后,卡门萧才一边上药,一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弄得这一身又是脏又是伤的,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对方先动手的。”唐莲西摆了张无辜的脸。“三个大男人调戏一个弱女子,像什么话嘛!我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对方就先动手了,我当然不能等着被揍,只好还手喽!” 卡门萧用力使劲,惹得他又痛叫起来:“哎!轻一点!很痛耶!” “怕痛就别逞英雄。”她瞪他说:“哼!痛死了活该!” “你怎么这么说!我救助弱小有什么不对?” “救助弱小?我看是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吧!” 卡门萧大眼又是一瞪,完全洞悉他的心思。 唐莲西唇角一扬,且又一笑。忽然发现她脖子上的咬伤,诧问:“你脖子怎么了?怎么受伤的?” “被疯子咬的。”她没好气地回答。 “有没有消毒?来,换我帮你擦药——”伸手要去拿药箱。 “没事!你少多管闲事!” 卡门把药箱放到背后,不肯给他。 “给我!”他伸手要抢。 “不要!”她硬是不肯给,双手绕到身后握着药箱。 “你可真是倔强……” 他朝她欺近,伸出手作势要抢,忽而将手往上一抬却是把双手架在她的肩上,左右看看,低头吻了她。 “跟我一起到非洲吧!卡门……”他看着她的眼,低声像呢喃。 “非洲?”卡门萧恍恍望着他,怔忡着。 后头突然传出一阵击墙的碰撞声,震断他们的谈话。 “你们两个够了吧?”是唐荷西,站在他们侧后,阴着脸,握拳击打着墙壁。 “是你?”唐莲西哼了一声。“我们的青年才俊怎么这个时候还会出现在这里?这种地方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待的,供奉不惯你这种优秀份子,你不怕熏了一身油腥吗?” “以你的程度和能力,的确只配待在这种地方。”唐荷西一反一向不理唐莲西挑战的态度,冷峻的神态隐隐着了愤怒的火。 “你说什么——”唐莲西冲动得就要扑上去,卡门萧不假思索地拽住他。 唐荷西却像故意要引起争端,走到唐莲西面前,俯脸逼着他的脸庞,由喉咙吐气说:“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不服气的话,就证明给我看啊!证明你不是一个废人,不是一个没出息的花花公子、大少爷!” “你——”唐莲西额暴青筋,整个脸涨紫。 卡门萧紧拽着他,企图将他拖离厨房。 “我们出去吧,莲西。” 唐荷西却不肯放过,冷冷又说:“你以为这个女人会真心喜欢你吗?唐莲西?你以为一个亲吻就能自鸣得意?告诉你吧!那只是她的手段,你只不过是她攀龙附凤的工具!如果不是你唐二少爷的身份,你以为她为了什么千方百计地接近你?!” 唐莲西铁青着脸,怒目瞪视着他。 唐荷西冷笑一声,又说:“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免得你被她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她不仅千方百计地接近你,同时还将目标锁向倪日升,费尽心思勾引他。她在打什么主意,我想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出去!”唐莲西大声吼叫起来。 唐荷西复又冷笑一声,黑风衣一扫,旋开大步背去了厨房。 卡门萧跟着欲走开。 唐莲西一举臂拦住她,抓住她手腔,没头没脑地说:“他会比我好吗?你为什么不把目标放在我身上?” “我说过了,你对我并没有那种感觉,我即使存心勾引你也没有用。”卡门萧冷静地回答,答非所问,间接验证唐荷西所说的话。 “又没试过你怎么会知道——”唐莲西不接受她的理由。 卡门萧抬头直视他说:“你刚刚不是吻了我吗?有让你产生情欲的感觉吗?” “只是亲吻,怎么可能——” “当然不能!”卡门萧摇摇头,打断他。“如果对方有那感觉的话,不止是亲吻,可能一个眼神、轻轻一个碰触,就可以勾动了。” 唐莲西默然半晌,闷闷地开口:“那你真的跟倪日升——” “你觉得他不好吗?”卡门萧反问:“只要是女人,都希望有个好归宿;倘若他真的追求我,我没有理由不接受。” “那么?你爱他吗?” 爱?!卡门萧下意识地皱眉。 “那不是重点。”她的感情早就风化了。 “那不是重点,什么才是重点?!”唐莲西皱眉叫起来。“你如果不爱他,就别再继续玩火下去!对你不会有好处的!” “你不必担心,我很清楚什么才是对我最好的。” “不!你根本不清楚!”唐莲西挥挥手,扳住她肩膀。“跟我到非洲吧!卡门。今天教授对我说,有个研究计划,要到埃及,他推荐我去,我已经决定要去了。” 非洲?埃及?在“地球”的那一边,离这个“地球”多远啊?!离她存在的这个地球多远啊?她怔了怔,默然摇头。 “谢谢你,莲西。”她发出一声衷心的感谢。“但那不适合我——” “卡门!”唐莲西摇晃着她肩膀,像是极力要唤醒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听我说,你既然不爱倪日升,就停止这游戏。唐家也不是适合你待的地方,你不能再继续这样的下去。离开这里吧,卡门,跟我到非洲去!到那里寻找新天地,寻找梦想和希望——” “不!我的梦想和希望不在那里。”卡门萧摇头,退开一步,退出唐莲西殷切的期盼外。 她的梦想和希望,在遥不可及的虚幻里。 晋江文学作品为私人收藏性质,所有作品的版权为原作者林如是所有! 一个星期后,唐莲西整装飞赴非洲。临行前,他交给卡门萧一个地址,拂掠她的长鬈发,哑低着嗓子说:“这个你拿着,随时改变主意,就随时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还有,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马上回来的。” “好,我会的。”卡门萧许言作承诺。 “你自己要保重,好好照顾自己。” “傻瓜!你才真是要好好照顾自己,遇见你之前,我跟阿婆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第16章 唐莲西低眼凝视她,声音更低哑:“你知道吗?你改变了我,让我有勇气下定决心挣开这一切,认真去追寻。” “我没有那么伟大。” “你自己不知道而已。我感觉得出来,连唐荷西那个一向冷漠无动于衷的人,都因为你起了骚动。” “那是因为他讨厌我。”卡门萧撇嘴一笑。 “是吗?你凭什么那么有把握?” “野性的直觉。” 这句话使两个人又都笑起来。 “就算是吧!”唐莲西说:“但我跟他一起生活那么久,第一次见他因为另外一个人这么沉不住自己。” “不提他好吗?”卡门萧蹙了蹙眉,不愿提起唐荷西。 “好,不提。”唐莲西重重点了点头,静下来看她。 然后他伸出双手环住她,轻轻一个拥抱。 殿堂外,轻轻刮了一阵离别的风。 第六章 玫瑰传情,红艳散热。卡门萧一袭红得似火、缀绣着粉色玫瑰的削肩晚礼服,配上她一头鹅绒黑的天然波浪长鬈发,人比花艳!她风情款款地步上楼梯,巧笑倩兮地展向一脸惊艳赞望着她的倪日升。 “你真的太美了!”倪日升简直为她意乱情迷。他靠向她,轻搅着她的腰,绅士且洋派地吻她的脸颊。 “是这件礼服美,你应该赞美衣服才对。”卡门萧眨动浓密的长睫毛,娇羞的神态,似笑非笑。 一旁的詹嫂,垮垮的表情紧绷着。 傍晚时,倪日升差人送来这件晚礼服,附上一束同火展放的艳情玫瑰,邀请她今晚聆赏音乐会。礼服的尺码不仅寸寸符合她的身段,而且更衬出她艳丽的风华,简直是为她量身而做。她本来不打算接受,但见唐芙蓉忿恨和詹嫂阴冷的眼光,随即改变主意,接受倪日升的邀请。 她十分清楚倪日升馈赠的心迹;是她丢的饵,她没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倪日升会毫不掩人耳目,让意图那么明显,不去顾虑唐芙蓉的反应。如果她没料错,唐倪两家应该是有默契的;唐芙蓉对倪日升之心,人尽皆知,倪日升当然更不可能不知道。那么,他此举,究竟藏有什么用意,倒真是耐人寻味了。 她才不去管什么后果,就是要挫挫唐芙蓉的骄气。如果说她这是在玩火,那也只是她风的本性。风之于火,一向是煽情的,煽动它舞动的情绪。 流浪是她的宿命,爱情对她没有意义。她是风的卡门,是随心所欲的。 “不!”倪日升含笑说情。“在我眼中,你是最美的。” 卡门萧睇了他一眼,眼波一转,笑了。 她很自然地挽着他的手,笑盈盈地对始终站在客厅一角的詹嫂轻轻点个头。 “詹嫂,那我就跟倪少爷出去了,如果唐先生或夫人问起,麻烦你告诉他们一声。” “我会转告老爷、夫人的。”詹嫂一如平常的语调,阴阴的,没有高低起伏。对倪日升说:“倪少爷,希望你和卡门小姐玩得很愉快。不过,上回你和芙蓉小姐说好这个周末要与她出席某个聚会,你应该没忘吧?” “没有。谢谢你的提醒,詹嫂。”倪日升笑笑的,一派无事,当真感谢詹嫂的提醒似的。 卡门萧在心底冷笑,脸上却笑得比花更甜更灿烂。 就在这时,唐芙蓉由楼上冲下来,满是嫉恨妒忌的表情;平素骄蛮高傲的神气,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因为满腔的愤恨不满,刷上一层怒气怨忿。 “日升!”她躁忿地挡在他们面前。“你不可跟她去——” “芙蓉。”倪日升好脾气地拍拍她肩膀。“你别孩子气,我只是请卡门听场音乐会——” “你为什么不请我,而要邀请她?!”唐芙蓉非理性的嚷叫,近乎无理取闹。“你明知道——”蓦然咬唇住口了。 却见卡门萧嘲睨着她,露出又好笑又好气的表情;更觉得侮辱羞愤,憎恨地瞪她一眼,愤而转身奔上楼。 “小姐!”詹嫂担惊地追叫着。 卡门萧转而望着倪日升,一副意在不言的神色。倪日升微然一笑,又是一派无事,胸有成竹地说:“别担心!芙蓉只是一时任性,等她脾气过了就没事。” “你确定不必先去安慰她吗?我倒从来没有看过她这么委屈的模样过。”卡门萧话里有话,说来却是温温的,还带着笑。 倪日升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深深的。 “走吧!司机已经等很久了。”他弯身又吻了她的脸颊。 门外停了一部凯迪拉克大轿车,戴着白手套、制服笔挺的司机已恭敬地等在车旁。看见他们出来,立刻趋前为他们打开车门。 倪日升殷勤地扶着卡门萧坐进车内。今晚,他摆的是“立日”电气集团倪家大少爷的派头;他要卡门萧见识他贵族的身价和高人一等的地位身份。没有一个男人不追求名利地位;相同的,也没有一个女人不追求荣华富贵。他要让她了解他的“不凡”,将她掳获。 唐莲西已经不是障碍了,唐藕西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至于唐荷西……为防万一,他必须抢先他一步下手。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林如是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小姐,你别再哭了!”唐芙蓉扑在床上,哭得震天价响,詹嫂追进来,下垮的表情难得地动容,一脸替她委屈似的低下着声气,安慰她。 “走开!不要管我!” “别这样,小姐。你这么伤心,不正好趁了她的意!” “我就是不甘心嘛!她居然勾引日升——”唐芙蓉翻身跳下来,冲到衣橱前,拉出皮箱,泄愤地乱扯下衣服,一股脑儿塞进皮箱。“我要离开。这个家有她就没有我!只要她还在,我就不回来!” 詹嫂慌了,忙叫着:“你别冲动乱来,小姐!” “我没冲动!你明知道,我和日升……我——”唐芙蓉边叫边掉眼泪边拖着皮箱作势离开。 詹嫂紧拉着她,不让她走。 “放开我!詹嫂!连你也想欺到我头上吗?”唐芙蓉骄横傲慢地怒瞪着詹嫂。 “我怎么会!小姐,你几乎是我带大的,我把你当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 “那你就放开我啊!”唐芙蓉大声叫嚷,哭喊得惊天动地。她本来就任性骄纵,怒气一生,根本什么都不管。 底下,司机老张和张嫂都神色惶惶地跑出来,往楼上张望。连唐藕西也被叫闹声吵得跑出房间看看究竟。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唐介木夫妇和唐荷西踏进门来,见屋里一阵吵闹,紧肃着脸问道。 “没什么。只是小姐她——”詹嫂正欲替唐芙蓉遮掩,唐芙蓉却愤懑地提起皮箱下楼,无视众人地往门外夺步而去。 “你这是干什么?!”唐介木沉下脸喝住她。 “这不是很清楚吗?我要离开这个家!”唐芙蓉满腔忿恨。 唐介木表情严肃得更吓人。“你又在胡闹什么?好好地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我没有胡闹!”唐芙蓉歇斯底里地顶撞她父亲。“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这个家有她在,就没有我!” “你在说什么?” “卡门萧!我说的是卡门萧!我讨厌她憎恶她不想再看到她!” “芙蓉!”唐介木喝叫一声。“不许你这么任性!” “我任性?我哪里任性了?”唐芙蓉哭闹起来。“这个家是我的,我连表达一点意见的自由都没有吗?我就是讨厌她,憎恶看到她!日升是我的,她明知道我喜欢他,她凭什么抢走了他——” “你在胡说什么!快回房间去,别再胡闹了!” “我不管!我是你女儿,你做个选择。有我就没有她!这个家只要有她在,我就永远不回来!” “住口!”“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唐介木绷着脸,说:“你别太骄纵任性了,回房间去!詹嫂,带小姐回房去。” “你打我?!”唐芙蓉掩着红肿起来的脸颊,哭着说:“我是你女儿,你竟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打我!” “詹嫂!”唐介木沉着脸又喝了一声。 詹嫂下楼来要抚慰唐芙蓉,唐芙蓉推开她,哭着跑回房间。 “小姐!”詹嫂叫了一声,急忙又追上去。 唐芙蓉还是像先前一样,扑趴在床上,哭得好委屈。 “别哭了!别哭了!小姐。”詹嫂心疼地拍拍她。“你这样哭,会哭坏身子的。” “詹嫂!”唐芙蓉哇一声,扑进詹嫂怀里。 “别哭了!可怜的孩子……”詹嫂心疼地搂着她。“乖!听詹嫂的话,快别再哭了。