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萌主》 第001章 清秀天师美上仙 “天灵灵,地灵灵,银子不够,啥都不行……” 长安城外土地庙里,一身半旧袍子的小道士念念有词,踩了尾巴一样摇来晃去,套路熟练得很。小道士身旁还站着花大价钱请神保佑官运亨通的员外郎,外面另有一群家丁诚惶诚恐堵门围观。 小道士眉清目秀、面庞白皙,左眼眼角一块蚕豆大小、奇形怪状的青色胎记,说不清是福相还是霉相。算不得高的小身板上,干瘦四肢飞扬跋扈、上下飞舞,三清铃声却始终大不起来。 见小道士越抖越没劲儿,像只萎靡的鹌鹑,员外郎赶紧赔笑道:“兰天师,银子都封好了,五两一文不少,您尽管放心!” “这话你跟大仙儿说去,钱是大仙要的,又不是我。”兰澈一脸嫌弃撇撇嘴,睁只眼闭只眼伸手,“先拿三个铜板来,再瞪大你们的眼睛,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众目睽睽下,兰澈取来一只空碗,把三个铜板叮叮当当放到碗里,手掌盖在上面晃了晃。之后又从香案上抓来一把香灰,撤回手掌的瞬间全部撒进碗中。 “这是孝敬大仙儿的钱,大仙儿吃了,就表明愿意保你官路畅通无阻。”兰澈一边解释,一边把碗递给最近的人,“呐,你们自己验证结果吧,看大仙儿是不是愿意帮你们。” 员外郎的一群狗腿子马上围拢过去,很快发出吃惊呼声。 碗底除了香灰之外,空空如也。 兰澈故作不屑,心里却一清二楚——铜板?当然没有了,晃动饭碗时就已经夹在指缝里被藏起。 小小江湖把戏顺利唬住一群二愣子。正当员外郎感恩戴德想要付钱时,一道含着笑意的清净嗓音闯破吵闹,清晰传来。 “本仙予你仙力,但不曾让你收百姓钱财。你再这么调皮,本仙可就不会庇佑你了,直接把你变成一头猪。” 哪个王八蛋趁机占便宜、断财路呢?! 兰澈脸色一僵,抹了下鼻子着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敢来踢场子的,兰澈一向不惧大耳光打回去,立刻挺起平坦胸脯双手叉腰:“何方妖——” 妖孽俩字没说完,兰澈就石化了,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月色轻缓长衫垂落脚面,和田玉腰带松散一系,将那人颀长挺拔身姿完美衬托;乌黑如瀑的长发看似随意地用白玉冠束住,七分慵懒,又有三分雅逸。 而那张表情淡然的面孔,才是最让兰澈目瞪口呆的。 精致而不妖娆,俊朗而不轻浮,尤其是那双眼角微挑的凤眸,当真像是画卷里超凡脱俗的谪仙一样,美得让人心醉。看上一眼,就电得兰澈浑身汗毛孔酥酥麻麻。 天色偏暗,偶尔落下几滴细雨,让人有种病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感觉。而这个人的出现,就像是一道电,一抹光,又像一缕清新空气,瞬间打破粘稠凝固的气氛。 “上仙贵姓?家住何方?可有侍童?还收侍寝徒弟吗?您看我成不?”兰澈舔了舔嘴唇,满眼光芒喷发。 上仙耸耸肩,伸出手:“先把骗的钱交出来。” 咯啷啷啷啷—— 兰澈仿佛听见铜板铁落地的声音,又好是谁把贴饭碗砸碎的无情声响,一瞬间就从上仙喂银子吃的美梦中惊醒,回归残酷无情的现实。 “我还没收钱呢!”面对俊美上仙伸出的要钱之手,兰澈愤愤按紧钱袋。 上仙眉梢一挑,回身摆摆手:“诸位请回。驱逐邪物之事本仙自会出手,大家回家等着就好。” 有这么俊朗飘逸、一看就是比臭道士高档好几截的上仙驾临,谁还会去理穷狗天师?员外府的人一哄而散,连空饭碗都没给兰澈留下。 嗖—— 冷风吹过破庙,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地。 秋天快到了,松鼠都开始贮藏粮食了,兰澈却连下顿饭都没有着落。如果今天这单生意做不成,今年就只能啃硬馒头就芋头过冬,搞不好来年开春就只剩下一把枯骨。 环视空荡荡的土地庙,兰澈一脸委屈:“上仙,您哪条路上的?咱俩有仇吗?” “没有。”上仙回答得干脆,利落掏出一块牌子在兰澈面前一晃,“替府尹大人办事,专查坑蒙拐骗各种惯犯。” 兰澈仔细看看,还真是京兆府的公牌。也就是说,这位上仙根本不是什么仙,就是个公差。一个长相特别符合食欲的公差。 既然不是神仙,兰澈也就没那么老实了。围着伪仙转了两圈,趁其不备在他腰上狠狠摸一把,兰澈搓着下巴眯起眼:“搅了小爷的生意,是不是得给些补偿?不给小爷个说法,今天就别想走出这破庙大门!” 伪仙似笑非笑:“我替府尹大人办事,你就不怕我抓你?” “你倒是来抓啊!连把武器都不带,想空手套流氓?” 刚才在伪仙腰上看似随便一摸,兰澈已然确定,他没带兵器。而兰澈衣襟里藏着迷香、烟弹、辣椒水等等等等,对付个手无寸铁的人易如反掌。 或者……干脆把他迷倒,拖回家去当摆设养眼? 兰澈有个毛病,脑子里想得太认真,就容易下意识作出相应动作。指尖摸到衣襟里的迷药瓶子时才发觉,这样的举动似乎暴露了自己的险恶意图。 “藏了什么好东西?”伪仙眼尖,挑起眉梢伸手向兰澈衣襟里摸去。 “干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兰澈嗷呜一声,猴子一样往后跳。 伪仙看着白白净净像糯米似的,动起手来却不含糊。兰澈以猴子的速度向后躲,他立马以超级猴子的速度追上去,终于不负众望,一把抓在兰澈心口。 破庙瞬间安静,万籁俱寂,就连呼吸声都在刹那间停止。 伪仙微愣,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动动手指,又用力抓了抓,再次确认自己手下传来的柔软之感不是错觉。 兰澈也是一脸懵逼。 她从没想过,自己那两寸贫瘠之地居然还能抓起肉来,还能有柔软手感,就是这画风有些不对。 她这是……被袭胸了? 兰澈用力吞口口水,感觉自己的脸似乎在炸裂,又涨又烫。她突然嗷地一声鬼叫,张开血盆大口就朝伪仙的手上咬去。 伪仙眼疾手快,迅速躲开,抽回手掌时不小心勾住兰澈衣襟,一个小瓷瓶咚地掉在地上,散出一大蓬白色粉末将兰澈包围。 兰澈嘴角一抽,绝望笑容凝固在脸上。 掉什么不好,偏偏是迷药;掉在哪里不好,偏偏掉在她脚下。 视线渐渐模糊,浑身力气不知所踪,在闭上眼睛昏倒前,兰澈又听到伪仙似笑非笑的半句话。 “手脚不怎么老实,胸长得倒是很有节制啊……” 第002章 凉风有信,耍赖无边 兰澈在明媚阳光和刺耳吵闹声中醒来。 微微睁眼。 暖而厚的绣花棉被,整洁干净的房间,墙壁上还挂着目测能卖好几两银子的字画,就连在她头顶飘飘荡荡的帷帐也是用料考究的上等货。 对于一个穷神附体的人而言,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于是兰澈心安理得地选择闭上眼睛,舔舔嘴唇翻个身,抱住被子继续睡。 不过有些人就是不安定,非要推门进来,用力捅捅兰澈脑袋,再狠狠摇晃肩膀,最后发出一声恼火地吼。 “少主!这小子明明是在装睡,他赖着不起来!” 兰澈缩缩肩膀,又往被窝里躲了躲,还故意舒舒服服吭叽两声。 “别碰她,小心被讹诈。” 伪仙的声音传来,仍是那种干干净净,尾音含笑的慵懒味道。兰澈一阵心痒,真想回头狠狠看他几眼,放肆饱览俊脸细腰,却又不愿太早离开久违的温暖被窝。 叮当叮当,一阵锅碗瓢盆碰撞声响起。有人掀开汤盅盖子,登时满屋肉香弥漫,引得兰澈口水横飞。 “饿吗?想吃饭就起床。”伪仙淡淡道。 经兰澈专业级嗅觉验证,满室香味中肯定有她最爱的羊肉汤,而且手艺纯正、用料讲究,芳香四溢,不折磨死馋虫不罢休。 兰澈半挑眼皮,心里一阵不屑。 呵,仅凭几道菜就能让她臣服?她什么山珍海味……的盘底没吃过?这鱼龙混杂的长安城底层社会,谁不知道她兰澈最傲气、最倔强、骨头最硬? 太天真了! “来,我尝尝咸淡,可以给你们家厨子指导下手艺。”轱辘一翻身跳到桌边,握住筷子一本正经往嘴里塞肉的刹那,兰澈将自己的傲气、倔强、骨头一起打包贱卖了。 反正她不打算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伪仙坐在对面,似笑非笑托腮看着她。等到满桌饭菜一扫而光,兰澈拍着肚子打饱嗝,他才动了动身子,却也只是换成另一只手托腮。 兰澈龇牙一笑,毫不吝啬给予夸赞:“上仙好神采,小动作也是极优美的,身材更好。” “奉承话说得再好听,饭钱照付。”伪仙当没听见,魅惑地勾勾嘴角。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还不能给你。”兰澈双臂交抱做出防御姿势。 “别藏了,平坦成这样,就算摆到大街上,马车压过去都不带颠簸半下的。”伪仙伸个懒腰,微微眯眼,“不付钱也行,你得保证,以后不能在我所管辖的地方闹事,否则——” 兰澈还在贪婪盯看那张俊脸,冷不防伪仙起身,凑到她面前伸出手。 捏住她下巴,送上个带有威胁之意的香吻?还是打算把她抱住,埋胸蹭脸撒娇哀求? 兰澈幻想无边,却被残酷现实击倒——伪仙根本没碰她皮肉,而是揪住她那一头草窝似的干枯头发,墨色眼里满是邪邪笑意。 “再敢犯事,我就亲手给你剃度,让你从天师变秃驴。” 兰澈试着想了想自己秃头的情景。 然后,她诚诚恳恳抱住伪仙的腰,拼命挤眼泪往他怀里抹:“上仙,您收了我吧!我没爹没娘没车没房,你让我在外面流浪,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那还能活吗?你养我吧你养我吧你养我吧……” 状况始料未及,伪仙愣住,两只手臂平伸,不知如何是好。 房门打开条缝隙,有人渗透进来,目光幽幽:“少主,刀磨好了,需要吗?化尸粉还够处理一个人的。” “没关系,退下吧,亭阁。”伪仙回神,摆摆手,笑得平和从容,“不要脸主动扑来的牛皮膏药太多,一个个杀掉刀都要砍钝了。” 兰澈翻个白眼。 这男人皮囊虽好,嘴忑毒,欠调教。 见来软的行不通,兰澈立刻更换套路,后跳叉腰站直,高冷抬头与伪仙对视:“你把我迷倒抱回家,谁知道我睡着时你做了什么?你得负责!” 伪仙叹口气,似乎有些无辜:“我能对你做什么?活得好好的,何必要恶心自己?” 兰澈瞠目结舌,眨眨眼,竟无言以对。 看看外面院落相连,可见这是处占地不小的宅邸,伪仙绝不只是京兆府府尹手下低档狗腿子这么简单。非富即贵,长相又足以招引狂蜂浪蝶,这样的人只会被她图谋,人家能图她什么?明显这理由说不过去啊! 而且兰澈有句话耻于出口。 她就是看上这地儿有吃有喝,所以才赖着不走的,要是这家伙肯屈尊养她,她脑子抽筋才会跑回大街上骗钱混日子。 “说吧,到底要不要对我负责?”兰澈头一扬,一副痞气,誓将不讲理进行到底。 伪仙目光斜向一旁:“亭阁,关门放狗。” 吱嘎,房门又被推开一条缝,还是刚才那道满含怨念的幽幽目光。 兰澈一双大眼珠子滴溜溜转动,视线瞟向墙边柜子上看着就很昂贵的大花瓶,一排小白牙龇起:“我说,那花瓶——画着野鸭那个,是不是很值钱?” “白玉浮羊瓶么?半个古董,千八百两银子,也不是很值钱。”伪仙挑起一边眉梢,“少打歪主意,别说价值连城的花瓶,就算一个铜板我也不会给你。” 说话间,兰澈已经走到花瓶前,眼冒绿光,不怀好意邪笑:“谁说我想讹钱了?我是正经人,才不会做讹人的勾当呢。” 话音甫落,兰澈故意抬起手臂,生硬撞在花瓶上。 花瓶不太给面子,晃了晃,没倒。 兰澈尴尬轻咳,又一脚狠狠踢在架子上,花瓶晃得更加剧烈,终于咕咚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价值千两的花瓶,就这样粉身碎骨、告别人世。 兰澈松口气,望着淡定但微带不解伪仙,笑容明媚:“上仙,我把你花瓶打碎了,还没钱赔,请让我以身相……让我留在这里干苦工赚钱赔偿吧!” 说书先生天天叨咕的故事里,甜美爱情和坚实羁绊,往往是一只花瓶引起的。姑娘小姐再平庸,只要花瓶一碎,必然要成为少爷公子大人的卖身女仆,开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所以兰澈坚信,这只花瓶是她的救星,是牵起她和伪仙财富的红线。 不过状况似乎有些跑偏,伪仙非但没有露出“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这种迷之酷帅表情,反而后退半步,嫌恶表情更甚。 “笨手笨脚的。留你在这里,只会打碎我更多珍宝,得不偿失。” 第003章 狼入羊口 兰澈迷蒙着双眼愣怔半天,仔细想想觉得,伪仙说得也挺有道理,似懂非懂点点头。 这家伙好像比她聪明啊…… “不!不对!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随后,兰澈怒吼暴走,跳上前一把攥住伪仙衣襟,“花瓶不能白摔,懂吗?你应该残忍地要求我卖身赔偿,懂吗?我都这样了你还要赶我走,究竟有没有良心?!” 伪仙高举双手,微微撇嘴,依旧好看得让兰澈头晕目眩。 “留下可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留下?还有,你有哪些能耐?非亲非故的,我总不能留你在家里白吃饭。” 总算听到几句靠谱发言,兰澈长松口气,放开伪仙,迅速装出被欺凌的柔弱少年模样,还应景地抹了抹眼角抽泣两声。 “我是孤儿啊,就在帝都里流浪乱窜,不骗吃骗喝怎么活?至于技能嘛……不是我吹,吃喝嫖赌、坑蒙拐骗我样样都行,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只要银子给够,也是没问题的!” 伪仙恍然大悟,打了个响指,叫来幽怨的侍从:“亭阁,把她倒吊在院子里,什么时候不吹牛皮了再放下来。” 那侍从臂膀结实,一身肌肉,往地上一杵跟蛮牛似的,还故意冷哼两声掰了掰手腕。兰澈急忙躲到伪仙身后讨饶,油嘴滑舌的功夫使了个遍,总算换得一次赦免。 “对了,上仙,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是叫潘安还是范蠡?”兰澈揪住伪仙衣袖,一脸纯洁无暇。 “等你前凸后翘时再用这招,现在毫无意义。” 伪仙慧眼识奸,一挥衣袖,将兰澈普通丢到床榻上。走到门前,伪仙忽然驻足回头。那一刹,兰澈仿佛感受到春天里桃花朵朵开,沉醉于伪仙柔柔笑容里。 “楼明夜,记好。别在脑子里乱给我起名字。” 楼明夜…… 真好听的名字,一听就像有钱人。 兰澈一向善于交际,在楼明夜住的宅子混了不到半天,就把家中从上到下所有人熟悉个遍。 楼明夜身份果然没那么简单,自称府尹手下根本就是在谦卑。实际上,他真正效力的对象,是连兰澈都知道的大人物,睿王。 在渊国,睿王是足以拿来吓唬小孩儿的可怕名字,三观不正,无恶不作。兰澈实在不懂,她打算当做长期饭票的楼明夜怎么会为睿王做事?他又为什么要给府尹干抓小骗子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活? 不过无所谓,只要楼明夜给她吃给她穿,管他是谁的爪牙呢?反正就算睿王强抢民女也抢不到她头上。 结果不出三天,兰澈就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她小瞧了楼明夜的黑心肠。 入夜临睡前,楼明夜突然找上门,看起来满脸柔和:“三天,吃了四斤米,七斤肉,还有青菜糕点无数。你是不是也该回报我些东西了?” “要什么尽管说,反正除了以身相许,别的我都没有。” 兰澈停止腰板儿一派大度,却换来楼明夜不屑嗤笑:“再不济也是有些家底的人,我还没混到与猴子为伍的地步。其实你也不用拿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听我的话行事就好,以后酒肉饭菜少不了你的。你只要……” “你想干什么?”兰澈打起十万分警惕,像是要被逼良为娼一样躲进墙角,“我可不去青楼!卖艺不卖身!卖的话也得是天价!三七分!你三我七!” “送你去青楼,那不等于砸人家招牌么?我没那么阴损,不过是想让你去打探些事情罢了。” 楼明夜勾勾手指,神神秘秘凑到兰澈耳边。 “去问问你那群无所不知的狐朋狗友,看看谁有最近城内纵火案的线索。消息可靠,大大有赏。” 兰澈愣住:“纵火案?你查这个干什么?” “玩。” “……能正经些吗?我可是很严肃的。” 楼明夜摊手:“秘密,无可奉告。我知道你在帝都这片小有名气,那些地痞流氓与你都有联系,只要你能帮我找到有用线索,我就不会赶你离开。” 兰澈撇撇嘴,小心脏不太高兴——她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黑土坑里。 为什么那天楼明夜会出现在破庙?为什么他自称为府尹做事,却没把她送进大牢而是带回家中?为什么同意她留下?他对她的了解,是这三天形成的,还是说…… 从一开始,她就是楼明夜陷阱里的猎物?从相遇到留宿都是他一手策划的阴谋? 大概是看出兰澈的怀疑,楼明夜笑笑,唇瓣抿出的弧线优雅从容:“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另外……除了这里,你已经无处容身了。” “你做了什么?”兰澈意识到不对,脊梁骨一阵发寒。 “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不小心口误,告诉别人你是睿王的手下,暂时为我所用。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兰澈眼前一黑,顿时感到天昏地暗,钱途无亮。 睿王嚣张跋扈,时常纵容王府狗腿子欺压百姓,还要强行向乞丐地头蛇之类征收“保护费”,是长安城百姓头号公敌,就连地痞流氓都在背后各种臭骂,谁跟睿王沾亲带故扯上关系,在这国度是甭混了。 而她现在万分冤枉地被楼明夜诬陷,成了头号公敌的爪牙,想来自己那间小破茅屋早就被人糊了十八层牛屎。 “卑鄙,无耻,下流!”失去唯一住处的兰澈欲哭无泪,瞪着楼明夜恨得牙痒痒。 “别急着夸我,以后有的是机会。”楼明夜眨了下眼,唇角勾出一抹戏谑弧度,“好好干活,有肉吃。” “还有别的好处没?” 楼明夜微微纳闷:“怎么,这还不够?对你太好我会遭天谴的。” “你是吃毒蛇肉长大的吧?”兰澈喉咙咕噜一声,“没见过你这么吝啬又刀子嘴的人,不懂得善有善报吗?” “嗯,对,我是恶人,根本不该做出收留流浪汉这种善行。”楼明夜一耸肩。 兰澈动了动嘴巴,最后默默选择闭嘴,伏在桌上啃着手指,从头到脚被浓郁深沉的哀怨包裹。 “就当你同意了,我等你的消息。”楼明夜见她不再说话,优雅起身离开,留下兰澈一个人在卧房里彻底黑化。 她绝对要攻克楼明夜这空有俊美皮囊的毒蛇,让他泪流满面蹲着道歉! 第004章 该死的温柔 与楼明夜相遇第九天,兰澈一个人缩在茅厕里,泪流满面,蹲着道歉。 事情要回溯到数日前。 “我说了,想吃饭,用线索来换。你这几天在外面除了玩就是玩,一点有用消息都没带回来,我为什么要养你?”面对兰澈的哀怨,楼明夜回答得理所当然。 被楼明夜一脚踢出楼家后,兰澈拿着楼明夜给的钱胡吃海塞、四处游玩,一天之内败个精光,却没给楼明夜带回任何有用消息。 之后三天,楼明夜居然狠下心一个铜板都不再给兰澈,吃饭也没有她的份,就那样一边细嚼慢咽挑剔饭菜,一边朝被按在角落里肚子轰天响的兰澈优雅浅笑。 兰澈这才知道,黑心狐狸楼明夜还有个特点,就是贼狠,说到做到。 饿肚皮不是办法,这还不如在街上混日子的生活呢。实在无法忍耐后,兰澈不得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里,将罪恶的魔掌伸向楼家厨房。 楼明夜府上有位很认真的厨子,不管楼明夜是否用餐,每天晚上他都要提前煲好两锅汤。那两锅汤必是一荤一素,汤料纯正,浓香十足,经常让兰澈把汤碗喝个底朝天。这晚,她的目标就是那锅满是香肉燕窝的玉凤汤。 厨房没灯,黑漆漆一片。 兰澈凭借记忆摸进厨房里间,伸手在大灶台上探了探,某处热乎乎的,半封闭的炉子里还能看见微弱炭火光芒。 伸手下去,很快摸到锅盖,一掀开,满屋子飘香四溢。兰澈咕嘟咽了口口水,馋虫险些从嘴里爬出来,急忙抹了抹嘴巴,转身去找汤碗汤匙。无奈厨房太黑,想要找东西很困难,兰澈摸索半天也没找到位置。 正犯愁时,忽然手边一凉,竟然碰到了汤碗。 “这才对嘛,乖乖到我怀里来……”满心欢喜嘟嘟囔囔的兰澈又往旁边摸去,试着找到汤匙。 “往左,那边是油壶。”有人十分善意给予提示。 “啊,谢谢。” 果然,兰澈在左边找到了汤匙,总算能松口气准备享受三天来第一顿晚餐。 等等…… 刚才是谁在说话? 突然意识到厨房里还有另一个人,兰澈瞬间炸毛,腾地窜到灶台上,一手抓着碗,一手握着汤匙,比比划划像只猴子。 “何方小贼?竟敢在爷的地盘行窃!还不速速现形?!” 对面稍稍安静,忽然一声嗤笑传来,噗地,烛光亮起。 “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成了你的地盘了?”楼明夜眉梢高扬,手里还端着一摞汤碗,“说起小贼,难道不是指你吗?” 兰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汤碗汤匙,再看看打开盖子的汤锅,哑口无言。 妥妥的,偷吃被抓了个现行,嘴上油花都来不及擦干净。 根据兰澈推测,以楼明夜的小肚鸡肠黑心肝,这次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必然会趁机提出一些吝啬要求。然而让她意外的是,楼明夜很平和地给她盛了一碗汤。 没错,是亲,手,给,她,盛,碗,汤!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亲手给她盛汤,还是里面带着肉丝的浓汤。兰澈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停跳了,嗅着玉凤汤喷香扑鼻的气息,瞬间热泪盈眶,忽然就想跳到楼明夜面前狠狠搂住他,用最华丽语言夸赞他是天下第一好主子。 兰澈忽然发现,原来楼明夜不止满肚子黑水,竟也有温柔一面。 “吃吧,知道你捱不住,特地吩咐厨子煲的,就等你来呢。”楼明夜坐在小桌对面,托着腮看兰澈狼吞虎咽。 兰澈一边吞着牛肉,一边泪光闪闪向楼明夜伸出大拇指。 有车有房,有脸有身材,刀子嘴豆腐心……如果她能选择,一定会把楼明夜定为最适合嫁的人选! 楼明夜一直盯着兰澈喝掉大半锅汤,这才伸伸懒腰,惯性勾起嘴角:“吃饱了?是不是该聊聊正事了?” 兰澈动作一僵,扯着嘴唇干笑:“那件事儿啊……就没有商量余地吗?” “没有——除非你有合适理由,说服我不让你去打探消息。” 低头想了想,兰澈不情愿撇撇嘴:“其实这几天我也不是只想着玩。去汤饼铺时我问过小二,他说大家对纵火案讳莫如深,提都不敢提。凡是之前问过的人,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什么叫没有好下场?”楼明夜问道。 “就是知道的太多,被人暴力教育了,不敢再说话。”兰澈回答得漫不经心。 楼明夜没有说什么,稍作沉思,道:“让你一个人去的确有欠考虑。这样好了,后天开始你继续去打探消息,我会让亭阁暗中保护你。以他的功夫,一般人别想动你半根汗毛。” 兰澈无可奈何,只能点头接受,却有几分好奇:“为什么是后天?他明天不在吗?你着急的话,明天也可以啊!” “不是他不在,而是你身体不舒服,只能等后天了。” 身体舒不舒服,自己应该最清楚,怎么会轮到楼明夜来预测?难不成能他真有未卜先知的仙法? 然而,从楼明夜眼神里看到一抹戏谑同情的瞬间,兰澈的心忽然一沉。 她意识到,自己绝对又中了他的套! “我说了,这锅汤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楼明夜微微耸肩,惋惜看着空空如也的汤碗,“巴豆这东西啊,如果吃得不多,也不会有太大反应。要怪就怪你自己嘴巴和肚子没有节制吧。那么,后天等你好消息。” 巴……豆…… 兰澈很想翻桌子踹倒楼明夜,揪住他衣襟狠狠揍上两个大耳刮子再撕烂他的衣服。可她的肚子万分不配合,已经与巴豆联手向她发出咕噜噜挑战。 “楼明夜……你给我……等着……” 兰澈捂着肚子一脸铁青,颤抖着指了指楼明夜,而后脚下生烟飞跑出去,直奔茅厕。 兰澈悲鸣离开后,楼明夜仍好整以暇坐在厨房。不知何时,方亭阁无声走来,将一杯热茶轻轻放到桌上:“少主,这人可靠吗?万一被外人发现您在追查纵火案的话,会惹来麻烦上身吧?” “她只是个无名小卒,素行不良,即便把我的目的说出去,大概也不会有人相信。”楼明夜端起茶,淡淡啜饮,眼中睿智光芒一闪而过。 方亭阁叹口气:“但愿吧。等事成后少主赶紧把这家伙赶走,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流氓!” “是女流氓。”楼明夜一本正经更正道,旋即垂下眉眼,“等这次事情过后再说吧。别看她粗鲁不懂礼节,却比那些自诩忠臣义士的人更加聪明有胆魄。只要能将她降服,必会是一枚十分有用的棋子。” 第005章 嘿,那位病娇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托楼明夜的福,兰澈与茅厕相亲相爱整整一天一夜,总算有所缓解时,整个人都快要脱水瘦掉一圈了。 在十万分确定楼明夜这孽障不能随便招惹后,兰澈老老实实回到地痞流氓聚居的市井底层,发动狐朋狗友力量深撒网、广捕鱼,却还是一筹莫展。 “没办法,只能去找那家伙了。”东奔西跑一整天,兰澈几乎累断狗腿。面对不停翻白眼的方亭阁,兰澈不得已咬牙切齿作出决定:“要是出什么事,你可得保护我啊,这是你们家主子的意思。” 方亭阁继续翻白眼:“那家伙是哪家伙?话就不能说明白吗?叫人都不用尊称,真没礼貌!” 按理说,兰澈应该与方亭阁斗嘴,但提起“那家伙”,她实在提不起精神,整个人有种恍惚感觉。而当方亭阁跟随兰澈,在某个不起眼小屋里见到“那家伙”时,立刻明白兰澈为什么会这样了。 屋子里坐着个男人,一身过于鲜艳的翠色长袍拖在地面。 这不算太奇怪。 那男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白皙皮肤和精致俊美的五官,就好像从画卷里走出的异域公子一般,看不出具体年纪,只觉得美得惊人。 这也不算太奇怪。 “小兰兰。”那美得妖孽似的男人看到兰澈,突然起身,眨眨眼,口中亲昵呼唤让方亭阁一阵寒战。 紧接着,最奇怪、最诡异的事情,在方亭阁面前活生生上演。 “来,抱抱。” 妖孽走到兰澈身前,忽地张开双臂,紧紧把兰澈搂在怀里,照着兰澈脸蛋吧嗒就是一口。 方亭阁像是就要被冻僵的野鸭子,浑身剧烈颤抖,倒退一步,脸色惨白:“好恶心……” “唔……这东西是谁?”那妖孽这才意识到还有兰澈之外的人在,眼珠一转,把兰澈抱得更紧,“你终于决定嫁人了?” 兰澈一脸惨淡,像是被风干的木头:“小洛,你先……你先放开我,要憋死了……”好不容易挣脱束缚,兰澈大口喘着粗气,沮丧着脸介绍道,“小洛,这是方亭阁,一个大恶人的狗腿子。呐,狗腿子,这是小洛,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这幅表情怎么看都没有朋友味道。 自动忽略兰澈的欠揍称呼,方亭阁勉强哼了一声,出于礼貌向小洛伸出手。小洛看看伸来的手掌,揉了揉鼻尖当没看见,又一把抱紧兰澈:“小兰兰,你被玷污了吗?” “污你个酱香鸡爪。”兰澈稍稍恢复力气,翻了个白眼,“呐,我来找你打听些事情。这段时间的纵火案到底怎么回事,你有线索吗?我问了不少人,都被谁吓得不敢说话,只能来找你。” 小洛歪头想了想,转身钻进大书柜里,再回头时,手里多了厚厚一摞纸。 “给你,早准备好了。” 兰澈接过,撇嘴:“你这也不是给我准备的啊,明知道我不识字。” 咯噔,方亭阁的心又沉下一层,忍不住悲鸣:“大字都不认识一个,你活着究竟有什么用啊?就是为了蹭饭吗?!” 兰澈知道方亭阁这人心直口快,而且他也没说错,只当个玩笑罢了。 然而有人不这么想。 方亭阁不以为意抱肩,没想到小洛突然狠狠瞪向他,手中一块硕大的砚台飞来,险些砸在他脸上。 砚台啪嗒落地,方亭阁躲避不及,衣角沾染好几块乌黑墨迹。 “你干什么?疯了?”突然遇袭,方亭阁既恼火又莫名,高声喝道。 小洛冷冷看他一眼,气势十足,与先前难以理解的古怪行径完全不同,令得方亭阁身子一僵,竟有几分尴尬。 “别欺负她。”小洛伸手揽住兰澈在怀里,语气威胁味道十足,“你和你主子都不行,不然我就把她抢回来。” 兰澈一愣:“怎么,你知道我在为谁办事?” 兰澈的声音让小洛很快平静下来,恢复到慵懒无骨似的模样,紧紧扒住兰澈闷哼两声:“我什么都知道。楼明夜要是敢对你不好,小兰兰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一把火烧了他们楼家。” 小洛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方亭阁一时之间猜测不到。但他有感觉,这人绝对不简单,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妙,索性沉着脸不再理会。 之后兰澈又与小洛聊了些其他话题,临走时,小洛抓住兰澈又蹭了蹭,挥着宽大衣袖语焉不详:“小兰兰,小心那家伙,他可不是好人。不管他说什么,千万别相信。” 兰澈漫不经心点头,捧着一摞纸在方亭阁保护下回到楼家。 “还真是有心人。六起纵火案全部记录得清清楚楚,不放过蛛丝马迹,笔迹也漂亮得很。”楼明夜翻了翻那摞纸,向兰澈偷去赞许目光,“想不到你还有这么神通的朋友,委屈他了。” 兰澈撇了撇嘴,权当没听明白楼明夜的讽刺。 “亭阁,晚上跟我一起分析下这几起纵火案,月底前务必把结果呈报京兆府,下个月我要休假。”楼明夜利落安排,不忘转身朝兰澈淡淡一笑,“养你到月底,下个月你自生自灭吧。” 包养还有期限的?忍着一身肉麻跑去找小洛要情报,结果楼明夜几顿饭就把她打发了?兰澈怒不可遏,心里抱怨半天,回过神时,楼明夜早脚底抹油溜回房间。 说句老实话,兰澈在楼家这段时间还是很满意的。吃得饱穿得暖,睡着软软的床榻,还能天天洗澡,比起居无定所的日子好多了。 另外,假如楼明夜真的传出假消息,说她是睿王手下,她在长安城绝对不会再有立足之地。所以她得想个办法,紧紧黏住楼明夜这座有着漂亮皮囊的金山,决不放弃幸福生活! 当晚,兰澈躲进厨房,把第二天早饭的食材吃了个精光——思考是件非常费体力的活,让她动脑筋,就必须把嘴和肚子都填满。 吞下最后一粒蚕豆后,兰澈有了主意。 楼明夜之前同意她留下,是因为她能搜集来别人弄不到的线索,具有利用价值,那么只要她继续体现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就行了。 但是具体该怎么做呢? 又用了一碗汤的精力沉思后,兰澈总算想出楼明夜攻克计划第一步。 纵火案。 她要做的,就是抢在楼明夜之前破了这系列纵火案,让他看到她熊熊燃烧的睿智之火! 第006章 无限续杯呦 作为根正苗红的流浪儿,兰澈除了自己和小洛的名字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不过这不妨碍她得知小洛整理的那一摞文书内容,眼珠子滴溜一转,馊主意涌上心头。 一大清早,研究文书彻夜未眠的方亭阁刚走出房间,迎面一只白色身影飞扑而来。方亭阁吓了一跳,险些把那道身影当成刺客,拔出剑戳成筛子,到了近前才发现竟是兰澈。 “方大叔,早啊!”兰澈一身粗布白衣,笑嘻嘻黏到方亭阁身前。 楼明夜宅中没有女子,连女仆都没有,兰澈穿的衣衫都是从身材瘦小的家丁那边借来的,自然都是男服。不过出于某些原因,她穿上男装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飒爽利落,颇有几分俊朗少年的味道。 至于原因…… 方亭阁不无惋惜地低头瞄了一眼,视线从兰澈胸口前扫过。 一,马,平,川。 兰澈毫无察觉,抓了抓有些肥大的衣衫胸口:“呐,方大叔,我知道长乐坊有家铺子的绿豆汤特别好喝,我带你去尝尝吧!” 方亭阁回过身,头摇得像拨浪鼓,嫌弃表情毫不遮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别看不起人啊!我手里的线索可不止那么一点,你就不想多立大功让你们主子高兴高兴?” 方亭阁一瞪眼:“怎么,你还有没告诉少主的线索?到底是个地痞流氓,真不可靠!” “你别管我是地痞还是流氓,就问你想——不——想——要?”兰澈眯起眼睛,煞有介事拍了拍腰间破烂布包,“大热天的,一碗绿豆汤换一条线索,多便宜啊!对不对,方大叔?” “别叫我叔!我才二十六!”整夜没睡,方亭阁感觉自己火气蹭蹭上窜,却耐不住兰澈鼓囊囊布包的诱惑。稍作思忖,方亭阁铁青着脸一点头:“说好了,就一碗汤!敢耍我的话,信不信把你倒吊起来挂门口?” “挂呗,丢人的又不是我。” 兰澈满不在乎一耸肩,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背对方亭阁一脸贼笑。 长乐坊西街尽头,有一家在兰澈“长安美味汤品排行榜”上位列前三甲的豆花店,除了每天制作两大板豆花外,每到夏秋季节还会额外煮十几锅绿豆汤。 豆花店的老板娘外号豆腐西施,人美嗓门大,远远看见兰澈昂首挺胸走来,拍了拍手一声嗤笑:“小崽子,又想来蹭老娘的绿豆汤?” “啧啧,哪有总让林姐姐破费的道理?”兰澈向后一指,闪身露出后面的方亭阁,龇起整齐的小白牙嘿嘿笑道,“今天有冤大头请客,林姐姐快给我来份大碗的绿豆汤!” 有那么一瞬,方亭阁仿佛从老板娘眼中看到一丝同情。 “错觉,一定是错觉……”方亭阁抹了把脸,努力劝说自己镇定。 说好了一碗绿豆汤,难不成还能喝穷他?虽说他只是表面担任某公职,实际上负责保护楼明夜的护卫,但兜里银子可从没少过。 不过当老板娘捧着大碗绿豆汤上来时,方亭阁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你跟我说这是碗?你敢跟我说这是碗?!”豆花店内,一向以沉着稳重著称的方亭阁气得发抖,指着桌上脸盆大小的木碗失声痛呼。 “一贯钱一碗,喝没了可以再续。每续一次加十文钱,直到喝不下为止或者汤没有了为止。”老板娘挤了下眼,风韵十足,“奉劝客官吃一堑长一智,这小崽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不管答应他什么,绝对不要答应请他吃饭,不然能让你倾家荡产。” 兰澈倒是毫不客气,抹了一把口水,深呼吸,颤颤巍巍捧起脸盆似的大碗。 一仰头,咕嘟咕嘟吞咽声开始挑战方亭阁认知极限。 连汤带里面煮烂的绿豆,兰澈整整喝了六大碗,中间还抽空去了趟茅房。方亭阁坐在一旁哈气连天、昏昏欲睡,等到兰澈拍拍肚皮打个饱嗝宣告“战斗”结束,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兰澈向老板娘讨了半碟醋放到方亭阁鼻子下,一脸严肃正襟危坐:“来来,方大叔,先把你和你们主子整理的线索给我讲一讲。” “是我管你要线索,怎么反过来问我?”方亭阁没精打采,懒得跟她大声争执。 兰澈一耸肩:“我这里线索太多嘛!东一条西一条的,都告诉给你能说到明天晚上。你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然后我去掉你已经知道的再补充,这多省力。” 方亭阁想想也对,而且他实在不想嗅着醋酸味勉强打起精神听兰澈废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把前一晚与楼明夜整理出来的线索一一道来。 小洛整理的资料非常详尽。从上元节后第一场纵火案起,一直到半个月前,半年时间里长安城总共发生七起纵火案。这些纵火案都发生在子时到寅时之间,正是万户安眠之时,因此灭火并不及时,损失相当惨重。 “第一间被烧的是千春凤,排名前十的大酒楼,一夜之间烧了个精光。之后被烧的有长隆布庄、泰记布庄、长乐胭脂坊、饮春楼、兴顺钱庄和泰记布庄分店。几乎都没剩下什么,细算下来损失足有四五万两。” 方亭阁心有余悸,深吸口凉气。 兰澈眨眨眼:“到底还是小洛厉害,连损失多少银子都打探出来了。” “鬼扯,他那些线索里可没有这些。纵火案的损失对外保密,我也是听少主说的。” “楼明夜怎么会知道?”兰澈搔了搔耳朵,故意做出怀疑表情,“你确定不是他瞎编的?” 方亭阁得意一哼:“这七家商铺背后的大老板都是睿王,少主知道很正常,没必要瞎编。你这种坐井观天的小流氓就会乱嚼舌根。” “居然都是睿王的店铺,那可就不太寻常了。”兰澈歪头想了想,嘭地一拍桌子,“好了好了,结账回家吧。喝了一肚子绿豆汤,要回去吃点肉平衡一下才行。” 方亭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眼珠子险些瞪掉:“回什么回?!你给我老实坐着,说好的线索呢?!” 兰澈耸肩摊手,表情纯洁无辜:“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跟你说的都重叠了,再说一遍不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嘛!” 到这时方亭阁才恍然大悟,自己中了兰澈的诡计,不仅被她套出楼明夜再三叮嘱要保守的秘密,还亏了银子请她喝绿豆汤! 方亭阁悔不当初,然而他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返回楼家的路上,兰澈漫不经心说了句话,让他瞬间失去一半活下去的动力。 “方大叔啊,明天早点起。我得去找人问几个问题,需要一个狗腿子兼打手保护。” 不等方亭阁冲上来手起刀落,兰澈率先丢过去一个灿烂笑脸。 “别想拒绝啊!让你家主子知道你把秘密都告诉我,被倒吊起来挂门口的可就说不定是谁喽~” 第007章 先叫你流泪,再让你崩溃 兰澈凭借某个小把柄骗得酒足饭饱,带着垂头丧气的方亭阁大摇大摆返回楼家。才一进门,她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 楼家仆从不多,算上喂马看门的也就那么十几个。平日里这些仆从一身懒肉,干完分内的活就都各自找个角落懒洋洋晒太阳,见到楼明夜以外的人连招呼都不打,牛气得很。 今天,这帮懒骨头们却都腰板儿挺直站成两排,带着复杂目光齐刷刷朝她望来。 “都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长楼明夜。”兰澈摸了摸自己有些糙的脸皮,探头探脑四处张望,“他人呢?又搞什么幺蛾子?” 兰澈正纳闷,身后的方亭阁陡然倒吸口凉气,语焉不详:“怎么没看见刘大勺?该不会是主子的饭菜……” 一提到饭菜,兰澈猛地打了个激灵,想起了什么。 昨夜雨疏风骤。 她吃光了今天早饭的所有食材还有一盘蚕豆。 不过楼家的早饭清淡为主,算不上丰盛,蚕豆又是最便宜不过的东西,土豪如楼明夜,该不会为这点儿小账翻脸吧? 兰澈忐忑地回头看了方亭阁一眼。 方亭阁惨笑,脸色微白:“你是不是偷吃厨房的东西了?其他还好,如果你偷吃的是特地给少主准备的蒸豆,那就等着少主发脾气吧……” 上次楼明夜只是为了小小“警告”就给她吃了一碗巴豆汤。那么,他发起脾气来……会不会直接把她剁了煮汤? 兰澈意识到后果很严重,立刻表情严肃地拼命摇头:“不!不是我!我才没吃那些蚕豆!我才没去过厨房!我什么都没做!” “没去过厨房,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枕头下面?” 楼明夜的声音幽幽传来,听不出是喜是怒,但很明显地散发出不详气息。 兰澈缓缓转身。 看到单手负后的楼明夜拎着的某样东西时,她两眼一黑,发出绝望悲鸣——那是她昨晚顺手从锅里偷走,打算当做今晚夜宵的肥腻大鸡腿啊!!! 楼明夜似乎早料定谁是厨房里的小贼,剑眉一挑,嗖地将鸡腿丢到兰澈怀里:“喜欢吃鸡?” “啊?啊……还行吧……其实我比较喜欢吃熏鸡,叫花鸡和白斩鸡没味道,吃起来不够香。” 见楼明夜面色不善,兰澈努力保持镇定,揉揉眼睛低下头,声音变得轻如蚊呐。 “我记得娘亲最喜欢的就是熏鸡。小时候我总想,等我长大有钱了,一定要天天给娘亲买熏鸡吃。可惜,娘亲还没等到我长大就撒手走了……长这么大,我一直挺没出息,也只能在她祭日时偷只鸡腿上供,就当是尽一份孝心……” 看着兰澈微微颤抖的双肩,方亭阁竟动了恻隐之心,眸子里多了几分不忍和同情:“少主,就原谅她这次吧。孝心难能可贵,大概也是她唯一优点了。” “方大叔……”兰澈转身,抽了两下鼻子,跳起来飞扑进方亭阁怀里一阵乱蹭,“方大叔好像我爹啊!我爹就特别善良!方大爹,以后你养我好不好?” 楼明夜冷眼旁观,直至方亭阁再也忍受不了,拎起兰澈丢出老远后,他才慢条斯理悠悠开口:“十五年前风雪之夜,永阳坊王婆把你从大街上挪进林府屋檐下,算是救了你一条小命。那时你尚且在襁褓之中,就已经被父母遗弃——刚出生就成了流浪儿的你,哪来的娘亲?” 兰澈的表情一瞬僵住,定格在尴尬笑容上。 过了半晌。 “你个小偷!骗子!女流氓!你给我站住!” 方亭阁的咆哮怒吼,在楼家上空久久回荡。 楼明夜对蚕豆的喜欢程度,到了足以让兰澈顶礼膜拜的地步。 按照方亭阁的说法,厨房里那一盘豆子是厨子刘大勺亲自插秧、亲自栽养、亲自摘下、亲自烹饪的。后院总共三十颗秧苗,一个月摘一茬,恰好够每天一小碟的分量,并且是独此一份的稀罕品种。 因此,发现当日“特供”的小零食被夜贼偷吃后,楼明夜罕见地闹脾气了。 负责厨房一切事宜的刘大勺,因管理不力被责令限时整改,所有食材柜子一天内完成全部上锁。 对于重犯兰澈,方亭阁终于遂了心愿——兰澈被处以惨无人道极刑,由楼明夜亲手五花大绑,倒吊在内堂房梁上。 “不就是几颗破蚕豆吗?我赔你一筐还不行?” 上下颠倒的视线中,兰澈眼睁睁看楼明夜坐在饭桌前,夹起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珍馐美食丢到地上。门房老蔡头养的那只大黄狗嗅到香味,摇着尾巴低头窜进,扑倒肉骨头上又舔又咬,咯咯响声听得兰澈心痛欲碎。 一盘蚕豆而已,至于吗?!虽说吃的时候就觉得那些蚕豆特别脆但是有些苦涩,吃完后神清气爽,显然不是一般的蚕豆,但也不至于因此惩罚她这个立誓要查明纵火案的有志少年啊! 她瞪眼,狠狠瞪楼明夜。 直到眼睛酸得泪流满面。 楼明夜把大半桌子香喷喷荤菜都喂了狗,只夹几样清清淡淡的素菜食用。吃个八分饱后,他让仆从收拾掉残局,起身负手走到兰澈下方。 “亭阁说,你蹭了他一顿饭,还套了他的话。” “呸!那叫蹭吗?那叫交换!公平交易懂不懂?再说了,他要是下定决定保守秘密,我还能撬开他的猪嘴硬挖不成?别什么都怪我啊!”兰澈不服,噼里扑通挣扎,活脱脱一条垂死咸鱼。 楼明夜微微仰头,夜色一般深邃的眸子里闪着诱人光泽。 兰澈悄悄吞了口口水。 平生所见男人中,楼明夜是最符合她审美观的。要不是他腹黑毒舌实力强大又有靠山,她真想把他劫回自己那间破茅屋当压寨夫君。 “你想继续追查纵火案?”稍作沉吟,楼明夜忽然道。 兰澈点了点头,然而她并不确定倒吊状态下的自己能够看出是在点头。 好在楼明夜领会了她的意思:“事关利益,睿王那边催得很紧。不巧我手头有要事要离开一段时间,的确缺一个可以代劳追查的人。” 兰澈眼睛一亮,眼神立刻从“剁了你”变成“跟定你”。 “做个交易吧。”楼明夜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钥匙,在兰澈眼前晃了晃,“我不在期间,你可以继续追查纵火案,亭阁负责保护你安全。十天为期,查不出结果,你直接走人;查出结果,敞开厨房让你大吃半年。” “除了吃,洗澡睡觉成家立业是不是也可以在这里?”兰澈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眸,舔了舔嘴唇。 楼明夜轻笑一声,瞬间在兰澈心头盛放万紫千红。 “表现好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第008章 带着高手去打架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买卖是买卖,挨罚是挨罚。尽管非常愉快地和楼明夜作出约定,兰澈还是被倒吊到天黑才获释,方亭阁拎鸡崽儿一样把她拎回房间。 兰澈住的屋子干净却简陋,除了一碗白开水外没有任何可充饥的东西。在作为预留夜宵的鸡腿被楼明夜搜走后,她也只能忍着哀叫不止的肚子,一口气干了那杯白开水,衣服都懒得脱,抖抖被子闷头开睡。 方亭阁听屋内没了声音,这才转身轻着脚步离开。 走到内堂大院,正见楼明夜正仰头望着满天星斗,语气平淡:“她睡了?” “就那么一杯水,她想都不想就喝了个干净,根本不知道里面放了迷药,现在睡得跟死猪一样。”方亭阁恭恭敬敬走到旁侧,小声道,“这件案子,睿王不是说不希望旁人插手吗?少主真打算留下她帮忙?我看她啊,除了捣乱不会别的!” 楼明夜笑而不答,悠然反问:“那么厚一摞线索,凭你一人追查要多久?她又用了多久?” 方亭阁哑口无言,一脸沮丧。 “我调查过,兰澈从小混迹帝都,无根无缘,身份干干净净。最重要的是她狡猾、机灵、人脉广,对市井间藏污纳垢之处再了解不过。你也看到了,她很想有个能够安身立命的地方,为此她会努力争取。这样的人才,正是我们最需要的。” “那……万一她发现少主的秘密怎么办?”方亭阁为难挠头,“少主自然不会暴露,可我这张嘴……唉,少主,你就别期望我在她面前能守住秘密了!” 楼明夜的眼神,一瞬变得幽邃漠然。 “若她成了绊脚顽石,自然是要清理掉。” 方亭阁还有些迟疑,楼明夜已经转身朝院外走去,方亭阁不仅困惑:“少主,夜深了,您还要去哪儿啊?” “去看看她。”楼明夜脚步不停,迷离夜色里,眸中掠过一丝清淡无奈,“一时生气吊了大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弄伤她。再怎么胡闹,她终究是个细皮嫩肉的丫头。” 楼明夜来到房中时,兰澈仍在迷药作用下沉沉熟睡,丝毫没有察觉。楼明夜掀开被子看了看,果然在她手腕上发现两道麻绳捆扎后留下的伤痕,部分地方已经擦破皮肿得通红。 让方亭阁取来创药又仔仔细细亲手涂抹后,楼明夜才松口气起身:“她要是问起,就说是你给她上的药。” “啊?为什么?”方亭阁茫然不解。 “为了免她多想。”楼明夜在床榻边坐了半晌,而后悄无声息退出房间。 临休息前,他把一块令牌交给方亭阁,郑重其事叮嘱:“纵火案背后牵连甚广,只怕还有来头更大的元凶。此次去汴州你不必随行,留在长安保护好她便可。必要时,动用这块玄门令也没关系。” 方亭阁瞠目结舌:“玄门令万金难求,一块只能使用一次,给那女流氓太浪费了吧?!” “就当付给她的辛苦费好了,毕竟追查这桩案子要冒很大风险。”楼明夜神神秘秘挤了下眼,唇边笑意莫测,“来日方长,也许要和她相很久,不想吃亏就学聪明点吧。” 难得一觉睡得如此踏实,美丽的清晨不知不觉在一阵腹鸣如鼓中到来。兰澈一只手揉眼睛,一只手摸着空瘪的肚子,打着哈欠慢悠悠爬起。 一眼扫过小桌旁,兰澈愕然:“……方大叔,你在我房间坐着干嘛?” 方亭阁面色阴沉,两只大黑眼圈赫然,气势汹汹瞪着兰澈:“少主让我保护你。我警告你啊,少主不在时少给我找麻烦,我可不介意打女人!” 兰澈一脸鄙夷,却马上化为惊讶:“咦?咦咦?!楼明夜不在?他去哪里了?” “去见一位朋友,连夜走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别乱打听!” 兰澈有些小小失望,怀念着楼明夜俊脸蜂腰、清朗嗓音,努力想要挤出两滴眼泪:“那谁养我啊?” “姓兰的!你脸呢!” 一大清早,方亭阁的郁闷就蹭蹭飙升,及至在写满败绩的争吵中吃完早饭,他已经耗尽半辈子精力。不过兰澈并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吃饱之后拍拍滚圆肚皮,眯起眼朝他勾了勾手指,一副讨嫌嘴脸。 “走了,方大叔,带你去见几个人。找到他们,更多线索手到擒来!” 想一想一个小洛就为他省了无数繁琐过程,方亭阁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挺期待再遇上几个兰澈朋友的。甚至,方亭阁平生第一次打起了小算盘——楼明夜不是担心他被兰澈坑吗?现在可是他利用兰澈结识人才的好机会!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兰澈把他带到某条偏僻小巷内。 巷子里早有四五个地痞围蹲,似乎在分摊什么东西,并没注意到二人走近。兰澈双手抱肩,摇摇晃晃走到前面,抬腿照着撅起的屁股就是一脚,踹得一个地痞呜嗷地跳起。 地痞回头一看,表情登时变得凶神恶煞:“娘的!又是你这小兔崽子,皮痒了是不是?!” 兰澈不慌不忙嘿嘿一笑:“想打架?先问问我们家打手干不干!” 视线越过相对矮小的兰澈,地痞这才看到后面还站着高大魁梧的方亭阁。方亭阁比寻常人高出一头不止,除了楼明夜之外,面对谁表情都是凶巴巴的,通常来说具有相当的威慑作用。 地痞看看身后的几个同伙,又看看二人身后再无其他人,仗着人多恶狠狠唾了一口:“哥儿几个,来来来!这臭小子带帮手来了,咱得让他明白明白这里谁说了算!” 看对方摩拳擦掌的架势,方亭阁嘴角一抽,单手揪住兰澈衣领:“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打架?!” “不打架,哪来的线索?”兰澈高举手臂,艰难地在方亭阁肩头拍了两下表示鼓励,“上吧,我看好你哦!” 方亭阁很想揪起兰澈的脸,看看她脸皮究竟有多厚。无奈五六个拎着棍棒的地痞步步逼近,他仅有的短暂时间只能用来叹息一声,默默捏紧拳头。 兰澈一耸肩,赶在地痞们冲过来饱以老拳之前溜到巷口,竖起耳朵听巷内响动。 砰砰砰,咚,啪啪。 正好六声响。 安静片刻,方亭阁拉长着脸走出,愤恨地瞪了兰澈一眼。 “下次找些禁揍的行吗?打个架都不过瘾!” 第009章 洛氏包打听 六个地痞合力也不是方亭阁的对手,三下五除二被料理干净,凄凄惨惨戚戚躺在地上呻吟哀嚎。 兰澈迈着大步得意返回,蹲在一个地痞身前,用手指戳了戳对方额头:“以前欺负我时不是挺厉害的吗?啊?今天怎么怂了?” “兰爷爷饶命……”地痞相当识时务。 “叫老祖宗、老干妈也没用。”兰澈翻翻白眼,龇起一排小白牙,“你们几个一共劫我十九次,抢了两贯钱和一百六十二个铜板,头顶打了六次,踢我二十七脚。这笔账打算怎么清算啊?” 方亭阁十分配合地瞪圆眼睛,对地痞们怒目而视,六个地痞嚎得更加响亮。 威慑目的已经达到,兰澈眯起眼睛,笑容里多了几分奸诈味道:“不想挨揍也行,给我抖点儿有用的料出来——前段时间有人纵火烧毁兴顺钱庄,据说你们之中有人亲眼看见,跟我聊聊那天的事儿呗?” 地痞们面皮一僵,齐刷刷看向某个眼角带一块青紫瘀伤的同伴:“丁六,兄弟们的小命可都在你手上,你悠着点儿……” 绰号丁六的地痞脸色惨白,就差哭出声:“不不不,我不能说啊!说了那些人会打死我的!” “你不说,我保证你生不如死,哭爹喊娘。” 兰澈眉梢一挑,朝方亭阁使了个眼色。方亭阁会意,威胁地挥了挥拳头,吓得丁六抱住头缩到墙角一个劲儿讨饶。最终在同伴的“劝说”和方亭阁铁拳的“安慰”下,丁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道来。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大地头蛇二十三个,下面小喽啰上万,位于永安坊的兴顺钱庄正是丁六等地痞的地盘。约半个月前的夜里,丁六起夜到外面撒尿,无意中看到十来个人聚在兴顺钱庄前,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 天黑视线差,丁六以为是成群结队的醉鬼,想着毕竟是自己地盘可别惹出什么麻烦受牵连,便骂骂咧咧喊了一声。结果呢,那十来个人全部突然冲过来,朝着丁六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丁六被打得发蒙,只记得那十来个人黑纱遮面、衣着统一,眼神十分凶狠。其中有个人警告丁六不要对外乱说,胆敢坏国公的事就扒了他的皮当被盖。 被狠揍一顿的丁六在榻上躺了半个月,一想到这事儿就浑身打颤,好不容易今天被兄弟们拉出来放放风,没想到又被兰澈带来的打手一顿爆打…… “那些人说的‘国公’是谁?”兰澈毫无同情心,捅了捅丁六头上大包。 丁六哭丧着脸:“不、不知道……兰爷爷,我是真不知道啊,没骗你!那时我都被打傻了,哪能记得那么多?只听得那人说国公国公的,却不知道是哪家国公。我要敢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兰澈搓着下巴想了想,起身朝方亭阁一点头:“问得差不多了,走吧。对了,你记着这几个人长相,以后见一次打一次,他们还欠我好多顿揍呢!” “啊——?!” “兰爷爷你这是干啥?别介呀……” “姓兰的你说话不算数小狗放屁!” 任由地痞们如何哀嚎悲鸣,兰澈全不在乎,拍拍屁股带方亭阁走人。怀揣着一知半解的消息,方亭阁本想回宅子,兰澈却不肯,说要找人商量对策,绕来绕去又把他领到那处充满怪异气氛的地方。 “小兰兰。” “小洛……你轻点儿,肋骨要断了!” 看着刚一见面就把兰澈死死搂住的艳丽男人,方亭阁一身鸡皮疙瘩抖了满地,却碍于楼明夜的嘱咐,不得不在屋子里找一处地方坐下,满眼哀怨幽愤。 不过,小洛的确万分有用。 “国公吗?说起来与睿王有如此深仇大恨以至于放火烧屋的王侯将相不少,本朝国公也有七位之多。但在这种时候,只有一位国公最有动机。”小洛坐在一摞书卷上,虽然不再紧抱兰澈,却始终握着她的手。 方亭阁选择装眼瞎。 兰澈坐在另一摞书上,托着腮与小洛面对面:“小洛,你说的是不是姚国公?没记错的话,几个月前这老头子跟睿王那孽畜闹过矛盾吧?” “……”方亭阁闭上眼,深呼吸,就当没听见孽畜二字。 “姚国公好女色,一年前开始与鱼雁楼头牌九香纠缠不清。大概半年前,睿王世子和几个狐朋狗友去鱼雁楼,一眼就相中了九香,明知她是姚国公的人仍坚持抢回府做妾室。姚国公碍于脸面不敢把事情闹大,更不敢公开与睿王作对,只得眼睁睁看喜欢的女人被抢走,就此与睿王结了梁子。” 方亭阁闷哼一声:“就为了个青楼女子?至于吗?” 小洛眯起狭长眼眸,似乎对他的质疑颇为不悦:“你这种不带脑子的人少黏着兰兰,愚蠢会传染。” 方亭阁额角青筋跳跃,险些忍不出抽出环首刀把眼前一对儿奇葩男女砍成九九八十一块。好在小洛虽然奇葩,却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很快就给了暴躁的护卫明确答案。 “姚国公出身行伍,在沙场上立功无数,因此才得以封王。此外他与皇后是表亲兄妹,算是太子那边的人。睿王与太子向来水深火热、彼此不容,因此姚国公和睿王之间的嫌隙早已有之,九香的事不过是引子罢了。” 对朝政权势一向不敏感也不喜欢的方亭阁恍然大悟,倒吸口凉气。 难不成纵火烧毁睿王手中几间铺子的,正是姚国公?难怪亲眼目睹纵火案的丁六不敢言语,惹上姚国公这等手握重拳又无惧杀戮的人,平民百姓哪里敢得罪?搞不好就是被灭口的命运。 方亭阁忍不住担心起自家主子。 兰澈托腮思忖半天,突然挣开小洛的手跳到地上,一把抓住方亭阁衣袖:“你会写字吧?走走走,去给楼明夜写信,就说我又很重要的消息汇报,让他赶紧回来!” 方亭阁如梦初醒,连忙拎起兰澈往宅子跑去。 连个道别都没得到的小洛望着二人远去背影,漫不经心撩了下额前一缕遮目长发,眉眼微垂,凝视着方才紧握兰澈的那只手,嘟囔起琐碎抱怨。 “这样可不行啊……连手都牵不住的话,早晚你会被楼明夜抢走吧?” 第010章 上仙邀我去卧房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汴州正沐浴一场细雨,白衣玉冠的俊朗公子从马车上走下,不得不撑起一把油纸伞,信步走进临街的丝绸店。 丝绸店伏在案上昏昏欲睡的小二闻声抬起头,看见进来的人时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恭恭敬敬轻声引路,带着那萧疏轩举的公子走入后院。后院里,另一位俊逸优雅湛然若神的公子正稳坐饮茶,头上曼曼青藤遮阳遮雨俱佳。 “好你个姓楼的,竟然还有兴致喝茶看书。”白衣公子收了伞,一扬手,一样东西飞出。 楼明夜随手抓住丢来的薄铜圈,眉梢一扬:“亭阁的传书?我还以为他与你这位面上写满狡诈的副城主老死不相往来。” “扯淡,我迎白晓又不是什么恶人,凭什么不与我往来?当初他的功夫还有一小部分是我亲手教的呢!”迎白晓灿烂一笑,指了指铜圈,“看了一眼,亭阁说让你赶紧回去,小畜生发现重要线索。” “小畜生……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早说过畜生也是生灵,不可以随意诋毁。” 看楼明夜一本正经模样,迎白晓哑然失笑:“有趣,是谁让你如此喜欢,又开始变得口舌刻薄的?可别跟我说是个女人。” 楼明夜拆开急信一眼扫过,漫不经心道:“至多算是半个女人,还没长熟。” “还真是个女人啊……这事我得赶紧报告城主才行,免得你见色忘义,耽于女色不肯再回去。” 迎白晓的话让楼明夜气息一变,从闲散转为冷漠,好半晌才又开口。 “再提这件事,朋友没得做。” 迎白晓连忙摆手:“好好好,不说不说。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会坏你的好事?不如你告诉我是哪家的小娘子,我去给你说媒如何?” 楼明夜淡然一笑,如万古春风。 “滚。” 仿佛习惯了被骂,迎白晓满不在乎坐下,提起茶壶自斟自酌:“凉城安定无事,闲得无聊。倒是听说长安那边不怎么太平,一连数月纵火案不歇,是不是你也牵扯到其中了?” “烧的都是睿王养的商铺,我自然闲不到。” “天生劳碌命,自找的。”迎白晓嘟囔一句,忽而神秘眨眼,“若是破了这一系列纵火案,你应该更得睿王重用了吧?难不成真想替那位分忧解难,保大唐的太平盛世?” 楼明夜没有回答,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瞥了迎白晓一眼。 迎白晓哈哈一笑不以为意,招来捧着一格朱漆木盒的仆从,将盒子推给楼明夜:“楚神医新制的药。原来的药她让你别再服用了,久而伤身。那些神萝豆倒是无妨,吃再多也就是撑得难受而已。” 楼明夜默不作声收下盒子,起身要走。 “这就回去?往常不都要住上十天半个月么?”迎白晓有些意外。 “没那么多闲心陪你这烂棋篓子消磨,有正事。”楼明夜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笑意,眸光如水,“家里养了只小畜生,我不在,怕是没人喂食。” 汴州闲适舒服,又没那么多烦心乱事,一直是楼明夜比较中意的休养之地。然而在离开长安的第七天,他破天荒地提早返回,一路风尘仆仆,面色里揉进了几分疲惫苍白。 早得知消息等在门口的兰澈激动万分,看着那一骑帅气身影驭马走近,感动得热泪盈眶:“看看!看看!这才叫英俊潇洒呢!知道有些恶人不给我吃饱饭,立刻回来替我伸张正义了!” 方亭阁鼻孔里挤出一声哼哼,翻翻白眼,就当听了狗放屁。 楼明夜翻身下马,伸手揉了揉兰澈从不精心打理的头顶乌发:“什么消息这么急,非要我快马加鞭赶回来不可?如果是没用的报告……你懂的。” 兰澈打了个寒战,舔舔嘴唇一脸乖巧:“主子啊,你看这一路回来是不是特别累?不如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好不好?就当给你接风了。” “花我的钱,解你的馋,还有脸说给我接风?” “天天就知道吃!跟头猪似的!”方亭阁愤愤不平,呸了一口。 兰澈回以大白眼与鬼脸。 楼明夜揉了揉额角:“先进屋再说。亭阁,马背上的包袱拿着,带回一些东西。” 方亭阁点点头去取包袱拴马。兰澈黏在楼明夜身边,目光集中在他修长如竹又很白皙的手掌上,看得心神陶醉。楼明夜轻笑一声,随手敲了她肩头一下以示警告。 “嘶……”兰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低低倒吸口凉气。 楼明夜收起笑意,剑眉微蹙:“怎么了?” 刚好追上来的方亭阁大大咧咧挠挠头:“这几天陪她到处疯跑,说什么要调查线索,结果给我找一帮地痞流氓臭无赖打架。她笨得跟猪一样,看我忙不过来也不知道跑,不小心被人捶了几拳。” 短暂几天相处,方亭阁大概了解到兰澈以前的生活环境,挨打被骂几乎是家常便饭。在他看来,兰澈被打上几下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大惊小怪,反正连她自己都不在意。 然而,方亭阁没有料到,楼明夜竟因此沉下脸色,语气冰冷。 “我走之前对你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啊?之前……”方亭阁发觉气氛不对,嗓门小了七分,不清不楚嘟嘟囔囔,“说让我保护她……是这个吧?” 楼明夜语气更冷:“你可有做到?” 方亭阁看看揉着肩膀一脸懵懂的兰澈,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低下头。 气氛有些尴尬,兰澈不得不嬉皮笑脸打圆场:“别怪方大叔啦!他又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敌人多照顾不过来很正常嘛!我又不是没挨过打,都习惯——” “闭嘴。”楼明夜淡淡一瞥。 兰澈也成了哑巴。 她有些懵,先前总觉得楼明夜是只笑面狐狸,就算生气也是小河流水哗啦啦那种不动声色型。今儿被他一喝一瞥,这才发觉原来他是个脾气不小而且相当有骇人魄力的家伙,至少她此刻是不敢顶嘴的。 大概是觉察到自己过于严厉,以至于兰澈都跟着沉默,楼明夜轻叹一声又恢复惯常表情:“亭阁,去让刘叔准备饭菜,清淡些。” 眼看方亭阁获得原谅如释重负松口气,兰澈眼巴巴看着有了全新认识的楼明夜,一副可怜表情:“那我呢?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吃啊?” 楼明夜形状姣好的眉高高吊起,语焉不详。 “先跟我回卧房一趟。” 第011章 过犹不及 睿王以宗亲封王但未封疆,成年起就一直居住在长安。这些年凭借擅长经商的妻家铺路搭桥,睿王作为幕后老板经营起颇为庞大的一系产业,内里又和部分高官有卖官鬻爵的勾当,因此家资无数堪称巨富,手下有些地位的打手门客也都富得流油。 见识过楼明夜的宽敞宅邸,兰澈猜测他也是备受睿王赏赐的重要人物之一,却是在首次进入他卧房后才恍然惊觉,临时主子的有钱程度远超她想象。 楼明夜作为家主,卧房自然是内堂后的正房,宽敞明亮又通风透气。卧房里的摆设除了昂贵的琉璃杯盏,还有不少精雕细琢的金银玉器,纵是兰澈这等头发长见识短的流氓也能看出,那些摆设随便拿出一件去卖,都能让她吃香喝辣一辈子。 “坐下。”楼明夜搬来凳子,毫不客气下令。 兰澈乖乖照办,时不时偷偷瞄一眼他修长手指。 她有个怪癖,就是特别喜欢手指纤长且干净的男人,又或者嗓音特别清朗的男人。譬如她曾慷慨分享一半窝头的李瘸子,因为李瘸子的手比那些大家闺秀还漂亮;譬如东街棺材铺老板的儿子,因为那位小哥儿说起话来如珠玉之声,总能让她陶醉。 又譬如小洛,十指纤纤却很能干,声音又好听。 不过比起楼明夜,小洛似乎就差了那么一小截。如果楼明夜不是这样一个有着漂亮脸蛋儿却腹黑如墨的家伙,她倒真想觊觎调戏,或者干脆培养成那个啥。 就在兰澈满脑子绯色幻想时,楼明夜神通般下了一条让她微微兴奋又要装作不好意思的命令。 “外衣,脱掉。” 兰澈坐在凳子上挺直腰板,装腔作势抱紧胸口:“干啥?这就要坦诚相对啊?我跟你还不熟呢!” “我没饥渴到连野人都染指的地步。”楼明夜从抽屉里翻出一支药瓶,挑眉晃了晃,“不脱衣服,我怎么给你擦药?” 原来只是擦药而已,真可惜…… 兰澈立刻失去兴致,无精打采脱掉外衣,露出疼了好几天的肩膀。楼明夜随便看上一眼,眉头又拧得很紧,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大片大片的青紫色瘀伤,对于兰澈这副纤弱小身板来说,实在有些过分。 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个丫头。 看看那片一直延伸到背后的瘀伤,楼明夜无声叹息:“去,到榻上趴下。” 兰澈依旧乖乖照办,并且十分享受楼明夜床榻的柔软舒适。那种感觉让她想到了天上的云,无拘无束的风,躺上去也就是这种舒坦感吧?想着想着,居然有了几分困倦疲乏。 到底是男女有别,楼明夜只是掀开她背上衣衫一寸寸涂抹药膏,一边听着兰澈夹杂着舒服哼哼的汇报。 七起纵火案,除了第一起外,其余六起都有人亲眼目睹。这几人的口供异常相像,都提到了衣着统一的纵火者们,还有他们的威胁,以及无意中提起的“国公”二字。 “如此看来,果然姚国公嫌疑最大。”楼明夜顿了一下,又道,“你觉得呢?” 有软绵绵的床榻,有温热手掌给擦药,兰澈还能觉得什么?懒洋洋哼了一声,闭着眼一脸满足:“我觉得靠谱。要是再用力点就更好了。” “……好啊。” 当兰澈意识到,楼明夜的语气仿佛是在微笑却包含了十分可怕的意味时,一切已经来不及挽回。 紧接着,杀猪般惨叫传遍整个宅院,守在外面的方亭阁大仇得报般嘿嘿冷笑。 兰澈背后的瘀伤有很大一片,耗掉了楼明夜大半瓶药膏。之后他又在仅有几个巴掌大的纤瘦背部发现不少旧伤,一并也做了处理,但有些伤痕已然无法挽回。 “怎么还有刀伤?”楼明夜点了点兰澈偏左侧腰间。 兰澈满不在乎:“我也不知道。王婆婆说,当初她把我捡回去时就有伤,她还以为我救不活了呢。” 楼明夜看着那道寸长伤疤若有所思。 “哦,对了。”兰澈突然侧头,明亮眼眸望向楼明夜,“纵火案的幕后主使应该不是姚国公。” “嗯?为什么这么说?”楼明夜眼神一闪。 兰澈撇嘴:“很简单啊,做得太假嘛!深夜纵火为的是不留痕迹证据,毕竟姚国公也怕公然敌对会惹祸上身。可是那些放火的人,一个个嘴上说着不许目击者透露消息,却都把国公这个身份有意无意带出来。没脑子像方大叔那样的就不说了,稍微聪明一些——像我种——立刻就会猜到国公指的就是姚国公,对吧?” 楼明夜不置可否,眯起长眸盯着兰澈。 正说到兴头上的兰澈毫无察觉,仍喋喋不休:“既然想隐藏身份,那么就不可能让手下轻易暴露,更不会留下活口。要知道,一个人说漏嘴可能是不小心,六起纵火案都有人说漏嘴,怎么想也不是粗心大意或者巧合能解释得了的,流露出去的消息难免传开。” “那你认为,真相是什么?”楼明夜淡淡勾起唇角。 “最大可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姚国公。” 兰澈眼神自信,判断毫不犹豫。 楼明夜没有继续接话,过了半晌拍了拍兰澈后背,淡道:“好好趴着,别乱动。我去找些平复伤疤的药来,顺便看看能不能把你眼角的胎记去掉。” “胎记招你惹你了?因为有这胎记我才不会被认错,去掉干嘛?” 兰澈嘟嘟囔囔抱怨,无奈楼明夜充耳不闻,径自离去。她也只能打个哈欠继续趴在柔软舒适的榻上,任由困意铺天盖地涌来。 离开卧房的楼明夜并没有去找什么药膏,而是走到院中痴痴傻傻仰头望月的方亭阁身后,垂下的眉眼间藏着嘉许之意,又带着三五分轻嘲。 “果然不出所料,那丫头比你聪明多了,轻而易举就能看出纵火案谜团里的破绽。亭阁,收拾出一间厢房来让她住着,再与大家说一声,以后里里外外对她多照应些。” 方亭阁愣了愣,目光越发茫然:“少主真准备留下她了?” “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楼明夜轻笑,眉目如画,“否则,也不会因她受伤而自责。” 第012章 高档小厮 清早,兰澈在一阵叮咣响动中醒来,迷糊发现自己昨晚居然一直睡在楼明夜榻上。可惜的是,榻上没有她垂涎的俊朗主子,只有一袭温暖棉被。 揉着惺忪睡眼出门,见方亭阁指挥着几个人正往厢房搬东西,兰澈不由好奇:“有客人要来?” 方亭阁大翻白眼:“给小畜生住的!” “哪有畜生住这么高档客房的?真傻。”对某些恶意绰号全不自知的兰澈伸伸懒腰,眨巴眨巴眼睛四处张望。 “找我?”背后传来楼明夜清澈声线。兰澈回头,毫不意外是那张清俊又总带着淡淡浅笑的脸:“以后你就住这间房。东西差不多都置备齐全了,有什么需要去找对面的丁管家要。这是新做的衣裳,你试试合不合身。” 兰澈受宠若惊:“给我的?!” “只要你好好表现,该有的都会有。” “那主子帮我找个相公呗!不用舍远求近,从家里随便挑一个皮囊不错、身材匀称、腰缠万贯、聪明但没绝顶的就好。”兰澈眼眸雪亮,极力表现天真纯洁,“最好是和主子比较像的。” 不等楼明夜回应,方亭阁先摔了手里的柜子,白眼翻得直抽筋儿:“呸!不要脸的女流氓!” 兰澈嗤地一声:“我又没说要你方大叔,你急啥?年纪一大把了还当光棍儿,再不找媳妇可就没机会喽!” 打嘴仗,方亭阁显然不是兰澈的对手,闷着一肚子火气继续叮叮咣咣搬桌挪柜。兰澈抱着新衣裳回到原来居住的小屋内,换完衣服后满是委屈地再一次出现于众人面前。 这次连丁管家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别说,这身衣裳尺寸当好,不肥不瘦,穿起来熨帖得很。”向来和蔼的丁管家打趣道。 兰澈深深幽怨:“再怎么合身还是小厮穿的衣裳!” 楼明夜给兰澈准备的新衣衫和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厮无异,似乎是把兰澈当成了彻头彻尾的少年,完全无视老天爷给的性别。 “这不正适合你么?反正你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没个安稳时候。再说,你前不凸后不翘的,穿上纱衣罗裙照样不像个女子,倒不如装个小厮跟着我,也免得外人看见说闲话。”楼明夜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白羽扇,悠悠闲闲扇风调侃。 兰澈挠头想想,又低下头,视线毫无障碍地看到穿着破鞋的脚尖。 终于,她老气横秋叹口气接受残酷现实。 现在的她,还真就没有被人说闲话的资格,还是老老实实当狗腿子吧。 专属兰澈的房间很快拾掇完毕,推测得到认可后急于表现的新任小厮立马拉来主子研究纵火案余下事宜,顺道假借楼明夜之名要了一桌大鱼大肉。 “光是推测不够,怎么也得抓到人证才能确定。”兰澈蹲在凳子上,不顾形象地撕扯油腻腻肥鸡腿,半天才能抽空说上一句话。 楼明夜面前只放一碟被兰澈当成蚕豆的神萝豆,信手拈起一颗却未入口,精致凤眸微斜,视线落在埋头奋吃的兰澈身上:“如果给你足够权力,你打算怎么抓到人证?” 兰澈吞掉最后一口肉,抻抻脖子,眼珠滴溜溜一转:“这还不简单?守株待兔啊!之前我和方大叔去找目击者友好谈话,临走时特地告诉那些家伙不要到外边乱说,他们也不会主动透露可能找死的消息,所以纵火的人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既然没打草惊蛇,他们应该还会有下一次行动,只要等着就好了。” 楼明夜嗯了一声,而后圆润白皙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不知在沉思什么。 兰澈看着他,手里刚抄起的鸡翅膀不知不觉放下。 楼明夜不说不笑时,那种静止的模样更具仙气,怎么看都不像恶德王爷的手下,倒像是故事里仙姿渺渺、超凡脱俗的神仙。这样除了嘴损心黑之外近乎完美的人,为什么非要投靠睿王呢?而且,他身边除了方亭阁、丁管家这些下人外,似乎没有更亲近的人了。 “喂,楼明夜,你多大年纪了?不打算成家吗?是不是对成亲对象要求太高找不到合适人选?”纠结半天,兰澈拐弯抹角别扭询问。 楼明夜吞下神萝豆,托着腮,笑容若有若无:“怎么,对我有什么想法?” “嗯,如果我跟你一样有钱,我就向你提亲。”兰澈一脸认真。 “那你还是趁早放弃吧。”楼明夜自然把她的话当玩笑,眸子里有什么混沌颜色一闪而过,“我对女子很挑剔,非倾国之姿不行,非世家大户不行,非文武双全不行。” 兰澈半张着嘴,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那你跟方大叔一起打光棍儿吧!” 楼明夜一笑置之,慢条斯理吃完一碟神萝豆,拍拍手起身。 “走吧,去抓我们需要的人证。” 按照楼明夜提供的绝密信息,兰澈得知,睿王掌控的商铺足有百家之多,其中有四十余家分布在长安一百零八坊内。这四十余家商铺中,被纵火烧毁的七家是排在前面的大商铺,占据了睿王府暗地里收入的小半部分,所以睿王才会肉疼到派楼明夜亲自追查。 经营收入能与这七家商铺相比的,在长安城内就只剩下两家铺子。 一个是东市内的绸缎庄,另一个是紧挨西市的光德坊西域杂货铺。兰澈打算守的就是这两家商铺。 按照之前几起纵火案大致时间间隔,兰澈估摸这几天纵火的人就会出现,与楼明夜商量后做了个简单计划,分成两拨守在两家店铺附近——方亭阁单枪匹马守杂货铺,兰澈和丁管家守东市。 至于为什么这么分配,第二夜方亭阁百无聊赖昏昏欲睡时,同样无聊所以跑出来闲逛的楼明夜给出了解答。 “她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所以不希望你这样有能力的人盖过她的功劳。我说过,能留在我手下,对她这样混迹市井的孤儿来说是很宝贵的机会,而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方亭阁似懂非懂,却又好像无法理解似的迷茫:“既然如此,放手让她去证明不就好了?少主何必让伽蓝暗中保护?伽蓝可是为保护少主才存在的啊!” 楼明夜收起白羽扇,似是自言自语。 “捡到的宝贝,谁会舍得丢掉呢?” 第013章 天女散花椒 长安暮时,八百通催行鼓一响,宵禁就要开始了。届时坊内热闹仍旧继续,坊间却不允许通行,仅在午后开放几个时辰的东西两市更是早早就已关闭。 为了能蹲守东市,兰澈在阳光明媚的下午找了间熟识的铺子藏匿,到午夜时分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人比黄花瘦。 “吃吧。”善解人意的丁管家掏出一包糕点,笑呵呵递给兰澈。 “谢谢丁管家!果然还是有个家好啊,还有人惦记我会不会饿死。”兰澈又一次被人世间的温情感动,阳光灿烂的笑容毫不吝啬送给好心的官家。 丁管家有些意外,看着她竟不知道该回以什么表情才好。 饿着肚子的小厮可没那么多闲心,抓过糕点一顿胡吃海塞,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还不等擦干净嘴边碎屑,丁管家忽然紧张起神色,轻轻捅她一下,低道:“会不会是那群人?” 兰澈定睛看去,只见十来个衣着黑色劲装、黑纱遮面的人鬼鬼祟祟走近,恰好停步在绸缎庄前。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有金吾卫巡逻才对嘛……”兰澈小声嘟囔,朝附近望了望,并未看见任何金吾卫身影。 整整两个时辰都不见巡逻,显然不是正常情况。是金吾卫偷懒没有巡逻吗?还是说,有什么人的权力大到可以影响金吾卫履行职责?兰澈无从判断。 “丁管家,我去那边看看。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记得大声叫人啊,可别让我栽在他们手里。” 兰澈摩拳擦掌,伸伸胳膊腿儿,深吸口气装作底气很足的样子,大步走向鬼鬼祟祟聚成一团却一直没有放火的人群。 “有人过来了。”人群中的一个低声提醒,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走来的“少年”。 兰澈走到众人面前,眨了眨过于明亮的眼睛:“要买绸缎吗?这家关门了,我家还有,过去看看不?” “……”十来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懂自己是被愚弄了,还是说面前的少年才是蠢货。 看起来像是首领模样的人冷哼一声,一把抓住兰澈衣领,凶狠低喝:“找死吗?小兔崽子!我们放火的事你要是敢说出去,信不信国公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国公?国公是个什么东西?”兰澈继续装傻,“咦?你刚才说放火?是要烤野味吃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还没问你们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大半夜的穿一身黑,走路撞到你们算谁的?该不会你们是故意这样做,就等着被撞讹钱吧?我跟你们说,做人不可以这个样子的!爹妈生你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去做坏人,你游手好闲无恶不作就是不干正事,你对得起爹妈,对得起阿公阿婆,对得起七大姑八大姨和隔壁邻居吗?你们……” 丁管家远远站着哑笑,听到那一连串不亚于绝命毒咒的唠叨,仿佛感到夜风更加刺骨了。 “少主的口味越来越重了……”末了,丁管家一声无可奈何长叹,按照原计划掏出一支爆竹模样的东西引燃。 嗖—— 绚丽火花在长安城沉寂夜空炸开,风过无痕,转瞬即逝。 那边信号发出,这边兰澈松了口气,却仍不敢有丝毫放松。只是纵火者的首领没有她预料那般有耐性,在滔滔不绝的废话稍稍停顿时,咚地一拳砸在兰澈脸上。 那一拳力道十足,兰澈向后跌倒足有两三步,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一股腥甜味道。 好久没挨过打,兰澈还有些不太习惯,抹去嘴角血丝愣愣坐在地上。相距百步外,丁管家倒吸口凉气,看着体格瘦弱的兰澈,眼神狠狠一沉。 黑衣人首领弯腰揪住兰澈衣襟,恶狠狠道:“小兔崽子,不想要你命你别上赶着送死!老子今天心情不好,小心拿你祭刀——” 话音未落,兰澈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耳边飞快掠过,紧接着便听黑衣人首领一声惨叫,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重创一般倒飞出去! 仙人下凡?老天爷开眼?还是有走过路过打抱不平的高人出手了?说起来夜深人静不太可能有绝世高手,难不成是孤魂野鬼看不惯这厮的凶残仗义出头? 兰澈胡思乱想一通,而后才想起回头看看。 百步外,丁管家打着哈欠站在原地,仰头望天,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周围黑洞洞一片,更不像有援兵的样子。 兰澈咕噜吞了口口水。 莫名其妙被打飞的黑衣人首领重重摔在地上,死猪一样不省人事。其他同伙愣了半晌,猛然发觉事态不对头,纷纷抽出佩刀警惕四顾。锋利刀刃反射着皎洁月光,刺得兰澈眼睛有些微微疼痛,只好一手捂着挨揍的脸颊,一手遮住眼睛从缝隙里往外看。 兰澈这种弱不禁风的体格,自然不会成为黑衣人怀疑的对象,因此方圆百步外仅有的活口丁管家,成了这一伙人怀疑的目标。黑衣人互相使个眼色,握紧刀快步朝还在望天的丁管家冲去。 眼看丁管家要遭殃,兰澈顾不得脸颊疼痛,嗖地跳起大喊:“丁管家快跑!狼来了!” 快步冲刺的黑衣人们回头看了一眼,充满鄙夷嘲讽。丁管家也终于回过神,笑呵呵看向兰澈。没有鄙视和讥笑,只是简简单单的慈祥。 这么紧急的时刻,兰澈莫名地想到了刚才吃的糕点。 想到了递给她糕点时,同样饿了一晚上却还是温和笑着看她狼吞虎咽的老管家。 身为一个混迹市井的小流氓,义气这种东西没个卵用,从小到大也没少犯傻因为讲义气被出卖。所以兰澈明白自己应该趁这机会赶紧逃跑,等待方亭阁的支援。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身子好像不受控制一般,非但没有往安全的地方跑去,反而握紧手里的东西,飞快奔向对丁管家举起长刀的那些黑衣人。 “跑啊!跑跑跑跑跑——” 兰澈不知道自己的吼声有多大,也不知道自己的速度是快是慢。但她很庆幸,终于赶在锋利凛冽的刀光落下之前,她将手中的东西撕破,洒向敢于欺负她的黑衣人们。 那是她用来防身的终极武器。 花椒粉。 第014章 杀戮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花椒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便宜货。这包花椒粉是小洛送给兰澈防身用的,千叮咛万嘱咐不到必要时刻不要乱用,更不可以当成佐料拿去烤鸡烤鸭烧鸟蛋。 之前几次被人欺负,兰澈都没舍得动这包花椒粉,如今总算派上用场,效果果然非凡。 四散蓬飞的花椒粉令人猝不及防,黑衣人行动之中本就呼吸剧烈,难免吸进口鼻之中。一时间,只听咳嗽声、干呕声不绝于耳,片刻前提着刀要砍人的恶煞们只剩下捂着脸痛哭流涕的份。 丁管家微露惊讶之色,眼神一软,拉过气喘吁吁的兰澈护在身后。不料,兰澈反过来又把他推到身后,一脸严肃:“方大叔那个笨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这么半天还不过来。丁管家,这里有我挡着,你赶快跑!快去找楼明夜!” “哪能让你个小丫头保护?”丁管家呵呵笑着,拍拍兰澈头顶,“别怕,就算亭阁赶不过来,这些臭鱼烂虾也伤不到你。我保证。” “丁管家,你都一把年纪了,就别再逞能充英雄。刚才多危险呐!我可没有第二包花椒粉。”兰澈心疼地看着一地粉末,后知后觉地忧伤起来,“早知道留下一些好了,这东西抹在烤鸡上贼香……” “想吃的话,回去让刘大勺给你做,就当是老东西我还你人情了。” 丁管家抚着修饰精致的羊角胡须微微眯起眼,目光凝视在重新聚集准备冲来的黑衣人身上。 兰澈只是个小流氓,不是武林高手。她不知道什么叫做杀气,只知道丁管家给她的感觉变了,仿佛一瞬之间他不再是那个总在宽和笑着的老管家,而是一个蓄势待发的武者,杀手。 重新聚集的黑衣人有了几分犹豫,看着丁管家些许迟疑。 “丫头,回头少主问起来你可得替我兜着些,就说我是被逼无奈,好不好?”丁管家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波澜不惊。 兰澈似懂非懂点下头。 丁管家似乎笑了一声,又或者他根本没有笑,只是兰澈的错觉。但她看得清楚,眨眼前还站在他身后的老者,眨眼之后突然出现在那些黑衣人人群中。也不见丁管家怎么大开大阖、拳打脚踢,不过是晃晃身子随便伸了伸手脚而已,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便一个接一个惨叫着,扑通扑通软倒在地。 兰澈看得呆了。 她听见风声簌簌,感受到紧贴耳垂掠过的气流,看到一蓬蓬血花飞溅,嗅到满鼻子的血气腥甜。 不知是谁的血,只有一滴,不偏不倚溅落在她脸颊上。刚才挨打的地方逐渐转为麻木,却又因这一滴热血变得发热滚烫,躁得难受。 视野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站着的黑衣人。 躺在地上的,也都没了生气,瞪圆双眼,流露出绝望余光。 兰澈在心里问了问自己是不是怕了,却没个结果。毕竟她生来就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七岁时亲手埋葬了拉扯她长大的王婆,数不清多少次亲眼目睹风雪里被冻死、饿死的流浪汉,本该对死亡并不陌生。 可是…… 那都不是杀戮啊…… “别看。” 温热手掌遮断视线,有谁在耳畔低语,明明很熟悉,却又觉得陌生。 他那张毒蛇似的嘴,居然能说出如此温柔的话吗? 兰澈闭上眼,默默转身,用力扑进隔绝了血腥夜风的怀抱里。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住她小小肩膀,修长手掌按着她后脑,紧贴在可以清楚听见心跳的胸口。 楼明夜轻声叹息。 她在发抖。 “丁伯,留下一个活口足矣,其他的处理干净。”淡淡吩咐一声,楼明夜牵起颤抖而冰冷的小手,将紧紧靠着他低头不语的小厮带走。 方亭阁站在几步之外目送二人离开,扭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丁管家。 他有些不悦:“少主不是说了吗?尽量别在她面前出手。” “她说漏了少主的名字,不灭口,只怕少主要暴露了。”丁管家双指一震,夹在指尖的单薄利刃悄无声息缩回袖中。转过身恢复惯常表情,丁管家口气无奈:“少主想要培养她,这我明白,不过少主是不是太心急了?这丫头本性纯善,一时半刻还接受不了这些。” “未必吧?那丫头跟茅坑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丁管家笑了:“你是想说她很坚强吧?你这别扭性格啊,有话直说不行吗?刚才换做是你,只怕杀得比我还要凶。” 方亭阁撇撇嘴,装聋作哑。 一群纵火未果的黑衣人葬身夜色里,尸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收拾干净。只有那说不上是倒霉还是幸运的首领,昏迷之中被方亭阁拎着衣领拖回宅子,从此再没人见过。 抓捕人证的计划意料之外顺利,但楼明夜并没有因此夸赞谁,甚至没有留下半个笑容。 刘大勺等一群在宅子里熬夜等候的人,那晚看见自家主子抱着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兰澈返回,马上就知道情况不太美妙——根据侍弄花草的庞二形容,当时楼明夜的脸色十分难看,好像秋末冬初就要凋零的野菊花。 事实上,楼明夜的确有理由不高兴。 一地的尸体,让兰澈受刺激不小,被楼明夜抱回宅子后吐了整整一夜,就差把心肝脾胃肾全都吐出来。好不容易止了吐,她又开始浑身发热,额头烫得像刚出锅的馒头一样。不过后来又遭了多少罪,她自己还真就不太清楚,所有记忆都停在方亭阁惊慌失措抛开那一瞬,之后就只剩下昏睡了。 再次睁眼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晌午。 还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光线,唯一不太一样的是方亭阁正伏在榻边酣睡,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暴揍了一顿似的。 “方大叔,你尿裤子了。”兰澈侧身躺着,闷声闷气道。 方亭阁被吵醒,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看了下裤裆。而后,他茫然抬头,看到兰澈那张欠揍的脸才清醒过来:“你醒了?!” “废话,说梦话能有这么睿智吗?”兰澈翻白眼。 方亭阁才不会认真听她反驳,噌地跳起,傻笑着奔向屋外:“主子!她醒了!小畜生醒了!” 兰澈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无力地看向刚才方亭阁坐着的地方,暗搓搓地有些小小不甘。 守在她身边的人,为什么不是楼明夜呢? 第015章 就怕流氓有文化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抓获纵火者这件事上,功劳几乎都是丁管家立下的。不过楼明夜说兰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得赏了她一顿好饭好菜。 兰澈横扫半桌珍馐玉食,抹了抹嘴一推桌子,片刻不等就去找楼明夜。 “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楼明夜在书房里倚窗看书,意态慵懒。 兰澈揉了揉鼻子:“审完了吗?” “没审。人在柴房里关着。” “哦。”又挠挠头遮掩拘束,兰澈刻意提高几分音量,“审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在场啊?毕竟追踪这么久了,我也想知道结果嘛!” 终于,楼明夜放下书,视线转移到兰澈身上。 他唇边诱人浅笑,一如既往。 “留到现在没动,就是为了交给你亲自审问。” 这几天又是吐又是发热又是昏迷,兰澈被折腾不轻,源头都是这些胡乱点火烧钱的家伙。楼明夜能把纵火者交给她审问,正是求之不得的结果——一来可以为自己遭的罪进行报复,二来,她的确很好奇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一起起纵火案,心里痒痒地想揭晓真相。 能让她因为这个案子与楼明夜扯上瓜葛,她得好好感谢幕后主使八辈祖宗才行。 至于丁管家杀人的事,她只字未提。 经过大半天的准备之后,在比兰澈流浪市井时住的窝棚还要阔气的柴房里,纵火的黑衣人首领再一次见到兰澈,登时双眼睁得溜圆,怎么也没想到这看似草包的小厮竟是自己功败垂成的主要原因。 但很快,他有的将不再是惊诧,而是痛苦与哀求。 柴火整齐堆叠的柴房里,黑衣人首领被拇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左一圈右一圈死死捆在木桩上,动弹不得分毫。方亭阁搬来两把椅子,一把自然是为楼明夜准备的,另一把则为仍然有些虚弱的兰澈所备。 楼明夜端着一碟神萝豆坐下,漫不经心道:“想怎么问随你,需要严刑逼供的话亭阁负责提供刑具,弄出人命也没关系。不过最好别搞得太惨不忍睹,收拾起来麻烦。” 楼明夜眉目清淡,生死于口中仿佛不抵一只蝼蚁的重量。 黑衣人首领不着痕迹一颤,目光转向兰澈后才稍稍镇定——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又能使出什么阴狠逼供招数?倘若是那杀人不眨眼的老者,又或是面前眸如冰雪的壮汉,他或许会有几分忌惮,唯独弱不禁风的兰澈,他丝毫不放在眼中。 兰澈仿佛看透他的轻蔑,嘿嘿一笑:“你听过这句话没?‘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正好我是个很有文化的流氓,就问你怕不怕?” 已为囚犯的男人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我呢,不会读书写字,也不会吟诗作句,从小到大就听人给我讲过一个道理。”兰澈不气不恼,装模作样负手走到囚犯面前,粲然一笑,看似人畜无害。 “以牙还牙,以一百耳光还一耳光。那天晚上你打了我一拳,今天我少不得认认真真加百倍还你。还有啊,我是个善恶分明又懂得感恩的人,所以这份大礼,我决定还是扩大到千倍偿还吧。” 兰澈的笑容,让囚犯没来由脊背发凉。 “方大叔,桶呢?” 方亭阁应了一声,从外面提来一只盛满淡黄色液体的水桶,又塞给兰澈一把鹅毛刷。兰澈用手指蘸了蘸桶中的液体,而后放进嘴里,眯起眼睛一脸享受神情:“好甜啊!不愧是老牌养蜂人,酿的蜜就是比别家香甜!” 丁官家一声轻咳,慈眉善目:“这桶里的兑了水,味道淡又不干净,还是别往嘴里送了。厨房里特地给你留了一罐上等槐花蜜,老刘说今晚给你做道蜜汁烧鹅腿尝尝。” 兰澈眼神一亮连声道谢,再不垂涎那桶甜甜的蜂蜜水,毫不犹豫将鹅毛刷伸进桶中。摸不着头脑的黑衣人首领捉摸不透这桶蜂蜜水有什么玄机,只见兰澈提起饱蘸淡黄色蜂蜜甜水的鹅毛刷,径直朝他脸上刷来。 一层,一层,又一层…… 兰澈的粉刷技术显然不怎么样,不是脸颊上涂厚了,就是额头上缺了一块。好不容易在方亭阁充满抱怨的提醒中刷完脸,她又弯下腰去琢磨手臂该怎么刷。 黑衣人首领猜不透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是莫名感到惊悚,脸上滴答滴答往下淌蜂蜜水,声音亦有些发颤:“小兔崽子,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杀便杀,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唔——” 鹅毛刷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兰澈拍拍手掌,后退两步叉腰站立:“我管你二十年后是一条虫还是一条屎?给小爷记好了,这长安城一百零八坊,除了皇城里面小爷管不着,其他地盘都由不得你们这群妖孽张牙舞爪!你知道小爷的主子是谁吗?可是本朝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楼明夜楼大公子!” 