倪少爷实在太不应该了,他不应该放着小姐这么好的女孩不要,去找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詹嫂,你不知道,我喜欢他,我好喜欢他!”唐芙蓉抬起头,哽咽说:“那个萧卡门,最好死掉算了!我不想再看到她。如果没有她,日升就不会——”哇一声又哭起来。 “傻孩子,不是叫你别哭吗?怎么又哭了呢?”詹嫂像个母亲一样,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地搂着唐芙蓉。“你别担心,詹嫂会有办法的……” 她像安慰又像喃喃自语似的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请购买正版书籍,台湾万盛出版有限公司的经营运作需要你的支持! “在想什么?”倪日升侧脸望去。 音乐会中场休息时,卡门萧望着灯光些微暗的舞台,似心不在焉。 卡门萧怔醒般的摇头。 第17章 这种上流社会王孙仕女公子的娱兴实在很无聊,除了装饰气质、自以为有品味地沾沾自喜与虚荣外,她实在感觉不出有什么好的。 “你常来这种地方吗?”她随便找个话题,勉强忍住哈欠。 “也不是很常,我太忙了。” 她想起他那幢华丽大厦公寓中那套高级的音响设备。 “不过,你喜欢这种‘天籁’,它让你放松神经?”她问。 “算是吧!”倪日升笑起来。“你不喜欢?” “谈不上喜不喜欢。” 卡门萧微微倾了倾头,嘴角要扬不扬,有种无所谓。 “你总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好像无可又无不可。”倪日升稍有思索似的看看她,伸过手握住她的手。“卡门,你对我,也是这样无所谓、可有可无的态度吗?” 卡门萧静静没动,撇过脸,汪亮着眼望着他。 “你以为呢?” “我真想剖开你的心来看一看!”倪日升痴痴地锁着她的目光不动,将她拉近他一些,握得更紧。 “那你就剖吧!”卡门萧也是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不羞不笑,却答了一句味道甚浓的挑逗。 “你千万别试探我,我会认真。” 倪日升眼神放得认真,有如宣誓一样的庄重。 “哦?”卡门萧头一倾,又一个挑逗似的笑。“我以为你一直都很认真。” 倪日升蓦然抿紧唇嘴,久久,吐叹起来。“你真是个恶魔,却又美得那么像天使。” 他的口吻是正经的,也是在玩笑的,像他意味深长的目光,深不可测。 卡门萧甩动头发,好一丝惑眩的神气。“我没有天使那么天真阴险,可倒也没有恶魔那般华丽慈悲。依我看,你才是可恶的,而且——”她咬咬唇,做作的,让自己神态多一点娇丽、可爱的性感。“危险。”慢慢才轻叹气似的吐出这句话。 “怎么说?”倪日升觉得有趣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要我说破!”卡门萧别过脸,缩回手。拒绝得恰到好处,神态上似嗔似怨又似怒。 “我就是不清楚,才要你说。” 这是倪日升狡猾的地方。他嘴巴说得很认真,心里也有相同的打算,而且企图明显,但他心里更深层的地方,还有另一种版本的思考。 他很贪心,既要他“想”的,也要他“要”的。他和唐芙蓉的事,在两家某种默契下,势必躲不过;但他不愁,他要的,他还是要。 他要掳获卡门萧。 “卡门——”他再伸手过去握她。 卡门萧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她既不像别的女孩,使小性子般的挣开手,也不躁动;她只是看着他,不说一句话,任由他握着,清清亮亮的眼神却逼得人不敢直视。 倪日升力量用得更紧。卡门萧不说话时那无邪与沧冷、艳丽与疏离并悖的表情,在她的浓密的睫毛下,挂勾起他整疋的欲望。情的、欲的、爱的、恋的、征服的、俘虏的……他渴切握拳一样将她掌握。 “卡门……”他低声呢喃似的再唤她一声,呼唤出了欲望。 他知道,如果不是在这样触目是人的场合,如果不是下半场的演奏要开始,他一定会不管这黑暗、不管这一切地将她拉搂入怀里,如炽火狂焰,烧烙出密密麻麻的吻。 台上演奏已然序曲,整个演奏厅回荡满音乐声的跳荡,穿过屋梁,直上入天厅。 李斯特夜曲,第三号“爱之梦”。 才踏上三楼的楼梯,不经意地仰头,意外的,卡门萧发现唐夫人竟站在转角的阴暗中。夜色的黑,几乎完全吞掉她的轮廓,她的身影暗成一团模糊,脸上的表情也一团模糊。 “唐夫人……”卡门萧站住不动。 “跟我来。”唐夫人身形轻飘地往楼下而去。 她的步履轻盈,轻悄地不发出任何一丝声音;卡门萧踩着轻轻的脚步跟着她,眉心微蹙着淡抹的疑惑。 她将她带到了二楼的运动间。那里有很好的隔音设备,不管说什么,都不必担心吵到其他人或被偷听。 四面是镜子,其中一面是临院的整墙玻璃,暗暗的夜,由那里透进来些微的光亮。卡门萧背对着光等着,等着夫人开口,四面的镜子里,全都反映她和唐夫人的身影;也许是黑夜模糊了一切的关系,镜中的两个人,镜里镜外竟恍恍地对照着相似的轮廓。 卡门萧内心不由得一动,思绪突生中隐隐约约,有种要想想不起的念头,惘惘地威胁着。唐夫人侧脸的神态,那眉眼、那神气、那轮廓,都教她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看见过。但到底在哪里呢?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她把视线掉开,镜里镜外四个相似相映叠的影子——啊?!她暗惊了一声。 原来,原来那似曾相识——相识的是她自己! 怎么……怎么会——她不由得怔住! “卡门?”唐夫人不察她心绪的变化,见她有些怔忡,出声叫她。 卡门萧蓦地由怔忡中醒来,面对的,是唐夫人疏离的感情,冷静淡遥的面容。 “你找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夫人?”她晃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唐夫人一阵静默,双手交抱在胸前,审视地看她一会,然后放下手,走动了几步,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她将声音放得很淡,不带感情。高低起伏恰到好处地让卡门萧足以听清楚。“你是个美丽的女孩,美丽的女孩总是比较吸引人的,当然你也不例外。这个家的三兄弟,或多或少都被你吸引着,难以忽视你的存在。” 卡门萧仍是不动,颦蹙的眉也依旧不展。 “不仅如此,连倪日升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少爷,显然地也为你眩惑。”唐夫人似是轻声一笑。突然话锋一罢,清脆的嗓子利了起来。“我很了解你,也猜得出你心里大概是怎么打算——只要是女人,没有不追求荣华富贵的;遇到条件好的男人,更没有不紧紧抓住的。” 她到底想说什么?又凭什么说她很了解她呢?卡门萧紧抿着嘴,沉默地等着。 唐夫人接着又说:“唐家这三兄弟里,那藕西是不必说了,内向又懦弱,不仅没用,而且也不可靠,聪明的女人是不会跟着这样的男人,而莲西却太毛躁了,性情冲动不定;虽然他相貌英俊,条件也很好,但不是最理想的依靠。至于荷西,他是那种每个女人不择手段也要争取的男人,不但优秀卓越,而且沉稳冷静,依我看,唐家的事业,最后可能都会落到他手里。照理说,他应该是你费心思争取的对象——”她转个身,面对卡门萧。“可是,荷西这个人太难缠了,你不对他花费心机是对的。” 卡门萧心头的疑或结成一个个谜团。唐夫人这样花费力气对她剖析这些,究竟有什么用意? “你倒聪明,懂得舍近求远,抓住倪日升——”唐夫人语锋又是一个回转,转出了重点。“我看得出来,倪日升很喜欢你,甚至可以说深深为你着迷。但是,卡门,我必须提醒你,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懂你的意思。”卡门萧动了一下,冷淡地开口。这才是唐夫人找她说这一番话的主因。 “你抓住倪日升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荣华富贵,嫁入豪门当少奶奶——但倪日升为你着迷归着迷,他是不可能娶你的!” 唐夫人几近冷酷无情地极力想戳破卡门萧不管有无意图或存心建构的美梦。 “倪日升的对象是芙蓉。”她残酷地加重语气。“这件事早就成定局!荷西娶倪雅晴而芙蓉将嫁给倪日升。这是企业结盟的一种手段,你根本没有任何可趁的机会。” “你在替我担心吗?”卡门萧不禁口出嘲讽。 “我只是提醒你。”唐夫人冷眼瞪着她。“倪日升是绝不会娶你的,他只是要你当他的——”她顿口不语。 “当他的什么?情妇吗?”卡门萧态度冷静得可怕,瓷器的的脸庞,冷凝几近雕像。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 “如你所说的,夫人,没有一个女人不追求荣华富贵。果真我能抓住倪日升,就算是当他的情妇,一样的荣华富贵,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是当真的?”唐夫人皱眉,搞不清卡门萧是否真的有此意,揣摩不定她话里的真假。“为了你自己好,你最好不要这么做,那对你没有好处。” “为我自己好?”卡门萧甩了甩头,几乎冷笑出声。“夫人,你的意思是说,追求荣华富贵对我没有好处?” “不!只是倪日升不是你的对象。”唐夫人紧迫地盯着她。“放弃倪日升,不要再接近他。”不让卡门萧有多余喘息和思考的空间,接着又说:“虽然我答应萧婆婆要照顾你,但这件事不是小事,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有什么后果你自己负责,我可袒护不了你,你自己要知轻重!” 警告吗?还是威胁?卡门萧不言不语,沉默了好一会,突然死盯着唐夫人,逼向她问道:“夫人,我想请问,你和阿婆究竟有什么关系?你真的是阿婆的远房亲戚吗?非亲非故的,为什么答应收容我?”问题突然又唐突,毫无预兆。 唐夫人微微变了脸色,有些措手不及似的,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别过脸,躲掉卡门萧的逼视,说:“这件事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为什么又突然这么问?!” “因为我不懂。”卡门萧不放松。“不妨跟你老实说吧!我和阿婆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我根本不是阿婆的孙女,只是从小像破烂一样被她捡回家养的小野种。 第18章 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的母亲生下我不要,阿婆可怜我,才收养了我。如果你真的是她的什么亲戚,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我说过了,我跟萧婆婆几乎不联络,所以对她的事并不清楚……”唐夫人更加失措,脸色也开始不自然,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无力起来。 “这不是理由。你既然请人窥探了我们的生活状况,不可能没有调查过。”卡门萧又逼近一步。“阿婆以前曾经对我说过,说我跟她一样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阿婆根本就没有什么亲人!你告诉我,阿婆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将我交给你——” 唐夫人被卡门萧逼得狼狈得又连退几步,似乎还一直处在突然的措手不及中!对卡门萧的逼问,支吾地不知如何回答。 “你看看我的眼睛——”卡门萧几乎将整个人逼到唐夫人的前面,面对面贴着。“很奇怪吧?东方人却有着泛蓝意的黑褐色的眼珠。从小我就被人取笑,笑我父亲不知是哪一国混血的杂种;我的母亲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我只是她的累赘,为了她自己的人生,她不管我死活地丢下我跑得不知去向。那个村子里没有人肯理我,如果不是阿婆,我早就活活饿死或者冻死了。” 她笔直、带者仇恨,像是要挖出什么似的牢牢盯住唐夫人的脸。唐夫人始终躲避着她的逼视,困难地寻求摆脸的空间,退缩着不愿与她相对。 “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夫人?我的眼珠颜色真的那么可怕吗?”卡门萧收回逼威的倾势,冷漠得不像十几岁的少女。 她无法确定,但看着镜里镜外对照映叠的身影,心里隐然有着了然。反映在瓷器白冷凝的脸孔上,一派淡乳色的漠然。 她是她找来的;为了不让她破坏唐芙蓉的好事,保护她自己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她不惜再一次牺牲她——她真的无法确定!但如果没有深层的原因,阿婆不会默默找上她,把她交给她,要求她照顾她! 但,会是她吗?她会是丢下她不要的那个人吗? “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夫人?”卡门萧阴沉地紧盯着唐夫人。突然失去控制高声叫起来:“就是你吧?!是你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唐夫人倒冷静了下来,恢复武装的神态,镇定地反驳说:“萧婆婆对我有恩,所以我才答应她收留你作为报答,如此而已。你却说了那么多我听不懂、莫名其妙的话。”她停顿一下,神态更冷静从容。“我看你的情绪有点不稳定,就不再追究。你好好记住我的话,别再接近倪日升。好了,你可以走了。” 是她错觉了吗?唐夫人这种与她毫不相干的神态……卡门萧海洋蓝意的瞳孔缩了缩走到门口,背对着唐夫人说:“感情它不会自己背叛,背叛的总是人自己本身。不管我怎么做,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干涉我的决定和生活。如果,我的所作所为,或者,因为我,危及了你在唐家的身份地位——”她慢慢地回过身,以一种怪异的冷漠与平和看着唐夫人,用很慢很慢的声调,一个字一个字说:“那也是你欠我的。” 她就那样,以那种姿态和目光,凝住了。 唐夫人默然伫立,竟没有反驳。 走出那被黑夜隔阻的房间,往向三楼的通道,凝望起来竟是那么的长。卡门萧但觉一身的疲惫,脚步软弱得几乎要软倒在楼梯上。 她低头舔舔那些无形的伤口。动物生就有自愈的本能;她的恢复力就像野生动物一样,不去管它,它自己就会好。 她拖着脚步往房间走去,走经图书室是,图书室的门猛然打开,门后埋伏的人冷不防将她攫住拦腰掳入图书室里。 “你总算回来了,夜游的女神!”随着说不出是妒忌或憎恶的声音,狠狠将她甩在灰褐厚重的地毯上。 她扑趴在地,身体重重撞上书柜。 “唐荷西,你——”那一撞,痛得她大半天爬不起来,说不出话。 唐荷西蹲到她身旁,扳住她的肩,将她提坐起来。 她靠著书柜,怒瞪着他。“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倒玩得很愉快嘛!”唐荷西冷冰冰表情充满憎厌。“购买礼服、音乐会——‘华丽的赞美’,哼!” 那一声“哼”,含着无尽的嫌恶、憎厌、仇恨与愤懑嫉妒,还有不满和埋怨;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这跟你无关。”卡门萧傲然地抬了抬下巴。“这是我的本事,不是吗?”她无意出语挑衅,触怒唐荷西,但总是唐荷西先来挑衅她,甚至粗暴地伤害她。 “我就不相信你能有多大的本事!”唐荷西冷笑说:“你以为倪日升被你迷惑,就会娶你吗?你别作梦了!倪日升绝对不会跟你结婚的,你根本不够格当他结婚的对象。” 卡门萧抿着嘴,红唇抿成一条线。 唐荷西无情的眼发出无情的光,比兽类还冷酷。他咧牙说:“他没有跟你说吗?他的结婚对像是芙蓉。上流社会讲求的是门当户对,你再怎么费尽心机也没有用。” 他站起来,巨大的身影俯罩着,狠狠地威胁着她。 “我调查过你的底细了。你跟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会千方百计地把你弄来?” 他几乎要挖出卡门萧和唐夫人之间某种脉连的可疑关系,但因为年代太久远,相关的人萧婆婆又已经死了,挖不到确实的证据,无法贸然自作结论。只知道卡门萧是父不详、被母亲丢弃的孤儿,被萧婆婆捡回去抚养,并不是萧婆婆真正的孙女。 “你不是已经调查得很详细了吗?”卡门萧皱眉诘问。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唐荷西似乎不打算深究,或者说,不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或放在心上。卡门萧的身世对他说似乎没有意义,他不在乎那个家世的标帜;他在意、憎厌的,是她本人。 “你们都是一个模样——”他俯下身来,逼向卡门萧,没头没脑地不知在咬牙切齿些什么。“我最讨厌你这种女人……你是个充满毒菌的恶瘤,应该被消灭才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又像上次那样靠近她,双手扼向她的咽喉。 “唐荷西!”卡门萧大叫一声,震醒他。他的双手停在她瓷白的颈子上;而她的双手则按握在他的双手上,想竭力将它扳开。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赶我走,我会离开的,不需要那么阴险地使这些小人的手段。”她泛着海洋蓝意的眸溢满愤怒,以及些微的惊吓。 唐荷西收回手,巨大的身影仍然笼罩着她,威胁着她。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你还在等什么?”表情坚硬得像石头。“在等倪日升吗?你别作梦了——” “这不关你的事。”卡门萧粗声打断他。“我会走的,但不是现在。而且,不劳你费心。就算倪日升不能娶我,要我当他的情妇,也肯定比正室还受宠!”说罢,挑衅地微微一笑。 唐荷西森冷的表情刹那萧煞到极点,瞳孔缩成北极点。 “你敢!”他阴狠低沉地暴喝一声。威胁得非常含糊,反应也教人意外的过度。他的态度像是属于他的心爱物,被抢掠夺走似的。 卡门萧抿紧红红的唇,不说话,直直地望着他。 她不跟现实挑战,省着力气为自己打算;但现实总来向她挑战,挑衅她去面对它。 “你给我听好——”唐荷西俯低了身子,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字冷冷地说着。“如果你敢那么做,我一定会杀了你。” 神情那么认真,态度那么坚硬,语句那么确切——卡门缓缓转过头去,触到他的眼、他的鼻、他的表情——忍不住,起了一个冷颤。 他是说真的。 直觉告诉她,他说到做到。 “凭什么?!”她突然爆发,挣扎着。“不管我做什么,我绝不让任何人干涉我的决定——” “我不是那‘任何人’!”唐荷西集尽所有的力量压制她,紧紧扣着她,将她扑压在地上,像一头黑豹俯逼着它的猎物。“我是唐荷西!卡门萧,我是独一无二的唐荷西!给我好好记住了!” 娇魅的卡门,堕落的荷西——“比才”的歌剧“卡门”里,荷西受了卡门妖魅的蛊惑而堕落,可是卡门却移情别恋,终使他一刀刺杀了她。 爱情是如此自生自灭,充满玉石俱焚的激烈。 “你给我好好记住了,萧卡门!我不是‘任何人’,我是唐荷西——你唯一的主宰。” 第七章 “事情就是这样,雅晴小姐。”詹嫂垂下隼一样细小的眼睛,垮着风干色的表情,垂手静静地等着。 深秋的阳光像金粉,一片一片地洒在倪雅晴乳凝的粉白的脸上;花园里照着暖阳温暖的花族,也泛着耀目的金秋色的光彩,煞似倪雅晴点了金色眼彩。 “没想到我哥会对芙蓉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她垂下戴着浓密睫毛的眼睑。“你放心,詹嫂,倪家的少奶奶非芙蓉莫属,我不会让我哥胡来的。我爸那边,我会跟他说去,让他早点决定我哥跟芙蓉的事,决不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那就拜托雅晴小姐了。”詹嫂点点头,肃了肃脸。停顿了一下,清清嗓子,上身微微向前倾说:“其实,呃,不止是这件事……不止是这样,那个人她——她对少爷——总之,雅晴小姐,你有空要多多到家里来走动走动,多陪着少爷,免得那个人藉机骚扰少爷。” “怎么回事?詹嫂?你说清楚!”倪雅晴蓦地变了脸色,金黄色的眼彩因为偏光的关系,阴暗起来。 “呃……”詹嫂支吾一会,呐呐地欲言又止,磨得倪雅晴粉凝的脸愈阴愈沉,才偷觑一眼她的脸色,说道:“也许是我太多心,但是,这种事还是留心点好。 第19章 我曾不止一次撞见那个人纠缠少爷,还看见过她从少爷房间那个方向出现。我告诉过她,不能太随便的,但她还是……总之,雅晴小姐,你要留意她一些。” 阳光温烫了一些的关系,倪雅晴温柔粉凝的表情,不自禁地起了扭曲。她勉强扯了一下嘴角,牵强地挤出一个微笑,笑容僵硬地说:“我懂了。谢谢你,詹嫂。”她站起来。“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晚点我会过去看看芙蓉。” “那我就先告辞了。” 詹嫂带着任务已了似的几乎察觉不出的隐在向下垮的皱纹下的笑容,伸手挡了下脸,拨开阳光金秋色的光帘,直着背慢慢地退远。 倪雅晴留在嘴角的笑容则慢慢变僵变硬,终到爆发出一声喧喝。 “给我备车!”她朝屋里大叫,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她太小看那个萧卡门了,而对她疏于提防,照詹嫂这么说,她在必要先发制人,让对方知难而退,不敢存非分之想。 她几乎跟在詹嫂后一步就到了唐家。詹嫂一下计程车,她的车子便随着开进院落里。 “雅晴小姐。”詹嫂快步迎向她。 “芙蓉在吧?”倪雅晴问,边问边走进屋里。 詹嫂不动声色地点头。“小姐在楼上,我去叫她。” “先别忙!”倪雅晴举手阻止。“我想先见见她——她在吧?我在这里等她,麻烦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你去请她下来。” 即使是在情绪微恙的烦扰下,倪雅晴的措辞依然维持着相当的优雅,不忘淑女的教养身段。 她优雅地坐着,显得很沉着冷静。 不一会,卡门萧由楼上下来。 倪雅晴站起来面对着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将她打量,把她先前对她遗忘忽略的漠视地带重新缀补起来。而这么仔细一看,她发现她不该对卡门萧太掉以轻心。 “你找我?”卡门萧直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冷漠疏离。 “天气很不错,出去院子走走好吗?”倪雅晴优雅地微笑,先朝屋子外去。 屋外到处洒满金色的光粉,像似尘埃在飞扬,走到哪里,都沾染上一身金色的光点粉末;一不小心,整个人就被光线侵蚀掉。 “听说,你跟我哥很不错,卡门小姐。”倪雅晴拐弯又抹角,脸朝着前方,迂回地说道。 卡门萧眯着眼,眺望远方,不去回答,等着她把话说得更清楚。 倪雅晴看她一眼,接着说道:“卡门小姐,也许你不知道我哥跟芙蓉的事。他们两个才貌相当,家世也相当,而且又门当户对,我们两家早就有默契,也许不久以后,他们就会结婚。”她停了一下,试探地看着卡门萧,见她没什么反应,脸色一凛,继续又说道:“这件事,我想你大概知道——这也难怪,我哥那个人就是这样,总是不把话说清楚,乱给那些女人期待。我爸对他放纵惯了,他也任性惯了,所以以前就为了这件事惹了不少麻烦。”说罢,再停顿了一下。 卡门萧还是没反应,等着她说得更清楚。依她的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她猜的没错,倪雅晴绝不会只为了唐芙蓉——还有更重要的“主题”尚未说出来。 “虽然我哥太任性胡为,但那些女人也着实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她们想攀龙附凤,却不会先掂掂自己的身份。我们倪家是不可能让那种身份悬殊的女人进门的。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必须讲门当户对,条件、家世太悬殊的对象,根本不可能考虑。我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管他在外头怎么任性胡来,他绝不会把那些女人带回家里,他很清楚他自己的身份,游戏归游戏,绝不会把婚姻和游戏的对象弄混。” 这些话,句句都藏着暗示;暗示她不配进倪家的门,倪日升只是在跟她玩玩游戏。卡门萧回头望着倪雅晴,逆光挺直着,要笑不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今晚跟倪日升约会前,我会先掂掂自己的斤量,看自己够不够份量跟他一起在豪华饭店顶楼吃晚饭。”语带挑衅与讽刺,将倪雅晴对她的贬抑反击回去。 “你以为我哥真的会爱上你吗?”倪雅晴柔着声,始终保持着浮面的教养。“就算他一时被你迷惑,但你应该有自知之明才对。在极端的情形下产生的爱情,是无法持久的。你们身份相差那么悬殊,我哥是不会对你认真的;只有芙蓉才是他真正的对象。” “你已经说过了,不必再重复。”卡门萧不耐烦地蹙着眉。“你要说的就这些吗?没事的话,恕我不再奉陪了。” “等等!”倪雅晴叫住她。 她站住,等着。心里清楚接下的才是倪雅晴真正要说的。 “不仅是我哥,荷西也是有这种自觉,他们绝不会对他们身份相差太悬殊的女人认真。”倪雅晴侧逆着光,抬抬下巴,神情高傲得像女王。“所以我劝你不必白费心机,就算你再怎么接近荷西也没有用,他不会理睬你。我们下个月底就要订婚了,订了婚,我就会搬进来。这段期间,希望你不要去骚扰他。” 原来,倪雅晴是来警告她的!卡门萧不发一言地瞪着倪雅晴粉凝的脸,心中一团火,慢慢在燃烧。 她早该想到,倪雅晴找她该跟唐荷西有关。现在她明白了,她是先发制人的,要她不可接近唐荷西。她先让她明白她跟她之间身份地位的差距,然后要她自惭形秽、卑微退却,连一根手指都不能沾上唐荷西。 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以那种颐指气使的骄气对她下令?卡门萧心中燃烧的火,乱舞出了阴诡的恶焰。 她本来是不打算招惹唐荷西的,不仅是因为他太难对付,也由于她一开始就本能地在回避。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当然她不会去喜欢唐荷西,也不会傻到去冀望他会有什么友善的回应。事实上,招惹唐荷西是很危险的,但她不管那么多了。 她就不想信倪雅晴和唐荷西两个人之间爱得多牢多坚固。她要挑起他们之间的龉龃,为破坏而破坏,让倪雅晴发怒生气不愉快;她要他们之间起猜疑嫉妒,闹口角生意气,吵闹埋怨不休,婚订得不愉快。 这是倪雅晴自作自受,是她先来挑惹她的。 她要竭尽所能地阻碍和恶意破坏,那是爱情间反动的最基本行为,可尽管卑鄙和不择手段。 “你放心,我不会没事骚扰他的。”她扬脸一笑,逆光下被光线侵蚀透明的脸上,稍泄着叛逆的况味。 入夜时下了雨,雨后新晴,给凉凉的夜带来薄荷冷清凄。地上还是湿的,吸进肺里的空气也带着丝丝清冷,冬初的微抹寒意,正悄悄在侵袭。 卡门萧下意识地缩缩肩膀,躲避扑面的寒气。倪日升眼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没忽略她这下意识的举止,脱掉外套披在她身上。 车子就停在路旁,司机已经开了车门等着。 “来!”倪日升小心翼翼的,举止温柔地扶着卡门萧。 车内非常的宽敞,两排舒适的座位对向隔开。司机与后侧的座位是隔绝的,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与黑色帘幕。 卡门萧将处套揭下,递还给倪日升。倪日升却不去接,眼眸底下闪着奇怪地神气瞧着她,唇嘴带笑,意味深长。 “怎么了?”卡门萧勾起浅浅的笑纹。 倪日升略略摇了摇头,发出低低的赞叹。“不管怎么看你,由哪个角度看,你都那样吸引人,使人着迷。” 吞下了诱饵的鱼,沉陷在迷情里,容易意乱情迷。 卡门萧又是浅浅一笑,那笑,表示得意与胜利。 “我有样东西给你。”倪日升比个手势,由怀里掏出一个锦绒的长形饰盒。“打开来看看。” 里头是条鸡心型镶金的钻石项链。 卡门萧疑惑地看着他,又望望钻石项链。 倪日升一派贵公子潇洒的笑脸,低视着她。“戴起来看好不好看!特别为你挑选的。”给她一个怂恿的眼神。 卡门萧将头一侧,娇俏的,脸一撇,对他笑起来。拿起项链递给他说:“你替我戴上。” 这是初级手段的勾引,但效果通常出奇的好。 倪日升轻轻撩开她颈间松鬈的发丝,替她将项链戴上,手指轻微地抚过她凉冷瓷器白的颈子,顺势低吻了她脸颊。这美丽的气氛、迷情的氛围,令他陷入深深的着迷。 “卡门,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愿意给你!”他低声倾吐,慕名难禁。 “如果,我要的是‘名分’呢?”卡门萧淡淡地说道。 倪日升沉默未语。 “为难了?因为那是必须给唐芙蓉的?”她心里冷笑一声。 气氛又沉默一会。倪日升抿抿嘴,半晌才说道:“那是由我父亲作主的,我不能违背。” “法律事务所的事,就不怕违背你父亲的意思,怎么关系你一生这么重要的事,你反而不能违背了?” “你不晓得……”倪日升皱皱眉,企图解释。“卡门,有很多事,我实在是身不由己。家父有家父的考虑,我是倪家的继承人,无法像一般人一样随心所欲,必须时时厌抑我自己。其实这件事我也很无奈,不管我情不情愿,都必须遵从家父的决定……” “你是要告诉我,必需要门当户对的,才能跟你匹配?”卡门萧神态冷极了,反而生艳;艳极了,反而凝笑出来,却笑得好不冷淡,说:“娶一个家世相当的妻子,才能装饰门面,才能配得上你倪家的高墙深宅?反正正室只是娶来装饰供奉,情妇则可随你挑,所以你不能、也不会违背你父亲的意思,是不是?” 第20章 “卡门……?”倪日升眉头皱得更紧。 卡门萧挥了挥手,突然转过脸来。“你要当你的情妇,是不是?除了那个头衔,你什么都给我——” 倪日升目光紧锁着她,心事那么明白,尽在不言中。 “我保证,我会好好地对你的。你应该知道,我多么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 “别说了。”卡门萧凝眉打断他。 “卡门……”倪日升不放弃。 “别再说了。这种事总该让我考虑吧?”卡门萧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伸手敲了敲隔板的玻璃。“停车——” 车子停在路边,她解下钻石项链递还给他。 “你不必送我了,我自己回去。” 倪日升摇头又把项链递给她。 她娇气地张大眼睛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将它送我,如果我不答应当你的情妇那怎么办?” “别这么说,我等你的好消息!”倪日升睇着她一笑,倾身过来亲她的脸颊。 “投资是吗?”叫她为荣华富贵迷惑?!他就对她那么有把握? 她漾开娇媚的脸,波眼对他勾了勾。 属于风的女子,变幻莫测。她是不对任何人作承诺的。 车子的尾灯消溺在远处的夜色中后,天空开始飘起了雨。细细的、毛毛的,阴湿入心头一阵寒意。 卡门萧抬头无奈地望望黑黑的天空,缩缩颈肩,微微地起颤。前方一家宁谧的咖啡馆,静静流泻出温暖昏黄的灯光,她稍为犹豫,举步想过去,那门推开,唐荷西竟由里头走出来。 她下意识地颦眉蹙额起来。 唐荷西也在同时看见了她,她掉头过去不理他,装作没看见,快步穿过马路。红灯正亮着,横向的车行喇叭声叭叭作响,此起彼落,险险将她给撞上。 唐荷西怔愣住了,本能地冲上前去,追上她,将她拖回人行道。狠狠地说:“你给我过来!” 卡门萧倔强地抵抗,仍抵不过他蛮横的力量。 “你不要命了吗?”唐荷西恶声恶气。“在我赶走你之前,你最好给我好好地活着!别给唐家添麻烦!” “不劳你担心。在我死之前,我自然会好好活着!”卡门萧不客气地顶他一句。 冷雨丝丝,罩得两人发上、脸上、身上一层薄薄的水气,手一沾便如雾似的化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唐荷西只要见到卡门萧,总是习惯性地皱眉,带着冷冰的态度。 卡门萧拍拍身上沾露的雨丝。反问:“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唐荷西自是不答。“是我在问你。说!”全然命令的口气。 他是憎厌她的,这憎厌牢牢缚住他,击在他心底成为摆脱不掉的情结。 两三家店外,便是一家知名的婚纱礼服摄影广场,大大的招牌高高挂展着,白亮澄清的霓虹,盛耀着夺目的光焰。 卡门萧抿嘴恶意一笑,如果她没猜错……她靠近唐荷西,笑吟吟的,双手软软挂在他的肩头上,在他颈后交缠。 “我要吻你了!如果你讨厌我,你就说,我会停止……” 话没说完,她就将脸凑向他,亲吻住他的唇。 很适巧的,一个窈窕优雅的身影,由那家婚纱摄影广场出来,出现在她的眼角余光中。 “你做什么?!”唐荷西冷冷地推开她,洞穿她的伎俩。“不要跟我玩这种无聊的把戏,我不是倪日升,不会呆呆地被你耍弄!” 卡门萧眼波一转,娇脸一笑,百媚横生,又近乎挑逗靠向唐荷西,笑觑着他背后的倪雅晴。 唐荷西再次憎厌地推开她。 “这是怎么回事?荷西,你——”倪雅晴不明所以,羞怒的质问,又仇恨地敌视卡门萧。 “没什么。走吧!”唐荷西厌恶为这种事作解释,转身要走。 倪雅晴却不动,粉脸优雅柔美的线条微微扭曲起皱他剑眉蹙皱,射出森冷的眸光。 见倪雅晴仇恨猜忌的模样,卡门萧愉快极了,火上添油,笑得十足恶质开心说:“你没看到吗?倪小姐?我们在亲吻——就是这么一回事。” 唐荷西森冷的眸光泌出幽寒,立刻明白她的用意。 “你给我住口。”他脸上凝霜,以一种豹类的低吼声威胁卡门萧。“我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没用的!收起你那些龌龊的伎俩,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没关系,我不会在乎,因为我喜欢你。”卡门萧漾出最柔情的笑脸,甜美纯真。 但那却让唐荷西冰冷的眼神更为冻结。他知道她的诡计,知道她蓄意制造事端。 “雅晴,走吧!”他搂着倪雅晴,对卡门萧相应不理。 倪雅晴也明白卡门萧的用意,她告诉自己别去受她挑拨,但卡门萧对唐荷西的挑逗,发生得那么真实,属于女人第六感的敏感多疑,她还是忍不住怀疑猜忌,觉得不放心,内心忐忑不安。 望着唐荷西与倪雅晴相偕的身影,卡门萧带点邪佞狡然地撇撇嘴。她不急,这才刚开始。也许她破坏不了什么,但她就是不让他们过得太顺利愉快。 决不!她伸足踢开脚下一颗石子。 第八章 一早,卡门萧才刚梳洗完毕,换好衣裳,便隐约听到楼下传来倪雅晴柔语似的声响。她探头出去,朝廊外瞧瞧,尽头那边,唐荷西正开了门要出来。 她撇撇嘴,浮起一抹坏心的勾纹,负手走出去,假装不期而遇,俏脸堆满笑,好生意外地朝唐荷西倾了个头,甜声说:“早啊!” 唐荷西斜瞪她一眼,阴阳怪气的,不理人。 “我说,早安啊!”她再朝他娇笑一声,依然将双手俏摆在身后,身体向前倾低了,睇视着他。 “你又想玩什么把戏?!”唐荷西嫌恶地横脸向她。 卡门萧着了朱澄红艳的嘴唇,略略嘟起来,很委屈似的娇怜模样,眼儿对他娇蛮一扫,撒赖般的不依。 “你就这样看我吗?难道你就不能认为我只是单纯亲切地和你打声招呼?为什么一定要将我的好意故意抹上不好的色彩,像敌人一样仇视我?” “说够了没有?”唐荷西的表情还是冷冷的。“你那点伎俩,想骗得了谁?你以为我会轻易上当?” “你别这么说。我再怎么任性大胆,也不敢给你当上。”卡门萧脸色无限娇柔委屈,很自然地慢慢靠近他,带着怜惜的神情,伸手去理弄他的白衬衫笔挺的衣领,理正他的领带。抬着晶亮翦水的双瞳,为他思情般着了迷地,说道:“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你吗?” 唐荷西幽深冷漠的眼眸,射出了像兽类眼睛一样的残酷无情的激光。他是怀疑她的,而且强烈的憎厌。 卡门萧的心头泛起一丝麻凉的冷流;却更为靠着他,眼儿看住他的眼。 “你说过,不准我接近藕西。但我也记得,你可没说我不能喜欢你——”头一低,脸庞依偎在他胸膛,在他洁白的衣领下印上一唇朱澄色的口红印。那唇红,显得耀眼引目,却又若隐似现,且散发着淡淡的花蕊香气。 唐荷西不动,想瞧瞧她究竟要玩什么把戏,再彻底羞辱她。笔直站着,等着看她能如何地厚颜放肆。 卡门萧却站直了,将脸移开他的胸膛,妖媚的表情不变,要笑不笑地,故意看着旁边,用眼角余波勾着他。 唐荷西冷眼哼了一声,甩开她,大步地下楼,没注意到他胸膛衣领下,那一唇勾引的红印。 邪佞的笑,浮上卡门萧得玲珑剔透的脸。她不慌不忙地跟着唐荷西的脚步,将近未近,保持着适当,但一看便让人猜疑不寻常的距离。 楼下大厅里,倪雅晴果然已在等着,詹嫂在一旁陪着。 见唐荷西下楼,她立刻起身迎接他;待又触见到他身后跟着的卡门萧,脸色微变,兴高彩烈的神气往下沉。 “早啊,倪小姐。”卡门萧由唐荷西背后探出笑脸,装出亲匿的神态。 倪雅晴僵住脸,勉强回她一声招呼,凝固似的眼光却有说不出的痛恨。既想维持她的教养与高姿态,却又忍不住心底的厌恶嫉妒。 “你怎么这时候跑来了?有什么事吗?一大早的——”唐荷西一大早见到即将成为他未婚妻的倪雅晴,非但没有惊喜的感觉,反而奇怪她举动。 对他来说,结婚既是必须的,选择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也既是必须的,决定好哪个对像后,这项义务责任也就算了结。他可没时间和闲情,一大早就陪着对方谈情说爱。他不要那种黏腻的束缚,也永远不会像他父亲唐介木一样,在成功的意气风发下留着恋情与婚姻的败笔。 “我听说芙蓉身体不太舒服,所以过来看看她。”倪雅晴轻声细语,微看了詹嫂一眼。 “芙蓉?”唐荷西皱眉。“她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身体会不舒服?” “小姐这两天心情有些郁闷。我怕她心里老是闷着,所以请雅晴小姐过来陪陪她。”詹嫂抢替回答,且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卡门萧。 “怎么不请倪少爷过来呢?”卡站萧还故意挑惹。“他来了,也许芙蓉心情就开朗了。何况,他一向很关心芙蓉;他们也应该很快就要结婚的,不是吗?”说得笑咪咪的,让人猜不透她真正的意图,但每个人都听得出她故意挑惹的坏心眼。 唐荷西深冷表情始终没融化。只要面对卡门萧,他就不受理智控制地对她感到憎厌。一开始,他就莫名地说不出为什么对她感到憎厌。尤其当他看到她那样娇媚着笑脸勾引倪日升,或者无邪地与莲西谈笑,甚至只是平常地与藕西相近,他心中就不禁涌出一股憎恶的感情。 第21章 但那憎恶感却非常微妙的,掺杂了一些复杂的酸意醋味与不是滋味感等种种矛盾,莫名且叫他排斥的情态。 “詹嫂,我爸呢?”他不再去理卡门萧。 通常,每天早上等着唐夫人陪着唐介木下楼后,用过早饭,他便随同他父亲赴公司或饭店。正如唐夫人曾告知卡门萧,唐家的事业,终必由他接手承继推展。 他是正出,又优秀能干,其他两兄弟没人比得上他。他又完全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报复似的一心要超越他父亲。 “超越”——这是他从小看着他父母感情不睦,父亲外遇,心中暗自起誓的标竿。所以,他绝不要像他父亲一样,因为女人留下任何的败笔。 “老爷马上就下来了,少爷先到餐厅吧?”詹嫂细小的鹰眼,难得地漾着慈意。 唐荷西点头走进餐厅,倪雅晴自然地跟着。卡门萧暗嗤一声,昂昂下巴,跟在他们身后。 她故意挑个面对唐荷西的位子坐着,托腮看着他,完全不理倪雅晴,故意把她撇在视线外。 倪雅晴有气出不得,耿在心中,气闷说不出口。 “荷西——”她转脸去看唐荷西,才开口,发现了他衣领下那个朱澄的唇印,柔脸大变,像是吃了它似的直直瞪着。 唐荷西瞧她神色古怪,低头一瞧,也看见了那个散发着花蕊香的吻印。 他立刻明白怎么回事,抬眼怒瞪卡门萧。卡门萧却笑得好是自在,点点的勾引噙在嘴角。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衬衫。可是你知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嘛!”那样娇憨媚态,像煞那么一回事。 倪雅晴力持镇静,保持着从容端雍的仪态。拿出手帕,使劲地想擦抹掉唐荷西衬衫领下那抹红唇印。 “算了!我去换件衣服——”唐荷西想身说道。 “怎么了?”唐介木夫妇却在这时进入餐厅。 “没什么。”唐荷西不想多解释,重新坐下。 张嫂早已准备妥牛奶面包等,因为倪雅晴和卡门萧不意的扰入,使她又忙了一会。唐夫人通常是不吃的,只是有时间回头再叫她送到房里。 “雅晴小姐,你来了!”唐夫人不愧高明的交际手腕,第一声就亲切地与倪雅晴打招呼,让她知道她是受重视。 “对不起,这么早就来打扰。”倪雅晴起身微微鞠躬。 “没关系,都是自己人。来,坐,别客气!”唐介木惯常严肃的表情。转身卡门萧。“卡门,你怎么也这么早?” 卡门萧收回托腮的懒态,把手搁在桌子上。说:“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啊!”态度带一点轻忽,不是很认真。 唐介木隐隐起笑意,对她点个头不多赘言。 唐夫人若有所思,时而凝目审视地看着卡门萧,时而逃避什么似的避开她的视线,不去看她。 没有人带头说话,餐桌上的气氛沉静而疑重。唐夫人巧笑一声,问倪雅晴说:“雅晴小姐,府上温室栽培的花应该都开了吧?一定很漂亮!找一天我过去叨唠、观赏,不知方不方便?” “随时欢迎夫人前来。夫人请别客气。”倪雅晴一身大家闺秀气,遣词用句文雅得近乎矫揉造作。 卡门萧嘴角微撇,生出一丝不屑。 那没逃过唐荷西的眼光;深深的视线,在她脸上流连。 “我看还是哪天让荷西过去,顺便陪陪你吧!”唐介木嚼吞下土司,喝掉最后几口牛奶。“他一直很忙,没时间陪你,这几天过后,我让他休个假好好陪你。”他对倪雅晴笑一下。“很抱歉,雅晴,我可不是有意让我儿子这么忙碌,忙到没时间陪自己的未婚妻。但男人嘛,总是以事业为重——”他满意地看着唐荷西。“这一点,荷西很像我。你可要多体谅!” “我明白,伯父。”倪雅晴一色善解人意。 “明白就好。”唐介木擦擦嘴,丢下餐巾起身说:“走吧!” 唐荷西随着起身,接过詹嫂递来的公事包,跟着唐介木出门。唐夫人与倪雅晴随着到门口,卡门萧也凑兴地跟上去。 要破坏就要彻底。她算著有唐介木在,倪雅晴要维持她大家闺秀的风范,想发脾气也碍着大家的身份闷在肚子里。狡猾的眼珠一转,趁着唐介木弯身坐进车子里,抢先走到唐荷西身前,踮起脚跟亲吻他的脸颊,留下一唇红红的口印。 “你要好好努力哦,荷西大哥!”她装着小妹妹似的态度,摆出一副无辜的天真。 唐荷西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做,一时怔住了,忘了对她的憎厌,愣愣地望着她,伸手摸着留着她吻印的脸颊。 倪雅晴盯着满腹的妒气,走上前去,用力擦掉他脸颊上的唇膏。 “怎么了,还不快进来?!”唐介木在车子里问道。 唐荷西这才回过神,匆匆地坐进车子。就这样,穿着留印有卡门萧唇吻的衬衫离去。 