兰澈叫得响亮,底气十足。丁管家和方亭阁默默转向楼明夜,眼看后者摇着鹅毛扇、啜饮青城茶,一副好整以暇的懒散模样。 二人对视一眼,无声叹息。 这顶大帽子扣在楼明夜头上,且不管是吹牛皮还是兰澈真心奉承,一旦传出去绝对招来一片骂声和麻烦,估计连皇城里面都要被惊动。无奈楼明夜本人似乎并不打算反驳,那么其他人也就没资格多话了。 被囚禁数日,黑衣人首领还是第一次听到楼明夜的名字,并且看他反应显然知道楼明夜是谁。吐掉嘴里甜腻腻的鹅毛刷,黑衣人首领愤怒低吼:“原来是睿王的人!楼明夜,你可知我是甚么人?得罪了国公你担得起吗?!” “你是什么人,不需要我问,你自己会说出来。”楼明夜拈着茶杯缓缓转动,语气散漫,“奉劝阁下还是尽早说真话为好。我这随侍不会功夫,却有一身玩不死人不罢休的本领。你还坚持栽赃姚国公的话,怕是马上就要遭殃了。” 谎言被识破,黑衣人首领只是铁青着脸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再不说话,似乎铁了心要顽抗到底,坚信睿王手下小小门客不敢动他性命。 兰澈撇嘴,抱着肩翻个白眼:“什么态度啊?对我家主子居然敢如此嚣张。来来来,方大叔,大刑伺候!” 方亭阁早按耐不住,响亮应和一声,从门外搬来一只封得严严实实的泥坛。 第016章 主子眼瞎 大唐律例并无骇人酷刑,但并不妨碍一些奇葩折磨手段私下盛行。请君入瓮的残忍手法自则天皇帝以来已为常见,更有那酷吏索元礼和来俊臣合编《罗织经》等专司罗织罪名、陷害忠良的著作,指点着扭曲变态的一群人如何制造惨绝人寰的酷刑。 然而方亭阁搬入柴房的泥坛,怎么看也不像是用来做人彘或请君入瓮的。那等尺寸、薄厚,真把黑衣人首领强塞进去,只怕刚没过腰身泥坛就要被挤碎。 兰澈没什么耐性介绍自己研究出的小玩意,直接把泥坛推到木桩下,紧挨着黑衣人腿脚,咚地拔出软木塞。 “以前饿到两眼昏花时,有个老头子跟我说,蚂蚁虽小,凑多了也是可以做顿饱食的。”兰澈后退到楼明夜身旁,面容渐渐平静,甚至有些淡漠,“后来我想,人能吃蚂蚁,是不是蚂蚁多了也能吃人呢?反正这世上从不缺你吃我、我吃你的怪事。” 泥坛口起初没什么动静,似乎里面并没有东西。黑衣人首领低头看去,也没看明白有什么玄妙,脑子里一片浆糊。 兰澈仍旧喋喋不休:“你们每次放火都故意找一个目击者,还特地强调是受某位国公指使,这撒谎技巧太过拙劣,还不如大街上光屁股满地跑的小孩子。” 泥坛口有了些变化,一点点微小黑点出现在坛口。黑衣人首领吞了口口水,头皮一阵发麻。 蚂蚁。 泥坛里满满都是黑色的蚂蚁! “我呢,没有我家主子聪明,但有些事情稀里糊涂也能猜到一二。比如说第一起纵火案和后面六起,无论是时间间隔还是过程都不太相同,至少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人故意往姚国公头上误导。这让我忍不住怀疑,会不会第一起纵火案和后面六起是不同一伙人所为?” 尚不如芝麻粒大的蚂蚁密密麻麻涌出,蜿蜒如一条条黑线,顺着蜂蜜水香甜气味传来的方向蜂拥而去。黑衣人首领开始流汗,一滴一滴,而后是一股一股。 都是冷汗。 兰澈稍稍歪头,有些困惑不解,目光盯着泥坛:“假设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后面六起纵火案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要么是将一系列纵火案嫁祸给姚国公,陷姚国公于不利境地;要么就是更深层次的阴谋,想要激化姚国公与睿王的矛盾。可惜这里面的是是非非不是我这脑袋能想明白的。” 轻言漫语间,难以计数的蚂蚁已经钻进裤筒,密密麻麻爬满黑衣人首领全身,只为去那扑鼻香甜传来的地方,品尝美味的蜂蜜水。 方亭阁眼看黑衣人首领手掌、面部爬满蚂蚁,头皮一阵发麻,脊背寒气乱窜;明明身上干净得很,却感觉像是被万虫啃噬,皮肤下、骨子里又痛又痒。至于不停扭动身子拼命想要逃离蚁群的囚犯如何生不如死,根本无从想象。 楼明夜不动声色稳坐,瞥了兰澈一眼,无声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 再怎么佯作镇定,她终归不是个侩子手。 掌心传来的柔和温度让兰澈略感安心,深吸口气,声音又响亮三分:“不想被蚂蚁活生生吃掉,那就说出藏在背后那家伙的名字吧!” 浑身上下无处不是又疼又痒,黑衣人首领再怎么挣扎也摆脱不了那种钻心而又形容不出的痛苦,当真是生不如死。兰澈的话让他些许动摇,而楼明夜额外加上的条件,彻底击溃了他的负隅顽抗。 “我既然敢杀你的人,敢抓你到这里,就有绝对的底气应付站在你背后那位。你若相信,只需写下证词一份,我自会让你从长安消失,不受任何人报复。你若不信,那么就继续忍下去吧,反正能指使‘九门’的无外乎那几位权臣,并不需要费力猜测。” 黑衣人首领挣扎稍弱,似乎在做最后思忖。兰澈却是一愣,听着楼明夜的话颇有些不是滋味。 什么九门,什么权臣,她完全听不懂。似乎他早把真相掌握在手心里,完全不需要她多此一举费力调查,仅仅是在看场戏罢了。 好像通晓读心术似的楼明夜眉梢飞扬,捏了下兰澈有些无力的手:“打起精神来,没你想得那么糟。” “我才不信。”兰澈气鼓鼓缩回手,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凶巴巴瞪着垂死挣扎的囚犯。 过了半晌,结果终于到来。 “我……说……”黑衣人首领用力吐掉嘴巴里的蚂蚁,绝望回答沙哑低沉,“指使我带人纵火的,是赵洪海赵尚书!” 答案似乎并不出乎楼明夜意外。 “亭阁,处理一下这里。丁伯,与睿王府接洽,就说明天我有要事向王爷禀报。”楼明夜起身,习惯性揉了下兰澈头顶,“你跟我来——别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是你自己坚持要留下来的。” 仔细想想,自作主张打碎花瓶、撒泼耍赖非要留在这里,的确是自己作的死。兰澈心情不是很美妙,却又怪不到楼明夜头上,也有些舍不得怪这位俊朗聪明还算有那么一点体贴的主子。 一声沧桑长叹,兰澈老头子似的垂头丧气跟在楼明夜身后,无精打采来到书房。 楼明夜坐在龙血紫檀木打造的书案前,单手撑额,语气轻描淡写:“有话直说。” “那个什么尚书才是幕后真凶,你早就知道?” 楼明夜点头。 “那干嘛还让我去调查?”兰澈委委屈屈靠着门板,“我怎么觉着你一开始就在算计我呢?在土地庙时你就盯上我了吧?” 楼明夜依旧不语,淡淡颌首。 一大团火气压在兰澈胸口,愣是找不到出路,只能憋着。她越憋越烦躁,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瞪向楼明夜:“别以为长得好看我就不舍得揍你!现在轮到你老实交代了,为什么把我拉下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说!” 一番呵斥劈头盖脸,却是显而易见的色厉内荏。楼明夜不怒反笑,精致凤眸柔光百转。兰澈气哼哼扭过头不与他对视,努力防止自己因垂涎美色失去理智和下限,只敢拼命斜眼偷看。 眼角余光只能瞥见他单薄唇瓣勾勒出的完美弧度。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无奈贤才难得。大理寺卿整天忙碌累得哭爹喊娘,三番五次求我寻觅一位帮手,挑来挑去,我就瞎眼看上你了。” 第017章 丁伯乃高人也 兰澈觉得自己耳朵可能是出了问题,听人话也能变成鸟语。她伸出小指塞进耳朵里用力掏了掏,认认真真盯着楼明夜:“重说一遍,刚才耳朵堵了。” “……大理寺卿需要几个机灵的手下,有人推荐了你。在土地庙相遇,是我观察你半个月后的事情。” 果然是阴谋,阴谋! 二十步见方书房内,兰澈负着手踱来踱去不停转圈,险些把书房地面踩平三尺。楼明夜并不阻止她,仍旧心安理得坐于案后,闲闲翻阅手边书卷。 许久,兰澈停步,双手嘭地按在案上,瞪圆眼睛与他对视:“纵火案算是测探?我合格了?” “勉强合格。”楼明夜不抬头,哗啦翻了一页书,“脑子还算机灵,只是遇事易冲动,胆魄还须磨练。” 兰澈微微失望:“哦。我还以为自己表现挺好呢。” “那么,大理寺那边,你可愿去?” “我不去的话,还能留在这里混吃混喝不?”兰澈伏地身子,小心翼翼。 楼明夜决绝摇头。 “那我去的话,还能留在这里混吃混喝不?” 楼明夜不点头也不摇头,放下书卷,修长手指忽地伸出,在兰澈光滑额头上用力一弹。兰澈夸张地哎呦一声,捂住额头顺势摸了把心仪已久的白皙手掌,暗地里得意洋洋。 事实上她早就察觉与楼明夜的相遇没那么简单,也暗搓搓怀疑过自己是被他钓进篓子里的小鱼。可是在这里吃穿不愁还有好多她蛮喜欢的人,又何必追究那么多呢?他想让她去大理寺帮忙那就去,只要她还能继续留在这里,还能黏在他身边蹭吃蹭喝趁机揩油。 一个人挣扎着拼命活下去的日子,谁愿意回首? 刚刚被轻薄了的手掌没有惊慌收回,反而随意一翻,柔软指尖轻抵兰澈下颌,细腻温度无声传递。楼明夜静静看着那双无畏却刻意藏起忧虑的明亮眼眸,原本挂在唇边的淡笑浅了几分。 “大理寺卿需要帮手,我也缺能干的手下。你若肯稍作牺牲,我便允你白天去大理寺帮忙赚钱,之外时间仍可在我这里吃住。” “什么牺牲?”兰澈立刻打起十万分警觉。跟楼明夜接触一段时间以来,她完全认清了这只玉面狐狸的狡猾本质,他说的牺牲指不定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又或者拿自己的小命去搏野兽。不问个清楚明白绝不能轻易答应,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楼明夜故作神秘,勾着兰澈下颌凑近自己眼前。 他那双眼,狡诈又会笑。 “未经我允许,不许暴露女子身份,便是对大理寺卿也不能说。” “这么简单?”兰澈半信半疑,下意识揉了揉太平大道似的胸口。 楼明夜收回手,笑容愈发蛊惑:“就这么简单。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就是我的侍从。若是有人问你为什么在大理寺干活,你就说欠钱要还债好了。” 兰澈想了想,犹犹豫豫一点头。 楼明夜大手一挥:“既然已经说定,等你身子好些我亲自送你去大理寺。现在,没事的话,你可以去休息了。” 兰澈应了一声却没动,近距离看着楼明夜发愣半天,忽然问了一句:“主子,你到底什么来头?”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睿王的狗腿子。” “……扯淡,睿王府所有狗腿子加一起都打不过方大叔,更别说丁管家。我才不相信普普通通狗腿子的手下能有这么厉害。”兰澈压低声音,信誓旦旦拍胸脯,“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骗人的话我出门吃鸟屎!” 楼明夜一笑置之:“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好吧。”不甘一耸肩,兰澈退到门口,准备关上门回自己房间好好消化一下今天的事情。 前脚刚迈出门槛,楼明夜带着些许迟疑的询问传来:“那晚看到的事,可还扛得住?” 兰澈脚步一滞,有那么刹那心慌。 很快,她大步跨出门槛,潇洒摆手:“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干嘛大惊小怪的?” 书房门大敞,楼明夜看着嘚嘚瑟瑟离开的背影,眉心掠过一抹无奈。而后走进的丁管家看看走远的兰澈,将一杯热茶放到案头,恭恭敬敬侍立一旁,面带愧色。 “丁伯不必自责,是我安排不当,疏忽了,没想到她会说出我的名字。”楼明夜端起茶咽下一口,眉头微蹙,“楚神医的药越来越难喝,是有多恨我?” 丁管家压低身子:“凉城那边数次来信,少主是否——” “不必回复。该说的我已经与迎师兄说个明白,凉城我绝不会去。”听得凉城二字,楼明夜语气陡然冰冷,生硬打断,“当年他们无情无义驱逐娘亲,以致娘亲红颜薄命,这笔债我不与他们清算,他们还妄想我入凉城效力么?倘若赫连非尘气不过,大可让楚神医断了我的药,反正我生或死,与凉城没有半点关系。” 丁管家倒吸口气,满目心疼:“少主别说气话,生死二字岂能常挂嘴边当玩笑?属下只是看少主周旋于诸王权臣之间过于疲惫,一时多嘴。” “自己的身体,我自会注意。”楼明夜平复情绪,歉意笑笑,“又让丁伯担心了。伽蓝众之中,丁伯是最疼我的,我岂敢不好好照顾自己?这次选那丫头锤炼,正是为了替我分担一些。” “话虽如此,可她毕竟是女儿身,常在少主身边的话……” 楼明夜听出丁伯话中之意,哑然失笑:“怎么,难道丁伯是怕我与那丫头相处日久生情?这玩笑开得有些大了。” “感情之事,谁能保证得了呢?”丁管家语焉不详,又一次望向已经看不见兰澈身影的门口,半是自言自语,“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兰丫头却是要一头撞在南墙上了。少主啊,您捡来这宝贝不是一般货色,点子有些扎手,我总觉着早晚少主会被她霸王硬上弓呀……” “哈啾——” 独自在屋中怅然失神的兰澈,打了一个响亮喷嚏。 第018章 好像有些喜欢他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暴风骤雨电闪雷鸣中也能安心酣睡的兰澈,经历了平生第一个失眠夜晚。 闭上眼,要么是丁管家弹指间击杀数人满地殷红血泊的画面,要么是楼明夜站在黑暗角落里怎么也追不上的画面,闹得她只能躺在榻上瞪圆眼睛,跟屋顶面对面一整夜。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兰澈如释重负跑出房间想要找谁解解闷,却被刘大勺告知楼明夜天未亮就已经出门去往睿王府,而丁管家和方亭阁各忙各的,也都不在宅中。倍感郁闷的兰澈发了会儿呆,忽然想到一个无论何时都能接纳她的地方。 钟楼附近,极少有人经过的巷子里有一间看起来破旧简陋的小屋。兰澈来这里不下百次,早习惯了小屋内难以计数、到处堆叠的书卷纸张,也习惯了某个家伙总是异于常人的古怪举动。这会儿她满怀期待掀起门帘,没有得到往常早该想起的亲昵呼唤,竟然有些不太适应。 “小洛?”试着喊了一声,仍没有人回答。 每次她来时小洛都会坐在一堆书卷里,从没有不在的时候,这让兰澈觉得自己大概是遭了天谴,只因为昨天没有趁大好机会多多揩楼明夜的油。 “去茅厕了?难不成小洛也要吃喝拉撒?”兰澈更加失望,转身打算离开。 “小兰兰,你干嘛去?”小洛的声音忽然想起,吓了兰澈一跳。兰澈捂着心口回头,看到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洛正懒洋洋打着哈欠,仍是那身不修边幅的艳丽装扮:“你没看到我吗?我就躺在那堆书后睡觉呀!” 兰澈松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怨妇似的幽怨:“我这两天眼瞎。” 小洛拖着长长衣袖挪蹭到兰澈身边,手臂轻车熟路缠到她身上,照着白皙脸蛋吧嗒就是一口。兰澈对此早已习惯成自然,随手抹去脸上口水,拉着小洛坐到一堆书上,巴拉巴拉把自己满肚子抱怨一顿痛快发泄。 她的心事,从来不曾对小洛有过隐瞒。 认识小洛有三年了,从三年前突然被他抱住黏上开始,她的生活在一点一点改变。可以说,小洛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尽管他举手投足见都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奇葩味道。但她不介意啊!因为是小洛嘛! 至于小洛全名叫什么,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总憋在这间小屋子里,她没有问过也不打算问。 因为小洛绝对不会告诉她。 听过兰澈的抱怨,小洛的反应意料之外地稀松平常:“哦,所以小兰兰你委屈,因为他骗你?” “不知道算不算委屈,反正就是感觉这里不舒服。”兰澈指了指心口。 “干脆离他远些嘛!反正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小洛一摊手,满是不屑,“你答应他去大理寺帮忙,有没有考虑到去之后的各种状况?那位大理寺卿可不是好伺候的人。” 兰澈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问题,登时脸色一白,带着哭腔抓住小洛手臂:“完了完了!有件很重要的事我还没问就答应了楼明夜!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小洛难得露出不解神情。 “我忘记问楼明夜,去大理寺帮忙能给我多少报酬了呀!”兰澈的回答,十分精准地戳中了小洛的无奈点。 长出口气搂住兰澈小脑瓜贴到自己肩头,小洛那张与中原人不太相同的白皙皮肤传来清爽凉意:“要不你反悔吧,最好是干脆离开那家伙。没有房子了,你可以住我这里呀!你看,我还有好多书可以再摞一张床榻出来,多余的还可以做个饭桌。” 小洛满身宠溺化成三个字,我养你。 然而兰澈并不领情,一如过去小洛多次说这种话时她的反应:“养个屁,就你这猪圈似的地方,能睡人吗?!再说你的温饱问题也不容易解决吧?我听街角的张疤瘌说,平时总有人上你这里来拿字画啊、书卷啊,好像你是靠这个谋生的?小爷虽然没什么出色本领,但也不会赖在别人家里让人白养着,多丢人!” 小洛嘴一扁,托着腮帮子一脸不开心。 “好了,我就是来找你吐吐苦水的,没啥事我就我回去了。”兰澈起身,还没站稳,袖子就被小洛扯住。 回头茫然看着总是与众不同的小洛,兰澈有些看不太懂他一闪而过的奇怪眼神。 “小兰兰,有些事你是不是忽略了?还是不想跟我谈?”小洛小声道。 “啊?什么事?没有吧?” “有。” 小洛的斩钉截铁让兰澈不得不重新坐回硌屁股的书卷上,无可奈何开口:“你说有,那你说说是什么?我怎么觉得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呢?” “我想听的又不是楼明夜那个讨厌鬼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想听的是你这里的话啊!”小洛效仿兰澈,指了指她心口,难得一片认真之色,“首先,你怀疑楼明夜的身份,却没有追问他。其次,那个老头杀人,你还在害怕,却硬装作不在乎——别笑,别跟我打马虎眼。楼明夜那蠢货看不出来,难道我也看不出来吗?” 手下拥有众多高手却屈居睿王麾下,楼明夜究竟是什么人?兰澈当然困惑,想要知道答案,可她现在根本没心情追问或是自己去查。 如今她所有的力气,都在用来克服某种恐惧。 杀人。 对着小洛严肃表情半晌,兰澈忽然扑进他怀里,整张脸埋在他胸口。 十三岁遇上小洛起,无论是做恶梦还是被恐吓,她都会跑来这间小小屋子,投进他的怀抱寻求安慰与安全感。 这个习惯,大概这辈子都戒不掉了。 “说吧,不说出来会一直害怕的。”小洛的手掌轻轻抚过她头顶,语气比手掌更加轻柔。 兰澈抽了下鼻子,声音有些怪。 “那个丁管家……他杀人了啊,一下杀了那么多……小洛,我不害怕看见死人,可是……” 颤抖的声音中断许久,而后兰澈抬起头,眸子里带着一点一点被敲碎的慌乱。 “我想呆在楼明夜身边,那么是不是说,以后我也要为他杀人才行?一想到那天晚上的场面,我就忍不住发抖……我真的怕自己做不来,谁让我胆子小呢?” 小洛沉默半晌,垂下眉眼,表情好像有些难过:“你就那么在乎他?说什么都想和他在一起?” “他长得好看,有钱,又聪明嘛……”兰澈挠挠头,声音变得更小,“我觉得吧……我好像有些喜欢他……” 第019章 背锅侠 从小洛那边回来,兰澈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只是脸颊被揉得发麻这点有些不合心愿。 睿王府那边大概是已经汇报完毕,兰澈一脚迈进内堂时,楼明夜正坐着看书,抬头扫了她一眼,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书中。 “主子。”兰澈乖巧唤了一声,一路小跑都楼明夜身边,水汪汪大眼睛透出无限纯良温顺,“大理寺那边都安排好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那边玩——啊不是,帮忙啊?工钱怎么算?可以直接给我吗?” 楼明夜头也不抬:“我只是去了睿王府,又没去大理寺。不过那边你随时都可以过去,一句话的事。至于工钱……你吃我的喝我的,好意思谈工钱吗?真有工钱也是先到我这里,扣除你吃喝用度后若有剩余再给你。” 兰澈发出一声悲鸣,愤愤跳开:“铁公鸡!吝啬鬼!无良老板克扣小工工钱!” “去,去京兆府告我。马上。”楼明夜侧头眯眼,满满的流氓态度。 小流氓对上大流氓,自然只有认栽的份。咕噜一声咽下忧伤,兰澈又没脸没皮蹭到他身边,十分生硬地装作不小心提起:“纵火案的事呢?搞定啦?” “已经向王爷说明情况,王爷拿着纵火者的认罪书去找赵尚书了。” “睿王去找?这种事轮不到他吧?不应该是京兆府还什么的上报给皇帝老子吗?”兰澈困惑。 见她有心追问到底,楼明夜恋恋不舍放下手中书本叹口气,漂亮诱人的眼眸斜斜看她:“按正常程序走的话,案子根本轮不到你我来查,应该是大理寺的事情。我说了,大理寺急缺人手,各种案子让大理寺卿忙得一团乱麻,没工夫顾及这些。再说这案子与睿王有关,损失如此惨重,他岂能简简单单上报就了结?别把事情都想得那么简单。” 兰澈越听越迷糊:“那最后到底会怎么样?那个什么赵尚书肯定要丢官丢命了吧?就算不丢小命,至少也要被刺个字剁个脚什么的。” “赵尚书么?他不会有任何事情。” 楼明夜放下书卷起身,走到院落中负手而立。兰澈看着他颀长挺拔背影,心情又好了一些,脑子里控制不住开始想象扑到他背上上下其手会是个什么感觉。 搂着楼明夜的腰一定很舒服,青楼里进进出出那些大爷们从来都是这么搂着姑娘的。 “赵尚书是吏部尚书,所以才有权力暗中指使九天的人纵火。看到那些人身手时我就知道了,毕竟九天众都是统一训练出来的,下盘步法与寻常武者不同。”楼明夜看着院落中垂垂老矣的桃树,目光平静,“如今六部和大理寺一样人才匮乏,赵洪海算是其中才能出众之人,备受圣上青睐。倘若将他作为纵火案元凶拔除,吏部在无人可做首领的情况下必定如一盘散沙,届时少不得有贪权之人暗中作祟。” 兰澈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就这么放过赵尚书?” 楼明夜点头。 “开什么玩笑?!他可是纵火犯主谋啊!”兰澈炸毛,噌地跳起半尺高,嗓门也响亮七分,“犯罪的人不抓,那还叫什么伸张正义?睿王损失那么多钱财,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吧?!” “不处理与坐视不理是两回事。” 转身招招手,楼明夜按住一路小跑过来的兰澈头顶,揉来搓去,心平气和一番解释。 当今圣上龙体久病,前朝琐碎政务都是太子代为打理,然而太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人事方面根本一窍不通。数年下来,不少有失偏颇的奖惩拔擢让很多贤才心灰意冷,旧臣告老还乡,新臣无心政事一味研究奉承逢迎,以至于百官中能干实事者甚少。 这种状态下,殊为重要的六部也难逃匮乏状况,赵洪海这种有足够能力的人就十分可贵了。 赵洪海管理吏部十分有一套,而且很会维持各部之间的平衡关系,既能拦着礼部尚书仗借太子青睐出头,又能拉扯盛世久安下逐渐失去光泽的兵部并进,属实难得。 这些事情,睿王那颗充满肥油的大脑袋是不会考虑的。最初听得赵尚书才是纵火案真凶,睿王气得跳脚,大骂一通后扬言要上奏天子,至少要让“赵洪海这老犊子”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却在楼明夜一番分析劝阻后勉强答应放弃直接报复。 理由? 很简单。 吏部掌管着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因为赵洪海在尚书之位善加调控,各种权臣往后的门生姻亲才能保持平衡,不至于某一派势力过大,某一系过度打压。 赵洪海若是被换下,最有可能顶替他的人是太子一派最善奉承的洪高,而洪高素来厌恶睿王,指不定会在人事上动什么手脚,让睿王仅有的几线朝堂帮手通通滚出长安。 睿王不聪明,但也不至于笨到不辨利弊。听了楼明夜的分析后一身冷汗,连声嚷着“赵洪海害不得”,干脆利落放弃对其报复,只拿着那纸来自九门的黑衣人首领所写认罪书亲自去找赵洪海,期望能威逼些好处给自己。 兰澈有些傻眼:“那……纵火案就这么不了了之了?真就没人追问了?不可能吧?!” “好歹是惊动了三省六部的大案子,就这么过去自然不可能。”楼明夜淡淡道,“我今天去王府就是为了与王爷商量这件事。如今最佳选择是隐瞒真相保赵尚书,纵火案的锅就让姚国公去背。再怎么说也是六大国公之一,别说大理寺,就算圣上也不可能因为纵火案妄加惩罚,多半是削其俸禄、多些提防,逐渐架空姚国公手下权势。如此一来,倒也算是平衡姚国公愈发膨胀无所顾忌的局面了。” 简而言之,就是纵火案真凶不会有事,姚国公却要被扣上放火的屎盆子。 兰澈呆呆出神,想不通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查案查案,不就是为了弄个水落石出还原真相吗?现在案子破了,为什么该受惩罚的人可以逍遥法外,无关的人却要抗下罪责呢?就算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也不能随意颠倒黑白吧?! 楼明夜又一次看破她心思,风中轻叹无声。 “别以为姚国公当真干干净净,第一起纵火案九成可能出自他手。至于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要学会看清一件事,是非黑白只在大理寺,出了大理寺便没有真假,只有江山社稷。” 第020章 干了这杯参茶 楼明夜的话,兰澈依旧不能完全理解,但她看得见他眸中深邃之色,看得懂很多事情他也只能妥协的无可奈何。 就好像那年她偷了姓张的校尉家一只鸡,却被冤枉偷走三只,被抓住后再怎么不愿意也得硬着头皮承认,白白给张校尉家干了半年活。 “算了,你们王侯将相谋士门客的事情,我听不懂也不想懂,还是吃我的蜜汁烤鹅腿更实在。” 兰澈撇撇嘴,耸耸肩放弃追问,打算去找和蔼可亲的刘大勺再要一只香甜肥腻的烤鹅腿。楼明夜看她打着哈欠若有所思,忽然一个爆栗敲在她头顶:“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啊?啊……哦。昨晚外面有蛐蛐一直在叫,吵死个人,所以没怎么睡。” 兰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大概只是不想让楼明夜知道自己这么没用,就因为那晚看到丁管家杀人,如今连觉都睡不踏实了。他对她的评价不是胆小吗?那么她怎么也得装装样子,让他对自己的评价更高一些,再高一些。 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这可不是一条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道路。 楼明夜稍作沉吟,道:“到大理寺后少不得要与人接触,大字不识一个办起事来不方便。今晚你到我书房来,以后每天我拿出一个时辰教你读书写字。” “真的?!”兰澈立马来了兴致,就差兴奋跳上房顶。 从小被父母遗弃,得年迈的王婆可怜捡回家抚养,七岁时又失去这位唯一的亲人。自那以后兰澈都是在坑蒙拐骗中挣扎求生的,从不曾识过字。很多时候她看小洛捧着书十分羡慕,却无奈于那一个个黑色小虫似的墨迹,她一点儿都看不懂。 如今有人愿意主动教她识字,这不是天大的幸福吗?而且还是她很中意的俊朗主子,又特别是在深夜二人独处一室…… 就算揩油也没外人知道呀! 路过院落的方亭阁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笑得一脸猥琐!” 猥琐不猥琐,兰澈没照镜子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很喜欢楼明夜……的脸蛋和身材。如果能把他恶劣性格一肚子坏水彻底剔出,简直就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了。 腹诽归腹诽,对于楼明夜的好意,兰澈十分乐于接受,吃过晚饭后等都不等,抱着一盒子干果跑去书房虚心求教。 楼明夜的教学方式简单粗暴,不过是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从书名开始让兰澈学着写,同时给她讲解这是什么字、怎么读、什么意思。兰澈从未学过字,脑子空空有的是地方记忆,加上她本就有些小聪明,一个时辰足足学会了十五六个字,只是写起来还不太顺畅,鬼画符一般扭曲畸形。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方亭阁送来两杯茶,浓黑的一杯恭恭敬敬奉到楼明夜手中,颜色浅淡的一杯则不情不愿推到兰澈面前。 “参茶,补气——喏,就是刚才你写的这个参字。” 楼明夜一手端着茶,另一手垂落,指尖点了点宣纸上丑到人神共愤的“参”字。兰澈装作低头喝茶,实际上偷着看他手指,手背,手腕,一直到手臂尽头的肩膀,无耻地幻想了一下衣衫之下楼明夜的身材如何匀称。 不知道是幻想过多还是意图被老天爷发觉,一杯茶刚下肚,兰澈就感觉昏昏沉沉想睡觉,视线里还残留着楼明夜淡淡笑意,整个人就往后倒去坠入梦乡。 方亭阁手疾眼快扶住,询问目光望向楼明夜。 “刘叔的药茶果然强悍。”楼明夜伸手接过兰澈,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打横抱起,“走吧,送她回房睡觉。这丫头,明明心里害怕到睡不着,嘴上还死撑着装没事。” 方亭阁快走几步先推开兰澈屋子房门,点燃烛灯铺好床榻,也是万分无奈的表情:“我就不明白了,她要是怕的话,说出来不就完了吗?都到彻夜难眠的地步了,还这么死撑着干什么?如果少主没有发觉,没有相反设法让她喝下药茶睡去,难不成她打算一辈子都不睡了,就这么熬着?”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她本来就是不服软、不认输的性格,自然不会暴露软弱给别人看。” 抖开棉被仔细掖好被角,楼明夜没有急于离开,轻轻坐在榻边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庞,微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亭阁欲言又止,反复思索后才小声开口:“少主舍得把她送去大理寺那边吗?虽说大理寺卿徐超之表面上与少主交好,可他毕竟是幽王那边的人,万一这假小子被徐超之利用,反对来对少主不利该怎么办?” “幽王擅控权势不假,但他没有太子那般阴暗心思,不会用如此卑鄙手段来监视我。放这丫头去大理寺倒没什么,但愿她不会遇上幽王就好,不然以她这性子,大概会对那位王爷死心塌地。” “可不是么,这二傻子,谁对她稍好一些,她恨不得把命都送给人家!”方亭阁嘟囔抱怨着,眼里却是一片柔和之色。倘若此时兰澈看到,必定要嘲笑他一番,说他明明是少女心却硬要装无情大汉。 楼明夜摸了摸兰澈的手,微凉。索性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为她暖着,看她睡梦中露出惬意神色。 “亭阁,我打算让她再歇息一段时间,之后她就得过去大理寺那边,以后白天大概都见不到她了。你拿些钱财去找人打点打点,别让她在那边吃苦头。另外……”楼明夜顿了顿,眸子里精光一闪而过,“晨曦说她今天又去了那间小房里。你亲自去外面打探打探,那个被叫做小洛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我总觉得他身份不一般。” 方亭阁应声离去,房中只剩沉睡的兰澈和楼明夜。楼明夜暖着有些凉的小小手掌,细看她没有任何戒备的睡颜,眸子里漫上一层困惑。 “为什么那人独独推荐了你?是他不简单,还是你不简单?又或者,你们都不简单?” 睡如死猪的兰澈吧嗒吧嗒嘴,翻个身,紧紧抓住那只传递着温暖的手掌。 第021章 好好学习的痛悟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审理,京师文武百官犯罪、庶民重刑案件、期限已过期仍悬而未决之案,都属于大理寺职责范围内。 现任大理寺卿姓徐名睿字超之,是个判冤决狱的好手。五年前,徐超之用三天时间堪破后宫巫蛊案一夜成名,天子一句称赞后连擢两级升任大理寺卿,如今也不过三十二岁的年纪,远比过往同任要年轻。此外,徐超之更年轻时还有过粉面书生之称,据说也曾是无数女子倾心爱慕的青年才俊。 兰澈在歇息的近一个月时间里,断断续续问了不少有关徐超之的事情,楼明夜回答得漫不经心,尤其是对粉面书生这个称号,似乎包含了某种意义不明的笑意。 而当兰澈面对面站在大理寺卿徐超之身前时,她终于明白了楼明夜在笑什么。 这天没有早朝,徐超之穿了件官员常服,依照兰澈的眼力和经验,这套衣裳至少有十天没浆洗过,袖口隐隐发黑。当年被无数女子抛媚眼的白脸徐公子,下巴正上挂满长短不一的胡茬,两只大而无神的眼睛里泛着死光,眼眶下还贴着硕大无比的黑眼圈,一副行将就木的枯槁模样。 “他啥病?”兰澈捅捅楼明夜腰眼,小声询问。 楼明夜一耸肩:“无人可用无计可施无路可走的绝症。” 兰澈朝第一次见面的徐超之投以同情悲悯目光。 人啊,长得帅没个狗屁用,生不逢时仕不逢世,没有人给你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洗衣做饭当牛做马……到头来怎能摇着白羽扇气定神闲谈什么风花雪月?除了一副好皮囊外,还得有那个命,这样才能跟她家主子媲美。 不,不对,谁都比不上她家主子! 憔悴的徐超之没有半点儿官架子,看到楼明夜身后跟着一个精神抖擞的少年,已经死去的眼眸里登时爆发出七彩光泽。 “不愧是睿王手下第一谋士,靠谱!太靠谱了!”徐超之急着投胎一样冲上前,围着兰澈一圈圈大量,眉开眼笑,“小兄弟今年多大了?可有婚娶啊?我姑姑家有位妹妹的表亲姐姐的堂妹还待字闺中,小兄弟有兴趣的话……” 兰澈嘴角抽动,尴尬地往楼明夜身后躲了躲,生怕被这只洪水猛兽吞进肚子里。 小洛说过,无事献殷勤的,非奸即盗。 徐超之毫无自觉,见兰澈往后躲,情急之下伸手就要去拉住。还不等他手指尖碰到兰澈,合拢的白羽扇啪地一声重重打在他手背上,徐超之连忙缩回手,疼得龇牙咧嘴。 “说话用嘴,不用手。再敢毛手毛脚的,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的书房。”楼明夜笑容清澈,凤眸微眯,却带出一股无形无色的妖魔杀气。 徐超之愣住,看了看楼明夜,再低头看看兰澈,快步退回案后。轻咳一声,徐超之一改乞丐模样正经起来,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楼先生难得一见,想来今日是有要是才肯登门——咦,这位小郎君是谁?” “捡来的随侍。”楼明夜并不奇怪徐超之装失忆的智障表现,径自坐进旁侧客椅内,淡淡看了兰澈一眼,“这就是我之前提起的少年,兰澈。纵火案之所以能如此之快解决,得益于他的才智和胆识。先前徐卿说大理寺缺帮忙人手,正好我打算让他多磨练磨练,所以便带了他过来。” 徐超之煞有介事点点头:“楼先生推荐的人,绝对差不了。不过这少年先前没有官职吧?这样的话,要拔擢得先报请吏部那边呢……” 官职几品什么的兰澈不太懂,但她知道想当官不容易。当官跟地痞流氓里谁拳头硬谁当老大的道理不一样,是要熬年限、看手段的。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给自己搞个什么官职不是难事——大理寺卿这胡茬男不是说了吗?升官要跟吏部请示,而吏部尚书纵火栽赃的把柄就捏在楼明夜手中,岂不是说当什么官就能当什么? 眼看自己就要从底层一跃成为当官的,想想都有些小兴奋呢! “不需要呈报吏部。”果然,楼明夜打消了徐超之的顾虑。可惜的是,他接下来的话,毫不留情地打碎了兰澈的美梦:“大理寺问事以上方才入流,之下百工连流外九等尚不贴边,向来都是大理寺自行掌控的,无需惊动吏部。” “啊?楼先生的意思是,让这位小郎君做工人?”徐超之愣怔。 别的或许听不懂,工人二字兰澈总不会不明白。楼明夜这是打算让她在大理寺当个打杂的啊!跟她预想的锦绣前程完全不一样! “我才不当打杂的呢!”兰澈愤愤不平,揪着楼明夜袍子一顿乱晃,“不是说我聪明吗?哪有让聪明人打杂的?!无赖!骗子!无良雇主!” 徐超之面色尴尬不知所措,楼明夜看似轻松无比按住兰澈的头顶,居高临下眯起眼:“那你觉得你该做些什么?评事外务?你懂吗?主簿?字都不认识你能抄录校对吗?就算让你当个录事,收发公案你都看不懂写的是什么吧?” “他、他不识字啊?!”徐超之发现可怕真相,脸色一白。 兰澈躲开温热手掌,低下头狂翻白眼,不情愿又无从反驳。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不会读书写字气短。果然还得是好好学习才有出路,整日里跟目不识丁的家伙厮混,轻松是轻松,可是到最后也只能干干苦力了。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兰澈扁起嘴,将怨恨眼神转移到徐超之脸上,“工人都要做些什么?扛沙袋?修房子?还是搬砖砌瓦?” 徐超之得到楼明夜目光示意,只能接受无情现实,摇摇头苦笑道:“没那么辛苦。咱们大理寺这边都是些杂活,你这身板又不太适合劳累重活。不如这样吧,仵房那边工作少又很轻巧,如今只有一人肩负,你去那里帮忙如何?” “仵房?干什么的?”兰澈迷茫,仰头问楼明夜。 她清楚看到,楼明夜漂亮眸子里掠过一丝落井下石的欠揍笑意。 “不错,很适合你,能教会你什么叫静若处子——毕竟是停放尸体的地方,没有活人可供你戏耍。” 第022章 六指大厨 一向平静而忙碌的大理寺,某天早晨破天荒地响起凄厉惨叫。外面走过路过的都以为大理寺在审问犯人,只有内部的人才知道,这是一位大理寺新丁的绝望悲鸣。 见过死人、看过杀人不代表就能接受跟尸体朝夕相处,一想到每天要面对冷冰冰的尸体好几个时辰,兰澈当时就以最激烈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不管怎么说终归是手下的人,楼明夜在愉快地欣赏够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后,可算开口说了几句有用的话。 “仵房重地,阴气缭绕,说不定有多少不可说之物滞留其中。那些人生时不幸,过世后就别再伤害他们了,还是找个不讨厌的人去仵房帮工吧。” 徐超之搓着下巴沉思,点了下头:“也对。那就去厨房打下手吧。” 楼明夜欣然应允,兰澈半喜半忧——厨房,很好,她这辈子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不用花钱也能吃到各种美味。可是楼明夜和徐超之刚才的对话是几个意思?楼明夜说她讨厌是不是?徐超之居然还说也对! 对个鸡粑粑! 对楼明夜刀子嘴刀子心的抱怨当然不能明说,对大理寺卿的抱怨也不可能毫无顾忌骂出来,毕竟马上就要在人家手下混饭吃了。兰澈怀着强烈的不满之情与楼明夜道了个别,之后就站在屋子里等徐超之安排。 徐超之让人叫来一个双鬓斑白的枯瘦老头,满心欢喜介绍:“这是大理寺的老厨子,陆老三,你就叫他陆伯吧。大理寺上下二百多号人,加上牢房里蹲着的二三十位,吃吃喝喝全都指着陆伯操劳,正缺一个细心又有耐性的帮工。” 兰澈连忙甜腻腻地叫了一声“陆伯”,嘿嘿笑着没好意思再多说。 咋说?说她既不细心也没耐性,讨好陆伯就是为了能在厨房多捞些油水塞进肚子里?到时候恐怕要找她麻烦的不仅仅是大理寺卿,楼明夜指不定会怎么收拾她。 “陆伯,你带兰澈去熟悉熟悉厨房和各处,今儿中午的饭菜就让她去送吧。我这里还有一堆案子要复核,就不帮你忙活了。”徐超之仿佛卸掉一个沉重的报复,整个人神清气爽,黑眼圈也没那么突兀了。 陆伯并不领情,沉着老脸冲劲儿十足:“说要个帮手快一年了,好不容易看你没死喘口气儿,就给我分来这么一个瓜娃子?腿脚细得跟黄瓜秧儿似的,他能干好个啥?” “我能吃……我是说我能帮陆伯试探饭菜是否合口。”兰澈一脸忠诚坚定。 人已经分配到手,陆伯也不可能说不要,只得发一通火后带着兰澈往厨房走。好在陆伯对待大理寺卿态度虽强硬,但面对兰澈时还是个不错的老爷子,就是问的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学过厨吗?” “没……” “切菜会吧?刀工可有五年?” “没拎过菜刀……” “那你是颠勺的?看着不像啊,颠勺的手臂都结实,你这胳膊跟小鸡崽子一样,太瘦了。” “……陆伯,我会烤鸡鸭鱼肉,会用泥罐子煮粥,您看我打下手够用吧?” 这之后,陆伯没再跟兰澈说过半句话,仿佛已经把她当成完全不需要存在的空气。尽管如此,兰澈还是很有礼貌跟在陆伯身后,熟悉了厨房又逛了逛大理寺,大致记清楚路线——中午给各处送饭,陆伯是不肯带她去的,她必须自己完成这任务。 在不算太大却整洁干净的厨房里,兰澈见识到陆伯的厨艺,从头到尾都处于目瞪口呆状态。 午餐四菜一汤。菜是白水煮苋菜、肉丝炒春韭、萝卜炖野鸡、酸笋鱼脍,汤是小火慢炖的羊汤。主食这天是雕胡饭。 陆伯早把菜谱记在脑子里,菜板一横,两把刀咚地剁上,洗好的春韭和酸笋一左一右分开放置,中间间隔不过一拳远。那边生好火麻油下锅,这边陆伯掳起袖子双手各持一把菜刀,只听咚咚咚咚一阵参差不齐的响声顿起,春韭和酸笋同时被切成大小不一的段和块,中间那一拳的空地始终没有多余的菜越界。 兰澈看得眼睛发直,特别是出自陆伯刀下的春韭和酸笋每一段、每一块的大小惊人一致,而陆伯看上去不过是随意挥刀、速度飞快,最让她佩服不已。 两篮子菜切好,陆伯又唰唰唰以更快速度切了一大碗肉丝,同样搁置旁边待用。而这三样食材切完,锅中的麻油还未冒泡,至多是六分的热度。 兰澈吞了口口水,不是因为嘴馋,而是因为震惊。难以言喻的震惊。 气定神闲的陆伯看她一眼,闷哼一声,又从大盘内抓出一只已经拔过毛、去除内脏的白条鸡,啪嗒拍在菜板上。灶台前有一个整木掏空而成的菜刀架子,陆伯从上面抽出一把砍骨刀,铿铿铿铿一连八下,干净利落地将白条鸡肢解;最后陆伯又单加一刀,把鸡屁股剁下来丢进一只陶罐里。 “这东西,敢吃不?”陆伯晃了晃陶罐。 兰澈眼睛一亮,口水差点儿流出来:“敢敢敢!当然敢!这可是鸡身精华所在啊!那些从不吃鸡屁股还一脸嫌弃的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美味!” 陆伯对兰澈的反应甚是满意,脸上多了几分笑容,一咧嘴,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黑洞:“嘿,好小子,还算有些见识。记住,以后鸡屁股都留着,不给他们。空下来我亲自下厨,咱们爷俩吃着鸡屁股喝着小酒,神仙都不换的好日子!” 兰澈自然是拼了命用力点头。 等到陆伯手脚麻利地焖上鸡肉、煮上汤,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兰澈:“你小子什么来头?我早跟徐大下巴说过,我这厨房要帮工得挑力气大、肯干活的。瞧瞧你这小胳膊小腿儿,别说米缸,就连那口锅你都不一定端得动,他姓徐的怎么偏就把你弄来了?” “我这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去处嘛!”兰澈愁眉苦脸探口气,“要么厨房,要么仵房,没别的选择。” “仵房?得,那可不是你能去的了得地方,还是在这里耗着吧。赶明个儿我带你练练筋骨,差不多了再教你做菜。” 兰澈千恩万谢就差顶礼膜拜,无意中瞥见陆伯的左手,又是一愣。 嘿,这老头左手居然有六根手指! 第023章 大理寺工作日常 晌午不到,陆伯就已经把饭菜做好。兰澈帮忙将饭菜分别放进食盒里,盖上盖子就准备去给大理寺内各处送午饭了。 “瓜娃子,旁的地方可以多走走逛逛,仵房千万不要久留,放下饭菜赶紧出来。”临走前,陆伯神色严肃地格外叮嘱。 兰澈随口应承,并没有往心里去——开玩笑,就算不说她也不可能在那种地方长时间停留啊!仵房可是放置尸体的地方,而被搬进大理寺的尸体,有几个是正常死掉的?看几眼丁管家杀人她都睡不好觉,脑子有虫才会跑去仵房蹲守。 循着之前记忆的路线,先后把几个重要部所的午饭送到,紧接着兰澈就要往牢房送。牢房里的狱史狱卒加上囚犯足有五十来人,送饭需要靠一辆推车搬运,人数仅次于百工。然而百工是不需要送饭的,都直接去厨房外面的空地上蹲着吃。 到了牢房,兰澈规规矩矩给狱史和狱卒们送上饭菜,借着昏暗光线瞥了一眼牢房。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阴森可怖。 “你,看什么呢?”一个临时狱卒忽然挡住兰澈视线,压低声音质问。 “没什么,就是随便瞅瞅。”兰澈收回视线,特地留意下狱卒相貌。 陆伯告诉她要记得每个人长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认错人或者忘记名字会很尴尬,也会让大理寺卿不高兴。之前认路时她就匆匆忙忙记过狱卒的名字,这会儿回头想想,询问自己的人好像是叫温彧,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有些奇怪的家伙。 这人长相不赖,看起来孔武有力,却不知为什么总是慌慌张张的,好像在怕些什么。 兰澈还没吃饭,肚子饿得骨碌碌直叫唤,全然没有扯闲蛋的功夫,匆匆忙忙推着还剩下一份食盒的车,往最后一站小跑而去。 仵房。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心的,上午陆伯并没有带兰澈到仵房打招呼,只是远远给她指了下路线。仵房在大理寺最偏僻角落,不仔细的话甚至不会注意到那间不起眼的门扉。兰澈看着遮挡在高大树木阴影下倍显阴冷的仵房,吞口口水深吸口气。 咣咣咣,她拍了三下门板。 屋子里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没人吗?还是挂掉了?没人最好,这趟午饭可以不送了。兰澈松口气转身离开门口,双手刚扶上推车把手,忽然感觉一阵阴冷气息从身后传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一丝丝阴风钻入骨缝,还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耳边轻轻吹起,一阵阵的,凉飕飕的…… 战战兢兢回头,兰澈看着房门大开的仵房门口站着个年轻男人。那人半张脸被略显凌乱的头发遮住,看不清眼睛,只感觉脸色苍白;一身青色布衫无风轻动,犹如鬼魅。 “饭呢?”一声轻问,听在兰澈耳中却比鬼哭神嚎还惊悚。 光天化日的怎么有人开门都没个声响啊啊啊啊! 兰澈浑身力气一瞬间被抽空,冷汗顺着额角留下,带着哭腔将食盒送到门口:“大哥,能不能别吓唬人?把我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以后谁给你们送饭菜啊?” 鬼魅似的男人一句回答没有,伸手接过食盒。大概是觉得头发有些碍眼,男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带起发丝随意往耳后掖了一下。 就那么随随便便的一下,兰澈呆了又呆。 这么优雅的动作,妖魔鬼怪应该做不出来吧?好歹眼前这人是有影子的啊!而且……而且头发撩开之后,他的脸就彻底暴露在视线中了,不输给楼明夜的清俊面容因常年不见阳光,苍白得让兰澈暗呼可惜。 无论男人女人,长得漂亮就该拿出来晒晒,干嘛要躲在仵房这种地方呢?兰澈盯着男人的脸,刚才的害怕彻底飞到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关切”。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不识字,看不懂名簿。” 男人端起食盒嗅了嗅,心不在焉道:“萧贰——今天是雕胡饭?” “嗯,雕胡饭。”兰澈见男人倚着门板,趁机侧身挤进仵房。这会儿她已经不怕了,倒是很想多了解了解萧贰,便在仵房里散起步来:“仵房就你一个人是吧?那你岂不是连休息的机会都没有?会不会无聊啊?” 萧贰面无表情打开食盒,放到屋子里仅有的小书案上:“不会。她一直陪着我。” “啊?谁?”兰澈环顾偌大却阴冷的屋内,除了对面几张木床上躺着的尸体外,并没有看见任何活人。 “鸡肉……难吃……”萧贰啃着鸡骨头呢喃自语,平伸手臂指了指角落,“那个,她。所有人里只有她最温柔,不管什么时候都在,陪我好多年了。我从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兰澈顺着萧贰指的方向看去,登时头皮一阵发紧。 娘的,这好皮囊的小哥儿是脑子有病么?!什么“她”啊,角落里躺着的分明就是一具连白布都没有盖的干尸! 兰澈看着皮肤已经变成暗黄色的干尸浑身发抖,几乎挪不动脚步,冷不防身后萧贰悄无声息贴了上来。 “你的皮肤很好啊……最新鲜的年纪呢……”冰冰凉凉像蛇一样的手指贴到兰澈脸上,轻轻摩挲几下,萧贰的声音带着一种迷离的疯狂,“你也留下来吧,这样她就不孤单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同一天内,大理寺第二次响起撕心裂肺惨叫。 跌跌撞撞跑回厨房,兰澈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看到陆伯立刻扑上去,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陆伯伸出小指掏掏耳朵,放在嘴前噗地一吹:“你个瓜娃子,进仵房了是吧?都说了让你放下食盒赶紧走,咋就不听?” 兰澈解释的力气都没有,直到蹭了陆伯一身鼻涕眼泪才肯放手。 “先吃饭吧,吃完早些回去休息,今天放你半天的假。”陆伯咧开缺牙的嘴嘿嘿一笑,从锅里端出一碗红烧鸡屁股,当啷放在兰澈面前。 兰澈抽了抽鼻子,擦干眼泪不再哀嚎,夹起一只鸡屁股急三火四往嘴里塞去。 大理寺,可怕的地方。但是她不打算放弃这份工作,不仅仅为了能让楼明夜对她刮目相看,也为了陆伯。 和美味的红烧鸡屁股。 第024章 主子的主子 大半碗红烧鸡屁股下肚,兰澈的心情放松许多,谢过陆伯后一个人返回宅子。 这半天的各种经历让兰澈十分有倾诉的冲动,找了一圈不见楼明夜,便朝着他最常在的书房冲去。临近书房,交谈声依稀传出,兰澈下意识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赵洪海认了,除了答应每年还三千两银子补偿外,还允诺极力推举本王手下的人入省。明夜啊,这次你功劳不小,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金银财权,王爷已经赏赐无数,再多要便是不知感恩了。” “哈哈,本王没看错人,如今王府门客之中只有你最忠诚。放心吧,本王不会亏待你,过些时日必定给你弄个好官职。对了,听说这次纵火案还有外人帮忙追查?” “并没有。市井传闻最不可信,王爷是知道的。” “嗯,都是一群喜欢嚼舌根无中生有的刁民。那么刚才说的事,你尽快着手去办吧,本王等着你的好消息。” 与楼明夜交谈的人声音十分陌生,想来应该是没有见过的人。兰澈听到楼明夜把追查纵火案的功劳都揽到自己头上,虽不生气但是相当好奇,她不明白楼明夜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固执相信他绝不是自私自利的人。 茫然中,兰澈竟忘了躲藏,正好撞见楼明夜送那人出门。 “这是谁?似乎没见过啊!”肥头大耳的中年人看见兰澈,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楼明夜看着兰澈,淡淡皱眉:“新招来的随侍。年纪太小,不懂规矩,让王爷见笑了。” 兰澈眼珠滴溜溜一转,大概猜到了这位王爷是谁,赶忙弯腰行礼,满嘴违心谎话:“主子常说睿王爷英明神武、风姿气度世间首屈一指。小人以前还不信,今天见了方知主子没说假话,王爷真是一等一的完人!” 这一通马屁拍得震天响,连兰澈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睿王起初一愣,而后放声大笑,显然非常喜欢如此应该遭天打五雷轰的谎言。 “明夜啊,哪天让这小子去本王府上领赏——要是我想把他带回去提拔提拔,你不介意吧?” 楼明夜略一躬身:“王爷要人,在下怎敢不放?只是兰澈年少无知,许多礼数还没教他,现在让他去王府恐怕会惹王爷不悦。” 睿王并不生气,大度一扬手:“说说而已,不必在意。” 嘴上说不在意,睿王却连连看了兰澈好几眼。兰澈装傻充愣站在原地傻笑,一直到楼明夜送睿王离开再返回,脸上的肉已经笑得僵硬酸痛。 “那就是睿王啊?果然看起来就像头猪。”兰澈收回笑容,苦兮兮揉着脸颊。 楼明夜不知为什么态度很冷淡,隐约有生气的迹象,并不回答兰澈的话。一向以膏药自居的兰澈当然不会反省,仍旧黏着他一直到书房,连珠炮似的问题没完没了。 “大理寺怎么那么多怪人?你就不怕我去那里被生吞活剥了?哦,对,刚才睿王说让我去王府领赏,领来的赏赐算是我自己的吧?什么时候你带我去啊?” 一番聒噪后,楼明夜终于开了金口:“怎么,你还真的想去领赏不成?” “为什么不领?白来的钱不要,我傻啊?”兰澈对于楼明夜的反问嗤之以鼻。 楼明夜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放弃,只剩下一声低叹:“总之,离睿王和睿王府都远一些,这是命令。” 兰澈一耸肩,撇撇嘴不情不愿答应,自然不往心里去,急急忙忙把一上午在大理寺的所见所闻唠叨一遍。楼明夜脸色稍霁,额外加了一个时辰的恩赏,把正值读书写字热情期的兰澈扣下,又教了三十来个生字。 这天夜里,兰澈还是依靠刘大勺一碗浓汤才能安睡,哪怕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她仍不能彻底忘记那一晚噩梦般的场景。 第二天开始,兰澈在大理寺的生活就没那么轻松了。陆伯嫌弃她身子板儿太弱端不动铁锅,非要她先锻炼力气,一上午别的没干,光提着水桶枯站就站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挨到上午去送饭,兰澈的手臂都要累断了,推着小车直发颤。 “你胳膊怎么了?和人打架了吗?”牢房前,温彧一脸提防问道。 “打个屁,我这样能打谁?不挨揍就不错了。”兰澈疼得直哼哼,龇牙咧嘴揉着肩膀,“喂,这还有一份仵房的没送去,你帮我送好不好?我浑身都疼,好像是病了。” 温彧果断干脆摇头,一步跳到三尺之外:“什么病?严重吗?你可别传染我!” 兰澈气得牙根直痒,却还是得赔上笑脸:“温公子,温少爷,就帮我这一趟吧!你想吃什么,明天我让陆伯单独给你开小灶好不好?” 温彧稍作犹豫:“真的?想吃牛肉也可以?” 吃牛肉?咋不上天呢你!当禁食牛肉的大唐律法是个屁啊?!兰澈肚子一片臭骂,脸上灿烂笑容如故:“没问题!” 牛肉的诱惑对温彧来说难以抵挡,得到允诺后立刻抓起食盒,迈开大长腿朝仵房奔去。兰澈不想过早回去被陆伯发现偷懒挨骂,推着车子到大理寺附近人迹罕至的小花园里,躺在地上开始享受温暖阳光照耀。 以前在市井间摸爬滚打时,最惬意的时候不过如此。有阳光,没嘈杂,有地方躺着,没人来驱赶打骂,就算在梦中睡死过去,也比活活饿死或者被打死要好。 因此,兰澈对楼明夜还是相当感激的,并不介意破案之类的功劳都加注在他身上。 毕竟就算没有她,他一样早就瞧出了纵火案的种种端倪;而有了他,她才能摆脱饥一顿饱一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在街头的流离宿命。 那样聪明又俊朗又有钱的妖孽男人啊…… 兰澈陷入半睡半醒的境地,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却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梦境,还是真真存在的现实。 “圣上龙体每况愈下,太子殿下对前朝政事又不怎么通透。眼下状况,王爷再不出面的话,怕是另有人要起事了。” 好像是大理寺卿徐超之的声音。 “徐卿是说二哥和睿王吧?睿王不足虑,七寸小蛇终究成不了蛟龙,翻腾不了多久。二哥的话……他是个聪明人,只要不走错路,掌管江山社稷应该没问题。” 睿王?听着人话里意思,睿王要倒台了?那楼明夜会不会受牵连?! 兰澈打了个激灵,噌地翻身坐起,带动草丛一片窸窣细响。 “什么人?!” 一声厉声质问后,繁花绿草被劈开,泛着冰冷寒光的剑刃抵住兰澈眉心,悄然静止。 第025章 有位祈王,在水一方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单薄如纸的剑身在风中发出微微低吟,剑尖仅是轻轻抵在眉心,却仍有一股凛冽的杀戮之气,让人有种站在鬼门关前的错觉。 兰澈刚刚清醒,两只眼珠同时盯着剑尖反而看不太清楚,唯有直觉在提醒她千万不要乱动。 咕噜,她咽了口口水。 滴答,一滴冷汗落下。 “阿谕,不得无礼。”方才与大理寺卿交谈的人轻声呵斥,抵着兰澈那把剑方才撤去。 兰澈紧绷的精神瞬间放松下来,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三个人——徐超之她是认得的,此时正掏出汗巾擦着额上冷汗;距离最近的是个穿着窄袖劲服的少年,刚才就是他瞬间出剑削去面前一大片花草,现在则面无表情将剑收回鞘中。 在二人之间站着的,也就是刚才出言呵斥少年的人。这人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眉目里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同样是丰神俊朗的面容,感觉却与楼明夜不太相同,更加温润儒雅,柔情万种。 “吓到了吧?”男人歉意一笑,向兰澈神出手,“抱歉,阿谕性子急,总是冒失行动。” 这人是什么身份,具体不得而知,但刚才徐超之绝对管他叫过王爷,那便是兰澈高不可攀的身份。然而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抓住那只手,在温柔搀扶下站起,拍去身上灰土。 徐超之神色复杂:“你跑这里干什么来了?” “有些累,来这边睡个午觉。”兰澈老老实实回答,忍不住多看了那个什么王爷两眼。 他的眼睛好像一潭春水,没有那么多复杂琐碎的东西,柔柔的,让人看着就会感觉舒服安心。 “这位是祈王。”徐超之颇为尴尬,轻咳一声低低提醒。 兰澈如梦初醒,想要行礼,蓦地竟然想不起该如何动作,平日里那些饶舌也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能傻呆呆地挠了挠头。徐超之面色惨淡,无可奈何地看向祈王:“刚来大理寺两天,什么都不懂呢。哦,他是楼明夜介绍来的。” “楼明夜?”祈王若有所思,顿了顿,还是浅笑以对,“既然是楼先生推荐的人,徐卿你可要多加照顾才行,总不该累到躺在这里休息,容易染上风寒的。” “王爷说得是,下官疏忽了。” 祈王看着兰澈,忽然“咦”了一声,而后掏出干干净净的汗巾用指尖抵住,意料之外地贴到兰澈额头上。兰澈没有躲,近近看着这位没什么架子的王爷,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王侯将相,文武百官,豪门富户,膏粱纨袴。 朗朗盛世下活了十六年,谁曾对她这么一个乞丐出身的人如此亲和?除了楼明夜,就只有这位年纪轻轻却沉稳内敛的祈王。 “还好,只是皮外伤——阿谕,下次有情况不要直接伤人。”祈王回头再次苛责少年,然而语气只是责备并不狠厉,一看就知道也是个温和的主子。 兰澈摸摸额头,被剑锋抵住处有那么一丝丝疼痛,大概是刚才伤到了,但并不见血色。她顺势接过祈王的汗巾自己搓了搓伤口,难得憨厚一回:“没事,连血都没流,过一会儿就好了。谢谢祈王。” “行了,没事的话就走吧,我与祈王还有要事谈。” 徐超之下了驱逐令,兰澈只好推起小车离开,还没走多远就听祈王喊她留步。祈王见她双臂颤抖,询问过后让那少年阿谕帮忙推车回去,说算是补偿,兰澈得了便宜再卖个乖,高高兴兴二次道谢。 及至兰澈和少年走远,徐超之提在心口的气才缓缓呼出,仍有些不放心:“刚才说的话,万一让他听去了……” “无妨。”祈王摇摇头笑道,“看他眼神就知道,他不是那种心思复杂的人。刚才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即便他告诉楼明夜也没关系。相比之下我倒是很在意这少年,总觉着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有些面善。” 徐超之苦笑:“一介草民,王爷哪会见过?许是认错人了。” “也许吧。”收回视线后,祈王顺带也把笑容收起,清秀面庞多了一丝愁容,“日后时局不知还会如何变化,但愿别再迎来一个混乱的大唐,百姓们实在担不起战乱了。” “只有王爷这般心怀苍生,才是真正该担当起江山社稷的人啊……”徐超之微微失神,兀自呢喃。 阿谕似乎不会说话,一路沉默着帮兰澈把车推到厨房,又一句道别都没有转头离开。陆伯在厨房里看见二人,端着簸箕转悠到外面,啧啧两声:“你这瓜娃子,让你去送个饭,怎么还让请了祈王的护卫帮你推车?好大的架子!” 兰澈歪头:“陆伯认识祈王?” “祈王可是大理寺的常客,怎会不认识?一有疑案重案,圣上总会交给祈王协同大理寺处理,也是个查案的好手。”陆伯一边择菜一边叨叨咕咕,“祈王这样的好王爷可不多喽!啥时候他要是能承继大统,那大唐的盛世啊,指不定要比以前都辉煌。可惜呀可惜,太子偏偏是那个连祈王一根头发丝都不如的草包……” 陆伯之后的话,兰澈都没听进去。王爷也好,太子也罢,那都是离她太过遥远的话题,如今她只想攻克下楼明夜这位近乎完美的主子。 至于祈王…… 嗯,受了楼明夜委屈的时候,私下想想他那双温柔眼眸就好了,反正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去。 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兰澈蹲在地上专心帮陆伯择菜,一不小心又看到陆伯多了一指的左手。陆伯见她发愣,嘿嘿一笑:“瞅啥?没见过六个手指头的人?大惊小怪的,真没见过市面。等以后你学会了我的厨艺,或许还能进宫给圣上露一手尝尝——不是我吹,宫里那些厨子做的御膳好看,却未必有我做的好吃。” 回想着昨天唇齿留香的红烧鸡屁股,兰澈毫不怀疑点了点头,黑亮黑亮的眼眸里涌出一丝希望:“陆伯,要不你收我做徒弟呗?等你老了,我养着你!” 陆伯本是笑着的,听了她这话忽然一愣,许久方才回过神,垂下头继续忙活手里的青菜:“罢了,你可别砸了我老陆头这块招牌。” 兰澈翻翻白眼,肚子里又是一番小肚鸡肠、吝啬鬼之类的琐碎抱怨。 第026章 明与暗 在大理寺遇上祈王这事,兰澈想了想本没打算告诉楼明夜,无奈她忘了自己额头上还有一道伤,才一见面就被逼问到连午饭吃了什么都不再是秘密。 楼明夜没有明确表示高兴或是不悦,只是淡淡一句“在大理寺好好干活,别想些没用的”就把她给打发了,二人仅有的对话就是这晚学习的八个生字——兰澈始终心不在焉,学习效率远不如前两天,为此还被砸了三个爆栗。 她不是不想学写字,只是一静下心来就会想起祈王,想起他说的话。 睿王要是倒台了,楼明夜该怎么办?睿王无恶不作,早就是市井百姓暗地里人人喊打的人物;楼明夜是睿王门客,真出了事绝不可能独善其身,少不得受牵连。另外她还很在意之前偷听他与睿王的那些对话,睿王似乎要让楼明夜去办什么事情。 百姓最恨的就是沆瀣一气、为虎作伥,楼明夜每帮助睿王做一件事,身上背负的憎恨就会加重一分。 这样下去,他早晚会被睿王坑死啊! 嗒。 楼明夜忽然放下宣州紫毫笔:“厌烦了就说出来,别勉强学。” 兰澈的心咯噔一下。她看得出来,表面平静如水的楼明夜其实是在生气,这种隐藏在不动声色表象下的怒气最是可怕。 “我没说不想学啊,只是有心事,所以不太学得进去。”兰澈赶忙解释。 楼明夜起身走到窗前,面无表情:“祈王吗?不过才见了一面就朝思暮想,做什么都静不下心了?” “什么啊?你胡扯些什么呢?”怀着委屈一阵嚷嚷后,兰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旁,学着他的动作倚窗而立,“昨天我听见你和睿王的对话,今天又听见了大理寺卿和祈王的对话,所以我……” 话到嘴边,想要说出来却没那么容易。 “你什么?别吞吞吐吐的。”楼明夜皱眉。 他的表情让兰澈倍加沮丧,声音也小了许多:“祈王说睿王蹦哒不了多久了,我怕睿王真出事,你也会受连累。” 随着话音落下,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呼吸可闻。 楼明夜半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兰澈又不太好意思抬头看他是个什么表情,就这样僵持了半天。终于,楼明夜低低一声叹息,温暖手掌落在她头顶,搓了搓,比往日更加温柔。 “心不在焉的,就是为了这个?” 兰澈默默点头,慢慢扬起脸庞,委屈表情清清楚楚倒映在楼明夜那双美得近乎妖孽的眼眸中。 他的眼里,似乎有水波动了动,罕见地流露出一丝亲近温和:“我不会有事,不必担心。” 掌心温度透过头皮渗入四肢百骸,兰澈感觉自己的心都快随着他的眼神融化,微微红了脸慌忙遮掩:“你毕竟是我的主子啊!你出了事,我怎么办?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随侍,总不能听说主子的主子要垮台了,我还在一旁拍手叫好,那不是缺心眼儿吗?” “行了行了,我明白。”楼明夜轻声失笑,“想不到你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罢了,今晚不逼你学字,你去早些休息吧。” 兰澈绞着手指头欲言又止,就是不肯走。 “以后在我面前,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不用犹豫。”楼明夜又是一声无奈轻叹。 “哦……”兰澈目光看向别处,故作漫不经心道,“那个睿王,是不是又让你做什么事了?我在想啊,如果可以的话……那个……你不要替他做事不行吗?费力不讨好还要被外人骂,多不值得啊!” 毕竟是一番好意,楼明夜抬手想拍拍她的头以示表扬。然而,手还未落,兰澈的话锋忽然一转,连着他脸色也变了。 “在睿王手下卖力干活,还不如去祈王那里呢,好歹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 楼明夜的手僵滞在半空,过了半晌无声放下,语气淡然:“去休息吧。” 兰澈不知道触碰到了他哪根儿神经,闷闷不乐独自回房。楼明夜在书房内呆坐半晌,方亭阁端着药姗姗来迟,一眼就看出楼明夜心情不怎么晴朗。 “兰澈和祈王见面了。”楼明夜言简意赅。 “啊?这么快?!”方亭阁手一抖,药碗差点儿掉到地上。他深吸口气稳住呼吸,尴尬笑道:“这不是不期望来什么偏来什么吗?少主前两天才说过不希望那小畜生见到祈王……那她什么反应?不会真被祈王吸引过去了吧?” 楼明夜眉梢一挑:“你觉得呢?她刚才居然劝我离开睿王,转投祈王门下。” “她傻吧?”方亭阁脱口而出。 楼明夜端起药碗喝了一口,苦涩味道冲鼻,忍不出咳了几声。方亭阁及时送上清茶,却被他单手推开,拧紧眉头靠坐椅中。 “祈王毕竟不是太子,一直以来韬光养晦低调行事,这才不至于被太子一派迫害。最近两年大概是祈王有所感悟,除了听从圣上之命勘察一些疑案外,也在暗中培植自身势力,麾下聚集了不少能人贤士。亭阁,你可知道,这会招来什么后果?” 方亭阁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想了半天才小心翼翼试探回答:“会被太子提防吧?” “你这脑子,到底不如兰澈转得快。”楼明夜慨叹,仍点了下头,“其实祈王已经被太子盯上,他再肆无忌惮壮大势力,恐怕要重蹈安王、宁王的覆辙了。” 方亭阁脸色僵了僵,倒吸口凉气。 十年前,太子刚刚承皇储之位,叔叔辈的安王提出反对。不到三个月,安王外出骑行时莫名其妙坠马,重伤不治,五日后身亡。 四年前,太子同父异母的弟弟宁王出言不逊,透露些许争权野心,结果一个月内接连遭到朝臣上奏弹劾不下五十次,终被圣上怀疑降为郡王逐出长安。 许多年过去,已经没有谁再敢当众顶撞太子。特别是在太子辅政后,文武百官连反驳意见都不敢提了,一众亲王、郡王也都噤若寒蝉。 谁都看得明白,天子一旦驾崩,龙椅必定属于太子。 这种情况下,本不出众的祈王一改作风高调行事,为的是什么呢?而与祈王一见如故的兰澈,倘若继续接近祈王,恐怕境地要比现在更加不利。 第027章 牢房夜话 过于安静的夜晚,楼明夜站在院落中身披月色,手中一柄脱鞘青锋剑平举。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剑身正微微轻颤。 丁管家站在他身后,目光凝视剑刃,一声沉沉叹息:“少主的症状又加重了,还是去找楚神医看看吧!” “要看,她来。我绝不会踏入凉城半步。” 楼明夜收回剑,当啷丢在地上。丁官家拾起剑放好,千言万语在楼明夜的固执面前化作一声声沉重叹息。在丁管家的叹息声外,又别有几声痛苦低吟传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 楼明夜皱眉,侧头望向兰澈房间。 丁管家不及阻拦,楼明夜已经大步流星走去,推开房门长驱直入,一直走到兰澈卧房榻边。 兰澈似乎在做噩梦,满头大汗浸湿了枕头,痛苦表情看得楼明夜眉头越皱越紧。他握住她紧攥成拳头的手,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拼命挣扎,大概是把他当成了噩梦里的山妖野兽。 “兰澈,醒醒。”楼明夜拍拍她脸颊,她稍稍安静片刻。 丁管家一脸愧疚:“还是为那件事吗?当时我该更谨慎些才对,要是先把她打昏也就不至于到这地步。看她这模样,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她真想跟着我,亲眼看见杀戮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早晚的事。”楼明夜见兰澈又开始发出哭泣般的呜呜声,索性将她双手束缚住,以防她抓伤自己。低垂眉眼看着她艰难表情,他意外地平静:“赫连非尘不是说我什么都保护不了吗?那就让他看看吧,他想破坏的东西,我是如何守护的。” “可是……” 丁管家面色犹豫,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心疼。 在楼明夜的干预下,兰澈渐渐放弃挣扎,重新归于安睡。楼明夜松口气,回头看向丁管家,仅靠月色照明的微薄光线中,神情有些模糊。 “我知道,大家都觉得她太过普通,没有保护的意义。然而对我来说,她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弱小到需要我去保护的人。丁伯,你说过,守护不仅仅是让重要的人不受伤害那么简单,更是一种倾尽心血的教养,要让想守护的人逐渐变强。现在的我,大致能理解这种想法了。” 丁管家欣慰点头:“馆主去世后,我拉扯少主这么多年,如今终于觉得少主长大了、成熟了。” 楼明夜感激一笑。 “但有件事不得不提醒少主。”丁管家神色一肃,压低声音,“保护也好,培育也罢,少主总该记着男女有别。旁的不说,也不管少主怎么想,现在这丫头的苗头可不是太好。她平日里黏少主,也会说些没羞没臊的话,少主不怕她另有所想吗?” 与宅中熟悉的下人聊天时,兰澈总是得意洋洋说早晚要拿下她的主子,要么就是以后一定要找个主子这样的人嫁。外人听来这根本就是可笑的无稽之谈,跟疯言疯语没什么区别,照顾楼明夜多年的丁管家却不这么想。 “丁伯想多了。”楼明夜为兰澈盖好被子,云淡风轻道,“她爱闹,说的那些话假多真少,都是开玩笑而已。要说她会动心,八成是那位迷倒无数女子的祈王,而不是我。” 真心假意,外人是说不清猜不透的。丁管家无言以对,只得叹口气作罢。 等到次日清早兰澈醒来,摸到自己额头上伤口被精心处理过,竟不知道昨晚有谁来过。只记得自己醒来时枕头已被换成干爽崭新的,掌心里还残留着一片温暖。 在大理寺过了平平淡淡的几天,兰澈凭借自来熟的性格跟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就连对谁都倍加警惕的温彧也被拿下,动辄勾着她的肩膀称兄道弟。唯独陆伯还是有所保留,教她简单的菜色,却固执地不肯收她为徒。 那段时间,兰澈再没有见过祈王,只偶尔从徐超之口中听到些他的消息,无外乎又是查了宫中哪些小案子,又倾倒了哪家千金。 还有,她千方百计打听到了他的名字。 李陌。 这天轮到温彧值夜,偏巧同时负责值夜的几个狱卒都因小聚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拉到下不了床榻。温彧在大理寺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因此兰澈就成了唯一一个被他生拉硬扯陪同值夜的人。 一碟腌萝卜,一坛老酒,一碗陆伯特地给兰澈做的酱鸡屁股,这就是二人打发夜晚无聊时光的全部。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闲聊了。 “祈王是个好人呀!”温彧倒了杯酒,莫名其妙开始发表感慨,“百姓都说祈王是个贤王,平常经常救济贫苦百姓,查案子也是一丝不苟,从不徇私枉法。别的不说,就在这牢里,好几个都是贤王送进来的狗官,数不清坑过多少无辜百姓。要不是祈王,很多百姓可能冤死都不能瞑目!” “说得好像你多了解他似的。”兰澈啃着鸡屁股嗤之以鼻。 温彧不乐意了,一撂酒碗瞪大眼睛:“我当然了解!想当年我当他护——” 话说一半,温彧愣住,突然沉默下去,打了一串酒嗝企图糊弄了事。兰澈没有被他拙劣敷衍方式迷惑,一把揪住温彧衣领,两只眼睛闪亮:“你当过祈王的护卫?真的假的?祈王的护卫怎么会沦落到当临时狱卒的悲惨境地?你在蒙我吧?!” 温彧装傻不说话,一碗一碗灌酒。 他不说,却有人打开了话匣子。 “他?他没骗你。你眼前这位酒囊饭袋似的废物狱卒,当年可是祈王的近身护卫,也是禁军内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堕落如斯,真是可惜。” 兰澈放眼望去,寻找那道带着嘲讽之意的冷漠声音是从何处传来的。温彧被酒意遮掩的双眼陡然爆发出一道怒色,径直望向牢房尽头,那间特别加固数层的牢房。 今晚,整个牢房内除了温彧没有其他狱卒。 兰澈稍作思忖,毅然起身,不顾温彧的拉扯走到那间牢房前,透过拇指粗的铁栅栏看去。 这间牢房要比其他的更大些,从上到下都是生铁打造的,地面铺着整块岩石打造的石板——这层石板可不是富贵人家用来装饰显摆那种,而是为了防止重要囚犯逃脱。 再往里看去,清亮月光透过狭小窗子照射进角落,一个背对栅栏的人,就在月光照耀之下面壁而坐。 “别靠近。”不知何时追上来的温彧拉住兰澈,声音低沉,“他是朝廷重犯,身上背着三百多条人命,可以在五步之外轻而易举杀掉你。” 第028章 怪人是坏人 五步之外杀人?靠丢粪球么? 兰澈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相距十步之外才停下。 温彧蹙起眉头,没好气道:“我堕不堕落关你什么事?王爷没有处你死刑已经是极大宽容,你再故意找麻烦,小心明天就把你拖出去问斩!” “斩了我,以后谁来给祈王作证扳倒那位?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留我性命,又或者不知道为什么把你丢到这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怪人冷冷一笑,不屑一顾。 “别乱说话!” 温彧怒不可遏,握着刀当当当在铁栅上连敲三下。无奈本来响亮震耳的声音只能够吓到兰澈和其他囚犯,那怪人纹丝不动,反而发出更大声嘲笑:“温长情啊温长情,当年你也是这般吓唬我的,可结果怎么着?不还是被我一招压在身下?” “你——”温彧气得面红耳赤却无计可施。 兰澈深吸口气,贼兮兮觑着他:“这家伙……把你……压在身下……这是什么故事?你该不会是那个啥吧?” “哪个?我是什么?你再乱说话以后兄弟没得做,别再找我帮你送饭去仵房!” 兰澈乖乖闭嘴,默默记下温长情这个名字。 不让问,难道还能剁了她的手不让查? 老老实实返回桌边,兰澈抓起最后一只鸡屁股,朝牢房尽头瞥了个眼神,小声问道:“温彧,那人是谁啊?好大的口气。” “以前行刺过祈王的刺客。”温彧抱着酒坛,有些魂不守舍,“那家伙厉害得很,转眼工夫杀了祈王二十多个护卫,要不是有人护在王爷身前,说不定他就得逞了。” “也就是说,他比你还厉害?你以前算是高手吗?” “……你能不能问些别的?烦不烦人?”温彧嘟嘟囔囔转身不再理她,一副小孩子闹脾气模样。 老酒甘而烈,并不擅长喝酒的温彧很快就迷迷糊糊睡去。兰澈见他睡熟,蹑手蹑脚走到怪人牢房前,将剩下的半碟腌萝卜和一小碗酒塞了进去。 “喂,你给我讲讲故事呗?你为什么要刺杀祈王?是谁指使你去的吗?”兰澈竭尽全力摆出真诚表情。 怪人似是嗅到酒香,稳如磐石的身形动了动:“你也是祈王的人?” “不是。”兰澈摇头,“我就是个杂役,不认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你看,连温彧都能欺负我,我哪可能有什么背景?” 怪人冷哼一声:“酒留下,你走吧。你问的问题太无趣,我不想回答。” 孩子都舍了,套不着狼岂不是亏大了?兰澈可不做赔本买卖,伸手就想把腌萝卜和酒碗拿回来。就在她伸手的电光火石间,角落里那袭身影忽然一动,兰澈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传来一阵剧痛。 “嘶……”兰澈倒吸口凉气,却没敢叫出声,怕惊动了温彧。 始终背对栅栏的怪人一只手死死攥住她手腕,另一只手端起那碗酒,仰头一饮而尽。放下酒碗,单膝跪地的怪人大气不喘一口,看着兰澈的眼睛笑容冰冷:“让你走你不走,现在可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兰澈看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怪人,强自镇定:“看模样你也是个有棱有角的英俊大叔,做这种偷袭的事不觉得丢脸吗?你是高手吧,高手怎么可以恃强凌弱?”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然而兰澈引以为傲的溜须拍马**,在双目犀利如刀的男人面前显然屁用没有。 “叫温长情过来。”男人冷冷下令。 兰澈紧抿嘴巴,用力摇头。 温彧实力不如这怪人,二人关系又好像十分糟糕,万一他过来受伤、被杀怎么办?兄弟一场,兰澈可不想背上不义之名。 “不肯是么?那我折断你浑身骨头,让他听到响动再过来如何?”怪人另一只手卡到兰澈脖子上。 兰澈想不通,一个人的手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呢?她喘不过气,只感觉眼冒金星、双耳嗡鸣,手腕也像是快要被折断一般剧痛。她毫不怀疑,只要怪人再加一点力,她就可以滚到黄泉之下找王婆团聚了。 “放开她。” 清冷一声低喝,将兰澈从无边昏沉中唤醒。 那是……楼明夜的声音?! 兰澈猛地睁开眼,只见一把薄且细的剑抵在怪人喉咙上,执剑的人就站在她身后。 怪人微愣,向上瞄了一眼,惋惜一耸肩后放开兰澈,慢慢后退回角落里。新鲜空气涌入肺中,兰澈大口喘息,看也不看一眼,转头扑进身后的人怀里。 “亭阁怕你睡不安稳,非要来看看。幸好过来的及时,不然你这条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楼明夜收回剑,略带埋怨敲了下兰澈头顶。 劫后余生,兰澈只顾着在他怀里磨蹭趁机占便宜,甚至懒得戳穿他的谎言——说方亭阁怕她睡不安稳?那方亭阁怎么没来,倒是他这当主子的亲自出现拔剑当英雄? 再聪明的人啊,说谎总有忘带脑子的时候。 怪人盘膝坐在角落里,嗤笑一声:“平楼剑法。你是凉城的人?可惜剑势有余而底力不足,不然足可跻身一品高手之列。” 楼明夜不答,护着兰澈后退。一番响动,温彧也被惊醒,迷迷糊糊看着突兀出现的楼明夜满脸茫然:“兰老弟,他怎么进来的?他谁啊?” “我家主子……”兰澈温顺乖巧。 “人我带走了。你玩忽职守之罪,明日我会如实告知大理寺卿。”楼明夜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兰澈就往外走。 酒劲儿没过的温彧还有些昏头转向,牢房里怪人一声长笑:“算那丫头命大,有二品高手护着。不然今天爷非破了这鸟笼再痛打你一顿不可。” “姓吴的,你有完没完?!”温彧回头,一脸怨妇相,“你是囚犯我是狱卒,井水不犯河水,你干嘛总要拆我的台?不就是当年——等等!” 话说一半,温彧后知后觉发现某些不得了的信息,目瞪口呆。 “你刚才……管兰老弟叫什么?!” 怪人呸了一声,更是洋洋得意:“温长情,你怎么还是这么蠢?居然没看出来那是个丫头?” 温彧眨了下眼,咚地倒地。 第029章 主子才是真绝色 穿着单薄的杂役服走在夜色里,冷风像是戏谑的讨厌鬼一样不停往领口、袖口里钻,冻得兰澈止不住颤抖。楼明夜在前面匆匆而行,头也不回,兰澈只能拼命加快脚步跟着,心里像是装了一只牛皮鼓敲个不停。 咚咚咚。咚咚咚。咚—— “唔……” 鼓声戛然而止,突然停步的楼明夜让兰澈猝不及防,整张脸撞在他结实肩背上,发出一声沉闷哀鸣。 楼明夜回头:“夜不归宿,随便找个人托话就行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我是陪温彧在牢房里值夜,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有什么可担心的啊?”兰澈揉了揉酸涩的鼻子,瓮声瓮气道。 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暗暗庆幸。 让她陪着一起值夜的事,本来她是有时间亲自告诉楼明夜的,但她没有,故意找了个人带话给楼明夜。她想知道楼明夜会不会因此生气,会不会担心她。刚才楼明夜匆匆而行似乎在发怒,她还有些犯愁是不是自己玩过火了,而他此刻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只是在担心,仅此而已。 看着她脖子上尚未消退的指痕,楼明夜无奈,转身继续往前走,却没有忘记朝身后伸出手。 兰澈嘿嘿一笑,拉紧那只手在风中跟行。 长安城执行宵禁制度,入夜后重要机构更是严禁入内,楼明夜如何能在坊间自由行走是兰澈心头未解之谜。及至坊门前,楼明夜从腰间扯出一块黑漆漆的牌子,守门接过端详,而后恭恭敬敬双手奉还,目送二人进入坊内。 “那是什么牌子?看一眼就可以随便走啦?”兰澈愕然。 “玄门令,很难得的东西,来自地位非常非常高的人。”楼明夜收好玄门令,在坊门前停下脚步,“入秋了,夜风越来越凉。” 兰澈应声附和,脑子里仍然在想那块牌子,想温彧,想坐在牢房里那个很厉害又有些吓人的囚犯。 蓦地,冷得发抖的身子一暖。 “以后出门记得多带件衣裳,遇上刮风下雨不至于冻病。”原本穿在楼明夜身上的青色襕袍,此时正温暖地披在兰澈身上。楼明夜垂下眉眼没什么表情,修长手指为她整理好襕袍衣襟,宁静得像是一幅画。 兰澈微微仰头看他,直到看痴。 楼明夜的清俊别有一番味道,与任何人都不相同,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凛俊逸,夹带着若有若无的沧桑厚重。 祈王自是眉清目秀温润如玉,却少了几分铮铮之气;温彧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却不若楼明夜有真实感,那份阴柔更是不敌楼明夜偶尔不小心流露出的孤傲。总之,兰澈对楼明夜这副皮囊的认知只有一句话。 主子才是真绝色! 噗。 兰澈毫无预兆地扑进楼明夜怀里。 “别闹。”楼明夜低声斥责。 “主子,让我跟你一辈子吧。”兰澈裹紧长到垂地的襕袍,双臂揽着楼明夜让女人都忍不住嫉妒的细腰,耍赖不肯撒开。 一阵马蹄声渐近,丁管家驾着娇小姐才坐的精致小马车驶来,停在二人身侧。楼明夜半是强硬地抱起兰澈塞进车厢里,紧接着自己也挤了进去。丁管家早看到兰澈抱着楼明夜耍赖的模样,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摇摇头叹口气,赶车前行。 车厢里比外面暖了许多,兰澈仍不愿放开襕袍,把自己裹得像是一只粽子。楼明夜坐在她身侧,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主子,你知道温长情这个名字吗?”总算,兰澈想到一些正事。 楼明夜若有所思:“耳熟,好像听过。这种事等回去后问黄昏,他对长安的人事传闻了如指掌。” 黄昏也是楼明夜家下人之一,具体做些什么不清楚,只知道他很少出现,多半时间都在某间屋子里写写画画记录着什么。黄昏还有个容貌酷似的孪生哥哥叫晨曦,一样神出鬼没难寻踪迹,据刘大勺说他是专门负责采购的。 对于温彧身份的好奇让兰澈难以入睡,尽管回到家是已经是深更半夜,仍然吵着闹着把黄昏叫醒。黄昏倒是副好脾气,揉着惺忪睡眼想了想,精准地把已知有关“温长情”的所有消息一一道来。 三年前,一批来自江湖的热血男儿接受招募,成为保护祈王的近身护卫。这批近身护卫共三十人,当中最为出众的当属江南剑豪温氏一族的小儿子温长情,温长情亦是三十护卫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当时盛传北衙一营禁军不若祈王三十护卫的说法,北衙禁军不服,愣是在街头拦住了这三十护卫要求一较高下。 那一战并不惨烈。 因为三十护卫并未全部出手,只温长情一人一剑,便挑败了前去寻事的四十禁军。 由于这场失败的挑衅,温长情的名字一度成为长安城的热门话题,就连祈王本人也对其赞赏有加,更寄予厚望。可惜的是,温长情等人仅在祈王身边守卫不到半年,便如鸟兽一般四散。 根源,是一场针对祈王的刺杀。 那场刺杀黄昏并没有亲眼看到,说起过程来却处处惊险百转千折,听得兰澈捏了一大把汗,但结果其实她早就知道。 刺杀祈王的人,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刺客姓吴,自称无名氏,手中一把宽背环首刀刷起来虎虎生风,招招致命。三十人的护卫,来自江湖的三十个好手,即便合力都不能抵挡刺客摧枯拉朽之势,弹指间被击杀二十九人,只剩下死死守着祈王的温长情。 曾经提酒高歌、豪气干云的温长情,在那无名刺客手下竟也没走上第二招,一刀便被击倒,眼睁睁看刺客一刀砍向祈王。 到这里,是所有长安故事中,有关温长情的最后记载。 兰澈沉浸在故事里,一时忘了温长情并不是自己陌生的人,恍惚呢喃:“之后呢?温长情就没再出现过?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不再保护祈王?” 黄昏打了个哈欠:“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大概是觉得没有脸面再面对祈王吧。毕竟那件事让祈王欠下了难以还清的人情债,到如今仍束手束脚,不得自由。” 兰澈更加茫然。 “祈王没死,是因为有人替他挡下了那一刀,争取到时间让北衙禁军蜂拥而上将刺客拿下。” 黄昏抹了一把困出的泪水,渐渐闭上睡眼,只剩悠长声音在烛灯微香味道中,轻轻落地。 “替祈王当下那一刀的,是隋王啊!” 第030章 疑似定情信物 睿王、祈王刚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又出了个隋王,皇宫里坐着那位究竟有多少兄弟和儿子?兰澈愈发觉得皇子天家的事不可理喻,一脸嫌弃表情赫然。 楼明夜看看沙漏,挥手放黄昏去继续睡觉,一根精致小巧的竹筒递到兰澈面前。 “什么玩意?哨子?”兰澈接过竹筒就要往嘴里放,瞬间被楼明夜抢下。 “你敢放嘴里,信不信明天就成干尸?”楼明夜三指捏住仅有手指长短粗细的竹筒,一端朝向桌面,拇指在竹筒另一端轻轻一扣。 哧—— 一声轻响响起的同时,一抹银光闪过,噗地射进桌上的茶杯里。兰澈眼睁睁看茶水由澄净的琥珀色变为黑色,不过短短弹指间。兰澈嘴角抽动,干笑道:“这是……暗器?” “防身用的。”楼明夜略一点头,对被毒污染的茶水见怪不怪,“你不会功夫,难保在外面遇到危险。胡椒粉之类终归不是正八经武器,留些好用的小东西在身边,至少能多些逃命的机会。” 兰澈左右为难。 收吧,这东西看着实在危险,万一她手一欠按错了,照着自己来一发可怎么整? 不收吧,毕竟是楼明夜送她的第一样东西,不要脸一些说以后可能算作定情信物,拒绝的话实在太伤人——当然,伤心的肯定不会是他。 权衡利弊,兰澈还是咬咬牙收下,万分小心谨慎地将竹筒放进巴掌大的半旧荷包里。收好竹筒,她又黏着楼明夜教她欠下一天的字,全然没有去睡觉的意思,楼明夜也没有拒绝,抽出那本手抄书继续教她识字。 书房外,刘大勺端着药走到门口,被丁管家拦住。 “主子今晚还没喝药,可别因为这一耽搁病再重了。”刘大勺忧心忡忡。 “今晚的药就省了吧。”丁管家朝书房内看了一眼,默默关严房门,把刘大勺拉到稍远处,“晚上兰澈没回来,少主让亭阁去看看。亭阁半开玩笑说了句不愿去,谁知少主竟动了气把他呵斥一顿,还有些发病的征兆。亭阁让少主先服了几颗凝心丸。” 刘大勺有些急:“亭阁这糊涂孩子,那凝心丸楚神医不是说非到逼不得已尽量不吃吗?药性上有冲突不说,吃多了还可能适得其反,他怎么就不长心呢?!” 丁管家摆摆手示意刘大勺小声,面露无奈之色:“亭阁也是没办法。少主非要去大理寺一趟,总不能让他带着病去吧?” 为什么楼明夜非要去大理寺,刘大勺显然是清楚的,与丁管家对视一眼,各自一声叹息,一脸无奈。 兰澈并不知道楼明夜究竟有什么毛病,她只记得每天楼明夜都要喝药,那种闻起来就很苦涩的浓药。另外,有时她会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尽管显得更加像是天上下来的谪仙,可那种带着病弱感的脸她并不喜欢。 她更希望楼明夜健健康康的,做个无论何时都能罩着她的主子。 有楼明夜这种皮囊漂亮还会拔剑吓人的主子在,兰澈在大理寺行走起来更加底气十足,就连之前不敢踏足的仵房,如今也有了八分胆量独自去送饭。几次接触下来之后,兰澈发现萧贰也没那么可怕,不过是他对那具干尸的迷恋痴情,怎么想都难以接受。 至于温彧…… 据说受到某人投诉值夜期间喝酒酣睡,被大理寺卿以玩忽职守为名扣了一个月的俸禄,额外判一个月单独值夜。 对此兰澈深表同情。 然而她再也不敢去陪温彧值夜了,楼明夜会挑起眉梢露出危险笑容不说,她也的确有几分忌惮那有姓无名的囚犯,直到脖子上指痕消失后几天,她还能清楚记得窒息濒死的痛苦感觉。陆伯说,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兰澈唾了一口,死不承认。 岂止十年?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跟这些江湖人士扯上关系了好吗?! 当然,温彧例外,毕竟他如今只是个狱卒临时工,已经算不得江湖人士。 或许是出于连累她受到袭击的歉意,温彧自那晚之后对兰澈越发体贴,每天稍有时间就会主动去厨房帮忙,所有力气活全部包揽。