车子一驶离,倪雅晴立刻沉下脸,不发一语地扭身进去。卡门萧笑得极是愉快,毫不在乎唐夫人对她皱眉的眼神。 哭吧!生气吧!她就是要倪雅晴尝尝这种气恼的滋味;她就是不让她太幸福愉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唐夫人凝着脸问她。“我不是告诉过你,荷西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象,你根本抓不住他——” “这不关你的事!”卡门萧冷漠地甩头。 “卡门!”唐夫人忍着脾气,像对待女儿一样耐心对说:“听我的话,别去惹他。你不是和倪日升交往得好好的吗?何必——” “你以为他会娶我吗?难道你要我乖乖地当他的情妇?”卡门萧冷冷地打断唐夫人的话,冷视着她的眼眸泛漾着冷冷的海洋蓝。 “你安心做你的唐夫人吧,别管我的事!”她斜仰起头。 丢下这句话,便背向着刺目的秋金色的阳光,背向着一脸怔忡无奈的唐夫人。 仅供网友欣赏学习之用,请于下载二十四小时内自行删除。※晋江版本※ 接近下班的时候,城市的上空,整片空气充斥着浮动。唐荷西从桌上抬起头,揉揉太阳穴,试图驱掉一点疲累。 夜幕落得早,天光早暗,不剩丝丝的明亮。从里头探望出去,大楼帷幕浮镜着室内的景象,竟像海市蜃楼一般,自成一个三度的空间,帷幕外的真实世界叠现在反镜中,反而诡异得若似虚渺的幻影。 他侧过脸,望望玻璃帷幕外的黑暗世界。高空外的景致一片黑,黑得迷离。他回过神,不意低头,望见了衬衫领下那片朱艳的澄红。 一整天,他就都带着这个唇印。底下的人发现,怕惹他恼怒,都只敢忍着笑偷偷奇怪着。初时他想干脆到西服部取件衬衫换掉,进入办公室一忙碌,就几乎给忘掉,也就那样,可有可无,无所谓地让它印在身上一整天。 这时触目又见,他不禁伸手去触那唇印,恍恍地起了怔忡。突地,又猛一回神,表情阴狠起来,恨恨地取出布条,就着桌上杯子里的水沾湿,站到镜子前,泄愤似的使劲想擦掉那抹叫他憎厌的唇红。 敲门声恰时响起来。 “进来!”他粗声地答应,丢下布条。 探进身的,竟是倪雅晴。 唐荷西冷然如旧,没有什么惊喜,眉宇间反倒隐约有一丝的不耐,自顾走回座位上。 “怎么来了?”这女人怎么搞的,都已经要跟她订婚了,还这么麻烦。 “有事到这附近,就顺便上来看看。”倪雅晴巧笑倩兮。在唐荷西面前,她始终很努力地保持淑女的高贵仪态。“打扰倒你的工作了吗?”眼睛盯着他领下那抹一直未褪除的口红印。 “也没有。”唐荷西着手整理桌上的东西。“反正这些公事,我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你再等我一会,待会去吃饭,我再送你回去。” “嗯。”倪雅晴满意地点头微笑,这就是她跑来的目的。 不管那个卡门萧如何想作梗破坏,她都比她占优势。她相信,卡门萧是绝对妨碍不到她和唐荷西之间的事的。更何况,她跟唐荷西就快要订婚了。 “你慢慢来,不急。我可以等。”她以淑女标准的贤淑柔语表示顺服。 唐荷西不再说话,专心收拾东西。突地声响,门忽地被踹开,连声预警都没有。 “下班了?”忽现的,是卡门萧那张暧昧得要笑不笑的脸。 倪雅晴雀动的心跳,倏地往下沉落;柔脸也变得难看起来,恨恨地瞪着卡门萧。 唐荷西同样以冷眼瞪着她,心情却感觉复杂,好似渐渐有一点迷失……就像他先前抚着胸前唇红印的怔忡。 “雅晴小姐也来了?”卡门萧噙着惹人厌的笑,明知故问。 其实她是跟着倪雅晴来的。她料定倪雅晴一定会有所等待,就先行到楼下等着。果然,倪雅晴如她预料中出现,等她上楼,她就跟上来。 “你来做什么?”唐荷西摆出他一贯的无动于衷。 “来接你啊!”卡门萧还是笑吟吟的。 她刻意装扮过。她将天然的松鬈长发往后梳拢,穿着一身皮绒感的黑衣裤,搭配同色黑的粗跟皮鞋;涂着砖红的唇彩,把原来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更具有透明感。她的黑衣艳唇,营造出了知性与感性并具的现代美感。 “不麻烦了,卡门小姐。”倪雅晴抢先以胜利者的姿态说:“荷西跟我待会还有事,有司机会接送的。” “什么事?也带我去好吗?”卡门萧竟晃着倪雅晴,迳直凑向唐荷西,撒娇似的要求。 唐荷西冷着脸,看都不看她;玻璃帷幕浮镜出的侧脸,抿出躁忿的线条,叠着卡门萧娇态憨笑的脸。 第22章 “好不好嘛?带我一起去!”卡门萧造作得更过分,完全无视倪雅晴的存在。倪雅晴忍无可忍越过她,穿到唐荷西桌旁,说道:“荷西,我们该走了。” 唐荷西支吾一声,起身穿外套风衣。 卡门萧暗底冷笑,狡黠地转动眼波,走到玻璃墙旁。轻叫了一声唐荷西。 唐荷西愕然地甩过脸,玻璃帷幕的反镜中,明显地浮映着他的身影。 卡门萧凑近玻璃墙,红红的唇吻住他镜中的身影,回眸横媚他一眼。然后斜睨倪雅晴|qi|shu|wang|,勾了勾嘴,挑起一抹恶意的挑衅。 倪雅晴再也忍不住,抓起皮包,掩着脸转身跑出去。门被弹了回来,声音不大,但却引起一阵很大很大的回响。 哭吧!最好是哭得花容惨绿,眼肿鼻红! “走吧!该回家了!”卡门萧信步到门前,双手伸到背后,掌心与掌心交贴着,转身迎笑唐荷西,一副若无其事,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表情。 唐荷西走过去,却并未打算离开,反而关上门,以一种阴沉,盯住卡门萧。 “你是当真?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他倒要看看,她真能使出什么勾引的手段。 卡门萧收住笑,微微蹙眉。倪雅晴不在,勾引唐荷西就没有任何意义。她是存心要气倪雅晴的。 那表情却叫唐荷西莫名恨起来。 “来啊!你怎么不再像刚才那样对我媚笑了?你不是想勾引我?说你喜欢我?来啊!让我看看你到底‘喜欢’我到什么程度!”他大声逼着她。 卡门萧反退了一步。她早就知道招惹唐荷西的后果是很危险的,他绝不会对她留情;现在的情况,果真叫她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她的退缩、蹙眉的神情,惹得唐荷西更加憎恨。她果然只是在耍弄他! “过来!” 他不管那么多了,扼住她的手臂,近乎失去理智的粗蛮将她拖下楼,盲目四撞地在服饰与化妆品及配饰的楼层,搜购一堆套装礼服与胭脂水粉;再将她拖回楼上,狠狠地摔进沙发中,把一堆衣服和胭脂一股脑儿丢向她。 “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他折向门口,握住门把回头阴声说:“我会准备好的,你最好妆扮漂亮一点等我。” 果真她在耍弄他,他就要她付出代价。他对她已经容忍到了最极点,也憎厌到了极点——是的,憎厌。他憎厌她让他无端地发生怔忡;憎厌她让他对自己产生的种种憎厌感到憎厌。 他心里明白了,他被她的“勾引”所吸引,但他绝不愿不承认,极力想抹灭掉这复杂的情绪。但偏偏他不是无法控制,是不禁被那感情神话宰弄,所以他对她更加痛恨、更加憎厌。 那种心情是矛盾的。因为从小他父母就亲情不睦,父亲外遇,便他对于美丽吸引人以卖弄风情勾引男人的女人,在潜意识中有股憎厌。他一直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却偏偏遇见卡门萧。他必须憎厌她,因为她正是他潜意识厌恶的那种类型;偏偏却讽刺地受命运控制为她所引诱。这使得他内心发生冲突,所以报复在她身上。他必须强迫自己一直憎厌他,排斥抗拒内心复杂的情感,才能平衡那冲突。然而卡门萧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他!他知道她的目的和企图,更让他怒火高涨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那么,来吧!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能够耍弄他到什么样的程度! 请遵守晋江文学城的各项规则,以支持晋江的维护! 一进唐家的大门,还不及客套寒暄,倪日升就冲着詹嫂急声问道:“卡门呢?” 詹嫂被他急迫凝重的神色愣住,缓一会才回答。“卡门小姐在楼上,我去请她下来。” “不必了!我自己上去找她。”倪日升手一挥,随着话声人已踏上二楼,往三楼大步奔去。 他走得极快,简直横冲直撞,步态中有一缕不平,显示他心绪激动的跳落起伏。 几次匆忙的探叩后,终于在图书室找到了卡门萧。她正倚著书柜,手上拿了本书,与唐藕西闲聊着。 他大步抢到她面前,锐利的眼朝唐藕西一扫,示意他离开。 唐藕西不放心地看看卡门萧,拿不定主意走还是不走。 “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倪日升眉头一皱,蛮不讲理地干脆将他推出去,重重关上门。回头逼近卡门萧:“告诉我,你跟那个唐荷西究竟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他顿住,调整促急的呼吸,冷静下来。“告诉我,我要亲口听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态度像兴师问罪,但少了犀利尖锐的咄咄逼人。 “我跟他能怎么样?”卡门萧对他的问题一副感到稀奇不解的模样,眼光里还露着纳闷。“他就要跟你那个宝贝妹妹订婚了,不是吗?跟他能‘怎么回事’的也只有你宝贝妹妹;你应该去问她才对,怎么反而问起我来了?” “不要跟我玩这些似是而非的文字游戏!老实说清楚!”倪日升不耐她回避,抓住她双肩,逼迫着。“你为什么要去勾引唐荷西?为什么?有我还不够吗?” 当他听到这件事时,简直按捺不住。他的“立场”跟唐荷西是相当的,有唐荷西这个敌手,他无法不感到忧心。更何况,是卡门萧主动去引诱唐荷西的。 卡门萧仍装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我勾引他?我怎么勾引他了?” “你还装!”倪日升无奈地喘口气,又急又气。“你跑到百货公司去,把雅晴气得哭走,你还装没这回事!” “那是她小题大做,无端制造一些空穴来风。”卡门萧一脸无事,低下头翻弄她手上的书。 倪日升伸手将她手中的书拿开,丢到一旁,俯脸迫向她,要她看着他。 “我只要一句话。”他知道她明白他指的是哪回事。“我可以不管你跟唐荷西究竟怎么回事,只要你给我一句话,给我一个答覆。” 答覆?要她答应当他的情妇? 可他的态度却慎重得像似在向她求婚! 这多讽刺!卡门萧咬着唇不答腔。 “卡门!”倪日升催迫着。 “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总得让我考虑!” “考虑!那你跟唐荷西——” 倪日升得不到他要的肯定答覆,起了一丝急躁。直起身,换个方式鼓动卡门萧。 “你就算引得唐荷西的注意,又能怎么样呢?他下个月底就要与雅晴订婚了,他跟我的‘立场’完全一样,不可能违背这椿婚事;你何苦舍近求远,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会比他更爱你的!卡门,别再考虑了,答应我——” “我如何能相信你的保证?”他那是在暗示她,跟了唐荷西也是一样,同样是当情妇;唐荷西不会为她放弃和倪家的联姻。他却不知她勾引唐荷西真正的存心,其实只是要气气倪雅晴,以生报复。便怒中生笑,有意为难地反问。 “我对你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 “你只是在嘴巴上讲,我怎么会心安?当情妇没名没分的,你随时不要我,我就随时陷入凄惨的困境。你要我跟着你,总给我一些让我安心的保证吧?”卡门萧白凝的脸,透出了一点疏离;形状若似有无限的委屈。 她倒要看看,他能给她什么样的“保证”!她荣华富贵,可以满足她所有的物质欲望,她要什么就有什么。但她就是要看看,他到底能拿出什么? 倪日升倒也不笨,明白她所谓的“保证”,绝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而已。 “你想要什么样的‘保证’?”他控诉地看着她,想挖掘她心中所想所思所望所欲求东西。 “那我就要看你了,你能给我到底怎么样程度的保证?我可不要偷偷摸摸的。”卡门萧腻笑上了脸,掩去所有的情绪,教他看不透她的心思。 当情妇,偷偷摸摸的;真要答应当他的情妇,那岂不是太委屈自己了,未免也太笨。她要一个“公开的”身份——正室当不成,那就当二房吧!她要倪家上下承认她的身份,大大方方,趾高气扬地被侍奉。 倪日升是聪明人,如果他真心,这种事,无须她说破。 “你是说真的?”倪日升只一转眼,就立刻想明白了。 她的要求,不算过分,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无论如何,他都要得到她。 “好!”他用力点头。“我让大家承认你的身份。不过你要给我一些时间。而且,在这段时间里,我不准你再跟唐荷西扯下任何关系,嫉妒会让男人发狂的!” “如果你能给我要的,我当然会听你的。”她也不解释她勾引唐荷西真正的理由。 那个理由,一开始充满理所当然的报复,但经过那一晚,却扭曲了原来的面貌,让她莫名起了迷惑。 她为那迷惑感到害怕,极力想摆脱;转而干脆抓紧倪日升算。反正她的感情早已风化,跟谁都一样,只要能给她她想要的。 而倪日升,正是这样一个适合的对象。 “就这么说定。你可不许反悔!”倪日升寻求保证,弯身亲吻她的脸颊。 当他的唇,触吻过她的脸庞,要贴亲她的唇时,图书室的门被打开了。 唐藕西有点畏怯地站在门外,却又有着一丝顽固的神态;低着头,看看他们,再低下头。 “又是你!”刹风景的小子!倪日升极度不满地瞪他一眼,弯身再亲吻卡门萧的脸颊。“那我走了!”唐藕西默默一直看着倪日升,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他。 第23章 倪日升再不满地瞪他一眼,穿过他身旁,声音犹在余恨地对他哼一声说:“小子!” 唐藕西仍只是不吭声地闷看着他,一直看着他走掉,才用同样的静闷去望卡门萧。 但他不说话,卡门萧便惯常地不理他。 “卡门。”对卡门萧,他是没办法的,呐呐叫她一声,走近她说:“你对荷西大哥做的事,我都听说了。” “哦?”卡门萧“哦”声,尾音拉满“那又怎样”的不以为然。 连唐藕西这个闷葫芦都知道了这事,怕不唐家所有的人全都知道了。那倪雅晴,倒也说得出来。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倪雅晴如果不对别人哭泣,那她才真的会感到意外!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把雅晴气哭?你真的喜欢荷西大哥吗?”唐藕西呐呐地又问,很疑惑。 他跟卡门萧差不多大,却总觉得卡门萧跟他认识的世界是那么不一样,像个外星人似的。 “没错,我就是要气死她,看她能多愉快!”卡门萧撇着嘴说道。也不掩饰她坏根子的一面。 “你……为什么?”唐藕西似乎不怎么惊讶,只是有点不明白。对卡门萧的个性,他虽然不是很了解,却接受得很理所当然,不管是好的或坏的。 “何必‘为什么’?”卡门萧又轻蔑地撇撇嘴。“我就是讨厌她,看她不顺眼。” “那对荷西大哥呢?你那样做,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想?” “不要跟我提他!”卡门萧反射地皱眉。 那一晚,唐荷西凶神恶煞似的威逼着她,一整晚,存心折磨她似的,拖着她在寒风冷夜的街道中横冲直撞。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夜深人尽了,才放开她。扼得她手腕肿了好些天,脚踝和脚跟也都有多处擦伤和瘀痕。 但这都还在其次,可怕的是,那一晚在冷风中被唐荷西硬拖着在街头盲目乱撞,那“呼呼”的风声从她耳旁扫过,随着唐荷西扣住她手腕愤怒的张触,竟那样无端地化成一声声暧昧不清的耳语。她早风化的感情,却随风如此暧昧地兜回,教她好不惊心抗拒! 她怀疑哪里不对劲了。所以,倪日升既然找来,答应给她她所要的“保证”,她干脆就这样答应他…… 唐藕西沉默了一会,思索什么似的,然后闷闷地开口:“卡门……嗯,你刚开始的时候,也曾说过,看我不很顺眼——如果,那换作是我,你也会那样对我吗?像对荷西大哥那样,故意破坏他和雅晴姐的感情?” 卡门萧凝着脸定看住他,好一会突然绽开笑脸,灿如春花。“很难说!那得看我高不高兴、心情好不好!” 很任性的回答,唐藕西却像是释怀什么似的,难得地笑了。卡门萧灿如春花的笑脸感染了他。 但立刻,他的笑容寂落下来,表情变得很严肃,凝重地看着卡门萧,带了一丝忐忑不安。 “嗯,卡门……”欲言又止的。“嗯,你——你真的……” “有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的!”卡门萧如常的不懂体恤,不耐烦他的吞吞吐吐。 唐藕西被她一顿抢白,把心一横。“好,那我就直接说——你真的要答应倪大哥,当他的……他的……”说到这里,又软弱下来,为她不值又埋怨、不了解似的。“你明知道,他是跟芙蓉姐结婚,你还——” 好小子!原来他躲在门外全都听到了! 卡门萧俏脸一抬,理直气壮,甚至骄蛮,直直瞪着唐藕西,毫不饶人地说道:“好!那你说,我能怎么办?你要我随便去嫁一个平凡无可取的男人,过一辈子庸碌愁苦的生活吗?我不像你,天生命好,投胎在一个富贵豪门的世家,不必愁吃穿,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得好好的。我已经过怕了苦日子,我不要再像野孩子一样到处流浪。我要一个安定的生活,我要荣华富贵。倪日升他可以给我这些。你说,我为什么不要?!” “我——”唐藕西语塞、结巴起来。卡门萧盛焰似的理直气壮,抢白得让他顿时无话可说。 “可是那样……那样……你不会幸福的。”在卡门萧咄咄逼人的瞪视下,勉强挤出这句话。 “我只要荣华富贵就够了。生活过得好,自然就会幸福。”卡门萧悻悻地,强词夺理,也不知道说的是否真心。 唐藕西默默地望着她。他本来就不擅言词,在卡门萧逼人的盛焰下,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望着她悻然、似有不甘,略呈显出冷漠疏离况味以及野生动物那种荒凉的眼神,内心顿然升起一股无名的热潮。 他激动地靠近她,认真郑重地说:“卡门,我跟你结婚。那样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唐家三少夫人,你就不必为生活愁苦担忧。卡门,我跟你结婚!你不要委屈自己去跟着倪大哥——” “藕西……”卡门萧呆了。 “对了!我跟你结婚!卡门,我——” 唐藕西大声又重复一遍,激动得握住她的手,那门板却传来被人用拳头重重一敲的不满,“咚”地一声,好响……“大哥……”声音震得他们震住回头。 唐荷西怒煞满眸,沉如一头野兽,眼神暗杀着无声的低吼。 “结婚?哼!你还早得很!”发出的冷声像头野兽。 “我……”唐藕西下意识地嗫嚅起来。柔弱无力的低呜,差不多像一只没有反扑能力的草食软弱动物。但他还是挺挺身,护住卡门萧,勇敢无比地反抗唐荷西说:“我……不管大家怎么说,我一定要跟卡……卡门结婚……” 唐荷西发出兽光的眼珠冰冻起来,意欲撕裂障碍物般,大踏步逼近,手臂用力一扳,将他狠狠甩推到一旁。 “这件事,你少搅和!” “大哥——”唐藕西还要抗辩,唐荷西霍然逼退他,沉冷、阴狠、森肃的、不容他反抗的威胁。“你敢不听,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大哥?……”怎么回事?唐藕西纳闷不解且疑惑。唐荷西好像忘了他们是兄弟,跟他有仇似的,难道——他转头去看卡门萧。 会是那样吗? 他们两人不是互相憎厌仇视?怎么……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跟倪雅晴的事怎么办? “好!藕西,我答应你!我跟你结婚——”一直默不作声的卡门萧,突然兀地大声宣告。 唐藕西张大了眼,多少吃惊。唐荷西则几乎是立刻地、受神经自主地扭头盯住卡门萧,丢下唐藕西,一步步地逼近她,逼近到她的身前,几乎是面对着面的,呼气在她脸上,由内心深处逼发出一声锥心的低吼:“你敢?!” 卡门萧扬起脸回瞪着他,抿紧了嘴,一脸倔强的气质。 “你给我听着——”唐荷西眼神可怕极了,接近狰狞,一字一字由深喉里逼出来:“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准你恣意任为。这里是唐家,在唐家,我就是一切!你得听我的!” “那你娶我好了!”卡门萧轻蔑地傲高下巴,挑衅着。“既然你说你就是一切,你就证明给我看啊!如果你敢这么做,我不但听你的命令,而且绝对臣服。”不服输的眼神,倔强挑衅地看穿进他幽冷的眼珠里。 “卡门……”唐藕西忧心忡忡,不懂卡门萧为何如此挑衅倔强。她在挑战唐荷西的权威,但那对她根本没有好处。 他明白唐荷西的为人。他虽然是他大哥,但惹恼他,对谁都没有好处。唐荷西的个性,不轻易被挑衅,然而一旦被挑恼,后果往往难以想像。 “你也配?!”唐荷西慢慢地、冷冷地、尖利无情地深深刺了卡门萧一刀。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卡门萧内心深处流了出来;会痛、会刺、会割动、使她跳动的心变虚空……她就那样,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地站着,直到风吹一阵一阵,将她风化散形,再凝固成结,成为一具哀伤的化石。 第九章 黄昏时下起雨,一丝一丝的、毛毛的,下着卡门萧最讨厌的凉寒的冷雨。冬天的步子已经暗中偷近,往日与阿婆在昏寒冬夜拾荒的岁月莫名地竟在她脑中起了回旋。 她甩甩头,拍掉一身濛濛的潮湿,走进屋内。 客厅中,詹嫂和唐芙蓉两个人叽叽喳喳的,神态鬼崇,不知道在共计谋量什么,看见卡门萧进来,便住了口不再说话,特别有一种诡谲的形容。 卡门萧不感兴趣地瞄她们一眼,才发现,客厅中不仅她们,倪雅晴、唐荷西、张嫂也在——连唐藕西也难能地下来了。 除子唐介木夫妇有应酬不在家,还真算说都到齐了。 每个人看着卡门,神气有各种不同的古怪。唐藕西是担忧、不想念的;张嫂也是一副忧心忡忡、“怎么会有这种事”的神态;倪雅晴修容完美、气质高雅的丽颜,则展现着不齿与痛快的称心;而唐芙蓉则一脸幸乐祸和几许装做的愤然;至于詹嫂,依然是一张往下垮的风干橘皮脸。 只有唐荷西,一贯的冷峻与无表情。 “卡门小姐!”詹嫂僭越主权,发早施令。“大家都在等着你,请你过来一下。” 这倒稀奇!他们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找她商量? 卡门萧惯常的撇撇嘴,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这个,你怎么解释?卡门小姐?”詹嫂摆了条金项链和红宝石戒指在查几上,肃着垮垮的脸。 唐藕西和张嫂都紧张地看着她。卡门萧极不经意地蹙眉,不明白詹嫂的质问是什么意思。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冷淡反问。 只这么一个冷谈的表情回应,唐荷西冷峻的脸融了一丝旁人察觉不出的缓和。 第24章 倒是唐藕西和张嫂,还是一脸紧张。 “你不知道?卡门,她——她们——”唐藕西指着唐芙蓉和詹嫂,气急败坏的,反倒口齿不清。 詹嫂责备似的横了他一眼。 “卡门小姐。”詹嫂且又说道:“这条项链和戒指,是芙蓉小姐的,是她最珍爱的宝物。尤其是这个戒指,那是小姐母亲留给她的纪念。昨天晚上,她和朋友有约,因为赶时间,随手把东西放在化妆台上;今天早上想起来,却发现项链和戒指都不见了——” 她停了一下,看了大家一眼。 “东西是在屋里掉的,不会跑远,必定是里头的人将它拿走。”她继续说道。向下垮的表情浮现出诡异的义正辞严。“老爷和夫人不在,小姐和少爷又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没了主意,我就大胆地建议到每个人房里搜查。” 卡门萧瓷白的脸渐凝渐冷,不待詹嫂再说,就完全明白了。她往唐芙蓉和倪雅晴扫过去,两人回她报复的傲慢。 “东西是在你房里找到的,卡门小姐。”詹嫂的声音煞有其事的语重心长。“而且,据了解,昨晚老爷、夫人、少爷以及小姐都不在,只有你和藕西少爷在楼上。”很是明显的暗示了。 卡门萧冷笑一声,不齿似的扬扬头。 唐荷西突然缩紧了眸光,紧密地盯住她,内心矛盾复杂得但盼她开口否认,说出一句否定的话。 负气倔强的卡门,却作了她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 “你的意思是说,东西是我偷的?”她笑得很讽刺,一副“要奈我何”的不屑。 “如果真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 “卡门!”唐藕西急得大叫,这种事倔强不得。 在他看来,卡门萧好,卡门萧坏,卡门萧自私任性现实、不受拘束不挑战现实、只懂得为自己打算。他为她千万样好的、坏的风貌所吸引所影响。这么聪明、教他时而莫可奈何的她,怎么会这么倔强冲动不理智? “卡门,告诉她们,你没有做!告诉她们,东西根本不是你拿的!”他大声喊叫起来。 一向自闷的他,会这样激动地表达自己意见,让詹嫂等人大出乎意外。唐芙蓉更恨了,阴气地说:“藕西,你别为她说话。项链和戒指都是在她房间找到的,你也亲眼看到了,怎么解释?” “那……”唐藕西涨红脸。“谁——谁都可以把东西放……放进卡门——” 他要说的是“栽赃”,一着急,话都说不清。 “算了,藕西。”卡门萧阻止他再说下去。她心里明白,这摆置好的一切,都是冲着她来的。 只要她不承认,就没事。 她当然不会承认,傻瓜才会老实笨笨地招供。别说事情不是她干的,|qi|shu|wang|就算真的是她偷的,她也会抵赖到底不承认。 哼!想陷害她?没那么容易!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在我房间里发现那东西的——”她慢慢地扫每个人一眼。“不过,我可不记得我有进过芙蓉房里拿过那东西。” 她做作地凑近了,把项链和红宝石戒指看仔细,啧啧摇头。满脸讽刺说:“不怎么样嘛!我还以为多名贵!连倪日升送我的钻石项链都比这些东西值钱多了!” 唐荷西缓和的冷峻又冻结住,恨不得撕裂什么似的,眼神又阴又狠。那仇愤的目光,隐约有丝许嫉妒,溢满了醋,又酸又愤然。 “你说谎!明明就是你!我亲眼看见你进芙蓉房间里的!”倪雅晴突然站起来,优雅冰冷地与卡门萧对峙着。 这个变化,让每个人感到愕然。詹嫂和芙蓉诡谲得交换个眼神,也感到意外。唐荷西心情麻乱起来,反覆看着卡门萧和倪雅晴。 倪雅晴出身良好的家庭,有良好的教养,不会说谎抹黑别人。如果不是真有其事,她不会无端制造虚假。反倒卡门萧,天生“坏胚子”一个,教他又憎又矛盾地受迷惑。相较低起来卡门萧是更可怀疑的。 “你说,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他缓步逼向卡门萧。 卡门萧浓眉一扬,盛气说:“是我偷的又怎么样?” 别人怀疑她,倒也罢了;但唐荷西竟也如此逼她,她竟说不出心中一股怨仇厌恨的矛盾感情。 “就是她偷的没错!我亲眼看见的!”倪雅晴抢上前,声色俱厉地指逼卡门萧,叫她百口莫辨。 卡门萧按捺不住,厌恶地将她推开。 她只是轻轻推动,并没有用力,倪雅晴却像被人严重的推害,摔倒在地上,重重地撞向沙发角,撞伤了额头。 “雅晴姐!”唐芙蓉惊呼起来。 倪雅晴伸手后住额头,指缝渗出丝丝的血出来。 “雅晴姐!”唐芙蓉一迳地大呼小叫。“你没事吧?要不要紧?都流血了!如果留下疤痕要怎么办?”回头抢空恨瞪了卡门萧几眼。 卡门萧一脸木然,她只是轻轻的……并没有用力——她感觉倪雅晴是自己故意摔倒去撞那沙椅的。 “大哥!”唐芙蓉又在大呼小叫。“你还不快去扶雅晴姐,送她上医院!雅晴姐要是有怎么样,都是那个女人害的!我不管,一定要爸爸把她赶出去!太过分了!她以为她是谁,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雅晴姐?!” “我没事的,芙蓉。”倪雅晴手掌沾了血,糊得额头一片血红,让人看了好似伤得多严重似的。 唐荷西大步过去扶她上医院。经过卡门萧身旁时,冷峻无情地吐声说:“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没有高低起伏、发出深心冷酷的语调,使卡门萧像化石一样僵住。她僵硬地回头去追,却望见倪雅晴一向优雅有教养的美丽笑容里,那么耐人寻味地浮出一丝阴险。 时空就那样僵住,把卡门萧僵成化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她脸上温温的,有东西湿落在她衣襟。她才发现,她竟然在流泪—— “卡门……”唐藕西试图安慰她。 她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跑出唐家大门。 