陆伯看着温彧殷勤模样,不道谢,反而见了鬼似的嫌弃:“没出息的小子,当年怎就出了那些风头?” 温彧腼腆一笑并不反驳,继续挑水扫地劈柴,偶尔发呆,也是看着兰澈愣愣出神。 不过除了干活之外,温彧也是有不小用处的,譬如说他总是能打探到一些新鲜消息,让兰澈一刻生而八卦的心总能得到满足。这些消息里,也有一些是和睿王、祈王或者楼明夜有关的。 比如,刚才温彧无意中提起的消息。 “九香,鱼雁楼的头牌,就是之前睿王世子和姚国公争抢那个,前段时间死了。”温彧吃着兰澈额外赠送的腌萝卜,惋惜叹口气,“真是个漂亮的女人啊,难怪会被争来抢去。老人都说红颜薄命,果真如此。她被送去睿王府才多久?也就是半年多的光景吧?还没怎么享福呢,人说没就没了,死相还那么吓人。” 睿王与姚国公的恩恩怨怨,纵火案牵扯出的是是非非,一切都随着姚国公被皇帝降藩一等而告一段落。可是在兰澈心里,始终对这件没有得到公平处理的案子耿耿于怀,不由多了几分关注。 “九香是病死的?你看见啦?”兰澈坐在台阶上,托着腮歪头问道。 温彧嚼着脆生生的萝卜,一耸肩又一撇嘴:“王府那边说是失足坠井淹死的,可九香原来在鱼雁楼的几个姐妹坚称她是被人害死的——怎么,你不知道这件事?九香的尸骨送到仵房有些时日了,萧贰因为又有工作要干闹脾气就是为了这个。” 纵火案刚结束不久,九香就突然死了,这是巧合吗?兰澈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放下手中鸡屁股蓦地站起。 “咦?你要干嘛去?你你你你别拉拉扯扯的,让你家主子看见的话我又要被罚了!”温彧被她拉住,一阵心惊肉跳。 “去仵房。” 兰澈言简意赅,大步流星朝最不愿去的地方走去。 第031章 此仵作脸俊腿长且变态 由于鱼雁楼几位相好姐妹的诉求,九香的死被呈报给京兆府等待查明。消息传出后,一干不满睿王的朝臣借机大做文章,逼得京兆府只好将案子交给大理寺严查严审,九香的尸骨则交到仵房由萧贰勘验。 忙里偷闲跑到仵房,兰澈一进屋就看到萧贰坐在女干尸旁边,手中切割尸体的锋利小刀比来比去,不知在研究些什么。 “萧贰,兰澈要问问京兆府送来那具女尸的事情,就是鱼雁楼那个九香。”温彧代替兰澈开口。 萧贰侧头看二人一眼,歪头想了想:“九香……哦,骨盆特别大那个。” “……”温彧干笑,无言以对。 在萧贰看来,送进仵房的无论男女都没什么区别,反正他从不看脸。需要特别标记每具尸体时,他更习惯用骨骼上的特征来记录,比如哪个头骨特别厚,哪个骨盆特别大,哪个手指骨特别短等等。在他眼里,唯一值得用美丑来形容的,就只有那具不知何年何月开始就静静躺在这里的无名女干尸。 尽管不再害怕萧贰,兰澈还是不太想与他聊有关尸体的话题,在他引导下看了一眼九香的尸骨,立刻脸色铁青跑到外面一阵狂吐。 据睿王府的人说,九香是失足跌入水井中淹死的,三日后才被发现,所以九香的尸体已经泡得面目全非;在仵房放置一段时间后,更是有数处开始溃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从胸口到肚脐之间还有一道粗糙缝合起来的伤口。 接连吐了两三场后,兰澈终于能勉强直视,捏着鼻子皱着眉,指了指刀口:“这是谁干的?” “我。”萧贰指了指自己鼻尖。 温彧大概是见惯了死人,并没有什么反应,站在一旁好心解释:“仵作的工作就是检查尸体,查找蛛丝马迹。既然鱼雁楼的人说九香死于非命,那么萧贰就得找出能证明的线索,剖开尸骨是不可避免的了。” 兰澈不着痕迹远离萧贰一步,朝温彧靠了靠,温彧悄悄红了下脸。 “那你检验出什么结果没有?”兰澈指了指已然看不出昔日风韵的尸体。 萧贰点头,家常便饭一样刻板道:“生时溺水,死者腹中当有许多积水。这个大骨盆腹中水却很少,显然是死后才遭沉水伪造死因。另外尽管皮肤已经浸泡肿胀,水分干透之后仍能看出她身上有许多道伤痕,一半是捶打瘀伤,另一半则是藤条皮鞭之类鞭打的伤痕。还有,她胃中几乎找不到任何粮食残渣,可以推测死前足有两三日不曾进食,估计是受到过囚禁苛待。” 也就是说,鱼雁楼那些风尘女子的怀疑并没有错,九香真的是被杀害的,睿王府为遮盖罪行又将她抛尸水中,伪造溺死假象。 如此一来,动机实在令人怀疑。 “既然已经查明,你怎么不告诉徐卿?如果九香被杀,那么肯定要从睿王府查起吧?”兰澈轻道。 萧贰一摊手:“查验结果前几天就已经上报,至于徐卿如何处理,关我什么事?还有事吗?没事我去陪她了。” 眼见萧贰回到女干尸身边一脸热恋中的亲昵,温彧实在受不了,拉着兰澈逃离仵房。回厨房的路上,温彧忐忑道:“兰澈,大理寺的案子查或是不查、公布或是不公布,这些都是徐卿说了算,你该不会想插手吧?” 兰澈一脸无所谓:“目前还没这打算,只是想问个清楚明白。不过我总觉得那个九香死得冤枉,就这么不明不白结案,心里有些过不去。” “这世间能让你心里过不去的事多了去了。”温彧深吸口气,深深看了兰澈一眼,“有些秘密其实不是秘密,可说可不说。可我觉得啊,好兄弟之间就该无话不谈,不该有秘密存在——我说的你能听懂不?” 兰澈看蠢货一样送他一枚白眼。 “臭不要脸的,你还好意思跟我称兄道弟,好意思跟我提什么秘密?好啊,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就从堂堂剑豪的儿子、祈王的顶级护卫,变成了只会吃喝拉撒混日子的临时狱卒?那个怪人说一招把你压在身下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啊!” 萧贰哑口无言,一击被戳中软肋,连忙打个哈哈脚底抹油溜走,自然不敢再追问他想听的秘密。 兰澈返回厨房向陆伯请了个假,早早回到住处,正撞见楼明夜和方亭阁一前一后归来。兰澈撒开腿儿直奔楼明夜,又是一个毫不客气的飞扑。 “主子——” 楼明夜浅笑,明媚而灿烂:“亭阁,告诉刘叔晚上吃清汤泡面饼。” 头可断,血可流,饭菜不能没有油!一听楼明夜的威胁,兰澈马上撒开手后退三步,笔直站立如松。 楼明夜满意点头:“说,怎么又这么早回来?” “有些事想问主子。”兰澈讨好地跟在楼明夜身侧,揪着他衣袖寸步不离,“我听说鱼雁楼的九香死了,主子知道吗?就是睿亲王世子和姚国公争夺的那个姑娘。” 楼明夜笑容淡了淡:“听说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哦,我就是觉得她的死跟睿王脱不开关系,所以想问问主子,之前睿王让主子做了些什么事情,是不是和九香的死有关?” 陡然停住脚步,楼明夜眯起眼,看她半晌才道:“有谁对你说了什么?” “没呀,除了仵作说九香不是正常死亡外,其他都是我自己乱猜的。”兰澈竭力表现自己的真诚,拍了拍平坦胸脯,“真的,主子,我没骗你!” 方亭阁幽幽一声:“本来就屁都没有,平得跟大马路一样,再拍要凹进去了。” 兰澈做个鬼脸,未及收回,脸颊被楼明夜轻轻掐住,带着微微警告之意:“如果有需要你去查的,我自会告诉你;我没交待的事情,你不要乱打听。须知这些权势纷争、门阀暗斗最是凶险,我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你。” “我就是随便问问嘛!” 好不容易把楼明夜敷衍过去,藏着心思一起吃完晚饭,兰澈赶在睡觉之前悄悄摸进方亭阁屋中。方亭阁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她拎起来就要一脚踢出去,无奈在兰澈一连番好话中终是没能硬起心肠,瞪着眼睛看她一屁股坐下。 “方大叔,睿王交代给主子的任务,你知道是什么吧?” 看到兰澈贼兮兮笑容,方亭阁立刻提高警觉,脑袋摇得像是中了邪:“你少忽悠我!上次被你诓了一次,这次我再上当就是傻瓜!” 然而事实证明,方亭阁当真就是个傻瓜。 在兰澈明里暗里一通歪脑筋算计下,他坚持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楼明夜从睿王处收到命令那点儿秘密,就都漏了底。 第032章 撩妹狂魔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你说什么?青楼?!” 一声怒吼从方亭阁房中传出,恰好路过的黄昏被吓了一跳。方亭阁赶忙捂住兰澈的嘴,一身汗毛耸立,冷汗直流:“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儿声行不行?!让少主知道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他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兰澈没心思跟他拌嘴,一脸苦相愁眉不展:“怎么能这样啊?!那个不要脸的蠢王爷,居然让楼明夜去青楼!太可耻了!” 门外,把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的黄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了一声“蠢货”,施施然离去。 其实真怪不得兰澈震惊,睿王交代楼明夜办的事,远远超出了兰澈的想象,就连方亭阁最初听闻时也是各种不舒服。 事情的确与九香有关。 原来在纵火案查明后,睿王就因为儿子强抢九香给自己招来麻烦损失钱财大发雷霆;睿王世子则迁怒于九香,用尽各种折磨手段,一脸数日囚禁,最后居然活生生把九香给打死了。九香死后,睿王急得跳脚,睿王世子这才意识到九香毕竟是与姚国公有那么一些关系的人,倘若有人问起,怕是不好回答,便一不做二不休伪装成九香失足溺死的假象。 倘若事情到此为止倒也没什么,至多是事情暴露,睿王搭上些人情金银上下打点自然保得住儿子。可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睿王所作的一些恶事,似乎有把柄落在了鱼雁楼某位与九香有关风尘女子手中。 怪的是,睿王并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是谁,又不好大闹长安城中颇为有名、许多朝臣贵族经常往来的鱼雁楼,担心做得太张扬会逼得对方鱼死网破,只得让楼明夜暗中追查。睿王更特地叮嘱,一旦发现那握着重要秘密的女子,格杀勿论。 “具体是哪些秘密,秘密又是怎么流露出去的,睿王就没说吗?”回味着单调的线索,兰澈一时摸不着头绪。 “睿王不聪明却很谨慎,即便对少主十分信任,一些关乎项上人头的秘密还是不肯告诉少主,只有那位无恶不作的世子知道。”方亭阁被兰澈沉思表情传染,也跟着严肃起来,“想要调查这件事,少主少不得要常去鱼雁楼。可是那种烟花之地最不适合少主,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一个个看着少主,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兰澈扁起嘴:“说的就是呢!楼明夜长得那么好看,身材也是一等一的棒,肯定走到哪里都要被那些女人当成头号目标啊!真让他去了青楼,指不定有多少女人愿意倒贴钱睡他一晚呢!” “……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莫名变得很恶心?” “本来就是这样嘛!我跟你说啊,楼明夜可是我看上的男人,其他人别想动!包括你!” 方亭阁懒得跟她一起痴人说梦,推推搡搡将兰澈赶到门外,嘭地用力关上门。兰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无意中看到丁管家在收拾晾洗的衣衫,眉头一扬,计上心来。 次日,兰澈找到方亭阁借了一百文钱,又早早约了温彧;对楼明夜则说陆伯病了需要她看几晚厨房,顺利请下来几天假。而事实上,陆伯并没有病,她也不需要值夜,等厨房的活一忙完,她就拉着温彧跑去鱼雁楼附近。 时间还早,兰澈先找了家布庄买了套成衣,直接在店内换上。 温彧以为她只是想换身新衣,没想到当兰澈再次出来时,身上根本就不是仆从所穿的朴素半臂,而是一身怎么看都过于浮夸的紫红色锦澜袍,再加上她不怀好意的笑,活脱脱一个风流下流挨千刀的纨绔子弟。 “来,帮我戴上。”兰澈从荷包里拿出样式简单却打磨精细的白玉冠递给温彧。 温彧并不擅长替人打理头发,尝试数次均以失败告终,反而闹了个大红脸。布庄老板看不下去,亲手帮兰澈将头发束好。 白玉冠稳坐头顶,加上一身得体锦澜袍,眉眼本就清秀的兰澈立马从小厮摇身一变成为容貌姣好的富家少年子弟。 温彧看得呆住,脸色更加赤红。 “你怎么这么笨啊?束不好头发就束不好呗,我又没怪你,羞愧什么?真羞愧的话你就请我吃饭,肚子正饿呢!”兰澈笑嘻嘻逗弄温彧,故意踮着脚尖,两指挑起他下颌。 “你你你你干什么?!”温彧瞬间炸毛,躲得老远,一脸惊魂未定。 兰澈撇撇嘴:“行了,赶紧走,子时你不是还得回去值夜吗?别耽误时间了!” 温彧心有余悸走近,始终与兰澈保持半步距离,看着她有些瘦削的背影失神许久。兰澈脑后没长眼睛,自然不知道他如何呆滞怪异,挺直身板负手走近鱼雁楼,大大方方的气度竟然比身边真男人温彧更自然。 拉得下来脸沿街乞讨,坑蒙拐骗磨练出了精湛演技,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敢去的? 掰着手指算算,也就是萧贰的仵房了。 门口招揽生意的两个姑娘看见兰澈,直觉判定这是个豪爽的贵客,立马妖娆迎上,眉飞色舞:“呦,二位郎君哪里来啊?瞧这风度容貌,可要把姐姐给迷死了!” “我是外地来的,听说你们这儿有位九香姑娘花容月貌、才华横溢,特地来看看。”兰澈佯作不知道九香已死的消息,故意提起。 两个姑娘果然脸色微变。不过终归是做惯送往迎来生意的人,二人很快遮掩过去,掩口笑道:“九香姐姐不在我们这里了,小郎君不如选其他姐姐可好?我们这里还有几位红牌姑娘,往下的三十多个姐妹也都是色艺俱佳,保管小郎君你明日再不想离开长安了!” “咦?不在了吗?真是可惜。”兰澈故作惊讶,“那有没有谁跟九香比较要好的?好歹我得问些九香的轶事回去啊,不然会被我那帮狐朋狗友笑话的!” 话音甫落,两个风尘女子又是神色一僵。而这次色变,完全在兰澈意料之外。 怎么回事?该不会与九香关系好的人也遭黑手了吧?那睿王还追查个屁? 两个风尘女子面色还未缓和,一双温柔手掌便分别托起她们尖削下颌,附赠磁性嗓音与充满蛊惑的迷之眼神。 “两位姐姐有难言之隐吗?那就不要说了,千万别逼迫自己。看你们为难的样子,我的心也跟着疼;你们若是再皱一下这远山似的黛眉,这颗心可就要为你们被蒙尘的美丽而碎了。” 兰澈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侧突然变得情深款款的温彧。 卧槽,这闷骚男骨子里居然是个撩妹狂魔?! 第033章 兰公子遇袭 温彧猛然爆发的本性,顺利让两个风尘女子忘记片刻前的不自在,眉来眼去领着二人走进鱼雁楼内,还特地去找老鸨帮忙物色合适的姑娘。 兰澈看着摇身一变如鱼得水的温彧,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本想凭借还算不错的脸蛋儿和楼姐们套套近乎,没想到所有风头都被这位平日里动辄脸红的好兄弟给抢走了。 更糟糕的是,温彧对此毫无自知之明,无论见到哪一位姑娘都要撩拨一下,以至于鱼雁楼的姑娘们很快都得知,今晚来了位手段相当了得的年轻郎君。 “这位姐姐,你唇上的香味真是好闻,我可以再近些闻闻吗?” “呀,我是不是该叫你妹妹?看你这细嫩皮肤,怎么瞧都像是个小姑娘,我都不忍心碰触。” “小心——啊,这么纤细的腰,怎么可以做端茶水这等重活呢?如此娇柔的花朵应该被放在纯金打造的花瓶里重兵守护才对啊!” …… 听着各种肉麻到森寒的话,看着温彧轻松攻克一个又一个姑娘,兰澈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直接返回厨房用锅盖拍死自己。早知道温彧是这等绝世高手级别的撩妹狂魔,她还不如把萧贰带来! 本想悄无声息追查线索的,如今不管男女不管宾客还是姑娘们,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和温彧身上,这么高调还怎么追查?不被楼上雅间里那几个歪瓜裂枣、看着温彧风情万种颠倒众生气得牙根痒痒的公子哥追杀就不错了! 兰澈无力地拉住还想继续撩拨的温彧,小声道:“我说温大少爷,差不多得了?我回去给你端茶倒水给你捏肩捶背都行,你能不能别在这里耍宝了?奶奶的,我的头好痛……” 温彧愣了一下,赶忙摸了摸兰澈额头,恢复几分闷骚表情:“头疼?你是不是病了啊?走走走,我这就送你回去!” 青楼内部比想象中更加混乱嘈杂,兰澈的确不太适应这里的气氛,脑子里隐隐发痛。她点点头,面带倦色:“今天就这样吧,等你这毛病治好后再过来。” 温彧搀扶着兰澈,一路念叨着“让开让开我兄弟病了我得赶紧送他回去休息姐姐妹妹们你们等我哈过两天我再来陪你们度过寂寞**记得请熟悉九香的那位姐姐一起来啊哈哈哈哈”,在入朝人群中披荆斩棘,以最快速度离开鱼雁楼。 一接触到没有脂粉味儿的空气,兰澈立刻感觉舒服许多,磨着温彧请她在小面馆里吃了一碗汤饼。 “看不出来啊,温彧,你还是个情场高手嘛!”兰澈摸着滚圆肚皮,极尽嘲讽之能,“平常看你动不动就紧张脸红,还以为你多单纯呢,没想到啊……啧啧,真没想到。” 温彧大呼冤枉:“这不能怪我,真不能怪我。其实我也是没办法,因为我爹平时就这样,我从小耳濡目染还被他硬性要求必须学会怎么讨好女人,以至于长大后一看到女人就不由自主那么做……兰澈,你相信我,我真不是花心的人!” 兰澈嗤笑一声,坚决不信。 什么见到女人自动转成撩拨状态,他对面坐着的就是活生生的女人好吗?!怎么温彧看到她时从没有那么风骚的表现?鬼才信他的话! 兰澈一肚子抱怨,无意中低头看见自己平坦身板,忽然沮丧起来。 似乎……也怪不得温彧啊……谁让她女扮男装出来混呢?谁让她被要求隐瞒身份不能说呢?谁让她这身材怎么看都跟女人贴不上边呢? 兰澈愈发垂头丧气,趴在桌子上如霜打的茄子。 “兰澈,你头还疼不疼?”温彧仍是那幅体贴模样,又带着几分担忧,“现在坊门都已经关了,不可能送你回住处,回大理寺也不可能。要不找找看有没有旅社客栈之类能让你休息的地方吧,大不了我出钱。” 兰澈哼哼两声,摇头拒绝——温彧可以不明白,她却不能装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种事她只肯跟楼明夜一起做啊! 温彧以为兰澈还是头疼,越发担忧不止,语气多了几分强硬:“不行,生病可不能硬挺着。起来,走!我带你去找住的地方!” 就凭兰澈那小身板,较力自然不是温彧的对手,愣是被他拖着出了面馆,在大街上饱受各种行人各种侧目与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兰澈急得跳脚:“姓温的你敢!你敢跟我一个房间信不信我一屁崩死你?!”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温彧停下脚步,回头,一脸受伤神情:“啥?谁说要跟你一个房间了?兰澈,你在乱想什么啊!我是那么不自爱的人吗?” “……姓温的,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明明是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偏偏说着地痞流氓才有的粗鄙言语,兰澈的暴跳如雷很快就引来一大批有热闹不看会死的路人围观。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有个压低头颅的人默不作声拼命往前挤,很快靠近兰澈身后。兰澈背对那人并无察觉,全然不知道在自己身后蓦地多出了一把匕首,借着突然凑上来的人身体遮掩,狠狠向她后心刺去。 所幸,有人注意到了。 “你干什么?!”温彧眼疾手快,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人手腕擒住,匕首闪着冷芒的尖端距离兰澈不过一寸距离。 兰澈讶然回头,看到面前的匕首倒吸口气。 行刺的人见计划不成,猛地踩了温彧一脚,转身推开人群逃跑。毕竟对方手里拿着匕首,兰澈不想让温彧去追,怕他受个伤挂个彩什么的,然而温彧根本不听,红着眼就朝行刺的人逃走方向追去。 兰澈速度赶不上温彧,上气不接下气撵上时,温彧已经在人迹罕至的巷子里将那人擒住,匕首被踢到一旁。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伤害兰澈?说!”温彧大声质问。 那人倔强不答,微微抬头,凶狠带着恨意的目光瞪向兰澈。 兰澈一愣,小声提醒温彧:“我说,还是我来押着吧,你好像不太方便……” “什么方不方便的?这混蛋刚才差点儿杀了你呀!”温彧不解气,又在那人头上用力敲了一记。 兰澈嘴角一扯,尴尬干笑。 “这家伙……是个女人啊!” 第034章 送上门的花姑娘 女人? 温彧愣住,手不自觉一松,脚面立刻又被狠狠踩了一脚。 这么一眨眼的空隙,那人拼命挣脱温彧想要偷走。不料兰澈早有准备,整个人飞猴一样扑过去,扑通一声将刚才企图行刺她的人牢牢压在身下。 几声痛苦低吟从兰澈身下传来,还有呜呜哭声。 “温彧……快,快拉我一把……腰闪了……”兰澈半坐在那人身上,一手扶着后腰,也是一脸痛苦哀戚。 温彧把兰澈扶起,又拎着那人衣领把她塞到墙角里,交抱手臂怒视:“看你还往哪里跑!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敢打你!” “你倒是打啊!”兰澈扶着墙直哼哼。 温彧当然不会出手打女人,吆喝两声给自己长气势而已,毕竟让他克制住一见女人就变身撩妹儿狂魔的怪病已经很不容易了。 兰澈扶着腰走到那人面前,仔细打量一番,啧啧两声——仔细看看,这女人还挺漂亮的,肤白发黑朱唇如血,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下横着两道极美的卧蚕,是多少少女求都求不来的天然娇美,就是年龄小了些。 “说说呗,我找你惹你了,干嘛要杀我?”兰澈眯起眼,一身流氓气质。 少女狠狠瞪她:“给睿王当狗腿子的,都不得好死!” 兰澈摸摸脸,与温彧对视一眼:“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长这么英俊、这么风流倜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睿王那老王八蛋的手下?你说嫉妒我帅想杀我,我也就忍了,说我是睿王手下绝不能忍!” “你不是睿王手下?”少女眸中掠过一丝动摇,却立刻又化作极其坚定的痛恶,“呸!有胆子做就别不敢承认!你就是睿王的狗腿子!畜生!” 莫名其妙遭人刺杀,还被诬陷是最讨厌的人手下,今天她是不是出门踩了狗屎?虽说楼明夜的确给睿王卖力,可她又不是直接受睿王管制的,有什么事也不该找到她头上啊! 一肚子坏水的兰澈脑子一转,忽然列嘴嘿嘿一笑,伸出手在少女脸蛋儿上点了点:“长安城那么多睿王爪牙,你怎么不去杀别人,非得来找我麻烦?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理由?” 少女冷哼一声,扭头不理她。 “你不说,我可要伸出罪恶的黑手了啊!”兰澈食指在少女柔软胸口捅了捅。 少女发出一声短促尖叫,眼圈一红,漂亮眸子里有泪花闪动,却仍倔强地咬紧嘴唇不肯回答。温彧看得有些不忍,胳膊肘拱了下兰澈,轻道:“小心你被人当流氓抓去。” 兰澈一耸肩:“有能耐她告我去啊!到时候自然有人大刑伺候,问问她为什么想杀我,都不需要我动手了。” “你——流氓,恶贼,狗腿子!”少女气得脸色涨红,骂来骂去也就这么几个词。 仍然有一丝浩气存在胸口的温彧不太认同兰澈的玩笑做法,想起在面馆时兰澈跟他解释混进鱼雁楼的目的,摇摇头拉住兰澈:“别闹了,我不喜欢这样。你要还是生气,那就把她送去京兆府吧。” “送她去京兆府?那她恐怕就没命出来了。”兰澈抽了抽鼻子,表情终于认真起来,“温彧,你别犯傻。她是鱼雁楼的姑娘,很有可能就是楼明夜要找的那个。真把她送去京兆府,你觉得消息灵通的睿王会放过她吗?恐怕她的下场和九香一样,都会死得不明不白。” 少女身子猛地一阵,迷茫又带着几分震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鱼雁楼的……” “因为你身上的脂粉味儿啊!这么浓郁而不呛鼻的香味儿,所用胭脂肯定很贵。普通人家的小娘子多半不会用,而富贵人家的千金不可能一个人跑到外面来,那么就只剩下歌舞坊、青楼一类地方的少女最有可能。”兰澈挑起少女一丝发梢嗅了嗅,面色平静,“今天我只到过鱼雁楼,而你跑来行刺是在我离开鱼雁楼后不久的事情,你的身份也就显而易见了。” 温彧惊叹不已:“行啊兰澈!你这能耐可以帮徐卿一起断案了!好好表现的话,说不定能去当祈王的助手呢!” “你认识祈王?”少女愈发吃惊,眼睛里的恨意变成了半信半疑,“那……你当真不是睿王手下?可是你为什么要去鱼雁楼打听九香的事情?你怎么知道九香死于非命的?” 面对少女一连番问题,兰澈有些不知从何答起,烦烦一摆手,大有一副主宰局势的气派:“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少女低下头,稍作犹豫,终于下定决心。 “我叫胡枝,从小在鱼雁楼长大,是阿瓷姐身边的大丫头。方才听你跟两位姐姐拐弯抹角打听九香姐的事,还以为你是睿王派来的,所以我……” 兰澈看向温彧,希望能够再次对视,表达一下此次探案搭档该有的默契。 可惜的是,温彧光听那姑娘说话了,根本没瞥她一眼的意思。 兰澈无语,沉沉叹口气,只好自己挑明话头:“我的确是在调查九香的事情,但不是为了睿王。说起来,阿瓷又是谁?我今天特地留意过鱼雁楼的牌子,好像没有看见阿瓷这个名字。” 胡枝眼圈一红,豆大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不过片刻便转为呜呜啜泣。 温彧见不得女人哭,兰澈更见不得。刚才还气势汹汹调戏逼供,这会儿倒是她最先手足无措,一副做了坏事后的心虚惭愧:“你你你你别哭啊!我让温彧请你吃饭还不行吗?” “为什么是我?!”温彧不服。 “请不请?就问你请不请!” “……好吧,我请……” 半个时辰后,三个人出现在坊中最偏僻的小酒楼雅间,几道菜一壶酒两碗茶,花掉了温彧小十天的俸禄。 胡枝总算不再哭泣,眼圈却还是又红又肿,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嗓音微微沙哑:“阿瓷姐跟九香姐是同乡,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被爹娘买到楼子里,又一起在鱼雁楼熬出了名堂,感情比亲姐妹还好。” “红牌?不对不对,我确定在鱼雁楼时没看过她的名牌。”兰澈拼命摇头。 胡枝凄然一笑:“自然再看不到……几天前,阿瓷姐也死了,被睿王害死了!” 第035章 走光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兰澈恍了恍神,呢喃道;“死了……又死一个?看来那个阿瓷不是要找的对象啊……” “九香姐和阿瓷姐相依为命多年,明明心里苦得不行,还是彼此鼓励彼此扶持着,这才稍稍过上几天好日子。平时两个人无话不说,丁点儿秘密都要告诉对方,所以阿瓷姐是最早知道九香姐喜欢姚国公,却要被迫卖到睿王府的。” 胡枝揉了揉眼睛,捧着热茶喝了一口,仍有几分哽咽。兰澈见她细微颤抖,想了想,双手将胡枝的手包裹住。 她冷的时候,最期盼的就是楼明夜掌心温暖。只要他牵着她的手,无论是风雪还是暴雨,她都不会再颤抖。那么,胡枝也一样吧?不需要温暖的篝火,也不需要名贵的狐裘,颤抖时、寒冷时,只要有可信的人,有那么一双温暖而坚定的手呵护,足矣。 胡枝愣住,下意识想要缩手,却最终接纳了善意的温暖。 终于,她也不再颤抖。 “九香姐的死讯传来,阿瓷姐哭成了泪人,是世上最最难过悲伤的一个。那时候到京兆府闹,说九香姐是被害死的人,就是阿瓷姐。” 温暖仿佛带给胡枝无限勇气,挺起胸膛,眉目间坚定铮铮,声音也大了许多。 “其实我也知道,九香姐不可能是失足溺亡的。当中到底有什么秘密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在阿瓷姐出事前几天,她给了我一卷书,说是如果她和朱生出事了,就让我把这卷书托付给值得相信的人,务必要交给天子,交给能够扳倒睿王替九香姐报仇的人!” “那卷书在哪里?”兰澈眼神一亮。 “被我藏在了安全的地方。”胡枝再次压低声音,秀拳紧握,“那时我懵懵懂懂,只知道按阿瓷姐吩咐去做。却没想到,没过几天,我就与阿瓷姐阴阳永隔了……” 兰澈沉思,端起茶杯慢慢靠后,想要舒舒服服靠近椅背里再从头整理线索。然而她忘了,这里不是楼明夜家,没有宽大结实的木椅,只有简陋的长条凳。于是—— 噗通。 “哎呦——” “噗——咳咳……” 温彧端着酒杯刚要喝,被粗心大意往后仰倒的兰澈下意识一拉,整杯酒全都灌进鼻子里,顿时咳得昏天黑地、梨花带雨。兰澈则更加惨痛,刚刚闪过的腰还没好,又把手肘撞到,疼得龇牙咧嘴。 胡枝呆呆看着二人,过了半晌,噗地一声轻笑。 温彧摸了一把脸上的酒,一个松懈,老毛病又犯了:“胡枝姑娘笑起来真好看。如果你多笑笑,鱼雁楼的红牌岂不是任你挑选?只怕连头牌都要相形见绌、拱手相让了。” 胡枝顿时脸色绯红,羞涩得说不出话来。 兰澈费了好大劲从桌子下面爬起,没好气地踹了温彧一脚:“赶紧的,给我正经些!爷的胳膊都要断了!” 温彧委委屈屈收起情圣脸,正襟危坐,表情极不自然地装严肃:“阿瓷姑娘是怎么死的?还有,你刚才好像提到个书生?” 胡枝收起笑容,点了点头:“有天阿瓷姐接了一位陌生贵客,一掷百两只为听阿瓷姐独奏一曲。往常阿瓷姐一曲至多不过半个时辰时间,那天却很久没有出来。我担心阿瓷姐忘了后面还有一位客人便去提醒,谁知……谁知推开门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贵客身影?只剩下阿瓷姐孤零零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这也太狠毒了!就没人去追查那个客人吗?!”温彧怒道。 “查?去哪里查?本就是陌生的新客,又没几个人见到,想要画张像出来都记不起长什么样子。可怜阿瓷姐刚刚给了朱生银子让他来为她赎身——对了,朱生是到长安求学的一个书生,三年前怀才不遇到鱼雁楼买醉,与阿瓷姐一见钟情,二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兰澈似乎捕捉到什么信息,眉头一皱:“如果是关系好到私定终身的地步,阿瓷那卷书为什么不给那书生?说得不太中听些,你毕竟只是青楼的大丫头,接触外人的机会远不如那书生多,交给你实在没道理。” “这……”胡枝有些犹豫,迟疑道,“我总觉着阿瓷姐应该也给了朱生一份。之前我见阿瓷姐在房中抄书,一样的书有两份,其中一份在我手里。阿瓷姐死后我去收拾她的房间,并没有发现另一卷,想来是被朱生拿走了。” “朱生拿走那卷书,是在阿瓷出事前还是出事后?” “好像是出事前……怎么,你怀疑朱生出卖了阿瓷姐?”胡枝倒吸口气,脸色苍白,“不可能,朱生跟阿瓷姐在一起三年了,他不会害阿瓷姐的!” “会不会,只有他自己知道。”温彧不冷不热道。 兰澈托着下巴想了想,啪地一拍温彧肩头,可怜的温彧猝不及防又被酒呛到。 “胡枝姑娘,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那卷书交给我,这件事我替你查,行吗?”难得地,兰澈认真正经。 胡枝点点头:“你随我回鱼雁楼取吧。” “嗯,”兰澈揉了揉胳膊,嘶嘶吸着凉气,一脸苦恼,“正好去你那里换下衣服,穿这身回去,我会被陆伯当鸡崽子给剁了。” 在兰澈看来,胡枝显然就是那位楼明夜奉命寻找的人。她回去后会告诉楼明夜这个消息,但不打算先透露胡枝姓名,如果楼明夜执意按照睿王指示杀人灭口,她宁愿违抗一次主子的命令,也不想让胡枝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枉死。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道关卡要过。 取回旧衣衫后,胡枝带兰澈和温彧从后门悄悄进入鱼雁楼,径直来到胡枝起居的小房间。兰澈把二人赶出房间独自更换衣衫,无意中发现刚才摔倒时撞到的手肘豁出了一条小伤口,流出的血将崭新袍子染红一片。 兰澈心疼得不行,光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血迹洗掉,一时忘了外面还有人等着。而等得不耐烦的温彧两次敲门兰澈都没听到,他误以为兰澈出了什么事,大惊失色猛地推开房门—— “……” “……” 上身除了几圈白布包裹胸口外寸缕未着的兰澈,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抄起小板凳,嗖地朝温彧脸上砸去。 第036章 以守护之名 胸这种东西很是奇怪。 诸如兰澈这种一马平川几乎看不出特征的,穿不得抹胸和齐胸襦裙之类,但也不能放任其松松散散自由生长,往往会以整洁白布捆束。特别是在小草房内被楼明夜不小心抓了一把后,兰澈更是注意保护十分警惕。 可以说,这一圈圈白布就是说书先生那些故事里,女扮男装的女侠们标准行头。 反过来说,一见白布,熟识的男性朋友竟是女儿身这种狗血的故事,基本就可以确定成真了。 温彧整个人呆若木鸡,连飞来的小板凳都忘了躲闪,砰地被砸了个正好,闷哼一声捂住鼻子退出门外。兰澈赶忙把旧衣衫穿上,怒气冲冲提着拳头走到屋外,照着温彧脑门就是一捶下去。 “温彧你个傻子!你个蠢驴!你个蛮牛!” 温彧总算反应过来,脸红得要滴血,却连句解释反驳都不敢,任由兰澈小拳头噼里啪啦一顿捶。胡枝站在一旁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把兰澈拦下,这才发现她手肘处还流着血。 “呀!兰公子受伤了!”胡枝一声低呼。 听说兰澈受伤,温彧总算有了些反应,急急忙忙抓住她手臂查看,嘴里抱怨连连:“都流血了,你怎么不早说?万一弄脏伤口感染可就糟了!” 兰澈被他一呵斥,倒是安稳下来,异样目光觑着他:“你这算什么反应?难道这时候不应该惊讶我的身份吗?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有什么可惊讶的啊?刚才慌张是因为看到你脱……那个……不太方便,又是不是因为发现你是个女人。” 温彧向胡枝讨来水盆,就着清水小心翼翼为兰澈擦拭伤口。一边擦,他一边叨叨咕咕。 “那天你在地牢被姓吴的欺负,你走之后他就告诉我了,说掐住你脖子的时候发现你没有喉结,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我想既然你女扮男装,那肯定是有不想说的理由,所以才装作不知道。” 真是个烂好人。 兰澈腹诽。 温彧这家伙,你说他聪明吧,他犯起傻来让人哭笑不得;你说他笨吧,很多事他又看得通透无比,只是不说而已。偏偏这样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一副菩萨心肠软心肝,最终终是恨不起来。 “算了,这件事你别告诉别人就好,不然我家主子该骂我了。”兰澈无力一摆手,忽然想到什么,双眼瞪得溜圆,“等下,你说你早就知道我是女的,可是你从没对我犯过怪病啊!说好的见到女人就想撩拨呢?说好的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呢?!” 温彧尴尬挠头,呵呵傻笑:“那个啊……我不是一直把你当兄弟嘛,所以平常感觉你还是个汉子。” “你才是汉子!你全家都是汉子!” “才不是呢,我全家都是汉子的话,我娘就不可能生下我了……” 胡枝看着两个感情好得像亲哥俩似的家伙吵架,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原来兰公子不是兰公子,是兰姑娘呀!难怪刚才在巷子里举动那么放肆呢!真、不、害、臊!”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个小妮子嘲笑,兰澈一斜眼,鞠起一捧清水就朝胡枝泼去,挺起胸脯一脸挑衅。胡枝笑得止不住,一捧水泼来猝不及防,顿时一头一脸湿漉漉。呆愣半天,在青楼中成长颇为开放的胡枝总算反应过来,二话不说就扑进兰澈怀里,不停去捅她胸口那片平坦大路,咯咯笑声响亮恣肆。 从没有这么放松过,从没有这么开心过,也从没有像这样,有过兄弟姐妹在身边的感觉。 胡枝如此,兰澈亦然。 那晚,兰澈和胡枝闹到筋疲力尽,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丫头抱着睡去。温彧一夜未眠,憨厚地站在门外守着,偶尔推开门看看兰澈安静熟睡的面庞,在黑夜里给自己一个温和微笑。 他甚至忘了,这晚,他应该回到大理寺牢房值夜才对。 前一晚肆意玩闹的代价,是白天时兰澈昏昏欲睡,几次错把糖当盐,把白面当大米,装食盒的时候忘了给萧贰盛汤,而是迷迷糊糊往汤碗里舀了一勺刷锅水。 因为忘记值夜被大理寺卿臭骂一顿,哭丧着脸来厨房诉苦的温彧,正看见萧贰抱着女干尸狂奔八百步追赶兰澈的史诗级场景,咧咧嘴,悄悄调头走人。 预计用几天晚上来完成的调查,因为机缘巧合,只用了一夜就有了结果。当天,兰澈又一次提前回到楼明夜宅邸,将那卷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书交给楼明夜,可惜并没有得到该有的称赞与奖赏。 “不是不让你追查么?”楼明夜微微蹙眉,对那卷书看都不看一样,随手丢到书案上。 “我去青楼就是玩,又不引人注目,比你去方便。就连方大叔都说,你去青楼太危险了,很容易被那些女人抢去做压寨夫君。我可是你的手下啊,理当为主子承担危险,不对吗?不然你养我、喂我吃喝,岂不是白花钱了?”兰澈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声色并茂。 然而,楼明夜不为所动,仍是波澜不惊略显淡漠的表情。 一般他露出这种表情时,意味着他正在生气。 “主子,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不就是想出分力嘛!厨房的事情很无聊,再待下去我会待傻的。你放心,我保证,坚决保证!绝对不会连累主子!”兰澈开始低眉顺眼博同情。 对她,楼明夜的冷脸怎么也保持不长久。微末一声叹息,楼明夜拉她到身前,捏了捏她臂弯处略有些囊肿的衣袖:“撸起来,让我看看。” 兰澈慢吞吞撩起衣袖,露出缠了厚厚一层白布的手肘。楼明夜解开白布,看着那道狰狞伤口毫不意外,让方亭阁取来药后,亲手为兰澈涂抹,一寸一寸,细心之至。 “这次要追查的事情与纵火案不同,看似简单却充满凶险,是你所想象不到的黑暗。”他垂着眉眼,语气明明轻描淡写,却听得兰澈想哭,“不让你走近,是为了让你能活下去。倘若连你的性命都无法保护,我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的主子?” 有些固执,仅仅因为,不舍。 兰澈忽然按住他的手,灿烂一笑,露出整齐白牙,眉眼弯成美丽新月。 “所以啊,我也很想保护主子。这是一样的心情。” 第037章 软禁 “别跟我来这套,你现在还处于犯错阶段。”楼明夜轻弹兰澈额头,佯作严肃,“我说了,这件事要比你想象得更加复杂。明天开始不许再去鱼雁楼,此外你还要告诉我,给你这卷书的人叫什么?” 果然,他要追问更多消息,很可能是为了完成睿王杀人灭口的指示。 兰澈装疯卖傻:“啊?谁啊?书我是在地上捡的,看里面正好是你要的内容就拿回来了。” “你以为我是亭阁,出门进门都不带脑子?”楼明夜眯起眼眸,用力捏住兰澈耳垂,“你总共才认识几个字,能看懂里面写的是什么吗?少跟我装傻。” “反正不能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事关胡枝性命,兰澈下定决心打死不说。长这么大她得到的东西太少,亲人也好,朋友也罢,看过的背叛与炎凉则多到拼命想要忘记却忘不掉。她喜欢胡枝,心疼胡枝,更想保护胡枝,想要为那个重情重义的少女做些什么。 哪怕,可能惹楼明夜生气。 楼明夜静静看她半晌,一挥衣袖:“明天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直到你肯说为止。” “哎?主子,你要软禁我啊?!”兰澈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摆手,“不行不行不行!陆伯还指着我到处送午饭晚饭呢,我不去的话,那些活谁干?总不能让他老人家自己去送吧?” 任何借口在楼明夜面前都是无效的,兰澈最终还是被莫名其妙挨顿损的方亭阁拎回房中,门上还加了把锁。为了能够逃出房间,兰澈把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个遍,然而…… 想要跳窗逃走,打开窗子却看见黄昏捧着本书在窗根底下苦读。 想要玩一手尿遁,好不容易获得楼明夜许可钻进茅房,却又发现外面有方亭阁和丁管家前后守卫。 想要趁吃饭时脚底抹油,结果饭菜都直接被送进她房中…… 从下午折腾到次日晌午再到晚上又到第三天,兰澈脑筋转得就快抽筋儿,仍然没能成功逃走。她那点儿小聪明在楼明夜的大智慧面前,简直寒酸得比街头乞丐还可怜。 就在她绝望放弃时,房门外的铁锁忽然哗啦啦落下。 “兰澈!”大喊一声冲进门的,居然是温彧! “温彧温彧温彧我的好兄弟啊!”兰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飞扑过去,满心激动却没能化作行动,半路就被黄昏伸手拦住。 “少主临出门前说了,如果有人来找你,只允许见面,不允许靠近,否则先砍手后剁脚,然后再沉尸湖底。”黄昏一板一眼道。 别管楼明夜是口出狂言还是动了真格,遇上把他的话当圣旨的死顽固,兰澈也只能隔着黄昏和温彧对话,场面滑稽至极。 兰澈眼巴巴看着温彧:“温彧,想个法子把我弄出去啊!再不回去陆伯会骂死我!” “陆伯?陆伯那边有人替你请假了啊,直接跟徐卿说的。”温彧面带急色,匆匆道,“先不说这个。兰澈,胡枝那边怕是要出事。我有些担心她,所以今天上午去了一趟鱼雁楼,但是并没有见到她。听那里的姑娘说,睿王世子今天去了鱼雁楼,胡枝突然浓妆艳抹,主动招待睿王世子去了!” 兰澈双眼发直,猛地呆愣原地。 胡枝去招待睿王世子了? 她还记得那晚胡枝垂着秀气眉眼低低呢喃,说她如何喜欢阿瓷,如何受阿瓷和九香照顾,心里把那两个薄命红颜视作亲人。她更记得胡枝眼里的仇恨,对睿王府每个人的憎恶,深入骨髓。 这样一个性子刚烈的少女,绝不可能曲意逢迎憎恨的仇人。 那么…… “不好!温彧!胡枝是要找睿王世子报仇啊!”兰澈陡然惊呼,面色由红润转为惨白。 显然,温彧也有这种担忧。听了兰澈的话,温彧点点头,面色更加焦急:“所以我才来找你想办法啊!可你这……” 眼见兰澈想离开房间都难,温彧更是愁上心头,隐隐动了想要把她强行带走的念头。黄昏敏锐察觉到温彧气息变化,本来一直萎靡的状态忽而一变,凛冽杀意赫然。 温彧倒吸口气,望着兰澈,目光闪烁不定。 不管怎么说,楼明夜毕竟是睿王手下的人,也是长安城颇有名气的一位人物。在这里动手,谁知道会是个什么后果?况且在他看来,先前无精打采的黄昏绝对不是什么小鱼小虾,恐怕实力不在他之下。 兰澈感受不到什么叫杀气,但看着突然打起精神虎视眈眈的黄昏,她也知道想出去没那么简单,可不是温彧一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黄昏,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要不让我出去,万一死人了怎么办?这案子跟楼明夜有关,你也不想让他为难吧?”兰澈硬着头皮吓唬黄昏。 黄昏无动于衷,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温彧隐隐动气:“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楼明夜不在,这边有又急事,就不能灵活一些吗?” 他也有脸说灵活两个字?论呆笨他可不输给方亭阁啊!看在温彧关系更铁的份上,兰澈忍下吐槽,又不停说好话拍马屁试图说服黄昏。无奈的是,黄昏的固执与丁管家等人如出一辙,只要是楼明夜的命令,半点都不肯松懈。 无计可施,温彧朝兰澈使了个眼色:打? 兰澈犹豫不决。 倘若温彧为他与黄昏打起来,她以后估计就没办法在这里待下去了。 “黄昏,放她去吧。”骑虎难下时,丁管家恰到好处出现,一声叹息给了兰澈大赦。 丁管家的话终归还是有力度的,黄昏稍作迟疑,侧身让行。兰澈连忙钻出屋外,朝丁管家感激一点头,又猛地一推温彧:“快去找徐卿,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个明白!让他派人保护胡枝!快去!” 兰澈和温彧分头行动,一个朝大理寺去,一个直奔鱼雁楼。黄昏又恢复到睡不醒模样,打个哈欠,不解地看向丁管家。 “她想做的事,多少与少主是有些相同的,不该阻拦。不过也不能放任她自己去冒险,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不起这责任。”丁管家咳了一声,与黄昏容貌酷似仅衣着不同的少年出现在身后。 “晨曦,去通知少主。”丁管家惯常温和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就说兰澈有危险,不能再等了。” 第038章 行刺拉锯战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兰澈匆匆赶到鱼雁楼时,天色已经不早。换上贵公子行头的兰澈并没有受到阻拦,然而这次到来也不像上次那般备受欢迎,鱼雁楼里的姑娘似乎都背负着巨大压力,几乎看不见笑脸。 “姐姐,姐姐,胡枝呢?”兰澈在人群中找到上次领她进屋的姑娘,急声问道。 那女子看着她,约莫是有些印象且不乏好感,把她拉到人少的角落才敢小声道:“小郎君这时候来做什么?今日世子祈王到咱们鱼雁楼来,楼里上上下下都忙碌着呢,谁也腾不出手来招待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兰澈固执摇头:“不,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找胡枝有些事。” “胡枝那丫头?”女子叹口气,“她今儿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以前说死不肯接客,今天突然打扮起来,还主动去找妈妈说要接待世子祈王。不过你别说,那丫头平日里不涂脂抹粉看不出什么,这一点缀起来,竟隐隐有几分阿瓷当初的姿色呢!” 兰澈没心情听她废话,一连几次追问,女子才吞吞吐吐说出胡枝所在。兰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鱼雁楼专门为贵客设置的大院,见里面守卫森严,十步一岗,忙又缩回角落里,心思急转。 睿王世子显然是个惜命的胆小鬼,否则也不至于上个青楼都这么谨慎,偌大的院子站了不下二十护卫。这样一来,她想闯进去阻止胡枝难如登天,除非有什么正当理由,能让她光明正大走进去而不受阻拦。 怎么才能在众目睽睽下进入屋中呢? 灵光一闪而过,兰澈猛地跳起,匆匆忙忙跑去胡枝房间,取来她一直珍藏的阿瓷曾用过的一支玉萧。再次返回大院,兰澈已经换上一身顺道偷来的下人衣衫,大大方方走到院门口。 不出所料,脚还没迈进院就被睿王世子的护卫拦住。 “什么人?” “给胡枝姑娘送萧的。”兰澈伪装一脸憨厚,晃了晃手中玉萧,“胡枝姑娘一早就说想给世子祈王吹箫一曲,却忘了带这家传的玉萧,我怕耽误事就送来了。爷,您要是不相信就去问问胡枝姑娘,就说姓兰的在外面等着呢。” 护卫将信将疑,换来另一人看着兰澈,自己进屋通报。 少顷,护卫返回,不耐烦朝兰澈一摆手:“进去进去进去!真麻烦!” 兰澈应了一声,颠儿颠儿往屋里小跑过去。 玉萧是随机应变想出来的借口,按理说胡枝应该不明所以才对,因此她才特地说了一句“姓兰的”。只要胡枝听到她的姓氏,再联想到自己根本不曾准备什么吹箫的节目,应该就会猜到是她。 当然,兰澈早就算准胡枝不会矢口否认,否则也不敢冒这个险。以胡枝对这些朱门权贵的了解,应当知道一旦说个“不”字,冒失而来的兰澈会是个什么凄惨下场。 小心翼翼推开房门,恣肆笑声从里屋清晰传来。兰澈深吸口气,稳住心里紧张情绪,握紧玉萧一步步走进,咚咚咚,规规矩矩敲了三声。 “进——”慵懒嗓音拖长尾声。 轻轻推开房门,兰澈做出下人该有的卑躬屈膝模样,目不斜视双手托着玉萧送到胡枝面前,实则偷偷斜眼观察屋内情况。 除了胡枝之外,屋子里还坐着另外三个人。当中一身大锻花翎袍、嚣张跋扈状的男人定然就是睿王世子;在睿王世子右侧还坐着一个眉目阴冷的中年男人,枯瘦如柴;另外一人站在距离睿王世子三步左右的身后,身着劲服、腰配宽刀,应当是近身护卫之类。 胡枝面对睿王世子笑得有若春风十里、桃花熏香,侧身接玉萧的瞬间却收起笑容,愤愤瞪着兰澈,似是无声怪她跑来捣乱。 兰澈龇起小白牙,嘿嘿一笑。 啪嗒,本该交到胡枝手中的玉萧掉到地上。那玉萧为了音色响亮,制作时特地打磨得玉质薄胎,根本禁不住坚硬地面的摔打,啪地一声拦腰折断。 “呀!”兰澈发出一声假模假样的短促尖叫。 睿王世子看到玉萧摔断,登时沉下脸怒喝:“没用的东西!你是故意的吧?!” “世子祈王息怒,他是新来的小厮,笨手笨脚不太会干活,并非故意惹祈王不高兴。还请祈王看在胡枝薄面上不要怪罪于他。”胡枝急忙为兰澈开脱,睿王世子也没太往下追究,毕竟摔坏的又不是自家东西。 “兰澈,你回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胡枝低道,一语双关。 奈何,兰澈装傻又玩心眼儿:“胡枝姐姐,这支萧摔了,不是还有一支吗?那支可是胡枝姐姐最喜欢的,音色也比这一支要好,上面雕刻那些没穿衣服的仕女图更是漂亮呢!只是我实在想不起那支萧放在哪里。胡枝姐姐,要不您跟我去取吧,我怕我笨手笨脚又弄坏东西。” “没眼色的东西,没见我在这里陪世子祈王吗?去去去,别添乱!”胡枝有些急,拼命想撵兰澈出去。 向来好色的睿王世子听闻玉萧上居然还可有未着衣衫的仕女图,登时来了兴致,还朝兰澈竖了竖大拇指,笑道:“胡枝,你存着这等好货怎么不早说?本世子最喜欢研究那些仕女图描画技法,还不快取来让本世子见识见识?” “我……”胡枝哑口无言,侧头看着兰澈流露出一丝委屈。 别说刻着仕女图的玉萧了,眼下让她找一支普普通通的玉萧都做不到,兰澈这不是要逼死她吗? 无可奈何的胡枝又不敢直言,站在原地苦思冥想,惹得睿王世子老大不愿意:“怎么,不愿意拿出来?那你开个价,百八十两随你开口,本世子买了你的萧还不行吗?!” “就是啊,胡枝姐姐,赶紧跟我去找找吧,别让世子祈王久等,多失礼。” 抱着找借口带胡枝离开这里,然后立马收拾细软跑路目的的兰澈不停催促。胡枝咬着嘴唇左右不定,过了好半晌才在睿王世子大怒之前开了玉口,媚眼如丝。 “胡枝哪里是想藏着掖着,只是有些不太方便告人的小秘密,得与世子祈王商量过后才能决定取是不取。” “还小秘密……你这小妖精,是想与本世子亲近亲近吧?来,许你!”睿王世子笑颜逐开,一招手,示意胡枝近身耳语。 兰澈倒吸口凉气,暗暗握紧拳头伺机而动。 她分明看见,迈着莲步婀娜走向睿王世子的胡枝,袖口里一道寒光若隐若现。 第039章 败的代价 一步,两步,三步…… 眼看胡枝走到睿亲王世子身前,兰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底不停告诉自己要阻止胡枝,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阻止?上前扯住她?赤手空拳跟睿亲王世子拼命? “胡……”喉咙里咕噜一声,却是连胡枝的名字都没来得及称呼完整,就已经看藏在她袖筒里那抹寒光陡然扬起,携带着撕肉裂骨的恨意朝睿亲王世子刺去。 彼时,睿亲王世子与胡枝之间连半步的距离都不到,根本无处可躲;而贪恋美色忘乎所以的世子祈王,始终侧头等待着一朵娇花在自己耳畔呢喃细语,甚至荒唐地没有注意到危机近在咫尺。 胡枝眉梢一喜。 然而就在她即将得手那一瞬,坐在睿王世子身侧的枯瘦中年人眼中精光爆涨,高喝一声“找死”,手中一片白晃晃的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胡枝腕上。胡枝吃痛,惊呼一声,手中匕首当啷落地。那白晃晃的东西也随之掉落,啪嚓一声摔个粉碎,竟是放在桌上的酒盏。 三步外的护卫随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熊吼的同时重重一耳光打在胡枝脸上,胡枝被打得踉跄跌倒。那护卫仍不放心,一脚踩在胡枝单薄脊背上,又将她手臂反剪。 后知后觉的睿亲王世子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竟然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咚地一声滑坐在地上,瞠目结舌,冷汗直流。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站起,踢开脚边破碎酒盏,阴冷道:“这女子并非真心伺候,而是想行刺祈王。祈王打算如何处理?” 睿亲王世子用力咽了口口水,抹把额头上的汗,颤道:“多亏胡师父警惕,要不本世子这条小命今天就要交代这里了!娘的,这贱人,我看她是活腻了!” 话罢,睿亲王世子从护卫腰间抽出刀,骂咧咧走到胡枝身边,扬手就要往雪白颈项上看去。兰澈再不敢迟疑,摸索出荷包里那支威力十足的淬毒竹筒,毫不犹豫瞄准睿亲王世子扣动机括。 中年男人余光瞥见兰澈手中东西,瞬息面色大变,一把抓过刚刚走近的护卫推到睿亲王世子面前。可怜那护卫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脖子上一凉,而后彻底不能呼吸,不过眨了三两下眼的功夫就一命呜呼了。 见护卫转眼毙命,睿王世子再次受到惊吓,兰澈抓紧时间去拉扯倒在地上的胡枝——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这种时候,她居然会如此镇定,反而比刚才还要冷静沉着。 只是想救胡枝谈何容易?中年男人丢开护卫尸体,抬起一脚将胡枝踢到数步之外,枯瘦手臂一伸,轻而易举将奔来的兰澈抓住。 “兰澈!”胡枝回头看到兰澈被抓,顾不上擦去嘴角血迹,拼了命朝中年男人冲去。 “呵,看起来关系远非主仆那么简单。”中年那人一手卡住兰澈脖子,一手抓住胡枝衣领,轻松无比地朝睿王世子冷冷一笑,“世子祈王想好如何处理他们了吗?可要让他们做一对儿亡命鸳鸯?” 许是中年男子压倒性的绝对实力让睿王世子感到安心,他终于不再害怕,恶狠狠唾了一口,照着兰澈和胡枝脸上,一人掴了一巴掌。 “敢行刺本世子?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吧?娘的,今儿不让你们明白明白本世子是什么人,以后本世子名字倒着写!”睿王世子朝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阴狠笑道,“胡师父,听说你们江湖人士收拾人极有一套,不知今日能不能让我开开眼界?” 姓胡的中年人冰冷如刀的眼神瞥过胡枝和兰澈,表情变得狰狞:“世子祈王想看,有何不可?说起来,江湖莽夫的粗鄙方式终不如皇宫大内的酷刑精巧有新意,老夫就献个丑吧。” 一听到酷刑二字,被愤怒控制的胡枝终于有了几分胆怯,充盈着泪水的眼眸里透出无限惧色。兰澈手中的小暗器只有一发,浪费之后再无工具,也是无计可施,不由懊悔起自己把其他行走江湖必备物品都丢在家里的愚蠢行径。 要是那些自制的家伙在手,就算不能干掉这干干瘦瘦却比谁都可怕的老男人,至少能保得她和胡枝逃命啊! 姓胡的种男人脚尖一挑,横过长凳,硬是将吓得连挣扎都忘记的胡枝按在上面,让睿王世子三下五除二绑了个结结实实。兰澈多少还知道挣扎,却也没得好,睿王世子接连三五个耳光狠狠闪过来,很快就打得她眼冒金星,也被绑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一切准备就绪,姓胡的倒持佩刀,先走到胡枝身前:“丫头,你跟这小子可是一对儿?” 胡枝吓傻,根本说不出话。 “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女子为心爱之人痛哭流涕,不如就从你开始吧。他若是心疼,我丝毫不在乎。”姓胡的捏了捏胡枝脸颊,刀柄在胡枝手臂上来来回回比划,吓得胡枝又开始默默流泪。 兰澈看着干着急却无能为力,被紧紧捆缚的手腕因为挣扎过于用力,已经磨破流血,疼痛钻心。 然而,这都抵不过她眼看着胡枝遭殃的心痛。 姓胡的转了一圈,慢慢高举刀柄,突然间猛地落下!刀柄砸在胡枝手腕上,骨头折断碎裂的声响清晰传来! “啊——”胡枝的惨叫变了调。 只是,痛苦才刚刚开始。那无情无心的刀柄一下接一下砸来,先是手腕,脚腕,而后是手肘,肩头,再后是膝盖,胸口…… 睿王世子听着胡枝凄厉惨叫笑得拍手,还伸手扭住兰澈下颌,强迫她看疼得面颊毫无血色的胡枝。兰澈想哭,想喊,想骂,想要冲过去抱住胡枝替她挡住那不停落下的刀柄……有那么一刹,她甚至想,如果受伤的是自己该有多好。 想要保护谁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力,从未如此强烈,一如对自己没用的怨恨。 嘭,嘭,嘭…… 一下,一下,又一下…… 渐渐地,胡枝的惨叫听不见了,只剩下血花溅落闷响,偶尔还能听见一声从她口中传来夹带着血沫的吐息,再听不见进气声。曾经胡枝引以为傲的挺拔胸膛,如今血肉模糊,散发出阵阵扑鼻腥甜。 兰澈闭上眼,死死攥紧拳头,任由指甲刺破掌心,殷红血珠滴滴滚落。 她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死掉了。 又或者,生不如死。 第040章 朱生与畜生 胡枝没了声音。 兰澈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只是固执地闭着眼,不想去看那一滩惨状,不想面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 然而,任何灾难该降临时,都是躲不过的。 睿王世子看腻了残忍无情的折磨,负手走到兰澈面前,仍是趾高气扬的口吻:“说起来父王告诉过我,这鱼雁楼里怕是有想毁了睿王府的人,不然本世子也不会连胡师父都请来护卫。那么,你和这丫头,该不会就是想置我们父子于死地的人吧?” 胡枝当然是。 至于她兰澈…… 兰澈咧开嘴,无声笑笑。 以前她不是,现在是了,而且比胡枝更想杀了眼前这个无恶不作草菅人命的世子。 睿王世子将她的笑当做了默认,冷哼一声随便一挥手:“胡师父,还有什么其他好玩的手段吗?这小子我看他不爽,要玩就玩得比那女人更惨烈些,就当给本世子解闷了!” 姓胡的少一思忖,两道蛇似的歹毒目光在兰澈身上打量一遍,凑到睿王世子身边轻道:“世子祈王,想折磨一个人不是非得让他死。我看这少年眉清目秀骨骼酥软,正合王爷的口味,不如……” 睿王世子眼睛一亮,高声笑道:“到底是胡师父想得周到!父王与我不同,对那些酥胸肥臀的佳人没多大兴趣,倒是对这种秀气少年颇为喜欢。要是把他送给父王,多少也能让父王高兴一些。好,就这么办吧。对了,胡师父,你说父王为什么会喜欢男人而不是女子呢?有什么区别吗?” 断袖之癖,龙阳之兴,过往千百年诸多朝代常有耳闻,也不乏公开癖好的帝王主君。虽说大唐建朝以来对这等有失伦理的举动并不开放,却不妨碍许多豪门贵族豢养男宠娈童。尤其是在则天皇帝之后,长相清秀身材瘦削的男孩子,有不少都被送进了楼子里,又或者高价卖给有此癖好的朱门权贵,一生凄惨。 睿王世子眯起眼看着兰澈,旁边姓胡的揣测其心思,悠然道:“王爷的喜好,属下并不清楚。不过必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都好这口了。世子祈王没尝试过吗?那不如就着这少年尝试一次如何?” “倒是可以一试。”瑞王世子哼笑。 听着二人对话,兰澈不得不睁开眼,一双眸子能够表达的愤怒憎恨,大概超越了她这半辈子所有的怨憎。 到这时,她一点都不害怕了,心里剩下的只有恨与怒,以及不惜一切的坚决。 他敢碰她一下,咬也要把他咬死! 睿王之子琢磨着是不是要先清理一下地面,蓦地门外响起敲门声与人语,恭恭敬敬,唯唯诺诺:“世子祈王,方才听门外几位爷说里面有动静,可是有什么问题?” 睿王世子和姓胡的对视一眼,略一点头,姓胡的快步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卑躬屈膝走到屋内。 睿王世子笑笑,指了指染满血的长椅:“朱生,你来得正好,你给我看看,那丫头和这家伙,是不是跟九香阿瓷一伙的?这两个不要命的小贼,胆大包天竟想刺杀本世子。” 朱生?兰澈心头一动,胸口那份冷意又重了一层。 据胡枝所说,阿瓷的相好是一个姓朱的书生,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倘若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睿王世子这里还一副忠犬模样?难道真的被温彧猜中,这朱生背信弃义害了阿瓷吗? “回世子祈王,胡枝曾是阿瓷身边丫头之一,也是与九香关系匪浅之人。”朱生回头看向兰澈,满是困惑,“不过这人从未见过,应该不是鱼雁楼的。” 姓胡的不等睿王世子吩咐,走到兰澈面前上下一番摸索,忽而皱眉停住:“祈王,这不是个少年,而是个丫头。” “什么?女的?”睿王世子难以置信,隐隐又带着几分欣喜,却还装模作样道,“不错!这样更好!朱生,你得知阿瓷欲状告父王,特地拿着证据来提醒,这是天大的功劳。这样好了,这丫头就赏给你,随便你怎么做,就当是补偿你失去老情人的亏损了,如何?” 朱生笑容尴尬僵硬:“世子祈王,王爷招小的入府做个门客,小的已然知足,万不敢再多索取。祈王的好意朱生心领了,这丫头还是祈王独享吧!” 阿瓷。证据。门客。 那一刹,兰澈终于明白了一切,明白了阿瓷因何枉死。 “你他娘的还是人吗?”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愤怒而激动,“阿瓷姑娘那么信任你,你却背叛了她!姓朱的,你连个小丫头都不如!你还是男人吗?!” 朱生不敢言语,低头只当没听见。 “你嚷嚷什么,着急了是吗?别急,本世子这就好好疼你一番。”睿王世子邪笑,一挥手,朱生和姓胡的知趣地退出屋子。 姓胡的一走,兰澈紧绷的身子轻松许多——只要姓胡的不在,面对这草包世子她还有一线希望,或许能够逃走也未可知。 房门才一关上,睿王世子手脚便不老实起来,径直去解兰澈衣衫。兰澈表面不动,紧抿嘴唇一声不吭,被反剪在身后的双手却一刻不停,捏着从门板上抠下来的木片不停割麻绳。 麻绳是用来固定盆栽的,并不粗;木板碎片边缘锋利,用力摩擦速度倒也不慢,只是割绳子的时候难免碰到自己手腕,当兰澈终于感觉身上紧缚的麻绳一送时,手腕已经是一片模糊血色。 睿王世子丝毫不觉,只顾低头宽衣解带,也不知是因为太笨还是太着急,解了半天仍没解开。兰澈稳住神,悄无声息解脱双手,握紧那块救命木片,猛地就朝睿王之子后脖颈上扎去。 等在外面的朱生和姓胡的百无聊赖,陡然听得屋内传来睿王世子惨叫,神色一慌连忙推门冲了进去,却只看见倒在地上按住血流如注的脖子不停呻吟的睿王世子,以及空洞大开的窗子。 “保护祈王!我去追刺客!”姓胡的一声高喝,直奔敞开的窗子追去。 朱生和几个护卫手忙脚乱拔去睿王世子脖子后的木片,娇生惯养的世子许是气急了,竟没有理会伤口,血红双眼怒目圆睁:“追!去追那小贱人!老子要把她碎尸万段!” 第041章 生死间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鱼雁楼后巷偏僻安静,这时间坊门刚刚关闭,却已经见不到任何人影。 兰澈在这条长而狭窄的巷子里没命地奔跑,双腿麻木向前,口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肺里也像炸开一般剧痛。然而她不敢停下,她知道身后不远处就是追击而来的恶人,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论速度,她当然不是姓胡的那种高人对手,不过是仗借对地形的熟悉占了便宜而已。到此时她才想起感谢在长安城每一个角落露宿、走过每一条街巷流浪的经历,也怀念那时候的无忧无虑,轻松自在。 饿肚子与被人追杀,完全是不同级别的危机。 哒哒哒哒哒哒…… 空荡荡的巷子里回想着不敢疲倦的脚步声。 眼看距离热闹街巷还有几百步的距离,兰澈催促自己快些、再快些,她甚至不敢回头张望,生怕这一耽搁,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就会翩然而至。 不希望发生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还想跑?”身后不远处传来阴冷笑声,以及衣袂翻飞的猎猎作响。 距离巷口还有三五百步,而姓胡的就在身后,想要赶在他追上来之前逃出去,已经没什么可能了。兰澈握紧拳头拼命思索,想要任何能够阻止死亡来临的办法,无奈快速奔跑已经消耗太多体力,就连脑子也跟不上速度了。 蓦地,巷口出现一道身影,当不当正不正堵住了她的出路。 完了,还有埋伏?! 兰澈心一凉,早就透支的体力猛地找上门来,失去知觉的双腿不听使唤,整个人踉跄向前跌倒。 眼看就要接触冰冷地面,兰澈开始后悔。后悔没有听从楼明夜的话,后悔自已孤身一人不知好歹跑来帮忙,非但没有帮上胡枝,还把自己陷入如此绝望死地。倘若明天楼明夜得知她死了,一定会气得脸色发白吧?这样不听话的手下,真是死了活该。 “偏不听我的话,现在后悔了吗?” 是的,他一定会这么说,脸上是那种她熟悉的,微皱着眉头的表情。 ……等下。 刚才她是幻听,还是真有人在说话? 兰澈猛地抬头,眼前白衣如雪的身影笔直站立,微微低头看向她的那张清俊面颊,正是眉目依旧的他。 合拢的白羽扇轻轻抵住拦着下颌,简直难以分清虚实的楼明夜眯着眼眸,显然不怎么高兴:“出去散散心的功夫,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这次回去后等着重罚吧。” 罚吧,让她死在他手里都甘愿,总好过死在睿王那伙人手里。 身后的追踪者已经到达,兰澈却不再紧张担心,抹了一把突然涌出的泪水,跌跌撞撞爬起扑进楼明怀里。楼明夜难得大方,任由她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蹭自己满身,温热手掌揽着她发丝凌乱的后脑,安慰似的轻轻摩挲。 姓胡的停在十步之外的对面。 “你……是楼先生吧?”姓胡的迟疑,“怎么,她是你的人?你可知道,她刚才企图行刺世子祈王!” 楼明夜没有回答,仿佛没听见对面的质问。他轻轻推开兰澈,看到她脸上的灰土、伤痕、血迹,眉头又紧了几分,语气平静问道:“他打的?” 兰澈说不出话,只能哽咽着点头。 楼明夜默默将她揽到身后,淡然目光与姓胡的对视:“你伤了我的人,要如何赔罪?” “你没听见我说的吗?她刚才企图行刺世子祈王!”姓胡的加重语气喝道,“识相的,趁早交她出来任由祈王处置;若是你执意保护她……那就别怪我胡天雷不客气了!” 胡天雷周身气息陡变,化拳为掌,五指间夹杂四枚铁线镖,虎视眈眈盯着楼明夜。楼明夜不为所动,仍然固执地护在兰澈身前,口气冰冷:“甘州胡氏的暗器在江湖中排得上前三,可惜只一根独苗,今日便要断掉香火了。” “说什么屁话?”胡天雷冷笑,“最厌恶你们这些没骨气的书生,一个个嘴上厉害,一见真章就跟狗一样只会摇尾乞怜。好,既然你不肯交出犯人,那这次行刺之罪,就由你来背吧!” 话音未落,胡天雷身形一闪侧跃而起,踏着墙壁一跃三尺高,手掌一挥,嗖嗖嗖嗖四道冷光直奔楼明夜。 兰澈知道楼明夜是有功夫的,但与胡天雷比试究竟孰优孰劣她并不清楚,不由得捏了把汗,连哭泣都忘记了。好在楼明夜没有让她失望,白羽扇随意一挥,宽大衣袖迎风卷起,轻轻松松将那四枚暗器卷入袖中。 胡天雷脸色一变,惊诧三分,恐慌七分。 躲得开他暗器的人不少,但是能如此轻松化解暗器磅礴去势的,不多。 楼明夜懒懒一舒衣袖,四枚铁线镖叮当落地。他微微扬起眉梢,斜挑的眼尾冷光幽幽,仍是半句话都不肯多说,脚尖一踢,地上的一枚铁线镖激射而出。 再不济也是用暗器的高手,胡天雷连忙翻身躲闪,堪堪避过趋势凶猛的暗器。只不过他轻视了楼明夜的算计,刚刚落地站稳便听身后叮地一声脆响,竟是那暗器撞在墙壁上弹飞,又一次朝他背心射去。 这一次,胡天雷没能躲开。两寸长的铁线镖没入他身子内足有一寸,不偏不倚,正是后心位置。胡天雷不甘张口,一个字未说出,轰然倒地,一命呜呼。 生死,不过弹指间。 兰澈松口气,忽然有些难过,紧紧抓住楼明夜衣衫,整张脸埋在他背上。 上一次看到丁管家杀人,她一连数日难以入睡,还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抵触。可是这一次,她眼看着胡天雷死在楼明夜手中,却没有一点畏惧之心,反而隐隐有种快意,甚至觉得胡天雷该更凄惨一些。 是她变坏了吗?还是说,她的心,也和睿王世子、胡天雷之流一样变得冷硬,再没有善良存在? 楼明夜许久没有动,过了好半晌才咳了一阵,是兰澈已经熟悉的咳声。 才恍然想起,他一直是病着的。 “胡枝还在鱼雁楼……”兰澈胡乱摸了把脸上泪痕,跳到楼明夜面前,第一次面对他流露出哀求表情,“救救她吧,我不想她死啊!” 楼明夜轻叹口气,视线望向兰澈身后幽邃小巷。 在朱生和护卫搀扶下,睿王世子正满面愤怒朝他们走来。 第042章 杀,无赦 睿王世子脖子上、身上一片血迹,狼狈得可笑。看到兰澈的刹那,他几乎是咆哮而出:“给我抓住她!往死里打!” 那些护卫听得吩咐一拥而上,却在靠近之后纷纷停步,犹豫不决回望睿王世子:“殿、殿下,是楼先生……” 只恨恨盯着兰澈的睿王世子这才发现,站在兰澈身后的人竟然是楼明夜。 “楼明夜,你在这里做什么?”睿王世子问完便想到某种可能,深吸口气,脸色阴晴不定,“该不会她是你的人吧?楼明夜,难道你想造反?!” 楼明夜不咸不淡道:“我并未违背律法,更不曾忤逆圣上,何来造反一说?兰澈的确是我手下,但她并未做错什么。” “放屁!这女人同鱼雁楼的贱人刺杀本世子,你是装不知道还是想抵赖?你要是不承认,到父王面前我们对峙一番如何?你敢吗?!” 说话间,睿王世子已经看到地上胡天雷的尸体,嘴上喊得凶狠,身子却在不停慢慢后退。朱生早就被吓得够呛,看见连胡天雷这等高手都横死当场,两眼一翻,居然活生生吓昏过去。 楼明夜对各种质问充耳不闻,盯着睿王世子的目光闪过一丝森寒:“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人?” 睿王世子愣住,怎么也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么荒诞无稽的问题。兰澈紧紧贴在楼明夜身前,下意识握紧衣襟——睿王世子想要侮辱她未能得手,衣襟却早被他解开大半,透过散乱的衣襟隐约能看见她束胸白布,上面还沾染了不少血迹。 楼明夜低头,看着兰澈过于用力显得青白嶙峋的小拳头,眼中神色复杂不定。 “有没有被欺负?”楼明夜弯下腰,将自己的襕袍披在兰澈身上,端着她的脸庞面向自己,柔声道,“说实话,什么都不要怕。” 兰澈又有些想哭,连忙揉了揉眼睛,小声道:“他想了,没得手。” “这些伤呢?”圆润指尖轻轻抚过她嘴角一片青紫淤痕。 有些疼。兰澈轻吟一声躲开,声音更加微弱:“被他打了几巴掌。” 楼明夜松开眉头,缓缓站直。 尽管流浪多年,兰澈与生俱来的雪白肤色并没有改变,那些伤痕在她脸上显得十分清晰,又带着狰狞之感。而楼明夜对她的体贴,到了手肘撞上这种小伤都要小题大做亲自擦药的地步,又怎能容忍她受人如此伤害? 睿王世子气焰有增无减:“楼明夜,你可给本世子想好了,你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父王赏给你的?你今日名气地位,离开父王的庇护还能剩下什么?你好好表现把她送过来再道个歉,本世子可以不追究你的罪名;你要还是——” 睿王世子的话没有说完,声音戛然而止,恼人的唠叨被一震惊呼取代。 咚。 刻印着嚣张表情的头颅高高飞起,落到十余步外才落地,骨碌碌滚到墙角停住。 一瞬,所有护卫都呆住,面无人色。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是谁出的手,用的什么武器,仿佛鬼怪降临一般,突然就把睿王世子的脑袋给拔了下来,恶狠狠丢到一旁。而对面那位楼先生居然消失了,不知所踪。 兰澈也没看清楼明夜跑去了哪里,她只感觉到一阵风,一阵肃杀,紧接着就看睿王世子的脑袋飞了起来。她还以为上天开眼,终于派那些枉死的孤魂野鬼来报仇了呢! “楼……明夜?”她看着空荡荡地面,呆呆呼唤。 “我在。” 声音却从她背后响起。 兰澈有些蒙,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此刻的心情,就连局面都没弄清。傻呆呆回头,果不其然看见负手站立的楼明夜,与刚才一般无二,唯独雪白衣衫上多了几点血迹,有些刺目。 扑通扑通普通。 听到声音,兰澈回头,巷子里一片空旷。 她懵懵懂懂低头才看见,侍卫们都躺在地上,一个个难以置信的表情再不会改变,如同脖子上那一条极细的伤口,永远不可能再愈合。黄昏坐在墙头上,仍旧是那幅没精打采的样子,手中一卷肉眼难以看见的细丝线慢悠悠缠绕,猩红妖艳。 除了昏倒的朱生,大概……巷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活人。 “主子……”兰澈腿一软,咚地倒进楼明夜怀里。 终于能安心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了。但愿醒来之后发现,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醒来后就能从记忆中彻底抹去,不复记起。 楼明夜咳了一阵才有精力打横抱起她,抬头看了一眼黄昏:“背锅的事,交给那个书生。” 黄昏揉了揉惺忪睡眼,闷声闷气道:“丁伯不让少主动内力。回去我要挨骂的。” “骂就骂吧,反正人有多半是你杀的,该骂。”楼明夜浅笑,迈步前行,只是那份笑容多少带着一丝丝无奈,“回去后少不得要好好教训她一番,总这么冲动,我可收拾不起烂摊子。” 黄昏跳下墙头跟在楼明夜身后,嘴里不停念叨:“少主不傻,少主知道瞒不过睿王。” “当然瞒不过。朱生是什么样的人,睿王怎会不清楚?别说让他杀这么多人了,让他杀只鸡他都能吓得跪在地上。布这个局不是给睿王看,是给京兆府和大理寺看,不然真追查起来,兰澈跑得掉吗?” “布了局,她一样跑不掉。”黄昏抬头,表情迷茫而困顿。 楼明夜平静而行。 “至少,争取出了几天时间。” 黄昏快走两步到他身侧,歪头看看昏睡的兰澈,学着楼明夜解下外衫盖在她身上。楼明夜笑笑,望着前方夜色里仍旧热闹的街市,眸子里倒映着灯笼火红光芒。 “黄昏。” “啊?” “让你和晨曦做兰澈的朋友,如何?” “哦。” “不是命令。” “那不做。” “你们保护我总有个尽头。我死以后,你们该有自己的生活。” “少主死了,我和哥守着少主的坟,一起等死。” “好吧,那就只能是命令了。” 街市上,来来往往的百姓纷纷驻足回头,看那风姿出众的男人抱着熟睡的少年,笑容平静宁和,吹散阴霾。 “从现在开始,你和晨曦负责保护兰澈,要像保护我一样用心。” 第043章 你是不是傻 仗着那块玄门令,楼明夜得以在深夜抱着兰澈光明正大返回住处,而不用飞檐走壁翻墙钻洞。 丁管家等人一直没睡,灯火通明等待着他归来,来迟一步没能保护楼明夜外出的方亭阁更是如坐针毡,急得几次跑到门口张望。终于在子时之前,楼明夜等人出现在门口。 “这是谁下的手?怎么把她打成这样?!”看到楼明夜怀中满脸伤痕的兰澈,方亭阁登时按耐不住,嚷嚷着要去报仇。 楼明夜将兰澈交给方亭阁送回卧房,咳了几声,低道:“刘叔,烧些热水给她处理一下伤口。丁伯,鱼雁楼后巷留了些烂摊子,劳烦收拾一下。黄昏,你去休息吧,我与你说的事,有时间你跟晨曦聊聊。” 丁管家耐着性子听完他安排,忍不住有些气:“怎么突然又咳起来了?黄昏,我不是让你盯着少主,别让他妄动内力的吗?” 黄昏看看楼明夜,又打了个哈欠:“我去睡觉。” “你这小子——”丁管家无奈,跑回房间取来两颗药丸塞给楼明夜,怨念道,“少主再这么折腾,身子可是要吃不消了。睿王那边是有什么高手吗?不然有黄昏在,少主何必亲自动手?” 楼明夜吞下药,松口气:“是我自己固执,不怪黄昏。当时见兰澈被欺负得太狠动了气,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出手了。” “一个手下,何苦来哉?”丁管家叹息,忽而想起什么,小心道,“少主护着兰澈,睿王世子那边可有发觉?这风口浪尖上的,让睿王怀疑上可就不好办了。” 楼明夜摆摆手,走到兰澈房间门口,倚着房门看榻上躺着的小小人儿出神。过了半晌,刘大勺端来热水又准备好一堆药丸药油药膏排成一列,他才懒洋洋开了口:“睿王暂时不会知道——至少最近三两天不会。都死光了,他怎么也要查上一段时间才会摸到兰澈这条线索。” 丁管家倒吸口气:“死光了?那睿王世子……” “杀了。”楼明夜淡淡一句。 以丁管家对楼明夜的了解,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无奈摇摇头,吩咐刘大勺等人都撤出房间后,丁管家轻轻关好房门,只留楼明夜、方亭阁和兰澈在屋中。 一如之前那样,楼明夜亲手为兰澈擦干净身上血迹,涂抹药膏,丝毫没有主子架子。 方亭阁脸色不怎么好,站在一旁自怨自艾:“我就不该出去,应该在家里看着她才对。要是当时我在,能跟着她一起过去,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总不能时时刻刻守着她,只能说事情来得太巧。” 楼明夜轻轻解开兰澈衣衫,看了看她胸口弄脏的白布,稍作犹豫,最终没有去解。盖好被子握紧她的手,楼明夜又是一阵咳,好歹比之前轻了许多。 “亭阁,今晚是我做得过了火,有些欠考虑。不过当时换做是你,只怕会比我更加生气。你是没看到她那时……我从没见过她那样表情,明明自己已经伤痕累累,却还哭着求我去救人。我想,也许是我把她捆得太紧了,她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并没有给她,也没有给她足以保护别人的力量。” 方亭阁唉声叹气:“少主只是保护过度而已。不过话说回来,之后要怎么办?少主杀了睿王世子,就算睿王不知道是少主所为,早晚也会找到兰澈头上,毕竟她在鱼雁楼露过面。” “嗯,我正在考虑这件事。”楼明夜闭目沉思少顷,再睁开眼,似是自言自语,“看来,必须要让她离开了。” “啊?少主不会是要赶她走吧?不是说好了留下她吗?再说这种时候……少主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对方亭阁的担忧,楼明夜付之一笑。 “她有多坚强、聪明,你是亲眼见过的。放心吧,这次她不会再做恶梦了,她需要的,是报仇。” 经历过一场浩劫的兰澈身心疲倦,但这一次楼明夜没有让她休息太久,次日上午便将她叫起。兰澈似乎还没有从昨夜的噩梦中醒来,躺在榻上看着本该熟悉的景色,眼里始终有陌生之色。 “胡枝……呢?”开口第一句话,她怯生生问他。 楼明夜没有直接回答,让她沐浴一番换套干净衣衫,而后带着她去了大理寺。温彧早在大理寺等着,看见兰澈过来,喉咙咕噜一声,低头指了指身后。 兰澈顺着他指的方向蹒跚走去,停在那间屋子门口,眼圈有些红。 这里啊,她一点都不陌生,以前还感觉有些怕呢!可是她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她要来这里看她的朋友。 仵房。 只属于死者和萧贰的地方。 在温彧的搀扶下,兰澈摇摇晃晃走到停放尸体的木架前。萧贰朝她轻轻一点头,这是对每一名死者亲属都要履行的礼节——胡枝没有亲人,昨天那一闹,就连她长大的鱼雁楼内也没有人敢当出头鸟说与她相熟,兰澈是这一整天来,唯一一个敢来看她的人。 大概,也是胡枝唯一的“亲人”了。 在兰澈强忍悲伤的示意下,萧贰掀开纯白色的布单,如若熟睡一般的胡枝就躺在木架上,安静地,面无表情,苍白枯槁。 兰澈哽咽一下,马上又觉得在主子面前自己应该表现得坚强一些,硬是把那声哽咽憋了回去。她伸出颤抖的手帮胡枝整理好微微有些乱的衣衫,视线移到胡枝已经瘪下去的胸口,狠狠抖了一下。 “……我来吧。”萧贰按住她的手。 温彧拿出折断的玉箫,放在胡枝身边轻道:“鱼雁楼那边已经收拾过,其他东西我不方便动,只把这个拿回来了。等萧贰验完尸,大理寺这边会负责给她下葬,我想她一定希望能和阿瓷、九香她们再聚吧……说不定这玉箫,能够指引她与阿瓷姑娘团聚。” “不错嘛!原来温二傻也有细心的时候!”兰澈嘻嘻笑道。 也许她自己并不知道,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温彧忍不住红了眼圈,一拳捶在她头顶,嗓音低哑:“想哭就哭!兄弟面前你还装什么?” “谁说我想哭了?你烦不烦?”兰澈瞪他。 瞪着瞪着,泪水就止不住了,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掉个没完。 “你是不是傻?”温彧不明所以骂了一句,猛地拉过她按在自己肩头,手掌轻拍她因啜泣不停颤动的单薄脊背,像是心疼妹妹的温柔兄长。 楼明夜站在一旁,起初负着手冷眼旁观,看兰澈被温彧拉过去温柔安慰,眉梢不着痕迹扬了一下。 他忽地出手将兰澈抢了回来,揽进自己怀里。 第044章 被抛弃的侍从 楼明夜的举动让温彧错愕不已:“干嘛啊你?” “男女授受不亲。”楼明夜眉梢微扬。 温彧半张着嘴愣怔好半天,反应过来后脸红脖子粗:“什么啊!我把她当兄弟好不好?要是把她当女人,我早就犯毛病了,哪能——哎呦!兰澈,你踢我干什么!” 兰澈飞起一脚把温彧踹到一旁,双臂紧紧环住楼明夜的腰,赖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发生了这么多不幸的事,她到现在还很虚弱疲惫,就当作是补偿,让她趁机好好非礼下楼明夜不行吗?难得他主动抱住她啊!这可是足以载入史册的荣耀瞬间! 温彧满腹委屈没地方说理,瑟瑟缩缩退到一旁,哀怨得像是被抛弃的小媳妇。等到兰澈冷静下来不再抽泣,楼明夜才把她推开,揉着她头顶朝温彧一扬下颌:“他算是什么?” “好哥们儿。”兰澈揉了揉鼻子,毫不犹豫。 “那就放他一马好了。”楼明夜揪住兰澈耳朵,听着她故意哎呦哎呦叫唤,又露出藏刀的笑容,“再随随便便让人占便宜,别怪我不客气。” 兰澈一耸肩。 反正挨收拾的不是她。 最后看眼胡枝尸骨,兰澈离开仵房,深吸一口院外清新空气,故作漫不经心道:“那么多护卫都没能逃过一死,睿王不可能相信凶手是朱生,早晚会发现事情和我有关。主子,你把我交给睿王吧,就说我做的一切你都不知情,这是最好的办法吧?” 温彧看了看楼明夜,欲言又止,悄悄往兰澈身边靠了靠。 楼明夜答非所问,却是向着温彧:“你就是温长情?” 刻意隐藏的身份被直白提起,温彧脸色微变,有些僵硬,浅浅点下头。 “你现在住在哪里?独自么?” 兰澈和温彧摸不着头脑,温彧皱眉回答:“我一个人,就住在大理寺,怎么了?你打探我干什么?想让我顶罪?” “想多了。”楼明夜淡淡一笑,“这罪你扛不起,你没那本事。” 被人轻视的感觉可不好受,温彧本身就对楼明夜没什么好感,听了他的话更是恼火,掳起袖子就想出手。楼明夜不等他发火,又道:“兰澈交给你,你有能力保护她么?” 温彧一下愣住。 “主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兰澈有种不好预感。 她不介意否认与楼明夜的关系,就算替他顶下杀死睿王世子的罪名也可以,哪怕睿王不信,只要她死不开口,谁又能生硬拖楼明夜下水?本来这件事就是她一意孤行的结果,最不希望牵连别人,尤其是楼明夜。 可是看楼明夜的反应,似乎不打算让她去当替罪羊? 楼明夜慢条斯理翻出一张银票塞进兰澈衣襟里:“这些钱应该够你们花一阵的。温长情,我会向徐卿替你请一段时间的假,这期间你不用再来大理寺,你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兰澈。” “等等,”兰澈瞪大眼睛,“主子,你不管我了?” “照我的安排去做就好。记住,别再擅自行动,这次的事就是个教训。” 楼明夜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默认了兰澈的质问。兰澈愣愣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一样,表情越来越沮丧。 定罪她不怕,她最不想的就是离开他啊!虽然……现在离开他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楼明夜,你是不是没长心啊?!”温彧来了火气,抓过银票撕个粉碎,一把丢在楼明夜胸前。剑眉之下,他的眼眸里怒火蒸腾:“兰澈这么拼命为的什么?她是为了你啊!你倒好,一句话就把她甩给别人,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你知不知道,她每天唠唠叨叨说的全都是你!” 说到激动处,温彧恨不得揪住楼明夜衣领揍他两拳,只是还不等他伸出手,早有护卫在附近的方亭阁现身冲来将他挡住。 楼明夜没有过多解释,只对兰澈淡道一句“现在开始别跟着我”,而后头也不回离去。 兰澈没有追上去,默默蹲在地上拾起一张张银票碎片,试图将它们拼回原样。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温彧骂也不是劝也不是,原地转了好几圈,末了长长叹口气:“行了,别捡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谁要你养啊?我又不是非得靠别人活着。”兰澈看看手里一堆毫无头绪的碎纸片,摇摇头放弃,“我不知道楼明夜在计划什么,但他应该不是想丢掉我。刚才他不是说了么,他是向徐卿给你请了一段时间的假,而不是永远。我想啊,等你假期结束的时候,他应该就会带我回去吧?”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到时候他真不要你了,你怎么办?”温彧没好气道。 “还能怎么办?继续当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的流浪汉呗!”兰澈灿烂一笑。 却不知为何,温彧感受不到那份笑容该有的温暖光明。 “哦,对了。”兰澈忽然用力拍了下温彧肩头,神神秘秘道,“帮我个忙行不?我想跟祈王见一面。” 话题转换太快,温彧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愣怔道:“见祈王干什么?你打算以后投靠祈王混饭吃?我看不太可能吧?祈王手下有的是智囊谋士,你去了顶多是端茶倒水的身份。” “还说什么兄弟呢,有你这么瞧不起我的吗?好歹我也是破过案子的好不好!”兰澈翻翻白眼,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荷包,“其实今早我就觉得楼明夜有些不太对劲,所以出门之前,我去了趟书房,把这东西偷偷拿了出来。” 比手掌略大的荷包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温彧不知道片刻前还一身沮丧气息的兰澈又有了什么馊主意,眼看她从荷包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出某样东西,仍旧是一脸迷茫。 那是一卷书。 兰澈收起笑容,郑重其事低道:“这就是害死胡枝的罪魁祸首,也是睿王绞尽脑汁想要销毁的东西。有它在手,只要找到可信的、合适的人,睿王这老不死的就该跪在圣上面前求饶了!” 可以够上达天听,又不用担心像朱生那样为功名利禄背叛的人…… 兰澈能想到的,只有祈王。 第045章 死都是作出来的 尽管兰澈被楼明夜下了驱逐令,就连温彧也“被”请了假,二人还是决定暂时呆在大理寺,毕竟事出突然,现在出去既找不到住的地方,三餐也没办法解决。 兰澈带温彧到厨房,先对陆伯说明情况,委委屈屈告了个假,又以体虚不适为由蹭了陆伯一顿酱焖鸡屁股。 陆伯听了兰澈的抱怨没说什么,好像并不在乎这不靠谱的小帮手家事,反而逼着她去外面继续提水桶练力气,不满一个时辰不许放下,否则晚饭不管。 兰澈乖乖去拎水桶,满头大汗在大太阳下站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温彧看着她,若有所思:“你这水桶拎的,真是为了练力气?我怎么感觉跟我娘小时候教我扎马步、练下盘差不多呢?该不会陆伯是武林高手,看上去让你练力气,实际上却在教你绝世武功吧?!” 啪,厨房里一块萝卜屁股飞出,正好砸在温彧头顶。 温彧揉着脑袋踮起脚,透过窗子往厨房里看,正见到陆伯侧卧在柴禾堆上,一边啃着萝卜一边抠耳屎,顺便在屁股上抓了一把痒。 温彧缩回头,老气横秋摇头:“想多了,多了……”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兰澈放下水桶抹了把汗,准备帮陆伯去各处送晚饭。进屋时,陆伯已经把饭菜分好、食盒全部装车,顺手丢给她一把钥匙,撇撇嘴道:“拉倒吧瓜娃子,今儿你甭到处晃悠,安生待着。这是菜窖钥匙,晚上没处睡就去那里——你们俩分开睡!不许通铺!” 温彧干笑,看着胸平屁股小却嚣张跋扈的兰澈,用力攥紧自己衣领。 不管楼明夜之前如何吩咐,如今兰澈是女儿身的事有越来越多的人知晓。温彧除去不算,还有萧贰和牢房里那无名刺客,听陆伯的话,大抵也是知道她秘密的。单是大理寺这一处就有这么多人没能瞒住,也就徐卿那种操劳过度瞎了眼缺了心的人还蒙在鼓里。 狼吞虎咽席卷陆伯留下的饭菜后,二人握着钥匙去了菜窖。菜窖有些冷,好在里面放着一床被子,勉强能御寒。 关系再怎么贴,终归男女有别。温彧坚持让兰澈自己披上被子,他身体好不怕冷;兰澈却看得清楚,他拍胸脯的时候手臂还在发抖。 “你怎么那么扭捏啊?是不是男人?”辩论到最后,兰澈一拍身旁的大白菜,怒道,“赶紧的!一起披着!要不你就滚蛋,滚得得越远越好!” 被她这么一吼,温彧打了个激灵,蔫头搭耳钻进温暖棉被下,和兰澈并排靠坐。 菜窖没有灯,入夜后又黑又冷。温彧睡不着,又怕兰澈太冷染上风寒,几番犹豫后小心翼翼抬起手臂,把她小小身躯圈在自己臂膀下。 “温彧。”兰澈低低唤了一声。 “怎么还没睡啊?”温彧故作轻松,“是不是怕黑?要不我去取油灯过来?” 兰澈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略显沉闷:“我只有小洛、胡枝还有你三个朋友。” 胡枝的名字让温彧眸子一黯,却还是要勉强打起精神:“你才几岁啊丫头?等你再长大些,一定会认识更多朋友的。再说了,楼明夜手下的人,我看你跟他们关系不是也挺好吗?” 兰澈无声叹口气,黑暗中,温彧自然不会发觉。 方亭阁,黄昏,晨曦,丁管家,刘大勺……楼明夜手下的人,她的确认识不少,与方亭阁更是没大没小乱闹。可是与他们之间,无论如何也不能像是对温彧这样亲近,说是朋友还算不上,不过是很熟悉的人罢了。 他们藏着的秘密,实在太多。 黑暗中,温彧安静很久,又没头没脑嘟囔一句:“要不你离开那里吧。我总觉得那些人奇奇怪怪的,看上去很不可靠,还不如陆伯踏实。” “才不呢!你别勾搭我!”兰澈在温彧大腿上掐了一把,猫一样在黑暗中闪着雪亮眼眸,“我知道楼明夜他们有秘密,不过我不介意,我就是要待在他身边。” “何苦啊你?”温彧大翻白眼。 “因为我喜欢他啊!” 温彧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兰澈,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我带你去看郎中好不好?”温彧摸着兰澈的额头一脸担忧,“总这么说胡话,时间长了要被当成疯子的!” “滚滚滚滚滚!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他了?!” 在温彧看来,兰澈说的话里十句有九句不正经,仅剩的一句八成还是谎话,因此他直觉认为,什么喜欢啊之类的,也都是兰澈在开玩笑。可是听兰澈反驳口气,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真实。 深吸口气,温彧压低声音刺探道:“兰澈,你是真的喜欢他呀?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兰澈先是点点头,而后又狠狠掐了他一下:“你当我傻么?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抱着胡闹的心态,可是后来啊,我越看他越喜欢。温彧,你知不知道,光是看着他那张脸,我就可以一天不吃不喝不动。” “……说到底这不还是贪恋美色吗?!喜欢个头啊!你个女流氓!” 兰澈感觉和温彧讨论感情简直是鸡同鸭讲,呸了一声中断话题,靠在他肩头安心睡觉。 昨天,还是死亡与痛苦双重打击的日子,今晚,她却可以平静入睡。不单单因为身边有可以信赖的人,也不仅仅是因为立誓要为胡枝报仇,更因为她不停不停反复思索后逐渐明白,有些人的死,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 活该。 兰澈吃得饱睡得香,一觉能睡到第二天晌午,温彧可不行。他对楼明夜的话并不敢尽信,一早起来去问过徐卿后才放下心,同时又开始担心其他的问题。 睿王手下那位捉摸不透的楼先生,究竟在算计什么呢? 温彧不知道徐超之与楼明夜之间关系怎样,没敢多说有关兰澈和睿王世子之死等事,好不容易等到徐超之周围没有闲杂人等的时候,他才凑过去压低声音问道:“徐卿一向与祈王走得近,能帮我带个话给祈王吗?有个人迫切想要见祈王一面,有很重要的事情禀告。” “你这小子,好歹是当过王爷护卫的人,怎么越长越怂?”徐卿头也不抬,嗤笑道,“不管是谁想见祈王,你直接带他去王府不就得了?都说祈王府的门儿不好进,唯独对三个人例外。除了圣上和隋王,能随意出入祈王府的,可就只有你了呀!” 第046章 狱卒兄弟男女通吃 想要见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们没有那么容易,这是兰澈混迹长安城十余年得出的结论。遥想当年,她只是想在某位王爷家房檐下躲躲雨,就被看家护院的恶丁放狗追赶,至今脚腕上还留着一圈淡淡伤疤。 普通王爷尚且如此,更别提深受皇帝信赖的祈王了。 祈王李陌是皇帝第四子,与第二子隋王李凛同为皇贵妃萧氏所出,自幼天资聪颖且尊师好学,一直是天子最青睐的儿子。 由于嫡长子继承制的存在,不管天子如何疼爱这个温顺恭谨的儿子,皇储之位终是要交给嫡长子,也就是皇后所生的草包李斛。此外,皇帝早早封了其他皇子王位,无非是想提醒诸位皇子,莫要觊觎龙椅。 无论其他几位王爷如何不满,祈王始终表现得心平气和,哪怕有人愤愤不平对他说太子不如他,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从不妄加非议。最近三五年祈王突然表现得十分积极,仍是不曾在太子乃至天子面前有过半分僭越或失礼。 如此温文尔雅的王爷,偏偏有颗一丝不苟、正直不阿的心,因此皇帝总愿把一些牵扯到权臣的案子交给他,协同大理寺一起追查处理。正因如此,徐卿才会与祈王如此熟稔。 “前面就是祈王府。”看不到其他路人的巷内,温彧深呼吸,看起来有些不安,“兰澈,我送你进去,剩下的事你自己可以吧?我……我有些原因,不太方便与王爷见面。” “扭捏什么?又不是送你嫁人。”兰澈答应,一迭声催促他赶快。 温彧走到王府门前,面对守门护卫颇为拘谨:“那个……可以帮忙通报下吗?有人想要求见祈——” “温哥?!”守门护卫不等温彧说完,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喜光芒,失声惊呼,“温哥!是温哥回来了!” 一声呼唤,祈王府里里外外呼啦一下跑出二十来号人,将尴尬到手足无措的温彧团团包围,兰澈则彻底受到忽视,被挤到人群之外。 “温哥!这几年你去哪儿了?兄弟们可想你了!” “就是啊!老顾调去十六卫,临走前还哭了呢,说最后都没能跟你道个别,心里难受……” “温哥温哥,以后你不会走了吧?你再走,我们可不答应!” 兰澈看得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 平时闷骚一见到女人就撩骚的草包温彧,在祈王府护卫面前居然有这么高地位?!虽然早知道他当过祈王的近身护卫,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时隔数年后温彧居然还能得到这么多人众星捧月的拥戴。 那么问题来了—— 温彧和祈王的关系,只怕也不一般吧? 门口的热闹早惊动了王府内的人,温彧被一群人和一大堆问题追问得头晕脑胀,根本来不及脚底抹油溜走,一转眼就耽搁了大半天。 兰澈孤零零站在人群外,一眼瞥见影壁后那道玉树临风的身影匆匆走来,刚想开口提醒温彧,就看祈王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示意她,不要惊动温彧。 兰澈眼神闪了一下。 祈王在笑,很温和的微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多一分太俗,少一分太假,好看得不亚于楼明夜。 祈王悄悄走到人群外,轻咳一声:“长情。” 温彧一下僵住,好半天,竟是连抬头与那人对视都不敢。 “都散了吧,你们吓到他了。”祈王轻笑屏退恋恋不舍的护卫们,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般拍了拍温彧肩头,“走,有话里面说去。” “王爷,我就不进去了。今天来是因为兰澈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王爷说,我只是送她进门而已。”温彧硬着头皮推脱,马上又转向兰澈,“你跟王爷进去吧,有什么话好好说个明白。我先回陆伯那边帮忙。” 趁着祈王扭头看兰澈的短暂功夫,温彧转身以最快速度溜走。与祁南王只有一面之缘的兰澈当然不干,叉着腰接连喊了十几遍他的名字,无奈温彧下定决心装聋作哑,就是不肯回头。 祈王笑着叹口气:“由他吧,以前他就是这种性格。你叫兰澈对吧?上次吵到你休息,真是抱歉了。” 能被这么尊贵一号人物记得,兰澈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啊?没事没事,少赔点儿意思意思就行了。” “咦?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兰澈下意识捂住脸上瘀伤。楼明夜的药虽好,但终归不是灵丹妙药,能缓解疼痛,却不能让这些惨遭暴揍的伤痕一夜消失。让她尴尬的是,祈王在问她的时候目光有些怪异,看起来好像是……疼惜的眼神? 可是要知道,她现在是女扮男装,是妥妥的美少年啊!该不会这祈王也和睿王一样,专门对美少年下手吧? 兰澈不着痕迹后退半步,目光警惕,打算只要祈王有任何越界举动好撒丫子就跑。 祈王自然没有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只是眼里那份怜惜更加明显,叹起气来柔得化不开:“伤痕是男人的事。女孩子要懂得照顾自己,倘若落下伤疤可就糟了。” 女孩子…… 兰澈低头看看自己平坦胸口和小厮衣衫,似乎没什么地方标记着她的真正性别,这让她更迷茫——是她会错了意,还是祈王瞎了眼? 看她纠结表情,祈王笑道:“不用刻意隐瞒,第一次见到你时就已经知道了。我曾向一位高僧学习过一些面相之术,对人的面庞骨骼尤为敏感,是男是女,一眼便知。” 想要掩藏的身份怎么也掩藏不住,兰澈已经见怪不怪,耸耸肩膀满脸无奈:“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啦!我来找王爷是想做笔生意。” “生意?你要与我做什么生意?”祈王饶有兴致。 兰澈左顾右盼,鬼鬼祟祟使劲儿使眼色:“屋里说去,别在外面说,让别人听见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祈王哑然失笑,一挥手,门前护卫让开路,目送兰澈如同跟屁虫一样贴在祈王身后,大摇大摆走进王府内。 许是见到久违的温彧有些激动,也可能是对那自来熟的少年感到好奇,是而往常警惕性十分高的护卫们并没有注意到,就在王府正门对面的墙头上,一道鬼祟身影一闪而过。 第047章 温暖的祈王 祈王府的朴实无华让兰澈惊讶,却又很喜欢里面大片大片的碧草香花,特别是缀着硕大黄梨的果树,更让她口水横流,心痒痒地总想顺走两颗。 祈王带她到书房,客客气气请她落座:“兰姑娘所说的交易是指什么?特地让长情送你过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 “非常非常重要,关系到睿王和我的终身大事。”兰澈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又费老大劲把那卷书从荷包里挤出来。她没有直接把书给祈王,而是摊在桌面上,只让他看见其中一页内容:“王爷能看出这卷书的价值吧?” 祈王一眼扫过,笑容消失,微微蹙起没头:“上面写的……都是睿王卖官鬻爵的笔笔交易?这记录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兰澈合上书卷,宝贝般抱在怀里,眸子里一缕伤痛掠过:“是我朋友用性命换来的。王爷想要知道具体内容,我可以告诉你,甚至可以把这卷书送给你。只要王爷肯答应我的条件,干掉睿王不过一句话的事,多轻松!” 祈王看着她,轻轻摇头:“你凭什么认为我希望睿王失势?” “因为你是祈王啊!如果连你都不替百姓着想,还有谁能替那些被睿王欺害的百姓伸冤出头?” 兰澈有些激动,目光触及祈王那双温和而平静的眼眸,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低下头老老实实端坐。 “温彧说,王爷你是最公平正直的。所以我想,其他人做不到、不敢做的事情,王爷你一定可以做到吧?惩奸除恶不就是王爷的职责吗?这上面明明写满了睿王害人杀人的罪证,却没有人敢把它公开。除了王爷,我不知道还能把它交给谁,才可以终结睿王的恶行。” 在市井间摸爬滚打,兰澈对戴高帽这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拍马屁行为并不陌生。当然,排除想要怂恿祈王的因素外,她也的确觉得他是个可以帮她完成目标的人。 祈王稍作思忖,忽然把话题拐到楼明夜身上:“上次纵火案是你破的,那么你应该明白姚国公其实是替罪羊,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吧?” “知道啊,怎么了?”兰澈微愣。 “楼先生是个聪明人,不贪功,不做出头鸟,很会把握分寸审时度势。当初他把纵火案结果呈报给徐卿,只说姚国公引发了纵火案,言语晦涩诸多保留,让我很是好奇。所以,我在睿王之后去找了吏部赵尚书,聊了大半日,总算是逼问出了真相。” 祈王倒了杯茶推到兰澈手边,看似温润的面容之下,透着更胜皮囊的精明睿智。 “废话有些多了。我真正想问兰姑娘的是,你可知道为什么楼明夜要包庇赵尚书,却让姚国公顶罪?” 祈王的提问,正是困扰兰澈许久的问题。她曾经试着忽略,故意不去想,可这终归是一块心病,沉甸甸压在心里不舒服。见祈王一副了若指掌的样子,她赶忙趁机求解:“王爷知道为什么?” 祈王笑笑,目光望向窗外有些阴沉的天空,语气萧索:“无非为了平衡二字。” “什么平衡?” “权势的平衡。” “楼明夜说妄动赵尚书会导致吏部一盘散沙,各方势力趁虚而入。可是睿王以此要挟赵尚书,让他派系的人进入朝堂,不是一样的后果吗?”兰澈终于忍不住,把很想要问楼明夜,却始终没能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祈王收回视线看向兰澈,目光带着几分嘉许:“考虑深度还差些,但是对比其他女子,你已经算是很有想法了。” “这算是表扬?”兰澈不确定问道。 显然是的,因为祈王对她笑了笑,暖暖的,有些像屋外院子里那些散发着春天味道的花草。 “其实我倒很支持楼先生的做法,也能够理解他的用心良苦——当然,不是说你笨,而是因为个中缘由,不身处朝堂的人不清楚。如果按照你的想法公开真相,重罚赵尚书,只追究姚国公第一起纵火案的罪过,那么吏部尚书一职必定要换人,你能想到之后情况会怎样发展吗?” 兰澈托着腮想了想,忽然发觉自己对于朝堂之事一知半解,根本无法预料。她眨眨眼,虚心向祈王请教。 祈王回答得简单明了:“按照前朝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某一派系的官员出了问题,那么接任的人不可再从这一派系中挑选。换句话说,赵尚书垮台,继任吏部尚书的人不会是太子一派,而无论哪一派的人成为新的吏部尚书,势必要与太子意见相左甚至处处作对。但若按楼先生这般安排,虽说睿王抓住把柄可以要挟赵尚书,却也只能摆弄些芝麻绿豆大的官职,六品以上仍要经过圣上首肯才行,对各派系之间势力平衡影响不大。” 兰澈若有所悟,忽然想起之前楼明夜教她的一句话。 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好像误会楼明夜了。”兰澈小小愧疚。 “怪不得你,是你太单纯。”祈王轻笑一声,“楼先生对你还真是保护有加,一方面给你展露才华的机会,另一方面又不让你沾染这些暗地里的东西。我想,他一定很在乎你。” 甭管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听着的确舒服,难怪世人都喜欢被溜须拍马。兰澈挠挠头嘿嘿一笑,没脸没皮。 祈王起身:“好了,你迷惑的事情,我已经为你解释清楚。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考虑一下。是要坚持惩奸除恶告倒睿王,还是按楼先生的希望以大局为重,三天后你再来告诉我答案。” 怀里抱着睿王犯罪铁证,却只说了几句话就被请出王府,兰澈自然有些不甘。不过好歹祈王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让她更深考虑自己将会造成的影响,她没理由抱怨,大不了在菜窖里窝上三天再杀回来就是。 祈王亲自送兰澈到王府大门口,还特地派了两个护卫送她返回大理寺。 临别前,祈王叫住兰澈,指尖有意无意轻触她眼角胎记:“你之前说的交易是指什么,能告诉我吗?如果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会尽量帮你。” 碰了一鼻子灰的兰澈低头,紧紧捂住装着书卷的荷包,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 “我本想着,如果王爷打算借这卷书推倒睿王的话,我就可以顺理成章提那个要求了——希望王爷能庇佑楼明夜,不要让他因为替睿王做事而受罚。” 第048章 猪肉葱花馅 第048章猪肉葱花馅 兰澈在祈王府护卫护送下平安返回大理寺,而温彧更在她之后才回来。 “我一直在王府附近徘徊,见你出来就远远跟着。”温彧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头,顺手塞给兰澈一包馒头,“喏,顺路买的,你差不多该饿了。” 兰澈的确有些饿,可是看着那馒头又没什么食欲。她想了想,忽然朝温彧一眨眼,神神秘秘道:“喂,敢不敢吃我做的东西?” 温彧毫不犹豫拼命摇头。 “什么人啊!小爷我好歹也在厨房里待了不少日子,手艺蹭蹭上涨,你可是第一个能尝到爷优秀厨艺的人。敢拒绝,信不信我告诉祁南王府那些侍卫你就在大理寺当差?”兰澈叉腰,瞪眼威胁。 陆伯从厨房探出头:“瓜娃子,你要做啥?” “没事乱想出来的东西,一直心痒痒想试试。”兰澈揪着惊惶万状的温彧拖进厨房,煞有介事掳起袖子,“陆伯,让我露一手成不?做好了,今天晚饭我包啦!您老歇着!” 陆伯寻思寻思,一点头:“我看中。” 到厨房帮工时间也不短了,兰澈多数时间都在偷看陆伯大展身手,多多少少也学了一些功夫。她像模像样搬出面板,和面、揉面、擀面,动作虽不熟练却相当标准,就连揪出的剂子都是一样大小胖瘦,显然私下里偷偷练过。 陆伯起初只是不时看她一眼,等到她剁好肉馅、切了葱花,浇上大油用力搅拌,陆伯便移不开视线了,一边搓着羊角胡,一边眯着眼睛看她忙活。 “这是……蒸饼?”看兰澈将馅料塞入面皮中包合,温彧不确定道。 陆伯摇头:“不是蒸饼。蒸饼的面要更硬,水少。这瓜娃子的面加的水多,软,更适合做笼饼。不过笼饼抹馅儿……听说过有这么做借味儿的,却没听说过塞这么大馅儿的啊!” 兰澈手中不停,嘿嘿一笑,仍自顾包那四不像的东西。 长安百姓常吃的主食中,蒸饼和笼饼都是非常普遍的,再有就是胡饼。往日里陆伯都以简单的面饼为主,偶尔做些米饭,时间一长,大理寺那些当差的直呼腻歪,兰澈便动了些小脑筋。 现在她手上的东西,就是小脑筋发动的结果。 巴掌大的厚面皮摊在手心里,手掌微微弓起,一大勺肉多葱少油光闪闪的馅儿塞进当中;待肉馅拿捏得端端正正,五指同时向内扣拢,另一只手将封口处用力捏紧,一只模样像是笼饼却又不同的东西就完成了。 “温彧,上锅蒸。”兰澈把心血之作小心翼翼交给温彧,马上又着手第二只的制作。 陆伯看出些门道,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嘴呼哧呼哧直漏风:“好你个瓜娃子,居然背着我研究出这等好东西了!不错,有点儿天赋,可以再多教你些菜谱——哎,等等,这只给我。” 从兰澈手中劫走第二只怪模怪样的笼饼,陆伯放在掌中,多了一指的手在封口处麻溜儿一阵倒腾,粗糙丑陋的封口就变成了整齐均匀的褶皱。 “陆伯,这招好!教我教我!”看着自家产的丑八怪经过陆伯的手立时变成小美人,兰澈兴奋得直拍巴掌,照葫芦画瓢学了起来。 一老一少凑到面板前,动作越来越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捏出了一屉大馅儿笼饼。温彧也跟着忙活,一只一只放上笼屉,添柴烧火开蒸,很快就从蒸笼里窜出一股子香味儿。 揭开蒸笼盖子的瞬间,喷香味道扑鼻而来。白花花的笼饼散发出特有的面食光泽,拢口上褶皱均匀的自然出自陆伯之手,稍有些没大没小的,理当要兰澈背负起责任。不过不管是外皮儿漂亮还是难看,只要咬上一口立刻破了相,鼻子里、嘴里满是馅儿香浓郁,汤汁美味无比。 温彧第一次吃到这么特别的笼饼,也不顾那饼如何滚烫,匆匆忙忙下肚,幸福得仰头闭上眼:“没想到啊没想到,兰澈,你居然还能做出可以吃的东西……” 啪。 一团剩面招呼到温彧脸上。兰澈叉腰怒骂:“滚!你给我马不停蹄地滚!踏破万里河山地滚!” “真滚了,上哪里吃这么好吃的笼饼去?”温彧可舍不得那一蒸笼美味,顺手又抓了两个匆匆塞进嘴里,朝兰澈傻乎乎笑。 陆伯没温彧吃相那么难看,先是眯起眼睛转圈观察一番这特殊的笼饼,而后用三指撕下一块外皮,捏了捏,嗯一声:“面软硬适中,是个功夫劲儿——瓜娃子,我做面时你没少偷看吧?” 兰澈没皮没脸一笑,双手捧着笼饼送上:“陆伯尝尝,馅儿怎么样?” 陆伯捏着笼饼把扁扁一兜馅儿挤出,咬了一口,吧嗒吧嗒嘴:“肉香浓,葱香也浓,比例去恰到好处,不错。要是再加些佐料味道会更好,这样还是有些淡啊!” “得嘞!下锅我再重新配馅儿!” 能得到陆伯的认可,兰澈一蹦三尺高,撒欢儿跑去剁肉切葱河面。温彧看她转着圈儿忙活,呆呆发愣:“这一蒸笼够咱们仨吃了,你还要蒸?做那么多,放到明天还能好吃吗?” 兰澈嫌弃撇嘴:“世上就你一张嘴一个肚皮啊?大理寺里哪个不需要吃喝?又不是喂饱你一个整个长安就都不饿了。” “哦……那我帮你干点儿什么?劈柴?烧水?你记得多给我留两屉笼饼就行。” “干嘛还要两屉?你多大的肚皮?这又不是花花草草,今年埋到地底下明年就能给你长出一颗笼饼大树。”兰澈不解,扭头看他。 温彧正要出门劈柴,闻言回头一笑:“牢房里还有二三十号犯人呢,让他们也尝尝你的手艺。” 兰澈和陆伯面面相觑,异口同声:“烂好人!” 之后又是将近两个时辰的忙活,小蒸笼换成了超大蒸笼,总算赶在饭点儿前蒸够了二百来号人的量。温彧先吃了个饱,而后代替兰澈推着车到各处送饭;兰澈拍了拍滚圆肚皮,又把特地留下的一屉笼饼精心装到食盒里,提起来就要走。 “瓜娃子,你干啥去?”陆伯揪了根草剔着牙,眯起眼睛问道。 兰澈抱紧食盒,笑容比天边云霞更灿烂:“去送给我家主子尝尝。” 第049章 双重守护 第049章双重守护 楼明夜的宅院比不上王侯将相,却也不比五六品官员宅邸差,距离大理寺所在的义宁坊不算远,据说前几朝还曾作过某位烜赫一时的武官家宅。 兰澈捧着食盒一路轻松悠闲,哼着小曲儿迈着大步,很快就出了大理寺往熟悉的小路上走去。 天色渐暗,坊间行人越来越少,走到僻静小巷时,兰澈的心开始一点点下沉——她还记得小巷中被高手追杀时的恐慌感,记得那种令人喘不上气的绝望,以至于一到人烟稀少的巷内就会不由自主紧张。 嗒。 类似脚步的声音传入耳中。 兰澈猛地停住脚步,飞快回头张望,心脏狂跳。然而在她身后连个人影都没有,狭长小巷中除了被风吹动的落叶,再没有其他东西。 “一朝被蛇咬,一辈子怕井绳啊……”兰澈心有余悸,自嘲地拍了拍自己脸颊,“瞧你这熊样,难怪他说你胆子小。这么怂怎么勾搭人家?”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轻响。 这次兰澈听得清楚,声音就是从她头顶传来的! 兰澈猛然抬头,眸子里倒映出墙头上无声站立的黑衣人,手中一把弯刀雪亮森寒。 娘的,还真有埋伏! 没有任何迟疑,兰澈转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心疼食盒里的笼饼是不是已经跑颠馅儿。还有十几步才到巷口时,那鬼魅一般的黑一身凌空一跃停身于她前面截断去路。兰澈向调头往另一侧逃窜,猛然发现巷子另一端还有个黑衣人,二人已然将她堵在巷中。 前有狼,后有虎,左右两边墙高七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眼看虎视眈眈的敌人渐渐缩小包围圈,兰澈步步后退紧贴墙壁,用力攥紧腰间荷包——她仅有的武器就是那枚只能射一发淬毒暗器的竹筒,其他一些小东西,都因为荷包里紧紧塞着那卷书,不得不遗弃在卧房。 只靠一枚暗器能逃掉吗?在没有温彧帮忙,没有楼明夜等人保护的情况下…… 兰澈深呼吸,拼命保持冷静,不动声色抽出暗器藏在手掌内,朝逼近的黑衣人摆了下手:“二位大哥是在找人吗?用不用我帮忙?”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并不理她,各自提刀在手微微扬起。 这是一言不合就开砍的意思?兰澈一耸肩:“好吧,不跟你们兜圈子。你们要杀我总得有个理由吧?就算死,我也该死个明白,不然到了地下多让人笑话啊!” 其中一黑衣人稍作犹豫,沉声道:“你去找祈王干什么?” 说话时,黑衣人视线始终盯着她腰间荷包。兰澈心里一松,又一紧。 一句话而已,黑衣人却暴露了许多信息。 首先,他们不是第一天跟踪她,至少她去祈王府时他们就已经潜藏在暗处;其次,从他们的衣着来看,和当初纵火案那些人一模一样,应该是睿王手下;再次,他们问的是她去祈王府原因,但没有提及睿王世子,所以睿王应该暂时没有怀疑儿子的死与她有关。 最后,才是她紧张的原因——大概是在祈王府看出她对荷包的在意,这些黑衣人已经在打荷包的主意了。 阿瓷用性命记录下睿亲王父子罪行,记录就只剩下这一份,倘若不慎被夺走,那么她辜负的就不仅仅是阿瓷,还有枉死的九香、胡枝,以及为了她冒着巨大风险杀死睿亲王世子的楼明夜。 最重要的是,一旦失去书卷,她再没有告倒睿王、为胡枝和更多无辜百姓伸冤的证据。 “呀!主子,你怎么才来?”兰澈灵机一动,忽然指着对面墙头欣喜高喊。 黑衣人不约而同下意识望向墙头。兰澈趁这电光火石的机会,抽出暗器照着右边的黑衣人嗖地来上一发,黑衣人猝不及防被射中心口,脸色铁青应声倒地;不等另一个黑衣人有所行动,她又弓起身子猛地冲过去,一头顶在黑衣人肚子上,把他顶出数步远,踉踉跄跄险些摔倒。 在陆伯近乎苛刻的要求下,兰澈天天拎水桶劈柴搬米缸……一身力气早不是当年那个弱鸡似的流浪儿。这蓄势勇猛的一撞,黑衣人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竟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兰澈转身拔腿就跑,拼了老命往巷口飞奔。 出了小巷,距离楼明夜所在就不远了。然而,兰澈没有去向眨眼杀数人的高手们求援,而是朝相反方向跑去。 不能再连累他。 被晃了一道的黑衣人很快追上来,且速度极快,越来越近。兰澈奔跑中一会儿翻个摊子、一会儿拉行人当绊脚石,混乱中仍不望观察两侧,希望能找到一个地方安全藏匿那卷书又不被发现。可惜的是,根本没有这种地方。 怎么办?就算坚持不肯交出书卷,被抓住也是早晚的事…… “兰澈!”一声响亮高喝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是温彧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就意味着安全了,哪怕他未必是黑衣人的对手,却是可以抵挡危险的坚固靠山。 兰澈松口气,蓦地停住脚步,回头。 挎着刀的温彧冲破人群紧追而来,踏着路边条石一跃而起,凌空一脚踢在黑衣人头上。黑衣人惨叫一声扑倒,手中兵器飞出老远,爬起来后狼狈溃逃。 温彧没有继续追,快步冲到兰澈身边,差点儿把她肩膀晃掉,眉宇间的焦急溢于言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你是不是傻,我不在时你乱跑什么啊?多危险!” 兰澈一味嘿嘿笑:“不是还有你吗?” “真服了你了!”温彧气得不行,低头看到她怀中紧紧抱着的食盒,更是狂躁,“就为了送几个笼饼给他?你脑子怎么想的?笼饼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就算你喜欢他也不用这么拼命啊!” “谁知道半路有埋伏啊?我又不是未卜先知的大仙。好了好了,不跟你吵,你送我回去吧,然后替我把这个给我家主子送去。” “别想!我才不去姓楼的那里!” “哦,对了,巷子里还有个人……估计是完蛋了,等下你收拾烂摊子哈!” “……兰澈!你给我站住!”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消失在街巷尽头。相距十几步外的巷子拐角处,黄昏睡眼朦胧打了个哈欠,默默收起手中蓄势待发的武器,悄然离开。 第050章 人约黄昏后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050章人约黄昏后 夜深人静时,书房的灯依旧亮着。黄昏揉了揉困出泪水的眼睛,懒懒散散敲了两下门,而后也不等里面回应,径自推开房门走进。 楼明夜正在案前提笔写信,听得脚步声,头也不抬:“睿王派人去骚扰她了?” 黄昏点头,声音有气无力:“派了两个人过去,想要抢她荷包里的东西。” “她不该把书带在身上,更不该带着书去不该去的地方。”楼明夜终于放下笔,直起身子,“今日晌午时听人说,睿王已经差人去鱼雁楼调查,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把世子的死和兰澈牵系到一起。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三两个打手的事了。” “睿王为什么派人盯她?”难得地,黄昏多嘴询问。 大概是心情不错,楼明夜没有趁机揶揄嗜睡的属下:“鱼雁楼那位姑娘死后,我带兰澈去仵房察看尸骨一事必定会传入睿王耳中,他少不得对我生出几分怀疑。而他又是知道兰澈在大理寺当差的,对她的怀疑自然更大,派人跟踪监视很符合他多疑性格。” 黄昏哈欠连连:“她现在算是身在险境?” “差不多。”楼明夜端起已然冷掉的茶,浅啜一口。 伏击兰澈的两个黑衣人一死一逃,逃走的回去后势必会告知睿王情况。一个大理寺小杂役竟有高手保护,睿王的疑心怎么可能会减少?又何况,兰澈去见祈王时,荷包早就成了被怀疑的重点物事,想来睿王不会善罢甘休。 黄昏对这些算计一向没兴趣,竭尽全力睁开朦胧睡眼,声音细如蚊讷:“她说喜欢少主。” 楼明夜微愣,旋即恢复如常:“天天说,听腻了。当不得真。” “她对外人说的。” “她把温长情当兄弟,算不上外人。” 黄昏视线一转,瞥着书案边温彧送来的食盒:“笼饼,给我吧,我饿。” “……少说话,多睡觉,别管闲事。”楼明夜转身,提起食盒,头也不回走向正房。 恰逢方亭阁端着刚刚热好的药走到房间门口,看见楼明夜连忙避让开门。楼明夜走进正房放下食盒,等方亭阁点燃烛灯后才转过身,轻叹口气。 “明天你去问问兰澈,是不是与祈王约了再见。如果有,问清楚是什么时间,让她尽量把地点选在偏僻之处。都打听明白后,我得尽快通知睿王。” 方亭阁愣住,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楼明夜不得不再次重复。连续两遍重复后,方亭阁总算是确定了他吩咐的内容,表情忽然之间只能用失望来形容。 “我还以为,少主会保她到最后呢……” 楼明夜似乎没有听见,接过药,仰头一饮而尽。 对于截然不同两种选择,兰澈并没有太费思量考虑,她只是缩在大理寺内专心研究了三天新菜谱,并通过温彧与祈王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的确,如祈王所说,妄动睿王有可能破坏诸侯封王之间的势力平衡,让本是盛世的大唐再陷混乱。那时候,曾经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可能对她没有谢意,反而会有很多指责斥骂,甚至是恨之入骨。 可是那又如何呢? “我活在现在,就该为现在的事情考虑,哪里管得了未来怎么样?再说了,谁能保证未来一定就是一团乱?只要有人坚持站在对的一面,希望就还在;而睿王不除,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苦。” 面对温彧的劝阻,兰澈回答得直率坦荡。 骂名?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流浪汉,被骂上一生一世又能怎样?不耽误她喝酒吃肉,更不会耽误她垂涎楼明夜美色,但求问心无愧。 “我说不过你。”温彧无奈,接过沉甸甸的食盒走在兰澈身后,“不过干嘛要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和祈王见面?直接去王府不就好了?再不然让王爷来大理寺也行啊!” 兰澈踮脚张望,遥看某间远离热闹坊间的茶酒铺子,漫不经心一耸肩:“方大叔建议的。他说楼明夜毕竟是睿王手下,让人发现我与祈王接触会影响到他立场。那间铺子是方大叔熟识的朋友开的,偏僻、安全,又没人打扰,最适合和见面。” “姓楼的就这么怕摊上麻烦?赶你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为了不受牵连,让你跑这么远的地方和王爷见面……我还是不明白,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从楼先生到姓楼的,温彧对楼明夜的称呼变化,直接反映了厌恶感的飙升。兰澈自知说服不了这个榆木脑袋单身汉,索性不跟他解释,在前面大步开路。温彧紧随其后,腰间藏着那卷书,手里拎着散发出诱人菜香的食盒。 自打那天小露一手后,陆伯终于肯正八经教兰澈上灶烧菜了。短短两天时间,兰澈凭借惊人的记忆力以及对食材、佐料、色香味的敏感,在陆伯指导下成功地做出堪称一绝的三菜一汤,就放在食盒中准备送给祈王。 她总觉得,祈王奔波操劳很辛苦,应该多给他补补。 提前几个时辰才让温彧通知祈王约见地点,兰澈本以为这种唐突举动会让祈王不悦,大概也不会太准时到达。没想到的是,她才刚走进冷冷清清的茶酒铺子,就看到祈王那张年轻且洋溢着温柔笑意的面孔。 “看到你坚定表情,不用说就已经知道你的选择了。” 祈王起身走近,没有打招呼或是无聊寒暄,像是面对身份高贵的人一般,带着虔诚敬意朝兰澈抱拳躬身。 “李陌代大唐百姓,感谢兰姑娘浩然大义。” 一位深得天子喜爱的天家骄子,一位位高权重的王爷,在破旧的酒水铺子里,向一个鲜有人知其姓名的百姓深深鞠躬道谢。 为天下,为苍生。 兰澈不知所措,倒是温彧,仿佛早习惯了这位王爷时不时做出的惊人之举,朝着兰澈轻轻点头,示意她别少见多怪。 “王爷不是也希望维持各方势力平衡吗?我以为您不愿意让我揭发睿王呢……”兰澈嚅嗫着,居然觉得有些愧疚。 “睿王之罪,长安谁人不知?这些年我不曾弹劾他,皆因对局势平衡有诸多顾虑,但同时又不甘放纵他为非作歹。许多年来该如何取舍始终是我心头重担,如今亏得兰姑娘,终于可以作出决定了。” 祈王轻轻笑着,温柔不尽,那份温柔倒映在兰澈澄净眼眸里,浓郁得……怎么也化不开。 第051章 肥头大耳的蝉 第051章肥头大耳的蝉 酒水铺子并未荒废,但极少有客人来,此时除了兰澈、祈王和自觉守在门外的温彧外,就只有老眼昏花的老板站在账台后打瞌睡;二层楼悄无声息,好像并没有其他客人。 兰澈有些冷,双手抱住肩膀,低头看着桌面书卷:“现在我好像没什么资格跟王爷谈条件吧?不过……如果可以的话,王爷能不能答应我,尽量保楼明夜不受惩罚?他真的不是坏人。” 祈王目光如水,指尖轻点书卷,意味深长:“你很在乎楼先生?” “毕竟是他手下嘛!”兰澈低头,似是自言自语,“我还挺喜欢他的。” 稍作沉吟,祈王点头:“我保证他平安无事就是。” “多谢!”登时乐颠馅儿的兰澈连忙打开食盒,殷勤推到齐王面前,“这是特地给王爷做的黄芪蒸乳鸽、红烧牛蹄筋、莲肉糕和羊肉羹,都是补气用的。王爷趁热尝尝!” “你做的?”祈王有些意外。 大理寺厨房食材种类不多,牛蹄筋和乳鸽都是兰澈从温彧那里抢钱买的,烹饪时极其用心。毫不夸张地说,这几道菜是她目前为止厨艺之巅峰,一股脑都给祈王送来了。 托人办事,总得表示表示心意嘛! 祈王拿起筷子,小心翼翼揪住袖口,夹起一块牛蹄筋。蹄筋久炖之后已然烂熟,油花浸入蹄筋中光泽红润,看着丝毫不觉油腻,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感受那份足以滋润舌尖的浓香。 兰澈满怀期待,比祈王更加着急。 三菜一汤,都是补气的,当然是希望祈王多补补身子避免劳累过度伤损元气。但她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验证自己的厨艺是否过关。如果吃惯珍馐玉食的祈王都能给予夸赞,她就可以毫不犹豫做给楼明夜吃了。 可惜她的首次验收,因为一群不请自来的人宣告失败。 香喷喷的牛蹄筋没等放进口中,祈王便听见温彧一声怒喝,紧接看到他被人推搡着倒退入堂中。一群佩刀护卫闯入,虎视眈眈将祈王和兰澈团团围住。 “前朝事务繁忙,全仗着太子和祈王处理,圣上方才能安心养病。怎么祈王不安心于政事,却跑来这里和地痞流氓谈笑风生?实在让本王大失所望。” 人群之后,肥头大耳的睿王负手走来,眯起的眼里流露出丝丝歹毒。 兰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睿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情况他是有备而来,难道她和祈王见面的风声走漏了?不该啊,这件事只有她、祈王、温彧和方亭阁知道才对…… 祈王起身,不着痕迹将兰澈护在身后,言辞仍保持着客气:“侄儿与朋友到此小叙,不想竟让六叔撞见,实在是惭愧。侄儿这就回去处理正事——兰澈,走吧。” “走?急什么?”睿王使个眼色,几个护卫上前,将兰澈双肩粗暴按住。 祈王沉下脸色面对护卫:“放肆!” “一个小乞丐而已,祈王何必动气?”睿王皮笑肉不笑,冷哼一声,语气陡然变得阴冷,满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本王只有辉儿这一根独苗,辛辛苦苦拉扯大,还没等到传宗接代就被人给害死了!凶手就站在眼前,本王还不能碰他吗?” 温彧知道内情,当下明白睿王这是来找兰澈报仇了。以睿王的狭隘肚量,兰澈非死不可,而且绝对会死得很凄惨。深吸口气将手慢慢伸到刀柄上,温彧做好一有风吹草动就拔刀拼命的准备。 偏在这时,他看见祈王朝他轻轻摇头,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六叔府上不幸,侄儿已有耳闻。不过辉弟自幼骄奢跋扈,时常欺压百姓、调戏良家女子,难免遭百姓反抗,遭遇不测也不能都怨在旁人身上。” 祈王的话惹恼了睿王:“屁话!贱民千万条性命算什么?能与我儿相比吗?这贱种勾结妓女谋害我的辉儿,本王杀他天经地义!不管是谁,哪怕是你李陌,今天胆敢拦本王的路,本王照杀不误!” 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飚出,就连赤裸裸的威胁都不加掩饰,显示了睿王此刻的气急败坏。兰澈趁两个护卫大意,猛地一甩肩膀挣脱,飞快抢过桌上的书卷握在手中。 祈王一挥衣袖,将兰澈挡在身后。 “既然六叔把话说到这地步,那么我也没什么忌讳了。”从兰澈手中接过书卷,祈王晃了晃,面色清正,“这卷书中记录了六叔与辉弟诸多罪行,每一笔都是大唐律法明令禁止的重罪。倘若六叔认罪伏法主动投案,侄儿尚能在圣上面前为六叔求条活路;但若六叔执迷不悟,还要伤害更多无辜之人,我也只能代圣上清理门户了。” “哼,就知道你这竖子不安好心!说不定从辉儿口中套话的贱人就是你派去的吧?” 睿王一边对峙一边向护卫悄悄使眼色。护卫们分成两拨,一拨围住温彧,另一拨缓缓向祈王与兰澈靠拢。 兰澈看得明白,睿王这是要杀人灭口了,不仅仅是她,就连祈王也不打算放过。 命悬一线,祈王仍镇定自若:“我只想问六叔一句,结党营私、卖官鬻爵,纵容下人作奸犯科、草菅人命,这些罪行六叔可承认?” “是本王做的,本王不怕承认!不仅如此,本王还想把你们这些只会巴结皇帝的废物都杀掉,又能怎样?” 见天罗地网已经布下,睿王彻底放松,言语表情肆无忌惮,狂妄至极。 “要不是老祖宗的规矩在,哪里轮得到他李棠做皇帝?论才能本王哪里不如他?这些年你们几个小辈仗着有皇帝偏袒,动不动就把本王颜面踩在脚下,如今又想治本王的罪,真是痴心妄想!明白告诉你吧,李陌,就算你拿着证据去告本王,你以为他李棠敢动本王分毫吗?本王在前朝的根基可不是一天两天打下来的,想扳倒本王?你死了这条心吧!” 能说出这些话,相当于撕破脸打算用最终手段,俨然已经进入你死我活的境地。 祈王却笑了。 在睿王洋洋得意的狠毒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怜悯,又有几分失望后的释然,轻笑。 “等的就是六叔这番肺腑之言。”祈王侧身,微微抬头望向空荡荡的楼梯,朗声道,“徐卿、高御史,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一阵咚咚咚杂乱脚步声后,大理寺卿徐超之,御史大夫高乘佩,以及数位御史台官员从楼上走下,个个眼神冰冷,面色铁青。同时,酒水铺子外响起一阵响亮呼喝,三百北衙禁军将铺子重重包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睿王一瞬傻眼。 第052章 满天都是小星星 第052章满天都是小星星 御史大夫可不避权贵身份,直接弹劾满朝文武与王公贵族,而大理寺卿有着评决狱讼的权力。一个上书弹劾,一个作证断案,高乘佩和徐超之双剑合璧,足以告倒天子之下任何官员。 睿王看到二人同时出现,再怎么愚笨也猜到自己落入圈套无路可逃,脸色登时煞白如纸,眼神从惊愕迅速转变为愤怒,又变成愤怒中衍生出的疯狂。 “李陌,你竟敢算计本王?”睿王低声咆哮,嗓音沙哑扭曲。 祈王眼神微黯:“侄儿本不想处办同族长辈,是六叔多行不义,逼得侄儿如此。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也是大唐子民的天下,不可乱,不能乱。谁敢祸乱天下,我只能把他当疥疮剜除。” 睿王猖狂大笑:“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唐的英雄了?你再怎么假仁假义,皇位也没你的份,图什么?本王毕竟是皇帝的兄弟,这么多年也栽培了不少势力,你就不怕处置了本王会让长安城地覆天翻?李陌啊李陌,逼急了本王,你也别想得好!” 徐超之使了个眼色,北衙禁军数人将睿王手下擒住押出,彻底断了睿王灭口的企图。而后徐超之走到祈王身侧,目光沉沉:“祈王既然做了这个决定,自然有他的打算。再说除了这卷记录你累累罪行的书卷外,尚有人证可将你丑行曝光于天下,你真以为会有人为了保你不惜丢了自己头上乌纱帽?” “什么认证?你们吗?本王咬定你们勾结诬陷,你们又能如何?” 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对视一眼,苦笑:“看来王爷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们倒是抬出棺材让本王亲眼看看啊!” 睿王的抵死狡辩看似难缠,却被随后一声淡淡回答打破。 “徐卿和高御史的话或许有人不信,作为王爷心腹谋士,我说的话,总不至于没人相信吧?” 睿王又是一惊,仓皇回身。 门口,一袭颀长身姿白衣胜雪,羽扇轻摇,魏晋风的洒脱飘逸,不过如此。 “辛苦楼先生了。”祈王一颌首,朝站在门口的楼明夜致敬。 “楼明夜,你——你竟敢背叛本王!”睿王大惊失色,摇晃倒退。 “六叔此言差矣。楼先生从不曾为六叔效力,何来背叛一说?倒是辛苦楼先生潜伏在六叔身边许久,被连累担下不少骂名,日后还得找个机会给楼先生正名才行。”祈王面色温润,却字字都狠狠砸在睿王心口。 而兰澈的惊讶,绝对不亚于睿王。 眼下情况已经明了——今天她来与祈王见面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场局,不仅她被骗了,自以为得到消息可以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的睿王也一样。知情人有祈王,有大理寺卿,有御史大夫,也许方亭阁也是知情者之一。 这些,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唯一难以接受的是,楼明夜居然是这场局的中心! 她把他看做天降下来的谪仙时,他表示自己是无恶不作的睿王手下。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他不太光明磊落的身份,不惜低声下气为他求情时,却又被告知,他当睿王手下是为了取得证据揭发罪行…… 绕来绕去她一直被当成傻蛋?那么多人知道的秘密,距离他如此之近的她,却由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兰澈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怎样,她想,应该很不好看。 不然楼明夜看向她的目光,不会那样复杂。 她扭开头,转身,负气似的不肯让他出现在视线中。只是不管怎么做,脑子里想的还是他,总是他,又是他。 人证物证俱在,又是大兵重围插翅难逃的陷阱中心,睿王再怎么不甘,也只能认输。毕竟是骨肉至亲,祈王不愿用对待朝廷重犯的粗暴方式对待睿王,亲自上前一步客气指向门口:“六叔,请吧。” 睿王发出一声绝望哑笑。 听得那声笑,楼明夜眉头一皱,手中羽扇陡然合拢:“小心!” 话音骤起的同时,睿王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细长而锋利的匕首,猛地刺向祈王胸口! 祈王身边除了兰澈和徐超之外,并无禁军护卫,徐超之又是个不会拳脚功夫的文官,全无保护能力。兰澈一眼瞥见刀光,想也不想,猛地推了祈王一把,自己转身扑向睿王,张开嘴狠狠咬在睿王持刀的手腕上。 那一口,她使上了浑身力气。 她没有想过,锋利匕首会不会在她身上戳出个难看的血洞,也没想过自己要是死了,会不会有谁心痛难过。她想到的只有胡枝死不瞑目的表情,以及数日来拼命压抑着,拼命不去回想起的那份刻骨憎恨、愤怒、怨怼,以及某人带给她的委屈心情。 啪。 要命的一耳光打在脸上,又狠又重。 兰澈感觉眼前一黑,满天都是小星星,嘴里也弥漫出一股浓浓的腥甜味道。可她没有松口,反而更加坚决地手脚并用,胡乱缠在睿王身上,就像一只死也要拖死敌人的蛇。 这条命,若能给朋友、给姐妹报仇,搭上就搭上吧,顶多是疼一下咧咧嘴。 反正,只是一条被利用来利用去的贱命。 不过那一耳光还真是狠啊,几乎打得她失去意识。直到有人把她卷进怀里,不停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她才从迷蒙中清醒过来,看清近在咫尺的焦急面庞。 “兰澈……” 兰澈咧了咧嘴,却笑不出来。 把她抱在怀中眉宇间写满担忧的人,不是楼明夜,而是祈王。 清醒过来后挣扎着站起,兰澈见睿王已经被北衙禁军擒住,那把行刺未遂的匕首正隔着汗巾握在楼明夜手中,干干净净不沾半点血光。 楼明夜抬眉看她。她又扭过头,把脸贴在祈王胸前。 祈王似乎并不觉得如此亲昵距离有何不妥,松口气后沉稳下令:“先把睿王押入大理寺牢中,待禀明圣上后择期会审。徐卿,此期间睿王安全由你负责;高御史,请尽快攥写弹劾奏书呈报圣上,稍后我会入宫当面向圣上说明此事。” 徐超之和高乘佩各自领命离去,余下二十禁军护佑祈王身侧。经历高潮迭起、反复转折的温彧呆若木鸡,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众人之中,唯有楼明夜淡然傲立,同样,也是最格格不入的一个。 第053章 接盘侠 第053章接盘侠 “虽说早就觉得楼先生不简单,可楼先生找上门说要给睿王设圈套时,我还是吃惊不小。”祈王面对楼明夜略一点头道谢,轻轻拍了拍兰澈后背,温柔得像是位小哥哥。 “王爷不曾深究我身份,我总要有些报答才是。”楼明夜漫不经心回答,目光始终落在兰澈身上。 祈王似乎看懂他用意,低下头看着打翻的饭菜,轻声叹息:“可惜了兰姑娘一番好意。这些菜,兰姑娘花了不少功夫吧?” “没就没了呗,就当喂狗了。”兰澈没好气道。 祈王望向楼明夜,微微苦笑。 兰澈正在赌气,楼明夜自然看得出。把匕首交给禁军后,修长手掌伸向她:“走,跟我回家。” 放在平常,这个看似普通的动作总会让兰澈眼睛一亮,飞身扑过来抓紧他的手再趁机摸上几把。然而这次,她站在祈王身前动也不动,甚至没有回头,仿佛根本不曾听见他的呼唤。 这就有些尴尬了。 温彧也觉察到不对劲,走过去悄悄捅了兰澈一下,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你家主子叫你呢,你不回去啊?” 兰澈不吭声,猛地朝后狠狠踩上温彧脚面。温彧疼得龇牙咧嘴,抱着脚躲到一旁,再也不敢去招惹正在气头上的女流氓。见状,楼明夜轻咳一声,转身面向门口,看起来打算离开。 这无疑给了兰澈一个最后通牒——不跟上来,他就要一个人走了。 正值关键时刻,祈王不知是有心还是故意,笑道:“这次能抓到睿王为非作歹的证据,兰姑娘功不可没。不如这样,今天就当我请客,兰姑娘和长情一起去我府上庆祝一番如何?府里有的是食材,正好可以品尝下兰姑娘手艺。” “这怎么行?我和兰澈还得回去——” “好啊,去王爷府上吧!”不等温彧反对,兰澈爽快答应,顺便瞪了温彧一眼。 温彧无言以对,看看祈王,再看看背对着几人的楼明夜,最终视线还是回到兰澈身上,温顺如被拔了牙的狼。楼明夜也没有给故意闹脾气的兰澈面子,听她说要去祈王府,立刻抬脚走人,转眼消失不见。 兰澈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酸得要命。 这种感觉应该叫委屈吧?他就不懂哄哄她,就不能迁就她一次吗? “长情,一起回去吧,正好有些事要对你说。”祈王后退半步,与兰澈保持距离,语气轻柔,“兰姑娘也不用客气,想在府上住多久都可以,直到你和楼先生的矛盾解开为止。” 兰澈魂不守舍地收回视线,闷闷应了一声,无精打采模样看得温彧心疼。然而,心疼也没辙,她和楼明夜之间的关系,旁人干涉不了。 不辞而别数年后再度回到祈王府,温彧心中五味杂陈,所幸祈王要先忙碌睿王的事情,暂时不在府中,也算减少了他许多压力。晚饭时分,他向曾经熟稔的厨子点了两三样兰澈喜欢的饭菜,亲自送到她暂住的客房中。 进屋,放下托盘,伏在桌上发呆的兰澈居然仍未察觉。 温彧无声叹口气,走到兰澈身边坐下:“今天发生的事,姓楼的一点儿都没透露给你吗?” 兰澈缓缓扭头,看他一眼,满是哀怨。 “我说句话,可能不太中听,你别骂我啊——你说姓楼的是你主子,那作为主子,对下人有所隐瞒,这很正常。你天天念叨喜欢他什么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在他心里你处在什么位置上?他在乎你吗?” 看兰澈无动于衷,温彧又叹口气,拍了拍她圆滚滚头顶。 “忠言逆耳。兰澈,我当你是兄弟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应该往心里去。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眼睁睁看你为不值得的人白白付出,到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啊!” 兰澈托着腮帮子,侧过头:“你个老光棍儿,有什么资格在感情问题上说三道四?啊?” “……我真是脑子有虫才会来劝你!”温彧气哼哼端来饭菜,嘭地放到桌上,“吃饭!” 兰澈一扭头:“不想吃。” “有能耐以后你都别吃!” “不吃就不吃,反正饿死没人心疼。” 一句话,像是玩笑又不像是玩笑,一瞬让温彧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呆愣半天,心口忽然有些疼,二十好几的大男人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伤心表情:“我知道你不开心,那也不该说这种伤人的话。别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要是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会难受,可能还会特别丢脸地哭出来。” 房中少顷安静。 兰澈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分,可心里终归不舒服,扭扭捏捏半天才在嗓子眼儿里咕噜出一句话:“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最好的兄弟,行了吧?” “那你听我的话不?吃些饭好不好?” “不好!” 有人不肯乖乖吃饭,总不能捏着她的嘴硬灌下去吧?温彧气得在屋子里团团乱转,兰澈心里也无可奈何——不是她不想吃,而是现在胃里特别不舒服,根本吃不下,没张开来血盆大口吐他一身秽物就不错了。这是多年流浪饥一顿饱一顿落下的老毛病,由不得她做主。 二人正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步时,祈王忽然走进。 “怎么,到现在还没吃饭?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祈王向温彧使了个眼色,笑容谦和明亮,“长情,我先安慰兰姑娘,等下再去找你,你自己做好准备。” 一看到祈王,温彧立刻蔫头搭耳没了精神,一声不吭退出房间。祈王示意兰澈不用站起,两个油纸包轻轻放到她面前桌上,油纸包渗出的几块油渍透来阵阵浓香。 香是真香,就是胃里闹腾着又涨又痛,根本咽不下。 兰澈摇摇头,垂头丧气坐在那里:“谢谢王爷解围,不然白天那会儿真是尴尬啊……” “想来楼先生也被你气到了,我从没见过他那样脸色。”祈王不以为意,又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中,温言道,“睿王的案子,圣上已经下旨三司会审彻底清查,以徐卿的品格绝不会袒护包庇,你可以放心了。” 九香、阿瓷、胡枝等人总算没有白死,自己两顿打也没白挨,兰澈如释重负松口气。 “兰姑娘,”稍作沉吟,祈王又道,“之后有什么打算?回楼先生那里吗?” 兰澈曲起膝盖蹲在凳子上,双臂抱着膝盖,一副落魄模样:“还没想好。他肯定在生我的气,不知道还会不会要我。” 祈王温柔笑笑,解开油纸包,露出里面色泽红润的烤鸭,似是不经意道:“要是兰姑娘不打算回去,那就留在我这里吧。” 第054章 与君共洗一样澡 第054章与君共洗一样澡 以前讨个饭都要被人拎棒子撵的命,什么时候转运成被人争抢的宝贝了?兰澈一时有些懵逼。 祈王没有急于逼问回答,唤来下人吩咐几句。不过片刻便有人端着崭新衣衫和一些粉黛钗饰走进,一一陈列在兰澈面前,另有两位侍女低头垂首待命。 “要是不饿的话就先梳洗一番解解乏。还有,你这身衣衫也该换换了,明明是漂亮姑娘,不该总穿着与身份不符的男装。”祈王一挥手,两位侍女马上一左一后侍奉兰澈身边,带她去沐浴更衣。 祈王府内里结构复杂,七拐八拐走了半天才到沐浴的湢室。一进屋,热气腾腾的木桶散发出淡雅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孔里钻;另有两位侍女早等在屋子里,提着冷水桶、端着新鲜花瓣和澡豆,恭恭敬敬等待兰澈沐浴。 兰澈揉了揉鼻子,有些犹豫。 以前听小洛说,富贵人家洗个澡都要折腾半天,但极其舒适。喜欢享受的往往要加许多药材与香料,还得有佳人锦绣揉肩捏背,两三个时辰折腾下来,浑身舒服无比,有什么小毛病也都随着温水一并洗去。 不过她怎么感觉……这阵势特别像下油锅呢? “奴家伺候娘子宽衣。”侍女靠近,不由分说要给兰澈脱衣服。 兰澈踩了尾巴似的一声怪叫,蹭地窜到角落里抱紧胸口:“别别别!我自己来,你们别动手!不就洗个澡吗?干嘛还让人来扒我衣服?” 侍女们面面相觑,忍笑不禁,掩口轻笑着退出房间。 房间里再没有别人,兰澈才敢钻进木桶里泡澡。一进去,刚才的紧张立刻缓解,瞬间被难以言喻的温暖感觉覆盖,从头到脚就只剩下舒服,舒服,还是舒服。 “果然还得有钱啊,连泡个澡都这么讲究。”兰澈大半个身子浸入桶中,美美闭起眼睛享受。 同样是沐浴,某人就没有兰澈这么自在享受了。 已经提心吊胆大半天的方亭阁见楼明夜沐浴出来,脸色依旧不怎么明媚,只好硬着头皮凑到旁边,小声道:“少主,要不要属下去接一趟?那家伙黏少主黏得要命,不会不想回来的,估计是等少主消气呢。” 楼明夜不吭声,一路进了书房坐下,却不看书也不写字,只把玩着手中一封信沉默不语。 方亭阁瞥了一眼,信上落款赫然是祈王的名字。 舔了舔干燥嘴唇,方亭阁面露难色:“属下明白,少主的计划因为兰澈不听话被打乱,可是结果不是没什么太大差别吗?这样惩罚她是不是有些严重了?毕竟少主的打算,在此之前就连我和丁伯都不是很清楚。” 好半晌,楼明夜总算开口:“这件事,本来不需要祈王牵涉其中,我也不希望他半路插手。” “属下愚笨,到现在也不懂为什么少主会这样想。”方亭阁唉声叹气,“少主被睿王招入门下一年有余,这期间平白无故背了不少骂名。倘若像少主计划那样独自揭发睿王罪行,世人少不得又要指责少主背信弃义,何苦做着好事却落埋怨?现在有祈王来背着黑锅不是挺好吗?反正少主又不是那种贪图功绩之人。” “亭阁啊,你这脑子还是别研究勾心斗角了,连兰澈那丫头半分都不如。”门外传来一声长笑,丁管家端着盘子走进,路过时顺道拍了拍方亭阁肩头。 方亭阁一撇嘴:“丁伯又懂了?那丁伯你说,少主为什么不高兴?” 丁伯看看楼明夜沉闷表情,回头嗤笑:“少主不悦,并非因为事出突然不得不与祈王合作,又或者扳倒睿王的功劳都被祈王抢去。真正让少主烦恼的是兰澈那丫头,她居然跟祈王跑——” “丁伯的任务都完成了吗?既然天色还早,再加一些如何?反正丁伯看起来很无聊。”楼明夜眉梢一扬,淡然打断。 丁伯表情一僵,望向方亭阁嘿嘿干笑:“傻小子,你自己品吧。” 丁伯袖手坐到一旁,闭目养神。 “因为兰澈跟祈王跑了吗?”方亭阁摸摸下巴,似懂非懂,“跟祈王跑,那不是因为少主脾气不好不肯认错吗?换做是我被人骗来骗去,心里也会抱怨啊!她一个不懂事的丫头,闹一闹脾气也是正常嘛!” 自作聪明的推测,换来丁伯嫌弃眼神。 大概是为了让聒噪的家伙尽早闭嘴,楼明夜给方亭阁一个小小提醒:“祈王看似温文尔雅与世无争,实则最是聪明谨慎,但凡心思忠正的人才,他都竭尽全力笼络麾下。” “温长情那样的?这我能理解,往前几年那小子的刀法就颇有名气了,看他言行举止的确是个敦厚老实的家伙。” 楼明夜呷了口茶:“还有呢?” “还有什么?”方亭阁愣怔。 丁伯哑笑,故意用目光指向楼明夜面前的盘子。顺着丁伯视线看去,进入方亭阁眼帘的是一盘怪模怪样的笼饼,大小样式与那天温彧送来的相似。那些笼饼都是兰澈亲手做的,如今楼明夜非要刘大勺学着去做,却怎么也做不出那天的味道。 方亭阁恍然大悟,失声惊呼:“难不成祈王想把那女流氓也收为己用?他想得美!” “想得美,做得也的确够漂亮。” 楼明夜眯着眼,捻起一只笼饼小心翼翼掰开,嗅了嗅味道,轻轻摇头,似乎出自刘大勺的手艺并没有让他满意。放下笼饼轻叹口气,他起身走到门前,望着外边阴晴不定的天色负手而立。 最会察言观色的丁伯知道,此时可以代劳解释了。 “兰丫头冰雪聪明,胆量不大却有急智,看上去总是没心没肺贪小便宜,却比谁都讲义气重感情。少主当初注意到兰丫头是因某人极力推荐,而事实证明兰丫头的确不负所望,因此少主才决定留她在身边加以培养,日后或许能列入十八伽蓝也未可知。” 方亭阁点点头,呢喃:“这倒是。说她是女流氓,可关键时候还挺靠谱的。” “不过慧眼识英才的伯乐,可不止少主一位,那祈王也是出了名的知人善任。兰丫头这般出色表现被祈王盯上,你觉得会有什么结果?” 不等方亭阁醒悟,好半晌没有开口的楼明夜突然出声,语气里夹杂着丝丝倦意。 “祈王的温柔,正是她最想要的……也是我永远给不了的。” 第055章 有些人,舍不得 第055章有些人,舍不得 温暖还带着馨香的沐浴,果然有让人放松精神的奇妙功效,兰澈甚至有些舍不得离开漂着花瓣仍旧温热的浴桶。 在侍女轻声催促下,她不情不愿擦干身子,要去穿上衣衫时才发现,早有一套崭新服饰备好。随手抖开,兰澈看着颜色亮丽、织料华贵的衣衫发呆。 那是一套葱绿交领上襦、桃粉色长裙加上似透非透的浅白色半臂褙子。她曾在街头看某位高官家千金穿过类似的衣裳,杨柳细腰如玉容颜,本就漂亮的小娘子在精致衣衫衬托下,愈发显得灵气飘飘,美若仙子。 低头看看自己瘦长手臂和前后部分的平坦身板…… 兰澈低低叹口气,仍旧套上那身小厮衣衫。回头再见到祈王,她多了几分尴尬:“那衣裙上上下下一堆系带,根本不会穿啊……” 祈王起初微愣,旋即看着她脸上两团羞赧酡红失声轻笑:“难不成你在楼先生那里从没穿过女装?我还以只有在外面时他才会让你扮成少年郎呢。” 兰澈嘿嘿一笑,依旧是没脸没皮,没大没小,看起来满不在乎。 楼明夜大概从没真心在乎过她,她又何必在乎呢?是男是女,对他来说大概没什么区别。 在祈王百般温柔劝说下,兰澈勉强吃了些汤饼,胃里仍旧一阵阵不舒服。祈王见她脸色不好,本想从宫中请人来诊病,却被兰澈拒绝,只说是老毛病,不碍事。那之后二人又聊了许多,话题始终不离长安城内千奇百怪的案子,倒让祈王再度对身边貌不惊人丫头刮目相看。 “兰姑娘擅长以小观大,推测合情合理又独辟蹊径,难怪当初楼先生让你帮忙查案。事实上这次邀你入府当座上宾,也是为了完成徐卿的一个委托。”祈王屏退下人,面色多了几分严肃。 兰澈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道:“徐卿是不是知道我身份了?他生气没?” 祈王摇头:“你女扮男装的事我已经告诉徐卿,他并没有表示不满。正相反,他迫不及待托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在大理寺长留?” 蓝澈愣了愣,一时没弄明白徐超之的套路。 对于楼明夜送她去大理寺的原因,她始终有些犯糊涂,直至这次巧设连环计扳倒嵘王后,她才隐约猜到几分。在她看来,自己是楼明夜手中一枚棋子,名义上说是借给大理寺卿帮忙,实则充当了向他传递某些只有大理寺才知晓的秘密的细作,同时也是他与徐超之乃至祈王关联的一条细线,无用之时,便可舍弃。 讲道理,如果她是大理寺卿,得知被人如此算计绝对恼羞成怒,把楼明夜扒光揩油的心都有。为什么徐超之没有生气,反倒问她愿不愿意继续留在大理寺? 水灵灵的大眼睛透出满满的求知光芒,盯得祈王根本无法保守秘密:“徐卿手下急缺人才,加上我向他保证你根底干净绝无问题,所以……” “谢谢祈王!”不等祈王说完,兰澈蹭地从凳子上跳起,险些掀翻桌子。 “看来蓝姑娘很愿意留在大理寺。”祈王柔柔轻笑,有若拂面春风。 兰澈挠挠脸颊嘿嘿一笑:“陆伯、萧贰、徐卿他们都是好人嘛!再说温彧是我好兄弟,我得照顾他。” “楼先生那边就没有考虑么?” 一句话,怼得兰澈瞬间无言以对。 祈王倒了杯热茶推到她手边,眉目温柔如故:“如果不考虑楼先生的话,兰姑娘完全可以留在我这里。只是看兰姑娘魂不守舍模样,我总觉得最终你还是会回到他身边,于是我又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兰姑娘留在大理寺也是为了楼先生呢?你本可以选择自由身的。” 祈王的目光很温柔,却也很毒,仿佛把她心事彻底看透。 兰澈难得老老实实坐了下来,感受着来自祈王的真诚与和善,支支吾吾道:“我从没想过要离开楼明夜啊,当初本来就是我死皮赖脸非要留在他那里的。是,我是不高兴他三番五次瞒着我,可是祈王也说了,他有他的苦衷和计划,也许他是在保护我呢?真是那样,我觉得我还是跟着我家主子比较好。” 跟着他,有肉吃有粥喝,还能时不时摸摸抱抱,满足了她当乞丐时所有不切实际的美好期望。 祈王沉默半晌,忽然扯出题外话:“楼先生的身份十分神秘。” “嗯,是挺神秘的,我一直怀疑他是上面拍下来的神仙。”兰澈一脸认真地指了指头顶。 “……兰姑娘真可爱。” “虽然不太好意思,但事实我还是得承认。” 兰澈听到门外守卫发出一声闷笑。她翻翻白眼,托着腮看祈王:“我是不是真的可以留在大理寺啊?那您侬不能跟徐卿说说,工钱啊俸禄啊不要给楼明夜,直接给我好不?” “这容易。不过你攒钱做什么?住在楼先生那里的话,他应该不会亏了你吃穿用度。我看得清楚,楼先生对你还是非常体贴的。” 祈王的眼神有那么一闪而过的复杂颜色,然而兰澈并没有注意到,她仍沉浸在自己的小算盘里:“吃他的、用他的是一回事,我也得自己留点儿私房钱啊!他之前的宅邸花销都是从睿王那里得来的吧?现在睿王倒了,指不定他也要变成和我一样的穷光蛋了呢!我现在攒些钱,真有沦落街头那一天,好歹还能给我家主子买碗粥垫垫肚子。” 当然,这只是荒唐可笑的幻想,兰澈很清楚楼明夜绝不可能沦落到那般田地。就算他真的没钱了,就凭那张恨不得舔上几口的俊脸,随便往街上一站都会有不少小娘子哭着喊着上赶着送铜板啊! 不过那种事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 她的主子,只属于她就好了,大不了赚了钱都给他花。 “既然兰姑娘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再劝。”祈王轻叹一声,缓缓起身,“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等兰姑娘想要回去时,我亲自送你回去。” 祈王转身离开的身影似乎有那么一些孤单。兰澈恍了恍神,认真道:“王爷也是个好人。以后王爷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绝对拼命完成!” 背对着兰澈,年轻的王爷一声舒心轻笑。 “有兰姑娘这句话就够了。让兰姑娘去拼命,我可舍不得。” 第056章 病 第056章病 兰澈在祈王府住了五天时间。这五天里,楼明夜没有派人来接她,只有温彧每天不厌其烦往她面前凑合,话里话外满满都是夸奖祈王的言辞,想撺掇她弃楼投祈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这天祈王并不在府上,要到下午才能回来。兰澈起了个大早,拉着温彧赶走厨子霸占厨房,一直折腾到晌午时分。温彧起初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看着她做了一道又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拿手菜,又都用食盒装好保温,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兰澈,你该不会是要走吧?” 兰澈点头:“已经给祈王留了书信,道过歉,也解释了为什么不辞而别——哎我这个词用得是不是特别有文化?” 温彧翻白眼:“就你那字,王爷能看懂吗?还不如外面野狗胡乱刨出来的工整呢。不过话说回来,说好王爷亲自送你回去的,怎么你……” “昨晚黄昏悄悄来过。”兰澈声音低了几分,揉了揉鼻子,手上面粉不知不觉蹭到脸上,“丁伯让黄昏告诉我,如果回去的话就自己回去,别让你或者祈王送,我家主子会不高兴的。” 温彧眉头皱起,多了几分不满:“凭什么?兰澈,你该不会真想自己回去吧?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危险?说什么姓楼的对你不错,我看他根本就不懂得关心你!” 温彧的话无从反驳,兰澈吭叽一声当做没听见,继续盖手中的食盒。 睿王已经倒台,她又没和其他人结仇,外面倒没温彧说得那么危险。可她也明白,丁伯给她的提醒显然是霸道不讲理的——不许任何人相送,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回去,听起来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她做错了一样。 “哎,我家主子要是更善解人意些就好了。他怎么就不能像祈王那样温柔体贴呢?”兰澈呢喃着自言自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门口忿忿不平站着的温彧似乎想到什么,一脸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悲壮表情,暗暗做了某个决定。 兰澈十分相信丁伯,也相信丁伯的劝告不会有错,留下一桌美味佳肴作为谢礼后,赶在祁王回来前溜出王府,匆匆往熟悉的宅院奔去。到楼府门口前,兰澈几度往后张望,都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她颇为纳闷,怎么温彧那个死脑筋没有在后面跟着呢?按他蠢牛似的固执性格,不是应该偷偷摸摸暗中保护吗?难不成这货也生她的气了? 兰澈无从揣测蠢牛心理,站在门前深吸口气,迈开大步跨入大门。 绕过影壁,路过中门,做贼一样的身影长驱直入到前堂。院落中静悄悄的,看不见人,也没有一点声音,全然不像她熟悉的楼家。兰澈挠挠头,一脸困惑,有那么一瞬甚至想到,会不会是楼明夜搬家了? “喂……” “嗷——!!” 全神贯注的兰澈根本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那人刚一开口发出声音,兰澈立马被吓得炸了毛,嗷呜一声蹦得老高。 响亮叫声惊破了宅邸的安宁。 “耳朵疼。”惊魂未定的兰澈身后,一脸困意的黄昏没精打采站着,双手堵住耳朵打了个哈欠。 兰澈欲哭无泪:“有你这么吓唬人的吗?走路连点儿声音都没有,你是猫还是鬼?” 黄昏揉揉眼睛,闷声道:“挡我路了。” 院子这么大,走哪里不是走?非要从她站着的位置碾压过去才行?他是多大的屁股啊非得正当中走路一点儿不差?兰澈哀怨地看着总也睡不醒的同龄少年,满腹抱怨最终化为一句心虚嘟囔:“人都哪去了?大白天的都在睡回笼觉?” “没。”黄昏伸手指向正前方,难得多说几个字,“主子病了,都在房里照顾。” 兰澈脑子轰地一声。 楼明夜病了? 她知道他气色一直不太好,知道他每天都要喝难闻的药,却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病倒。她家主子英明神武功夫高强,怎么可能是个病包呢?再说了,究竟多严重的病,以至于所有人都要在屋子里守着? 兰澈脑子里一片浆糊,根本听不到黄昏在身后喊她,慌慌张张往楼明夜房间跑去。 她的身影才一消失,与黄昏有着相同容貌的晨曦便悄无声息出现在弟弟身边。晨曦看了看黄昏,又看了看兰澈离开方向,胳膊肘一捅弟弟:“把那个大个子打昏了,没事吧?” “不知道。”黄昏又打了个哈欠。 虽说孪生兄弟容貌相同,可晨曦远比黄昏有精神,两只眼睛黝黑发亮:“丁伯说,绝不能让人跟着她回来。那人跟了大半路,让他回去又不肯,我也是没办法。不过那家伙功夫真不错啊,要是给他把剑,说不定我们俩谁赢呢。” “哥,”黄昏头一歪,整个人倒在晨曦肩头,声音渐渐变小,“困了,我睡会儿。” 晨曦脸色一变,不等开口,已然听到耳边鼾声响起。 一路慌张跑到楼明夜卧房的兰澈有些喘不上气,眼看七八个人堵在门口,双眼发傻——方亭阁在人群外团团转,一脸焦急溢于言表;丁伯正与几个人说些什么,愁眉不展的表情显得老了几分;刘大勺是个情绪化的人,一手端着药丸,另一手正背着其他人偷偷抹眼泪。 本来就有些慌乱的心,在看到刘大勺动作时忽然一滞,继而硬生生剧痛。 “兰澈?”方亭阁最先发现呆愣愣站着的伪少年,低唤一声,嗓音嘶哑。 迟迟疑疑往前走几步,兰澈小心翼翼扯了扯方亭阁衣袖,声音几不可闻:“方大叔,主子怎么突然病这么重?” 方亭阁眼神一沉,欲言又止。人群中一个面孔陌生的年轻女子注意到兰澈,远山黛眉一皱,快步走到方亭阁身边,冷冷道:“她就是兰澈?让她回来干什么?怕少主气不死吗?” “罗裳,你别胡闹!”方亭阁低喝。 罗裳冷笑:“胡闹?究竟是谁在胡闹?少主的病你们哪个不知道?还找这么个野丫头来气他!少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杀了她不可!” 话音未落,一抹寒光腾起,来自罗裳手中的长剑脱鞘而出,静静停在兰澈前晚刚睡落枕的脖子上。 第057章 拦路母老虎 第057章拦路母老虎 被人用剑威胁已经不是第一次,兰澈的从容镇定超乎方亭阁想象。她眨巴眨巴眼睛,舔舔嘴唇,忽略冷若冰霜且一脸杀气的女人,仍旧望向方亭阁。 有些时候,她很固执。 “楼明夜是不是病得很重?” “还有脸问?要不是你,少主的病怎会突然加重?”罗裳提高音量,手中长剑加了三分力道。 方亭阁伸手按住罗裳手腕,脸上多了几分怒容:“干什么你?放下!” 罗裳也是固执,大眼瞪小眼偏不放手。兰澈又扯了扯方亭阁衣袖,浮现一丝焦躁表情:“我要进去看看。” “少得寸进尺!”罗裳挡在门口,一把剑化作无懈可击的障碍。方亭阁虽然护着兰澈,却也无法对罗裳动手,只能拼命按住那把剑,防止罗裳一个激动真把这女流氓戳成水漏。 眼看气氛不对,丁伯连忙上前打圆场:“兰丫头,少主还睡着没醒,你先回房休息。等少主醒了我让亭阁去叫你。” “不行,我现在就要进去。” 方亭阁倒吸口气,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让你回去就回去,在这里添什么乱?” 兰澈不知道罗裳是谁,也不知道她在这群人中有多高地位,不过很明显,丁伯和方亭阁是没有资格命令她的。低头稍作沉默,兰澈抬头摸了摸锋利剑刃,而后抬起头,死死盯着罗裳,一字一顿:“你让开。我要进去看楼明夜,他是我主子。” 罗裳脸色隐隐发青,怒极反笑:“少主手下有十八伽蓝,你算个什么东西?再敢多废一句话,信不信我斩了你这颗不值钱的脑袋?” “管你伽蓝伽绿,我要进去。” 一个执剑堵门纹丝不动,一个硬要上前冥顽不灵,两个同样倔强的女人碰到一起,令得丁伯等人束手无策。比起旁人,方亭阁更了解兰澈脾气秉性,他生怕有时候做事不带脑子全凭冲动的小女痞做傻事,深吸口气就去拉兰澈:“别闹,赶紧回去……” 兰澈不肯走,一震胳膊甩开方亭阁,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往前走了半步。 “嘶——”围观几人不约而同冷气倒吸。 冰冷剑刃紧贴脖子,稍有动作就会割破皮肤,所以才有威胁作用。兰澈这么贸然向前,罗裳又不肯手下留情,唯一的结果自然是兰澈受伤。 锋利剑刃在白皙脖子上留下一道细长伤口,殷红血珠缓缓渗出,从肉眼难见的微末一点,逐渐积聚成一滴,一股,一缕,顺着兰澈脖子曲线蜿蜒流下。 “罗裳!别太过分了!”方亭阁心头一震,怒气直冲头顶,下意识伸手去抢罗裳武器。罗裳杏眸一沉,更多了几分狠厉决绝之色,非但没有收手,反而用尽全力加诸在剑上向前刺去。 这一剑刺进脖子上的血脉里,必然血溅三尺。兰澈心里一直发木,根本来不及想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眼睁睁看方亭阁惊惶表情望来。 珰—— 生死一瞬,金铁交鸣发出刺耳声响,整个院落除了刀兵相撞的声音回荡耳边,再没有第二种响动参杂,似乎所有人连呼吸都忘了。 寂静,在飘着浓郁药味儿的院落中持续许久。 罗裳冰冷怒容化为惊诧,继而是失望。她退后一步收回武器,语气更加冰冷:“晨曦,你也跟亭阁他们一样好赖不分了吗?一个个都想害死少主?” 兰澈身边,千钧一发时以匕首抵挡罗裳攻击的晨曦平静站立,慢吞吞将匕首插回鞘中,神色平静:“我和黄昏负责保护她。这是少主的命令。” 晨曦身后,黄昏也歪着脑袋露头,哈欠连天:“伤她,不行。” 命令二字让罗裳眉头拧得更紧,那份气恼也更加强烈。罗裳正想说些什么,冷不防屋内传来一阵咳声,而后是略显沙哑的淡淡言语:“罗裳,让她进来。” 听到楼明夜的声音,兰澈忽然鼻子一酸。 那种声音该怎么形容呢?好听依旧好听,却很无力,似乎他真的病得很重。 “去吧,兰丫头。”丁伯故意挡住罗裳,轻轻推了兰澈一下。兰澈随手抹了把脖子上的伤口,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卧室,直奔楼明夜榻边。 楼明夜正艰难起身,倚着软枕半坐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见兰澈奔来,他轻叹口气,又一阵咳后才道:“好不容易睡会儿,又被你们给吵醒了。” “主子。”兰澈闷闷一声,凑到榻前低垂着头,看着楼明夜那双修长依旧却毫无血色的手有些难过,“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是不是因为生气才病倒的?” 楼明夜眉目微垂:“知道就好。” 兰澈头压得更低,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好半晌一声不吭。 “在王府玩够了才想起回来?若不是丁伯让黄昏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继续在那边待下去?一走许多天,你就不知道——抬头。”话说一半,楼明夜忽而皱眉。 兰澈不肯听他的话抬起头,他便伸手托住她下颌,稍稍用力,一张被眼泪铺满、五官因强忍哭泣显得扭曲滑稽的脸出现眼前。她咬着嘴唇,哭得无声却伤心。 豆大泪珠一滴一滴掉下来,砸在楼明夜手上。 滚烫。 他微微失神,少顷轻叹一声,唇边似有似无苦笑:“罢了,不说你了,瞧把你委屈的,倒好像我是个恶人。去洗洗,脸都哭花了——别咬嘴唇,流血呢。” 兰澈总算肯放过咬得生疼的嘴唇,一股血腥味在嘴里化开。深吸口气胡乱擦了把脸,她平生第一次老老实实、认认真真道歉:“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骗你的,这病与你无关,痼疾复发而已。”楼明夜屈起手指为她擦去脸上泪珠,“有些事须得慢慢解释给你听,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让你明白的。懂了么?” 兰澈用力点头,抽了下鼻子,委委屈屈指向自己心口:“主子,这里疼。” “多吃两碗肉就补回来了。” “不成,吃肉只能补体力,不能补心。补心得用其他良药。” 当兰澈眼神雪亮、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时,楼明夜就明白她准保没安什么正经心思。不过出于饲养宠物要深度理解的心态,他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那你说说,怎么才能补心?” 兰澈彻底恢复奕奕神采,龇起小白牙嘿嘿坏笑,没脸没皮往前一凑:“要抱抱。” 楼明夜眉梢微挑,一抹惊艳浅笑朝向门外偷窥的属下。 “亭阁,大刑伺候。” 第058章 主子爱吃醋 第058章主子爱吃醋 楼府厨房是刘大勺的地盘,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该怎么摆排,刘大勺总有自己的规矩,旁人绝不能乱动。 不过这天早晨,有个不怕死的不仅破坏了“闲人与方亭阁不得入内”的铁一样规矩,还把厨房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就差没一把火烧了厨房。 前一晚遭到“拎衣领丢回房中闭门思过”这等残忍极刑处罚的楼府小流氓,天不亮就霸占了厨房,趁刘大勺来之前鼓捣出四菜一汤一粥,放上托盘亲自端到楼明夜面前。 楼明夜浅尝几口,给出言简意赅评价:“饭菜里放这么多醋,你想酸死谁?” 兰澈一脸真诚:“主子喜欢吃醋,所以我才多放的啊!” “要不要让亭阁把你送到祈王府以示我心胸宽广?” “别介,主子,您还是好好养病吧。”一缩头,兰澈认怂当了没种王八蛋。换上佐料正常的饭菜后,兰澈坐在桌前托着腮帮子,美滋滋看楼明夜把所有饭菜都吃光:“主子今天气色好多了。” 按照丁伯的说法,之前楼明夜说什么都不肯按时服药,这才导致病情加重。昨晚兰澈回来后,楼明夜总算肯把那碗熬了又熬的浓郁药汁喝下去,一晚过后便好了七七八八,身子已经恢复许多。 至于为什么肯服药了,除了兰澈外,一众人心照不宣。 “在祈王府待了几天,可有什么收获?”饭后,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的楼明夜开启训导模式。 “祈王给我讲了好多好多稀奇古怪的案子,我才知道原来大理寺的工作那么辛苦。不过那些案子都挺有意思的,以前从没想过查明一个案子要经历那么多波折。” 楼明夜悠悠啜着淡茶,缓道:“祈王给你讲的,应该都是大理寺这几年所查比较重要且复杂的案子。这些案子不是让你白听的,等你准备好后就要开始跟随徐卿学着查案、断案,任何细节不能马虎。” “查案断案?我?”兰澈难以置信瞪眼,“不让我给陆伯打下手啦?” “前天徐卿亲自来找过我。他与祈王商量过,打算让你跟着他磨练一段时间,如果觉得你做得不错,日后会给你破例申请一个能入品级的官职。”楼明夜淡道。 兰澈瞠目结舌好一会儿,确定楼明夜不是在开玩笑的表情,这才吐吐舌头低头窃笑。之前祈王跟她说过这件事,但没明说日后会给她这么阳光灿烂的官途。要知道,能入品级的官员可与流外散官不同,那都是真才实学方能考取的,多少书生武者忙忙碌碌一辈子都未必能列入百官名册。 她倒好,跟着楼明夜破了屁大点儿的案子,居然就被大方的祈王给发现了,赏了如此之难得的机会。倘若她不是孤儿,还真想去看看自家祖坟是不是呜呜冒青烟。 暗喜痛快一番后,兰澈直起单薄身板,啪啪拍了拍楼明夜肩膀,满脸假得不能再假的诚恳表情:“主子,等我飞黄腾达了,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包养情谊。到时候什么罗裳啊、罗裳啊还是什么罗裳的,统统都不要了,我养你!” 嗖。 一支漂亮的梅花镖穿透窗纸,狠狠钉进兰澈身边桌面。 “母老虎。”兰澈朝窗外撇撇嘴,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伤口怎么样?”楼明夜道。 “皮外伤,糊点儿药膏就好了。”兰澈眼珠子骨碌一转,故作娇弱,“不过还是很痛啊!疼的晚上睡不好觉,饭也吃不香。以前受伤的时候都小洛总会抱着我,他抱着我就不疼了。可是现在小洛不在……主子,你说该怎么办呢?” 嗖。 第二支梅花镖破窗而入,精准地将兰澈袖口钉在桌面上。 “发疯的母老虎!”兰澈愤愤骂道,想要拔出梅花镖,使足了吃奶的劲儿愣是纹丝不动。她怏怏不乐闷哼一声,重新坐回凳子上,可怜巴巴望向楼明夜求援。 片刻前楼明夜还和颜悦色与她交谈,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他又在微笑。 兰澈头皮一麻,心头悲凉。 作为动不动就偷偷观察自家主子一言一行的贴身小厮,她太了解楼明夜这种意味着危险的微笑代表什么了,即便他的病还没好利索,欺负她仍然绰绰有余。 “主子,我去给你盛碗热汤。”兰澈找个借口想要脚底抹油溜走,无奈袖口还被钉在桌上,怎么扯也扯不下来。 楼明夜好整以暇靠坐,微微眯起狭长眼眸:“那个小洛,全名是什么?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回主子,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如果这个问题上我有半句谎话,就罚外面那只发疯的母老虎把我吃掉,怎么样?”兰澈极力摆出诚实表情博取信任。 嗖。 第三支梅花镖穿透窗纸又穿透兰澈脑后束起的发髻,咚地栽进花盆里。随着发带被割断,兰澈一头乌黑秀密的长发飞泄,原本被一身小厮衣衫遮挡的身躯,瞬间多了几分女性柔美之感。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少主,大理寺来了个狱卒,说是替祈王送个口信儿。” 兰澈眼神一亮:“温彧?快快快,快让他进来!他一身蛮力,肯定能把这破玩意拔掉!” 楼明夜眼中和润之色淡了淡,及至温彧走进,他又是那副精明油滑偏不乏气度风姿的翩翩公子模样端坐桌边,丝毫看不出病色。 温彧的确是替祈王来送信的,信上除了谨慎地再次询问确定楼明夜是否愿意让兰澈回到大理寺外,还附了一封简短信函,介绍了一桩目前正让大理寺卿徐超之直薅头发的案子。 在软硬兼施逼迫温彧拔掉梅花镖后,兰澈又拳打脚踢逼他给她束好头发,自己则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摸着下巴盯紧楼明夜:“主子,祈王这封信什么意思啊?” 楼明夜稍作思索,折好信放回信封中,淡道:“翰林供奉林如海府上死了一名大丫鬟,妻子赵氏闹着说不可能是自杀,非要大理寺明察。徐卿这两天忙着三司会审抽不开身,手下又没什么能彻底交付信任的人顶替,于是想到了你。祈王的意思是,希望你先过去探探情况,是自杀还是如何,回去给徐卿个回复——这是徐卿给你的第一个考验。” 第059章 猴子派来的 第059章猴子派来的 本朝天子酷爱手谈,对山水画也颇有造诣,十分欣赏会下棋、能作画的贤才。皇帝喜欢什么,自然就会有人花心思在上面专研,以至于这十几年间长安城棋舍林立、画苑遍地,常年纸贵。 有小才者,多半在棋舍画苑谋个先生身份,开班教学、广收子弟;有大才者,譬如翰林供奉林如海这种,往往能够凭借特长天赋混入庙堂光宗耀祖,一颗棋子便让整个宗族鸡犬升天。 林如海三十岁时便已是天子钦点的棋待诏,曾与白马寺下得一手好棋、被称为纵横国士的主持法善大师等四人,一同对弈倭国十二棋使并大获全胜,在大唐手谈界可谓赫赫有名。除了棋艺外,林如海还有一点也是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本朝律法规定,男子只得一妻,可是这林如海偏有两位妻子,并且都尚在人世。” “两位?那个下棋的老头子家一年得多吃多少粮食啊!” “……你能不能把关注点放在正确的地方?”方亭阁气得牙痒痒,“重要的不是他们家一年要吃多少粮,而是林如海有两个妻子!两个!妻子!听懂没有?” 兰澈一脸嫌弃:“喊什么喊?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可能听不懂?真听不懂的话那肯定是你没说明白。” 奉命送兰澈去往林府的方亭阁不得不忍气吞声,继续咬牙拼命往女流氓脑袋里灌输相关背景。 “林家这两位都要称夫人。大夫人赵氏是一位郡守的独生女,早年就与林如海结为夫妻,却因体弱多病始终未能延续香火。按理说林如海可以纳妾生子,但这位赵夫人十分厉害,林如海根本不敢打纳妾的念头。林如海四十岁那年,时任兵部尚书霍枫的女儿看中林如海棋艺,非要嫁入林府不可,一度闹得满城风雨。堂堂兵部尚书之女,怎么可能地位低于郡守之女?这也的确不和常理。霍家、赵家也算有些交情,到一起碰头商量一夜,而后霍枫入宫长跪求圣上法外开恩,说是林如海无后,血脉里与生俱来的下棋天赋就要毁了。” 兰澈一边松松垮垮走路,一边嗤之以鼻:“于是皇帝老子就答应让他有俩媳妇了?什么道理嘛!那要是我也会下棋,下得很好很好那种,是不是我说我要一起娶楼明夜和祈王也行?啧啧啧。” 方亭阁一愣,脑子里面卡了半天,而后一蹦三尺高声嚷嚷,憋得脸红脖子粗:“兰澈我跟你说我忍耐是有限的你再敢侮辱少主眼光信不信我跟你拼命我……” 兰澈也不反驳,勾起一边嘴角邪邪坏笑:“方大叔,我又没说要娶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是怕被楼明夜当成陪嫁丫头带过来?放心吧,好歹朋友一场,我不会苛待你的,顶多让你端个茶倒个洗脚水。” 方亭阁生怕自己脑袋会被气炸,连忙深吸口气魔怔似的叨咕“要冷静冷静冷静再冷静……”大获全胜的兰澈紧了紧腰带,嘿嘿一笑负着手大步朝林府走去。 出事的林府位置较为偏僻,加上事情并未声张,因此并不见外人围观。一进林府,早等候在内的大理寺评事以拉肚子急于去茅厕的速度,将兰澈三言两语简单介绍给林如海,而后旋风一般小跑冲出林府,只留下前一天去楼家送信的温彧。 “你不是管牢房的么?来这里干嘛?”兰澈戳了戳温彧腰眼。 温彧瞥了眼方亭阁,不无戒备道:“徐卿说了,查案时不能有外人在场。该走的赶紧走,这边有我保护你呢。” “就凭你?”方亭阁嗤笑一声,鄙夷毫不遮掩。 “怎么,不行?”温彧故意震了下手中佩刀,嗓门提高几分,“不是只有姓楼的手下才会打架!不服比试比试!” 将楼明夜喜恶奉为圭臬的方亭阁,老早就看不惯总是在兰澈身边的大理寺狱卒,大改往日尽可能低调的性格捏了捏手腕:“想怎么比?要不你先立个生死状?我可不想因为杀人给我家少主添麻烦。” 看这俩人架势,还真打算真刀真枪干上一场。兰澈翻个白眼,钻到二人中间平伸胳膊,将两个人一左一右推开:“比试个屁!能不能有点儿正事儿?让人家当猴子围观好啊?你们不臊得慌我还嫌丢人呢!” 方亭阁和温彧顺着兰澈所指看去,不约而同闭上嘴,乖乖低下头——几步外,以林如海为首的林府上上下下二三十号人围成一圈,正担忧无比地看着传说中被派来查案的官差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在无声重复着一句话。 这仨是猴子派来的逗逼吗? 方亭阁对温彧的强硬要求置之不理,仍旧紧紧跟在兰澈身边,尽管楼明夜给他下达的命令中,并不包括在到达林府后继续保护。 单纯地,他就是看温彧不爽而已。 被迫无奈只能接受现状的温彧已经先了解过林府,自然而然在前面带路。兰澈跟在他身后,表情古怪地瞅了几眼他脑后,忍不住揉揉鼻子低道:“温彧,你脑袋后面……是不是肿了?” 温彧脸色一僵,揉了揉后脑,悻悻道:“走路摔的。” “就你这两条大长腿走路还能摔?你脑子都长脚后跟上了?” “……有话私下说,别在外人面前损我!” “方大叔又不是外人。”兰澈轻松一跳,挽住方亭阁手臂。方亭阁本还有些得意于小流氓的偏袒,听到她之后一句话又变成了哭丧脸:“以后要是我真娶了我家主子,方大叔就是陪嫁丫头啊!” 互看不顺眼的两个男人都有些无精打采,温彧还时不时摸摸脑后大包,肚子里暗骂几声。 那天他本想一路跟着兰澈送她回楼明夜那里,半路上却遇到曾在楼家看到的少年,还被对方几下给敲晕的糗事,他一个字都不想让兰澈知道。 忍着脑后肿痛,温彧带二人来到已经被隔离的林府偏院,指了指角落里一口沉默枯井,声音不由自主压低:“昨天早晨,死者就是在那口井里被发现的。” 兰澈深吸口气走到井边,探头朝里面望去。 废弃多年的枯井散发出一股枯枝烂叶的腐败味道,井下漆黑安静,一眼望不到底,给人的感觉除了死寂外,就只有恐惧。 兰澈忽然产生错觉,仿佛自己被井底冲出来的黑暗瞬间包裹,两眼一黑,咚地朝井下栽去。 第060章 名侦探兰澈 第060章名侦探兰澈 兰澈从短暂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林府偏院的小藤椅上,方亭阁和温彧一左一右满面担忧守着她。 时间仅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却觉得好像睡了很久。按照林府官家悻悻说法,好在她很快就醒来了,不然方亭阁很可能会以跟兰澈八字不合为由拆了林府。 苏醒后,兰澈没有感觉任何不适,倒是对方亭阁和温彧二人手臂上出现的擦伤大感不解:“你们俩个终于痛快互殴了?” 方亭阁抱着肩气哼哼大翻白眼,温彧则长舒口气心有余悸:“幸亏伸手快拉住了你,不然那么深的枯井,摔下去肯定要受伤的。你也真是的,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昏了呢?” “这不是井太深,我看着有些晕吗?放心吧,就算摔伤脑袋也比你们两个聪明。”兰澈从藤椅上跳起,叉着腰看向已然不知所措的林如海,“老爷子,那口井究竟有多深?你们是怎么发现有人死在里面的?” 年逾五十的林如海不太喜欢听到“死”这个字,面对兰澈毫无艺术气息的质问,抚了抚羊角须尴尬道:“那是老祖宗挖的井,自打建宅起就有,荒废上百年了。这井深有两三丈深,一眼望不到底,底下有什么东西根本看不见。昨天早晨之所以发现春兰在里面,是因为井边落了一只春兰的鞋子,加上四处都找不见她,所以……” 话未说完,一把年纪的老供奉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哽咽起来,似乎府上大丫鬟的死对他触动相当之大。 兰澈歪头想了想,问温彧:“尸体呢?” “已经送去仵房检验。”温彧神神秘秘一眨眼,“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才看一眼,能看出什么?你当我是大仙儿啊?” 兰澈损了温彧一顿,又跑到井边细细观察。林如海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下两位夫人和管家,小心翼翼凑到兰澈面前:“春兰的尸骨是张管家发现的,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不过张管家知道的也不多,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兰澈随口嗯了一声,蹙起眉头弯着老腰在院中转圈,恨不得趴在地上把每一寸土都翻起来查一查。