第十章 已经过了两天了,卡门萧什么也没有带,就那样转身跑出去离开唐家。张嫂每提及都要哀声叹气。 “唉!”她打量窗外连绵不停的雨,对唐藕西叹了一声气。“天气这么冷,又下着这种阴雨,她什么都没带,就那样跑出去,也不知日子是怎么过,过得好不好。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没亲没戚的,一个要怎么生活?唉!想了就教人担心。” 这两天只要像现在天一黑,她就担心卡门萧怎么过,哀声叹气。 “希望卡门不会有事才好。我爸已经派人去找了,也许很快就会有消息。”唐藕西边说边放下筷子,推开桌前的盘子,没有心情再继续吃饭。 唐介木夫妇应酬回来后,了解整件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碍着倪雅晴,当晚也不好有什么举动,过了两天,在唐藕西的执拗下,才派人出去找卡门萧。 那时她看得很清楚,卡门萧只要轻轻推开倪雅晴,照理说应该不会发生那种事才对。但她一个下人,又不好说什么;倪雅晴撞伤又是事实,倒让卡门萧白白受了冤。 唐藕西脸上现出愤怒的神情,忿忿的,坚定说:“等卡门回来,我就要跟她结婚,绝不让任何人再欺负她!” 这回他真的下定决心。这两天来,他懊悔得不得了,懊悔当时没把卡门萧抓住和追回来,让她不知流落何方。 “藕西少爷,你好像很喜欢卡门小姐?”张嫂笑起来。依她看,唐藕西对卡门萧是一种少年的情感,要谈结婚,实在还太远。 “除了我妈,我就最喜欢卡门。”唐藕西意外地很老实地承认,不再像以前那样自闷别扭、老是永不吭声。 “你变了好多,少爷。”张嫂有感而发。“自从卡门小姐来了以后,带给了这个家许多改变。尤其是对二少爷。她居然能让二少爷改头换面,认认真真地过自己要的日子——” “张嫂!”厅外突然传来唐荷西大声的呼唤,叫得很急。 张嫂匆匆和唐藕西对望一眼,急忙赶出去。唐藕西也忙着离开厨房跟出去看看究竟。 出到厅外,却见唐介木夫妇也正疾步下楼来,被唐荷西大声的呼叫惊动。 “这个女孩你暂且照顾一下,我还有事马上要出去。”唐荷西把一个模样怯生生、土里土气的乡下女孩丢给张嫂,像一阵旋风一样立刻卷出去。 “怎么回事?荷西?这女孩——”唐介木来不及问个清楚,唐荷西就飙得不见人影了。 他把注意力转向那个畏缩、土气的女孩,尽可能放缓沉肃表情,平声问:“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小——妹——” 那是个和卡门萧差不多年龄的女孩,但较诸卡门萧身上那种冷漠疏离、让人看透不出年龄的气质况味,这女孩显得稚幼些,让人自然且容易以长辈的身份对待。 “我……”女孩怯怯的,也不自在。“我叫小惠,韩小惠。我是卡门的朋友——卡门呢?”她朝四处搜寻什么似的张望一下,寻又回复怯生生的态度,抓紧手上的包袱。 “你叫小惠?卡门的朋友?”唐介木有些意外,又问:“那么,小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我儿子——就是刚刚那个男人,匆匆忙忙地在着急什么呢?” 小惠摇头,嗫嚅着。 “我……我也不知道。”她显得很畏怯,对这些问题措手不及似。“他突然进村子里来,我……那时我正偷偷要离开——就撞见他。他抓着我,问我卡门的事,还问我卡门有没有回去……卡门呢? 第25章 她是不是在这里?我是来找她的!” 唐介木和唐夫人互望一眼;唐藕西则与张嫂彼此对看一眼;大概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唐荷西为了找卡门萧,连夜赶去她以前住的地方寻找;又找来卡门萧在旧居的朋友,询问卡门萧可能的去去处。 唐介木稍微低自,安抚小惠说:“卡门有事出门,过几天才会回来。你不必担心,可以先待在这里等她回来。” “真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以为……”小惠一脸总算放下心来般如释重负,但神色仍是怯怯的。 “你刚刚说你偷偷离开,遇见我儿子,是怎么回事?”唐介木又问。 小惠不安地环顾众人一眼。“我离家出走了。” 几个人又互相对视一眼。 面对询问的眼神,小惠显得更不安。 “那是我养父母的家。”她将胸前的包袱抱的更紧。“从以前,我就想逃离那里。卡门要离开村子的时候,我央求她带我一起走,她说什么也不肯。还骂我,如果真的那么想离开,不想待在养父母家的话,就自己想办法,不要凡事都想依赖别人。所以我……我……我就决定逃开那里,但我没有地方去,只有来找卡门……” 她畏怯不安的眼神显出她内心极度的彷徨恐慌。 “就在我偷偷要离开村子的时候,经过卡门以前住的地方,就在那里遇见……唐先生。我不知道他怎么会认识我的,总之他突然抓住我,问我卡门有没有回去,有没有去找我……我跟他摇头,问他卡门怎么了,他什么也没说。然后又问我一些卡门的事,像是卡门有没有其他朋友?她以前一个人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如果一个人没钱没地方去的话,她通常会怎么做?……好多好多,我记不清楚了。我问他卡门怎么了,他一直不肯说,然后就将我带来这里了。卡门呢?她还有几天才会回来?” 没见到卡门萧的小惠极度不安,一直无法真正放心下来。 “再过两三天吧!再两三天她就会回来了,你别担心。”唐介木安抚她,回头望望一直保持沉默的唐夫人。“对吧!夫人?” 唐夫人冷不防,稍愣一下,默然地点头。 小惠把不安的眼神转向唐夫人,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诧异说:“夫人?你就是阿婆那个亲戚吗?你长得和卡门好像哦!我是说,那个感觉——卡门每次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就这样!” 唐夫人又愣了一下,略带丝不安地望唐介木一眼。 “是吗?”笑得有些勉强不自在。 唐介木若无其事,拍拍小惠的肩膀说:“好了!你也累了、饿了吧?”转头吩咐张嫂。“张嫂,带她进去,帮她弄些吃的,再带她去休息。” 张嫂上前围住小惠瘦弱的肩膀,带着她到厨房。 唐藕西看着她们进去后,鼓足自己的勇气,用力呼吸了一口,鼓动自己,对唐介木说:“爸,我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唐介木好生意外地扬眉。 不要慌!镇定……镇定……唐藕西不断在心里要自己冷静。坚定地看着唐介木的眼,一鼓作气说:“我已经决定了,等卡门回来,我就要跟她结婚。希望您能答应我们的事。” “结婚?”不止唐介木,连唐夫人也感到很意外。 “是的,结婚。”唐藕西用简洁的口气表示他坚定的决心。 唐介木安静看了几秒钟,然后微笑起来,像个慈爱的父亲那般,拍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道:“儿子,不是我要反对你跟卡门的事。但是,这件事,只怕还轮不到你。” 说完,再对他温和地一笑,偕着唐夫人上楼去。 什么意思?!唐藕西瞠目望着他父亲的背影。 他是认真的——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全然了解他对卡门萧的喜欢究竟是哪种感情。而且,如果他不跟卡门萧结婚,卡门萧也许就真的会委屈自己跟着倪日升;还有,他大哥唐荷西又那么讨厌卡门萧,也许会再度赶她走——想到这里,他猛然一怔。他大哥不是很讨厌卡门萧吗?却又为什么不告诉大家,放下工作,自己一个人连夜赶去寻找她?而且形色匆匆的,不管外头阴雨绵绵? 为什么? 他突然迷惑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萧颦?和倪家的事,还如期举行吗?”唐介木坐在床前,望着化妆镜里的唐夫人,用着只有两个人在时才会叫的匿称。 唐夫人由镜里面视他。白皙的脸、抿嘴的表情,彷如叠着卡门萧瓷器白立体透明感的脸。 “你是唐家的主人,自然由你作主。”她缓缓回答。 唐介木背靠床头,双手枕在脑后,若有所思。 “如果能顺利进行,那是最好的。”他说:“只怕事情没那么乐观。你也看到了,荷西那匆忙急迫的样子,急切得甚至没把我放在眼里,他一心想超越我,事事把工作摆第一,现在居然丢下工作——唉!”他叹了口气,似乎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才好。 唐夫人默然不语。关于卡门的事,她一直是选择被动、沉默的。 “现在该怎么办?”唐介木像是在询问她意见,又是在问自己般,喃喃自语。“跟‘立日’企业合作的关系成不成倒还不是那么重要;问题是,这麻烦怎么解决?” “你拿定主意做决定不就可以了?我想荷西他会听你的。”唐夫人坐到床边来。“他一向以工作为重,只要对‘唐门’的发展有帮助的事,他没有不全力以赴的。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场,你大可不必担心。” “本来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唐介木看看他妻子,摇了摇头。 “你该不会认为——?”唐夫人欲言又止的。 “就是那样。”唐介木肯定她的疑惑,微微带着苦笑。“我的儿子我了解。荷西他事事听我的,努力不懈,并不表示他服从我;相反的,他一心想超越我、憎恨我。他要把‘唐门’拓展得更为庞大,好作为对我的报复——他对他母亲的事还是一直耿耿于怀,也一直不谅解我。” 唐夫人又默然了。其实唐介木不说,她也感受得出来。所以她才会对卡门萧说那些话,不要她接近唐荷西。她感觉得出来,对于她们这种类态的女人,唐荷西是憎厌的;她却没料到,末了,唐荷西会对卡门萧产生矛盾的感情。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一时也没主意。她是希望和倪家的结盟好事能成;但卡着卡门萧,她无法不犹豫。 唐介木还是摇头。 “我不打算怎么办,就让荷西他自己决定,我不干涉。”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和卡门——”唐夫人心情矛盾极了。 “我说了,由他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唐介木下定了决心,打定主意让唐荷西自己做决定。 唐介木既然做了决定,唐夫人知道她再说什么也没用,起身坐回梳妆台前。 唐介木仍然背靠着床头,静静看着镜中的她。好一会,他一直以这种姿态看着她,眼神惹有所思。而后很突然地开口,没头没脑地说:“你不觉得她很像吗?” “什么?”唐夫人愣了一下。 “卡门啊!”唐介木微笑的。“她那脾气,以及抿着嘴不说话时的倔强神态,还真像一年前我在酒宴上遇见的你。当时我就是被你那种神态吸引的,不由自主的想亲近。尤其你偶尔背着众人,下意识颦眉蹙额时,那模样真教人不忍要爱怜。” 他走到她身后,低了身,由后环抱住她。 相识那以后,他就惯叫她“萧颦”,这匿称,只属于他与她之间的亲匿。而卡门萧初到唐家时,就给他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下意识中,他对卡门萧有不禁的好感,而不吝啬对她的关心。 当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甚至可以确定,卡门萧和他妻子间某种神秘的关联。只不过,他始终不想说破。 唐夫人沉默的。伸手握着他环抱住她的臂膀,轻轻将脸低偎在上头。 “本来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爱上任何女人——”唐介木低头视着她,森肃的脸融化,痴恋的眼睛有无限的温存。“没想到我却遇见了你。萧颦啊,我的小萧颦,我要你这一辈子都属于我——” “我早就是属于你的了,不是吗?”唐夫人又将脸颊依偎着唐介木更深更柔情更紧了一些。 唐介木低头亲了亲她,将她抱紧些,看着镜中的彼此说:“卡门那孩子,我一见她就对她很有好感,忍不住会关心她,想对她好……”又是低下头来,凝视他的妻子的眼。“不知为什么,看着她,会让我联想起二十年前的你。” 意在不言中,静静地凝视成波流。 唐介木始终没问破。关于卡门萧;唐夫人也始终没承认或否认。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丈夫。 意在不言中。 第十一章 冷雨丝丝,毛毛地,一滴一滴地,细细地下着卡门萧最讨厌的寒意。街头一堆垃圾旁,就着暗淡的灯光,凄暗中,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拿着一个原本是透明、陈久变成脏褐色的塑胶袋,干枯的手,翻弄地在挑捡着那堆垃圾。 卡门萧瑟缩在骑楼墙角,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佝偻的老妇人。在她边旁不远,一家商店前头的露台上,躺着一个用着破毛毯裹住全身,一动也不动,像是死掉一样,脏得分不清头脸的流浪汉。他紧靠着商家拉下的铁门,沉寂的光景,凝然地宛如死了一样的姿态,似乎是寻求一种温暖的倚靠。 凄暗的夜,冷寒的雨,落着一种模棱两可的手势,分对着不同幸福与落魄招手。 第26章 卡门萧微微动了动身子,感受到刺骨冰冻的寒意,感觉到自己终究还活着。 这两天,她毫无目的地在街头盲目地乱晃,茫茫的。夜晚来了,睡过地下道,也在车站浑噩过。迷茫中,她不断想起过去那些,拎着包袱和阿婆四处流浪捡拾破烂的岁月。 匆奔跑离唐家后,她就这样盲目地一直在街头乱荡。天冷日寒,她身上穿着那件皮绒感的黑衣裤,单薄得不足令她御寒。她什么都没带,身上一块钱也没有,这两天来,只喝了几口生水度过。 就算饿死了,她也决计不去翻捡那些垃圾和腐馊。她会活得好好的,但她绝对不要去碰那些垃圾,不去捡拾那当中腐馊的面包或饼粮。 她再次动了动身体。她还年经,会有办法的。真要过不去,她可以找倪日升—— “不!”她猛烈地摇头。她再也不要跟那些人有任何牵扯。 “小妹妹……”一个干瘪的声音在叫着她。一个佝偻的身影弯现在她身前,一只干枯的手伸长在她面前,一个被挖去中软馅肉的面包恍恍被递到她眼前。 她慢慢抬起头,看见一张满布皱纹散溢着温暖的笑脸。 “你肚子饿了吧?快拿去吃!”刚刚在垃圾堆旁翻捡的佝偻老妇,仁慈地分给她一丝施舍。 同是天涯沦落人吗? “我不饿,你自己留着吧!”