温彧站在一旁看着,饶有兴致:“还挺有模有样的嘛!” 许是刚才二人同时出手、同时抓住兰澈救出的原因,方亭阁对温彧的敌意不再像之前那么激烈。他看了眼身旁的温彧,故作不经意道:“她可是我们家少主培养出来的,差不了。” 温彧不屑一顾撇嘴:“不就是个门客吗?你们家主子懂查案?兰澈会这些是我们徐卿的功劳,懂吗?” “徐超之真那么能耐,有事别来找我们少主求助啊!啧——” 兰澈眼睛心思在寻找蛛丝马迹上,耳朵却还灵活运转。听到二人又有起争执的苗头,她赶紧回到中间岔开话题:“你们别说哈,走这么一圈还真有些发现!” “你发现什么了?”方亭阁、温彧之外,连林如海也跟着异口同声。 兰澈勾了勾手指,引三人凑过来低头,压低声音认真道:“这院子里的土十分干燥,地面太硬。” 林如海一脸茫然:“所以……” “还不明白吗?”兰澈有几分不悦,抬手一指院落边角,“你就不该让人在院子里种牡丹花,根本养不活!” 气氛紧张的院落一瞬安静。 温彧倒吸口气,眼看林如海的脸色从苍白到赤红,又从赤红到铁青,最终黑得有如乌云压城。 “小郎君闹够没有?你要是认为我林府的命案是个笑话就直说,怎能如此愚弄老夫?”林如海气得胡子直颤,声音也跟着颤颤巍巍。 翰林供奉官职不大,影响力却不小,林如海要闹的话就连徐超之也撑不住这份脸面。温彧连忙低声下气向林如海道歉,回头把兰澈拉到一边苦苦哀求:“姑奶奶,你要是能查就好好查,不能查咱装一装走两圈,完事赶紧回大理寺复命成吗?” “这可是查案啊,哪有那么容易?祈王跟我说过,查案就得耐心仔细,不能急躁。怎么,你不信祈王的话?” 有祈王当借口,兰澈深感无所畏惧,而温彧也的确说不出个“不”字,只能沧桑地揉把脸,等待被林如海告状到徐超之那里。好在兰澈还不是彻头彻尾的懒驴,松快松快筋骨、调节调节情绪后,总算肯正八经着手调查。 这间偏院是给府上杂役住的,两间屋子总共住了六个人,但不包括死去的大丫鬟春兰。兰澈在偏院仔细走了走,发现院子收拾的十分干净,又因为院中土地坚硬少沙土,所以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张管家,昨天发现尸体时的情况,能仔仔细细给我讲一遍吗?”兰澈眸子明亮。 高高瘦瘦的张管家看了看林如海,得到允许后略带慌张道:“每天早晨天不亮时,我就得起来招呼下人们起床,昨天也一样。到这边院子时天约莫见亮,我正想敲门呢,无意中就看见一只鞋搁在那边地上,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发现是春兰的鞋。” “你怎么知道那鞋是她的?”兰澈不客气打断。 “主要是春兰的鞋特殊啊!”张管家发现自己好像正在被怀疑,紧张更甚,颤抖着不停擦汗,“春兰出了名的脚大,平日里穿鞋尺码和男丁们是一样的,府上穿这么大女鞋的就只有她一个。” 兰澈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道:“鞋子是在哪里发现的?具体位置。” 张管家又抹把汗,快步走到某处,指了指地面:“就这里。尸体搬走的时候,大理寺那边特地让做了记号。” 鞋子掉落的地方距离井口大概有三步远,之间没有任何痕迹脚印。兰澈揉着鼻尖想了想,伸个懒腰,不再纠结于林府案发现场:“老爷子,我要在你们府上逛一逛,不介意吧?还有,劳烦让这位竹竿管家给我们一份前晚在府里过夜的人名册,特别是这间屋子里住着的下人。” 林如海忙不迭点头,催促张管家去落实,转身准备带路时,趁人不注意摸了摸泛红眼圈。然而这小动作并没有逃脱兰澈敏锐视线。 “温彧,温彧。”兰澈故意放慢速度,拉住温彧小声道,“你到下人里打探打探,看看春兰到底什么来头——这老爷子跟春兰的关系,绝对不只主仆那么简单!” 第061章 主子的宝贝 第061章主子的宝贝 在林府转了一圈收获不大,出来后见天色尚早,兰澈拖着不情不愿的方亭阁直奔大理寺仵房。二人到仵房的时间正好,萧贰刚处理完毕春兰的尸体,就放在那具他深深眷恋的女干尸旁侧。 “怎么死的能看出来吗?”兰澈距离五步远遥望。 “喉部和胃部、腹部分别下过银针,没有中毒迹象,死因是头上几处处硬物磕碰形成的致命伤,伤口有摩擦痕迹,与落入井中撞击相符合。根据尸骨僵硬程度和尸斑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十五到二十个时辰前。”萧贰眷恋地握住女干尸的手,漫不经心端起一杯茶送到嘴边。 看着那只不知道风干多少年的青灰色的手,兰澈打了个寒战,往方亭阁身边缩了缩:“如果春兰死去的时间和死因没问题,那最大谜团就在于她是怎么跌入井中的了。喂,萧贰,你帮我看看她脚底下好不好?” 萧贰挑起一边眉梢,表情十分不满:“我的工作结束了。” “帮个忙嘛!朋友一场,总不至于这点儿小事都不肯吧?”见萧贰没有动手的打算,兰澈一撇嘴,使出撒手锏,“好好好,不让你白帮忙行了吧?你给我看一眼,明天我给你送一屉大肉笼饼!” 兰澈发明的皮薄软嫩、装满喷香肉馅的笼饼备受大理寺上上下下喜爱,就连萧贰这种眼光深陷死人堆里的怪胎也难以抵抗其惑,时不时一脸阴气缠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再做。果然,听到笼饼二字,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萧贰眸光一闪,利落地掀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弯腰朝尸体脚底板看去。 少顷,萧贰直起身子:“干干净净,没问题——笼饼要两屉,肉多多的,记得带一罐老醋。” 兰澈仿佛没听见萧贰的额外要求,皱起颜色略淡的眉头,托着下巴冥思苦想:“脚底板干干净净……看来不是自杀。春兰掉鞋子的地方距离井口有段距离,一步绝对迈不到井边,她很有可能是被人用力推过去,又或者扛到井边丢下去的。” 方亭阁巴不得早些回去,烦躁道:“你不是也看见了吗?林府那间院子的地面又干又硬,踩几脚根本留不下脚印啊!这当不了证据吧?” “来这里之前我还不能确定,但是刚才让萧贰看过尸体脚底,这一点就可以肯定了。”兰澈底气十足,眸中闪着眸中难以言喻的坚定光泽,“如果春兰是自杀,走到井口附近掉了鞋子后才跳的井,那么她没有穿鞋的那只脚必然沾染沙土,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 方亭阁半张着嘴发愣,想了想,如此重要的细节的确是自己疏忽了。长叹口气,他泄气摆手:“就算确定她是自杀,那又能怎么样?你能查出是谁杀的?想装大理寺卿玩可以,那也别一头栽进去啊!我可还等着回去给少主复命呢!” 兰澈愣了一下,旋即一声怪叫。 楼明夜的病虽然有些起色但还未痊愈,她本打算速去速回好继续黏着英俊主子找机会揩揩油的,没想到一时兴起竟耽搁了这么久。看看外面天色已经不早,可留在林府深入调查的温彧还没回来,她是该走,还是该留下再等等? 正偎依在女干尸旁侧腻歪的萧贰看她迟疑神情,哒地打了个响指:“有事,我可以转达。明天加一碗萝卜汤。” 肉饼也好,萝卜汤也好,反正不花她的钱,就算喝一整锅能怎么地?兰澈欣喜,忙不迭答应,要不是有女干尸在一边虎视眈眈,说不定她会冲上去给萧贰一个大大拥抱——萧贰脾气古怪,却不妨碍他是根正苗红的美男子一枚,腰身笔直两腿倍儿长,抱一抱稳赚不亏。 留话给温彧后,兰澈又急急忙忙跑去市集,强行抢走方亭阁随身携带的几个铜板,买了一堆花酒肉菜。及至二人匆匆忙忙赶回楼府,已经是坊门即将关闭,暮色就快四起的时辰。 一进内院,兰澈就看到楼明夜披着单薄外衣站在树下,低头凝视着手中某样东西黯然失神。 兰澈呆了呆,没敢出声惊扰他。 楼明夜的侧脸很诱人,棱角分明且皮肤光滑,所以在他不一肚子黑水给她下套时,她很喜欢静静品味自家主子独一无二的清俊之美。此外,还有个原因让她不愿吭声——他此时的表情,她从没见过,温柔,却带着几分苦涩不甘。 完美到让她时时刻刻忍不住上下其手的主子,他心里也会有难过的事情吗? 日光薄暮,余晖斜洒,满院璀璨光影被树枝揉碎,斑驳。他在树荫下默立,长久无声;她便披一身夕阳陪那道身影静静站着,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小满足,眸里含着桃花看他。 这一刻要是能当作梦境藏起该多好……她没有家,可是她有他啊! “兰姑娘回来啦?”丁伯一声招呼打破了如梦似幻的宁静,来之不易的瞬间成为过去。 兰澈幽幽转过头,一脸被人摧毁了人生的怨魂表情,声音悲愤绝望:“丁……伯……啊……” 丁伯吓了一跳,干笑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跟亭阁闹别扭了?” 跟方亭阁闹别扭算个屁?只要能再享受刚才的小幸福,就算让她天天被方亭阁欺负也行啊! 见兰澈哭丧着脸跟丢了铁饭碗似的,丁伯不敢再乱说话,小心翼翼走到楼明夜身边,尴尬道:“少主进屋吧,外面要起风了。就算不起风,这会儿那边还有股阴风吹着呢。” 从长久失神中复苏的楼明夜抬头,看到兰澈时瞬间收起那份落寞,又恢复惯常迷死人的微笑:“跑了一整天,可有什么发现?” “有一些,不过还得继续研究。说起来查案子还挺好玩的。”兰澈有些心不在焉,低头翻了翻怀里一捧青菜,慢吞吞道,“我买了些菜,主子要不要尝尝我手艺?” “不嫌累就做吧,我先去歇息。” 尽管楼明夜笑着,却明显兴致不高。兰澈眼巴巴看着他颀长腰身从眼前经过,瞥见他手中紧握的那样东西,心登时凉了半截。 那是一把女人用的纯银发梳。 第062章 未妨惆怅是流氓 第062章未妨惆怅是流氓 兰澈占据厨房顶替刘大勺位置,刘大勺就没处可去了,满心凄凉地跑到楼明夜面前诉苦,哀叹自己又有多少珍稀食材被错用浪费。 一肚子苦水才倒了一半,晨曦和黄昏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黄昏依旧神色困乏,倒是晨曦倍儿精神,就是表情有些凝重:“少主,凉城过来人了,在门口。” 楼明夜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咳了一声淡道:“猜到他会难按耐不住,放进来吧——刘叔,告诉丁伯一声,明天买几条能看家护院会咬人的狗放在院子里。” 晨曦苦笑一声转身离开。黄昏看看晨曦,又看看楼明夜,稍作犹豫后选择留下,闷声道:“兰澈……藏起来?” “不必。他耳聪目明,鼻子比狗还灵敏,藏在哪里都会被发现。”楼明夜缓缓起身,将那把纯银梳子精心贴身收好,眉宇间多了几股锐气,“他来,不过是想替赫连非尘探探风声罢了,那就让他看看吧。” 黄昏不再吭声,低头把腰间匕首解下一支藏在袖中,并不避讳楼明夜似笑非笑目光。 “交给你果然是对的。”楼明夜没头没脑一句,而后走到大门前负手而立,平静气息仿佛与将起月色融为一体。 很快,一袭潇洒身影跟在晨曦之后出现,同样的修长瘦削,却比楼明夜更加悠闲落拓,信步闲庭,浅笑走来。 “看见你气色不好我就放心了。”一开口,迎白晓诚意满满。 “师兄不在凉城操心劳肝缩减寿命,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莫非凉城打算把渤海的冰冷无情蔓延到长安?”楼明夜反唇相讥,丝毫不让。 “想多了,我就是来探望不听话师弟的。”迎白晓全然没把自己当外人,径直走进屋中,端起茶壶倒杯水舒坦饮下,“听说你大病一场,我怎么也要来看看才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城主定然怪罪到我头上。” “还有呢?” 空荡荡的茶杯有那么一瞬僵滞。而后,迎白晓放下茶杯,朝自家师弟眨了下眼:“还有就是,顺路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能耐,能让你气得发病。” 楼明夜无意接话,气氛一下冷下来。 黄昏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响亮喷嚏,指尖轻轻抵住袖中的匕首。 见没人说话,迎白晓一声哑笑走到黄昏身边:“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黄昏啊,好歹你小时候我抱着你摘过果子呢,想对我动手不太好吧?” 黄昏的脸色不是很好,困倦中隐隐透着几分暴躁,匕首直接握在手中。 楼明夜淡淡开口:“黄昏,收拾桌子,要开饭了。” 短暂犹豫后,黄昏将匕首收回袖内,表情麻木朝门外一指:“那边,吃晚饭。” “看来我又有幸品尝快刀刘的手艺了。”没事一般走到门口,迎白晓突然在黄昏头顶一拍。 黄昏猝不及防间没有躲开,双眼猛地爆发出一阵锐利如刀的冷意,袖中匕首瞬间脱鞘挥出。 叮—— 一声细响,黄昏那把泛着幽冷光泽的匕首停止在迎白晓额前。 止住匕首去势的,是来自刘大少手中的炒菜勺。 “黄昏,不可无理。”刘大勺罕见地沉下脸低喝一声,看向楼明夜的眼神却很无奈。 楼明夜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抬步往外走去。 迎白晓稍作沉吟,扭头看刘大勺,一脸无辜神情:“我招他惹他了?怎么又在跟我生气?” “三城主心知肚明,就别再为难我了。”刘大勺苦笑着叹口气,“奉劝三城主一句,别打那丫头的主意,没好结果。” “有好结果的事,从来轮不到我做啊!”迎白晓轻笑一声,循着楼明夜离开方向追去。 饭堂内,兰澈已经将饭菜端桌摆好,正捧着一大碗羹汤小心翼翼往桌边走。素汤已有,这碗羹汤是用大荤的鹅油煲的,里面还有新鲜山菌笋条,满满一碗刚出锅,热得烫手。兰澈感觉十只手指像是被塞进火坑里炙烤一样,疼得龇牙咧嘴,眼角泛着泪花,却又不敢放开哪怕任何一根手指,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碗精心熬制的羹汤打翻。 她私下问过刘大勺,刘大勺说楼明夜体寒气虚,平时需要以药膳进补。那之后她缠着陆伯整个下午,磨破嘴皮子才讨来这副既能补气又能驱寒的药膳方子。 哪怕只有一点点疗效也好,她希望看到楼明夜好尽快好起来,脸色红润地拿她开涮。 挨欺负没够,这是病吧?哀叹着自己心甘情愿被虐待命运的兰澈有些恍惚,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整个人连着手中的羹汤一起向旁侧栽去。 这么一碗热羹汤泼到脸上,这辈子她就不用装神弄鬼了,直接就可以素面朝天冒充女鬼了啊啊啊啊! 失去控制的身子忽地被稳稳扶住,羹汤也被白皙修长手掌托起,点滴未洒。 兰澈栽在那人怀里松口气,龇起小白牙偷笑——她认得出,那是她家主子的手,独一无二,总让她心驰神往想要一逞淫威的手。 能有这么好的机会赖在楼明夜怀里,兰澈当然不会羞涩少女般跳起、红着脸道歉,又或者梨花带雨责备自己如何不小心。她放肆地张开手臂搂住楼明夜的腰,整个人如斜向生长的赖皮树杈,抱住就不肯再撒手。 他的腰真细啊,还挺结实的,一点儿都不像体弱多病的人。 “端好。”楼明夜轻声低语,羹汤被送到兰澈面前。 “不端,手烫疼了。”兰澈撇嘴,两只手臂更加用力,其中一只手掌还放肆地在他腰上揉了一把。 楼明夜加重语气:“兰澈,起来。” 他平时不会这么说话的。兰澈还记得他冰冰冷冷发怒的模样,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赶忙收手起身,乖乖端住那碗滚烫羹汤,抬起眉梢悄悄察言观色。 楼明夜微微低头,眉目间有说不清的迷雾,像是温柔,又像惆怅。 “主子,菜烧好了,咱们吃饭?”兰澈试探问道。 “嗯,吃饭。”楼明夜嘴上答应,却没有走向饭桌,而是又端过汤碗,轻轻掰开她手掌。 十指通红,滚热。 兰澈很配合地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表情。 她家主子刀子嘴豆腐心,一定不会硬下心肠看她受苦,这点兰澈已经在不长不短的相处中逐渐了解。她美滋滋地等待楼明夜的温柔疼惜,却没想到事情并不如愿。 他什么话都没说,把那碗烫人的羹汤交还到她手中,转身走向饭桌。 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被烫伤。 第063章 这么可爱的一定是男孩子 第063章这么可爱的一定是男孩子 恨不得把自家主子时时刻刻揣在心窝里的兰澈,轻而易举发现这晚楼明夜心情不太美妙,所以虽然有些小委屈,但还是大度地没有发作,端着汤跟在身后走到饭桌边。 “兰澈,去再加一副碗筷,有客人。”刘大勺小声提醒。 客人?她家狐狸一样白脸黑心的主子居然还有客人?谁这么不知死活自投罗网?兰澈一肚子火气被好奇心冲散,踮着脚越过刘大勺肩头看去,果然见到一袭挺拔如杨树的健硕身影。 刘大勺自觉让开,探头探脑的兰澈猝不及防与客人打了个照面。 “咦……” “……呦。” 兰澈和迎白晓二人面对面,各自愣住。刘大勺看他们两个莫名其妙的反应,也愣在原地:“这……怎么,兰澈,你与三城主认识?” “不,没见过。”兰澈回过神,用力摇头,语气满是遗憾,“这么有料的男人,要是见过的话我肯定揩过油,不会忘记的。刘叔,你叫他山城主,他是包山的地主吗?” 刘大勺干笑,嘴角抽动,望着迎白晓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兰澈一旦遇上合她胃口的俊朗男人,出什么怪态都属正常,并不令人吃惊。楼明夜也好,刘大勺也好,他们却都没想到,面对兰澈时,一向从容泰然的迎白晓竟然也会露出意外表情。 初刻惊诧后,迎白晓换上一副玩味表情,眯起眼眸绕着兰澈接连转了好几圈。 “不错,的确不错。”一番上下打量过后,迎白晓满意点头,勾起嘴角暧昧轻笑时,远比楼明夜更像狐狸。楼明夜微微皱眉看他,他不无感慨长叹:“明夜啊,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神魂颠倒了。” 神魂颠倒?楼明夜吗?为了她?真的假的? 兰澈偷瞄楼明夜表情,想要确定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客人所说是否属实,结果换来楼明夜清清冷冷一瞪。她飞快吐了下舌头,转移视线装作若无其事。 楼明夜坐到桌边,照例先端起一杯茶,不咸不淡道:“既然迎师兄是为兰澈而来,看过之后是不是可以滚出去了?” “要走也得吃过饭再走,哪有让客人饿肚子回去的道理?” 迎白晓反客为主,一脸心安理得,听得兰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以为自己脸皮厚度算是长安城首屈一指的,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脸外有脸,她今天还真就碰上了比自己更臭不要脸的人。 不过说实在的,她真没想到楼明夜居然会有这种性格的师兄……等等。 等等!! 后知后觉的兰澈张大嘴巴瞪圆眼睛,难以置信地指着一身赖皮气息的迎白晓,望着楼明夜错愕不已:“他他他是师师师师兄?你师兄?” 纵是楼明夜有千万个不情愿,此时此刻也只能生硬地点头默认。 “一起长大,一起学功夫,我可是他如假包换的亲师兄。”迎白晓自作主张搬过凳子,却没有急着坐下。他抿唇浅笑,眼神一勾,妖娆不可方物:“明夜啊,你是不是骗我呢?这么可爱的一定是男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个丫头?” 楼明夜刚拿起筷子,听到迎白晓的话,手一顿,筷子险些落地。他抬起头,诡异地看着迎白晓:“可爱,你说她?” 兰澈哼哼两声,颇为不满。 说可爱怎么不行了?想想她兰澈也是腰背挺直,五官清秀的“少年”一枚,凭什么不许人夸?讲道理,兰澈觉得,其实迎白晓比她家主子更有眼光,会识货。 能发现他这颗埋藏在石头堆里的金子的人,那都不是一般人。譬如迎白晓,虽说没有兰澈好看,但至少它是兰澈的师兄啊!身份大过天! “师兄就是师兄,见多识广有眼光!”兰澈舀了满满一碗饭放到迎白晓面前,一张脸笑开了花,“师兄多吃些。还有什么爱吃的,我给你做去!” “明夜不爱吃的菜我通通都爱吃,随便你做什么都行。唔,要是能做他最讨厌的酸笋蒸鱼就最好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一条鱼换别人在主子面前对自己一顿夸奖,兰澈觉得物超所值,反正不是她花钱。她正想去厨房赶紧兑现诺言,冷不防被刘大勺拦住:“菜都上桌了,你还干什么去?等你把鱼做好,这一桌子人都回去歇息了!” 兰澈挠挠头,回头朝迎白晓嘿嘿一笑:“要不……明天再吃?” 迎白晓露出失望表情。不等他抱怨可惜,楼明夜意外开口:“现在就去做吧,没必要等明天——他能不能活到明天尚未可知。” 楼明夜表情淡然,看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兰澈看看他又看看一副早就习惯表情的迎白晓,满是羡慕地小声嘟囔:“你们师兄弟感情可真好……” 看着兰澈走向厨房的背影,迎白晓朝楼明夜一眨眼:“说我们俩关系好的,她可是第一个。” “人你已经看到,该了解的也都有所了解,可以回去了吧?”楼明夜再度发出逐客令。 然而,迎白晓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拈起一粒蚕豆悠闲地丢进嘴里:“人是看到了,没有罗裳说得那么不堪,干干净净的挺有精神。不过说起了解……就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怎么可能了解一个人呢?还有啊,你越是故意表现得对她满不在乎,就越让我觉得她对你而言很重要,否则,你也不会特地把她支走才跟我说这些话。” 楼明夜稍作沉默,而后垂下眉眼。 “不妨把丑化说在前面,你身为凉城三城主,能坐在这里是看在你我同门的情分上。如果你非要替赫连非尘办事,跑来惹我厌烦,我不介意亲自动手撵你出去。” 迎白晓哑然失笑:“至于吗?我来看你又不是城主的命令。这些年你始终孤身一人,突然听罗裳说有个丫头让你牵肠挂肚的,还能气得你发病,换成你是我,能不过来瞧一瞧?” 不管迎白晓如何辩解,楼明夜眸中的抵触之意始终存在。一阵轻咳后,他忽然起身,双手撑住桌面,居高临下冷冷与迎白晓对视。 “你来只是为了她吧?放心好了,我与兰澈之间绝不会产生你们担心的那种情愫。这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第064章 邀请 第064章邀请 酸笋蒸鱼不难做,之前陆伯还特地教过兰澈,烹鱼上料再掌握好火候,等着揭锅就行了。 等待期间,兰澈搓着下巴开始苦思冥想——今天楼明夜的情绪明显不对,心事重重又像带着某种烦躁,大概就是从那位客人到来开始的。可是那位客人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他有啥可烦的?而且吧,她觉得,自己似乎莫名其妙受了连累。 她受伤,他为她擦药;她被欺负,他为她出头,不惜手刃睿王世子;她与他怄气,他虽然一声不吭掉头离去,却因此气病了自己。 兰澈十分确定,楼明夜很在乎她。可为什么偏在今天这种时候,他眼看着她汤伤了手却无动于衷呢? 难道说,他对她好,是那位客人不希望看到的? “再多蒸一会儿,我只能啃鱼刺了。” 突然在耳畔响起的调侃吓得兰澈一蹦三尺,抚着心口怒视尚不知道姓名的客人:“要吓死人啊?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会生气!” 迎白晓连忙举起双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注意到你在想事情。” 兰澈撇撇嘴,马上哭丧着脸去取下锅盖,看着已经蒸得泛黄的草鱼欲哭无泪:“完了完了完了,让刘大勺看见又该说我浪费食材了,这一条鱼得扣两三天的工钱呢……” “我吃了不就行了吗?” 迎白晓个子很高,他站在兰澈身后伸出手从她头顶落下,隔着抹布轻轻松松去走蒸过火的鱼。那鱼仍散发着新鲜的香味儿,只是因为过火显得肉质不那么细嫩。迎白晓随手揪下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眸中蓦地迸发出一阵惊喜光泽:“呦,手艺还不错。看来这一盘子我可以独享了,那些家伙真是没口福。” “咦?他们都不吃了?” “都吃完了啊!明夜一看到我就不高兴,所以吃两口就说饱了,估计晚上还得快刀刘给他弄夜宵。”一口下去后,迎白晓就再也停不下来,索性倚着灶台抄起一双筷子大快朵颐。 有人夸赞厨艺,兰澈自然要把脑袋高高扬起,再得意抱肩。可是不知为什么,今晚她特别没有成就感。 看着迎白晓狼吞虎咽,兰澈找来把凳子坐下,托着腮看他:“师兄啊,你跟我家主子的感情是不是特别铁?” “你可别叫我师兄,让教我们功夫的老头子听见,非得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不可。我叫迎白晓,你想怎么称呼都行,随意。”迎白晓吞下最后一条酸笋,朝兰澈竖起大拇指,“好厨艺。让你当个随侍跑腿儿可惜了。” 迎白晓没有正面回答兰澈的问题,兰澈老大不乐意:“别糊弄我啊!我问你和我们家主子的关系呢!” “关系啊……”迎白晓故作为难,仰头想了想,“我是很关照这位臭脾气师弟的,还特地从大老远的来看他。不过他好像挺烦我,以前就总说我一肚子坏水,让我离他远些。” “这世上还有比他肚子里坏水更多的人吗?真是贼喊做贼。”兰澈下意识揉了揉肚子,又想起那一天,她被泻药支配的恐惧。 迎白晓看着她动作似乎猜到了那场惨剧,嗤地笑出声:“他作弄过你?那不错,说明他对你还是挺宽待的。要是他讨厌的人啊,估计会被亭阁和小黄昏他们直接打断四肢丢进污水渠里,这种事他可没少干。” 兰澈干笑,打了个寒战。 合着她被楼明夜各种作弄还是轻的,还有很多很多人被玩得更惨,只因为没被楼明夜看上眼? “阿弥陀佛……”兰澈双手合十,虔诚地感谢各路神仙鬼怪。 看着她毫不做作的表情,迎白晓笑容渐渐淡去几分,放下空盘长舒口气,懒洋洋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坑蒙拐骗,流浪街头。”兰澈回答得无比骄傲。 “……有个性。那你现在在明夜这边做什么?我听罗裳说,你好像还在大理寺那边当差?” “在这边端茶倒水揉肩捏腿,在大理寺帮忙查案——别看我挂的是帮厨的名头,我可是破过大案子的!”兰澈自豪地挺起平坦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 迎白晓似乎不太在乎她的回答,嗯了一声后,又上上下下把她仔细打量一遍,嘴里还时不时嘀咕两句“挺省布料”“雌雄莫辩”之类。 “说起来,你们师门的人都像你和楼明夜这么好看吗?”兰澈词穷,除了好看之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迎白晓眉梢一挑:“师门就我们两个人,没什么可比的。这要是放在我们凉城,我们两个就只能算是垫底的了。明夜一定没跟你提过我们城主吧?城主那才叫风流倜傥、俊美无俦,而且为人大方,高兴时动不动就甩给我们百八十两银子当犒赏,酒肉从没断过。” 兰澈听得眼都直了。有脸,有钱,还任性,这还是人吗?这还是这庸俗的尘世间行走的凡人吗?啊? 这特娘的分明就是财神爷下凡啊!还是个有着漂亮脸蛋儿的高档财神爷! 对比自己几个铜板的工钱都动不动就被克扣,偶尔还得随着楼明夜习惯一天三餐皆素,兰澈深感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跟迎白晓一比,那简直就是一个皇宫里享福,一个猪窝里待宰。 “心动吗?”迎白晓挤了下眼,故意压低的声音充满诱惑力,“心动的话,我带你去我们凉城如何?你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去凉城,就意味着要离开长安吧? 兰澈一下从眺望云端的憧憬中惊醒,毫不犹豫坚定摇头:“不去!” 迎白晓有些失望,又有些不解:“怎么,不相信我?我可以带你先到那边看看,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我说的都是真的。” “跟真的假的没关系,反正长得好看的人,基本不会说假话——就算说的是假话,那我也愿意听。”兰澈诚挚地给了迎白晓一个巨大转折,“可是比起吃香的喝辣的天天有钱赚,我还是觉得我家主子更靠谱些。我家主子在哪里,我就去哪里,别的我就不奢求了。” 兰澈的回答,无比认真。 越美好的梦境越容易破碎,醒来后就越失望。她如今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工钱扣就扣吧,反正楼明夜从不亏待她的衣食住行;总被欺负就欺负吧,只要能找个机会抱抱他、在他身上蹭一蹭,又或者拉一拉他那只漂亮修长的手,所有不开心的事就都会消失了。 有他,足矣。 第065章 好孩子不打架 第065章好孩子不打架 兰澈的回答让迎白晓颇为意外。他愈发好奇地看着她,观察她,好像要把她从里到外看穿。 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仍然无法从她身上再找出其他什么东西。不是因为兰澈太难看透,而是因为她就像一块通透的冰,本来就是透明的,无遮无挡。 “好吧,我懂了。”终于,迎白晓放弃引诱,换上粲然笑容,“难得在十八伽蓝之外还有如此忠于明夜的人。这趟长安算是没白跑,虽然有些事情发展得不尽人意,至少还是有收获的——对了,有时间去凉城看看怎么样?算是我邀请你,路上一概花销都不用你管。” 兰澈有些犹豫:“那得我家主子同意才行,我的活儿可多着呢。哦,对了,刚才你说什么十八个篮子……那是什么啊?好像之前姓罗的母老虎也提起过。” “你不知道十八伽蓝?”迎白晓微微惊讶,若有所思,“我还以为明夜把一切都告诉你,打算让你进入十八伽蓝呢……罢了,这些还是等他以后慢慢告诉你吧,毕竟是他的事,我不能太多嘴,不然的话,外面那位等下要拿刀把我削成一百八十片了。” 迎白晓伸出修长手臂一指门口。兰澈扭头望去,又被投映在门上的高大影子吓了一跳,而后怒气冲冲拎起擀面杖,拉开门就要砸去。 这身高,这体格,不是方亭阁还有谁? 兰澈本想来个现实版的当头一棒,打完后就说以为是小贼洗脱干系。然而当她打开门,看到方亭阁的表情时,她愣了一下,手中擀面杖最终没能砸下去。 她从没见过方亭阁露出这种表情。 他死死皱着眉头,不看她,只看迎白晓。那双浓眉之下的大眼里满满都是愤怒,是无声的质问,锋利不亚于他杀人的兵器。 “方大叔?”兰澈把擀面杖收到身后,单手捅了捅方亭阁胸口,“瞪着眼睛干嘛呢?要吃人啊?” “回你房间去。”方亭阁低声喝道,视线仍紧紧锁定迎白晓,无形魄力连兰澈都能感觉到。他从不会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和她说话,就好像他此时恨不得杀人的目光一样,都是她所见的第一次。 兰澈有些为难。她并不讨厌温和又风趣的迎白晓,可她又清楚,方亭阁对楼明夜最是忠心,要是方亭阁对迎白晓有什么怒气,肯定是因为迎白晓的所作所为招惹到了楼明夜。 迎白晓淡然一摆手,笑容如故:“兰澈啊,你先回去吧。我与亭阁好久没见,今晚大概要切磋一番,你肯定不会愿意看的。” 两个人都这么说了,兰澈不得不离开。一步三回头望着厨房门口对峙的身影时,她脑子里忽然浮现一句沿街流浪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忍不住挥挥手,高声喊出。 “好孩子不打架,听话啊——” 迎白晓轻笑:“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倒是很有趣。” 他笑得轻松自然,对面的人却笑不出。 方亭阁单手撑着门板堵住去路,一字一顿,语气冰冷:“谁也别想打兰澈的主意。想把她带去凉城引少主上勾,先杀了我再说!”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学不乖?吃的苦头没够么?”迎白晓眸中精光一闪,五指无声握拳,“十八伽蓝本是凉城所属,任何违背城主意愿的行为都是背叛。城主可以对明夜宽容以待既往不咎,对你们十八伽蓝……” 方亭阁怒而打断:“都是屁话!我只知有少主,不知有凉城!你们凉城的恩恩怨怨,少拿来束缚少主!” 迎白晓短暂沉默,而后慢吞吞挽起袖口,叹息道:“明夜的病情只会越来越重,在长安根本得不到有效医治。你们几人自认为维护他的固执就是忠诚,实则是在把他往死地里推。亭阁,我不期望能打醒你,不过等下次明夜再发病时,你给我老老实实记着这顿打,给我记住,担心明夜的不仅仅是你们。为了能让他活下去,我不介意做个恶人——这是我对罗裳的承诺。” 方亭阁什么都没有说,一脚迈进厨房,嘭地一声关上门。 被撵回房间的兰澈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头,坐立不安,索性起身打算回厨房去看看。一开门,门口不知何时便在那里守着的身影挡住她去路。 “主子?”兰澈微愣,“你跑我门口干什么来了?你要是故意走错房间的话,应该再晚些啊,等我脱了衣裳准备睡觉时你再来才对嘛!” 楼明夜低头看着她,目光里有种难易读懂的复杂。他没有理会兰澈地痞流氓般的玩笑,就那样站在门口与她对视,许久才淡淡开口:“他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去凉城?” 兰澈云里雾里,茫然点点头。 “那你呢?你怎么回答的?”他眼中,混沌雾气又深一重。 “还能怎么回答?肯定是不会去啊!”兰澈挠挠头,撇嘴,“讲道理,主子你那位师兄也挺好看的,脾气还比你好。可是总得有个先来后到才行啊!我先遇到的主子,那就得从一而终跟着主子,除非你不要我了。” 师兄虽好,却没有楼明夜的感觉好。 至于是什么感觉,手感还是其他,兰澈也说不清楚。甚至她都说不清为什么只想待在楼明夜身边,似乎“喜欢”这两个字,已经不能解释她现在的心情。 “兰澈。”罕见地,楼明夜轻轻呼唤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还带着几分沙哑。 “啊?”兰澈刚一应声,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一把,温热手掌将她的头按在胸口。 他的怀抱,温暖一如既往,却不知为什么多了一些让兰澈心酸的感觉。在她耳边,是楼明夜低着头的轻声言语,吹得耳朵痒痒的,麻麻的,以至于他的声音如梦似幻,缺乏真实感。 “谢谢。” 兰澈呆呆地任由他占了次便宜。她不明白谢谢二字因何而来,也不知道他今晚究竟是怎么了,只是有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让她忽然很想哭,想要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弹指间。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双手,在他背后紧紧缠绕。 她什么都没说,却在心里把那句话念上千万遍,几乎嚼烂。 楼明夜,让我陪你一辈子吧,可以吗? 第066章 手长才是硬道理 第066章手长才是硬道理 西风紧,明月高悬,透着泛黄灯光的房门口,两道身影无声相拥。 本来这是挺唯美的画面。 无奈兰澈对垂涎已久的主子上下其手成了习惯,抱着抱着不由自主就变成了揉揉搓搓,不断试探楼明夜身上是否有赘肉,腰身究竟有多细。咸猪手的结果是,楼明夜一声低叹,手掌吧嗒落在她光洁额头上,用力将留着口水的女流氓推开。 刚抱上没多一会儿,他胸口还没捂热乎呢,怎么能说分开就分开? 兰澈当然不肯轻易放手,拼命伸长双臂想要重新夺回自家主子的细腰。可悲的是,无论她怎么用力向前够,两只手和楼明夜的腰始终有着不小距离。由此她悲戚发现,他的手臂丝毫无愧于修长二字,在长度上无懈可击地碾压了她。 “主子……”兰澈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可怜兮兮的表情像是被人夺走了饭碗。 这副表情,通常出现在她做错事之后。楼明夜已经百炼成钢不为所惑,按着兰澈额头将她推回屋中:“去睡觉,明天不是还得去大理寺么?” “啊?对哦……”想起明天还要继续面对毫无头绪的案子,兰澈瞬间没了精神。 楼明夜的神态语气已经恢复如常,伸手去关门,还剩一条缝隙时被兰澈飞快伸手挡住:“主子,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我晚上陪你睡?我给你唱歌听啊?” “再贫嘴,明早没饭吃。” “……一切行动听指挥!主子说啥我干啥!”兰澈脸上是忠诚坚毅,肚子里是一片哀嚎。 “早些睡,晚上无论听到什么都别管。”一番警告后,楼明夜视线扫过兰澈手腕。他眉头微皱,拉起她的手将掌心翻到上面,小小一只瓷盒放到她手中:“睡前记得擦药。下次再有热汤让刘叔去端,他皮厚,不怕烫。” “再厚还能有我脸皮厚啊……”兰澈嘟囔着,沉浸在心底小小欣喜中,再抬头时已经找不到楼明夜身影。 第二天兰澈特地起了个大早,顶着黑眼圈出现在众人面前。因为前一晚楼明夜不明所以的拥抱,她兴奋得几乎整完没睡,一闭上眼就会想起蜷缩在楼明夜怀中的绝美风景,想起搂着他蛮腰的手感,根本睡不着。 不过并没有人太在意这些小细节,比起她的黑眼圈,摆明鼻青脸肿的方亭阁更加引人注意。 “挨揍了?”兰澈凑到黑着脸的方亭阁身边,状似关心地问道。 方亭阁翻个白眼不说话,恶狠狠地把药油倒在手掌上满脸涂抹。兰澈故作老成长叹一声,抢过药油,涂满掌心之后轻轻在他脸上淤青处缓缓推开。方亭阁哼哼两声试图躲开,看起来是在嫌弃来自兰澈的格外照顾,享受表情却出卖了他本心。 丁管家和刘大勺站在院落一角,看着本该争执不休的两个人和谐相处,一阵窃窃私语。 “兰丫头这自来熟的性格,跟谁都好相处,现在就连晨曦黄昏他们两个也被她吃得死死的。听说昨天黄昏当着少主的面,险些因为兰澈跟三城主动手来着。” “家里这帮人都挺喜欢兰丫头,就罗裳例外,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要不是罗裳私下里给三城主去信儿,三城主也不会特地跑来。他这一来,不止少主不高兴,亭阁也少不了挨几顿揍,谁都不得好。唉……” “亭阁挨揍是小事,这些年他都习惯了。我担心的是兰丫头。”丁管家沉沉叹息,目光里忧愁不尽,“还没看出来吗?三城主是想拉拢兰丫头去凉城,通过兰丫头逼少主回去。有关凉城的事,少主从没对兰丫头说过,她真被三城主说服答应了怎么办?到时候少主少不得又被气得发病。” 刘大勺正要回话,蓦地从他们二人身后多出一双手,啪嗒拍在他们各自肩头。 “丁伯刘叔怎么也学会在背后说人坏话了?罗裳这毛病你们可不能学,毕竟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啊!”迎白晓笑吟吟面对二人难看面色,仿若不见,“昨晚跟亭阁叙叙旧,今天也差不多该走了。我房中放了一盒药,是楚神医托我带给明夜的,怎么哄他吃下去,二老多费心。” 丁管家迟疑:“三城主这就走了?” “不走留着干嘛?等明夜真生气起来跟我动手?”嗤笑一声,迎白晓伸个懒腰,“兰澈我已经见过,她的态度我也了解到了,再多留下去毫无意义。” 丁管家和刘大勺对视一眼,暗暗松口气。 迎白晓离开,没说要带兰澈一起。换句话说,兰澈大概是拒绝了他的邀请,在各种利诱面前仍然选择了楼明夜。 “兰丫头真是……”丁伯苦笑,欲语未言。 那边,兰澈并没有发注意到迎白晓的出现,急匆匆跑来的温彧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 “急急忙忙的,怎么了?又被姓吴的欺负啦?还是挨了徐卿的骂?瞧你这点儿出息!”不等温彧开口,兰澈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奚落。 “出事了……”温彧上气不接下气慌张道,“林府那边……” “林府的案子不是让你去回报徐卿了吗?还有什么事?该不会老爷子真去徐卿那里告状了吧?”兰澈吓了一跳。 温彧连忙摆手,几次深呼吸后方才能顺畅说话:“林如海天不亮就派人去了大理寺,但不是为告状。林府来的人说,昨晚他们府上又死了一个人!徐卿让你马上再去林府一趟!” 兰澈呆了呆。 又死一个。 春兰的死还没有查个水落石出,如今林府又多了一桩命案。究竟是林府风水不好厄运连连,还是说有人潜藏在黑暗之中计划了这两桩,或者可能更多的命案? 深吸口气,兰澈从赖皮赖脸的女流氓,瞬间恢复正经:“走,去林府看看。是不是跟之前的命案有关还不能太早断定。” 温彧用力点下头准备随兰澈去往林府,转身时目光无意中掠过角落,已经迈出的脚步陡然僵住。缓缓地,温彧回身,看着丁伯等人方向睁目结舌,眸中写满不可思议。 “你是……凉城三城主?” 第067章 江湖 第067章江湖 凉城。 兰澈已经记不得自己听过多少次这个名字。特别是在昨天,迎白晓几次提到凉城,还告诉她那里有一个俊朗又多金的城主,邀请她去凉城玩。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却经常坐在酒楼门口听说书先生谈古论今,知道很多很多传奇故事。也是从说出先生和许多往来流浪的人口中得知,有那么一处地方,叫做江湖。 何谓江湖? 那年,有位挎着配刀鲜衣怒马,却喝得醉醺醺的过客笑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剑影刀光,最是重情重义波澜壮阔,却也最危险,身在江湖的人都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永远不得安宁。 小洛却骂了那人一顿,然后扯过她重新纠正。 他说,那些都是屁话,江湖就是一群光明正大打人杀人又不服管制的人竖起的免死牌。朝廷拿这些会功夫脾气又大的人毫无办法,只能故作深沉说什么朝廷江湖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无论庙堂还是所谓的武林江湖,没一处是干净的,都充满了骗子和坏蛋。 而凉城,似乎就是被小洛贬低得一文不值的江湖中,一处她并不了解的存在。 因为不了解,所以不想问,一直以来无论是提起凉城她都左耳朵听右耳朵冒,直到看见温彧惊愕表情。 温彧虽然是什么武学世家出身,可是自从祈王险些遇袭后,自责的温彧便隐姓埋名躲进大理寺,那些江湖上风风雨雨的传闻他所知不多。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能认出迎白晓,可见迎白晓相当有名,凉城必然也不是她想象中的小门小派。 既然凉城名气如此之大,为什么楼明夜不愿去凉城?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好像都对凉城充满厌恶与抵触。 兰澈有些发懵,扯了扯温彧衣袖,满脸困惑不已。温彧低头看她一眼,轻轻将她挡在自己身后,面对迎白晓时一身紧张气息,如临大敌。 “你是哪位?我们见过?”迎白晓眯起眼看向温彧。 温彧咽了口口水,故作镇定:“只是大理寺的狱卒罢了,以前凑巧见过你。” “哦?长安的狱卒都混江湖吗?还是说,我已经上了朝廷的黑名册?”迎白晓笑容如故,眼神却悄然多了几分锐利。 丁管家见状连忙朝兰澈和温彧打手势,让二人赶紧走,无奈兰澈好奇心胜过一切,只关注温彧神情,并不看丁管家等人。正在丁管家愁眉不展时,黄昏打着哈欠走进院中,揉揉眼睛看了看兰澈,脚步停在兰澈、温彧与迎白晓之间。 “温长情,江南剑豪温家的继承人——就是这个傻大个儿。” 迎白晓咦了一声:“江南剑豪的儿子?不是说失踪了么?居然躲在大理寺当个无名狱卒……啧啧,长安城当真藏龙卧虎啊!” 极度不愿提起自己身份的温彧扭开头,表情带着几分黯然。兰澈最见不得他这副被欺负了似的表情,推着温彧出了院子,回头朝丁管家等人招招手:“丁伯,跟主子说我去干活啦!让他别想我,我会早些回来的!” 温彧被她连推带拽一直到大门外,满脑门儿雾水:“兰澈,楼明夜究竟是什么人?他怎么还认识凉城的三城主?那姓迎的可不是一般人物!” 兰澈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一路脚步匆匆走出巷子,这才抚着前胸松口气。 “温彧,我问你,凉城很有名气吗?有多大?还有迎白晓,连你都认识他,是不是说他也很有名?”兰澈摆出一副虚心求教面孔。 敦厚如温彧,早忘了刚才的不舒服,嘟嘟囔囔答道:“凉城岂止是有名气这么简单?凡是江湖中人,就没有不知道凉城的。我没亲眼见过凉城的城主,只在三年一度的百门会武上见过三城主迎白晓。当年他因为不满西蜀庞家堡对凉城的嘲讽,一人一剑挑落九大门派十四位长老级高手,个个不超过三十招。就他这等水平,据说在凉城还排不上前十,你说那凉城得有多少绝世高手?” 兰澈听得眼睛发直,呆若木鸡:“听不懂。反正……凉城和迎白晓都很厉害,对不?” 温彧重重点头。 “那他们厉害到什么地步?比睿王还厉害吗?跟祈王比呢?”兰澈不死心追问。 温彧想了想,一拍大腿:“这么说吧,皇帝大不大?” 兰澈眨眨眼:“不算他老婆的话,好像是最大的?” “可不就是最大的么!有没有老婆都一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你都不懂?”温彧撇撇嘴,又道,“皇帝再大,管不着凉城,太远。凉城呢?别看他们不在中原地区,平时也很少掺和江湖上的是非纷争,可他们一旦参与了,那就得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其他什么门派都别想反驳,否则就是灭门下场!” 兰澈缩了缩脖子:“这凉城什么玩意儿,怎么动不动就要灭这个灭那个的?城主再俊俏也不能乱杀人啊!” “这跟长相有什么关系?” “要是长得跟我家主子一样,乱杀人那叫潇洒,任性。” “……真是鬼迷心窍了你。”温彧无力再继续话题,转口道,“这些事你可少掺和,那帮家伙杀人不见血,翻脸不认人,你要是招惹了他们,就算是楼明夜也罩不住你。有时间问这些没用的事,不如早点去林如海那边,现在林府上上下下一团乱,都要炸开锅了!” 大事当前,哪能只想儿女私情揩油吃豆腐?反正就算她想,楼明夜也未必搭理,还有可能再给她来一副泻药长记性。 “走走走!赶紧去林府!”兰澈一拍脑袋,抓住温彧撒丫子狂奔。 到了林府,看着里三圈外三圈围观的百姓,兰澈意识到事情可能是闹大了。拨开人群走到林府门前仔细一看,果不其然——林府大门前,本该悬挂光宗耀祖的门匾处,此时正垂着一根一指粗的麻绳,麻绳下端还挂着一个人。 那人兰澈也认识,正是林府的管家,张仲。 第068章 朽木不可雕也 第068章朽木不可雕也 尽管已经不抱什么期望,兰澈还是轰走围观百姓,让温彧把张管家从绳子上解下来平放地上。张管家的身子已经开始发硬,脸面四肢尤甚,根据祈王教她的一些辨识方法,基本可以确定张管家大概在深夜时分死亡。 昨天还说过话的人,转眼间变成一具死尸,对谁来说都有些难以接受。兰澈拧紧眉头蹲在张管家身边,仔细观察张管家死不瞑目的表情,又翻了翻他的手掌、脖子,看得林府的人不由自主远离她身边。 据说,与死人打交道的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死气。接触多了,活人也会被染上死亡的味道。 当然,温彧并不迷信这些,仍然紧紧守在兰澈身边。不过温彧在检验尸骨方便没有任何经验,只得依靠兰澈那些现学现卖的知识。 “你能看出来什么吗?看不出来的话,我得赶紧叫人把尸首送去仵房。”温彧小声道。 兰澈拍拍手起身,叹息:“具体的死亡时间,还得萧贰去勘验。目前我只能确定他是死后被吊到门口的。” “死后?你怎么看出来的?”温彧惊讶。 “看勒痕。如果是活生生勒死的,由于血都被阻塞在勒紧的皮肤下,那么他脖子上绳子的痕迹应该是先呈深红色,而后慢慢变成黑色。可是张管家脖子上的勒痕是深褐色的,我听祈王解释过,这种颜色说明勒痕是在死后形成的。另外你再看他的手指,指尖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用力抓扯的迹象。一个快要因窒息而死的人,绝对不会毫无反抗,至少会试着扯开脖子上的绳子,那样的话就会在脖子和指尖上留下痕迹。” 温彧揉搓下巴,满脸不解:“那他是怎么死的?凶手杀了他之后,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吊到门口呢?” “表面上看不出其他伤口,究竟怎么死的,还得萧贰进一步检查。”兰澈迈过尸体,朝温彧使了个眼色,“你去联系人把尸首送去仵房吧,我去问问他们府里有没有谁知道些什么。” 温彧应了一声,声威十足地去调派林府下人帮忙。兰澈在许多到惶惶不安的目光注视中走进林府,径直到六神无主的林如海面前。 “老爷子,你是想哭还是想吓得昏过去,都等事情解决后再说。咱们还是老规矩,给我讲讲发现尸体的过程呗?老爷子?嗨,我跟你说话呢老爷子!” 林如海魂不守舍,兰澈一连叫了几声他才有所反应,满眼的惊恐害怕:“春兰的事情还没查清楚,这么怎么又死了一个?我林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两天之内竟然连失两命!这要是传出去,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我林家的名誉真要扫地了!” 兰澈看着痛心疾首的林如海,愣怔半天。 两个大活人死了,不在了。不管他们有多少亲人朋友,不管他们生前是好是坏,终归是两条人命。可为什么,林如海在乎的不是两个人的逝去,而是他的脸面和林家的名誉呢?难道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竟然比两条人命更重要吗? “府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家夫君心里也乱着。你们大理寺不派正八经的人来查案,怎么反倒追问我家郎君来添乱?是看不起供奉之家吗?”林如海身侧,一个细眉吊眼梢的中年女子怒气冲冲,对着兰澈好一番斥责威胁。 林如海的大夫人赵氏。 兰澈默默回忆在场众人身份,不动声色回复道:“真看不起的话,徐卿怎么会特地派我们过来?不瞒夫人说,我这位兄弟可是破过大案子的。之前长安城的纵火案知道不?他可是立了大功的,就连祈王都夸赞他既帅气又聪明呢!” 一套张冠李戴的马屁拍下去,刚赶过来的温彧瞠目结舌,本想反驳来着,却被兰澈凶狠一瞪怼了回去。 赵氏听到祈王的名号,气焰立刻矮下去十二分,换上一副阿谀假笑:“二位别生气,奴家这不是心里着急吗?一时口气不太妥当。二位快屋里坐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家夫君绝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祈王名字还挺好用的,不知道去酒楼茶肆吃饭报上去能不能打个折扣呢?兰澈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一条通往致富路的康庄大道。 林如海在赵氏推搡之下垂头丧气走进内堂,仍然打不起精神;赵氏亲手为兰澈和温彧奉上茶,又把府上下人都聚集起来,方便兰澈逐一询问。被加了一身虚名的温彧忐忑不安,想要打探兰澈计划又得不到机会,只好紧张地坐在椅中紧闭嘴巴,免得自己说错话穿帮。 “春兰死得蹊跷,是否遭人所害至今没个定论,府中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昨晚夫君特地吩咐下人们锁好前后门,还让张管家睡前挨处查看一遍,生怕有贼人潜入。张管家离开堂中,独自去巡查时,大概是戌时三刻左右,那之后我和霍家妹妹就伺候夫君睡下了。” 由于林如海情绪波动太大,解释的任务就落到了赵氏的头上。赵氏说起话来条理分明,三言两语就把发现张管家尸体的经过说了个清楚明白。 “因着心里有事,夫君一整夜都睡不安宁,后半夜便开始犯头疼的老毛病。见夫君头疼得厉害,霍家妹妹便叫醒下人煎了一碗药,待夫君喝完药后照例要把药渣倒到门口路上。下人去倒药渣的时候,便发现大门是打开的,门口还吊着个人……” 倒药渣是民间的一种奇怪风俗,据说有路人踩过药渣,便会把病人的“病气”带走。至于带走了“病气”的路人会如何,似乎从没有人考虑过。 兰澈双手捧着茶杯,吹了吹飘起的热气,微微眯起眼睛:“大门口干干净净,地面有很明显被打扫过的痕迹。另外我看了一下,门口左右并没有能够垫脚的东西,所以……” 为了让温彧这位“破案高手”看起来名副其实,兰澈做了一个拉绳子的动作暗示他补充说明,以弥补他联想能力上的不足。 温彧注意到兰澈的手势,瞬间如醍醐灌顶,双目闪亮,欣喜高呼。 “我明白了!凶手的个子一定很高!大门一样高!” 嗖—— 悲凉秋风从兰澈心头吹过,带走了她对温彧能有智商的全部期望。 第069章 宅斗不如养条狗 第069章宅斗不如养条狗 眼看兰澈的表情从充满希望到绝望,温彧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错误,却迷茫着眼神怎么也想不通自己错在了哪里。 林府家大业大,广梁大门上还挂着前任丞相亲笔题写的门匾,足有将近两人高。这样的高度,如果没有踏脚的东西,普通人是绝对没办法直接把张管家尸体挂在门梁上的,除非那人有十尺大长腿。 “你见过腿长十尺的人吗?”兰澈瞪圆了眼睛。 温彧全然看不出她即将气炸,还认真地想了一下,道:“估计萧贰的腿能有三尺?他是我见过腿最长的了,十尺长的那得多吓人啊……” 兰澈用力握拳,拼命压制着想要冲上去踹他的冲动,咬牙切齿:“那你信不信,我让徐卿把你的腿打断重接,扯成十尺长?” “我……我信……”想起一旦进入焦躁状态就会用头咚咚撞墙的徐超之,温彧认怂。 赵氏和林如海的目光透露出浓浓的不信任感,兰澈只好干咳一声赶紧换个话题:“大智若愚,大智若愚哈!那个,关于尸体悬挂的问题,之后我会向徐卿如实上报研究。现在我还需要两份名单,一份是府上力气比较大,能够搬动张管家的人;另一张是与春兰比较熟悉的人。除此之外,要是能提供一下他们两个都与哪些人有矛盾或者结过怨,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氏困惑:“使君是怀疑,害死春兰和张管家的人就在府上?那……万一要是外面进来的贼人所为呢?也不是没可能吧?夜里发现张管家时,府上的大门可是开着的。” “不管大门是否开着,外人行凶的可能微乎其微。”兰澈摇头,“先不说你们府上墙高难爬。仵房那边已经验过尸,春兰的死因是头部重创,而且她双手指甲里都有青苔淤泥,指尖有井壁摩擦伤痕,说明在坠井时她是清醒的。我们问过案发当晚住在院中的下人,他们都说没听见春兰惨叫或是什么,也就是说,春兰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突然推入井中的,甚至来不及发出尖叫声。而能让她毫无防备的人,必然不会是外人。” “该不会杀了他们的是同一个人吧?”赵氏听得毛骨悚然,脸色惨白如纸。 “现在还不能断言,毕竟还有好多细节需要勘察推敲。”兰澈没有正面回答,“还是先把我们需要的东西提供一下吧,如果有什么新线索也请尽快联系我们。不介意的话,我还想去问问府上下人。” 听说杀人凶手就在自己身边,外强中干的赵氏立刻吓破了胆,哪里敢说个不字?低声下气好话说尽,又是哀求又是奉承,只盼着大理寺派来的二人能今早抓到凶手,还林府一个清净太平。 兰澈感慨着想,这女人啊,还真是翻脸比喘气快。 在赵氏安排下,兰澈有了与林府下人交谈的机会,不过当她看见排成两队直到院外的下人队伍时,突然萌生了逃跑的念头——娘的,这么多人,一个一个谈完得什么时候?她今晚还来得及赶回去吃饭吗? 有关凉城,有关她神秘兮兮的主子,她还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迎白晓。 事到眼前容不得退缩,兰澈多少还是明白自己承担的责任与某些人的期待的。她飞快抹了把脸打起精神,借了一间屋子,迅速开始逐一向下人们搜集线索。 大部分林府下人对两桩命案一无所知,只知道府上死了一个大丫鬟又死了张管家,只有一些平日里与林如海和两位夫人走得比较近的下人才知道,死的大丫鬟具体是谁。在这些人中,有一个小丫鬟提供给兰澈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小丫鬟唤作秋芽,是二夫人霍氏陪嫁带来的,当年到林府时只是个孩子,如今已经到了适嫁年纪。根据秋芽所讲,最先死去的大丫鬟春兰是大夫人赵氏的心腹,与林家人吃同桌住同房,衣食住行都要比普通丫鬟高上一个档次。原本下人们都以为春兰是被无后的赵氏当女儿养的,直到某天一个下人无意中撞见春兰从林如海书房中走出,衣衫不整香汗淋漓。 那之后,春兰与林如海的关系,在林府就不算是秘密了。 “这么重要的事,昨天问起的时候怎么都没人说啊?真耽误事!”兰澈怒摔毛笔,尽管她拿着那支笔也只是胡乱涂鸦用。 秋芽撇嘴:“谁傻啊,把这种事往外说不是找死吗?大夫人厉害着呢,心眼儿又小,平日里谁多说我们家夫人一句好,大夫人都要横眉冷目剜几块肉下去,让人知道主人和春兰那种事……大夫人发起火来可是会用针线缝人嘴巴的。” 赵氏会不会针线活,兰澈不怎么在意。她握着毛笔支撑下巴,若有所思:“春兰得到了林供奉的宠幸,对两位夫人来说都不是好事吧?碰上嫉妒心强心眼儿小的,说不定就会把春兰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使君怀疑大夫人?那可是想多了。”秋芽掩口轻笑,“春兰是大夫人那边的人,大夫人这些年一直对我家夫人受宠耿耿于怀,虽然面上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叫着,背地里却挖空心思想多得主子偏爱。虽然春兰跟主子有了那档子事情,多少让主子分了心,可对大夫人来说,自己膝下的丫鬟能让主子宠幸,那也是变着样压过了我家夫人。所以啊,大夫人不可能害死春兰,捧在手心里都来不及呢!” 兰澈微微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想多的是你。虽说两位夫人都会嫉妒年轻貌美的春兰得到宠幸,可是大夫人又不傻,怎么会把自己的优势亲手掐断?从你挑明春兰和林供奉的关系开始,我怀疑的就不是大夫人,而是你们家霍夫人啊!” 秋芽半张着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未曾想到眼前这位顶着大理寺名号的少年,居然能把宅院墙内女人们的战争推测得如此通透。 所幸,秋芽是带着证据而来的。 “我家夫人绝对不是凶手!春兰出事那晚,我和我家夫人在祠堂彻夜诵经祈福,打扫祠堂的陈老头可以作证!” 第070章 自古饭馆多八卦 第070章自古饭馆多八卦 兰澈当然不会偏信小丫鬟的一面之词,当即把看守祠堂的老陈头叫来当面对证。老陈头年纪虽大但耳不聋眼不花,对霍氏主仆二人于春兰遇害当晚在祠堂彻夜诵经的事十分确定,并且拍胸脯保证二人中途绝对不曾偷偷溜出,要离开仅有一处出口的祠堂,必然会惊动旁侧整宿失眠的他。 霍氏和秋芽暂时洗清杀害春兰的嫌疑,但不代表兰澈不再怀疑她们。秋芽被吓了一遭,再不敢自作聪明乱说话,极怕说错什么又惹怀疑。 可问题是,她不说,兰澈偏要追问。 “霍夫人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夫君疼爱,丫鬟没说……什么都有了,她还祈愿干啥?”兰澈咬住霍氏不放。 秋芽反感,翻了翻白眼:“祈的什么福,你管得着?我们家夫人是善男信女,就愿意烧香拜佛诵经祈福,不行啊?” “行啊,有什么不行?我又不是你们相公,哪里管得着?随口问问而已,你心虚个什么劲儿?难不成真有见不得人的小秘密?”兰澈一副流氓嘴脸,气得小丫鬟脸色发紫,摔门而去。 温彧满肚子困惑走进,回头望了望气跑的小丫鬟,呆呆道:“兰澈,你到底问出什么线索没有?可别到处得罪人啊!” “不得罪人哪能得到线索?”兰澈瞪眼,“你以为我在这儿忙得连饭都吃不上是在玩吗?没让你去给我买吃的好生伺候就不错了,你还敢抱怨!” 温彧好脾气,非但不因兰澈的不讲理而生气,反而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送到她面前:“喏,吃吧。我就知道你肯定饿了,特地买了蔗香楼的透花糍送来。” 透花糍。 兰澈眼中爆发出精光,飞快从他手中抢过油纸包悉悉率率打开。干净的纸包内叠着四块白里见粉的半透明糕点,色泽通透,喷香扑鼻,正是因深得后宫嫔妃们喜爱而誉满长安的透花糍。 兰澈用力吞了口口水,却没敢直接塞进嘴里吞下。她舔舔嘴唇看向温彧,底气有些不足:“这四块……很贵吧?我见那些千金小姐们每次去买也就是一块两块呢……” 透花糍做工复杂,用料考究,尤其是蔗香楼精制的透花糍盛名远扬,远非寻常糕点可比。别看这么半掌大的一块不起眼,却是有价无市的,再有钱的人想要多买,那也得提前去求老板预订,否则每天十五篮的透花糍,几乎开售就被一抢而空。 如此难得的美味,温彧却不以为意:“我吃住都在大理寺,这些年攒下的钱财你都数不过来,不差这几块糕点。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兰澈仍是有些犹豫。 兄弟归兄弟,温彧毕竟不是她什么人,平日里可以打打闹闹占他些小便宜,但贵重的东西随随便便收下不是那么个道理。 “快吃啊,看什么呢?你不是饿了吗?”温彧嚷嚷道。 一块。就吃一块。 大不了之后把钱还他。 兰澈终是抵挡不住透花糍无比美味的诱惑,双手捏起一块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 花香清淡,糯香醇正,入口软绵细腻,唇齿生香。 这么好吃的糕点,兰澈长这么大从没吃过。以前总是坐在蔗香楼对面满眼羡慕,看店老板动作麻利地把一块块透花糍包好卖出,却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能品尝如此美味的一天。似乎自从她被楼明夜捡回家,从她认识了温彧开始,身边就有了种……家的感觉。 “好不好吃?”看着兰澈享受神情,温彧咧开嘴龇起牙跟着傻笑,就好像吃了那美味糕点的是他。 兰澈深吸口气,用力点点头,不知怎么,嗓音有些发哑:“温彧,你对我真好。” “废话,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我家人都不在长安,整个大理寺就你一个对脾气的兄弟,就是把赚来的钱都给你花我也愿意。”温彧把剩下三块透花糍隔着纸都塞进兰澈怀里,认真道,“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就跟我说,我给你买。姓楼的不好好对你,自然有人愿意关照你。” 楼明夜对她不好吗?兰澈歪头想了想。 她觉得楼明夜对她挺好的,虽然从没给她买过这么昂贵的美食,没动不动就把一腔热血晒出来让她感动得一塌糊涂,没像温彧这样对她无话不说一颗红心向太阳…… 哦,好像跟温彧比,楼明夜对她的确挺一般的。 美味的透花糍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吸引力。 兰澈老气横秋一声叹息,收好透花糍揣进怀里:“晚些再吃吧,先把这里的活儿处理完。刚发现一些疑点,有可能牵扯出某些线索。” “什么疑点?需要查什么我去,你先吃东西,别饿坏了。” 温彧一副好男人的样子,让兰澈越看越觉得这个兄弟结交得值。不过要查的事太过细微琐碎,她不得不亲自出马:“等林家提供上来名册,要对比春兰和张管家之间任何有可能产生交错的人。另外还要再找人打听打听,我想问问是否有谁知道霍氏彻夜诵经祈福为的是什么。林府出了两条人命,这女人始终不露面不吭声,不觉得很奇怪吗?还有林府这些女人们乱七八糟的关系,得找个知情人好好梳理一番,真是一团乱麻啊!” 温彧看着兰澈出身,呢喃道:“你现在这样子,跟祈王真像啊……” “能不像吗?这些都是他教我的。”兰澈看看窗外天色,用力一拍温彧肩头,“走,找个面馆垫垫肚子去,我请你——钱你先垫着。” 温彧老老实实跟在兰澈身后,找到附近最近的一家面馆坐下,兰澈还特地挑选了角落里不起眼的位置。两大碗面上来后,二人风卷残云迅速解决,兰澈却绝口不提离开的事,要了一碟蚕豆,就在那里一颗一颗慢悠悠地嗑着。 “兰澈,是不是该回去了?不是还有事情没办完吗?”温彧小声提醒。 “搜集线索的任务,在这里才是最容易完成的。你仔细听——”兰澈嘿嘿一笑,朝隔两桌的一群客人扬了扬下颌。 温彧侧耳,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那一桌四位客人加上相邻两桌聚精会神听的陪客,正在热热闹闹讨论林府两桩命案,时不时带出些小道消息,都是在林府绝对听不到的。 第071章 爷上面有人 第071章爷上面有人 “张仲一死,霍家那小娘们儿可要伤心喽!” “咋?那张管家和林府霍夫人还有一腿?” “可不是么?你也不想想,林如海都多大岁数了?那小娘们儿才多大?林如海那糟老头子娶了小媳妇,不就是给人家准备的吗?” “说起来好像真有那么点儿苗头。我家老婆子就说过,看见张管家和霍夫人在林府后门不清不楚纠缠,没想到还真给林如海带了绿……唉,你说他图个啥呢?” 听着几人嘀嘀咕咕胡乱揣测,一旁吃面的人不屑嗤笑一声:“你们都瞎猜什么?张管家和霍夫人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没你们说的那些龌蹉事。别在人家背后乱嚼舌根子,小心张管家半夜来敲门!” 谈客中有人不满:“听这话的意思,你好像挺了解林府的情况?该不会是霍夫人或者张管家的亲信吧?” “亲信说不上,只是我与张管家是老交情了,多多少少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情况。”那人吸引了众人注意自豪,不无炫耀道,“张管家年轻时就在林府做事,从下等仆人一直做到管家,对林家可谓是忠心耿耿。的确,这张管家时不时背着人与霍夫人嘀咕几句,却不是你们想得那般脏脏,不过是霍夫人急于求子,总托张管家四处求医问药又不敢让人知道罢了。” 三桌客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副半信半疑之色:“你胡扯呢吧?霍夫人膝下可是有位小公子的,还求子做什么?就这一个儿子足够保证她在林府的地位了!” “嘿,这其中缘由,你们不懂。”那人得意洋洋起身,“太秘密的事儿啊,我不能给人捅出去,你们心里有数就得了。反正张管家一死,霍夫人肯定被闪了一下,她可是整个林府最不希望张管家出事的。行了,你们慢慢猜去吧,我得赶紧回家陪老婆去喽!” 还等着听下文的客人们大感扫兴,一哄而散。 温彧听得目瞪口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背后说死人是非,他们还有没有道德?” “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谁会掐着道德去听?那还叫八卦吗?”兰澈朝走出面馆的男人背影使了个眼色,邪邪笑道,“赶紧走,目标人物已经出现,可别跟丢了。” 一头雾水的温彧完全跟不上兰澈跳跃思维,匆匆忙忙付了面钱,又被兰澈摁着脑袋不远不近跟在那男人身后。兰澈一路跟随自称了解林府情况的男人直到偏僻巷内,确定四下无人,吹了声口哨大摇大摆出现。 尽管经历过楼明夜的百般折磨和大理寺的历练,兰澈身上根深蒂固的地痞气息仍然没能彻底清除,负着手晃晃悠悠嘚嘚瑟瑟走近时,竟然被男人当成了找茬的小流氓。 “你是谁?跟谁混的?不知道我是谁吗?”男人并不畏惧小流氓的靠近,一叉腰,骄傲抬头,“去问问罩着这片的刘癞头,他还认不认他表兄的小姨子的舅爷家邻居的老儿子?论年纪辈分他还得管我叫表兄呢!” 温彧十万个不愿意被人认出,拼命压低脑袋弯着腰跟在兰澈身后,掰开手指算得直苦恼:“表兄小姨子……舅爷的邻居……老儿子……兰澈,你快帮我算算,这俩人真是表兄弟关系吗?我怎么越算越糊涂呢?” “你是不是傻?”兰澈甩了个硕大的白眼,而后抱起肩膀,眯眼觑着那男人。 她本来没这毛病,甚至以前觉得总眯起眼睛会让眼睛变小,看上去更丑。不过后来她发现楼明夜总喜欢这样打量她,而当他眯起狭长眼眸收敛睿智光芒时,就是她最心动,最想要扑倒他身上用力揩油的时候。 于是,不知不觉地,这也成了她的习惯动作。 那男人见对方又跟上来一个体格健硕的同伴,而且丝毫没有惧怕地痞头子旗号的意思,终于开始紧张:“你、你们是想劫财?我出来闲逛,身上没带铜板,你们就是劫了我也是一无所获啊!” “别怕,我们不要钱。”兰澈诚恳地安慰男人,又上前一步,拉近与对方的距离,龇起白牙露出森森消融,“我们只要命。” 男人脸色大变,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汗,磕磕巴巴向后倒退:“别,别介,有话咱好说行吗?我一个平头小百姓,也没招惹过谁,二位这是何必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 “要不要你的命,可以商量。不过你得给我们点儿东西回去复命不是?我们上面有人,上面人下的命令,我们能不执行吗?”兰澈一边瞎扯淡恫吓,一边故作好心,“其实呢,上面人是想从你肚子里掏些消息出来,但是怕你坚贞不屈不肯透露,所以才特地吩咐这位——就这位,他可是大唐排名数得上号的高手——跟我一起过来,说是你不肯开口的话,索性就灭口好了。” 混迹街头十余年,兰澈对形形色色的地痞流氓再了解不过,装起来惟妙惟肖,甚至更有找打欠骂的气质。然而正是这种气质,对付心虚骨头又软的人最有效果,再加上腰间挂着配刀的温彧…… 男人怎么也没想到莫名其妙招来杀身之祸,嘴一咧,扑通跪倒在地,抱住兰澈的腿就不肯撒手,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 “二位爷爷饶命!要问什么尽管问,小的半句隐瞒都不会有!只求二位爷爷饶了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离不开我啊……” “行了,起来起来。”兰澈心疼干干净净的裤子,使足吃奶的劲儿拔出腿,嫌弃地后退三步,“关于林府张管家和霍夫人的秘密,你知道多少?” 男人抹了一把眼泪:“林府……张管家……爷爷,爷爷您问的具体是什么秘密啊?小的其实并不知道太多,您看……” “刚才在面馆里滔滔不绝,这会儿又说不知道,忽悠谁呢你?”兰澈高高抬起脚,作势欲踹。 “小的所说句句属实啊爷爷!”男人再次抱住兰澈小腿,仰起头,满脸泪花一闪一闪亮晶晶,“小的……小的其实不是什么人物,小的就是个挑粪的啊!” 第072章 狱卒兄弟的算计 第072章狱卒兄弟的算计 男人的回答让温彧几近崩溃,再怎么拼命说服自己,他还是无法把面馆内不可一世的客人和眼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挑粪工联系在一起。反观兰澈,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大户门墙内的勾心斗角不亚于官场,真是跟林府亲近的人,绝不会对外乱说会给自己惹麻烦上身的事情,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确定你跟林府没多大关系。”兰澈一手按住男人头顶,努力把腿从他纠缠中拔出,厌烦地撇了撇嘴,“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挑粪的。来,跟我说说吧,霍夫人急于求子是怎么回事?” 男人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瘫坐地上不停啜泣,浑身簌簌发抖:“我每隔三天就要去林府挑一次粪,差不多也有七八年了,每次都是张管家带着我进去,跟他还算是挺熟的。挑粪这活儿,坊中不止我一个人干,为了来年还能揽下林府的活计,我每年年头年尾都要请张管家吃顿饭打点打点。去年饭桌上,张管家喝得有些高,无意中就把霍夫人托他寻医问药四处求子的事给说了出来。” 挑粪的说,霍夫人虽是后入林府的,但极其擅长笼络人心,与张管家关系更近一层。林如海是个比较顽固保守的人,平日里不允许两位夫人随便外出,因此霍夫人有什么事,多半都托张管家去办,张管家也乐得有这么一位身为兵部尚书女儿的主子当靠山。 霍夫人求子心切,不惜花大价钱买药的秘密,林府之中就只有张管家知道,连霍夫人的贴身丫鬟秋芽都被蒙在鼓里。 “不是说林如海膝下独苗就是霍夫人生的吗?怎么还要求子?”兰澈架着胳膊搔了搔鼻尖。 “当时我也这么问过,无奈张管家喝得太多,话都数不清楚。我只勉强听明白两句,大概是说霍夫人再怎么疼小公子,小公子就是不买账,气得霍夫人想再要一个。”挑粪的哽咽着,战战兢兢道,“二位爷爷,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再没有什么秘密了!二位爷爷饶了我这条贱命吧!以后您二位家里的粪,我白给您挑一辈子!” 兰澈嫌弃地捏住鼻子:“免了,我可不想让你这种人进我家,有辱我家主子的名誉。” 目的已经达到,温彧匆匆一挥手:“滚吧!” 挑粪男人得了赦令,忙不迭磕了个响头,转身连滚带爬逃走。 面对兰澈,温彧已然泄气:“白费一番功夫,问来的都是些没用的结果。” “哪怕看上去与案件没有丝毫关系,仍不能忽略任何一个疑点。你想要追查的真相,很可能就藏在某个不起眼的细节之中。”兰澈沉沉道。 温彧惊讶:“兰澈,你没事吧?你怎么也不像是能说出这么正八经话的人啊?” “……这是祈王说的。”兰澈幽怨看他,提起祈王时则满眼钦佩,“祈王真的懂得很多,做事又认真,难怪他能破那么多案子。在祈王府那几天,我觉得我学到的东西足有一箩筐,而且去猜那些案子的真相,去寻找蛛丝马迹,远比跟我家主子学认字有趣多了!” 把祈王和楼明夜作对比,这只是兰澈无意间的举动。可是,这让温彧想到了其他一些东西,一些与破案无关的事情。 “兰澈啊,”追上准备返回楼明夜家的兰澈,温彧故作不经意道,“你觉得祈王这人怎么样?我不是指查案,是说他这个人的性格之类的。” 兰澈正沉浸在一大团乱麻的抽丝剥茧工作中,随口回答:“挺好啊,人长得不错,但是没有我家主子帅;明明是个王爷却不端架子,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又很贴心,这点要比我家主子强。要是我家主子能再温柔些,能像祈王那样,那就是世上最完美的主子了。” 说来说去,她心里最喜欢的人仍旧是楼明夜。温彧无声苦笑,马上又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年关不远了。每年年关前后,祈王都会在大理寺内设宴,犒劳辛苦一年的兄弟们。今年你没少给大理寺争光,祈王一定会邀请你的,到时候你可别再一身土里土气的跑去赴宴,好歹也穿得像个姑娘家。” “想都别想!”兰澈炸毛,转身瞪眼,“我可是和楼明夜有约在先的,我想留在他那里,去大理寺时就得扮作男人,不能让外人知道。你和徐卿、萧贰和陆伯知道我的秘密,楼明夜没跟我生气算我走运,再敢告诉外人,信不信我阉了你让你当我姐妹?” 听着令人咋舌的言语,温彧浑身无力,扶着额头哀叹不已。兰澈骨子里有种无拘无束、排斥繁文缛节的性格,不像寻常少女那般谨言慎行,也从不考虑什么形象淑仪。的确,这种性格让她变得容易接近,让原本对人抱着十二万分警惕的他轻易沦陷,从此多了一个好兄弟。可是,如果她面对的是那些身份高贵、重视教养的人,这种性格还能被接受吗? “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去就要被困在这坊里了。”兰澈仰头嘟囔一声,抱好怀中的透花糍,朝温彧灿烂一笑,“明天我去大理寺向徐卿汇报情况,然后亲自下厨请你吃一顿。你可留好肚子啊,吃不下去别怪我抠门!” “嗯,等着你明天露手艺。兰澈,你回去路上小心些,我就不送你了。”温彧朝兰澈挥手道别,目送蹦蹦跳跳如同小女孩儿的“好兄弟”远去。 放下手,温彧忽而变得心事重重。 兰澈对江湖一无所知,所以她可以轻轻松松一边查案一边继续黏着楼明夜。然而曾一脚在江湖之中他,无论如何,无法对楼明夜与凉城有关这点视而不见。 那座远在大唐与渤海国交界处的城池。 那个如阴影一般笼罩在中原武林人士心头上的名字。 不仅仅因为那里聚集着众多一品高手,森严体系如同一个小国;更因为凉城对大唐的影响除了在江湖中之外,也在于庙堂之中,是朝廷内外绝对禁止提起的名字。 历代城主赫连家,似乎都深深憎恨着李唐王朝。 反之,亦然。 第073章 饭桌上的硝烟 第073章饭桌上的硝烟 兰澈揣着满肚子疑问匆匆回到楼明夜家,却失望地发现迎白晓已经离开。 “大老远来的,怎么只待一天就走了啊?有客自远方来不好好招待,这可不是长安人该有的待客精神。”兰澈掩盖不住地失望抱怨。 刘大勺端上饭碗,揶揄目光看着方亭阁:“三城主再不走,亭阁要被活活打死了。” 鼻青脸肿的方亭阁捂着敷脸的热巾,不情不愿一声闷哼。 大家都坐在饭桌边吃饭时,是一天之中最热闹最温馨的时光。可是楼明夜没有像平常那样一肚子坏水暗地里整人,也没有偶尔开个小玩笑,就那样面无表情坐着,淡漠得仿佛对一切都不关心。 看着满桌都是特别合自己胃口的菜,兰澈夹了满满一碗递到他面前大献殷勤:“主子,吃菜!要多吃多拉才能身体健康!” 方亭阁手一抖,热巾啪地掉到腿上;正在端菜的刘大勺手一抖,菜汤淌了一身;丁管家手一抖,刚夹起的一块肉被黄昏趁机抢去。 “兰丫头,饭桌上只说吃就好了。”丁管家苦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指望她学会礼数,比让黄昏打起精神还难。”方亭阁半张脸肿着,说话不清不楚,倒是嫌弃眼神甩得清晰无比。 “废话,你给找只能吐出象牙的狗出来看看?”兰澈呸了一声,一大筷子方亭阁最不喜欢的韭菜丢进他碗里。 转头的功夫,黄昏又手疾眼快把她碗中的肉夹走。兰澈低头看自己心爱的肉没有了,发出一声凄惨哀鸣,可怜巴巴望向楼明夜,期望自家主子能挺身而出说句公道话,又或者亲手给她加一块肉肉作为补偿。 当然了,他要是能直接喂给她吃,那是最好不过的。 然而兰澈满腔期望都在楼明夜仿若石雕般的静默中落空。任凭周围几人如何闹腾,楼明夜始终沉着脸,面前一大碗饭菜动也不动。 兰澈觉察出不对,放下筷子往他身边凑了凑:“主子,心情不好的话,吃完饭我陪你去散散步?” “不用。”楼明夜回答得生硬冰冷。 迎白晓的出现似乎让楼明夜情绪极差,两个人之间,或者说和凉城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恩怨怨,兰澈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她还清楚记得昨晚他黯然神情和那个无声的轻拥,这让她认定,自己应该就是那个能让他高兴起来,重新露出笑容的特别之人。 “要不这样吧,等下我给你讲今天去林府的经过好不好?主子,你是没看见啊,今天我在林府大显神通,连温彧都夸我越来越像祈王呢!要是能把这个案子——” 兰澈拼命让自己看起来兴高采烈。她希望自己的情绪能够感染楼明夜,能把他低垂的眉眼重新抬起,让他开开心心的。 可她等来的,只是一声不耐烦的打断。 “闭嘴吧,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聒噪的饭桌一瞬鸦雀无声,丁管家、方亭阁等人都愣愣看着楼明夜和兰澈。 兰澈的笑容还僵在脸上,扬起的手臂还未落下,片刻前还热络的心却像是被刀尖狠狠扎了一样,疼得不敢呼吸。有种酸涩从心口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无力而沉重。 她只是想让他高兴而已,错了吗?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可以忍。毕竟嘛,谁没有个秘密?所以就算她被当作傻瓜一样蒙在鼓里,就算他莫名其妙生气烦躁,她还是会主动凑到他面前,像个事儿精一样拼命逗他,哄他,哪怕明知道自己看上去像个跳梁小丑。 其实她很累。努力忘记他的神神秘秘,忘记自己无知又愚蠢的模样,还要奔波在不同地方只为让他高看一眼,这些都不是容易办到的事。她为他很可能只是无心的一个拥抱彻夜激动难眠,又花了一整天来证明自己不是没用的人,连口饭都没时间吃……这叫什么来着?哦,对,身心俱疲。 可换来的是什么? 是他又一次不知缘由的烦躁,是他满不在乎出口的呵斥,丝毫不顾及她的脸面与自尊。 他一定不知道吧?在他面前,她总是那样卑微,这是在其他人面前她绝对不肯显露的神态。唯有他,那个在破庙里把她捡走的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特别存在。 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兰澈缓缓放下手臂,向后退了一步。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难过,也许是肚子里积攒的抱怨和委屈太多了吧?就像蓄水的池子,一旦水满了就会溢出,谁也阻挡不了。 “兰丫头,主子是在跟你开玩笑呢。”短暂沉默过后,丁管家赶忙上前一步轻抚兰澈后背。那双看遍世间沧桑的眼中,清楚看到了她细碎颤抖的双肩,看到了一个少女被鞭打得遍体鳞伤的心。 “我没事,丁伯。”兰澈揉了揉眼睛,闷声闷气道,“饭我不吃了。温彧给我买了透花糍,谁还吃这些啊?我先回去休息了,这一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我都要站不住了。” 兰澈轻轻推开丁伯,低头转身要离开饭桌。方亭阁看看无动于衷的楼明夜,倒吸口气起身,丢掉热巾拦住兰澈:“干什么呢?坐下好好吃饭!开个玩笑把你气的,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快坐下!” “我就是小心眼儿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我一身毛病,也不差这一个。” 方亭阁被怼得无言以对,只好向刘大勺、黄昏等人投去求援目光。黄昏低下头,假装不见。刘大勺频频向丁管家使眼色,无计可施的丁管家只能无声叹息,摊手表示没辙。 迫不得已,刘大勺走上前去,跟方亭阁一起挡住兰澈去路:“什么透花糍?能有刘叔我做的饭菜好吃吗?你这丫头,瞧不起我厨艺是不是?来来来,坐下吃饭,可别拿外面买的东西来打你刘叔的脸,听话!” 兰澈别过头去,刘大勺抓住她手臂稍稍用力,凑近她耳畔低语:“主子的病刚好,你还想气他发病?别不懂事!” 兰澈慢慢抬头,看着刘大勺咧嘴一笑。 是啊,她不懂事。所有一切都是她的错,行了吗? 哐啷。 无辜的凳子被一脚踢翻,刺耳响声过后,兰澈扬长而去的背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第074章 温媒婆 第074章温媒婆 大理寺角落的一间不起眼小屋,是温彧住了很久的居所。隐姓埋名多年,这里从来没有过访客,偏在他满腹困扰的这天,一位他既期待又不期待的客人不约而至。 祈王李陌仍旧一身朴素干练的素色圆领袍,面对错愕的温彧眉目温润:“府上一直留着你住过的房间,你随时可以回去。” “我在这边挺好的。”温彧避开祈王目光,尴尬道,“王爷是来找徐卿的吗?天色这么晚,也差不多该回府了。” 祈王轻轻摇头:“我是来找你的——长情,当年的事你没有任何过错,没必要自责。这些年王府的兵来了又走,走了又来,那些与你共事过的都惦念着你,我也一样。你要是想开了就回去吧,这里终归不是你该待一辈子的地方。” 温彧低下头,局促地看着地面。 “你这人啊,就是太过较真,什么责任都要揽到自己头上。”祈王叹口气,轻笑,“罢了,不逼你,还是等你想开再说吧。这两天你都跟兰姑娘在一起么?” 提起兰澈,温彧一下有了话题,用力点了点头:“这两天都在林府转悠。林府又死了一位管家,案子更难查,她今天在林府忙了一整天,饭都没工夫吃。” “兰姑娘和你一样,责任心强,一旦接手就不会懈怠,这是我和徐卿希望她留在大理寺的原因之一。此外,就连徐卿都说,兰姑娘心思细腻想象丰富,做事又十分认真,是个断案的好苗子,稍加培养又是个得力部下。”拍了拍温彧肩头,祈王神色郑重,“长情,保护好她,这是你以后最重要的任务。” “就算王爷不说我也会保护她,她就像是我的小兄弟,我不会让人欺负她的。” 想起兰澈活蹦乱跳的模样,温彧就会不由自出露出笑容。可是再一想到她眼下仍在楼明夜那边,他又愁眉苦脸起来。 “王爷不能想个办法让兰澈留在大理寺,或者留在王府吗?我是说从早到晚都在,不用回到楼家那里去。姓楼的满腹算计,我担心兰澈会吃亏。” “你讨厌楼先生?”祈王似乎并不奇怪,“也难怪,之前他潜伏在睿王身边,因此背了不少黑锅,到现在仍有人把楼先生当做睿王的爪牙。不过我倒觉得他不会亏待兰姑娘,他看兰姑娘那种眼神,远比对其他人更真诚。” “真诚不真诚的,说到底还不是不王爷身边更好。” 温彧对一个人成见如此之大,这情况属实罕见。祈王找了处坐下,如有所思:“找个借口让兰姑娘住在大理寺容易,可我并不能保证这样做就万无一失。那位楼先生与某人是有联系的,我对他,没有足够的约束力。” 祈王的回答让温彧措手不及。 论身份,他是皇子,是祈王;论权力,他是几位皇子中除太子之外唯一被允许干涉政事的,甚至整个大理寺的事务,没有人比他更加熟稔。这样一个拥有权势地位的皇子,怎么就不能压制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难道仅仅因为,做过睿王谋士的楼明夜是个聪明人? 仔细考虑那句“与某人有联系”,温彧忽然想起了什么,倒吸口凉气,脸色隐隐泛白:“楼明夜……那家伙该不会是圣上的人吧?” 祈王不置可否,在温彧看来则是默认了这种推测。 倘若楼明夜直接听命于皇帝,那么许多问题就能说通了——为什么的他的身份如此神秘,为什么他本是为虎作伥的谋士,却摇身一变成了揭发睿王罪行的证人。只是温彧想不通,至高无上的皇帝怎么会与楼明夜有所联系?是谁把他送到皇帝身前,深得皇帝信任,成为连祈王都要礼让三分的重要人物的呢? “最近几年圣上体弱多病,许多事情都交给太子还有我和二哥处理,但仍有些事情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想来圣上心中自有打算。”祈王负手,平静地看着温彧,“有关楼先生的事我不便插手,你也别管太多。要是兰姑娘有什么麻烦,需要我出面帮忙了,你再来找我。” 温彧表情愁苦,愈发烦恼:“她脑子里心里想的都是姓楼的,就算挨欺负也心甘情愿,不可能对我说。我就是觉得让她跟着姓楼的远不如跟着王爷,好歹王爷会照顾她,不会欺负她。再说了,她很喜欢王爷啊,总是夸王爷这好那好的。” “咦,兰姑娘夸奖过我?这真是莫大荣耀。”祈王轻笑。 “是真的,兰澈很敬佩王爷,在她眼里,王爷是能够和楼明夜相提并论的存在。”温彧挠了挠头,认真表情变得迟疑不决,“所以我想问问王爷……那个……对兰澈啊,王爷觉得……” 祈王哭笑不得:“有什么话尽管说,吞吞吐吐可不像你性格。” 温彧终于下定决心,握紧拳头大声道:“我就想问问王爷,你喜不喜欢兰澈?” “什么喜不喜欢……”祈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看着温彧好半天。待到他明白温彧的意思,原本红润面色更深一层,语气也变得不自然:“这种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兰姑娘聪明又活泼,对谁都很热情,哪会有人不喜欢?” 祈王想糊弄过去,无奈温彧的偏执症发作,丝毫不退让,甚至多了几分咄咄逼人之意:“王爷知道我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今天必须给我个回答!” 毕竟是曾经相处过的朋友,祈王明白不给出答案温彧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稍作沉吟,他微带无奈口气叹息道:“我和兰姑娘才见过几面?你这问题问得太早了些。不过……兰姑娘那种性格我的确很欣赏。以后娶妻纳妾,我希望站在我身侧相伴一生的女子,是个像兰姑娘那样的人。” 虽然祈王语焉不详,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透露出些许心思。温彧露出满意笑容,一瞬忘了彼此身份,用力拍了下祈王手臂:“王爷你不介意就好!啧,两情相悦,我就不信比不过那丫头一厢情愿还要挨欺负……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王爷什么都不用管,继续对她好就行!” 祈王更加无奈,却只能一笑置之。 尽管他觉得温彧的想法很荒谬,但并不介意曾经愿为自己舍命相互的护卫承担起媒婆的责任。一来他这般年龄,已经被皇帝几次催婚;二来兰澈给他的感觉,与任何女人都不相同。 那是一种,让他毫无来由想要温柔相待的冲动。 第075章 最珍贵的宝物 第075章最珍贵的宝物 “大半夜的,谁老在背后叨咕我?让我揪出来,非扒了他不可!” 哈啾—— 随着咒骂声落地,兰澈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掏出汗巾擦了擦飞溅的眼泪,她扑通一声仰面倒在榻上,枕着手臂,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发呆。 从内堂到房间,这一路是怎么回来的,她已经记不起来。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时,自己正坐在大开的窗前,夜风吹得发丝凌乱,也吹得她眼睛发涩,喉咙发痒,浑身发凉。 自从被楼明夜收留后,很久没有体验过挨冻的滋味了。似乎她的筋骨已经不像流浪街头时那么皮实,不过被风吹了一会儿就有着凉的征兆,喷嚏打起来没完。放在以前,她可是在深秋夜里露宿街头第二天仍然能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 遇见他,是她一生最大变数。 可是这种改变真的会带来好运吗?为什么明明有了过去想要的一切,反而感觉心里越来越难过呢?又为什么,过去被打被骂都能厚着脸皮不当回事,如今只被他呵斥一句,就感觉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 了解他越多,越觉得两个人之间遥不可及。 “兰澈?睡了没?” 门外,方亭阁沉沉声音响起。 兰澈翻个身朝内躺着,没好气道:“睡着了!” “……我进来了。” 房门吱嘎一声响,方亭阁带进一屋子夜风凉气。关好门走到榻边,他稍作犹豫后坐下,紧挨着闭眼装睡的兰澈。 “你误会少主了。” 方亭阁一开口就在为楼明夜辩解,听得兰澈更加气闷。她猛地翻身坐起,一脚踹在方亭阁大腿上:“滚滚滚滚滚!别来烦我!” “你轻点儿,我现在浑身都是伤!”方亭阁抱着大腿一声哀嚎,单腿蹦跳到桌边,拉出凳子坐下。揉了揉被二次摧残的肉体,方亭阁咬牙切齿道:“我说你怎么那么不长心?少主因为三城主突然跑来的事心情不好,你看不出来啊?” 兰澈气哼哼从榻上跳下,抱着肩膀跳上妆奁盘腿大坐:“我又不瞎,怎么看不出来?不长心的明明是他,我都那么哄着他了,还给他夹菜,不就是想让他开心吗?他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就骂我……” 嘴一扁,腮帮子一鼓,兰澈又开始觉得委屈。 方亭阁心一软,语气轻了几分:“是,你是委屈,我们都知道。不过这不是情况特殊吗?你是不是以为,少主心情不好的原因仅仅在于三城主的到来?” 楼明夜心情便差是在迎白晓来了之后,而这期间并没有外人出现,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不太可能有别的原因吧?兰澈将信将疑看着方亭阁:“怎么,你还知道其他内幕?” “哪来的什么内幕?现在家里不明白的人,就只有你一个傻蛋。”方亭阁勾勾手指,兰澈跳下妆奁乖乖坐到他对面。伸手在她凌乱头顶揉了揉肉,方亭阁摇摇头撇撇嘴,摆出深沉模样:“少主和三城主的关系很复杂,亦敌亦友,见面就吵,却都关心着对方。师兄弟嘛,总不可能变成生死宿敌。所以就算三城主突然出现,少主为此不悦,那也不至于迁怒到你身上。” “你的意思是,楼明夜生气还有别的原因?不会与我有关吧?”兰澈忽然有些心虚。 可悲的是,方亭阁点头肯定,重重打击了她自认为毫无过错的委屈。 “其实少主和三城主相见,哪次都没有这次气氛这么差。之所以少主会不高兴甚至对你不满,是因为少主觉得,三城主有意拉拢你去凉城,而你并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叹口气,方亭阁表情渐渐变得凝重,“少主曾经发过誓,此生绝对不踏进凉城半步,三城主又不肯死心,总抱着把少主拉去凉城的希望。喏,他是不是哄你去凉城了?” 兰澈稍作犹豫,点点头。 “果然嘛!少主猜得一点都不错。三城主知道少主重视你,所以寄希望于通过带走你逼少主去凉城。你倒好,傻了吧唧的一点儿防备都没有,还说什么三城主人不错……你啊,这次是真惹到少主了,你在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知道吗?” 后知后觉会想起迎白晓的过度热情,还有对她的执拗相邀,兰澈终于恍悟。原来迎白晓的目的,是楼明夜。 楼明夜究竟对凉城有多抵触她不清楚,不过如果能让他做出发誓这种举动,想来是很难解除的芥蒂。她又恍惚想起,那年寡居的王婆病死后,自称王婆儿子的人想要把她带回家做小媳妇,当时她哭着喊着撕扯着拼命想要逃走的那种心情。 害怕的地方,憎恨的人,那是舍弃性命也绝对不愿去的所在。 凉城对于楼明夜,是不是也是这样无论如何都不愿去的地方呢?如果是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会如此烦躁了,而这又说明了她应该为之欣喜的某个问题。 倘若他不在乎她,完全可以不理会她去什么地方,而不是像这样因为她被迎白晓引诱而恼火。 “方大叔,你说,主子有多在乎我呢?”浑身上下的委屈一扫而光,兰澈抓紧方亭阁手臂,眼眸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方亭阁无言以对,送上一个鄙夷眼神后又正色道:“不委屈了是吧?那你是不是该去给少主道歉了?” “啊?还得道歉吗?”兰澈为难地挠挠头,“再怎么说我也挨了顿骂,互相抵消了行不?” “行啊,怎么不行?反正你委屈一阵,过去后可以倒头就睡,明天起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少主呢,也就是气得再犯次病,因为你多折寿几年。”方亭阁气得牙痒痒。 兰澈一惊:“主子又犯病了?” “你负气跑回来之后少主就开始咳,连饭都吃不下。我来时刘大勺正要去给少主煎药,说是有发病的迹象。” 方亭阁的回答让兰澈脑袋一霎空白。 那天,满面病容憔悴地躺在榻上的楼明夜,她还深深记得。记得他为她拭去眼泪的指尖温度,记得他勉强抬起的无力手臂,记得他漂亮眼眸里敛藏不住的痛苦,疲惫。 明明想让他开心,让他健健康康的,怎么又惹得他发病了呢? “方大叔……”忽地,兰澈整张脸埋进方亭阁怀里,声音微小如蚊讷,“是不是我在这里只会惹他生气?我……我是多余的吗?” 方亭阁心头一紧又一暖,宽大手掌落在兰澈头顶。 第一次,他如此柔声细语。 “不,你是少主最珍贵的宝物。” 第076章 晕车 第076章晕车 “兰丫头没什么心眼儿,又不了解少主与凉城的恩恩怨怨,误会少主并不全是她的错。少主不该对她说那种话,今儿兰丫头是真伤心了。” 楼明夜书房内,丁管家从刘大勺手中接过药端进,趁机为兰澈叫屈。 楼明夜垂着眉眼,端起药碗却迟迟不肯喝下。少顷,他咳了几声,哑道:“论心计,从小到大我都不曾胜过迎师兄。其实昨天我就该当着他的面这样对兰澈,那样他大概就不会发现我是故意为之的了。如今倒好,该演的戏没演好,该看戏的人走了,我又惹了一身不是。” “昨天少主故意对兰丫头不理不睬,是怕被三城主看出少主对她的重视,却又舍不得让她伤心,演得并不自然。今天少主一半是被看穿后的恼火,另一半则是因为兰丫头又提起祈王吧?少主与她置气,看起来自然要入木三分。”丁管家笑呵呵再次送上药。 以兰澈的脸皮厚度,被说上一句转头就跑显然不合常理。方才她满心酸楚说那几句话听在楼明夜耳中,心头重重一击并不亚于她的难过,只是他从不擅长道歉,更不擅长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这些年来,他身边的人,哪一个是需要他去道歉获得原谅的呢? “丁伯实话实说,我是不是很自私、不讲道理?”端起药碗,楼明夜忽而问道。 丁管家摇摇头,口吻带着些许心疼:“普天之下,没谁有资格说少主自私。兰丫头毕竟不了解那些秘密,一旦她知道了,怕是要为少主心疼得再哭一场。” “那还是别告诉她了,我可不想再看她哭。丑死了。” 听着已然多了玩笑语气的回应,丁管家松口气,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温和笑容,就像看着自己亲生骨肉一般慈祥。 喝了药,楼明夜的咳减弱许多。撇开药碗,他微微锁起眉头:“告诉罗裳,最近别再回来,我不想见到她。另外,以后兰澈再出去时,除了黄昏之外让晨曦也跟着,我担心凉城那边不会轻易放手。” “属下自会安排。” 丁管家劝楼明夜早些歇息后默默退出书房,回身看见一脸邀功傻笑的方亭阁,心里便有了几分底。不过他还是委婉劝方亭阁阻止了兰澈马上来找楼明夜道歉的冲动,这两天下来楼明夜都处在紧绷状态,是时候让他休息休息了。 因为没能去看楼明夜而倍感失望的兰澈,又是一整夜瞪圆眼睛与墙壁面对面,越想越觉得愧疚,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巴掌。 她也明白,自己的举动太傻,很蠢。 难道不是吗?楼明夜的秘密她并不清楚,按理说误会他不全是她的过错。只是一听说他因自己再次发病,她就忍不住想要骂自己,想偷一瓶后悔药来挽回饭桌上的过错。或许就像那年雪夜小洛拉住她的手在雪地上踩脚印时说的,如果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变得又笨又傻。 她现在就挺傻的。 清晨咚咚咚的敲门声结束了兰澈漫长的失眠。神色疲倦拉开房门,看到得意洋洋的温彧,她只剩下甩个白眼给他的力气。 “走走走,快跟我去大理寺。今天天不亮时,祈王特地派了辆轿子来接你,现在就在门口挺着呢!”温彧兴奋道。 “好想歇一天啊,我都要累死了……”兰澈揉揉干涩双眼,勉强打起精神洗了把脸,晃晃悠悠跟随温彧出门。 门口果然安安静静停着一顶轿子,八位轿夫恭恭敬敬等在旁侧,见兰澈出来时礼貌地行了个礼。兰澈被温彧连推带拽塞进轿子里,而他并没有进去,就跟在轿子旁侧步行,不时与兰澈说上几句话,仿佛是怕她坐在轿子里太寂寞。 轿子晃晃悠悠,颠来颠去,颠来颠去……走了很久,轿子总算停下时,兰澈迫不及待钻出,脸色煞白。 “兰澈,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温彧吓了一大跳。 “闭——”兰澈虚弱瞪眼,刚开口想要骂他,忙又死死捂住嘴巴,猛地推开他冲向最近的墙壁。 哗啦啦。 一阵听着就头皮发麻、浑身难受的呕吐声传来,还带着一股不可描述的浓重味道。温彧尴尬地抽动嘴角,上翻下翻掏出汗巾,想要上前照顾一下连坐轿子都会晕的小兄弟。 兰澈觉得自己真倒霉。 长这么大,她只见过轿子却没坐过。以前总会远远望着坐在轿子里的达官显贵们满心羡慕,做梦都想钻进轿子里感受一下权贵们的舒适生活。好不容易温柔的祈王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她却连一炷香的功夫都没能享受,早早就被颠簸得胃里翻山倒海,眼里金星四溅。 完了吧,就是彻底败坏了形象的大吐特吐。 干净汗巾递到旁边,兰澈伸手接过,擦了把嘴,斜倚在墙壁上无力哼哼:“温彧啊,下次不坐这玩意行不行?我昨天晚上就没吃好,今早又是空着肚子来的。让你这么一折腾,我连昨天的午饭都吐干净了,多浪费啊!” “第一次坐轿子难免不习惯,我当初也是这样。走吧,先进去歇歇,我让厨房给你做些清粥小菜垫垫肚子。” 不同于温彧的清澈嗓音在耳畔响起,有些熟悉,有些怀念。 兰澈深吸口气,瞪大眼睛跳到一旁:“王、王爷……” 天昏地暗之时体贴送上汗巾的不是温彧,而是那位心怀天下的温柔祈王。再定睛细看,这里也不是大理寺,而是当初她悄悄溜走的祈王府后门。 不辞而别后再度相见,兰澈颇为羞赧,再看一眼自己给人家干干净净的墙壁留了一滩重口味秽物,更觉得脸上无光,心里发慌。幸而,祈王并不介意,看着她的眼神温润如故,言语中的和善也丝毫未改。 “好些了吗?”祈王见兰澈手足无措,便抵着汗巾轻轻落在她唇角,将残留的秽物擦去。 兰澈愈发觉得脸红心跳,臊得慌,赶紧抢过汗巾胡乱在脸上揉搓,隔着汗巾闷声道:“我、我自己来!擦脸我还是会的!” 祈王看着她慌张神色,低低一声轻笑:“兰姑娘不必这么拘束。无外人时我们之间没有高低贵贱,和长情一样,都是朋友。” 兰澈透过汗巾悄悄向祈王看去。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祈王看她的眼神,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第077章 女人的直觉 第077章女人的直觉 兰澈说不清究竟哪里不一样,反正就是感觉今天的祈王与以往有些不同。当然,这种不靠谱的感觉她不会蠢到开口去问,小心翼翼擦干净脸,又小心翼翼将弄脏的汗巾折好收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比真诚:“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王爷。” “不过是一方汗巾,没必要放在心上。”祈王大概是怕她吐得浑身脱力,好心单手将她轻轻搀扶,“先进去吃些东西,暖一暖——长情,你别想跑,一起来。” 刚想脚底抹油的温彧被逮个正着,身子一僵,慢吞吞转过身,哭丧着脸跟在兰澈身后进入王府。 祈王一大早就把兰澈接到王府,为的仍是林府那两桩命案。起初他和徐超之都没有把这桩案子放在心上,交给兰澈只想让她从小案子入手,先熟悉熟悉大理寺查案流程。及至张管家在春兰之后离奇死亡,徐超之和祈王才感觉到这桩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所以打算先问问兰澈态度。 “林如海是翰林院供奉,也是圣上面前颇有地位的棋手,林府的案子要么不查,查就不能出错。稍有闪失惹林如海不满,跑到圣上面前告状,这罪名不是你一个小小帮厨能担待得起的。”房中,祈王坦言自己的担心,看样子不是很希望兰澈继续追查。 在兰澈印象中,林如海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没什么歪歪脑筋,那种老儒生的迂腐展现无遗。倒是林如海的大夫人赵氏不太好对付,林如海要闹肯定也是她撺掇的。这种在大宅子里面勾心斗角满腹算计的妇人最是难缠,别说捕风捉影,就是空穴来风的事她们都能张口闭口随意编出,真要让她唆使林如海去皇帝面前告状,指不定会说些什么屁话、牵连多少无辜的人。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就是个帮厨,大不了不干了呗,我家主子又不是养不起我。”兰澈挺直腰板,认真道,“不过王爷和徐卿要担责任吧?毕竟这案子归属大理寺管辖,皇帝不高兴,肯定要对大理寺发火。” 祈王点点头:“这是自然。徐卿掌管大理寺,而我与徐卿配合多年,基本上大理寺的要案都经过我手。一旦圣上训斥,徐卿首当其冲,我也难逃其咎。” 兰澈撇起嘴,一肚子怨念:“这叫什么道理嘛?王爷和徐卿天天为大理寺这些案件操劳,案子破了是理所应当,没破就要被说无能,伺候不好那些麻烦的事主还要被告状……我看其他王府的人都要闲出屁来,只有王爷是天底下最辛苦的人。” 温彧脸一红,悄悄捅她:“兰澈,你文明些,别总说脏话。” “我说什么脏话了?放屁叫脏啊?那你天天放屁,你是不是也很脏?”兰澈翻白眼,千万个不满。 祈王苦笑:“兰姑娘的直率真让我羡慕。平时往来的人,不是满口仁义道德就是把圣贤挂在嘴边,遇事却没几个敢出头的。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宦,远不如你这无官无职的普通百姓更有骨气。” “骨气这东西我也缺,不然就不会赖在主子家了。他肯养我供我吃喝,我不介意脸皮再厚些。”摆摆手驱赶走又要蓬勃发展的幻想,兰澈深吸口气,坚定道,“这案子我得查下去,再难再危险也要查。王爷不是说如今大理寺缺人难办事吗?那要是我也撒手不管,谁来替死的人伸冤?谁来帮王爷排忧解难?” 温彧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净挑好听的说。” 祈王收敛笑容,再次加重语气强调:“兰姑娘务必三思。天子之怒,九州震荡。倘若办案不利令圣上龙颜大怒,就算是我也无力保护你不受惩罚。” “我知道啊,好歹我也是在长安城长大的,每年都会看到许多人受刑被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过这案子我还咬定了,挨罚就挨罚,绝不放手!”兰澈拍了拍再怎么挤都没二两肉的胸脯,信誓旦旦,“只要能帮上王爷的忙,我什么都不怕!” 祈王有那么一瞬微愣,旋即低眉轻笑,温和笑容让兰澈看得一阵心神荡漾——如果楼明夜也这样笑,一定很好看。 “如果这次能顺利破案,我就请兰姑娘去宫里吃大餐,如何?”祈王语气柔和。 “一言为定!”兰澈双眼爆发出欣喜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一盘盘的鸡鸭鹅、一碗碗大片肉环绕在自己身边,油腻腻,喷喷香,馋得她忍不住流口水。 下人端着托盘走进,放下一碗清粥和清烧苋菜、酸萝卜、煮新韭、熏鸭肉四碟小菜,皆是清肠开胃的菜品。兰澈也不客气,坐下来一顿狼吞虎咽,把昨晚饿到今早的肚子填得滚圆。酒足饭饱后,她撂下筷子便急着向祈王汇报林府两桩命案情况。 在兰澈看来,这两桩命案单独拆开来看并不复杂,放在一起就有些难以捉摸了。 首先是春兰的死。根据萧贰的验尸结果可以断定,春兰是清醒时被推进井中的。猝不及防间春兰来不及尖叫便被推入枯井,头朝下坠落,坠井的短暂过程中在井边遗落一只鞋子。下落过程春兰在井壁上抓挠想要止住下落之势,因此留下了手指上的摩擦伤痕以及指缝中大量青苔。 事实上以那口井的深度,如果大声呼喊有可能唤醒屋中熟睡的下人,但就是这种深度,对头部朝下坠入的人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春兰在坠井时头部多处重创,这也是她的死因,想来坠到井底时,她已经因重伤昏迷不醒,直至死去,跟没没机会呼救。 在第一桩血案中,最大疑点在于凶手的身份。 能否让春兰放心大胆夜里私会的人是谁?凶手又为什么要杀害她?杀人动机是否与春兰和林如海的暧昧私情有关? 原本兰澈还有另外一个猜测,就是春兰的死是一场意外杀害,并非蓄意谋杀。及至张管家也离奇死亡,她勘察过现场后,暂时否定了这个想法。 说不清道不明的知觉让她笃定,杀害春兰和张管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第078章 完美不是两三天 第078章完美不是两三天 没吃过猪肉,总该见过猪跑;没查过案子,总该听过说书。 兰澈心里明镜般,直觉这种东西可当不得证据说事,她的怀疑不是律法也不是神迹,敢跟人说自己猜的,准保被林府那个婆娘拎着大棍子追打出门。所以她需要抽丝剥茧,寻找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直觉没错。 或者,她是错的。 祈王听了她对第一桩案件的分析后,没有提出什么意见或是建议,端着茶杯沉吟许久,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张管家的案子,奇怪的地方有很多。首先说张管家的死因——这个不是我的工作,等萧贰验尸后大概就有结果了——我在意的是凶手为什么要在杀了张管家后大费周章做出吊死的模样。如果说凶手是个蠢蛋,以为假作的现场可以误导断案人分析,让人把张管家的死因定为吊死,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一个出门都不带脑子的蠢蛋凶手,会在之后仔仔细细把脚印抹去,收拾好一切可能留下的痕迹吗?”兰澈盯着祈王,暗暗期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确定回答。 不过很显然,祈王不是神,他能提供的也仅仅是推测和分析。 “能在短短一两个时辰内杀死一个人再缜密伪装,没有足够的胆量、细心和脑子是完不成的。但若说凶手是个聪明人,却又有个极大疏漏。”祈王从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册子,翻开其中一页。那页纸上写满龙飞凤舞的字迹,兰澈认不全,但就是觉得那字迹贼好看。 “羡慕吧?”温彧看到兰澈眼神,自豪道,“王爷的书法在皇子之中是最好的。而且不止书法,吟诗作对也是信手拈来,随便三两句诗就能让其他皇子汗颜,根本无法与王爷相提并论。” 祈王看着册子,唇角勾起无奈弧度:“你总吹嘘我做什么?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哪一样比得过二哥?你就别让我害臊了。” “以前皇上让皇子王爷们作诗,哪次王爷输过隋王?在我看来,不管是品行还是才艺,王爷就是所有皇子王爷中最好的。”温彧据理力争,仿佛说的都是自己的骄傲,自己的荣光。 “二哥才华敛于胸,从来不争不抢、韬光养晦,你自然不知道他有多完美。”摇摇头,祈王放下册子看了温彧一眼,依稀有那么几缕惆怅,“小时候不懂事,我总觉得让二哥当太子才是最好,没有谁比二哥更令人信服。可惜那时年少天真,哪里会料到今时今日的景况?还想跟在二哥身后当个跟屁虫,却再也做不到了。” 二哥……隋王…… 兰澈听着耳熟,可惜记不起太多,她所有精力都投注在案子上,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子分给其他事情——当然了,楼明夜除外。思考事情用的是脑子,想她那俊美无俦又满腹黑水的主子,只用她砰砰乱跳的心就够了。 “还是言归正传吧。”祈王看上去不太想谈论有关隋王的话题,将册子推到兰澈面前点了点,“长情跟我描述现场时,特地说了你当时的发现。把一个沉甸甸的死人吊在足有两人高的门梁上,凶手肯定要用到垫脚的东西。在布置好一切后,凶手完全可以把垫脚的东西留下,这样看起来更像是自杀。问题就在于,凶手拿走了这个垫脚的东西,令得张管家的死一看就知道是他杀,那么他费力布置的目的又是什么?” “对啊,所以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凶手的脑子究竟有什么问题。” “之后还要去林府吧?”祈王收起册子,发现兰澈始终仰着脸托腮看他,这才恍惚想起,她斗大的字不识几个。 兰澈撇嘴:“这点儿线索什么都查不出,林府大概还得跑上几趟才行。” “也好。这两天二……隋王要去大理寺,时间尚未定准。为了避免和他碰面,没什么事就不要去大理寺了,我会向徐卿说明的。”祈王转身又对温彧道,“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你就负责保护兰姑娘吧。凶手一天没抓住,林府就一天不安全。” 温彧正愣愣发呆,根本没听见祈王的交代,被兰澈飞起一脚踢在屁股上才惊醒,望着祈王吞吞吐吐:“隋王……隋王他去大理寺做什么?该不会……” “嗯。睿王的案子,圣上交给了二哥去调查。”祈王叹息,轻微无声,透出浓浓疲惫与失望,温彧的表情也跟着黯淡几分。 兰澈一脸莫名:“睿王的案子是王爷查出来的,凭什么交给别人?那隋王什么来头啊,抢别人的功劳不觉得臊得慌吗?真是厚——唔——” 话未说完,兰澈被温彧用力捂住嘴巴,似乎温彧很不想让她在祈王面前说些有辱隋王的话。 祈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与长情还有几句话要说,兰姑娘可以先在外面稍等吗?” 吃着人家的,喝着人家的,脚下的地面也是人家的,怎么可能有理由拒绝?兰澈狠狠咬了温彧手腕一口,脱身后关好房门,独自走开。 她才一走,祈王的表情立刻被疲惫掩盖,吓得温彧赶忙上前搀扶:“王爷,您多久没好好休息了?不是早就跟您说过吗?总这样没日没夜地忙,您这身体坚持不住的!” “如今是多事之秋,不熬一熬,哪里忙得开里里外外这么多事?”祈王摆摆手,放松地坐在椅中。 随手翻了翻那本写满字迹的册子,祈王眸中的忧色又加重一分:“长情,最近二哥频频关注大理寺,我总觉得不太对头。没什么事情的话,暂时别让兰姑娘去大理寺了,我不希望当初徐卿的悲剧在她身上重现。她是个好姑娘,这笔债,我欠下便无法还清。” 温彧倒吸口气,眉头隐隐发黑:“王爷的意思是,隋王可能会对兰澈暗下黑手?” 祈王低下头,看着手背上一道隐约可见的疤痕,语气说不出地颓然。 “曾经我最喜欢跟在二哥身后,甘愿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他。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了,我也变了。我学会了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而他……我所珍视的,都成了他不惜一切想要摧毁的。我不希望兰姑娘步徐卿后尘,成为下一个皇位之争的牺牲者。” 第079章 无双 第079章无双 祈王摆出黯然表情,温彧也跟着心里不痛快。他知道这份变了味道的兄弟情一直祈王最大心结,只能赶紧岔开话题说些别的。 “其实我有个问题,很早就想问王爷了。”温彧挠挠头,嚅嗫道,“为什么王爷一定要选兰澈?其他人不行吗?大理寺年轻力壮又聪明的男人那么多,还都是有官职有背景的,这些人有经验又方便拔擢,远比兰澈合适啊!” 提起兰澈,祈王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浅笑,眸中目光明亮。 “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判冤决狱与其他职责不同,除了要有聪明头脑外,还需要很多东西,而这些兰姑娘多数都已经具备。譬如记忆这点,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很少需要通过记录来记住什么。”祈王拍了拍那本厚厚的册子,自嘲苦笑,“我和徐卿以前也可以,现在就不行了。离了记录,很多事情我都没办法全部记住。” 温彧歪头想想,还真是这样。 无论是在厨房跟陆伯学做菜,还是去林府勘察案发现场,兰澈从来都是空手去空手回,识字不多的她注定没办法用笔墨来辅佐记录,至少短时间内做不到。不过任何一样事情,只要是她在意的、喜欢的,她从没有弄错或是遗漏的时候,似乎她天赋异禀可以过目不忘一般。 “难道兰澈是个天才?”温彧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欣喜。 如果兰澈是天才,那与她称兄道弟的自己,是不是也占了点儿仙气?这样一想,比兰澈笨不是理所当然嘛,也就是说其实他跟普通人比还是挺聪明的。 然而温彧的笑容还没挂到脸上,就被祈王一句话痛击打碎了美梦。 “之所以能够如此牢记,一来是因为她的确有用心去记忆,二来则是因为她心无旁骛,脑子里从来不想其他没有意义的事情,所有精力都用来研究在意的事情。”祈王笑意更深一重,柔和倍显,“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在大理寺内找人培养的原因。那些人多半功利心重,又受各种束缚拖累,让他们专心于勘察断案,他们很难专一于次。除此之外,兰姑娘的正直也是我选择她的重要原因之一。” 温彧用力点了点头,证明自己对此深有体会。他与兰澈结识的时间不算长,却看得出这丫头单纯得很——不是傻呆呆的那种单纯,而是说她的想法很纯粹,或是善,或是恶,非黑即白。正因如此,那时她才会在明知楼明夜是睿王谋士的情况下,仍然冒死坚持向祈王提供睿王罪证,不肯让作恶多端的睿王再侵害无辜百姓。 “在大理寺为官并不容易,尤其是承担着断案职责的人,无一例外都要受到许多利诱的蛊惑。这里是长安,权势富户俯拾即是,心甘情愿拿出千百两买官卖命的人数不胜数,那些拖家带口有着无数牵挂的人,很难一直保持公正公平。” 祈王渐渐收起面上笑容,轻轻揉搓手背上那道疤痕。 温彧有所感触:“想要贯彻自己的清廉公正,最终结局凄惨的人很多吧?像是徐卿那样……” “嗯,当年徐卿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光。那时的徐卿,年纪轻轻就当上大理寺卿,容颜俊朗,前途无量,他也无数次说要做个忠正好官,直到自己生命终结。可如今呢?你看,自从他最心爱的女子被残忍杀害之后,他那些风流倜傥便都随着丢失了。外人都称赞徐卿刚正不阿数年如一日,又有几人看得到他的失去和痛苦?人啊,一旦有了牵肠挂肚,就等于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许是祈王的叹息太过绵长,温彧竟然好一会儿没有反应,透过窗子望着院落中的兰澈发呆。 兰澈是个孤儿,是个在市井间摸爬滚打,露宿过街头,乞讨过残羹剩饭的流浪者,按理说她的确是最干净、最了无牵挂的人。 但那只是曾经吧?如今的兰澈根本算不得孤身一人啊!她还有他这个兄弟,有竭尽全力想要靠近、想要引起关注的主子,还有陆伯、萧贰、祈王等等等等许多她关心的,或者关心她的人…… 低下头,温彧的表情无法看清。 “王爷……王爷只想着兰澈会不会被其他事情拖累影响断案,那王爷有没有想过,假如兰澈被坏人伤害,也会有其他人心痛呢?如果兰澈有个三长两短……如果她受了伤……我……” “长情。” 淡淡呼唤打断温彧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喃,那只在伤疤里藏了太多不可说的手掌落在他肩头,坚定而有力。 “所以,你以为呢?刚才我为什么劝兰姑娘放手?”祈王平静地看着温彧,眼神中,一缕矛盾慢慢流淌而过。 温彧恍悟。 没错,之前祈王的确是从各方面衡量之后才选中兰澈的,这是身在权位上非常合理的选择。那时,兰澈只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小杂役,而祈王,是高高在上、心怀天下,必须为百姓与受害者寻找公正与真相的人。 这一切开始变化,在祈王更了解兰澈之后,而现在想要改变主意,已经来不及了——祈王的希冀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为死者寻找真相,为受害者讨回公道,已然成了兰澈的坚持。 “长情,她是个好姑娘,我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因此才需要你替我保护她。”祈王走到窗前,看着院落中百无聊赖仰头望天的少女,唇角勾勒出的弧度寂然无奈,“倘若兰姑娘有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无需多言,祈王的愿望已经传递到温彧心中。温彧猛然肃立,朝祈王躬身抱拳,字字铿锵:“温长情愿以性命守护兰澈!绝不辜负祈王所托!” 祈王回眸,浅笑如故:“嗯。我相信你。” 如获新生的温彧在祈王信任目光中露出腼腆笑容,就好像多年以前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样,一瞬就明白了自己此生该为谁顶天立地,沐刀风,迎血雨。 正事说完,祈王长舒口气:“我看她脸色不太好,大概是休息的少。下午我让厨房备些好饭好菜,吃过之后你再送她回去不迟。说实在的,我还挺想与她多说说话,总感觉看着她的笑容,听着她那些不假思索的话,心情就会变好。” “好嘞!”温彧转身要出门,忽而想起什么,惊讶地探出身子回头,“那个……王爷对兰澈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喜欢吧?” 第080章 被遗忘的 第080章被遗忘的 兰澈在院落中等得就快睡着时,温彧终于慢吞吞走了出来,一只手还按着头顶不停摩挲。 “疼。”看到兰澈,温彧委屈一咧嘴。 兰澈看看他头顶,犹疑不定:“咋,你开始长脑子了?” “……兰澈啊,我们不是好兄弟吗?不是应该互相关照吗?为什么每次我倒霉你都落井下石呢?”温彧更加委屈,外带三分惆怅。 兰澈一耸肩,撇嘴:“我对你好,你受得了?” 温彧认真想了想,浑身一颤,忙不迭摇头。他实在想象不出兰澈一副柔情似水、温婉有礼的模样,当初兰澈在鱼雁楼穿女装、涂脂粉的场景,已经是他夜里出现次数最多的噩梦。 不过…… “你不用对我好,你可以对祈王好啊!祈王受得了,真的。”温彧一本正经。 兰澈大翻白眼:“拉倒吧!亏得祈王惦念着你,你在背后这门坑他,祈王知道不?” 一声轻笑自温彧背后传来,祈王脚步沉稳,笑容明亮:“他这辈子坑我最狠一次就是不告而别,失踪多年。让兰姑娘对我好一些不算是坑,算是他对我进行补偿呢。” 兰澈有些懵逼,忽然发现这祈王的口味还真不是一般的重,与正常人完全不同。 她偶尔对方亭阁好,给他做顿饭吃,方亭阁总会像见了鬼一样一惊一乍,还不停问她是不是在饭菜里下了毒;她对楼明夜好,每天颠儿颠儿往他身上蹭,亲手帮他按摩全身,却总是被楼明夜推开,还笑骂她天生的流氓;她有时对小洛好,主动去找小洛玩,又会被小洛怀疑是不是有求于他……虽然小洛从没猜错过。 想到小洛,兰澈突然开始难过,还有些自责。 自从投靠楼明夜之后,她有多久没去找过小洛了?以前孤苦无依时,小洛是她唯一的救星,无论何时她需要帮助,小洛总会不说一句怨言,把她想要的都给她。 “兰姑娘是不是累了?先去客房休息想休息吧。我刚才跟长情说了,晚饭你们就在这里吃,之后再回去。林府那边我已经吩咐不要乱动东西、不许乱走,仵房那边验尸结果也要一天时间才能出来,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祈王开口,打断兰澈遐思。 兰澈摇摇头:“晚饭之前我得回去。昨天我做错了事,惹楼明夜不高兴了,我得回去做些好吃的哄他。” 祈王略显失望:“这样……那白天就在这边歇息吧,正好我手里刚整理出一些新的案子卷宗,你不是很喜欢看这些吗?” “喜欢是喜欢,可是今天不行。”兰澈再次拒绝祈王好意,拉了拉温彧衣袖,小声道,“我想去看个老朋友,自己一个人去。” 温彧询问目光望向祈王——片刻前祈王才嘱咐他,无论如何要保护好兰澈。这会儿兰澈提出要独自出行,他是该答应,还是该拒绝,自己无法拿定主意。 祈王稍作思索,点头:“那就去吧。最近风平浪静,应该没什么危险,你路上多加小心就是。” 兰澈欣喜点头,撒欢一样狂奔抛出,留下一串粗鲁大笑。 温彧无可奈何:“王爷别介意啊,她就这样,没心没肺的。等以后嫁了人,估计……嗯……估计更糟……” 祈王望着兰澈离开方向,轻拍了下温彧肩头:“去跟着,别让她发现就好。虽说睿王已经倒台,但林府两桩案子的凶手还没抓到,不能冒险让她一个人乱跑。” 祈王的心思温彧怎会不懂?领命后提起配刀紧跟出门,不远不近跟在兰澈身后。 穿过熟悉的大街小巷,与过去熟稔的那些小摊老板打着招呼,兰澈仿佛又回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却总是填不饱肚子的旧时光。要不是那些认识的人都以惊讶目光看着她,她险些忘了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也不是一身道袍走街窜巷专骗钱多人傻大户的“天师”。 与楼明夜的相遇,从头到脚改变了她,以及她的命运。 离开行人来来往往的主要街道,走进僻静无人的狭长小巷,那处歪歪斜斜搭起,花花绿绿如主人一般格外有特色的小棚子出现在视野中。 “小洛!小洛!我回来啦!” 兰澈止不住欢喜加快脚步,人未到声先至,与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般激动地冲进窝棚中。然而,空荡荡的棚中并没有人回应,只有一纸落灰的图画静静放在杂物堆上。 又不在吗?上次来找小洛要纵火案线索时他就不在,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兰澈难掩失望,噗通坐在小洛经常坐的位置上,拿起那摞纸随手翻了翻。 翻着翻着,她就开始心酸,开始想掉眼泪。 楼明夜教了她一些字,她写得最顺手的是他的名字,其次就是自己的名字。现在,她手中捧着的那摞纸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天师道袍,张牙舞爪,还做鬼脸吐着舌头。图画旁边满满写着同样的两个字,密密麻麻。 兰澈。兰澈。兰澈。 她寻觅到愿意追随一生的人,有了给她吃穿的家,于是她幸福了,觉得人生圆满了,也就忘了过去的家。 可是小洛没忘。 在她东奔西跑努力博得楼明夜欢心时,被她遗忘的小洛就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写着她的名字,孤孤单单一个人。 “小洛……”将那摞纸紧紧抱在怀里,兰澈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响亮耳光。 见利忘义,重色轻友,有了主子忘了小洛,她还是人吗?也难怪小洛离开……小洛不在了,一定是因为伤心她的背弃…… 呼—— 寒风卷起单薄帷帐,吹来一阵冰冷。兰澈把头抵在膝盖上,瑟瑟缩缩坐在哪里,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死。 “小兰兰?” 忽地,熟悉的称呼响起,带着几分惊讶之意。 兰澈呆住,愣了半晌才猛然抬起头,欣喜地看着以为被自己弄丢了的朋友。 “小洛……小洛!” 一声嚎叫后,兰澈如猴子般嗖地窜起直扑小洛,手脚并用把小洛缠绕得严严实实。那一瞬,她觉得自己又复活了,仍然是那个和小洛勾肩搭背,把彼此当做世间唯一亲人的小乞丐,这种感觉让她无比陶醉,沉迷。 然而小洛的闷哼,无情地打断了她的重逢喜悦。 “小兰兰……你的手……拿开嘛……戳到我鼻孔了……” 第081章 落井下石 第081章落井下石 温彧一路跟着兰澈,但并没有随她到巷子内,因为跟踪到巷口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人。 曾经在楼明夜家遇到过,让他感受到磅礴压力,之后又在某次他跟踪保护兰澈时狠狠给了他一拳,在他头顶留下个大包的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也在跟踪兰澈,只不过比他更先一步到达巷子,正准备跟进去查看情况。温彧一肚子火气蹭蹭上窜,甚至忘了祈王交代的事情,掳起袖子就朝那少年冲去。 “你!给我站住!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你谁啊?”听到吆喝,少年回过头,一脸困倦揉揉眼睛,茫然神情似乎根本不记得有温彧这号人物。 温彧火冒三丈,一把揪住少年衣领:“还敢问我是谁?上次就是你打的我,别以为我没看见!说!姓楼的想干嘛?为什么让你偷偷跟踪兰澈?” 黄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只手揉去眼角泪水,另一只手堵住耳朵。温彧正准备对他满不在乎的态度表示愤慨,却不知黄昏怎么一动,瞬间就从他束缚中脱出,足尖一点后退到三步之外。 温彧愣住。 抓住那少年的手感很真实,不可能是错觉;可那少年从他手中逃脱又是亲眼所见,也不是错觉。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少年轻功了得,且远远在他之上! 温彧倒吸口气,怪异地打量年就不大却精于武道的少年,仿佛想看穿他,然后再通过他看穿楼明夜府中那一票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过黄昏并不把他放在眼中,确切些说,是困得睁不开眼,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别说是个大活人,就算是只蚊子都容不下。 空荡荡的巷口,一个大人一个少年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一个满眼惊愕紧皱眉头,一个不停打着哈欠困意连绵,形成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 风,从两个人中间悄然吹过。 流淌在二人之间的寂静,就像是高手的对决,弹指间可能瞬息万变,可能生死颠覆。温彧紧握的拳头里甚至沁出汗水,冰冰凉凉的,刺激着紧绷的神经,不停揣测着对面少年故作困倦的面具之下,究竟有着多么高深的功夫。 无声之外,还是无声。 “你们两个干嘛呢?”忽地,平地一声破锣嗓子。 这一声吆喝有如惊雷,把沉浸在高手对决紧张气氛中的温彧吓得一颤。兰澈眼看着温彧身子一震,而后弯下腰捂住嘴,肩膀还一下下发颤。 “温彧,你怎么了?”兰澈有些慌。她很担心是不是自己在睡梦中领悟了什么绝世神功,刚才那一嗓子威力无比,把温彧给震伤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下半辈子是不是得承担起照顾温彧的义务?两张嘴一个人,怎么养得起啊? 兰澈越想越害怕,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温彧身边,泪眼朦胧用力摇晃他肩膀:“温彧,我对不起你啊!你没事吧?啊?快让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 “唔……”温彧缓缓抬头,脸上露出痛苦神情,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兰澈头皮一麻。 完了完了完了,这是真伤到了,还是严重的内伤!可是她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的?难不成刘大勺在饭菜里加了灵丹妙药,让她不知不觉间就成了绝世高手?这可不行,以后对楼明夜说话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然就他那动不动就生病的小身板儿…… “好疼……兰澈……”温彧忽地一把抓住兰澈手腕,哭丧着脸抹去嘴角血丝,牙齿间挤出痛苦哼哼,“我……我咬到舌头了……” 啪。 兰澈毫不犹豫照着他脑袋瓜子就是一巴掌。 黄昏看着两个人耍宝一般,捂着嘴又是老大一个哈欠。兰澈转身抱肩,眯着眼看黄昏:“你怎么在这里?别告诉我你们俩都跟着我来的。” 黄昏歪头想想,揉一揉惺忪睡眼,慢吞吞道:“哦,那就不告诉你了。” “……黄昏,你是不是跟方大叔接触太多了?我以前感觉你没这么二啊?” “自从少主让我保护你开始,我脑子就越来越不好使。” 黄昏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能噎死个人。兰澈无言以对,翻翻白眼又回头训斥温彧,温彧就像犯了错的笨蛋,只有蔫头搭耳挨训的份儿。 在温彧被训斥时,黄昏的视线已经转到巷内,一身层层叠叠艳丽襕袍的白皙男人静立在那边,笑吟吟看着兰澈。黄昏瞳孔缩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他伸出手指捅了下兰澈后背:“那个人,谁啊?” 兰澈费了不少吐沫星子,口干舌燥,回头看一眼巷内,满不在乎摆摆手:“小洛,我朋友。方大叔以前见过的。” “你要找的朋友就是他?”温彧抻着脖子望了望,弯下腰小声道,“他怎么长得这么白?该不会是个姑娘吧?真的,兰澈,他皮肤比你还白呢!” 如果皮肤白就是女人,那萧贰算什么?不男不女?还是男女同体? 兰澈呸了一声,嘚嘚跑到小洛身边,不无得意地把平生第一位好友拉到二人面前:“正式介绍啊——小洛,我最好的朋友。” 温彧和黄昏眨眨眼,等待下文。 然而,等来的只有漫长安静,大眼瞪小眼。 “……介绍完了?”温彧瞠目结舌。 “啊,完了呀!”兰澈一脸嫌弃,“刚才你没听见我说话?咬舌头影响了你脑子?” 温彧嘴角直抽:“就一个名字,还是昵称,这叫正式介绍?好歹你应该说说人家姓什么字什么吧?” “姓名啊……”兰澈努力思索状,抓了抓小洛垂在腰间的长发,“小洛,你叫啥?” 如果没有舌头伤口的刺痛,温彧大概要直接晕倒在原地。低低悲鸣一声,温彧放弃,同情地看着小洛:“兄弟,真难为你了。你还是自报家门吧,我不指望兰澈了。” 小洛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无邪。 “姓洛,名景夏。” 洛景夏。 温彧懵懂点点头,却觉得这名字有什么不太对劲儿。黄昏没他这么矫情,转了一圈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平静脸伸手递向小洛。 “送你。正配你名字。” 洛景夏。 石。 第082章 专属狐朋狗友 第082章专属狐朋狗友 “我好久没见到小洛了,等下要和他一起去馆子好好吃一顿——温彧,黄昏,你们先回去吧,不用跟着我。有小洛在,我保证不会有事的。”兰澈信誓旦旦,似乎对洛景夏信心十足。 黄昏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温彧一万个不情愿:“他?他能保护好你吗?看上去纤纤弱弱的像个女人。” “怎么着,你瞧不起女人啊?”兰澈眉梢一挑。 温彧干笑。他忘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主子不要她的小兄弟,从身体上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行吧,那你自己小心些。”温彧知道自己拗不过兰澈,只能悻悻答应,伸手摸向腰间,“你带钱了吗就去吃饭?呐,我先给你拿——咦?咦咦?我的钱袋呢?” 发觉自己钱袋不翼而飞,温彧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浑身上下不停摸索。兰澈看他一惊一乍的,撇撇嘴,一样东西丢过去:“别乱摸了,堂堂大男人没媳妇就没媳妇,你这么摸自己也不解馋啊!给你给你,可别给我丢脸了。” 温彧接住飞来的东西,居然发现就是自己的钱袋! “这……钱袋怎么会在你那里……” “刚才顺手拿走的啊!我要请小洛吃饭,不带钱怎么行?从里面拿了这么一小小小小块碎银子,等我有钱了再还你哈!” 温彧欲哭无泪,只能默默收起钱袋,放在紧贴胸口的位置——他觉得在兰澈眼里,自己就是个行走的钱袋,她没钱了只需要一伸手,他就会乖乖奉上。不过现在她也懒得开口了,坦然伸手已然进化成直接拿走。 “黄昏,你跟主子说一声,我可能晚些回去。我没回去之前谁都不许进厨房!不许吃饭!晚饭放着我来!” 越来越小的咆哮声中,兰澈和洛景夏勾肩搭背走远。 “那家伙究竟是谁啊?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不像个乞丐……”温彧呢喃自语。 黄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一揉眼睛,在温彧回过神之前悄然消失。 兰澈拿着钱,一手挽着洛景夏直奔坊中最有名气的汤饼店。这家汤饼店的年纪比她还大,自她懂事起,店门前排期的长队和迟到汤饼的客人总是让她羡慕不已。羡慕老板赚钱,羡慕客人有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冒金星倒在了厚实的大雪里人事不省。那次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死了,迷迷糊糊中嘟囔着,死前都没能吃上一口老赵家的汤饼,真是可惜啊可惜。而当她在温暖的窝棚里醒来,发现自己头枕着小洛的腿时,小洛什么都没说,轻轻塞给她一碗汤饼。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熟悉到想哭的,他对她的好。 那时兰澈就有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愿望,她想赚钱,赚一笔足够请小洛好好吃一顿的钱。如果赚不够,少一些也行啊!她可以不吃,就在对面看着。只要看到小洛高兴,她的肚子也就不饿了。 “小洛,你没生我气吧?”坐在六大碗汤饼前,兰澈小心翼翼问道。 洛景夏用力摇头,精挑细选出三碗城盛得最满的汤饼推到兰澈面前。 “那你这段时间怎么都没在?我看窝棚里都落灰了。”兰澈抓过筷子挑起汤饼,一大口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不清不楚道,“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走了呢。” 洛景夏托着腮帮子,筷子捅着汤饼,似乎并不急于果腹。他垂下眉眼看着狼吞虎咽的兰澈,慢条斯理道:“有人找我帮忙写字,我去赚钱了,最近没怎么回去。” “写字也能赚钱啊?早知道我就跟楼明夜多学些字了,就算不去大理寺也能偷偷赚点儿小钱。” “小兰兰……”洛景夏欲言又止。手中筷子拿起放下,洛景夏反复几次,最后沮丧地伏在桌面上:“我不开心。早知道就不让你跟他走了。你不在,都没有人陪我一起玩。” 兰澈一口热汤饼差点儿喷出去。 她不知道小洛究竟多大,但怎么看也要比自己大吧?她都金盆洗手不再干坑蒙拐骗的事,开始从事正业在大理寺打杂了,小洛怎么还总想着玩呢?这哪行啊!兰澈觉得,自己有义务教育教育小洛,让他明白人生是要向前看、多奋斗才有希望—— “说吧,想玩什么?是踢花棒槌还是捏泥人?”兰澈两眼放光,兴奋不已。 没错,在小洛面前,她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 这是她最后的任性。 看着那张兴奋的小脸,洛景夏也乐开了花——他笑,是真的像朵花;兰澈笑,像坨牛粪炸开了花。 最终,洛景夏也没有带她去哪里玩。填饱肚子后,他们还是回到了那间落满灰尘的小小窝棚,兰澈还像以前那样喜欢霸占他拼拼凑凑堆起的“床榻”,听他语气轻飘地讲一些奇闻异事,嬉笑怒骂,逗她开心。 时光啊,一下就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那几年…… 兰澈在小洛艳丽身影中不知不觉睡着,醒来时,她已经被方亭阁背在背上往家走,口水蹭得方亭阁满背都是。方亭阁比往常沉默,没有责怪她乱跑,也没有说其他话,只说他看天色太晚去接她时,窝棚里只有她一个人独自安睡,并不见洛景夏身影。 “反正肯定不是梦,小洛还在呢。”兰澈悄悄抹了把口水在方亭阁领口,安安心心闭上眼,继续一场美梦的余味。 方亭阁一反常态,安静得像是个哑巴,目不斜视背着兰澈步步前行。 他在思索一些事情。 譬如,洛景夏究竟是谁。又譬如,为什么在他搜索那间窝棚时,竟发现窝棚与紧靠的大宅间有一处暗门。再譬如,为什么以楼明夜的灵通,仍查不出购置那处大宅的神秘人是谁。以及,那间大宅怎么空空荡荡的,全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小洛。洛景夏。 无根无底,空白一片,就好像他是个从虚空中走出,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为兰澈才存在的人。 第083章 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083章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说什么要做晚饭……真等她回来,这一宅子的人都要饿死了。” 温暖卧房里,方亭阁把睡得天昏地暗的兰澈轻轻放在榻上,抖开被子盖好,又轻手轻脚熄了灯,这才关上门走出房间。 房外,丁管家面对方亭阁的抱怨只能苦笑:“也难为兰丫头了。这段时间跟着少主没少吃苦头,也一直很努力,可她毕竟年纪还小,需要有人陪她说说话、听她倾诉,不然心事压太久是会病的。” 方亭阁发了会儿愣,摇摇头往书房走去。书房里楼明夜还在看书,见方亭阁进来立刻将书卷放下:“睡了?” “玩得太疯,压根儿就没醒。”方亭阁表情有些紧张,“少主,我没见到那个叫洛景夏的,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只有兰澈在窝棚里睡觉。” “他能神不知鬼不觉混到兰澈身边而不被她发现,想来掩盖能力不差。如今只能继续从那间大宅主子身份上寻找线索了。” “就不能把他抓来直接问吗?”方亭阁心有不甘。 楼明夜微调眉梢:“你想让兰澈跟你翻脸?” 以兰澈跟洛景夏的交情,谁敢动他,哪怕是她心心念念的主子,恐怕也绝不会容许。越是这种品尝过孤苦无依味道的苦命人,就越珍稀患难间的生死交情,哪怕小洛为她做的,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惊天动地,没什么了不得。 方亭阁有些恼火:“怎么围着她转的苍蝇那么多?一个祈王还嫌不够,又弄出个洛景夏……死丫头,她能不能少招蜂引蝶啊?天天都要为她操心死了!” 楼明夜没有表露情绪,他靠在椅中,十指交错轻托下颌,精致凤眸微微眯起:“亭阁,你见过洛景夏,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仔细说一遍。” “模样……还记得七八分吧。那家伙个子挺高,不胖不瘦,皮肤白得出奇,有些不像汉人。可说他是胡人的话,眼睛和头发的颜色有不对,也没胡人那么健壮。” 闭起眼,楼明夜似乎在思忖。 过了半晌,他睁开眼,表情难以揣测:“这个人身份,我大概有些想法,不过还不能确定。罢了,这件事暂时放下,不用再继续追踪。” “哦。”不甘归不甘,方亭阁对楼明夜的话仍旧十分遵从。低头看看桌面上剩的半碗浓郁药汁,方亭阁微微迟疑:“少主的病好些了吗?我看明天还是别进宫了吧?万一在那边发病……” “不去不行,我得争取给兰澈要些权力,不能总让她被人支使来支使去的。” 楼明夜起身走到书房外,抬步有意想去兰澈房间,却在稍作犹豫后调转方向,径直往自己卧房走去。 痛痛快快玩了一天后,兰澈这顿觉睡得异常踏实香甜,睁开眼时已经是次日天大亮。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打个哈欠,看看透过窗子的明亮光芒,忽然一拍脑门,嗖地从榻上跳起。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要被徐卿骂死了!”三下五除二套好衣衫,匆匆忙忙洗把脸,兰澈披头散发冲出房门,与迎面走来的楼明夜撞个正着。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楼明夜伸出修长手臂,动作娴熟地按住兰澈额头,断绝了她想要趁机扑上去大肆揩油的歹念。 兰澈伸伸手,够不着,一脸沮丧:“昨天歇了一天,再不认真查案要挨骂了。” “不急,吃了饭再去。我跟你一起走。” “咦,主子也要去大理寺吗?”兰澈惊讶。 “我去见个熟人,正好顺路。”楼明夜含糊其辞一带而过,推着精神饱满的兰澈去吃了顿难得的早饭。 去往大理寺的路程不远不近,丁管家本来唤了辆轿子准备给楼明夜代步,兰澈一看见轿子转身开始干呕,整张脸都绿了。无奈之下,楼明夜只能陪她慢慢步行。 走过热闹街市,穿过冷清小巷,两个人时而并排,时而一前一后,但无论何时都是兰澈在跟着他的脚步,配合着他的速度。 那晚因着楼明夜一句斥责,兰澈当众发了脾气拂袖而去,那之后两个人还没有好好说过话,此时的尴尬微妙得难以形容。兰澈不时偷偷看他,希望他能主动缓和关系说些什么,遗憾的是,楼明夜仍如她最初认识时那般,如天神一样高高在上。 放下身段这种事,也就只能她这厚脸皮的小随侍来了。 “主子,对不起。”鼓足勇气小声道歉后,兰澈凑近几分,“是我不懂事,又惹主子生气了。” “知道就好。”楼明夜看着前方,回答得漫不经心。 兰澈心里各种不舒服,一撇嘴挽住他手臂:“可是主子也有错,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发脾气。” “私下可以?” “……私下也不可以啊!就不能对我温柔些吗?”兰澈有些抓狂,愤愤不平道,“主子对外人多客气啊,偏偏对家里人总是很严厉,太欺负人了!” 丁管家,刘大勺,方亭阁……宅中哪一个不曾被楼明夜训斥?温柔起来,他是让她怦然心动的好主子;严厉起来,他是毫不留情加下惩罚的严厉主子,严厉得让她偶尔会觉得难以接受。 所有人都付出真心对他好,理应得到他的宽待才对。 “兰澈,知道为什么罗裳敢于违抗我的命令吗?”楼明夜忽然提起无关话题。 兰澈愣了愣,摇头。 楼明夜放慢脚步,语气平淡:“因为我很少管束她,甚至从没有罚过她。不管怎么说,她与迎师兄是恋人,我总想着应该格外对她关照些。可结果呢?惯出了她不听命令任意妄为的毛病。这次要不是她耍脾气胡闹,私下通风报信,迎师兄也不会特地跑来,更不会打你的主意。” 楼明夜想让兰澈明白,没有赏罚分明,就没有明事理又忠诚的属下。 然而很显然,突然激动的兰澈并没能领会他的点拨,关注点也不在自己居然被凉城三城主当做目标上,一刻蓬勃发展的八卦心已然胜过一切。 “你说啥?罗裳和你师兄是一对儿?他娘的还有天理吗?” 第084章 将心比心最糟心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084章将心比心最糟心 在兰澈看来,迎白晓各方面都要比楼明夜稍逊一筹,这是肯定的——仅限在她眼中。 不过如果没有楼明夜的话,她绝对会把迎白晓排在仅次于祈王的第二位,毕竟这位据说功夫很厉害的凉城三城主长得不错,性格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对她相当和善。 这样一个在她的美男排行榜中居于探花位置的好男人,怎么会跟罗裳那只母老虎是一对儿呢?简直是浪费嘛! “暴殄天物,丧心病狂,猪拱白菜!”兰澈咬着牙怒发冲冠,拼命从脑海里搜刮乱七八糟的成语。 “别糟蹋成语了——罗裳本性不坏,而且如她所言,她做的事情都出于替我考虑,忠心不必质疑,只不过与其他人看法有些相左罢了。”楼明夜继续往前走,兰澈垂头丧气跟上。转过小巷,来到行人较多的街头,楼明夜面色似乎明朗几分:“迎师兄和罗裳是一见钟情,再见定情,两个人在一起已经有三年了。只可惜这三年他们聚少离多,平时只能靠鸿雁传书聊解相思之苦,这点上,我亏欠他们不少。” 兰澈歪着头,试着把迎白晓、罗裳换成楼明夜和自己。 一见钟情,这点没错,但是是她对楼明夜一见钟了个大情,楼明夜估计只把她当万能小助手用。再见定情,这个她没有,估计要定情的话得等到长安城女人都死绝,还得是在楼明夜不会被掰弯生出断袖之癖的前提下。 聚少离多……她和楼明夜应该算是吧? 自从在大理寺当起杂役,她白天几乎都在那边忙碌,只有晚上回到家才能看楼明夜几眼。这几眼,还得是楼明夜心情好赏赐他的,如果他说身子不舒服又或者有事要忙,那么她就只能抱着一整天都见不到他一眼的遗憾入睡。这样的夜晚,她总是很失落。 短暂的不相见尚且如此,那么罗裳和迎白晓的漫长别离呢?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们天各两端,触摸不到喜欢的人温度,不知道同样的月色下、阳光里、风雨中对方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也会如她一样总是胡思乱想担忧,总怕对方病了伤了生气了?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却无法在一起相守。而这一切,只因为罗裳是楼明夜的属下,把对他的忠心视作最为重要的使命。 揉揉鼻子,兰澈瓮声瓮气:“好吧,我不讨厌她了。” 甚至莫名其妙有些喜欢罗裳。 事实上兰澈特别鄙视自己总是被楼明夜三言两语改变初衷的臭毛病,可是她也无奈啊!只要楼明夜和颜悦色劝她,对她解释些什么,她总是无条件地放弃自己的坚持,轻而易举被他带下道。 这毛病不改,她就注定要被楼明夜吃得死死的。 快到大理寺时,看上去始终有心事的楼明夜忽然轻轻开口:“前晚的事,我……” “兰澈!”一声响亮招呼将楼明夜的话打断,从另一方向而来的温彧用力挥挥手,挺起胸膛向楼明夜炫耀自己的存在感。 “妈的智障!”兰澈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冲过去把温彧扒光了再到吊起来,挥舞小皮鞭抽他个七荤八素。 楼明夜轻叹一声,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算了,有机会再说。快去吧。” “主子……”兰澈泪目,一边往前走一边恋恋不舍回望,仿佛自己是被抛弃的可怜娇妻,就要被山贼扛把子抢走做压寨夫人。 楼明夜挑着眉梢看她一眼,毫不犹豫转头离开。 大庭广众,丢不起这张脸。 楼明夜一走,兰澈原形毕露,张牙舞爪就朝温彧扑去。温彧傻不愣登还以为自己的小兄弟要热情拥抱自己,呵呵傻笑着迎上前,结果被兰澈当头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金刚印。 “早不来晚不来,非得这时候冒出来!都怪你!楼明夜刚要跟我表白心迹,就这么被你给搅和了!你赔你赔你赔!你赔我的主子!赔我后半生吃喝拉撒!” 兰澈的拳头雨点似的噼里啪啦一顿捶落,温彧哪敢还手或是反驳?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打了半天,兰澈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大理寺门口的台阶上,仍幽怨地瞪着温彧:“我不高兴!堵得慌!你得请我吃饭!” “……心里堵得慌吃饭也不管用啊?”温彧挠挠头。 “谁说我心里堵得慌了?我肚子堵得慌,需要食物来疏通,懂吗?”兰澈跳起,照着温彧胸口又是一拳头。 她那小拳头还是削去一半力量的,打在温彧身上不疼不痒跟蚊子叮了一口差不多。 温彧憨厚笑笑:“行,你想吃什么我都请。走,先进去,祈王和徐卿都在仵房,正等你去说明情况呢。” “祈王和徐卿不是挺忙的吗?怎么还亲自追这案子?”兰澈满腹不解,一路嘟囔着,跟在温彧身后走向仵房。 一向冷清阴仄的仵房,这天罕见地人满为患,除了来听萧贰验尸报告的徐超之和祈王李陌之外,还有一堆死皮赖脸跟在李陌后面非要见见温彧的王府卫兵。大概是因为人太多导致温度升高,特别喜欢阴冷感觉的萧贰脸色十分难看,由始至终抱着那具他深爱的女干尸,与众人保持不低于五步的距离。 “张管家的死因验明了吗?”一进仵房,兰澈就急急问道。 萧贰把下巴搭在女干尸肩头,幽幽道:“中毒。胃里验出了掺有砒霜的碎肉粥,还没完全消化。死亡时间是在夜里子时左右,服食有毒肉粥的时间大概在死亡前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这种毒发作很快,无色无味,搅拌在味道较浓的粥里很难发觉。” “凶手把砒霜放在肉粥里,味道上充分地掩盖了砒霜的痕迹,可见思虑相当周全。”徐超之摸着胡茬参差不齐的下巴,嘟囔道。 兰澈一脸纳闷:“既然凶手是用砒霜杀死张管家的,为什么又要把他吊在门口呢?张管家又不是乞丐,肯定不会蹲在门口顶着西北风喝粥,要么是凶手在骗他喝下粥后又带他来到门口,要么就是在其他地方毒死张管家,之后又把尸体搬到了门前。” 祈王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看着兰澈问道:“接下来,兰姑娘有何打算?” 兰澈成竹在胸,眼眸里,有着坚定光泽。 “回林府,继续寻找蛛丝马迹——我不相信有凶手能够做到完美无瑕!” 第085章 门梁上的蛛丝马迹 第085章门梁上的蛛丝马迹 林府的案子已经说好交由兰澈负责,而徐超之和祈王也的确分身不暇,没精力再去亲自盯这案子,唯一的办法只有让兰澈继续追查。当着徐超之的面,祈王让温彧暂时调离牢房狱卒工作,全力配合并保护兰澈。 等二人听完萧贰的验尸报告又赶往林府后,祈王与徐超之走到院外,对视一眼,各自苦笑。 “是个好苗子,就是有些冲动,而且礼教方面有所欠缺,暂时还不方便让她在大场合露面。”徐超之揉了揉憔悴面庞。 祈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倒不希望她被礼教束缚,就这样自然挺好的,这是她身上别人不具有的、弥足珍贵的优点。至于如何才能让她更上层楼,一时间我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只能尽量让圣上看到她的才能。有则天皇帝和上官婉儿在前,圣上对女子为官倒不是不能接受,只盼兰澈不要一时忘乎所以触怒圣上就好。” “我看她不会。平日里闹是闹了些,没大没小的也不在乎什么男女有别,可正经起来,如今大理寺那些儿郎没没谁比得上她。” 徐超之对兰澈的称赞让祈王稍稍安心,负着手在院中站了半晌,本来平缓的眉头却慢慢皱起,脸上的笑容也化为低低叹息。徐超之敏锐捕捉到年轻王爷的愁绪,试探问道:“祈王还有什么未解难题?” 祈王略显迟疑:“也算不上难题,只是……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还是长情提醒我的。他说想让我想个办法把兰澈留在大理寺,尽量阻止她与楼明夜接近,怕楼明夜以后会拖累她。” 徐超之哈哈大笑:“什么时候他开始长心了?能觉察到那位楼先生背景颇深,这可是大进步啊!” “睿王那些罪证让圣上龙颜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骂一番。可我总觉得,圣上在得知消息的时候并没有我想象中那种震惊,他的反应太过平淡了,就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祈王露出迷惑表情,声音不由自主低了几分,“另一条消息也让我颇为在意——黄少监说,三年前圣上曾微服出宫,在长安城外与一名少年私下见面。那之后不久,城中就突然冒出了楼明夜这么一号人物。” 徐超之嘶地吸口凉气,脸色隐隐严肃:“祈王是怀疑,三年前楼明夜就已经与圣上有过接触?这样说来,圣上这步棋落子可够早的啊!” “三年前睿王还没有这般嚣张跋扈,圣上不至于生出杀意。”低头盯着地面上忙碌的蚂蚁,祈王似是自言自语,“我在想,假如楼明夜真的在暗地里为圣上做事,恐怕不是从潜伏在睿王身边开始,而是更早的时候。但我又想不通,为什么圣上当时会如此看中一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出宫亲见,这是连从一品大员都不曾有过的礼遇,绝非为掩人耳目这么简单。” 祁王提出的问题,徐超之同样无解。两个人在仵房院前站了许久,直至有微凉点点落在脸上。 “雪……下雪了。”祁王抬头呢喃。 徐超之也仰起头,感慨地看着天空:“今年的头场雪呢,也不知道要下多久。但愿第二场雪之前,林府的案子能有个结果,否则今年的年关又不能安安心心过了。” 年关渐近,百姓们都开始置备年货了,谁不希望一年一度的节日能和和美美度过?然而有些事情,总不遂人愿。 已然被恐惧支配的林府安静异常,所有下人都被禁足在房内不许乱走,两位夫人亦然。兰澈和温彧顶着越下越大的雪把林府仔仔细细重新搜查一遍,倒还真有些发现。 “兰澈,你看,这绳子有些不太对劲。”温彧拿起吊住张管家那根麻绳翻来覆去查看,指着粗糙表面道,“你快看,绳子的这一段是新的,表面很平滑;可是从这段开始,绳子的表面就变得有些粗糙了,还有些摩擦的痕迹;再往后,痕迹有没有了,还是崭新的。” 兰澈正踩着摞起的凳子检查门梁,听到温彧的话后蹲下身,伸手接过绳子看了看。果然如温彧所说,两端崭新的绳子在中间有很长一段似乎与什么东西发生过摩擦,不是很严重,要仔细看才看得出表皮上磨起的毛茬。 从绳子两端的崭新度看,这是一根之前不曾用过的麻绳。凶手要把绳子绕过门梁再吊起张管家的尸体,过程中门梁的确会对绳子造成摩擦,但绝不会有这么长一段。那么这根绳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出现这种奇怪磨痕? 兰澈搓着下巴想了半天,忽然直起身又去查看门梁,将绳子绕过门梁比比划划,又在上面一阵摸索。 “温彧,绳子上的磨痕不是门梁造成的,门梁上的擦痕,也不是单单是绳子拉动摩擦造成的。” 片刻后,兰澈收回绳子,仰起头,指了指先前吊起张管家的门梁。 “门梁上的擦痕很奇怪。如果绳子滑动摩擦,门梁朝上的地方摩擦痕迹应该最重,而且比较粗糙。可是我刚才发现,那上面的绳子摩擦的痕迹只有一点点。与绳子摩擦痕迹稍稍重叠的,还有一个凹陷的痕迹,很平滑,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压过的感觉,大约有三指宽。” 刚才她的手从门梁上摸索而过,肉眼难以看见的细微痕迹在敏锐触觉下无所遁形。 林府建成年头很长,当年坚固的门梁饱经风雨摧残,如今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表皮开始发软、脱漆。正是这种带着质感的柔软,让兰澈发现门梁中部朝上的一面有奇怪凹痕,方方正正,边缘整齐,凹面明显比门梁其他部分光滑,应该是重压形成的。此外,绳子摩擦的痕迹有部分与之重叠,重叠部分擦痕在上、光滑在下,可以断定绳子摩擦痕迹出现在压痕之后,但从无尘表面上又可看出形成的时间就在最近。 这奇怪的压痕,是否与张管家的死有关?又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喂,你谁啊?” 兰澈满脑子都被疑问填满,一声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她一抖,脚下一滑失去重心,整个人从摞得老高的凳子上摔了下去。 第086章 小鲜肉与禽兽 第086章小鲜肉与禽兽 聚精会神琢磨问题的兰澈猝不及防,被突然传来喊声吓得一抖,脚下一滑悬空跌落。 掺杂着冰冷雪花的风,从耳边无声掠过。 摞起的凳子足有一人高,从这种高度摔下去,下辈子她是不是可以躺床上干等人伺候了?不,不对,万一脑袋先着地,一不小心把她摔成了傻子,楼明夜就不会要她了吧? 电光火石间,兰澈想了很多关于人生的深刻问题,预料的重摔却没有降临。 噗。 完美地凌空翻转一圈后,兰澈侥幸以屁股朝下脑袋朝上的姿态结结实实落地,屁股下传来一声闷响。兰澈有些懵,仰头看看摞起的凳子,的的确确很高。可是为什么她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了来,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屁股疼呢?好像还软软的,热热的? “要……断气了……兰澈……” 温彧痛苦低吟断断续续从身下传来,闷闷的,听起来好像被人踩了脖子。兰澈低头,与仰躺在地上的温氏人肉坐垫大眼瞪小眼,眼看他憋得满脸通红。 “哎?是你啊,我还以为地上长出一只跟你一样的人参果呢!”过了好半晌,兰澈一惊一乍抬起屁股。 温彧咳了两声,转身艰难地撑着地面想要爬起。可是不等他松口气,兰澈又又咚地沉下屁股,再次将他压在身下。温彧遭受二次重创,险些背过气去,扭头忧伤地看着自己舍命相救的好兄弟一副开心娱乐的表情,蹦蹦哒哒跳起。 “兰澈,谁害你摔下来的你找谁,干嘛欺负我啊?”温彧委屈得不行,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排去一身灰土。 “啊,对呀!”兰澈恍悟,瞬间换上一副愤怒神情,朝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庭院里,影壁前,距离大门十几步的地方,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手里握着一只小鸟,好奇地打量着兰澈和温彧。少年看上去年纪不大,不过是刚摆脱被骂做熊孩子的年纪,两只眼睛清亮透彻,隐隐藏着三分喜欢恶作剧的戏谑,十分符合刚才突然大声说话吓唬兰澈的行为。 兰澈看了看少年,又低头看他手中捧着的“小鸟”,露出迷茫神色:“那是……蒸面团?” 少年举起小鸟,声音里仍残留着孩子般的瓮声瓮气:“这个?不是呀,这叫糖人,阿爹进宫时宫里厨子送的,可甜了!” 兰澈舔了舔嘴唇,轻咳一声挺起胸膛,佯作生气道:“刚才是不是你喊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还有还有,你爹都吓成那样了,就没告诉你不许随便出来走动吗?” 少年挠挠头:“你知道我阿爹是谁?” “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宫?”兰澈指了指糖人,满眼羡慕,“我家主子神通广大,都没能给我带回来这么个东西吃呢!这宅子里除了林老头,还有谁能当个带糖人回来的好爹?” 少年低头看看糖人,忽然伸到兰澈面前:“你想吃?送你呀!刚才吓到你,当道歉行不?” 那糖人圆润饱满,色泽金黄,轻轻一嗅还能闻到糖香味,的确让兰澈垂涎三尺。不过她还是坚定地抗拒了糖人的诱惑,摇摇头抹了把口水:“不要,想吃的话,那也得是我家主子送我的才好吃。哎,你叫什么名字?干嘛自己一个跑出来,不怕遇上坏人吗?” “娘亲叫我小圣,阿爹叫我向贤,其他人叫我大郎。”少年收回糖人,仰头看向门梁,呢喃道,“小哥哥,你爬那么高做什么?也要学张管家吗?” “啊?我?不不不,你误会了,我还没到生无可恋的地步。”兰澈连忙摆手,“我是来查案的,帮你家老头子抓坏人。说起来……你几岁了?” 那少年看起来个头不矮,身材不差,看上去怎么也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可是听他说话口气,又感觉像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幼稚得很。 不等林向贤回答,温彧按着老腰走上前,轻轻扯了下兰澈衣角,轻道:“这孩子长得有些老成,实际上才十一岁,是林家宝贝似的独苗,霍氏生的。” 这就是张管家口中所说,因为跟生母霍氏不亲近所以惹得霍氏想要再生一个的那位?兰澈若有所思点点头,忽而伸手在林向贤脸上捏了一把,喃喃道:“不是挺可爱的吗?” 林向贤撇嘴,拍开兰澈的手,一脸不高兴:“别捏我,疼!” “兰澈啊,这可是林家的宝贝疙瘩,你就别惹事了行吗?啊?”温彧就差哭出来给兰澈看。 兰澈频翻白眼:“你急什么?我又没对他怎么样,就是看他挺可爱的捏两把罢了。我现在可是有主子的人,不可能移情别恋,少瞧不起我!” 温彧咧嘴干笑。 合着她的意思,没有对林向贤下手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楼明夜,而不是因为林向贤年纪还小吗?这已经不是女流氓级别,干脆上升到女禽兽了吧? “又肚子里骂我呢是不是?”兰澈仿佛能听见温彧心声,大大地剜了他一眼。 “小哥哥,”林向贤又瓮声瓮气道,“坏人杀了春兰姑姑是吗?小哥哥抓到坏人,是不是也要把坏人杀掉?” 兰澈微愣,双眼望天想了想,摇头:“这事儿不归我管,我就负责把坏人逮出来。小圣,你跟春兰很熟吗?” “春兰姑姑总给我讲故事,讲坏娘亲和傻儿子的故事。小哥哥,我讲给你听啊,我都能背下来了!”说到故事,林向贤开始兴奋。 兰澈立马阻止了林向贤,眯起眼睛盯着林家独苗:“小圣啊,你和张管家呢?熟络吗?还有府上其他人,你平时跟他们玩的多不多?” 林向贤懵懂点点头。 “好样的!”兰澈伸出大拇指,回头朝温彧使了个眼色,一本正经道,“温彧,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我要和小圣好好聊聊——那个,方便的话再买些汤饼来呗?还有老林家的油果子,我都好久没吃——啊,我是说让小圣尝尝。” 木讷的温彧完全把兰澈的要求当作命令,抬手一指一间空屋,示意那边可以放心说话,自己转身跑去执行跑腿儿任务。 兰澈嘿嘿一笑,满脸不怀好意的神情,搓着手一步步朝林向贤逼近。 第087章 携款潜逃的疑犯 第087章携款潜逃的疑犯 “喏,给你尝尝这个。这糖便宜,特别糙,有钱人家都不给孩子吃这种糖。不过这糖甜啊!咬一口甜到嗓子眼儿!” “那……我拿这个换。这个也是阿爹带回来的,又酥又香。” “唔,好吃!小圣,你爹总给你带好吃的回来吗?真好……” “阿爹可疼我了,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 没有外人的小屋里,嘴里塞满各种果子糕点兰澈满眼艳羡:“我要是有这么个爹,现在保准吃成大肥猪模样。哎,那你娘亲呢?她对你不好吗?” 提到霍氏,林向贤有那么一瞬的呆愣,旋即露出不屑一顾神情:“她不管我啦!” “可是我听下人们说,你娘对你挺好的啊!”兰澈又抓起一块糕点囫囵吞下,噎得直瞪眼。喝口水把满嘴美食冲下肚,她擦了擦嘴巴打个饱嗝:“喂,跟我聊聊张管家和春兰他们吧,下次来我给你带好玩的。” “真的?”林向贤眸子一亮,兴奋道,“好啊好啊!你想知道啥,随便问!我家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先跟我说说,你感觉这两个人怎么样,在你们府里和其他人关系好不好?有没有谁不喜欢他们?”兰澈尽量用通俗易懂的儿童语言循循诱导。 林向贤一般啃着廉价的糖块,一边转着小脑袋回想。 “春兰姑姑很会讲故事,长得又漂亮,大娘和阿爹都很喜欢她,我也喜欢。可是其他人不喜欢,他们都说春兰姑姑凶巴巴的,以前还有人骂过春兰姑姑。张管家嘛,他总向阿爹告我的状,不让我出门,不让我跟下人们玩,讨厌死了。可是下人们都说张管家人好,办事利落……啧,大娘说了,那些下人都是拍马屁呢!” 兰澈差点儿把嘴里的各种残渣喷出去。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当娘的怎么什么都对他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啊,教坏了自己也不心疼。 “啊,对了,我家有个人特别讨厌,比张管家还烦人。”林向贤突然提高音量,鼓起腮帮子气哼哼道,“就是总跟着张管家那个家伙,又高又壮,跟大灰熊一样吓人。那人总欺负家里的姐姐和姑姑们,之前还和春兰姑姑对骂,真不害臊!” 又高又壮……与春兰吵过架…… 除了不知道是否与张管家有过节外,这个人倒是很符合对凶手身份的推断。兰澈匆匆忙忙把剩下的美食又横扫一半进肚,煞有介事摸了摸林向贤头顶,一副长辈口吻:“小孩子不要乱跑,知道吗?好好回房间待着去,有时间我再来找你玩。” 林向贤撇嘴,不高兴地躲开她的手:“刚才你说的,下次来给我带好玩的,说话要算数!撒谎是小狗!” “成成成,撒谎的话我是小狗,行不?剩下这些吃的你拿回去吧。” “那糖人给你。” “……既然你这么热情,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哎呀,现在的孩子,真是乖巧嘛!” 兰澈乐呵呵捧着糖人走出房间,正想炫耀那支漂亮有香甜的糖人,蓦地发现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素雪漫天。之前被他要求在门外放风的温彧顶着大雪纹丝不动,双眼警惕地观察周围风吹草动,头顶双肩,已然是一片雪白。 “你是不是傻?下雪了不知道躲躲啊?别人长脑子是用来思考的,你长脑子是用来凸显身高的?”看着温彧冻得发白的脸,兰澈心里直抽抽,踮起脚伸手捂住他冰凉脸颊抱怨不停。 温彧嘿嘿傻笑,抓住兰澈的手为她扯下衣袖盖住,呼出的热气化作一片白雾袅袅升腾:“没事儿,我不冷。怎么样,问出什么线索没有?” “嗯,有个人挺可疑的——别站在这里说话了,一会儿舌头冻掉了你负责?”兰澈瑟瑟缩缩抱肩,躲进温彧臂弯下,不停跺着脚,“走,去找老头子聊聊。” 二人直奔林如海书房,拿到整理完的林府所有人名册后,又特别询问了林向贤所说的“又高又壮”的男人,愈发觉得从动机上看,此人嫌疑重大。 在林府的名册里,此人只标注姓名为甄道经,但没有写身份。根据林如海解释,甄道经是还俗的僧人,三年前流落至此,主动登门自荐讲经抄经;因二夫人霍氏信佛,林如海便让甄道经留了下来,好吃好喝养着。甄道经讲经的确有一套,各种法事也略知一二,尤其他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时常主动帮忙做一些劈柴挑水的活计,因而深得林如海和霍氏青睐。 大约一年多前,张管家抱怨府上人多事杂,一个人忙不过来,林如海便打发甄道经去帮忙。这甄道经心眼儿多又会巴结,很快便与张管家混熟,甚至私下里兄弟相称。不过根据下人们讲,甄道经是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小人,背地里时常说张管家的坏话,几次与人闲聊时还曾自以为是表示,早晚会赶走张管家取而代之。 除此之外,甄道经还曾因为月奉问题与春兰发生过争执,大概是甄道经在账面之外多拿了一贯钱,而春兰仗着与林如海的关系以主人自居,当着众人的面数落几句害甄道经被林如海斥骂等等。 “这个甄道经表面上与张管家一团和气,私下里却存着非分之想,巴不得把张管家挤走自己来接管林府杂事;加上春兰曾揭露他手脚不干净的事,他极有可能怀恨在心,可以说与二人都有过结,这点与凶手算是对上了。”温彧翻着花名册道,“除了他之外,林府上下与张管家和春兰都有矛盾的,再没别人。” 兰澈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撇嘴:“身材高大,与死的两个人都有过结,怎么看这个人都极有可能就是凶手。不过猜测不能当证据,还得见见他了解情况才行。” 府中接连两条命案,林如海这几天都睡不安稳,一下苍老了十几岁。他扶着桌角颤颤巍巍起身,无力地挥了下手:“我去让人把甄道经叫来。” 林如海刚拉开房门,险些跟冒冒失失跑来的小厮撞上。 “急着投胎吗?”林如海气得脸色发青。 小厮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紧抓住林如海胳膊高声道:“主、主子,甄道经他……他卷着咱们府上的现钱,趁夜跑了!” 第088章 错过 第088章错过 林府的账务一向由张管家打理,平日里的花销也都由他经手,所以现钱都放在张管家屋内一个上了紫金锁的铁皮箱子里。张管家出事后林府一团乱,铁箱钥匙便暂时交给甄道经代管,谁也没想到,除了林管家之外最得林如海信赖的甄道经,竟会趁夜携款潜逃。 张管家房内,林如海看着被搬空的铁皮箱子愣怔失神,好半天才哇地一声,翻翻白眼昏了过去;闻讯赶来的赵氏倒是临危不乱,立刻让下人把林如海送回房休息,转过身面向兰澈和温彧,提着衣裙跪下便拜。 “二位使君快派人抓了那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吧!不然我们家这日子,可是真没法过了!”赵氏哭哭啼啼,又气又恨。 兰澈和温彧对视一眼,无声叹息。 好不容易把赵氏哄走,兰澈让小厮带路来到甄道经房间。根据小厮所说,前一天还看见甄道经出入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直至今早有人发现张管家房间的门大敞着,跑去找甄道经询问时,方才发现已经人去屋空,只剩下一片狼藉。 到了甄道经房间,果然如小厮说的那样。满地都是凌乱杂物,几个柜子和抽屉都是打开的,衣物和贵重物品都不见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被随意抛在各处,看样子甄道经离开得十分匆忙。 “甄道经这算不算畏罪潜逃?大概杀了张管家之后,他料到自己早晚会被发现,所以就捐钱逃走了。”温彧翻来捡去,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线索。 兰澈站在门口,仔细观察屋内各个角落,搓着下巴若有所思:“如果是畏罪潜逃,为什么不在杀死张管家之后就跑掉呢?张管家死在深夜,他有足够时间逃离林府,没必要拖到现在。你看,这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的,显然甄道经走得很匆忙,应该是有什么突然的变化让他临时决定离开的。” 温彧困惑不解:“那……会不会是他之前忘了?” “你当人家跟你一样,出门都不带脑子么?” 兰澈的抨击加嘲讽犀利尖锐,毫不客气。温彧转身,委屈地蹲在角落里画蘑菇。 “咦?”视线扫过方桌,兰澈忽然被桌子旁边的两只凳子吸引住,目不转睛走上前去。 桌子和凳子都不算新,两只凳子距离比较紧凑,与另外两只凳子相比明显有挪动过的迹象,桌面上还放着一些南瓜籽和皮。 兰澈绕着两只凳子走了两圈,抓起几颗南瓜耔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而后指着凳子望向温彧:“你看,这些南瓜耔被分成了两堆,分别对应两只凳子,说明曾有两个人坐在这里;南瓜耔上还有炒过的余香,应该就是昨晚的事。也就是说,昨晚甄道经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 “还有人?”温彧惊讶不小,瞠目结舌,“那、那这个人会不会跟甄道经突然逃跑有关系?” 兰澈点点头:“我觉得应该有关系。一来甄道经不可能突然之间脑子抽风就想逃走了,二来林府接连发生两桩命案人人自危,这种时候来登门的人,要么是无所畏惧的凶手,要么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不得不来。” “照你这么说,来找甄道经的人不是凶手,至少也是知情人?”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兰澈抓了抓耳朵,忽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是不是着凉了?”温彧摸了摸兰澈额头,看眼外边天色,哄道,“兰澈啊,我向徐卿申请人手去搜捕甄道经,你先回去休息好不好?等找到人我再告诉你。” 大风大雪的吹了一天,兰澈的确浑身都不舒服,过度用脑也让她筋疲力尽。打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兰澈没精打采道:“嗯,那就等明天再说。我得早点儿回去给楼明夜做饭,好不容易才和好了,不表示表示哪行啊!” 温彧对兰澈一厢情愿的殷勤已经习以为常,暗叹一声后和兰澈一起出门,在林府门口分别,一个往家走,一个去往大理寺。 温彧没有再执拗要求送她回家,因为他知道,就算没有他一路相送,暗地里仍有尽职尽责保护兰澈的人在。这一点,是他对楼明夜难得的认可之一。 兰澈顶着风雪回到家里时,楼明夜还没有回来。看看越下越大的雪,她不禁有些担心:“主子会不会被大雪困住回不来了?要不……我去接主子?” 方亭阁守在火盆边低头擦拭剑身,心不在焉道:“就凭你,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去,怎么接?” “哎?皇宫?主子进宫去了?”兰澈愕然。 方亭阁意识到说漏嘴,放下剑连忙摆手:“你听错了,真的。不信你去掏掏耳朵,肯定堵了一大团狗屎。” “就因为听了你说话,所以才被狗屎塞耳。” 争吵没几句,兰澈就听外面传来丁管家说话声,似是楼明夜刚刚回来。她从凳子上跳下,一溜烟打开房门冲到院子里,张开双臂放飞梦想,扑向自己的小幸福。 毫无悬念,楼明夜单手轻而易举地制止了她。 计谋被揭穿,兰澈来拿不红心不跳,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从楼明夜手中接过一只泥坛帮他拎着。 “主子,你进宫干什么去了?” 楼明夜眉梢一挑,目光径直望向门口忐忑不安的方亭阁:“亭阁,今天的酒没你份。” “少主,这不能怪我啊!”方亭阁满面委屈,指着兰澈义愤填膺,“她总套我话!” “她套你就说,脑子用来磨刀的吗?”楼明夜看起来心情不错,低下头,在兰澈脸上捏了一把,“你也是,别总欺负亭阁,他傻你又不是不知道。” 兰澈斜眼看着方亭阁,一脸欠揍嘲笑。 楼明夜揉揉她头顶,朝方亭阁使了个眼色:“晚上让刘伯多做些菜,第一场雪,错过了未免可惜。这酒拿去热热,饭后一人一杯,暖暖身子。” 兰澈一听做菜来了精神,两只眼睛晶莹闪亮:“我去帮刘伯!主子,我又想出一道新菜,我做给你吃啊!” “在外面奔波一天,今天你就好好歇着吧,等哪天闲下来再说。我……” 楼明夜还行说些什么,却被兴奋的兰澈匆匆打断:“不用不用,给主子做菜就是休息!主子要是夸我两句就更好了,有打赏的话那就是完美!” 最好再感激涕零以身相许,那就超越了完美,直奔大圆满境界。 沉浸在欢快中的兰澈只顾幻想脑补,丝毫没有注意到楼明夜微微苦笑的表情。 他本想趁这机会,与她好好聊一聊的。 第089章 最深邃的恐惧 第089章最深邃的恐惧 头场雪其实不冷,冷的是雪后次日。无论男女,许多长安百姓都愿在雪后喝上几杯浊酒,畅快,暖身。 不过楼家这群不分上下的家仆们都好这口,平日里楼明夜又严格管控禁止随意饮酒,所以头场雪喝酒暖身成了他们最好的借口;楼明夜知道十八伽蓝平日里辛苦,到了头场雪时也就装个糊涂,有时甚至像今天一样,主动给他们买些好酒。 晚饭刘大勺做了八菜两汤,更有平日里难以见到的烤羊蒸猪头,一摆就是三桌,丰盛更胜平常;兰澈也贡献一份力,大展身手做了两道从老陆头那里偷师学的精致素菜,清清爽爽却色香味俱全,正合楼明夜口味,显然是特地为他才学的。 这顿饭极其热闹,许许多多兰澈之前从未见过的人都出现在席上,简单数数足有十四人。方亭阁得意洋洋介绍说,那些人都是十八伽蓝之一,只不过他们的任务多半在外奔波,一年也见不上几次,和罗裳差不多少。 兰澈偷偷问方亭阁,罗裳会不会来。 方亭阁没回答,看表情有些尴尬。倒是难得精神的黄昏滋溜滋溜喝着热汤,顺便从兰澈碗里挖走刚夹的一块炖肉,作为补偿作简单解释。 “罗裳一年之内都不许回来,这是少主对她的惩罚——呐,说是惩罚,说不定在凉城跟那位怎么快活呢。” 一年,看起来时间不算长,可对于长久分别的情人而言,无疑于最幸福的相守。 兰澈感慨万千:“主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在做好事,偏不给人领情感谢的机会。啧啧,真诱人的性格啊……” 方亭阁照例大翻白眼,翻着翻着忽然发现自己碗里的肉不见了,兰澈则在那边一边偷笑一边大快朵颐。 人多了,难免有些吵闹,尽管十八伽蓝们都知道楼明夜喜静,已经尽量压制嗓音到最低。楼明夜吃得不多,听着邻桌叽叽喳喳的闲聊,看着方亭阁、兰澈和黄昏互相追逐打闹,额角隐隐作痛,却还是流露出几分笑意。 “少主,今晚可有什么重要的事说?大家伙儿能聚上一场不容易,今年年关都未必能这么多人齐坐了。”丁管家小声提醒。 楼明夜短暂思索,摇了摇头:“吃过饭喝过酒,让大家好好睡上一觉,明早该散就散了吧。留久了,兰澈必然要追问,暂时还不想告诉她太多。” 丁管家点点头,起身和刘大勺去张罗饭后暖身的酒水。 事实上就算楼明夜不下命令,十八伽蓝还是会主动过来问一些事情的下步安排。接连与几人单独交谈过后,刘大勺也收拾好了饭桌、端上了热过的酒,一人一碗分发下去。 “真香啊!是宜城九酝吧?” “屁,宜城九酝是这味道吗?这酒分明是高粱酒,应该是郎官清。” “郎官清不如西市腔,味道太淡了,喝着没劲儿。” “要什么劲儿?你当少主是你这种粗人,专喝那酸败味儿冲鼻的浊酒?这叫高雅,懂不懂?” 一群人起初围着桌子规规矩矩互相敬酒,三巡过后,纷纷没了束缚,抱成一团的有,坐一边行酒令的有,还有喝得晕头转向一头栽进大雪中鼾声顿起的。楼明夜看着难得团聚的一群人,不由也多喝了一杯,而后才发觉少了个人。 “亭阁,兰澈呢?”楼明夜一把抓住已经下肚三五碗的方亭阁。 “啊?兰澈?刚才还在呢!”方亭阁面色赤红,酒气十足,嘿嘿傻笑,“我说少主,你去她房里找找吧,我估摸着那死丫头故意玩失踪引你过去呢!” 不用看也知道,方亭阁这种不胜酒力的笨蛋喝多了。楼明夜叹口气把他丢到一旁,又穿过吵吵嚷嚷的人群找到丁管家询问。 丁管家也不太确定:“收拾碗筷时兰丫头还在帮着忙活,只是那会儿看她脸色不太好,一个劲儿往外看,好像在怕什么……后来忙着给这些家伙上酒,我就没太注意。” 兰澈喜欢热闹,自来熟,按理说不可能错过难得的家宴,怎么偏偏最热闹的时候不见她人?倘若真如丁管家所说,她有心事藏着,又会是什么心事让她露出害怕神情? 楼明夜微微皱眉,转身快步离开。 “哎,少——”刚走过来的刘大勺见楼明夜匆匆离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是谁惹少主生气了?” 丁管家高深莫测一笑:“没怎么,许是缘分到了。行了,咱们俩就别替少主操心这些,先管好这一群烂酒鬼吧——今晚让他们都老老实实在房里睡觉,谁也不许去兰丫头那边,小心触了少主霉头。” 十八伽蓝之中,最了解楼明夜的就是丁管家,甚至到了比他自己还清楚的地步。 楼明夜一路循着孤单成行的脚印来到兰澈房门前,看到房内亮着灯光时不自觉松口气。稍作犹豫,他提步上前,轻轻叩门。 “兰澈,方便进去吗?” 屋内,兰澈没有回应。 楼明夜又敲了两次门,始终没有应答,心里隐隐担忧,索性推门而入。 屋子里明亮却冰冷,丁管家特地多加了炭的火盆并未点燃,油灯倒是多了两盏,灯火通明。床榻上,两床厚棉被裹成一团,里面也不知道包裹着什么妖魔鬼怪,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瑟瑟发抖,还不停传来念经一样的繁复低语。 楼明夜轻声走近,弯下腰,终于听清楚兰澈在里面念叨什么。 “不怕怕不怕我不怕……一点儿都不怕……不怕不怕,我才不怕……” “兰澈?”楼明夜伸手轻轻在棉被上拍了下。 蜷缩成一团的兰澈猛地一颤,而后足有半晌静止不动。过后,她大概是响起了呼唤她的嗓音属于谁,慢慢放松身子,从棉被里缓缓探出头。 与她目光交错那一刹,楼明夜心口微微疼痛。 那双澄透如水的双眼静静看着他,没有平日里的张扬,没有她惯常的狡黠。有的,只是他前所未见的,深沉到骨子里、魂魄里的惊恐,害怕。 仿佛有什么险恶的东西,在她脑海里烙印下恐惧二字,生生撕裂了她本该灿烂明媚的性格。 那一刹,楼明夜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微凉手掌轻轻捧起她脸颊,语气温柔得像是勾魂魔咒。 “别怕,我在。” 第090章 雪祸 第090章雪祸 兰澈仿佛才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看着楼明夜满是疼惜的眼眸竟然愣了好一会儿。 “没事了。”楼明夜不知道她在怕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用最温柔的语气哄着她。 好半晌,回过神的兰澈低下头,以拙劣演技遮掩呢喃:“主子,我……我刚才做噩梦了……” “哪有人睁着眼睛睡觉的?”