卡门萧冷淡地站起来,丢下老妇人,冷漠地走开。 她不会说感激涕零的话;即使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感谢,她也不屑。她才不会接受这些施舍。那算什么?就算她一个人,她也会活得好好的! 现实情况讲现实问题。她也许不该拒绝老妇人的好意,那是她一片真心;而且,她从来就是一个现实的女子,一向懂得为自己打算,这当口,她实在不该拒绝那个面包的。不!她抬了抬下巴,再无所谓地挑迎那透骨冷寒的夜雨。她既然“滚”出了唐家,她就不要再接受任何人假情假义、虚假仁慈的施舍。 这夜已经很深,晚暗凄冷得令各家商店纷纷关闭拉下铁门。街头已经没有行人的行迹,空荡的马路只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艳黄计程车,再无其他车流。 卡门萧缩着身子,顶着风及雨慢慢走着。她必须尽快找个地方窝过这个冷雨绵绵的寒夜。 她往车站走去,一路风寒雨刺透穿进骨头里。这个夜,比先前的晚暗要冷酷得太多。 车站凄清,几个等候夜车的旅人寥落坐在候车室里。角落处,一两个流浪醉汉,不省人事地躺着,地旁四散着几张陈旧翻飞的烂黄报纸,风一吹,便沙沙地翻响。 几个候车的旅客,裹着厚外套,狐疑地看看卡门萧。卡门萧眼光朝车站四处缓缓扫落而过,暗叹一声,打消主意离开车站。 她转往先前窝夜过的地下道。那个地下道像个迷宫,转道多,风不容易透进,也不会漏雨积水,比起其他地道要温暖很多。 但地下道已先有三两个流浪汉在。每个人各选择一个背风的角落,或裹着脏旧的破棉被,或围着稀落的报纸;一式肮脏破洞的陈旧皱外套,一式木然麻痹的神态。 看见卡门萧,也只是不感兴趣地望一眼;那种寒冷与世隔绝的氛围,围成只剩下自己独凄的圈圈。 卡门萧自顾捡了一个角落瑟缩下来,不理那些人。她不怕那些流浪汉,也不担心他们会否攻击她或对她做出什么不轨的逼胁。 跟阿婆四处流浪捡破烂为生的那些日子,她看多了这些流浪汉。总是在寒冷降雨的天里,裹着同样形状破旧、肮脏的破毛毯或旧报纸,窝在像这样一式的地下道、一式的角落里。也总是木然的神态,麻痹的表情,与世隔绝似的,不关心别人的一切,旁人也不去理会他们。 他们自称是“街民”。街头外的人客气的,就称呼他们“街友”;无所谓的,就干脆喊他们“游民”、“流浪汉”,把他们看作是破坏美丽整观社会市容的蛆虫。 天气冻到极点时,会有心肠软一点的或说是仁慈,辅助他们的“游民收容所”,那地方有吃有喝、温暖又和祥。奇怪的是,他们之中没有人愿意去那种地方;偶尔一二个进去逛一圈,不到一两天又跑出来。 大概这些流浪汉都不愿受拘束,宁愿受风吹雨打,宿露街头,就算冻死了也要像这样自由自在。 这些人大都是平和的,最多只是漠然,鲜少会以暴力攻击人。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各自的故事与辛酸,但是没有人会过问,他们彼此也不会去探问。 当然,有好就有坏,白米就有虫,有人就有屎。这些流浪汉当中,总有那么一两个,并不全然是那么平和的。 但是卡门萧还是不怕,她分辨得出来。从他们的眼神,她可以分辨得出是好是坏,嗅出危险或平和的气息。 “哪,要不要来一口?”左近那个一脸络腮胡,脏得不知多久没洗过的酱棕色粗布外套上全部是补钉和破洞的流浪汉,手上握了一瓶米酒。他仰脸灌一口,然后将酒瓶递向卡门萧。 卡门萧凝目看着他。潦倒落魄的沧桑中,这个人有一双洁净无杂质的眼神。 她缓缓摇头,没说话;别过头去不理他。 那流浪汉把酒收回去,自己咕噜又灌了几日,也不再说话。过了不久,他突然抽出身下垫躺着的破棉被,丢给了卡门萧。 卡门萧愕愣了一会,猛然起身,把棉被丢还给他,掉头大步走开。 “喂!你去哪里?”那流浪汉哇哇大叫。“快回来!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今天晚上有寒流来袭,气温会降到十度以下,甚至低到只有五六度。天气很冷,你这样睡在外头会冻死的!喂!你快回来啊!” 他拼命哇哇呼叫,卡门萧反倒愈走愈快,头也不回地离开地下道。 接受一个流浪汉的施舍?那算什么呢? 出了地下道,穿透黑夜的阴风冷两便迎面朝她侵来,钻进她的肉、利入她的骨。 她连打了好几个哆嗦,一直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抬头渴望凄迷的雨空,听着那在黑暗回响的呜咽,有一刻,就几乎想干脆就那么死去,随着这呜咽似的飘雨,随风而去吧! 就那样随风随雨而逝吧! 她的感情应该早已经风化,却因着那夜唐荷西的扣扼而无端地又随风兜回。原先她只是想勾引他,气气倪雅睛,没想到最后她却自己掉进自己张设的陷阱里,中了爱情的勾引。 她恨自己,怎么竟会那样以假乱真,莫名无端地喜欢上唐荷西……她不应该对他产生这样的情愫心绪……而他那一声绝情到底的冷酷,彻底锥毁了她的心! 他叫她“滚”。冷雨打在她脸上,脸庞上那些潮湿,温温又|qi|shu|wang|热热,且冷冷又冰冰,已分不清是雨水或泪珠。 天地那么大,她能往哪里去?何处是她的归路? 就这么与风与雨同化吧? 她听着雨的呜咽、风的叹息,迷茫起来。 恨她自己,不该让风化的感情重新兜回心田,不该掉落入自己张设的陷阱,不该喜欢上那个冷酷憎厌她的男人……会在哪里呢?这个可恨的家伙! 晋江文学城收藏扫校小说,东方世家录入。 和这夜深同色一身的唐荷西,疾步走在冷凄荒凉的街道上,极力四顾张寻着。 他已经找了大半夜,仍然看不着一丝卡门萧的身影。 冷丝丝的雨,落在他身上,落得他心烦意躁,更加急切不安。初时他还打伞,后来干脆把伞丢开,怕它碍着他的视线和搜寻。 这时刻,他深深悔不该。卡门萧离开后,他才确切体觉到内心那慌张与落空感。 他憎厌卡门萧,但那只是他体内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在爱恋着她,深深被她所吸引。 他内心为着这两种悖离的感情,不断产生冲突。直到卡门萧离开后,他才总算真正觉悟。憎厌也好,痛恶也好,没有卡门萧在他身旁,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就算她是在耍弄他也好,他强烈希望她在他身旁,相思她对他的勾引。 他非找到她不可,然后尽一切的手段缚住她。就算她是在耍谑他,尽管她如何放肆奔放,他要她对他的“勾引”,他要她! 但他已经找了大半夜,卡门萧却依然形踪渺渺。依照小惠说的,卡门萧无处可去;她以前跟那个收养她的阿婆四处流浪时夜宿过车站、公园、街头,甚至人行地下道……他几乎找遍了城市各地的地下道,车站那里也搜寻过;大型的公园亦一处处地细索过,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卡门萧的踪迹。 她究竟会在哪里?他愈是思索愈禁不住焦急心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索小惠说过的话。她说卡门萧以前曾经告诉过她,小时候跟阿婆四处流浪捡破烂时,最爱躲在空心的水泥管里,像是在玩捉迷藏……他大叫一声,急忙掉头往回走。 他知道某个预定设置公园的地带,放置有类似的空心小泥管。那地方是城市最大公园的预定地,还在整地建设当中,地方宽大,四处堆有整建公园的材料。 他急忙往那公园预定地走去,愈来愈快,最后跑了起来。穿过那满处尚未扶植妥当、热带雨林似的丛莽,一处一处仔细妥当地找寻着。 果然,他最终在一堆大型水泥空管中发现了卡门萧。她瑟缩在水泥管里,闭着眼,好似睡着;身旁还躺了一只不知打哪来的癞痢狗。 “总算让我找到了!”他扶着管壁,半弯着身朝水泥管内探进去,惊动了卡门萧。 第27章 卡门萧突然张开眼,看见是他,直觉往内退缩,惊触了她身旁那只癞痢徇。 唐荷西不待说话,身子一矮,硬挤了进去,紧偎在卡门萧身旁。由于他身材高大,和卡门萧同挤在一方管内,显得有点局促。他不怎么舒服地弯屈着长腿,脱下风衣和外套,罩在卡门萧身上。且不让她拒绝地搂住她。 那癞痢佝,见有陌生人闯入,戒慎地盯住他一会,贝他没什么动静,便又懒懒地躺下丢,摇着尾巴缩着四肢自顾睡它的觉。 “你……”卡门萧开口说了个字便咬住唇不说话。 “我找了你两天了。”唐荷西低头看她。她的身子好冰。 “找我?”卡门萧不相信地、冷漠地想挣开,挣不过他的力量。恨恨地说:“你不是要我滚吗?我照你的意思,滚出了唐家,不正好称了你的心,你干嘛还来找我?想再彻底羞辱我吗?给我更大更多的难堪吗?” “就算是吧!我要你跟我回去!”唐荷西霸道地钳住她。他吞下自尊来找她,她却还不明白? “休想!我跟你们唐家没有任何瓜葛,没有义务再听任你的羞辱。” “你就这样看待我吗?难道你就察觉不出一丝我对你的心情?”唐荷西冷峻的脸扭曲起来,吞下傲气自尊。 “这样看待我的你一直憎恨讨厌我的,不是吗?”卡门萧颤抖哽咽起来。唐荷西这么说算什么?两天前他还那样绝情地对待她。 “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好吗?卡门……”唐荷西像是无奈,又像是疲累,幽幽叹了一声。“我这样丢下工作,盲目地四处找寻你,着急又不安的,你难道还不能明白吗?我承认,一开始我是对你感到憎厌,但那只是我体内的一部分;另一部分的我,其实深深被你勾引,爱恋着你。跟我回去吧!就算你只是要弄我,我也不在乎了,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卡门萧简直不相信她所听到的,怔怔望着唐荷西。她一直以为唐荷西是憎恶她的,怎生会料到是如此! “我本来……”她怔怔地望着他说:“我答应了倪日升,只要倪家肯承认我的身分,我就跟着他,当他的情妇。他要我给他一些时间,他可以给我我要的,反正都无所谓了,所以我就答应他……” “我不准!”唐荷西惊叫起来。“听到没有?我不准!” 卡门萧脸儿一开,又哭又笑的。“本来,我打算去找莲西,可是我又没有钱,所以……” “不准!不准!”不等卡门萧把话说完,唐荷西就嫉妒得连连惊跳起来。 “那你要我怎么办?”她瞅着他,泪庞带些许的笑,无所适从。 “跟我回去。”唐荷西还是这一句。这一句就代表了一切,代表他对她所有的情感。 卡门萧默然半晌,低下头去。 “那倪雅睛呢?” “完了。”唐荷西回答得简单扼要。 “为什么?” “你‘勾引’我,不就是为了破坏我跟她的事?” “话是没错。可是你不是与她快订婚了?你们两家……” “我管不了那么多。”唐荷西打岔说:“在那村子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完了。” “村子?我不曾在那里见过你啊?什么时候?”卡门萧觉得疑惑。 “你忘了?你跟倪日升离开村子的那一天。” “啊?”卡门萧咦叫一声,惊异万分。“那个幻像,就是你?” 唐荷西点头。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我的幻像,眼花的关系……”卡门萧呢喃着。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那么做,想对那即将闯入唐家的女孩看个究竟。那一看,却不小心地让你闯进我心房。是的,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完了,所以我拚命想憎厌你,排斥抗拒被你吸引的感情。” “怎么可能?”卡门萧还是喃语着,不敢置信似的梦呓。 “当然可能。”唐荷西用力一带,将她搂紧,拥入心口。“爱情是无法用时间计算的,一眼就可以情钟。现在我才明白,那时我会那么做,是冥冥中有条线将我们牵引着。就像罗密欧与茱丽叶” “那只是剧作!我可是现现实实的人。” “有什么差别呢?”唐荷西低问。突然换了一种黯淡的神情。“跟我回去吧,卡门。就算你不爱我,你只是在耍弄我,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 “停!”卡门萧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再往下说。 在黑暗中,凝看他一会,然后双手勾到他颈后,从他怀中起身半跪着,大胆地、挑逗地吻着他的额头、鼻梁,吻住他薄凉的嘴唇。 她不断地吻着他,一个一个吻,都勾出他心底对她的感情、对她的牵挂。 “卡门……”唐荷西抓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我是个很霸道的男人,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你说。”卡门萧含情带笑,且又勾住他,亲吻着他。 “第一,不准你再跟倪日升来往。” “听你的。”深深一个吻,表示答应。 “第二,也不准你对莲西太好,跟藕西太接近。那样的话,我会很嫉妒。” “知道了。”甜媚一个依偎,表示服从。 “还有,在你房间发现一条钻石项链,是倪日升送你的?把它丢掉!”唐荷西这声音充满醋味。 “丢掉?那很值钱的!” “我说丢掉就丢掉!我看了就有气!”唐荷西妒意满腔。“听好!第三,以后除了我送你的东西之外,不准你接受任何男人送你的礼物。你只能穿戴我送你的东西,为我妆扮。” 唐荷西连声三个“不准”,霸道地宣示他对卡门萧感情的占有。 “连莲西和藕西送的也不行吗?还有,唐先生你父亲,送的也不行吗?”卡门萧试探地问。 “不行。”唐荷西绷紧着脸,不准就是不准。 “好吧!”卡门萧好像很无奈地吐数口气。 早知道,她就该把倪日升送她的钻石项链带出来,拿去当了,也有好几万。 “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唐荷西笑逐颜开,冷峻的表情完全融化了。 “我怎么敢反悔!惹你生气是很危险的。”卡门萧故意不满似的嘟着嘴,以牙还牙说:“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她眼波一转,媚态横生,笑得充满诱惑蛊动。 “我要吻你哦……”她贴近他,双手又勾住他的颈肩,睇视着他。“如果你讨厌我,你尽管说,我会停住的……”红红的唇,贴住他薄凉的唇,交吮成缠绵。 属于风的女子,天生具有流浪的灵魂;一身飘忽的身姿,如风抓不住。 但她,卡门萧,紧紧用双手,勾住了她要的情。 风吹一阵阵,在爱的漩涡里,打圈圈。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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