楼明夜抽回手,把她从厚厚的棉被包裹中解救出来。他摸了摸她额头,一片湿漉漉汗水,可她的身子还残留着簌簌颤抖,那是源自心底的畏惧惊慌,无从掩饰。 轻叹一声为她擦去头上热汗,楼明夜低低询问:“什么事让你这么害怕?是不是白天发生了什么?” 兰澈艰难摇头。此时此刻无法再强装笑容的她身子微微前倾,侧脸贴在楼明夜手臂上,闭上眼的表情里多了几分祥和。似乎亲近他、贴着他,就会让她无比安宁放心。 兰澈的过度亲近一向是楼明夜禁止事项,往往会以各种高难度动作躲避或是阻止。而这时,他有那么片刻的犹豫,最终没有像平时那样将她推开,任由兰澈颤抖的手扯住他衣袖,把脸埋进他臂弯里。 他怕他一撤开,她又会被恐惧吞没。 那样的姿势保持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兰澈情绪渐渐恢复,揉揉鼻子放开楼明夜的手臂,披着被子抱膝而坐:“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逗我?”楼明夜眉梢一挑,一个爆栗不轻不重落在她头顶,“就你这幅模样,我走得开?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你有那么多秘密都不告诉我,凭什么我就得告诉你啊?”兰澈闷声闷气道。 “因为我是你主子。” 楼明夜回答得理直气壮,兰澈居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愣了愣,不情不愿挪屁股腾出一块空地,啪啪拍了两下:“那你坐下,我跟你慢慢说。” 能有黏着他的机会,她从不轻易放过,一旦得逞就会上下其手没个正型。许是今夜本就有些特别,楼明夜破例没有和她抬杠,撩起袍子坐下,微微眯起眼眸:“说吧,我听着。” 兰澈低头看看,二人之间被刻意留出一拳远的距离。 她露出失望表情,幽怨地看向楼明夜:“我身上又没有虱子。” “少得寸进尺。”他淡然拒绝。 无可奈何的兰澈耸耸肩,仍旧抱着被子不肯放松,眼神却开始变得飘忽,遥远。 “从小我就不喜欢下雪。一下雪就会冷,冷的话就会死人,每年都要死好多人。要不是王婆看我可怜,每到冬天都让我去她那间破房子里过冬,可能我也成了那些人中的一个。” 在兰澈的生命中,王婆是从她有记忆开始,给予她最多关心与回忆的人。 王婆年轻时就守了寡,双腿还有残疾,膝下一儿一女都不孝,不肯接济赡养。王婆孤身一人住在祖上传下来的破旧屋子里,大半辈子的生活就靠给富贵人家打短工、做女红维持。不幸遭遇没有让王婆变得冷漠,正是贫穷却善良的她,当年在一群人围观和议论声中,把被遗弃在街头的襁褓费力拖到林府的屋檐下,才让撕心裂肺哭泣的小小女婴不至于死在寒冷风雪中。 那女婴,就是兰澈。 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场雪就差点让兰澈一命呜呼,后来王婆每每说起那场雪,都会念叨一句,这孩子到了冬季里就犯太岁。在很多人看来,那只是句怪力乱神的荒唐话,可这句话对应兰澈前半生,绝对不是毫无关系的。 七岁那年,也是头场雪,兰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王婆。 王婆的子女没有给老人安葬,是兰澈靠着小小身躯仅有的力量,一步步把王婆拖到城外乱坟岗里,用哭泣和眼泪掩埋。回来后,她安度七年的小屋被王婆的子女收回,她再也没有安身之所,便在那年的头场雪中,开始了她独自一人的漫长流浪。 十一岁那年,仍旧是头场雪,她饥饿,寒冷,瑟缩在破庙里险些冻死。要不是路过的好心人给她喂了一碗热姜汤,给她披上一身夹袄,也不会有如今的兰澈。 “这些年,你就是这么熬过来的?”楼明夜看着她无精打采的侧脸,表情复杂。 他背负的沉重是兰澈所不能理解的,而兰澈吃过的苦,他也无从想象。 兰澈长舒口气,依然打不起精神:“冬天从来不会有好事发生,所以一到冬天我就害怕,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楼明夜垂下眉眼:“除此之外呢?还发生了什么?” 兰澈身子和表情齐齐一僵。 流浪街头的人,哪个没吃过苦头?以兰澈的坚韧性格,挨饿受冻这些并不足以让她畏惧,失去相依为命的人也不会给她带来惊恐。楼明夜在看到她混乱眼神那一刹就知道,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格外可怕的事,曾在她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疤。 “害怕的事情,说出来就不会那么怕了。” 温热手掌落在兰澈头顶,奇迹般地,带来想要倾诉的冲动。兰澈侧头看着楼明夜平静双眸,仍有几分犹豫:“还是不说了吧……” 楼明夜深吸口气,眼中多了几分狡猾:“不肯说是么?好吧,那我走了——原本打算今晚陪你好好聊聊天,既然你不想跟我说些什么,那就算了。” 楼明夜佯装要走,兰澈果然上套。 “别啊!我说还不行吗?主子,你陪陪我嘛……”兰澈情急之下起身拉住楼明夜,一个不小心,楼明夜整齐衣衫又被她扯得凌乱不堪。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动手,我可不跟你动口了。”楼明夜顺势坐回榻上,又是一记爆栗。 兰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而就算如此生硬的笑容,也很快从她脸上烟消云散。她伸手,试探着抓住楼明夜的手。 他没躲。 于是,兰澈彻底安下心斜倚在他肩头,空洞目光盯着跳跃灯火,语气里带着颤抖。 “遇到小洛的前一年冬天,第一场雪那晚,我差点……差点被个醉酒的男人……欺负……” 楼明夜的心咯噔一沉。 他立刻懂得了,所谓的“欺负”是什么意思。 第091章 除厄人 第091章除厄人 明亮却寒冷的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懊恼与悲愤交错的复杂气氛。兰澈攥着楼明夜衣袖,厚重昂贵的衣料被攥出一道道难看褶皱,像是怎么都抚不平的伤疤,可笑而丑陋。 有些回忆,对有些人坦白,就如同洗不脱的耻辱。 兰澈倚着楼明夜肩膀,头颅低垂,故意不肯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她紧咬着下唇,心里慌得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感觉就像是那一晚她的无助与绝望,说不清道不明,一味想要掩藏。 过于漫长的安静,一度让兰澈以为楼明夜没听懂她的话。她正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遮掩一下,把不该吐露的事吞回肚里时,楼明夜突然开了口。 “欺负你的人是谁?”他低声询问,口吻有些奇怪。 兰澈缩了缩脖子,声如蚊讷:“王婆的儿子。” “他对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他喝醉了,突然跑来这样那样的……细说的话,其实根源还早着呢……” 王婆的儿子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兰澈一概不知,只知道街坊都叫他铁头,曾跟永阳坊的地头蛇混过日子。早在王婆病死那年,铁头就与兰澈见过面。当时铁头要收回王婆住的破房子,恰好遇到每到冬天就会跟王婆住在一起,与之相依为命的兰澈。 那时兰澈只有七岁,还是个泥头土脸的干瘪丫头。铁头见她无亲无故也没人管,暗地里动了把她卖掉的心思,私下与一家青楼的老鸨达成了交易。所幸当时的兰澈已经很聪明,发觉铁头的不轨企图后立刻逃走,躲过了一场无妄之灾。 那之后,兰澈根本不敢再踏足永阳坊,城边那间破庙就是她栖身之处。而就在她遇到小洛的前一年,在那年第一场雪,她整整两天没有吃饭,蜷缩在破庙角落里瑟瑟发抖时,仿若她噩梦一般的铁头又出现了。 醉酒归来的铁头是无意中走到破庙的,起初他并没有认出兰澈,直至他发现,破庙里的流浪儿似乎怕极了他,不停往角落里闪躲。认出兰澈就是当年逃走的小丫头后,铁头仗着酒劲儿色胆横生,见风大雪大四周无人,居然抓住兰澈想要行非礼之事。 那一段的叙述,兰澈只是粗糙地一笔带过,看得她出极其不愿回想起当时场景。被满身酒气的男人压在身下时是如何绝望,如何满心恨不得杀人的恨意与愤怒,只有她自己知晓,永远无法用枯燥而单调的语言向谁描述。 任何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彼时的无助与绝望。 楼明夜的手掌悄无声息攥拳,声音仍一如既往地沉稳:“再后来呢?他没得手?” 兰澈颤抖着深呼吸,平定心虚,语气憔悴疲惫:“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老天爷开眼,破庙的梁木忽然塌了一根,结结实实砸在他头上。我趁他昏过去时逃走了,一口气跑到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再也没有回去。” “这梁木塌得真是时候——后来你没有去报官吗?那人怎么处理了?”楼明夜不动声色追问。 “报官有用吗?一个四处流浪的乞丐,别说报官,就连京兆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兰澈有些恼火,双手缠住楼明夜胳膊,“我也不知道铁头死没死,反正那之后就再没听过他的消息。要我说,那种人砸成傻瓜最好,活该一辈子被人欺负!” 楼明夜无声轻笑:“我以为你会期望他被砸死。” “那怎么行?”兰澈皱眉挺直身子,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再怎么坏,他也是王婆的儿子啊!我欠王婆那么多人情还咒她儿子早死,以后下了地狱哪还有脸见王婆?” 笑容消散,楼明夜眉宇间多了几分不悦:“谁说你会下地狱的?” “佛说的啊,他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再说坑蒙偷盗的事我没少干,早晚要遭报应的。”兰澈低下头,突然间有些难过,“主子,遇见你之前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你会讨厌我吗?” 饿时她偷过屠户家的肉;街头巷尾人来人往,记不清顺走过多少纨绔子弟的钱袋;连她那处低矮破旧的小木屋,也是假扮天师骗钱才攒起来的。 按照大唐律例,她是不折不扣的小罪犯。 “哎呦哎呦——”脸颊忽然一痛,兰澈眯起一只眼低呼。 楼明夜眉梢高挑,掐着她脸蛋儿的手指稍微松了松:“谁愿意下地狱,让他下去,那里没你的位置,懂么?再让我听到这种话,罚你一个月不许吃肉。” 兰澈揉着脸,不知道该委屈还是该高兴,怏怏道:“主子,那些事……你不怪我啊?” “怪你什么?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千方百计拼命活着?”楼明夜揉了揉她那一头乱发,口气多了几分强硬,“兰澈,你记住,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我都不在乎,你也不能总放在心里念念不忘,否则那会成为你的魔障。从今往后我可以欺负你,但在外面你不许被任何人欺负,因为你是我的属下,明白吗?” 兰澈抽了下鼻子点点头,心里忽然满满都是幸福甜蜜。 如此霸气外泄的主子,别人家有吗?啊?除了她和十八伽蓝之外,还有有幸能侍奉这么温柔体贴又强大俊朗的主子?这可能是她当了十八辈子的小乞丐才积攒的福分啊! “好了,那些不好的回忆通通忘记,以后别再想起。大家都在外面热闹,你也别一个人窝在往里了,一起去喝喝酒暖暖身。”楼明夜起身。 “等等——”兰澈赶忙跳下床榻,横身拦在楼明夜面前,张开双臂一脸债主表情,“这就想走?刚才谁说要跟我好好聊聊来着?主子你可不能当骗子啊!要对得起您这张脸!” 楼明夜愣了一下,旋即轻笑:“好,答应你就是。书房里尚有一坛徐卿送的葡萄酒,敢喝么?” “怕你啊?不就是酒嘛!不是我吹,这些年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喝醉!”兰澈掳起袖子踌躇满志地吹着牛皮,挽起楼明夜手臂一路催促着朝书房走去。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就像她身上的颤抖,不可能因为他三两句话就彻底消失。 不过只要有他在,早晚那些记忆会变成能够平静笑谈的过去;有他掌心不经意的温暖,所有噩梦,都将被驱逐到阳光之下,灰飞烟灭。 第092章 也是醉了 第092章也是醉了 自打葡萄酒酿造方法自西域传到大唐以来,这种琥珀色的味道甘甜的异域酒水再也不是皇族们专享的了,但因其酿造方法繁琐、原料价格高昂,仍然不是普通百姓随随便便消费得起的。 徐卿给楼明夜这坛葡萄酒,无论从色泽还是味道上讲都是特等品质,别说方亭阁垂涎已久,就连一向稳重的丁管家都曾感慨过,若是能喝上一口,醉个三天三夜也值了。 可惜他们都无福享用,最终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有幸品尝这等极致美酒的人,偏偏是最不懂酒的女流氓兰澈。 月下,雪中,院内。 雕刻精致的翠玉酒杯内,琥珀色液体干净澄透,散发出一股酸甜交杂的果香与酒香。兰澈捧起酒樽深嗅一口,只感觉鼻子里面充满葡萄的芬芳,十分诱人。 “这酒真漂亮啊……”兰澈吞了口口水,伸出舌头试探性舔了舔。 酸在舌尖上,而后沁入舌苔,转眼满口充斥着葡萄特有的甘甜。虽说在这酸甜之种蕴含微微的苦涩与酒味儿,却在兰澈可以轻松接受的范围内,全然不像她印象中刺鼻又难喝浊酒,好喝得很。 捧起酒樽猛灌一口,兰澈一脸陶醉:“我还以为酒有多难喝呢,没想到居然这么香甜。主子,这么好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多喝啊?因为很贵吗?” “比这酒更贵的东西我都舍得给他们,怎会吝啬杯中物?”楼明夜深嗅酒香,缓缓晃动酒樽,举止优雅高贵。他单手撑额,眯起眼看着兰澈:“不让他们喝酒,是因为担心他们喝酒误事。特别是亭阁,贪杯没够又不胜酒力,每年喝得最少的是他,最烂醉如泥的也是他。倘若放任他平时豪饮,恐怕你见到他的多数时候,他都会烂醉在酒窖里。” 兰澈打了个嗝,嘿嘿发笑:“原来方大叔酒力这么差啊?真没用,还不如我呢——嗝——” 眼看兰澈说话间一杯酒下肚,楼明夜赶忙按住她伸向酒坛的手,眉梢挑得老高:“一杯就够了,还想喝多少?这是酒,不是水。” “怕什么啊!想当年我一口气干了十大碗牛酪,出门照样是条好汉!才一杯酒,我才不会醉呢!别小瞧我!来来来,把酒给我满上!”兰澈高高仰着头,拍得石桌啪啪直响,大有不倒酒就要闹的态势。 楼明夜倒吸口气,品出不对劲儿了——看她脸颊飞上两团绯红,说话开始没谱,眼神也变得迷离,显然是喝醉的迹象。 信誓旦旦说什么不会醉,结果一杯刚下肚就醉成这样?要是再让她喝上两杯,岂不是连房顶都要被她掀了? “兰澈,别喝了,回去休息。”楼明夜封好酒坛,抢过她手中价值连城的翠玉酒杯丢进雪堆里。 “不,我还要喝!我还能喝!”兰澈颠颠儿跑去捡回酒杯,一只手抓住楼明夜衣袖拼命摇晃,撒娇撒得没边儿,“主子,我要喝葡萄酒!你给我葡萄酒!主子主子主子,我要喝酒!” 兰澈嗓门本来就挺大,不管三七二十一吆喝起来,几乎整个宅子都听得见,这下楼明夜彻底后悔给她酒喝了。迫不得已,楼明夜拿出最后的手段,威胁。 “你再闹,信不信我明天就赶你走?”他故意板起脸。 果然,兰澈停下动作不敢再嚷嚷,迷离双眸看着他,努力打捞三两份清醒。她眨眨眼,声音蓦地小了许多:“我不闹了,你别不要我……” 话罢,兰澈抽了抽鼻子,竟是一副要哭的表情。 楼明夜一个脑袋八个大,揉揉额角万般无奈:“你那是什么表情?给我收回去。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还当真了吗?” 兰澈没回答,从片刻前的兴高采烈,转眼便成蔫头搭耳、颓废沮丧。楼明夜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大概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对兰澈而言,能有个归宿是一生最幸福的事情,所以在他把她“捡”回家后,她才会如此拼命地展现自己的价值,只为留在他身边。那么相对地,她最害怕的事,自然就是被他抛弃。 有些话,他觉得是半开玩笑的恫吓,听在她耳中心里,却是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啊! “抬起头来。” 楼明夜深吸口气托住她下颌,微微用力,逼着兰澈与他对视。他极其认真的眼眸,微垂的眼睑,月色与纷飞素雪里看着是那样清晰真实。 “对不起,许多时候我太自以为是,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以为她只属于他,不管怎么呵斥苛责,她还是那个绞尽脑汁哄他开心,时时刻刻围着他转的小乞丐。 直到他渐渐发觉,原来她的心里并不只住着他一个人,原来她还有割舍不下的朋友,还有倾慕敬佩的其他人。她不是十八伽蓝,不是为他而生的仆从,如果他没有用力抓紧,早晚会失去她。 这样的他,哪有资格得意忘形? 以为此生此世都没机会听他说的道歉,猝不及防突然得到,让兰澈一瞬不知所措。她呆呆站着,与他对视着,看他眼中那些曾经不熟悉的神色变得熟悉,忽而就觉得,一切一厢情愿的付出,总算没有白费。 哽咽一声,兰澈揉了揉眼睛,呢喃道:“楼明夜,你让我抱抱行不?就一下……” 天这么冷,雪这么大,她想有个温暖的地方能让她安心停靠,哪怕只是一瞬。 沉默片刻,楼明夜轻轻点头。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兰澈立刻笑开了花,夸张地张开手臂缠住他的腰身,侧脸紧贴他结实胸口,整个身子死死黏着他,一丝缝隙都不肯留下。 好暖啊…… 他胸膛的起伏。 他的心跳。 他落在她背上,传来无比温暖的掌心。 天地之间忽地寂静下来,只有漫天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证明时间并未静止,却无意中装点了一幅雪中相拥的绝美画卷。 兰澈闭着眼,嘴角噙笑,舒适安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最沉迷的不再是他清俊容颜、修长手指,而是看不见摸不到的他的气息,他的温柔,他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小洛所说,他这一生都未必能懂的“喜欢”吧? 哪怕就这样死在他怀中,她心满意足。 第093章 众望所归 第093章众望所归 这年的头场雪罕见地大,大到孩子们欢呼雀跃,万家灯火隔窗而望,一夜染白长安。 沉浸在瑞雪兆丰年中的百姓们,没有谁会去注意某间大宅院落里两道相连的身影,也不可能知道,这一晚是某个当过乞丐、曾露宿街头的少女,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刹。 那个拥抱漫长而安静。过了许久之后,有些疲惫的楼明夜才硬起心肠推了推兰澈,回答给他的却是舒适安稳的轻微鼾声。 楼明夜无声叹息,抬头瞥了一眼墙头。 嗖嗖嗖,偷窥的几个脑袋瓜飞快消失在墙后。 还在内堂抢酒喝的几个人被一连串得意笑声吸引,纷纷回头,眼见红脸的方亭阁昂首挺胸抱着肩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相视苦笑的丁管家与刘大勺,以及被晨曦拖着一脸睡意朦胧的黄昏。 “我就说吧?少主肯定捱不过兰澈,早晚要缴械投降。啧,兰澈是谁?上得了刑房、下得了厨房的女流氓啊!少主再怎么软硬不吃也不是她对手!这不,抱也抱了,下步就看那流氓怎么把少主吃干抹净了!” “亭阁,你敢不敢再大点儿声?不如你去少主耳边说怎么样?”刘大勺翻翻白眼。 “别别别,刘叔,你这是让我拿小命喂狼呢?”方亭阁连忙摆手,仍不忘吹嘘自己的眼光,“这些话还是等他们俩事成了再说吧,那时候我可就是力挺兰澈的大功臣!” 丁管家一巴掌拍到方亭阁背上,又气又笑:“才有了些苗头,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叽叽喳喳到处乱说。这事儿要是被你搅黄了,信不信兰丫头恨你一辈子?” “随便,她怎么恨我都行,反正她喜欢的只有少主。我还怕她太喜欢我,到时候少主要吃我的醋呢!”方亭阁借着酒气愈发炫耀。 “我倒想看看,你的醋是怎么个吃法。” 背后不冷不热一句,吓得方亭阁汗毛耸立,脸色发青,连忙转过身战战兢兢垂首:“少主,我喝多了,真的……” “喝酒喝多了,还是喝醋喝多了?” “酒!酒后失言,不能算数!”方亭阁一脸忠正。 楼明夜粲然一笑:“刘叔,去打碗醋来给他解解酒。” 刘大勺轻咳一声,故意做出同情表情,其他人纷纷窃笑旁观,等待看一场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好戏。 笑归笑,有些话题不是随便打个岔就能圆过去的。一群人一起收拾方亭阁一通后,一个看上去年纪介于方亭阁和丁管家之间的男人走近楼明夜,好奇问道:“少主与那姑娘……莫非真像亭阁所说,不是一般关系?” “亭阁的话你都信?楚大哥,这两年在外飘荡,你越来越不擅长分辨真伪了。”楼明夜轻描淡写带过,揪着方亭阁耳朵一路走到桌边,“亭阁,再胡乱造谣,明年的下酒菜就用你的耳朵代替好了。” 方亭阁龇牙咧嘴表情夸张,嘴里却是丝毫不肯松懈:“少主,哪儿是我乱说啊?你把兰澈抱那么紧,大家都亲眼见到的事,总不能怪我一个人吧?要瞎,那也得大家一起瞎!” “可别拉我们下水。”刘大勺赶紧摆手,装模作样道,“少主一个人瞎就够了,我这双眼睛瞎不得,还等着看少主娶妻成亲呢!” 堂中又是一阵哄笑,似乎没有谁相信楼明夜的辩解。眼见为实,楼明夜自知百口莫辩,也就由着他们揶揄,摇摇头坐下喝那仅剩薄底的坛酒,举着杯自嘲苦笑。 他退一步,她便进一步,这样步步退却,早晚就如方亭阁所说,他会被兰澈吃光抹净。 可是让他对兰澈狠下心,又谈何容易? 这年的头雪酒,十八伽蓝解了馋开了眼,却烫出了楼明夜一块心病。 醉酒的兰澈不哭不闹闷头睡觉,一场顺利揩油的好梦一直做到大天亮,醒来时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僵了。她啪啪拍了几下脸颊,呆愣愣坐在床上回想前一晚发生的事,怎么也想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梦,只得偷偷去向方亭阁求教。 “我是不是跟主子两个人独处,在院子里喝酒来着?” 方亭阁点点头。 “那我是不是抱了主子,主子还没把我踢飞?” 方亭阁再次点头。 “这样啊……看来都不是梦哎!”兰澈心花怒放,忽然觉得所有梦想都成了现实,陶醉得笑弯了眼,“那后面的也是真的喽?主子突然说我是个好女人,说想要娶我为妻,还要给我金山银山随便花?” 方亭阁额角青筋抽搐:“停——这些纯属做梦,你给我醒醒!”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兰澈小小失望,却远不如收获得欣喜多——从碰都不让碰到总算肯让她抱上一抱,楼明夜显然在进步啊!照这样下去,吃掉他不是早晚的事吗? 有希望就好,拼搏得来的幸福才最珍贵! “兰澈,别在那边傻笑,案子不查了么?”楼明夜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走来,抬头扫了眼方亭阁,“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明年下酒菜就看你的了。” 方亭阁立马换上一副悲壮神情,迅速消失在楼明夜视线内。兰澈挠挠头,佯装自然走到楼明夜身边,趁他不注意伸手绕到他背后,准备再来一个充满爱的拥抱。 “别动手动脚的。”楼明夜目视前方,淡然一句。 兰澈怏怏不乐收回手“主子,你脑袋后面也张眼睛了?” 楼明夜斜斜瞥她一眼。 就算这种不屑一顾的眼神也是最美的!兰澈爱心泛滥却不能肆意妄为,只好围着楼明夜团团转:“主子,等我今天办完公差回来,可以去跟方大叔他们玩吗?回来的那些人有好多我还不认识呢!” “先办正事。” “我这不是计划一下嘛!正事肯定是不会耽误的,毕竟关系到徐卿和祈王呢!破不了案子,他们两个就要被皇帝骂,多冤枉!”兰澈翻翻白眼打抱不平,“只会坐在龙椅上吆五喝六的人,他懂个什么呀,根本没资格说别人!” 楼明夜陡然停下脚步,皱起眉,目光严肃,似乎还有几分不满,看得兰澈心惊胆战。 “在我面前,不许说圣上的坏话。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看着拂袖而去的楼明夜背影,兰澈一脑子浆糊。 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随口说上一句而已,至于这么生气吗? 蓦地,有关楼明夜与皇帝关系的猜测,又一次笼罩兰澈心头。 第094章 意外的证据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094章意外的证据 温彧再次见到兰澈时,被她惨白脸色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坐了轿子。没想到兰澈一张嘴就是一股隔夜的酒气,熏得温彧捏鼻子遁逃。 “没出息!”兰澈呸了一声,晃晃悠悠走进林府。 甄道经卷钱逃走一事刺激到了林如海,这位林府当家竟至一夕病倒,卧床不起。赵氏催促更急,而这一次,就连始终闭门不出的霍氏也露了面,霍氏身侧还跟着小丫鬟秋芽。 被套过一次话的秋芽看见兰澈,立刻咬牙瞪眼露出愤恨神情,兰澈却只是笑嘻嘻地朝她挤了下眼,彻头彻尾流氓表情。 霍氏看上去年纪不大,保养得当,比起赵氏更多几分贵族千金的端庄,却也多了几分高傲冷漠。见兰澈挤眉弄眼调戏秋芽,霍氏不满蹙眉,倒也没说什么。 “府上接连两条人命,过了几天都没有个结果,什么时候大理寺才能给我们个交代?再这样下去,林府上上下下的日子就没法过了!”赵氏也已经濒临极限,拭着眼泪哭哭啼啼。 赵氏一哭,林府那些丫鬟老婆子也跟着不知真假地哭起来,霎时兰澈周围一片呜呼哀嚎,吵闹不已。 “吵吵吵吵吵,吵什么吵?哭有用?哭能把死人苦活还是能把凶手哭出来?”听到满耳都是凄凄惨惨的哭声,兰澈心烦意乱,沉下脸一顿呵斥。 哭哭啼啼的女人们齐齐一震,哭声小了许多。同样被烦得捂住耳朵的温彧悄悄朝兰澈伸出大拇指,另外还有个人也投来称赞目光。 是林向贤。 “散了吧,散了,别耽搁查案。” 兰澈赶走一众闲杂人等,唯独留下林向贤。林向贤啃着一块油汪汪的炸豆腐,直愣愣与兰澈对视,歪头的样子如卖萌时的兰澈如出一辙。 “小圣,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兰澈盯着炸豆腐,吧嗒吧嗒嘴。 林向贤点点头,十分大方地伸手将另一包炸豆腐递给兰澈:“给你吃,我让厨房多炸了好几块——我想起甄叔叔的一些事,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想听!当然想听!”兰澈接过纸包,照着炸豆腐一大口咬下,鼓着腮帮子不清不楚道,“你知道什么通通告诉我!要是有能用上的线索,明天我请你去喝长乐坊西施姐姐的豆腐!” 温彧仰头想了想,总觉得她这句话有些不太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撩妹儿狂魔状态之外,他只是个单纯的青年。 林向贤飞快把手中的炸豆腐吃完,扯过温彧袍子擦了擦手,瓮声瓮气道:“前两天,我起夜嘘嘘,看到甄叔叔偷偷摸摸去了柴房,好像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那里。” 兰澈眼睛一亮:“柴房吗?走,去看看!” 不管甄道经藏在柴房的是什么,在他杀人嫌疑最大的情况下,都有可能是破案关键。兰澈顾不上吃炸豆腐,匆匆包好塞进怀里,抹了把油汪汪的嘴巴,催促林向贤带路。 林府家大业大,薪火百年,就连柴房都不是寻常富贵之家能比的,不仅东西两院各有一间,还都大如普通百姓的家宅。 林向贤带兰澈和温彧来到的是西院的柴房。西院柴房主要供给主房和客房所用柴火,一旦用完需要随时添加,所以从不上锁。此时柴房内的柴火使用还不到一半,角落里堆得高而满,几乎看不到通风的窗子。 “喏,就是这里。我看见甄叔叔把什么东西放到里面了。”林向贤走到柴房最乱的角落,指了指拳头大小的黑漆漆墙洞。 温彧走近仔细看看,回头一脸茫然:“这是个老鼠洞吧?谁会往这里面放东西?不怕被老鼠啃吗?” 兰澈压着温彧后背探头探脑张望,看着黑漆漆的墙洞摇摇头:“老鼠打洞的洞口很圆,是个技术活,才不像这个洞跟狗啃的一样锯齿狼牙呢,这明显是有人刻意凿出的洞。” 温彧不太敢贸然下手,便用配刀朝里面捅了捅,面上忽而一片紧张:“有东西。听声音是用纸包着的。” 兰澈回以“别废话”的轻蔑眼神。 温彧不情不愿伸手进去,以蹭了一脸灰的代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洞中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兰澈。兰澈接过纸包,瞄一眼温彧手臂,马上不满皱眉:“你怎么又犯傻?洞口小你不会说啊?伸不进去硬掏什么?看看看,擦伤了这么大一片!” 温彧一味嘿嘿傻笑。 那洞口的确有些狭窄,刀鞘伸得进去,温彧的手臂也勉强伸得进去,但少不得有些许擦伤。事实上他本可以让兰澈代替自己,毕竟兰澈纤瘦,手臂也比他细上一圈,伸进洞中易如反掌。可是温彧并不愿这么做,他不知道洞里有什么,生怕万一真有老鼠窜出来会把兰澈咬伤。 “小圣,能帮我找些创药来不?这傻大个儿又把自己弄伤了。”兰澈没好气瞪了温彧一眼,回身向林向贤求援。林向贤点头,兰澈松口气,对温彧猛踹一脚:“再有下次,信不信我把你打成猪头?” “还用打啊?跟你一比,我本来就是猪头了。”温彧万分委屈。 介于温彧十分有自知之明,还顺道把自己夸赞了一番,兰澈便大方地挥挥手不再追究,低下头开始研究洞里掏出的纸包。 纸包不大,也就巴掌大小,摸起来里面像是粉末状的东西。兰澈小心翼翼打开纸包,一堆白色粉末出现在面前。 “让我看看。”温彧轻轻端起纸包嗅了嗅,而后脸色大变:“砒霜!这是砒霜啊!” 兰澈一下愣住。 毒死张管家的,不就是砒霜吗? 砒霜有剧毒,一旦中毒极难救治。温彧再不敢让毛手毛脚的兰澈碰那包砒霜,仔仔细细包好后抱在胸口,皱眉盯着兰澈:“兰澈,这下甄道经的嫌疑算是坐实了吧?” 之前兰澈问过赵氏有关砒霜的情况。根据赵氏所说,林府之前闹过鼠患,所以买了二斤砒霜兑糖水毒老鼠来着;因为砒霜有剧毒,府上下人是禁止随意取用的,剩下大概半斤都让张管家收了起来。那之后兰澈和温彧也有去张管家房中寻找过,并未发现剩下的砒霜放在哪里,如今,算是有了答案。 不过,甄道经偷走毒杀张管家用的砒霜,又恰好被起夜的林向贤看到,是不是巧合过头了? 第095章 受气包 第095章受气包 春兰和张管家相继被害后,这半包砒霜无疑成了目前为止最清晰的物证。 温彧包好砒霜先去找赵氏核对,之后还要送去仵房让萧贰再进一步勘验;兰澈就和林向贤慢慢往回走,路上继续尝试从这位林府独苗口中问出些线索。 “那晚你看见甄道经时,他还有没有其他什么异常举动?或者在那前后,他有没有与什么人交谈?”兰澈努力引导林向贤回想。 可惜的是,林向贤口中再问不出什么,他更多的兴趣都放在啃炸豆腐上。兰澈无计可施,也掏出已经凉了的炸豆腐放在嘴里,嘎嘣嘎嘣一边嚼一边四处逡视。 蓦地,一阵隐约斥骂声传入耳中。 “头场雪一过就该冷了,怎么不早把袄子洗好?这两日天寒地冻的,你想让主子们穿单衣捱着?懒骨头,贱东西!要你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早死了给府上省几口粮食!” 兰澈听出骂人的是秋芽的声音,怎么也没想到这小丫头训起人来居然这么厉害,颇有趾高气扬的主子态度。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什么人会低声下气听秋芽斥骂却连一句反驳都没有呢?听起来不过是袄子没来得及洗这种小事,按道理,应该轮不到秋芽管吧? 兰澈还在迷茫时,林向贤忽然向前走去,躲在一处下人居住的院落外朝里面窥望。 “秋芽姐姐又在欺负人了。”林向贤看了眼跟来的兰澈,小声道。 “她总这样吗?府里的下人就不反抗?”兰澈朝里面望去。 秋芽背对门口,一手叉着腰,另一手对面前蹲在井口边的妇人指指点点。被斥骂的妇人衣衫破旧打满补丁,看面庞不过三十来岁,却已是半头花白,在寒风中低着头唯唯诺诺,一副怯懦神情。 “没用的东西,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连个衣服都洗不好,亏得我们夫人大慈大悲留你到现在!老不死的废物,真是气死我了!” 秋芽越骂越上劲儿,忽地一脚将妇人面前的洗衣盆踢翻,刚洗好的一盆衣服散落在地,又沾染许多灰尘泥土。妇人仍不敢吭声,双膝跪地将散落的衣衫一件件捡回盆中,耳边斑白头发被风吹落,与顺着额头淌下的汗水黏成一团。旁侧几个下人看着秋芽作威作福,谁也不敢吭声,目光里却充满对那妇人的同情与不忍。 兰澈皱起眉头:“这就过分了吧?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那是阿房,在府上十多年了,和其他几个下人一起负责给张管家打下手,收拾屋子什么的。”林向贤声音很小,“其实洗衣服的事不归阿房管,按理都要大丫鬟亲自浆洗。可是春兰姑姑和秋芽姐姐都不愿洗衣服,所以就把这些活计都塞给了阿房。” “既然不是她的活,接来干嘛?这种时候不该拿起衣服直接塞秋芽嘴里让她吞下去吗?真是的,让一个小丫头这么欺负,却连反抗都不敢,也太没用了吧?”兰澈气得火冒三丈。 “阿房才不是没用呢!不许你说她!” 兰澈只是恨铁不成钢随口抱怨,没想到林向贤突然恼了,回头沉下脸厉声反驳,看面色是真的动了气。 兰澈愣住,连忙道歉:“抱歉抱歉,我就是气急了随口这么一说。” 林向贤意识到自己失态,眼神一黯,摇了摇头又转身向院落中望去。站在后面的兰澈看着他,脑子里一片困惑——就算她说得过分,林向贤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刚才那一瞬,他的表情就好像愤怒的成年人一样,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神色。 在兰澈摸不着头脑时,林向贤忽然直起身子走进院落,猛地扑倒秋芽身后将她抱住,不停地摇晃撒娇:“秋芽姐姐,秋芽姐姐,你陪我玩嘛!我不想跟小哥哥玩了,他都不给我带好吃的!” 秋芽稍稍错愕,而后飞快换上讨好神情,回身拉住林向贤满面笑容:“大郎想玩什么?要不,姐姐带你去花园看鲤鱼?池子昨天结冰了,今天隔着冰还能看到鲤鱼呢,可漂亮了!” 林向贤拍手雀跃,一派天真烂漫:“好啊好啊!秋芽姐姐带我去看大鲤鱼!” 回头瞪了一眼阿房,秋芽咬牙切齿低道:“赶紧把袄子都洗好!明日若是夫人还穿不上袄子,信不信把你扒层皮?快去!老不死的东西!” 阿房至多三十五六的年纪,说她老不死委实冤枉。然而阿房仍是那副低声下气的模样,唯唯诺诺点头,收拾起衣服又去井口打水。兰澈看得清楚,阿房的手冻得发紫,几根手指上还有冻疮,手掌粗糙得如同五六十岁老妪,显然常年干粗活累活。 “阿房,阿房!”林向贤哒哒哒跑到阿房身前,双手拄着膝盖,大声道,“我的被子有个角开线了,你去给我缝好!现在就去!” 听到林向贤的吆喝,阿房赶忙抬起头,沧桑憔悴的面上泛起柔和笑容:“是,是,这就去。” 秋芽似乎很高兴看到林向贤对阿房颐指气使,摸了摸林向贤的头,咯咯笑道:“大郎越来越有样儿了。走,姐姐带你去看大鲤鱼。” “嗯,等一下。”林向贤挣脱开秋芽,快步跑到兰澈身边,扯着她低下头小声耳语,“小哥哥,我床头有个小匣子,里面有冻疮药,你给阿房抹一抹。匣子的钥匙压在花盆下面。别告诉别人啊,下次我还请你吃糖人!” “大郎,说什么呢?”秋芽一脸警惕。 “没什么,走啦!”林向贤不等兰澈反应,又回到秋芽身边,拉着秋芽离开院子。 秋芽一走,院中气氛便松懈下来。有下人推了推阿房,叹息道:“你快去给大郎缝被子吧,晚了又要挨骂,这衣服我先帮你洗着。唉,你呀,就是太好欺负,这种事怎么就不去向大夫人告状呢?早晚你要被二夫人和秋芽那丫头欺负死!” 阿房绾起垂下的鬓发,只是笑笑,并未回答,蹒跚地朝院外走去。 兰澈这才发现,阿房的左腿,竟然是瘸的。 第096章 阿房 第096章阿房 阿房跛脚,走路慢,兰澈并不急于追上去。她在下人忙忙碌碌干活的院中转了一圈,找了个坐在石阶上磨菜刀的老头子,紧挨着坐下。 “老爷子,阿房的脚是怎么回事啊?摔的?”兰澈以扯闲蛋开场。 老头子头也不抬,嗤嗤磨着菜刀:“让二夫人打坏的,你不知道啊?” “咦,我该知道么?”兰澈低头看看,自己也是一身小厮服装,大概是对方把自己当林府的吓人了。她脑筋一转,嘿嘿笑道:“我是新来的,不太清楚情况。老爷子,给我说说咋回事呗?” 老头停下动作,飞快瞥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干活:“我说呢,咋我打零工的都知道,你一个林府下人却不清楚,原来是新丁啊!我跟你说啊,小子,在林府可千万别去招惹二夫人和那秋芽丫头,两个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盯着佛祖慈悲为怀的名号,私下里动辄打骂下人,最是畜生不如的。” “打骂下人,这在大宅里是常有的事,不过打成阿房那样的可真少见。”兰澈故意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他人也就是挨两声骂、被抽几鞭子,可是那主仆二人对阿房可是下狠手的,这么粗的木棍都不知道打折多少根了。”老头子伸手比了比粗细,又仰着下巴指了指阿房那盆衣服,“也不知怎的,林府这二夫人就是看不上阿房,粗活累活男人干的活,所有都让阿房去做,做不好要打,做好了一样找借口要打。你看阿房那孩子,才三十出头,看上去就跟老婆子似的。唉,她就是太软,要是离了这林府,哪里不是条好出路呢?” 兰澈若有所思:“那阿房没有其他亲人吗?三十来岁了,也没成家?” “她啊,十多年前进林府时模样还不错,也有人给她搭线做媒。只是……唉,也怪阿房她自己不争气,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搞大了肚子,成了这一代街坊邻居的笑料。那段时间总不见她出现,大家都以为她跟她男人走了,谁知一年多后她又回来了,说孩子难产夭折,男人也跑了,只能回来继续做工养自己。这不,一干就是十多年,因着名声不好,再也没找过男人。” 阿房看上去怯懦胆小,没想到还做过未婚先孕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兰澈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看着空荡荡的拱门口,眼前又浮现阿房对林向贤露出的那个笑容。 像是母亲一般慈祥的微笑,包容的,疼惜的,关爱的。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是不是看到孩子都会下意识给予母爱呢? “老爷子,阿房的男人,就没人见过吗?”兰澈不死心,继续打探。 “没见过。咳,这孩子嘴特别严实,怀孕的事一点儿都没透露,直到肚子一天天变大才被二夫人发觉。由始至终,她都没有说她男人是谁,不过……”老爷子话说一半,有些犹豫,看看四周没有人注意,这才小声继续道,“有人说啊,她男人大概就是林府里的,不然怎么她非得留在林府呢?” 兰澈对老头子的猜测嗤之以鼻,但没好意思表现在脸上。 假如阿房的男人真在林府内,那么这男人也太怂了吧?他天天眼看着阿房被欺负能忍?能无动于衷?能心安理得当缩头乌龟? 假如阿房的男人真在林府内,那么阿房同样够怂的了,失去了骨肉,居然还要为这种渣男留在林府吗?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啊!不过推翻这个说法后,阿房为什么受尽欺负还要留下的理由就不好解释了。兰澈放弃从老头子嘴里套线索的打算,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八卦猜想从脑海里摒弃,起身往林向贤房间摸索去。 林如海就林向贤这么一个儿子,对独苗的疼爱大过一切,所有奇珍异宝几乎都堆在林向贤房中,一片金碧辉煌。兰澈进了林向贤屋子,一眼就看见直跪在榻边的阿房,然而阿房并没有在认真缝被角,而是轻轻摩挲着那床厚实的被子愣愣失神,面上带着悲戚神情。 兰澈轻咳一声:“阿房姑姑?” 阿房一抖,回过神,低下头飞快擦了下眼睛,遮掩道:“这不是刚才跟大郎一起的小郎君吗?请问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是小圣让我来的。他说匣子里有冻疮药,让我给阿房姑姑抹一抹。”兰澈从花盆下找出钥匙,打开木匣拿出一盒创药,眯起眼看着阿房,“小圣对阿房姑姑很好嘛!” 阿房尴尬笑笑:“我在林府时日长,是眼看着大郎长大的,所以跟大郎亲近些。” “我看他对两位夫人都没有对阿房姑姑这么亲。”剜除冻疮膏轻轻给阿房涂抹,兰澈趁机观察阿房。 如老头子所说,阿房略显苍老的面庞仍能看出旧日姣好容貌的痕迹,只是太多风霜雨雪让她憔悴疲劳,比同龄人多了皱纹与苦难,多了一些不该有的伤痕。 “咦,阿房姑姑,你身上怎么有伤?是二夫人打的?”视线无意中掠过阿房手腕,一大块青紫色淤痕引起兰澈主意。 阿房连忙扯过袖子盖住手腕,遮掩摇头:“不,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与夫人和秋芽无关。” 还没提秋芽名字呢,自己就说出来了,看来阿房平时没少挨这两个人欺负。兰澈心下有了数,涂好疮药后拉住急于离开的阿房:“阿房姑姑很喜欢小圣吧?你看着他时的眼神,真的很温柔哎!” “大郎与我儿年纪相仿,看着他,我就想起自己的孩子,总忍不住想多疼疼他而已。”阿房苦笑,“我想起来了,小郎君是大理寺来查案的使君吧?怎么查案还查到我这老奴头上来了呢?” 兰澈耸肩:“随便问问,阿房姑姑别多想。” 阿房生硬地一笑置之,问过无事后匆匆离开。兰澈翻了翻林向贤的被角,的确有一处开了线,不过断线处平滑整齐,很明显使用剪刀剪断的,而非使用中磨断。 “小圣啊,你究竟藏了多少小秘密?这样可不好,不好啊……”兰澈老气横秋叹息着,眸中漫过的,却是七窍通了一窍的睿智精明。 但她猜测的这件事,似乎与破案毫无干系。 第097章 没心没肺只剩个胃 第097章没心没肺只剩个胃 “兰澈,赵夫人看了之后很确定,这些砒霜就是张管家收起的那些,没有错!” 再次碰头,温彧看起来十分兴奋,仿佛已经看到破案的曙光。 兰澈没他那么乐观,坐在台阶上托着腮晃着腿,挑起一边眉梢瞥向看起来无毒无害天真烂漫的林向贤:“小圣,阿房姑姑那边我都帮你处理妥当了。” “谢谢小哥哥。”林向贤瓮声瓮气,仍是那幅过于幼稚的表情。 “温彧,你先去外面等我,一会儿送我回去。”兰澈撵走温彧,拍拍身边空地,示意林向贤坐过来。 林向贤稍作犹豫,弯下腰把地上的灰土吹得干干净净,这才小心翼翼坐下。兰澈看着他一举一动不动声色,张嘴开门见山直抒胸臆:“小圣,你为什么对阿房姑姑那么好?” 林向贤低头,不知又从哪里抓出一把蚕豆,咯嘣咯嘣嗑起来。 “阿房姑姑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还给我讲外面的小孩子都玩些什么。还有啊,我喜欢的衣裳刮破了,去找二娘,二娘只会让我脱掉换新的,都不问我喜不喜欢新衣裳,只有阿房姑姑肯帮我缝补好。” 兰澈若有所思点点头。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阿房的孩子夭折,便把所有关爱都寄托在与亡儿年纪相仿的林向贤身上;霍氏对林向贤关照而不贴心,总觉得缺少母亲关爱的林向贤便对照顾有加的阿房产生了依赖,阿房被欺负时会想些小办法来帮她。 这样说来,林向贤一定很了解阿房。 “对了,春兰和张管家他们,平时也欺负阿房吗?”兰澈忽然问道。 林向贤没有立刻回答,清澈眼眸里掠过一丝不合年纪的阴霾。尽管只是一瞬,兰澈还是捕捉到了他表情中的异样,暗暗记在心里。 少顷,林向贤点下头,漫不经心道:“哪有不欺负阿房姑姑的啊?他们都欺负她,所有活都让阿房干,还总是骂她。我跟大娘二娘和爹爹说过,可是他们不管,他们说阿房活该,谁让她自己不争气呢?” “这样啊……那春兰和张管家出事时,你知道阿房在哪里吗?” 歪头想了想,林向贤揉揉鼻子:“在睡觉呗!阿房姑姑干那么多活,很累的,每天很早就睡下。你可以去问阿兰姑姑嘛!她们晚上睡一间屋子。” “明白了,我会去问的。”兰澈深吸口气,从林向贤手中抓了一把蚕豆,起身嘿嘿一笑,“吃过臭豆腐没?明天我给你带两块?” “好吃不?”林向贤眼睛一亮。 得,也是个馋嘴的家伙,倒是合得来。 兰澈用力点点头,抛弃蚕豆丢进嘴里,回头朝林向贤眨了下眼,转身朝林府外走去。 今天的调查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如果不解开那几个谜题,再追踪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与其在林府白白浪费时间,倒不如早些回家,给楼明夜做两道他爱吃的好菜,看到他满意神色的话,她就会很开心,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量用来思考那些谜团。 林府外,温彧拉过刚出门的兰澈,努力压低声音,却掩盖不住语气中的兴奋:“兰澈,是不是可以结案了?只要回去向徐卿申请全城搜捕甄道经就可以了吧?” “结什么案?拿着一包砒霜就想当证据?我说温彧,你要是当官的话,准保是个天天断错案的蠢官!”兰澈猛翻白眼,手肘撞在他胸口上。 温彧笑容变苦相:“怎么,这还不算证据确凿啊?那……那非得抓到甄道经才行?万一他已经跑了,抓不到了呢?那这案子岂不是永远也破不了了?” “谁跟你说非得抓到人才行?重要的是证据,证据懂吗?”兰澈气得恨不得在他头上炸开一拳,“祈王说过,能证实一个人有罪的根据,必须是明晰确凿的,指向独一无二的凶手。你想想这半包砒霜,能证明是甄道经毒死张管家后又吊在门梁上的吗?能证明春兰就是甄道经杀的吗?” 温彧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嘟囔道:“我觉得证明他杀了张管家是足够了,至于春兰,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杀的嘛!” 兰澈凶巴巴瞪他一眼,不再解释。 事实上,她解释不出什么——春兰的死和张管家的死是否是同一人所为,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直觉。就像半包砒霜无法证明就是甄道经犯下张管家那桩命案一样,她的猜测根本不能作为证据,指证甄道经还杀害了春兰。 许是她表情过于艰涩,温彧有些心疼,轻轻拍了拍她肩头:“兰澈,走,我请你吃饭去。我听说最近开了一家店,蒸肉特别好吃,去尝尝吧!” “就这么定了!”一听有肉吃,兰澈所有烦愁一扫而空,转眼又变成没心没肺只剩个胃的吃货。 温彧说的那家店距离林府不远,到店中时蒸肉还未好,老板刚把肉贩运来的一头整猪放到肉案上准备拆卸。兰澈还没亲眼见过拆卸猪肉,满心好奇钻到后厨,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换来老板应允。 “我们家的蒸肉啊,只用肋下五花这一块,肉质紧实,肥而不腻。”老板手起刀落,小花刀将肋下一条利落切下。擦了擦黏糊糊的手后,老板从一人半高的木架上扯下一条麻绳,将剩下的大半头猪拦腰绑紧,笑呵呵道:“这剩下的肉可以配菜,可以煮汤,但不能用来蒸肉。好东西就要吃个缺儿,越稀少越金贵。你看我家的蒸肉,价格要比其他店里贵上一番,每天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为啥?因为好吃啊!而且一天就这么一锅,错过就没有,好这口的还不上赶着来抢?” “就是嘛,越稀罕的东西越值钱。”兰澈随声附和。 就跟她家主子一样,世间仅此一件,今生与她结缘。 “哎,大哥,我帮你吧!”见老板用力拉扯绳子,想要把剩下的猪肉吊到木架上,兰澈赶忙上前,掳起袖子打算帮忙。 那猪又肥又壮,少说三百斤,一个人哪里拉得动? 老板上下打量一番,见兰澈细胳膊长腿儿的,忍俊不禁道:“小兄弟,你就别伸手了,可别把你累到。我天天要倒腾三五头猪呢,一个人弄得过来——你看那上面,有那东西这么一带,可省劲儿了,这么大一头猪根本不觉得沉。” 顺着老板所指,兰澈抬头望去。 木架上,一只铁铸的轮子悬挂于横木之上,铁轮边沿有凹槽,麻绳绕过凹槽顶部垂下,一端握在老板手中,另一端则拴在猪肉上。 兰澈忽而灵光一闪,深深倒吸口气。 第098章 被推翻的判断 第098章被推翻的判断 雪后,晴空如洗,日光映雪。 楼明夜站在庭院中负手而立,手中仍握着那支纯银发梳,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马上就要离开的十八伽蓝之一,姑且被楼明夜叫上一声哥的楚飞捷,提着两摞油纸包信步走来。 “少主,我们要走了,要是忙的话,许是今年年关也回不来。”楚飞捷晃了晃手中油纸包,感慨笑道,“一年就吃得上一次刘叔的手艺,在外面总是嘴馋。不过昨天兰姑娘那几道菜也够味道,恐怕以后我们又要多个惦念了。” 楼明夜收回仰望视线,深吸口气动了动唇角:“告诉大家,该休息时就休息,别那么拼命。如今是久违的盛世,边陲安定,四邻臣服,除了凉城之外再无隐患,你们理当多些时间打理自己的事情。” 楚飞捷哑然失笑:“我们有什么私事可打理的?也就是罗裳跟三城主那些事,自有三城主张罗。说起来,这趟回来大家都是奔着兰姑娘来的,少主却不肯给我们一个准信儿,大家心里都嘀咕着呢。” “昨天我说得很明白了,我和兰澈并非你们所想那种关系。她年纪还小,我也无心于此,不过是看她天资过人,加上有故友所托,想尽量培养她成才而已。”楼明夜收起发梳,脸色和缓几分,“所以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稍作犹豫,楚飞捷试探道:“少主是不是还念着玉馆主?” 楼明夜双肩明显一僵。 少顷,他皱眉低道:“凝霜的事,以后也不要再提。她有她的选择,我有我的坚持,终是走不到一起。” “可是玉馆主并非绝情之人,每次与她相见,她总会小心翼翼打探少主近况,显然还关心少主。”楚飞捷垂下眉眼,低低一叹,“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璧人,咱们十八伽蓝谁不希望少主能和玉馆主在一起?若不是有凉城隔着——” “楚大哥,你该走了。”楼明夜淡淡打断,转身背对楚飞捷,一身冷漠气息。 楚飞捷自知失言,沉沉叹口气,恭敬拱手:“再见少主不知又是何年月,还请少主保重身体,多照顾自己。属下告退。” 一阵衣袂悉率,再回首,庭院中已然不见楚飞捷身影。 楼明夜低头,足尖挑起地面洁白无瑕的落雪,失神呢喃:“凝霜……” 雪本纯洁,只是落地之后,难免沾染地上尘土,变得斑斑污秽。倒是那凝结在窗上的霜花,不接地气不染杂尘,永远那么清澈净透,直至融为水汽,升腾消失。 “主子!”脆生生吆喝不是时候响起,兰澈匆匆忙忙跑进院中。 距离还有十几步时,兰澈见楼明夜仿若未闻,仍背对着孤身站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轻手轻脚摸索过去。 风景秀丽,四下无人,诱人背影就这么坦诚相对,作为流氓哪能禁得住那细而不妖的小蛮腰诱惑?兰澈舔舔嘴唇,双手猛地朝楼明夜腰间环抱而去。 楼明夜可是实打实的蜂腰,细而结实,抱着特别舒服。不过平时她都没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成功偷袭,往往她才一靠近就被他按住脑袋,修长手臂让她痛哭感慨自己为什么没有生得一双长胳膊。 纤腰入手,瞬间让兰澈感觉天下我有。 她嘿嘿笑着把头贴在楼明夜背上,两只手臂用力箍筋,生怕这难得的机会从怀中溜走。楼明夜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冷道一句“放开”。 他说啥就是啥,那还叫流氓?兰澈自然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就是不肯撒手。 “兰澈,我再说一遍,放开。”第二次,楼明夜的语气陡然冷了数倍,充满怒意与威严。 兰澈有些懵,悻悻放开手:“抱一下而已……不会真生气了吧……” 楼明夜转过身,表情平静得近乎麻木:“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面,该有的规矩必须遵守。从今往后,不得随意与男人嬉闹,不得说污言秽语,不得动手动脚。我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玩笑,倘若再犯,家法伺候。” 不许闹,不许骂,不许上下其手,那她还是兰澈吗? 兰澈理所当然不肯,叉起腰瞪圆眼睛:“这又怎么了?谁招惹你啦?” 楼明夜似乎有些烦躁,深吸口气远离不依不饶的女流氓,坐到石凳上随手翻起倒扣的书卷,头也不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案子有了些眉目,但是有个东西让我很奇怪,特地回来问问你。” 一提到案子,兰澈恢复正色,跳到石桌对面坐下。她伸出手指在舌头上舔了舔,就着湿漉漉痕迹在桌面画了一个圆形,顶端还有一条曲线绕过。方亭阁恰好路过,看到兰澈举动露出一脸嫌弃表情,打个哆嗦快步走开。 “主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兰澈指着很快就要被风吹干的痕迹,认真问道。 楼明夜看着那幅潦草图画稍作思索:“绳制?”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名字,反正就是两头吊东西用的。”兰澈在虚空比比划划,极力解释,“像是肉店的老板,他就在木架子上挂了一个这东西,然后他把猪肉拴在绳子上,吊起来的时候就不那么费力了。” 楼明夜点点头:“绳制吊物的确可以省力,在《墨经》里是有详细记载的。” “主子,你有那个什么经吗?我想看看。” 难得兰澈一副虚心求学态度,楼明夜心情再不好也无法拒绝,起身去往书房翻出那本堪称奇作的《墨经》。书中内容他看了数遍早已烂熟心中,随手翻了几页,很快就找到有关绳制的记载描述,推到兰澈面前指给她看。 “嗯,应该就是这东西了。”兰澈仔仔细细看过图画之后,长舒口气点了点头,“之前我一直认为,把张管家吊在门梁上的凶手绝对是个大力士,排查林府人员时也按照这个线索去寻找的。现在看来,从一开始我锁定的目标就有问题,凶手未必就是力大如牛的男人。有了这个铁轮,几乎林府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了!” 第117章为了他,我愿意 温彧着实被兰澈的恶劣玩笑吓到,兰澈马上承认错误并反复拍胸脯保证自己没事后,他还是半信半疑,看过兰澈头上的伤口才稍稍放心。 “兰澈,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受伤?爬树摔下来了?还是睡觉从床上掉下来了?”温彧关切询问。 兰澈瞥白眼:“合着我受伤肯定是自己作的是吧?” “不然还能是谁打的不成?”温彧一脸纳闷。 他虽然不太喜欢楼明夜和这宅子里的人,但他心里清楚得很,兰澈一旦进了这间宅院就会受到最万全的保护,来自外面的险恶绝不可能伤到她。楼明夜就像守护着她的那道围墙,虽然悄无声息从不张扬,却是最结实不过,最可信不过的。 兰澈颇为委屈地把前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尽管她极力强调自己受伤是楼明夜不小心造成的,温彧还是暴躁得跳起,涨红脸掳起袖子就要去找楼明夜干架。 “温彧,你要想气死我你就去!”兰澈见拦不住他,叉着腰瞪着眼一声怒吼。 温彧立马垂头丧气乖乖回到榻边,一副痛心疾首表情:“兰澈,怎么这时候你还袒护他?他都把你欺负成这样了,我再不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以后他不得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这次是弄伤你的头,说不定下次他就是把你的头给拧掉了!” “呸呸呸!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乌鸦嘴!”兰澈一顿猫拳捶在温彧身上,温彧没怎么样,她倒把自己累得够呛。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去找姓楼的麻烦就是。”温彧好声好气哄着头昏眼花的兰澈坐下,小声道,“其实是祈王让我过来的。我听祈王说你受了伤,可能最近几天楼明夜都不会让你去大理寺,所以我就找了个借口来看你。可是那个姓方的说什么也不让我进来,还说谁敢踏进你的门就要打断腿……我这也是没办法,只能翻墙头跳窗户了。” “方大叔没这魄力,肯定是楼明夜交待的。”兰澈盘膝而坐,托着腮帮子直撇嘴,“主子对我很好,他这是不想让我太多劳累。那个白胡子的太医老伯说了,伤好之前我不能太动脑子,不然会头痛。” “啊?你不能动脑子?那、那案子怎么追查啊?” 温彧失望表情难以形容,一时脱口而出后才发觉自己说得欠打,连忙又摇摇头,用力拍了拍兰澈肩头。 “算了算了,案子以后再说。兰澈,你一定要好好养伤,好了之后我来接你回去。哦,对了,祈王原本想来看你的,不过他说楼明夜肯定不会允许,只好托我把他的心意带到。喏,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药,据说是西域来的特效创药。” 温彧将一只小盒子塞给兰澈。兰澈端起那盒子看了看,咕噜咽了口口水。 她不知道里面的药效果怎么样,光看手中纯银打造、雕刻精致,单是摆在那里就像件工艺品的药盒便觉得价值连城,熔成一团银子的话也足够她几年的工钱了。 恋恋不舍摸了摸那药盒,兰澈深吸口气,摇摇头把药盒还给温彧:“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温彧,你还是帮我还给祈王吧,就说我谢谢他,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难得兰澈一本正经且没有见钱眼看,温彧反而有些不习惯,摸了摸头茫然道:“这不像你性格啊兰澈,你不是经常说,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吗?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当王八蛋呢……” “你才王八蛋!你满脸都是王八蛋!你浑身上下都是王八蛋!” 兰澈额角青筋暴跳而起,又是一顿挠脸猫拳,打得温彧抱头鼠窜。 闹腾一番,兰澈又开始头疼恶心,煞白脸色老老实实坐下,有气无力道:“我是说过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这种话,不过这便宜也不是随便占、无论谁的都要占的。对我好的人,我不会欺负他们,也不想占他们的便宜。我知道祈王对我很好,所以我才不愿意收他的东西——你闭嘴,没轮到你说呢——我每收祈王一样东西就会欠他一份人情,要是以后我还不起怎么办?所以,这些太贵重的东西,还是不收为好。” 温彧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你还不起能怎么样?祈王对你好又不图你什么,你浑身上下哪个地方值得人家图谋不轨?” “……温彧,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兰澈眨眨眼。 “不去。”温彧已然不是当年的温彧,如今的他一看见兰澈纯良表情就会下意识躲远,打个哆嗦一脸警惕,“你哪次保证不打我时说话算数了?我才不过去。” 唯一能够用智力碾压的笨蛋都学聪明了,以后她还能欺负谁去?兰澈倍感凄凉,老气横秋长叹一声,坐在榻上闷闷不乐:“实话跟你说吧,我总觉得祈王和我家主子气场不合,感觉他们俩早晚要针尖对麦芒吵起来。我现在亏欠祈王太多人情,以后他们闹翻时你说我帮谁好?我知道祈王是个好人,可我总不能帮着外人对付楼明夜吧?就算他不生气,我还心疼呢!” “就算他们两个真成了敌人,那也是因为你。”温彧咕哝一声。 “你说什么?”兰澈正大大咧咧掏耳朵,没听清温彧的话。 温彧连忙摇摇头:“没说什么,我在跟你说案子呢。” “哦,对了,我还没问你林府的案子有没有什么进展呢!”兰澈打了个哈欠,努力打起精神,“给我说说情况吧,我想尽早结了这案子,免得天天想着闹心。” “不行,刚才你都说了,一想事情你就会头痛。还是等你好了再说吧。”温彧继续摇头。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拗?让你说你就说,磨叽什么?” 兰澈腿一甩,小靴子嗖地直朝温彧飞去,面上表情却无比认真,一双明眸中透着偏执倔劲儿。 “这案子牵扯到祈王,不早些解决的话他一定日夜难安。我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他什么,也只能在这案子上竭尽全力了。温彧,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祈王殿下,所以就算可能我的头会痛,但是为了祈王,我愿意。” 第099章 百折不挠得寸进尺 第099章百折不挠得寸进尺 关于案子的事,兰澈回到家后很少提起,这还是第一次从楼明夜处寻求帮忙。没想到这第一次就如此悲伤,居然把她之前所作推测来了个彻底推翻。 楼明夜靠在椅中,眯起眼眸看兰澈把那本墨经差点儿翻烂:“是不是有些沮丧?本来就没什么进展,现在疑犯范围扩大,更摸不到头绪了吧?实在不行就放弃这个案子好了。” “干嘛要放弃?”兰澈愕然,雪亮的大眼睛盯向楼明夜,“不管是发现这个叫绳制的东西,还是之前的一些推测被推翻,这都是好事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才不要放弃!” “不是推测错了么?有什么可高兴的?” 兰澈丢下书卷,搬来凳子放到楼明夜身边,毫无形象地盘膝坐在上面,表情认真道:“我一直弄不懂凶手为什么杀了张管家后要把他吊在门梁上,麻绳和门梁上的奇怪擦痕也让我摸不着头脑。这两件事一直困扰着我,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去思考其他线索。现在好了,这两个问题都可以解开了,我还不高兴的话不是太不知足了吗?” 兰澈可没撒谎,她敢拍胸脯保证,自己说的话都是天底下最真诚的大实话。 没错,她之前的推测被推翻了,无疑说明她之前所做猜想是完全错误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错误之后发现了更重要的线索,距离真相也就更近一步。 难得见她对什么事如此专注——除了想尽办法从她主子身上揩油之外,楼明夜对案子竟也有了几分兴趣。他端过书案上刘大勺准备的一碟小食放到兰澈面前,唇角勾勒一丝细微弧度:“说来听听,让我看看你这小脑袋里都想到些什么。说得好的话,今晚让刘叔给你加菜。” “真的?”兰澈眼眸一脸,厚着脸皮得寸进尺,“不加菜,让我抱一下可以吗?” “出去。不想听了。”楼明夜眉梢一挑,拒绝得干脆果断。 “好吧,那就加菜,要吃肉,纯肉!”兰澈惋惜退让,从盘子里抓过小食放进嘴里,把她如今重新构架起的推测娓娓道来。 春兰的死,她打算暂且不去推敲,一切解谜都从张管家死后的遭遇开始。 在没有揣测出凶手为什么要把张管家吊起之前,她草率地推断凶手是个身强力壮的人,个头也不会太矮,只有满足这些条件才有可能把并不瘦弱的张管家吊在那样高的门梁之上。不过当初这种推测就留下过疑点,一是为什么凶手带走了垫脚之物,没有干脆伪装成张管家自杀;二是凶手的目的究竟何在。 当她在店中看到老板用绳制轻而易举吊起沉重的死猪后,她如醍醐灌顶,猛地开了窍。 凶手把张管家吊在门梁上,用的不是蛮力,而是绳制! 《墨经》里的图画和店铺里看到的绳制都是用三边铁架吊在条状物体上的,如店里挂猪肉的木头架,又如林府那根颇有年头的老门梁。林府的门梁表层木质有些松软,所以在吊起在重物时,绳制的三边铁架会因为吃重在门梁上留下压痕,也就是兰澈摸索到的平滑痕迹。 根据兰澈推断,凶手应该是先利用绳制将已经死去的张管家吊上门梁,用麻绳另一端捆绑门梁加以固定。在这个过程中,麻绳与门梁产生摩擦,于是留下了温彧在麻绳上发现的长长摩擦痕迹。之后,凶手登高取下绳制,被吊起的张管家就成了仅用麻绳吊在门梁上的状态,也就是林府下人发现张管家时的场景。 由于解下绳制后,吊起张管家的麻绳有了些许剩余长度,张管家的尸体必定要稍稍下沉一段距离,这个下沉的过程中,麻绳再一次与门梁产生摩擦,而这一摩擦的痕迹,正在被绳制压出的痕迹上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在压痕之上又摸到更新的摩擦痕迹。 “这样解释的确有道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按照原有推断,凶手直接把张管家拉起吊在门梁上,一样会留下摩擦痕迹;而你说的压痕或许根本就与这起案子无关,而是之前其他人留下的。”楼明夜心思缜密,补充得滴水不漏。 兰澈胸有成竹摇头:“这是一种可能,但是与凶手吊起张管家的目的结合在一起的话,新的推测才是唯一合理解释。” 凶手为什么大费周章的吊起张管家? 很简单,为了制造假象,转移查案者目标,嫁祸他人。 兰澈之前的错误推断就是着了凶手的障眼法,直观认为能够吊起张管家的人必定孔武有力,排查可疑人员也是从这一条件入手。而事实上,凶手掉起张管家的目的就是为了诱导,让浮在真相之上的假线索引追查的人走错路,巧妙地使自己脱离嫌疑范围。 也就是说,凶手与兰澈先前的推论正相反,是个缺少健壮体魄的普通人,甚至可能是个女人。只要利用绳制,吊起张管家所需的力气要小上很多,根本不需要力大如牛。 “这样想的话,为什么凶手没伪装成张管家自杀就说得过去了。伪装正自杀,一旦大理寺介入,被查出张管家遭人谋害是早晚的事,这期间可能林府所有人都要遭到询问,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如果摆明告诉人这是一起谋害案,我之前的推断就会把所有人引导错误的追查方向上,略过林府那些看着不起眼的人,甚至是弱者,转而去追查像是甄道经那样有力气又能从张管家之死中获利的人。这样一来,凶手几乎不会受到任何怀疑,再安全不过。” 表达玩自己的新猜测后,兰澈一脸邀功表情,水汪汪的眼眸中满是对楼明夜称赞的期盼。 “还不错,很有想象能力。”楼明夜先给了她一颗甜枣,却不等兰澈洋洋自得,又将话锋一转,“不过你这些都只是推论,仍旧没有充分的证据支撑,拿到公堂之上可说服不了任何人。” 兰澈沮丧:“这我知道啊,所以还得继续调查。” “有信心就去查吧,至少比之前有了更多进步,有个目标,总好过没头苍蝇似地乱撞。”楼明夜看了眼窗外阴沉天色,沉吟半晌,轻声问道,“再下雪,夜里还会怕吗?” 兰澈有些恍惚,看着他那张垂涎已久的清俊面容,小声呢喃:“怕的话,主子今晚能陪我吗?” 毕竟,得寸进尺和厚脸皮才是她立世之本啊! 第100章 金牌炒饭 第100章金牌炒饭 楼明夜当然不会答应这种厚脸皮申请,一个爆栗敲在兰澈头上,回答令兰澈万分揪心:“真害怕?那让黄昏和晨曦陪你好了。” “算了吧,我可不用他们陪。他们是男的啊,怎么能跟我共处一室度过漫漫长夜呢?”兰澈抱紧胸口。 楼明夜眉梢一挑:“你的意思,换做是我就没关系,因为我不是男人?” “……主子,你看,你又多想了不是?我哪能说你不是男人呢?这种事我又没亲自验证过,不能乱说的。”兰澈一本正经耍流氓。 楼明夜从桌上拿起戒尺在掌心敲打,威胁口吻不言自明:“再让我听见这么没脸没皮的话,小心扣你的工钱。尤其在外人面前,老实些,别动不动就胡言乱语,虽然身上没什么女人味儿,但正常人该有的矜持你总该学会一些。” “矜持又不能当饭吃。”兰澈嘟嘟囔囔,满脸逆反期拂逆老爹的不屑表情。 矜持?傻瓜才矜持呢! 她要是矜持,早就饿死在长安城街头了,也不会在破庙里行骗时遇上楼明夜,更没机会搂他的腰、摸他的手。所以说,矜持有个屁用,只会耽误正事。 “主子,我回趟大理寺向徐卿复命,可能要晚些回来。”兰澈惦念案子进展,虽然贪恋黏在楼明夜身边的安全感,却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先干正事。 临出门之前,她回头看了眼楼明夜,发现他又在凝视那只纯银发梳。 那发梳究竟属于谁呢?兰澈心里千万个冲动想要问上一句,最终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她不敢问,怕问完之后,她的心里就再也不会有希望这种美好的东西残存了。 回到大理寺向徐卿汇报完新发现后,兰澈又去了趟陆伯那里,帮陆伯劈了些柴禾,将院子里的水缸蓄满,换来一碗香喷喷的红烧鸡屁股。兰澈已经有段日子没见过陆伯了,一见面腻得跟见了亲爷爷似的,一会儿给陆伯端水喝,一会儿给陆伯揉揉肩捶捶背,哄得陆伯裂开缺牙的嘴乐呵呵笑个不停。 “瓜娃子还行,没忘了小老儿。怎么样,现在给徐卿打下手可还习惯啊?”陆伯啃着萝卜,嘎嘣嘎嘣响得清脆。 “有点儿累,不过挺好玩的。”兰澈嫌弃用筷子不过瘾,索性洗洗手抓起鸡屁股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在外面跑太辛苦了,经常吃不上正经饭。我老是念着陆伯的饭菜香味儿,到外面吃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吃不动。” 陆伯捏了捏兰澈脸蛋儿:“嗯,是瘦了些。瓜娃子,嫌累的话,要不你去找姓徐的调你回来?厨房没个帮手,一天到晚可着我这小老头儿祸害,姓徐的也不说给我增添个人手,他娘的!” 陆伯在大理寺算是老资历了,就连徐超之也要敬其三分。平日里即便当着徐超之的面,这小老头也经常骂骂咧咧的,却没谁会计较,反倒让兰澈觉得亲近。 狼吞虎咽消灭掉小半碗鸡屁股,兰澈忍住嘴馋给陆伯留了大半碗,擦擦手道:“陆伯,晚上饭菜我来做,您歇着。” 特地跑来厨房,当然不只是为了替老陆头做顿饭,兰澈另外一个目的是拿东西。楼明夜家厨房从锅碗瓢盆到食材都由刘大勺掌管,刘大勺每天伙食又都是依着楼明夜口味去准备的,所以有些食材并不全,其中就包括兰澈想要找的某种食材。 动作麻利做好晚饭分发到各处后,兰澈赶回厨房,从最高的架子上捧下一只极少打开的陶罐,笑嘻嘻做到老陆头身边:“陆伯,这罐东西我拿走点儿,没事儿吧?” 老陆头瞥了眼罐子:“这东西是家乡老友送我的,不值钱,平日里做饭做菜也用不上,你想要的话都拿去。” “谢谢陆伯!”兰澈乐得赶忙道谢。 “瓜娃子,你要这东西干啥?我可告诉你啊,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能酸倒你的牙!”老陆头好心提醒。 “放心吧,陆伯,我就是拿它当食材配饭菜,用不了多少。”兰澈打开陶罐盖子嗅了嗅,又小心翼翼盖上,“这东西我找了好久,本来打算从市集上买些的,可市集上很少能见到。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结果是新鲜的,没法当做食材。我这也是没办法,所以才来求陆伯的。” 陆伯被她说得愈发好奇:“这东西我都是泡酒喝,你拿它当食材?想咋用?” 兰澈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列嘴嘿嘿一笑:“暂时保密,等我试验好了再告诉您!” “你个小崽子,还跟小老儿我玩上心眼儿了!罢罢罢,就等你两天,看你能鼓捣出什么幺蛾子来!” 眼看天色已晚,很快就要关闭坊门,兰澈丝毫不敢耽搁。向陆伯道别后,她捧着沉甸甸的陶罐,以最快速度一路小跑回家,进门儿就一头扎进厨房。 刘大勺已经习惯了兰澈鸠占鹊巢,虽然每次都被她差点儿把鼻子气歪,但他最终还是得承认,兰澈的厨艺进步飞快又很有新意。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她能多进厨房,也就免了他每天苦思冥想做什么菜合适的烦恼。 兰澈的那个陶罐也让刘大勺十分好奇,然而同陆伯一样,刘大勺也被告知暂时保密,甚至还被兰澈赶出厨房,怏怏不乐在外面嘟嘟囔囔抱怨。 当然,再怎么抱怨也没人会理他,整个宅院上上下下,愿意主动去招惹兰澈这女流氓的人并不存在。 这顿饭,兰澈做得十分用心,也比平日多花了一些时间。等到所有饭菜都备好端上桌时,方亭阁已经饿得双眼发红,看着黄昏一个劲儿嘟囔“不知道人肉是什么味儿好不好吃”。 “方大叔,你别把黄昏给吃了。他天天睡都睡不醒,肉质肯定有问题,小心吃完中毒。”兰澈心情极好,亲手给众人盛上饭递去。 饭碗发了一圈,所有人都低着头愣住。 今天的饭与往常不同,不是简简单单的白米饭。洁白米饭里夹杂着点点暗红色,闻起来还有一些果香味儿。 “这是什么饭?能吃吗?不会吃死人吧?”方亭阁一万个担心。 “爱吃不吃,不吃你去吃土啊!”兰澈翻个白眼,又恢复笑容殷勤地把最满的一碗饭送到楼明夜面前,“主子,快尝尝好不好吃!这可是我特地为你发明的!” 第101章 总有一碗适合你 第101章总有一碗适合你 楼明夜端起饭碗嗅了嗅,微微皱眉:“你确定这饭没毒?” “主子,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哪能给你下毒呢?”兰澈递上楼明夜专用的象牙筷,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你就放心大胆地吃吧,要是吃出毛病来,你的下半生我负责!” 见她信誓旦旦自信满满,楼明夜提起筷子夹起米饭,送入口中之前却有些犹豫——这几天他一直没什么胃口,米饭大概有四五顿没怎么吃了,此时仍觉得任何饭菜都无味发腻,难以下咽。 可是看着兰澈期待眼神,他实在不忍心辜负,还是勉强吃了一口。 那米饭煮得很软,饭粒间夹杂的红色东西也不硬;饭入口,立刻有种果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清爽不腻;再嚼上一嚼,又有种微酸津甜在口中化开,立刻让本来没什么味道的米饭多了独一无二的口感与味道。 楼明夜表情微微变化,仔细品过之后,带着玩味笑意看向兰澈:“是梅子?” 看到他淡淡笑容,兰澈知道自己的大胆尝试成功了。她兴奋得欢呼一声,跳下凳子转了两圈,而后才巴巴儿地凑到楼明夜身边得意道:“是梅子干,我从陆伯那里要来的。我看主子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菜也吃得不多,想来是没什么胃口。所以我就想啊,要是米饭能有些开胃的功效,也许主子就能吃下去了。” 楼明夜的表情一瞬有些复杂。 他心思重,每每有什么困扰的时候就会食欲不佳。然而许多年来,这点只有掌管伙食的刘大勺比较上心,而刘大勺是绝对不会多嘴告诉兰澈的。每天在大理寺和林府之间忙碌奔波,兰澈居然还如此细心地注意到他没胃口这种小事,属实难得。 可是她这种无微不至的关心,只会让他的心事更加深沉。 “兰澈,不必特地为我做些什么,我习惯了刘叔的手艺,并不喜欢这些投机取巧的东西。”楼明夜推开饭碗摇了摇头,木着脸朝刘大勺淡道,“刘叔,去弄碗清粥来,这东西我吃不下。” 刘大勺应了一声,行动却有些迟缓。他偷偷看眼兰澈,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忍。 欢欣笑容凝固在兰澈脸上还未消退,楼明夜的话却似一把尖刀,扎碎了她眼中的灿烂光芒,让她心里脑海里所有的辛苦与甜蜜,通通变得毫无意义。 她辛辛苦苦做这么多,为的仅仅是让他有个好胃口好心情,可他却用一句“投机取巧”无情地否定了她的所有举动。 饭桌上的气氛仿佛被飘起的雪花冻结,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方亭阁看着兰澈的表情从高兴变成委屈,急得火烧眉毛一样,却想不出该怎么说、怎么做,来安慰兰澈被楼明夜狠狠伤透的心。 方亭阁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偏偏无计可施的时候,黄昏突然砰地一声放下筷子。 响动吸引了众人目光,黄昏在所有人注视下抓过汤勺,用力在饭碗里舀了满满一勺米饭塞进嘴里,用力嚼着。 “好吃。”硬生生把那口还没嚼烂的饭咽下,黄昏刻板评价,顺便朝兰澈竖起大拇指,“你就这一个优点。” 桌上众人一瞬明白了黄昏的意图,霎时哭笑不得,又有些动容——这个与兰澈额同龄的少年,正在用近乎任性的举动支持着兰澈,努力地保护她那颗满怀温暖而来却被浇了一盆冷水的心。 别看平日里黄昏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说话也总是三两个字往外蹦,看起来除了兄长晨曦外和谁都不太亲近,他却是唯一一个为了保护兰澈敢于顶撞楼明夜的人。这对以绝对忠诚自傲的十八伽蓝莱说,很难评价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有一点众人看得清楚。 当初楼明夜要求黄昏暗与兰澈做朋友,时时刻刻保护她的决定,无疑是最正确的。 黄昏的举动让兰澈稍感安慰,她故意摆出一副炸毛神情,愤怒地挥了挥手中筷子:“什么叫我就这一个优点?我优点很多好吗?不信的话咱俩来比试比试!先比谁脸皮厚,再比谁体重轻!敢不敢?” 黄昏从齿缝间挤出不屑哧声,低下头,唏哩呼噜将剩下的米饭横扫进肚里,吧嗒将饭碗重重撂在桌上。 “没吃饱,还要。” 刘大勺正愣愣失神,猛地被惊醒后连忙拿过空碗,笑颜逐开道:“好嘞!稍等,饭马上盛来!” 那一声吆喝就像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般,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低头匆匆忙忙将白里透红的米饭扒进口中,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变着花样夸赞兰澈厨艺。 兰澈坐在楼明夜身边,看着众人努力表现出的亲切,安静无声地咧嘴笑着。 她只能笑,不是吗? 他们那么卖力,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委屈,让她能够开开心心的,她怎么可以辜负这些平日里最喜欢以损她为乐的朋友呢?就算此时此刻心口那道伤疼得鲜血直流,她还是要把笑容挂在脸上,不让任何人看见她的难过。 楼明夜深深看了眼黄昏,沉默寡言的少年不卑不亢与他对视,眸中还带着几分若隐若现的不满。 “你们吃吧,我没胃口。”楼明夜起身离席,语气有些冷。 方亭阁、丁管家等人对视一眼,皆是一副提心吊胆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就接得一脸苦相。他们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楼明夜在生气,也知道他生气是因为这一帮属下集体胳膊肘朝外拐去帮助兰澈。只是做都做了,总不能反悔,也只能认了惹火楼明夜这个事实。 楼明夜平淡目光掠过众人尴尬神色,而后转身沉默往书房走去。兰澈看着他受了一圈的背影,心里说不上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既心疼又生气,既委屈又恼火,像是吃了二斤花椒一样,烧得心快要炸了。 咕隆。 她忽然起身,撞到了凳子,把众人视线从楼明夜背影吸引到她身上。 “还有谁要盛饭没有?过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啊!就这一锅饭,先到先得!”兰澈叉着腰大声吆喝,努力推销自己的杰作。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发出哭笑不得的叹息,纷纷将饭碗伸到兰澈面前。 不管饭桌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碗新奇特的梅子干米饭,仍是他们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最开胃的饭。能与之媲美的,只有她永远不会蒙尘的爽朗笑容。 第102章 剪不断,理还乱,净扯王八蛋 第102章剪不断,理还乱,净扯王八蛋 晚饭之后,轻飘飘的雪花很快变成鹅毛大雪,没有前一天那样大,却也是一番天地尽染层白的美景。 楼明夜在书房中停留到很晚,直到丁管家端着夜宵过来他才放下书。 “我把饭菜热了热,让老刘煲了一锅补气的汤,少主趁热喝了。”端上饭菜,丁管家刻意把补气二字说得很重。 “好端端的让我补什么气?我现在平静得很。”楼明夜推开汤碗。 丁管家不买账,又把汤碗推到他面前,指着书卷一阵见血:“少主看了一两个时辰,书拿到了都没发觉,这叫哪门子平静?” 楼明夜扫了一眼上下颠倒的书卷,抿起单薄嘴唇,默默舀起一勺热汤。 他哪里平静得下来?饭桌上他故意冷落兰澈,心知她肯定不服气,吃过饭后大概就会跑来找他刨根问题要说法。 可是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兰澈出现。 她的一反常态让他隐隐不安,总担心是不是自己的话说过了头,又或者兰澈对他的执着,已经不复存在。 丁管家随便看上两眼就知道楼明夜心事,苦笑一声揭开饭碗盖子,重新热过的梅子饭轻轻放到楼明夜手边:“少主吃些吧,这饭啊,着实挺开胃的。兰丫头为少主没少费思量,不用心用情,是想不出这么漂亮的鬼点子的。” “没胃口。”楼明夜含糊拒绝。 “不见得吧?!少主挑嘴,小时候有什么东西不合胃口,转身就会吐掉,这毛病到现在也没改。”丁管家笑呵呵地把几样素淡青菜也端上书案,满眼慈祥,“晚饭时少主的表情和举动都说明,这饭是合您胃口的。不肯吃还把兰丫头数落一顿,是因为少主怕跟懒丫头走得太近,让她空怀希望,对不对?少主怎么想、怎么做,我无权干涉,不过这饭又没过错,浪费掉可惜了。” 楼明夜有什么想法很难瞒得过丁管家,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人。他轻叹口气,夹起温软米饭送入口中,微垂的眉眼荡漾起一层温柔,总算由衷地说了句心里话。 “吃了一口,馋了一晚上。” 丁管家笑开了花:“我就知道,少主定是饿坏了。这梅子干酸甜开胃,平日里就是泡酒和开胃的好东西,亏得兰丫头能想到用它来煮饭。我看效果还不错,至少少主终于能吃下饭了。” “冬天最容易发病,就算不发病也觉得浑身病恹恹的没有力气,年年到这时候都吃不下饭。”楼明夜一口菜一口饭,把一整碗饭吃得半粒都不剩。酒足饭饱放下碗筷,他神情有些恍惚:“我本以为她会跑来闹我,就跟以前一样。也不知道她最近是怎么了,总感觉跟认识她的时候不太一样。” 丁管家哑然失笑:“这么晚还不睡,原来是在等兰丫头。少主别等了,兰丫头一早就已经睡下,黄昏那孩子看她看得紧着呢。” “当初让黄昏跟她交朋友,黄昏还不太愿意。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和兰澈打成一片,都敢对我发脾气了。”楼明夜自嘲轻笑,“我看等到明年这时候,这家里大概人人都知道疼她护她,却把我这少主给忘到脑后了。” 丁管家随着楼明夜笑,却是另一种略带感慨的苦笑。 楼明夜没有否认刻意冷落兰澈的说法,也就证实了丁管家的猜测,而这是丁管家不愿看到,又觉得没理由阻拦的。早在兰澈来到家中时她就表现出对楼明夜的强烈执着,只是那时谁都没有当真,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为了留下来不再流浪,所以才努力讨好楼明夜。 丁管家还记得,那段时间不止罗裳和方亭阁,就连晨曦黄昏等人也不看好兰澈,刘大勺甚至不愿为突如其来的外人多做一碗饭。可现在呢?仅仅几个月过去,兰澈已经成为这个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只要有她在,这个家就会有欢笑,有热闹,而不是先过去那样忠诚却缺乏亲亲近近的暖意。她的善良,她的单纯,还有她为楼明夜不惜一切的付出与痴恋,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毫不怀疑。 要把兰澈从这个家中排除,无论是他还是那些被她感染的人,都很难接受。 丁管家沉沉叹息,像是老了几岁:“少主,我丁一镖侍奉楼馆主七年,又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把少主拉扯大,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想邀功,只求少主能诚诚恳恳对我说句实话——少主对兰丫头究竟是何想法?您是想慢慢培养她成为十八伽蓝之一,和我们一样做您的属下?还是想让她就这样单纯下去陪您过一辈子?又或者,您根本就没想让她在此长留,只把她当做一个路人,一个利用工具?” 要对她好,那就真心去呵护她,无论是主子还是属下。 若只是利用,那么他们这些做仆从的可以趁早死了心,再不对兰澈抱以期望。 丁管家的质问,楼明夜难以回答。他把玩着手中那把发梳,有些失神,有些迷茫,还有些无从解开的困惑,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哑哑开口。 “丁伯,我若说我不知道,您信吗?” 丁伯苦笑两声:“那就糟了。最怕剪不断,理还乱。” 不管初衷如何,如今是楼明夜看不清自己的心意,若即若离难以抉择的两难局面。一时半刻的迷惘或许还可以等待,可是拖得太久,对谁都是伤害啊! 喜欢却得不到的她,以及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他。 “既然少主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清楚,那就等段时日再说吧。”丁管家见不得楼明夜烦恼,只能黯然退步,“属下还是希望少主早作决断,免得夜长梦多。” “多谢丁伯。” 楼明夜稍作犹豫,起身披上厚厚的狐裘披风,信步走到门口。 丁管家微愣:“这么晚了,少主还要出去?” “去看看她睡了没有——曾经发生过不好的事,她害怕这种雪夜。”楼明夜端起烛灯,唇角那一抹弧度,像是在叹息,又像在苦笑,“对她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这种事,我……我真做不到。” 第103章 非你不缠 第103章非你不缠 雪越下越大,很美。但楼明夜没有心情欣赏雪景,他还深深记得兰澈蜷缩在被子里,一双眼看着他时的惊慌害怕。 那样的眼神,让他忍不住心疼。 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了,头场雪一过,她应该没有那么害怕了吧?远远看她房间漆黑一片,也许真如丁管家所说,她早早就已经睡下,并没有把这场雪,这一夜,这局饭桌上的对峙放在心里。 如果是这样,再好不过。 走到兰澈房门前,楼明夜停下脚步,有些犹豫要不要敲门。他举起手又放下,再举起再放下,反反复复足有三五次。最终他选择了悄无声息站立,侧耳细听房中响动。 寂静。 没有任何声音。 安静说明她已经睡下,他理应离去。可不知怎么,楼明夜心里始终放不下,总觉得这样的寂静不是什么好事。踟躇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他没有敲门,伸手轻轻推开房门,端着烛灯放轻脚步走进屋内,烛光往床榻方向照应过去。 “……怎么还不睡?!” 视线触及床脚缩成一团,睁着眼睛与自己对视的少女,楼明夜难免有些尴尬。 兰澈摇摇头,双膝抱得更紧:“睡不着。” “还是害怕么?我去把黄昏叫来陪你。”楼明夜转身,找个借口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间冰冷的屋子。 “楼明夜,”兰澈轻轻开口叫住他,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无精打采,“我不害怕了,就是有些委屈……你要是不愿意陪我说说话,也别叫其他人来,我自己静静待会儿。”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头,像是个病人一样。楼明夜犹豫,想要走出那扇门让她死心,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就好像有看不见的藤蔓在缠绕他、束缚他,不肯让他丢下受了委屈还要强颜欢笑的了女流氓而去。 深吸口气,他竭力保持语气平静:“今天的事,我口气有些重,是我不对。你要是觉得委屈,骂我几句也可以,我不介意。” “我哪里舍得骂你啊……”兰澈低下头,冰凉手指交错,愈发没精神,“你要是觉得难吃,下次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总不该说我投机取巧。我就是想哄你高兴,让你多吃一些而已。你最近总是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人都瘦了一圈,这样下去不是更容易生病吗?” “我的身子,我自己会照顾,你管好自己就行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你早些睡。”故意装作听不出她话中的委屈与关切,楼明夜选择了最生硬的回绝方式。 说得软了,她一定又会误会,以后还会再用那种不知疲倦的执着目光看着他,满怀憧憬地为他而活。 倒不如一伤到底,让她明白,他栽培她是一回事,能不能和她在一起,是另一回事。 他的脚步依旧轻缓,抬起时听到身后传来咕咚咕咚响声;跨过门槛时感觉到迅速逼近的混乱气息;一只脚迈到门外时,腰身便被从后面死死抱住,背上一片温软。 他闭眼,深深呼吸,压低声音道:“兰澈,放手。” “不放!”紧贴他背上的少女似乎有些恼火,干脆连双腿也撒欢儿盘到他腿上,像是一只挂在树枝上的毛毛虫。 “放肆!谁许你如此胡闹的?”楼明夜加重语气呵斥。 兰澈依旧不肯松手,听声音已然气得咬牙切齿:“我就要闹!不闹你总以为我好欺负!” “你再这样,我要还手了。” “你倒是还手啊,一巴掌拍死我才好呢!给刘叔省了伙食,给丁伯减了麻烦,以后也没人惹你生气了!”兰澈嚷嚷着,嗓门一声比一声大,“你要是烦我,那时干嘛带我回来?捡回来又不负责,动不动就骂我欺负我,我是你孙子啊总得受你的气?凭什么总是我让着你?” 楼明夜没心情与她吵架,晃了晃身子想要甩她下去,无奈兰澈越抱越紧,根本不容他挣脱。被缠得恼了,楼明夜也忍不住动了气,狠狠抓住兰澈手腕攥紧:“放开,听到没有?” 他的力气很大,兰澈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依旧咬牙坚持不肯服输:“不放!打死也不放!” 她死死揪住他的衣衫,他总不能连自己衣衫一起扯下去,只好再加一份力道。而兰澈的执拗也随着他的力量增加变得更加强烈,哪怕手腕疼得像是要断掉一般,她始终紧咬牙关固守防线,说什么也不肯从楼明夜身上下来。 受了委屈,难道还不能讨个公道吗?她不需要什么道歉,她只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想让他改掉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坏毛病,想好好照顾他,让他永远不受灾病折磨。 如果他不能好好照顾自己,那么就由她来代劳好了。 就算被骂也没关系,哪怕委屈到想哭也无所谓,只要暴风骤雨过去,他还会是那个一肚子坏水却总在关键时刻为她出头的主子。 “我最后说一遍,放手。兰澈,你别逼我生气!” 任凭楼明夜如何警告,已经憋了大半天的兰澈就是不放弃对抗,豁出一切缠在他身上。忍无可忍的楼明夜终于爆发,他薄唇紧抿,蓦地一震双肩,充沛内力瞬间冲出身体四散,如同一颗落入湖中的石子,荡漾起涟漪将兰澈这只单薄的叶子撞飞。 他终归还是不想伤害她的,所以仅仅用了二成的内力。他想,至多是把她推开几步远,让她别再死缠着自己,他好趁机离开。 然而楼明夜匆忙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就站在房门口,纠缠时他被兰澈坠得转向一旁,兰澈身后不到一步的距离,就是坚硬冰冷的房门。 咚—— 被内力震飞的兰澈重重撞在房门上,发出沉闷巨响,而后噗通倒地。 听到那声闷响时,楼明夜的心就一紧。匆忙回头,见兰澈侧身倒在地上,他的心又是一疼。 “兰澈?起来,别装了!”楼明夜赶忙单膝跪地将兰澈扶起。 可她紧闭着眼,面色苍白,无论他怎么摇晃,她都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同时,有种温热黏稠的东西,在楼明夜托着兰澈后脑的掌心里缓慢散开。 他心头一凉,颤抖着抽出手。 掌心,一片刺目殷红,血色潸然。 第104章 生死之间 第104章生死之间 无论是在十八伽蓝眼中,还是在兰澈心里,楼明夜永远都是那种泰山崩于眼前而面色不改的冷静男人。没有谁看过他慌张,也没有谁曾听说他失态,就好像兰澈对他的唯一评价,永远都是那么完美。 然而,在楼明夜看到掌心里那片殷红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惊慌。 “兰澈,起来,睁开眼睛。”他轻轻拍打兰澈脸颊,不停呼唤她的名字。 可是兰澈依旧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她的脸颊看不到丝毫血色,他指尖贴上去,只感受得到刺骨的冰冷。这让他忽然想起当初被丁管家杀人吓到的兰澈,那时她就是这样,浑身冰冷,蜷缩在他怀中不停颤抖。 不知道是先前的响动太大,还是楼明夜的惊慌呼唤声穿透了夜色,很快,守护在他身边的那些人出现在房门口,怔怔地看着他怀中不省人事的兰澈。 “这是怎么了?撞的?!”丁管家连忙伸手去探兰澈鼻息,而后稍稍松口气,面色仍不是很好。回过头,丁管家紧张地望向不知所措的众人:“晨曦,快去把创药找来;亭阁,马上去烧一盆热水,找几块净布备好;黄昏,你立刻联系红芙,让她尽快过来一趟!” 除了黄昏之外,所有人都飞快行动起来,丝毫不敢耽搁。黄昏仿若没听见丁管家的安排,凝视着紧闭着眼的兰澈,脸上没了他总是高高挂起的困倦之意。 “黄昏,还等什么呢?快去!”丁管家又催促一声,同时向黄昏暗使眼色。 黄昏依旧视而不见。 他眼中似乎只能看到兰澈头上流出的鲜血,看不到楼明夜焦急神色;他耳中只听得到风雪吹过的空气破碎的声响,听不到楼明夜一遍遍重复的熟悉名字。 那双总是揉着惺忪睡眼的双手悄悄握成拳头,却又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无力松开。 “少主就只会让她受伤吗?”低低地,黄昏呢喃质问。 楼明夜的身子僵了一下。 “黄昏,不许对少主无礼!”丁管家陡然沉下脸色喝道。 黄昏不吭声,慢慢走到兰澈身边蹲下,抓住她那只冰凉的手放在掌中,双手合十试图为她送去一些温暖。他的动作让楼明夜眼神有些涣散,像是受了伤,又像是被掌心的血迹烫到,带着一种令人不忍看去的疼痛。 “以后,我不保护她了。”黄昏忽然没头没尾道。 楼明夜嗓音有些沙哑:“为什么?” “因为经常欺负她的人是少主,我保护不了。”黄昏低垂眉眼,“少主根本不懂得保护人,没资格要求我去做。” 丁管家脸色微变,倒吸口凉气,上前拉开黄昏推到门外,低声怒道:“添什么乱?不想帮忙就回去待着!别在这里碍事!” 黄昏视线里根本没有盛怒的丁管家,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兰澈脸上,直至被丁官家连推带拽拖到很远之外才慢吞吞转身,消失在一片风雪之中。 丁管家回身看着楼明夜,欲言又止。 刘大勺等人很快端着清水、带着创药返回,方亭阁本想帮把手将兰澈抬上床,不料却被楼明夜拒绝,固执地抱起兰澈不许任何人碰她。把兰澈侧着头平放在榻上后,楼明夜又亲手为她小心翼翼擦拭伤口涂抹创药,其他人忐忑不安在后面围成半圆。 “血止不住。”接连丢掉两块染血的布后,楼明夜的语气愈发低沉。 众人面面相觑,忧心不止。 就在此时,迟迟归来的黄昏走进房中,身后还跟着一个妙龄少女,看上去比兰澈还要小上一两岁,一身红裙煞是惹眼。看到少女出现,片刻前万分紧张的众人转忧为喜,就连楼明夜也起身相迎。 “起开!都起开!围这么严实,怕人不死呀?什么仇什么怨?”红衣少女大声嚷嚷着,用力推开方亭阁等人,拎着足有她半个身子大的大药箱赶到榻边。 伸手在兰澈手腕上摸了摸,少女又拨弄开她的头发看了看伤口,在附近摁了两下,细长而淡的眉轻轻蹙起。 “这谁干的?怎么往死里打呢?不让活了还找我救什么?有病呀?”红衣少女回头,圆溜溜的眼珠子瞪着众人。 所有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到楼明夜身上。 楼明夜面色黯然,低头看着兰澈。 红衣少女恍悟:“呀,原来又是少主人干的坏事!” 楼明夜看上去有些憔悴,无力道:“让你来救人的,先说情况。”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呗!”少女撇撇嘴,对楼明夜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毕恭毕敬,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道,“这人能不能活我保证不了,娘亲还没教我开胸探心扶骨的医术。我只能帮她止血,救不救得活,那得找更厉害的人给她瞧,我看不出她骨头里是不是有淤血。” 刘大勺揉了揉脸,哑道:“红芙,要是把她送去给你娘诊治,你娘会不会帮忙?” 红芙弯腰掀开药箱,嘟嘟囔囔:“就算娘亲肯帮忙,她也不一定能挺到那个时候。要是她脑子里真有淤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掉。” 听到那个死字,众人又是一阵骚动,楼明夜的脸色不比兰澈好到哪儿去。 红芙取出一罐子油腻腻的赤红色膏状物,厚厚地涂抹在兰澈伤口处,也不知那是什么奇药,居然很快就止住了血,好歹让紧张到极点的众人松了口气。 “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不尽快找人给她进一步诊治,她能不能活下去,不好说。”红芙看了眼垂头丧气的黄昏,好奇目光转到楼明夜身上,“少主人不是认识宫里的人吗?怎么不送她去太医署瞧瞧?除了咱们凉城,天下名医基本都在太医署里,总该有比我医术更高明的人。” 红芙的建议仿佛点亮了楼明夜绝望之中的一线光亮,他蓦地将兰澈打横抱起,抬脚就往外匆匆走去。 “少主,我陪你——”方亭阁正想追上去,忽然被丁管家拉住。 丁管家摇摇头示意他别跟去,望着楼明夜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发出一声沉沉叹息。 “让他去吧。如果少主能为兰丫头去向那人低头,那么早晚有一天,他会发现兰丫头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第105章 皇帝的贵客 第105章皇帝的贵客 平日里皇宫的守卫就足够森严,夜深人静时更是处处有暗哨、三步一卫兵。在这样一个雪夜里,任何人入宫都会引起禁军警戒,然而那个骑马冲入宫内、怀中还抱着一个少年的清俊男人,没有谁敢于阻拦。 因他手中高举那块独一无二的令牌。 携风带雪的千里良驹疾驰而过,正在墙头巡夜的两名北衙禁军校尉对视一眼,满面纳罕。 “这牌子只听老人说过,我却没亲眼见过,万一是假的怎么办?” “不可能,之前不是出现过两次吗?只是咱们没碰上而已。再说了,这东西谁敢假造?那不是找死吗?” “倒也是……哎,我说,这令牌不是二十多年前铸的吗?可我看刚才过去那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这东西还带往下传的?” “得了,你少管那么多,皇子天家的事你跟着操什么心?!老老实实巡逻吧!” 一路风驰电掣留下许多窃窃私语楼明夜浑然不觉,单手抱紧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的兰澈,耳边只听得到寒风怒号,表情亦像是这晚的风与雪,冰冷凝结。 这种时辰,市井百姓大多已经睡下,可贵为天子的大唐皇帝还在点灯熬油处理那些繁杂的上书与密奏。已到天命之年的皇帝早有了苍老迹象,手边密奏还没看到一半,就开始一顿一顿点着头打起了瞌睡。 不知何时,殿外一阵吵闹声将年迈的皇帝惊醒。 “周礼,何人在外喧哗?”皇帝被吵得烦躁,质问门外守着的宦官。 书房门被推开,正当壮年的少监周礼面带苦色,无奈道:“回圣上,楼先生来了,非要见圣上。可是圣上吩咐过,批阅时概不见外人……” 皇帝倒吸口气,立刻精神抖擞,忙道:“楼先生怎能叫外人?快,快请进!” 周少监领诺,挥手命卫兵放行。看着沉着脸快步走进殿内的楼明夜背影,周少监无可奈何一声叹息,谨慎地将房门紧闭。 “明夜,这么晚——”皇帝放下密奏起身相迎,刚笑着说了半句话便看见楼明夜怀中抱着的人,不由一惊,“这少年是……” “兰澈。”楼明夜言简意赅,嗓音微哑,“她受了伤,我需要送她去太医署诊治。” 皇帝若有所思:“她就是兰澈?好,我这就让周礼和你一起去太医署,有什么需要只管向周礼吩咐。” “多谢圣上。” 楼明夜没有任何停留交谈的意思,这让皇帝倍显落寞,叹息道:“明夜,你就不能——” “救人要紧,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楼明夜不留情面打断,转身离开紫宸殿,留下失落的的大唐天子独立殿中,怅然久望。 有侍奉皇帝身边的少监一路跟着,太医署自然不敢怠慢,马上请出当值的太医为兰澈诊察伤口。 一番摸索后,太医恭恭敬敬朝楼明夜拱手,平静道:“楼先生不必担心,这位小郎君伤势并不严重,只是皮肉伤而已。她的颅骨没有受损,颅内也没有淤血,不过是撞击猛烈对头颅造成了震荡所以才会昏迷,用不了几个时辰就会醒来。等下我为楼先生抓几副药,等小郎君醒后,楼先生按方子上写的让她按时服药,不出一个月,保证小郎君完好如初。” 听得兰澈并没有生命危险,楼明夜长长松口气,脸色总算回复几分血色。周少监看在眼里,趁太医去抓药时小声问道:“楼先生,这位小郎君是您什么人啊?看您好像对他关切得很呢!” 楼明夜坐在病榻边,握紧兰澈的手,低道:“下属。” “下属?可不像。”周少监频频摇头,“方才楼先生抱着她一路风风火火,这是以前见不着的。我还想呢,要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人,楼先生也不会大半夜的进宫来。” 楼明夜所有心思都在兰澈身上,并不理会多嘴多舌的宦官。周少监讨了个没趣,乖乖闭嘴躲到一旁。 过了片刻,太医带着几包药和药方匆匆返回,交给楼明夜后又细细叮嘱:“虽说性命无虞,但他醒来后多半会有些不适反应,在痊愈之前最好让他少动脑、少想事情,放松心情。这段时间务必不要让她生气激动,否则对病情无益。” 楼明夜谢过太医,看看外面没完没了的大雪,只能选择在太医署等待雪停。反正兰澈还没有醒来,若是有什么情况在这里还能有人照应。周少监看看没自己什么事了,讨个巧先行离开回去休息,偌大的太医署医部里,就只剩楼明夜和兰澈二人。 风雪越来越大,呼号不停。房中的烛灯大概是冷了,火光不停抖着,照得兰澈面庞明灭不定。 楼明夜静静坐在榻边,低头看着她,神色复杂。 他从没想过伤害她,屡次故意拒绝她的好意与纠缠也是为了不让她日后伤心。他恼火过,觉得她不懂事,太过胡闹,甚至认为应该给她一些教训;可是在她撞伤倒下那一刹,他唯一的感觉就是后悔。 伤了她,他何尝不心疼? 这看似大大咧咧、古怪精灵的丫头不仅用率真与灿烂笑容征服了十八伽蓝,也让他的生活悄然增添一道道亮色,不知不觉间,成了那间宅院中他最期待的身影。 “兰澈,我要怎么说你才会懂?”楼明夜呢喃自语,嗓音更加沙哑。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就像黄昏所作那样,将她并凉手掌包裹在自己掌心里。那种凉丝丝的感觉让他心口沉闷——明明想要多给她一些温暖,却又心知肚明,他本身就是个冰冷的身子,凉薄的人。 “别再追着我不放,简简单单做个下属不好吗?”拉着那只冰凉的手放在心口,楼明夜轻轻抚过兰澈沉睡脸颊,缓慢而流连。 他眼中,仿佛也在大雪纷飞。 “你要的,我给不了。” 这样寂静的雪夜,他忽然想起许多不该想起的事情。有些来自记忆的阴霾已然被她的笑容驱散,可有一些刻骨铭心的沉重,一些他绝不可以说出口的秘密,是她的光明触及不到的地方。 只要他活着,就绝不允许她被染黑。 第106章 一入宫门深似海 第106章一入宫门深似海 楼明夜带着兰澈直奔大明宫后,乱成一团的宅院才算是安定下来,只是谁都没有心思再去歇息,全部聚集在内堂里惴惴不安。 “黄昏黄昏,那个人是谁啊?少主人急成那样,肯定是很重要的人吧?”红衣少女红芙挎着大大的药箱,拉扯黄昏衣袖小声问道。 黄昏又恢复成那种困倦无神的表情,打了个哈欠,喃喃道:“要你管?” 红芙愣了一下,面上立刻涌出委屈神情,侧头看向对面靠墙抱肩站立的晨曦。晨曦收到她目光,摇摇头苦笑:“他心情不好,你留点儿情,下手轻一些。” 这话可不是对晨曦说的,而是对红芙。 红芙嘟起嘴,把药箱放在一旁后掳起袖子,一手抓住黄昏后衣领:“没大没小的东西,都敢对我不敬了是吧?要不要教你怎么做人,啊?” 黄昏反应迟钝,好像才恍然醒悟自己是在与红芙说话,顿时露出一种即将遭受不幸的殉难者面色,悲壮无比。晨曦亲眼看弟弟捅了篓子,同情叹息一声,抬手遮住眼睛;在内堂的其他人也纷纷把头扭到不同方向,避开堂中那两道年轻的身影。 “我……错了!”黄昏吞口口水,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晚了!”红芙怒不可遏,双手抓住黄昏衣领和腰带,娇叱一声,竟然轻而易举地把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横举过头顶! 嗖——砰。 黄昏的身影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弧线,在众人偷偷投来的三分怜悯七分看热闹的目光中,噗咚一声摔在院子地面上。 “惹谁不好?何苦呢?”身为兄长的晨曦自言自语,放下手朝红芙看去,“红芙,兰澈伤得真那么严重吗?我怎么看你和黄昏的表情都不对劲儿呢?” 红芙也就罢了,毕竟是与兰澈素不相识的人。可黄昏熟悉兰澈啊,两个人关系还很好,就凭之前黄昏两次因为兰澈顶撞楼明夜的事,如今他知道兰澈重伤也该更沮丧和愤怒才对,怎么还有心思在这边胡闹? 晨曦对弟弟再了解不过,所以才有此一问,而这个问题在红芙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 “那个穿男人衣服的丫头啊?她没事,就是撞了一下头昏过去而已,伤口都不怎么深。”红芙一耸肩,又朝院中刚刚爬起的黄昏晃了晃拳头。 黄昏小心翼翼绕了个大圈走到晨曦身后,蔫头搭耳道:“约好了。来的路上,我说的。不管重不重,都说很重。” 丁管家听出门道,倒吸口气瞪圆眼睛:“合着你们两个是联起手来骗少主呢?就不怕把少主急出病来?找死是不是?” 红芙撇嘴,大大地不赞同:“丁伯,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黄昏这是在帮那丫头呀!他跟我说,要把那丫头的伤说得很重很重,这样就能看出少主人是不是心疼她了。” 不心疼,他就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不关心,他就不会舍下脸面待她入宫,宁愿欠那人个人情;不在乎,他就不会抱着她,在这么大的风雪中单骑狂奔,心慌意乱。 丁管家明白了黄昏的意图,神色有些复杂,看不出喜怒。方亭阁倒是很钦佩黄昏的做法,嘿嘿笑着竖起大拇指:“好样的,黄昏!到底还是你有主意!” 黄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作为回应。 红芙刚收拾过黄昏,此时却又跑到他身边,亲昵地挽住黄昏胳膊,好奇道:“丁伯,那个兰澈究竟什么来头?我记得上次我来这边还没有她呢,也没听说十八伽蓝里有这么个关系户啊!” 丁管家与刘大勺对视一眼,轻轻摇头:“这是秘密,等以后再告诉你。” 黄昏似是不太高兴,嘟嘟囔囔:“那个王爷,让少主照顾兰澈。屁秘密。” “黄昏,不多嘴能憋死你?”刘大勺深吸口气,连忙喝止。 “怎么还跟什么王爷扯上关系了?她究竟什么来头啊?”红芙愈发迷茫,再想询问,众人却是谁都不愿再开口了。 眼看黄昏处处替兰澈说话,红芙终于觉察出问题,眼睛一瞪,揪住黄昏衣领,把他揪到自己面前。 “黄昏,我跟你说哦,不许你对其他女孩子好!我才是你媳妇!” 黄昏干笑,一咧嘴,扭头朝向旁侧。 晨曦悄悄叹息一声,再次把眼睛遮起,听着院落中断断续续响起弟弟被踢飞、抛起、捶打的声音,只得暗暗同情。 黄昏和红芙串通好夸大兰澈病情这件事,楼明夜在稍稍冷静下来后就敏锐发觉了,也大概猜到了黄昏的用意。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坐在病榻边握着兰澈的手,祈祷她能早些醒来。 深邃的夜,在漫长等待中退去。风雪歇停,朝阳从东边冉冉升起洒下一片柔和光明时,有人脚步轻悄地来到太医署。 楼明夜不需要回头便知身后有人,轻轻为兰澈掖好被角,淡道:“郁少监不在紫宸殿伺候圣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人轻笑,颇有几分阴柔味道:“圣上惦念楼先生,特让我送来些食水和参汤,还让我转告楼先生说,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东西放下,郁少监可以走了。” “还没询问这位……姑娘对吧?要打听到她的情况,我才能回去向圣上复命。”来人不退反进,未经楼明夜允许擅自走近,将食盒放到桌上后肆无忌惮朝兰澈打量过去。 故作惊讶咦了一声,那人打趣道:“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罢了,没想到竟然能吸引楼先生关注。好像祈王也很在意她吧?若有机会我倒是很想与这位姑娘聊聊,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本事呢。” 那样轻慢的语气,仿佛是在把兰澈当成什么稀奇玩物。 楼明夜剑眉微蹙,冰冷目光直视面前一身宦官常服、五官精致不输绝色女子,却一身阴鸷之感的宦官。 这个人,不仅不想让兰澈与之接触,就连他也十万分不愿与之碰面。 深得皇帝信赖,年轻貌美又极其善于玩弄手腕的年轻宦官,郁邪。 第107章 肉粥有醋味儿 第107章肉粥有醋味儿 如同太医所说,兰澈的昏睡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她从头皮阵阵疼痛中缓缓苏醒,睁开朦胧睡眼时,却又觉得自己仍然在梦中。 不是梦的话,怎么除了楼明夜之外,还有个巨漂亮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呢? 兰澈揉揉眼睛让视线更加清晰,脑袋稍稍离开枕头,目瞪口呆看着那只比楼明夜更加惹眼的绝色妖孽,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男人身着深绯色圆领窄袖袍,头顶罗幞,腰间挂着银鱼袋,乌黑发丝一丝不苟地全部塞进冠中,平整得没有半根敢于突出;在干净端正的罗幞头冠下是圆润额头和饱满天庭,与男人精致的鹰眉细眸相映成辉,再加上高挺鼻梁和那张仿若涂了唇脂的两片单薄唇瓣,活脱脱神仙画卷里走出来的人间绝色。 只是他的美,比起楼明夜更多了几分阴柔,少了几分清冷刚硬。 “醒了?!”楼明夜转头看向兰澈,不动声色将手覆盖在她眼睛上,隔绝被郁邪吸引到呆滞的视线。 兰澈赶忙咽了口口水,抓住楼明夜的手喃喃道:“疼,头疼……主子,我的头好疼啊……” “受了伤,能不疼么?”楼明夜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他声音不大,语气难得地温柔,落在她额上的力量也如抚摸般轻巧:“怎么样?除了头疼,还有哪里不舒服?” 刚从昏睡中醒来,兰澈还不太能记起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凭借流氓本能死死抱住楼明夜的手不放,有气无力哀嚎:“恶心,想吐,天旋地转的。主子,我是不是要死了啊?要不就是……呀,主子,我该不会是怀上你的孩子了吧?” “……碰都没碰过你,别耍无赖。”楼明夜无可奈何,碍于郁邪在场又不便发作,只得冷冷瞥他一眼,“兰澈无事,郁少监可以回了。” “没事最好,免得楼先生担心。说起来楼先生该换个称呼了,日前圣上已擢我为内侍监,否则我也不敢穿这身衣衫。”郁邪笑笑,颇有几分妖娆味道。 楼明夜面无表情:“那要恭喜郁侍监了。短短四年平步青云,从王府伶人升为四品内侍监,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好福气。” “多谢楼先生。”郁邪优雅一躬身,却看不出丝毫敬意。 兰澈凭直觉断定,楼明夜与这人关系并不好,甚至还有几分冷嘲热讽的敌意。可惜了这么两个漂亮男人,要是能和平相处、谈笑风生,想来会是一番相当感人的场景——等等,怎么感觉不太对呢?为什么脑海里浮现的是姓郁的满面娇羞依偎在楼明夜怀里的画面?为什么想象中的楼明夜还会露出宠溺笑容?妈了个鸡的,就连她这天天跟屁股后面阿谀奉承的小随侍都没这等待遇啊! “主子!你可不能这样偏心!”兰澈悲愤高呼。 “什么偏心?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楼明夜无声叹息,端来水搜到她面前,“先喝口水,说这么多话不渴吗?” 兰澈没皮没脸嘿嘿一笑,接过水杯咕嘟咕嘟一顿牛饮。 喝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昏倒前的事情。 哎?不对呀!她是被这满面慈祥的主子甩出去撞在门板上才受伤的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悲从中来翘着兰花指对他怒目而视,要求他对自己下半身……不是,下半生负责吗? “噗——” 兰澈口中大半碗水一股脑磅礴喷出,幸好楼明夜躲得快才没被喷成落汤鸡。 楼明夜躲到一旁,蹙起眉头想要呵斥,兰澈抢先一步瞪圆眼睛满面悲愤:“我说主子你也太不厚道了!我就是跟你闹着玩,至于把我往死里收拾吗?这可是脑袋,不是石头!撞一下是要流血的!你就不怕一下把我这颗聪明的脑袋撞成瘪的?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全指着它去查案,撞坏了我怎么向祈王交代?” 兰澈一惊一乍的习性,楼明夜早已习惯,索性闭目养神充耳不闻。倒是一旁的郁邪颇有几分惊讶,看着头上一圈圈白布包扎仍生龙活虎的兰澈,眸中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特别是兰澈提到祈王时,那双如狐狸一样眼眸里掠过一丝锐利光泽。 “小郎君已经醒了吗?”恰在此时,太医从外走来,手中托盘里放着一碗肉粥、三四样小菜。将托盘放在桌上,太医先后向郁邪和楼明夜打过招呼,朝兰澈笑呵呵道:“早晨祈王来取药,听闻小郎君受伤,特地让人去膳房备了吃食送来。” 兰澈一惊:“取药?怎么,祈王病啦?” “祈王不是病,只是长期奔波操劳难免体虚疲惫,时常过来抓几副补药调理身子,并无大碍。”太医看着托盘里精致小菜,又笑道,“看来祈王与小郎君熟悉得很,祈王特地吩咐的这几样菜,都是小郎君喜欢吃的吧?” 别人生病都是喝清粥吃水煮菜,清淡温养为主,兰澈这只无肉不欢的前流浪汉却则只对荤菜情有独钟。所以李陌特地让膳房煮了肉粥,又做了几道荤素搭配的小菜,可以说完全是在迎合兰澈的喜好。 “还是祈王知道疼人!”兰澈感动得热泪盈眶,由衷感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楼明夜面上快速闪过一抹不悦之色,而郁邪则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古怪笑意。 “快吃,吃过之后带你回去。”楼明夜把饭菜端到兰澈面前。 兰澈轻轻摸了下包扎得一圈圈的白布,满脸委屈:“主子,我头疼,浑身没劲儿,抓不住筷子——你看你看,我这手啊,疼得一直在发抖,根本没办法自己吃饭嘛!” 楼明夜真想把她拎起来再丢出去一次。 很显然,兰澈这是趁机勒索,目的是为了让他亲自喂她吃饭。这样一来,她又有无数可以用来妄想的素材了。对于这种得寸进尺、臭不要脸的行为,楼明夜当然是义正言辞拒绝。 就在兰澈怨妇脸想要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时,始终在一旁看戏的郁邪突然走上前:“以楼先生的身份,自是不该做这些下人做的事。不如让我来吧,侍奉人可是我的老本行。” 得不到楼明夜的怜香惜玉,能捞得男美人喂饭,也不算是亏。 兰澈一点头欣然应允。 郁邪正要上前,蓦地楼明夜抢先端起饭碗,一勺热粥伸到兰澈嘴边,脸色黑臭。 “张嘴,吃饭!” 第108章 心急也要吃豆腐 第108章心急也要吃豆腐 一勺热粥伸到嘴边,热腾腾温度直烤脸,根本不可能咽下。 不过楼明夜的举动仍旧让兰澈心花怒放,彻底忘了旁边还有个花一样的男人郁邪,恨不得两只眼珠子都贴到楼明夜那张耐看的脸上,找机会在上面吧嗒一口。 郁邪见状,缓缓缩回手,似笑非笑站在一旁看着。太医倒是好奇,似乎也没想到楼明夜还有受人胁迫的时候,越看兰澈越觉得此少年骨骼清奇、根骨绝佳,前途不可限量。 “既然楼先生不需要帮忙,那我就不打扰了。”郁邪优雅一躬身,而后拍了拍太医肩头,柔柔笑道,“李太医,走吧,我们在这里太多余。” 重归安静的房中又剩下兰澈和楼明夜二人。楼明夜微微皱眉回头,看着郁邪那道瘦长身影若有所思。 “嗷呜——” 在他走神的短暂瞬间,兰澈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将那勺热粥吞下。然而,这么做是有严重后果的。 “啊啊啊啊啊啊——烫烫烫烫烫!” 听到兰澈哀嚎,楼明夜赶紧收回视线回头,陡然倒吸口气看着兰澈张牙舞爪一脸痛苦,一只手不停朝半张的嘴里扇风。 “急什么?脑子进水了?”楼明夜又气又无奈,找来痰盂让兰澈把嘴里的热粥吐掉,看她眼泪巴嚓抽鼻子。 兰澈舌头烫得发麻,心里却是一阵窃喜。 能逼楼明夜喂她多不容易啊!要不是她身负重伤加上那个男美人助攻,这一口粥哪有那么容易要来?此时不吃,说不定就没有下一口了,难道要留着过年?所以说,再烫也要吃!这可是她家主子亲手喂的粥! 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表情,楼明夜轻而易举猜透她芝麻绿豆大的心眼儿。 轻叹一声,万分无奈的楼明夜又舀起一勺热粥,却没有急着送到兰澈嘴边,而是低头认认真真地吹了吹,直到热粥微凉,才把那一勺散发着肉糜香味儿的粥递给她。 尽管看起来有些生疏,可他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一看便知很用心在做。兰澈看着看着,不由得痴了。 如果楼明夜能时时刻刻保持这种温柔该多好啊!那么她就不用绞尽脑汁哄他高兴,不用拼了命寻找能让他开心的理由,不用委屈自己来换他的笑容了。 “主子,以后你多笑笑好不好?你一笑,我就觉得春天来了……”兰澈呢喃着,揉了揉眼睛。 楼明夜的动作有那么一刹僵滞,而后他故作轻松送上那勺肉粥,眉目清淡道:“张嘴。” “啊——” 夸张地咽下那勺肉粥,肉糜的香味儿瞬间弥漫唇齿之间,恰到好处的温热划过喉咙落入肚里,带来一阵阵温暖而真实的舒适。兰澈舔了舔嘴唇,忽然觉得挨顿揍也值了,毕竟能被楼明夜照顾的机会比地上捡到钱还少。 肉粥小菜很快在楼明夜的勤劳供给下一扫而光,兰澈拍了拍事实上并没有填饱的肚皮,呢喃自语:“肚子啊肚子,你可得争气啊!你是主子亲自喂过的,天地之间独一无二的金贵肚皮!” 楼明夜一脸漆黑。 过了半晌,看兰澈脸色微微好转,楼明夜起身:“回去吧,亭阁他们大概等急了。” 兰澈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声,翻身坐起跳到地上。然后…… 天昏地暗,天旋地转,天塌地陷。 “兰澈?”看着那道小小身躯摇摇晃晃又要摔倒,楼明夜赶忙伸手抱住,忧心忡忡道,“头晕么?” 兰澈艰难点点头,脸色异常惨白。 不只是晕,还疼,两只耳朵像是钻进老鼠一样响个不停,刚才吃的东西在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原路返回,浑身仅有的力量都用来抑制它们造反了。 太医早预料到或许会有这样的遗症,楼明夜便是心疼也无计可施,只能双手扶着兰澈,让她慢慢适应站立的感觉。 “主子,”兰澈小声喊了一句,仰头看着楼明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露出被轻薄一样的虚假羞涩,“你是不是摸错地方了?” 楼明夜微愣,而后才猛然发觉,刚才匆匆忙忙扶住兰澈时,他的手不偏不倚按在了不恰当的地方——兰澈那片一马平川,根本没资格称之为胸的地方。 再怎么平坦,理论上终归是男人不该碰的禁地,指不定这女流氓又会以此为理由衍生出多少非礼他的借口。楼明夜想也不想迅速抽回手,全靠他力量勉强站立的兰澈忽然失去支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主子,你是有多恨我……”兰澈本就头晕,这一摔更是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扯着脖子抻得满脸通红。 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楼明夜在两难境地中踟蹰片刻,最终还是向兰澈的厚脸皮妥协,驾着她的胳膊将她轻轻扶起。 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兰澈趁机伸出魔掌抱住他的腰,侧脸美滋滋地贴在他胸口,一脸幸福满足。 还是这手感,还是这气息,没差! 就是觉得……怎么说呢……还是不太舒服,但是吧……真不想换个姿势离开他胸口啊…… 感觉到兰澈在微微颤抖,楼明夜紧张低问:“怎么,还是难受?要不要再躺一会儿?是头痛,头晕,还是哪里不舒服?” 兰澈剧烈抖了一下,用另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 “呕——” 肉粥混杂着小菜的浓郁味道,瞬间在房间里面弥漫开来。更糟糕的是,楼明夜感觉一股热流从腰间缓缓蔓延至大腿,还带着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 “兰澈。”他眉宇间孕育着一场暴风雨前的宁静。 兰澈抹了抹嘴巴,看着被弄脏的楼明夜衣衫,立刻感觉要糟——楼明夜爱干净,平日里衣服有一星半点的灰尘都无法忍受,哪里能受得了来自她肚子里的不可描述之物? “主子,对不起……”兰澈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再也没心情揩油,怯生生放手,胆战心惊地偷瞄楼明夜表情。 ……奇怪,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横眉冷对,满脸被冰冻一样的不悦么? 可兰澈所见所闻,是他轻叹口气,温柔地揉了揉她头顶,语气里那股心疼与自责,浓得怎么也化不开。 “抱歉,让你受苦了。” 第109章 我家主子会傲娇 第109章我家主子会傲娇 得到格外宽待的兰澈受宠若惊,感觉撞伤脑袋后自己的地位扶摇直上,待遇也是前所未有的。这么想来,这次伤得还挺值,就是身子受得折磨煎熬了些。 架不住她心底高兴啊!欢快啊!就要乐开了花呀! “主子,你突然这么大度、善解人意,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要是以后一直这样,肯定有利于我身心健康成长。”兰澈没脸没皮嘿嘿一笑,刚从楼明夜腰间放下来的手又圈了回去。 出于弄伤她的愧疚,楼明夜耐着性子没有对她的流氓行径予以鄙视。他低头看看脏污的衣衫,扶着兰澈坐到榻上,楼明夜无奈到:“我去去看看能不能借身干净衣裳。你现在这里等等,等我回来就带你回家,宫里终非久留之地。” 兰澈乖巧地点点头,漫无目的坐在榻上乱想。 这可是皇宫,楼明夜要到哪里去借衣裳?说起来,皇宫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好像太医也不是随随便便给外人看病的吧?她听小洛说过,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官员都没资格请太医,那楼明夜是托了什么关系才让她有机会得到太医诊治的? 看来她家主子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兰澈正幻想她家主子是皇帝儿子又或者是别国太子时,一道人影悄悄出现在门口。 楼明夜离开太医署直奔中书省,找了位相识的朝臣借来一身干净衣衫换上,要离开时被那位朝臣拉住问东问西,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到他匆匆赶回太医署时,意外发现兰澈居然不知所踪。楼明夜无从判断兰澈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带走的,如果是她自己贪玩跑了出去还好说,他担心的是,说不定有别有用心的外人把她带走。 譬如郁邪。 楼明夜先去找太医问了问,太医都说没看见兰澈何时离开。所幸那位李太医是个热心肠,得知兰澈忽然不见马上帮忙四处询问,最终从一位巡逻的禁军口中打探到,似乎见过这么一位“少年”在太医署附近花园附近出现。当时兰澈身边还有一个男人相伴,但因为只看到背影,那禁军并不确定和兰澈在一起的人是谁。 许是兰澈先受伤后失踪,接连的急火攻心所致,楼明夜又有些发病症状,忍不住咳了几声。李太医看着他略带病色的面庞,忍不住劝道:“楼先生的寒症似是更严重了,务必要保重身体啊!” “没事,只是冬季天冷,偶尔会犯咳疾。”楼明夜没有心思多寒暄,匆匆辞别李太医,奔向花园寻找过去。 一路上,他都在暗暗祈祷兰澈千万不要出事,别遇上不该遇到的人。这不是他杞人忧天又或者如何,而是因为他比谁都明白,皇宫看似金碧辉煌,却有着平民百姓们难以想象的黑暗。他所走过的每一步,所看见的每一个角落都藏污纳垢,隐匿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勾心斗角,阴谋阳谋。 兰澈聪明,可她并不了解这些,若是遇上善于伪装的人,她很容易上当吃亏。 万幸的是,依照那禁军的指引,楼明夜很快就在距离太医署最近的一处花园里找到了安然无恙的兰澈。不过他并不高兴,反而蹙起眉头,颇有几分责怪之意。 陪在兰澈身边的不是别人,而是祈王李陌。 “不是让你在太医署等我么?怎么不吭一声到处乱跑?”招呼未打一句,楼明夜便沉下脸呵斥。 兰澈吐了下舌头:“主子,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想出来走走透透风,赶在你之前回去。谁知道没走多一会儿就浑身没劲儿走不动了,只能走三步歇一会儿,跟乌龟似的。” 祈王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谦和模样,一手搀扶着兰澈,轻轻朝楼明夜颌首:“早晨去太医署取药,听说兰姑娘受了伤,当时就想去看看她。无奈赶着处理前朝一些琐事,不能立刻前往,只好在打点好之后再折返回来。” “祈王公事繁忙,不必在意这种小事,兰澈自有我来照顾。”楼明夜不冷不热道。 祈王笑笑,看着兰澈一脸温柔:“也算不上照顾,就是陪她走走。方才去太医署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似是不太舒服,我想也许出来走走吹吹风能好些,便自作主张带她来花园散步了,还望楼先生不要见怪。” “祈王这是先斩后奏。” 楼明夜的回应颇为冷硬,祈王难免有些尴尬。兰澈看看祈王,再看看脸色不悦的楼明夜,自觉地挣脱祈王的搀扶回到自家主子身侧。 “主子,咱们回家吧,我头晕,恶心,想多躺一会儿。”兰澈仰头看着楼明夜,一副可怜巴巴神情。 兰澈明显是在替祈王解围,楼明夜也没办法多说什么,略一点头,扶着兰澈要走。 “楼先生留步。”祈王叫住二人,指了指不远处推着一辆轮椅车走来的卫兵,温和道,“兰姑娘大概是因伤所致,一时半刻不便行走;宫中不得进入车驾,而她又坐不惯轿子,所以我让人从太医署借了辆轮椅来代步。” 兰澈头晕还恶心,要步行回去的确有些艰难,祈王的举动可谓体贴至极。 “谢谢祈王。”兰澈备受感动,却又变成一脸惭愧,“那个……祈王能替我向徐卿请一天假吗?我想休息一天,一天就好,明天我保证不缺席,继续追查林府的案子!” 祈王柔柔轻笑:“卖命也不是你这么个卖法。林府的案子不着急,徐卿正派人满城搜捕甄道经,等抓到他之后再继续不迟。这几天你好好休息,把伤养好才是最重要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算我不在,还有长情和徐卿替你张罗着,别不好意思说。” 兰澈龇牙傻笑,下意识去挠头,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是有时间我回去看你。”祈王从卫兵手中接过轮椅,往兰澈面前一推。 有这东西就不怕累也不怕晕了,不愧是心细如发的祈王。兰澈心里暗暗赞叹,抬脚就要往那轮椅上坐去,屁股还没落下,就被楼明夜一把拦住。 “多谢祈王好意,这东西,她坐不惯。”楼明夜硬是把兰澈从轮椅边扯回来,看着她指了指自己背后,一脸平静,“走不动是么?我背你回去。” 第110章 冬天就得穿貂儿 第110章冬天就得穿貂儿 楼明夜身材匀称,与魁梧二字根本不搭边,兰澈哪里舍得让他背?就算她不心疼他在外人眼中的形象,那也要心疼他动不动就咳两声的老毛病,特别是在彻夜未眠之后。 与祈王道别后,兰澈坚持不肯让楼明夜背她回去,两个人就那样慢慢走着,慢得像是时光被无限拉长。 “是不是很疼?”楼明夜看着前方低头匆匆而行的宫女们,仿若不经心轻问。 兰澈想摇头否认,无奈脑袋稍一动作伤口就疼得要命,而且还很晕,那种强烈的反胃感在吹了近一个时辰的风后并没有太有效缓解。尽管如此,她还是极力做出没大事的神情,努力抹平楼明夜眼中那抹黯淡光芒。 他自责,她当然高兴,这说明她家主子意识到错误了。 可是,他那样失落的眼神,让她心疼。 “主子,回去后你要让刘大勺给我做好吃的,做好多好多的肉!我多吃些肉,伤口很快就会好,然后就不疼了!” 他的目光依旧轻飘飘的,仿佛找不到焦点,语气亦是心不在焉的敷衍:“想吃什么都可以。” “可是现在有点儿恶心,大概也吃不下太多……”兰澈揉了揉一阵阵翻涌的胸口,忽然贼兮兮抬头看他,“主子,我累,走不动。” “说了,我背你,你偏不肯。” “背着不舒服,你累我也累。不如这样吧,主子,你拉着我的手好不好?”兰澈主动送上自己细长手掌之前,不忘在衣衫上用力擦了擦。 楼明夜看着她可笑举动,怎么也笑不出来,垂下眉眼,轻柔地将她那只微凉的手握住。 有那么一瞬,他眸中划过比积雪更厚的深邃。 她手掌的温度,他是记得的。就如同她火一样的性格,那只说不上白皙细腻却很灵巧的手总是非常非常暖和,不像他多病的身体,终年偏凉。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掌心那点儿温暖越来越少,就像是被谁偷走了一样,慢慢地,越来越接近他的温度。 他是病,她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怀念兰澈曾经让他倍感舒适的温暖,更加怀念可以满不在乎与她开玩笑的日子。 “祈王都与你说了些什么?案子的事么?”为了驱散脑海里魔障一般的胡思乱想,楼明夜故作轻松开口。 “没提案子,我想提,反倒被祈王堵回来了,说是让我少想事情,对这里不好。”兰澈指了指自己的伤口,撇撇嘴,“祈王一直在问我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让太医开些药之类,听着就像我病得要死了似的。” “别乱说话。”楼明夜皱眉,微微有些恼火。 不过马上,他就把那股无名火压了下去——一时恼火造成的大错还没弥补,总不能再对兰澈乱生气,否则说不准又会闹出什么事。 被他呵斥一句后,兰澈稍稍老实,两个人在时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与打量目光中前行。花了足有平时二倍的时间走出皇宫时,好死不死的天又开始飘起小雪,仿佛这一年的雪都打算在这几天内下完。楼明夜看了看愈发密集的雪花,再看看兰澈单薄且染着血迹的衣衫,总觉得有些刺目。 “去趟东市。”他不由分说,拉着那只紧握着他的手,大步走向热闹市场。 东西两市只在晌午开放,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楼明夜找到一件看起来颇为上档次的成衣店,一脚迈进,目光朝着店中专挂昂贵服装的最高一层木架望去。 “这位郎君,要买些什么?”店老板经商多年,最擅看人,一眼便知今儿来了位大客户,赶忙殷勤上前询问。 “三五套常服,要厚实的。再要一件披风——紫貂裘的可有?”楼明夜手臂一抬,把兰澈推到老板面前,“适合她穿的尺寸,别太大。” 店老板看看明显一副随从装扮的兰澈,一脸尴尬:“是给这位……这位小郎君的?冬季的常服倒是有,可这紫貂裘是稀罕货,店里只备了一件,尺寸偏大。郎君要是不介意,不如换一件狐裘的如何?小店刚从北方进来一批精细裁剪的狐裘披风,大小都有,肯定有小郎君能穿的。” 紫貂绒暖和厚实但数量稀少,价格远超其他皮草,如果有合适的,老板绝不会放弃这笔大买卖。楼明夜微微失望,稍作思忖后点了下头:“狐裘也可,能现在入手就好。另外那件紫貂裘的我也购下,请老板按照她的身材尺寸改裁,过几日我会派人来取。” “那这帐……” “先付一半定金。” 老板立刻乐开了花,搓着手请兰澈和楼明夜入内堂稍坐,两杯好茶奉上,转身去过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翻腾。少顷,一张字迹工整的货单双手送到楼明夜面前。 兰澈识字不多,那几个数字她却是认得的,扫过一眼之后不由咋舌,噌地从椅子中跳起。 “娘个鸡的!就这么几件衣服,居然要上千两?”兰澈顾不得头疼,抱住楼明夜胳膊就要把他拖走,表情愤怒,喋喋不休,“主子,走!这是家黑店!绝对是黑店!咱们去别地方买!” 老板连忙拦住兰澈,陪着笑脸卑躬屈膝解释:“小郎君有所不知,那紫貂裘本就是千金难买之物,这价格已经是我打了折子的。不信的话,小郎君可以挨家走走,绝对没有第二家比我这里更便宜啊!” 兰澈当然不相信,满脸愤愤表情化作四个字。 无商不奸! 楼明夜无声轻叹,稍一用力,把兰澈拉回身边:“老实呆着。这价格已经算是便宜,你再多嘴,这钱全从你工钱里扣。” “别!别啊主子!照你这么扣我一辈子都还不起啊!合着你还想绑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不成?”兰澈哭丧着脸坐回椅中,一副楚楚可怜状,“非要我还的话,那我也只能以身相许了。” “醒醒,天亮了。”楼明夜毫不留情敲碎兰澈美梦。 一千三百两,这是兰澈想都不敢想的可怕数字。她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想要在大理寺帮工赚钱,以防楼明夜失去睿王这座靠山后破产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可是……这么一大笔钱花在她身上,值得吗?兰澈悄悄看着楼明夜沉默侧脸,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线希望。 莫非真的如方亭阁所说,她是楼明夜的珍宝? 第111章 小秘密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11章小秘密 为了表示诚意,店老板很快将几件成衣带来,每一件都非常贴合兰澈的身材,款式颜色质地也都对得起价位。 楼明夜拿过那件狐裘披风掂了掂,略一点头:“不是上上品,倒当得上上品质量。那件紫貂裘改裁的时候注意下针脚,至少不能比这件差。时间,质量,我都要。” 老板哪敢有疑异,连忙点头应诺。 “随便挑一件换上去。”楼明夜把常服推给兰澈,指了指旁侧专供试衣的小隔间,淡道,“换下来的脏衣服直接丢掉,看着眼烦。” 兰澈哦了一声,挑选一件颜色比较浅淡的跑去换上。 别说,好价格买来的衣服就是舒服,不仅暖和还很合身,怎么动都不觉得束缚。兰澈换好衣服开开心心出来,一身光鲜仿若换了个人,唯独被白布包扎的脑袋上头发略显凌乱。 楼明夜原本欣赏目光在看到白布时微微减淡,他起身,抖开狐丘披风轻轻盖在兰澈肩头,眉眼温柔如春水:“以后出门就披上。冬天天冷,你整日到处跑容易感染风寒。” 柔软厚实的披风立刻传来暖烘烘的温度,传遍兰澈四肢百骸。她小心翼翼系好系带,望着铜镜里焕然一新的自己,莫名觉得有些陌生——上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得了。印象中自己还是那个穿着一身破烂衣衫混日子的小骗子,可如今,不计较那条碍眼的白布,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些有钱人家的子嗣,吃得饱穿得暖,一身富贵气。 说起来,镜子里眉目清秀的自己还有点小帅。 “对了,主子,我忽然想起来,之前我去大理寺的时候,经常有姑娘对我抛媚眼呢!”一身新衣让兰澈忘了头痛变得兴奋,她脸蛋儿微红,双眸黑亮,抓住楼明夜的手臂晃个不停。 楼明夜任由她像个孩子一样,只是淡淡笑笑并不说话。他掏出一叠银票交给店老板,让店里的帮工把其他衣衫包裹好交给兰澈,又留了宅邸地址,而后领着兰澈往外走。走出内堂再到铺子里,兰澈目光掠过一排排花哨衣衫,在一排袄子上稍作停留。 她从没穿过那样的衣服。 以前年年冬天看着富家千金们打扮得花花绿绿在外招摇,她总是很好奇,为什么天那么冷,雪那么大,她们却一点儿都不嫌冷呢?那样的衣衫看起来并不臃肿,真的会很暖吗? 她的冬天,只有平日里穿的两套薄衫罢了,至多是多一床破旧的被子御寒。 “在看什么?”楼明夜敏锐觉察到兰澈的迟滞,他停下脚步,顺着兰澈目光望去,若有所思,“想试试?” “不,不想,就是觉得挺新鲜的。”兰澈摇摇头。 “喜欢的话就买下来,不差这几件。” 最后看眼漂亮的袄裙,兰澈收回目光,坚定摇头:“不买。我不适合,穿上也不好看,浪费。” 多买一件就多花一笔钱,楼明夜不心疼,她还心疼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呢!再说了,他总嘲笑她前后一个样,不凸不翘没个女人味儿,一直以来他也是以随侍身份带她出门的,要那些女人的衣衫有什么用呢?她这辈子啊,都未必有机会穿那些。 回去的路上,雪依旧在下,兰澈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甚至有些热。身上的狐裘就像是一座火炉,像是楼明夜的怀抱,在最寒冷的冬日里传来绵绵不断的温暖。 “主子,拉手。”觉察到手心空落,兰澈又摆出可怜神情伸手。 楼明夜放慢脚步回头看她一眼,忽而露出一抹轻笑:“什么时候学会装可怜博同情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伸出手,将那只小手握在掌中。 兰澈打从心底挤出灿烂笑容,乐呵呵跟上:“我哪是装可怜啊?本来就很可怜好不好?现在伤口还疼着呢,一点儿吃饭的欲望都没有。主子,你下手也太狠了些吧?多亏我皮厚禁得住折腾,这要是换成其他人,还不得昏睡十天半个月?估计医药费都顶得上一件衣服了。哎,主子,刚才我跟你有姑娘朝我抛媚眼,那可不是我吹牛,就那天……”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人群中缓缓穿行,双手紧握;兰澈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所展现表情,兴奋而又幸福。 二人路过的一间茶具店内,一抹高挑身影缓缓走到门口,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发出一声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小兰兰……好像真的很幸福呢。” “那是兰澈?差点儿没人出来。”紧跟着洛景夏出来的男人苦笑,“我说你啊,是不是该放手了?当初你说等到有人能照顾她了就撤出,结果她投奔楼明夜这么久,你还对她念念不忘的。景夏,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多正事等你去做呢,就别为个小丫头浪费时间了。” “你懂什么?我说有个人能照顾好兰澈,能好好保护她了我再离开,可现在是时候吗?”洛景夏对那人毫不客气,一身任性气息,“反正我不觉得楼明夜能好好照顾小兰兰,他也配不上小兰兰。” 男人哑然失笑:“配不上?景夏,你别逗我行不行?虽说这两个人身份都不简单,可楼明夜他毕竟是——” 不等话出口,洛景夏扬手飞快捂住那人嘴巴。男人自觉闭嘴,洛景夏才嫌弃地放下手,掏出汗巾用力擦拭,一边瞪着男人嘟囔抱怨:“哥,你的脑子是用来伪装人形的?其实你是用肚脐说话的刑天吧?被埋的脑子里除了五谷杂粮臭肉烂酒,还能有些值钱的东西吗?” “得得得,我不跟你辨,你这张嘴真够损的。”男人无可奈何。 兰澈和楼明夜已经走远,洛景夏仍惦念张望,男人叹口气,硬拖着洛景夏回到茶具店中。 “景夏,说正经的,兰澈的身份你打算一直隐瞒下去?她那么聪明,早晚会发觉吧?”男人面带忧色。 洛景夏端起一只茶杯,漫不经心把玩:“等她发现再说。” “那时恐怕就晚了!” “晚就晚吧,至少能让她快乐的日子多一些。”洛景夏收起面上的玩世不恭,手一松,茶杯落地粉碎,“真相那么残酷,我说不出口。我宁愿她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 第112章 月老们总有操不完的心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12章月老们总有操不完的心 楼明夜和兰澈整夜未归,宅子里一群人也跟着彻夜未眠。尤其是方亭阁跟黄昏,两个人几乎眼都不敢眨,一直盯着门口心心念念期盼那道猴精似的身影快些出现。 终于,楼明夜牵着一个人踏进院中。 “少主!您可回来了!咦,兰澈……呢……”方亭阁没见到熟悉的那道身影,刚想问楼明夜,蓦地发现楼明夜手中牵着的华衣少年就是兰澈,不由抽动嘴角干笑,“怎么这幅打扮?看着真不舒服!” 有生以来破天荒熬夜的黄昏歪着头,上下左右把兰澈打量个遍。兰澈挺期待能听到黄昏夸奖自己的,为此还特地昂首挺胸面带谜之自信,没想到黄昏只是打了个哈欠,然后转身回房间补觉。 “什么嘛!难得我穿得这么风度翩翩,回来路上那么多小娘子都偷偷回头看我还脸红呢,你们夸都不夸一句,真没眼光!”兰澈失望嘟囔,忽然皱起眉头握住嘴巴,弯下腰一阵干呕。 楼明夜深吸口气,朝方亭阁使了个眼色:“去让刘叔做些药膳,给她补补身子,顺便补补脑子。” 方亭阁看着兰澈难受地干呕,又看看楼明夜,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凑到楼明夜身边,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少主,她……该不会是……怀了吧?” 楼明夜细长眉梢蓦地挑高半截。 “亭阁,好久没让你陪我练功了是吧?” 方亭阁脸色大变,连忙退后摇头摆手,一脸惊恐:“别,少主,我什么都没说还不行吗?我这就找刘叔去!” 转身往厨房疾行的方亭阁似乎并没有吸取教训,吵吵嚷嚷的大嗓门传遍整个宅子。 “刘叔!刘叔!赶紧做些补身子的饭菜!兰澈她恶心,想吐啊!” 兰澈擦了擦嘴巴,偷偷看楼明夜一眼。 他脸色黑得跟竹炭似的。 楼明夜扶着兰澈回到卧房休息,兰澈在他体贴伺候下脱掉狐裘披风,晕晕乎乎爬上床榻,躺下之后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的感觉更加强烈。 “主子,我难受……好难受啊……”她呢喃着,抓住楼明夜的手不肯松开。 她不是在撒娇博取同情,是真的难受。事实上脑后的那道伤口在创药作用下并不是很疼,难受在于她看什么都觉得头昏,视线模糊而且发暗,特别是在躺下之后,恶心反胃的感觉要严重许多。 如果可以,她宁愿舍弃一身懒肉站上一整天,无奈在太医署时李太医特地嘱咐过,让她多休息、少走动,等头晕症状缓解之后再慢慢恢复锻炼。 看着兰澈煞白如纸的脸色,楼明夜知道她没有说谎。感受她掌心的温度竟与自己相近,是那么的冰冷时,他心底的亏欠感就会更多一分。 “好好躺着,别乱动,想吃什么、做什么但说无妨。这几天格外给你宽待,任何要求随你提。”楼明夜语气柔和,如他落在她额上的手掌。 兰澈舔了舔干燥唇瓣,垂着眼睑看他那张担忧的面庞,小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楼明夜,我只要你陪陪我,行吗?不用很久,只要一晚就够了,我想好好睡一觉。” 害怕雪夜,害怕回忆,害怕改变,害怕失去。 太多的害怕让她彻夜难眠,所以才会在昨晚无理取闹似的拼命缠着他,希望他能留下来陪着她,哪怕只是短暂的一会儿。 唯有他在身边,她才能无惧一切安然入睡。 楼明夜有些犹豫,然而兰澈那双无神的双眼和憔悴面色让他无法拒绝。终于,他轻轻一点头,勉强牵扯起笑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兰澈立刻回以欣喜而乖巧的目光,用力点头。 “都说了别乱动,头昏还晃什么?还嫌吐得不够么?” “我这不是激动嘛!难得主子给我特赦啊!” “说得我平时多不近人情似的。” “说得主子你平时多通情达理似的……主子,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误会你喜欢我的。” “你想多了,这只是嘲讽的眼神而已。” 紧闭的房门外,丁管家和刘大勺听着二人日常对话,互相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离开。 “看得出来,少主发现兰丫头的痴情后想断了她的期望,也是往心里去了的。只是少主对兰丫头这种性格根本没办法抵抗,就算硬起心肠故意冷落她、苛待她,一旦兰丫头受伤,他还是会卸下伪装去保护她。”丁管家表情复杂,显出几分老态,“我原本不主张少主留下兰丫头,可现在……现在我也说不准了,兰丫头天生有种奇怪的力量能让少主高兴,看着少主的笑容,我实在不忍心拆散他们。” 刘大勺苦笑:“这种事谁也干涉不了,还是由着少主去吧。少主纵是老成持重,于感情一事上到底没太多经验,也就当初跟玉馆主那一段……唉,不提也罢。” “可不是么?大家都盼着少主有朝一日能与玉馆主重修旧好,但是看情形,玉馆主铁了心效忠凉城,这两个人再怎么般配也只能是有缘无分。”丁管家一声长叹,“若是玉馆主不能陪在少主身边,那倒不如让兰丫头替她守着少主,至少她对少主一片痴情,不可能像玉馆主那样伤了少主的心。” “那……我们该怎么做?”刘大勺停下脚步,面色惘然。 稍作思索,丁管家有了决定,目光里透出一抹坚定之色。 “少主不愿接受兰丫头,主要因为还没确定他对兰丫头究竟是何种感情。除此之外,大概少主也是有些犹豫,没法判断兰丫头是真心痴恋他还是一时懵懂冲动。既然如此,咱们这些老家伙就多操操心吧,活了这么些年,总该会些牵线搭桥的手段吧?” “这简单,不就是撮合少主和兰丫头吗?包在我身上!瞧好吧!”刘大勺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计策,神秘兮兮摆摆手,抬脚钻进了厨房。 丁管家在院中站定,看着空落落的院子无声感慨,不经意一瞥间,看到拱门外一道肥硕身影走过,不由皱紧紧皱起眉头。 第113章 肥头大耳,粗胳膊短腿儿 第113章肥头大耳,粗胳膊短腿儿 严重的头晕和干呕让兰澈很希望自己能睡上一觉,避开种种恼人的伤后反应,而楼明夜被她抱在怀中的手很好地起到了催眠的作用。还不到半个时辰,她便在浑身放松、心情愉悦的情况下进入半睡半醒状态,并且准备来一场说睡就睡的美梦旅行。 咚咚咚。 三声门响在最关键时刻打扰了兰澈的清梦。 “进来。”楼明夜原本舒展的眉头一皱,语气带着不悦。 他分明交待过,今天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兰澈需要好好休息。 奇怪的是,门外的人没有听命走进,也没有放弃离开,而是再一次敲门,仍是规规矩矩的咚咚咚三声。楼明夜似乎想到什么,他轻轻从兰澈手中抽出手掌,安慰似的拍了拍她肩头,轻声道:“我马上回来。” 兰澈扁起嘴,一副委屈神情眼巴巴看着楼明夜离开榻前走到门口,轻轻拉开房门。 敲门的人没有楼明夜高,兰澈看不到他的脸,不过她还是立刻断定这个人以前从没见过——虽然高度上被楼明夜彻底遮挡,但是这家伙肥硕如球的身子,在横向上她家身材修长的主子根本挡不住啊!对方那一身肉足够把他家主子装进去俩啊! 世上居然有这么胖的人,这得浪费多少粮食?简直太没天理了! 兰澈在那边暗搓搓愤慨时,楼明夜正对着面前的人轻皱眉头:“有消息了?” 肥头大耳一身胖肉十八个褶的家伙,顶着一张红光锃亮但十分年轻的脸,对楼明夜毕恭毕敬:“是,有信儿了。我托京兆府的朋友查了查,还真就找到了那案子的卷宗。不过这事儿有些蹊跷,当年——” 不等胖子说完话,楼明夜朝他使了个眼色打断,回头对兰澈道了一声“好好躺着别乱动”后,示意胖子到方便的地方去说话。胖子亦步亦趋跟在楼明夜身后,直至走出很远方才停步。 楼明夜面上没什么表情:“可以说了。” 胖子卑躬屈膝模样似乎并不得楼明夜好感,笑得眯成一条缝隙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语气倒是谦卑得很:“少主不是让我去查几年前破庙里发生的事儿吗?我怕惊动不该惊动的人,只好暗地里动用私人关系花钱打点,这才问了个清楚明白。这中间过程特别麻烦,我也是一层又一层关系找着,钱花着,老脸贴着,没少碰钉子。” “你花费的,之后可列出名目去丁伯那里支取。”楼明夜语气漠然。 胖子眼睛闪了一下,欣喜万分且更加谦卑:“好嘞!多谢少主!” “说正事吧,关于王婆的儿子,你究竟查到了什么?!” “情况是这样的。王婆的儿子因为破庙横梁坍塌被砸中,当天就死在了破庙里,次日有人路过发现才报了官。京兆府派人去破庙看过,原本想定为意外的,没想到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痕迹。”胖子压低声音,神色紧张道,“根据勘察,破庙的横梁不是年久失修自己断裂的,在横梁断口处公差发现一颗铁珠子,入木痕迹相当新,横梁是因为被铁珠子穿透才从中断裂。此外,仵作验尸后告知京兆府尹,死者的死因并不是被砸死,而是吸入某种药粉后失去意识,在破庙里活活冻死的!” 铁珠子,药粉。 王婆的儿子死了,这是兰澈所不知道的,而当晚发生的事,或许有着远远超出兰澈意料的更深层内幕。 楼明夜不动声色,负手而立:“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这案子录入卷宗却一直没有追查的原因。当时的京兆府尹本打算查一查的,结果这边卷宗刚开始书写,那边就有身在高位的人递来消息,警告府尹不要查这件案子。”胖子深吸口气,声音更加轻,“阻拦京兆府追查案子的人,是本朝清和公主的丈夫,许驸马!” “许平留?” “正是!” 胖子的回答让楼明夜眉头皱得更紧,陷入深思。 许平留是将门之后,父亲许慎为从二品镇国大将军,赐封县公,母亲则为燕郡王的亲姐姐。数年前最得皇帝宠爱的清和公主与当时担任千牛备身的许平留相恋,后得皇帝赐婚,许平留成为驸马,之后便极少出现在各种传闻中。这样一个低调的驸马爷,为什么会出面干涉王婆儿子之死的追查?他的干涉,是与王婆儿子有关,还是与兰澈有关? “少主,我能打探到的就这些,再多内情,那就只能亲自去问许驸马了。”胖子小声道。 楼明夜略一点头:“这些足以。辛苦了,可乐。” “不辛苦,不辛苦!我王可乐在宫中苦熬多年,不就是为了能帮上少主的忙吗?”王可乐嘿嘿笑着,小心翼翼问道,“少主,您看,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十八伽蓝?丁伯说我需要锤炼,可这锤炼都三年了,也该有个结果了……” “十八伽蓝的人员增减都由丁伯掌控,这件事你还得去问他。对了,以后再来汇报情况别在白天,也别走正门,让人看见说不清楚。宅中人多嘴杂,你早些回去吧。” 楼明夜三言两语漫不经心敷衍,打发掉王可乐后转身又走向兰澈卧房,留下神情尴尬的大胖子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无可奈何。 楼明夜离开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兰澈已经结不可耐,在榻上躺下又起来,起来又躺下,一直折腾到楼明夜推门进屋。她放下心,刚要开口甜甜叫声主子,蓦地胃里一阵翻腾,趴到榻边又是一场翻江倒海的呕吐。 从太医署出来后已经断断续续吐过四场,吃的那点儿肉粥小菜早吐了个干干净净,如今能吐出来的就只有酸水。 兰澈被折磨得够呛,吐过之后脸色更苍白三分。楼明夜毫不介意地上那摊秽物,轻轻为她抚背,扶她躺下,为她擦去嘴角残留的污秽。 兰澈斜斜看上一眼,发现楼明夜借来的这套衣衫也被她弄脏了,老脸一红,小声轻道:“对不起啊,主子……” “病了就别所胡话。”楼明夜给兰澈盖好被子,摸了摸她冰凉额头,语气温柔得化不开,“我去叫亭阁来收拾一下。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刘叔去做。” 兰澈想了想,忽然拉住楼明夜衣角,大眼睛水汪汪圆溜溜黑漆漆一顿乱闪。 “主子,我想你吃亲手做的饭……” 第114章 唯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 第114章唯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 兰澈受伤,刘大勺自然要好饭好菜伺候,正烦恼该做些什么来填饱那只越来越挑剔的肚皮时,楼明夜忽然罕见地出现在厨房。 看到楼明夜黑臭脸色,刘大勺一脸茫然摸不着头脑:“少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兰丫头提什么苛刻要求啦?少主别急,只要是这世上有的菜,只要您说,我都能给您做出来!” 然而,哪里是做道菜那么简单呢? 楼明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扫了一眼厨房的锅碗瓢盆柜子灶台,然后抬手一指炉灶,一字一顿生硬似铁:“教我做饭。” 刘大勺瞠目结舌,掏了掏耳朵后小心翼翼道:“主子,刚才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教我做饭。”楼明夜努力保持平静语气,听起来反而更加咬牙切齿,“答应了兰澈,亲手给她做顿饭吃。” 刘大勺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楼明夜脸色如此难看——从小到大都被十八伽蓝里里外外伺候得舒舒服服滴水不漏,生来带着贵气的楼明夜何时做过这等粗活?换成别人对楼明夜提出这要求,恐怕早就被他冷笑着一脚踢进污水渠里清醒。 想一想刚才与丁管家的交谈,刘大勺脑子一转,顿觉机会来得太快,立刻眉开眼笑:“好说,好说!少主想学着给兰丫头做顿饭是吧?我教您!” 楼明夜对厨房里面的事一窍不通,眼看刘大勺放好菜板、摆了一排道具又拿出成堆的食材,莫名感到一丝悔意:“我是不是不该答应她?” “少主这么想可就不对了。”刘大勺一边准备东西,一遍了乐呵呵道,“兰丫头来了之后,没少下厨房给少主做饭做菜,有她帮忙,我也轻快许多。如今她受了伤,少主亲手给她做些饭菜不是应该的吗?毕竟她是少主您弄伤的!” 楼明夜表情生硬:“她是打碎古董卖身来偿债的,洗衣做饭这些活本就该她来做。至于她的伤……是我错,那也没必要这样补偿,她想吃什么我让亭阁去给她买就是。” “哎,少主可真不懂人心。”刘大勺故意哀声叹息,把水瓢塞到楼明夜手中,挤了下眼,“兰丫头要的可不是一顿饭才那么简单。只为了一饱口福,她就不会指定少主来做了,毕竟少主从未下过厨,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尚未可知——” “我做的东西怎么就不能吃?”不等刘大勺说完,楼明夜皱起眉头反驳。 “能不能吃,少主还是以行动证明吧。”哗啦一声,刘大勺把一勺米倒进水瓢里,指着水缸嘿嘿一笑:“先淘米,从最基本的开始。” 楼明夜从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做这种粗活,比这更加让他倍感挫折的是,他连这种最简单的粗活都做不好。要不是刘大勺一句一句在旁边指点,他很可能会把一瓢米都倒进水缸里,或者把菜烧糊,又或者把肉丝和青菜一股脑倒进锅里烂炖一番。 折腾了一个时辰,看着自己手忙脚乱烹饪出来的四菜一汤,楼明夜脸色有些阴沉。 视觉告诉他,他做出来的黑乎乎、看不出是什么原料的东西,大概连猪食肉不如,吃下去很可能会闹出人命。 “做好做坏也就这样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主子一番心意,快端去给兰丫头吧。”刘大勺拿出托盘放好碗筷,特地多带了一副餐具。 楼明夜有些犹豫:“……还是倒掉吧。” “别,少主。”刘大勺拦住楼明夜,笑得慈祥温和,“我刚才说了,兰丫头只为填饱肚子的话,根本不会让少主做这顿饭。她只是希望少主能为她做些什么,让她知道,少主是在乎她的。” “那就更该倒掉。” “真倒掉,少主忍心看兰丫头失望表情?少主伤了她,她一句责怨没有,只凭这点少主就该对她更好,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这么大度。”刘大勺推开厨房门,朝兰澈房间方向扬了扬下颌,笑意吟吟,“去吧,少主。那丫头肯定等急了。” 走投无路的楼明夜轻叹口气,端着托盘,步步朝兰澈房间走去。 一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兰澈左等右等不见楼明夜回来,干脆爬下床榻打来水,把桌椅擦得纤尘不染。其间她又吐过一次,谁也没惊动,自己收拾干净后病恹恹回到榻上躺着,愈发觉得浑身无力、天旋地转。 十几年孤苦无依的生活让她学会了坚强和忍耐,小病小伤吞到肚子里不是什么难事,唯独在楼明夜面前她不想遮遮掩掩。或者该说,她很希望自己的小小痛苦能换来一些甜甜的东西,譬如,楼明夜掌心里那片冰凉的温暖。 因为他奇奇怪怪的病,他掌心的温度有些低,她很少有机会感受他的暖。也就是在她病了,身子比他还要凉的时候,才能从他掌心中汲取温度。 其他时候,几乎都是她在散发热量,拼命想要暖起他的心。 “来吃饭。”房门被推开,楼明夜端着托盘,表情比离开时还要纠结。 兰澈飞快收起落寞神情,利落地从榻上爬起,眼巴巴盯着托盘被送到面前,眸子里充满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主子,你都做了什么菜?有没有我最爱吃的炒肉丝?” 楼明夜重重放下托盘,麻木回答:“自己看。” 兰澈迫不及待掀起纱罩,目光在触及期待已久的菜肴时,一瞬间仿若石化。 第一盘,黑色的,糊状的,看不出是什么鬼。 第二盘,黑色的,糊状的,看不出是什么鬼。 第三盘,黑色的,糊状的,看不出是什么鬼。 第四盘,黑色的,糊状的,看不出是什么鬼。 “楼明夜你告诉我你这做的是什么黑暗饮食你是不是看我不爽想干干脆脆毒死我啊你说啊你说啊你说!”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兰澈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积攒一些食欲,没想到楼明夜用最残忍的方式断绝了她的希望,她悲愤不已,欲哭无泪,用力晃着楼明夜双肩企图讨个公道。 楼明夜头歪向一旁,表情充满嫌弃:“爱吃不吃。不吃倒了。” “不许倒!”兰澈高喊一声撤回手,把托盘端到自己怀里护住,虎视眈眈等着他,“这是我的!我的!谁也别想跟我抢!” 话罢,兰澈用力舀了一大勺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菜,嗷呜一大口塞进嘴里。 山珍海味也好,穿肠毒药也罢,就算吃掉之后马上就会毒发身亡又能怎样?这时间唯有美食和楼明夜的爱心不可辜负! 第115章 终有回报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15章终有回报 兰澈能吃,不挑食,一向是打扫饭桌残局的主力军,并且有一副能够让厌食症患者看了都食欲大振的吃相。看她把黑暗料理席卷进肚,楼明夜开始有些怀疑,自己做的东西会不会只是表相不太好,实际上味道还可以呢? 忍不住,楼明夜端起饭碗夹了一筷子不知是什么的菜,小心翼翼塞进嘴里。 “……主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比这菜都黑?”兰澈就着半糊的白米饭咽下一大筷子的菜,好奇地看楼明夜五官拧在一起。 楼明夜紧闭着嘴,木然起身,走到门外消失了一小会儿。 兰澈依稀听见他拼命吐东西的声音。 等到楼明夜再回来时,他的脸色不再是黑色,而是铁青。兰澈眼看他回到桌前,暴躁地把饭菜都堆到托盘里,端起来就要往外走。 “哎哎哎,干嘛呀!我还没吃饱呢!”兰澈连忙拦到他面前不满嚷嚷。 楼明夜露出一副质疑她是不是山妖野怪的嫌弃表情:“喂狗狗都不会吃的东西,你勉强咽下去想毒死自己么?” “哪来的毒?我吃过最毒的饭菜也就是你下的巴豆。”兰澈从他手中抢回托盘,宝贝似的轻轻放到桌上,一脸哀怨,“狗都不吃的东西怎么了?以前我没饭吃的时候,又不是没跟狗抢过食。你别说,相府家那条大黄狗还挺挑食的,不是羊肉不吃,有时候他们家厨子一生气就会把大黄不吃的肉给我……” “兰澈。”楼明夜实在听不下去,半路打断,正色道,“忘了以前的事,不许再提。” 兰澈夹起黑暗之物塞进嘴里:“我这不是忆苦思甜不忘本吗?再说了,我不觉得这饭菜难吃啊,主子亲手做的怎么可能难吃?虽然口感……嗯……怪怪的,像是在吃破布一样……” 楼明夜无言以对,见兰澈死死守着不可名状之物不肯撒手,只好在她对面坐下来,却怎么也不肯再尝一口出自自己手中的“大餐”。那四菜一汤和一碗变了色的米饭在兰澈坚强肠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很快就被风卷残云彻底消灭,不挑食到令人发指地步的女流氓还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拍了拍肚皮。 “吃饱了么?吃饱了继续滚回榻上休息去。”楼明夜起身,一指床榻。 兰澈扁起嘴:“头晕,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感觉天要塌了。” “塌了有我顶着,去休息。” “主子身板儿这么差,能顶得住吗?不如主子也跟我一起休息吧,多休息才能身体好,身体好才能顶天立地,能顶天立地才是好主子。”兰澈再次展现一本正经瞎哔哔的技能。 “兰澈。”楼明夜忽然板起脸。 兰澈以为他又要生气,立刻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然而楼明夜并没有呵斥她什么,只是低低一声叹息,隔着饭桌,手掌轻轻落在她头顶。 “你老老实实听话休息的话,你养伤这几天的饭,我都会亲手做给你吃。” “真的?”兰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看着楼明夜那张认真面庞方才确定。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欣喜激动之情,猛地从凳子上跳起,猴子一样窜到床榻上乖乖躺好:“主子,我要休息了,出去时麻烦带上门!” 楼明夜看着她,莫名又是一声轻叹。 她倔强时,八百头驴都拉不回来,宁愿被他所伤也要缠着他不放。 可是只为他一句话,一个承诺,立刻乖巧懂事地听从他吩咐的人,也是她。 早知如此,昨晚何必对她发火呢?害得她受了伤,自己也背上卸不下的愧疚自责,还惹得黄昏为此大动肝火。不过楼明夜也不尽是后悔,至少他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在此之前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始终认为不可能的事。 他对这个捡来的小随侍的感情,或许……并不像他想象那样简单。 这是在兰澈昏迷不醒,而他需要在舍弃她和舍弃自己的原则之间做个选择时,他蓦然发现的。 那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她。 退出房间关好房门,楼明夜又在兰澈房前安静地站了片刻,而后才低着头走回自己房间。这一夜半天的折腾对他来说也算是不小负担,倒不是说体力上如何透支,而是过度的紧张会刺激到他的病,他不想在这种时候病倒,毁了兰澈那微不足道的小小请求。 毕竟对她来说,那已然是巨大的幸福。 楼明夜和衣而卧闭目小憩,迷迷糊糊间似梦似醒。他仿佛看到某个寒冷的雪夜,兰澈在一间破庙里被看不清面目的禽兽压在身下,颤抖着发出无助哀求。他想要冲上去将她抱住,带她离开那段给她留下深深伤口的噩梦,却不知怎么,总也摸不到她紧攥的小小拳头。 兰澈,别怕,我在这里。 他在心里无声高喊。 她说过,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可是,他能永远在她身边保护她吗?不过是一场噩梦,他都无法为她驱除,那么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轰—— 一阵轰响与尘土飞扬,破庙摇摇晃晃倒塌,所有一切都被压在残垣断壁之下,只有一只染血的小手露在外面,染满尘埃。 楼明夜猛地惊醒坐起,这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看看熟悉的房间与暗沉沉天色,他记不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却恍惚想起,兰澈大概是出现在他梦里的第三个女人。而距离他上一次梦见谁,已经有两年之久了。 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方亭阁的声音略显低沉:“少主,醒了吗?” “进来。”楼明夜抹去额上汗水,努力收起疲态。 方亭阁推门而入,看见楼明夜被浸湿的发丝时微微一愣:“少主做恶梦了?” “没什么。”楼明夜敷衍带过,哑哑问道,“有什么事么?” “哦,刚才大理寺姓温那小子来过,说是林府的案子有了进展,之前逃走的疑犯被发现死在一家客栈里。大理寺卿让他过来告诉兰澈一声,顺便问问她今天怎么没去大理寺。”方亭阁挠挠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就让那小子在外面先等着了。少主,您看,要怎么回复大理寺卿合适?” 楼明夜一挥手,回答得干干脆脆。 “告诉他,兰澈伤好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来烦她。谁敢踏进她房间一步,直接打断双腿扔出去——就算是祈王也不例外。” 第116章 潜入闺房的男人 第116章潜入闺房的男人 楼明夜对方亭阁下了什么命令,兰澈自然不会知道。 为了能在接下来几天也享受到楼明夜的特殊照顾,兰澈努力闭上眼睛催眠自己,无奈创药过劲儿后伤口疼得要命,加上脑子越来越昏沉,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睡不着时,她就容易胡思乱想。 想这一夜一天楼明夜对她说过的话,想她醒来时看到的他憔悴面容,想他面对祈王时那种明明带着敌意却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表情。兰澈在没有外人的房间里嘿嘿咧嘴傻笑——她觉得,楼明夜这种表现应该可以称之为吃醋。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嫉妒。 也就是说,楼明夜很在乎很在乎她,否则也不会忍着怒气答应她的条件,跑去厨房亲手给她做饭做菜。 当然,把饭菜吃个精光不代表她承认楼明夜的厨艺,仅仅因为那是他为她做的,她舍不得浪费罢了。要说色香味上的评价,她倒是很诚实地给了楼明夜全方位无死角的不及格。也就是她这疼惯了的肠胃吧,换个别人,还不得吃下一口立刻毒发身亡? 一个好女人要给足喜欢的男人面子,这样才不会讨厌。这可是她看过上百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街头夫妻大战后总结出来的经验。 把楼明夜那张几近完美的脸和几近完美的身材通通回想一遍之后,兰澈总算恋恋不舍地把思索的主角换了个人,从楼明夜换到陌生人身上。白天在太医署遇见的很漂亮的那个男人,说起话来悦耳动听,举止也很优雅,可是不知怎么,她就是对那人喜欢不起来,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视线相对马上就会有种被冰凉的蛇缠住一样的感觉。 兰澈打了个寒战,摇摇头驱散郁邪留在脑海里的印象,毅然决然选择不再自虐。 “咚——” 她苦思冥想下一个该研究谁时,窗子忽然被什么东西打到,发出一声轻响。兰澈歪头想了想,好像宅子里没有谁会这么无聊,而她认识的人中,能用这种蠢方法吸引她注意力的,除了那家伙再没有别人。 兰澈眯起眼露出一抹坏笑,而后迅速钻进被窝里,装出一副痛苦表情,朝着窗子一声呻吟:“谁啊?要进就进来……我这都快死的人了……还等着我给你开门儿啊?” 窗外咕隆一声,好像有谁从墙头摔了下来。 兰澈抬头朝窗子望去,有些担心那家伙会不会把脑子摔坏。少顷,她看到窗子动了一下,马上躺回原位继续装虚弱。窗子被轻手轻脚推开,一颗圆咕隆咚的黑脑袋先伸进来,左看右看,最后把视线落在兰澈身上。 “兰澈,兰澈……”那人轻轻喊了两声,见兰澈没反应,只好笨拙地从窗子钻进。 兰澈悄悄张开一只眼瞥去,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窗子四四方方巴掌大一块,她钻进来都觉得吃力,温彧那么大的体格还非要往里钻,整个人跟熊似的笨手笨脚胡乱挣扎,花了不少功夫才磕磕绊绊钻进屋内。 好不容易以非正常方式进入兰澈卧房,温彧来不及嫌弃她房中一口气摆了三个火盆的熊熊热度,他飞快窜到榻边,一脸忧愁地拍了拍兰澈:“兰澈,你怎么了?怎么就受伤了呢?我还以为你就是小伤小病的,没想到你……你不会真的伤得这么严重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跟徐卿还有祈王交代……” “是温彧啊……”兰澈故意沙哑嗓音,翻着白眼一颤一颤道,“我、我不行了……以后你好好的……好好帮徐卿……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你……你能不能……帮我实现啊……” 见兰澈“醒来”,温彧欣喜万分,却又因她的这番话染上悲伤面色,一个大男人竟抹了抹眼圈呜咽起来:“兰澈,你有什么心愿就跟我说,我拼了命也要帮你实现!” 嘿呦,还挺够意思的,就是不知道落实到行动上有没有这么痛快。 兰澈继续伪装,为了看起来真实还故意斜着嘴角:“温彧啊,我的好兄弟……前几天我去找徐卿,不小心打碎了他房中的砚台……那砚台据说挺贵的……我这人不能欠别人东西,你能不能替我……替我给徐卿补一块同样的砚台?我不行了,没机会亲自去跟徐卿道歉,也就只有你……” 一阵就快把肺子咳出来的咳声猛烈响起,吓得温彧忙不迭点头,一脸悲戚:“你放心,兰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回去后我就给徐卿把砚台补上,你放心吧!” 兰澈心里乐开了花。 打碎砚台是真,那砚台很贵也是真。她缠着丁管家帮她算了好几天,发现自己一年的工钱才够赔偿的时候,一度心生绝望想要辞官回家逃避债务。不过现在好了,有温彧这个冤大头担下了这笔巨款,她还担心个屁? “温彧,我就说啊,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兰澈猛地坐起,用力拍了拍温彧肩头,一脸得意笑容将片刻前的病怏怏表情一扫而光。 温彧愣住,眨眨眼,又揉了揉眼睛。 没错,面前还是兰澈,不过不再是一半身子入了土的兰澈,而是一脸贼兮兮坏笑,明显刚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的女流氓。 兰澈得意洋洋,随时准备温彧反悔时给他一拳。 然而温彧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当他恍然大悟兰澈是在骗他时,他蓦地发出一声哽咽,张开手臂把一脸吃了苍蝇一样表情的兰澈紧紧抱在怀里。 “没事就好……兰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温彧的力气很大,兰澈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他挤出来了,可是她突然之间觉得有些心酸,有些心疼,还有些自责。她清楚滴感觉到,温彧埋在自己脖子和肩头上的头颅是那么沉重,还有几滴热热的水珠滴落在她身上,沿着脖子一路滑进衣领中。 这次,轮到兰澈愣住。 她轻轻抱住温彧,在他背上拍了拍,小声呢喃:“温彧,你……你哭了?!” 温彧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身子微微发颤。 兰澈闭上眼睛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恨不得把刚才自作聪明的小把戏通通收回,再主动给温彧一个大大的拥抱。 玩笑归玩笑,她怎么可以伤害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人呢? 第117章 为了他,我愿意 第117章为了他,我愿意 温彧着实被兰澈的恶劣玩笑吓到,兰澈马上承认错误并反复拍胸脯保证自己没事后,他还是半信半疑,看过兰澈头上的伤口才稍稍放心。 “兰澈,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受伤?爬树摔下来了?还是睡觉从床上掉下来了?”温彧关切询问。 兰澈瞥白眼:“合着我受伤肯定是自己作的是吧?!” “不然还能是谁打的不成?”温彧一脸纳闷。 他虽然不太喜欢封墨恭和这宅子里的人,但他心里清楚得很,兰澈一旦进了这间宅院就会受到最万全的保护,来自外面的险恶绝不可能伤到她。楼明夜就像守护着她的那道围墙,虽然悄无声息从不张扬,却是最结实不过,最可信不过的。 兰澈颇为委屈地把前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尽管她极力强调自己受伤是楼明夜不小心造成的,温彧还是暴躁得跳起,涨红脸掳起袖子就要去找楼明夜干架。 “温彧,你要想气死我你就去!”兰澈见拦不住他,叉着腰瞪着眼一声怒吼。 温彧立马垂头丧气乖乖回到榻边,一副痛心疾首表情:“兰澈,怎么这时候你还袒护他?他都把你欺负成这样了,我再不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以后他不得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这次是弄伤你的头,说不定下次他就是把你的头给拧掉了!” “呸呸呸!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乌鸦嘴!”兰澈一顿猫拳捶在温彧身上,温彧没怎么样,她倒把自己累得够呛。 “好了,我知道了,我不去找姓楼的麻烦就是。”温彧好声好气哄着头昏眼花的兰澈坐下,小声道,“其实是祈王让我过来的。我听祈王说你受了伤,可能最近几天楼明夜都不会让你去大理寺,所以我就找了个借口来看你。可是那个姓方的说什么也不让我进来,还说谁敢踏进你的门就要打断腿……我这也是没办法,只能翻墙头跳窗户了。” “方大叔没这魄力,肯定是楼明夜交待的。”兰澈盘膝而坐,托着腮帮子直撇嘴,“主子对我很好,他这是不想让我太多劳累。那个白胡子的太医老伯说了,伤好之前我不能太动脑子,不然会头痛。” “啊?你不能动脑子?那、那案子怎么追查啊?” 温彧失望表情难以形容,一时脱口而出后才发觉自己说得欠打,连忙又摇摇头,用力拍了拍兰澈肩头。 “算了算了,案子以后再说。兰澈,你一定要好好养伤,好了之后我来接你回去。哦,对了,祈王原本想来看你的,不过他说楼明夜肯定不会允许,只好托我把他的心意带到。喏,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药,据说是西域来的特效创药。” 温彧将一只小盒子塞给兰澈。兰澈端起那盒子看了看,咕噜咽了口口水。 她不知道里面的药效果怎么样,光看手中纯银打造、雕刻精致,单是摆在那里就像件工艺品的药盒便觉得价值连城,熔成一团银子的话也足够她几年的工钱了。 恋恋不舍摸了摸那药盒,兰澈深吸口气,摇摇头把药盒还给温彧:“不行,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温彧,你还是帮我还给祈王吧,就说我谢谢他,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难得兰澈一本正经且没有见钱眼看,温彧反而有些不习惯,摸了摸头茫然道:“这不像你性格啊兰澈,你不是经常说,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吗?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当王八蛋呢……” “你才王八蛋!你满脸都是王八蛋!你浑身上下都是王八蛋!” 兰澈额角青筋暴跳而起,又是一顿挠脸猫拳,打得温彧抱头鼠窜。 闹腾一番,兰澈又开始头疼恶心,煞白脸色老老实实坐下,有气无力道:“我是说过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这种话,不过这便宜也不是随便占、无论谁的都要占的。对我好的人,我不会欺负他们,也不想占他们的便宜。我知道祈王对我很好,所以我才不愿意收他的东西——你闭嘴,没轮到你说呢——我每收祈王一样东西就会欠他一份人情,要是以后我还不起怎么办?所以,这些太贵重的东西,还是不收为好。” 温彧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你还不起能怎么样?祈王对你好又不图你什么,你浑身上下哪个地方值得人家图谋不轨?” “……温彧,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兰澈眨眨眼。 “不去。”温彧已然不是当年的温彧,如今的他一看见兰澈纯良表情就会下意识躲远,打个哆嗦一脸警惕,“你哪次保证不打我时说话算数了?我才不过去。” 唯一能够用智力碾压的笨蛋都学聪明了,以后她还能欺负谁去?兰澈倍感凄凉,老气横秋长叹一声,坐在榻上闷闷不乐:“实话跟你说吧,我总觉得祈王和我家主子气场不合,感觉他们俩早晚要针尖对麦芒吵起来。我现在亏欠祈王太多人情,以后他们闹翻时你说我帮谁好?我知道祈王是个好人,可我总不能帮着外人对付楼明夜吧?就算他不生气,我还心疼呢!” “就算他们两个真成了敌人,那也是因为你。”温彧咕哝一声。 “你说什么?”兰澈正大大咧咧掏耳朵,没听清温彧的话。 温彧连忙摇摇头:“没说什么,我在跟你说案子呢。” “哦,对了,我还没问你林府的案子有没有什么进展呢!”兰澈打了个哈欠,努力打起精神,“给我说说情况吧,我想尽早结了这案子,免得天天想着闹心。” “不行,刚才你都说了,一想事情你就会头痛。还是等你好了再说吧。”温彧继续摇头。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拗?让你说你就说,磨叽什么?” 兰澈腿一甩,小靴子嗖地直朝温彧飞去,面上表情却无比认真,一双明眸中透着偏执倔劲儿。 “这案子牵扯到祈王,不早些解决的话他一定日夜难安。我没什么本事,帮不了他什么,也只能在这案子上竭尽全力了。温彧,你知道吗?我很喜欢祈王殿下,所以就算可能我的头会痛,但是为了祈王,我愿意。” 第118章 回忆里充满辛酸 第118章回忆里充满辛酸 “所以,你就把甄道经的情况告诉了她?” 祈王府内,温彧面对祈王无可奈何的质问,尴尬地挠了挠头,顺便揉了揉颧骨上一大块青紫淤痕。 祈王看他脸上带着淤伤颇为可怜,就算想要责备也说不出口,只能幽幽低叹:“长情,下次遇到这种事别考虑我怎么样,你先考虑考虑兰姑娘。这次挨打就当个教训吧,说难听些,换做是我的话当时也会忍不住想打你的。” 温彧万分沮丧,一身颓废气息难以掩饰:“我看兰澈一股劲儿就是想帮王爷的忙,总觉得拒绝她有些不忍心,所以就……唉,要不是知道自己错了,我哪能任凭楼明夜家那些人打我却不还手呢?!” 祈王有些心疼自己的好友,只是比起对兰澈的担忧,温彧这点儿小伤就算不得什么了。 事情得从大理寺对甄道经的搜捕开始。 由于甄道经卷走林府大量财物趁夜出走,怎么看都像是畏罪潜逃,徐超之在得到消息后立刻与京兆府联系,下令全城搜捕。 在兰澈与楼明夜闹得惊天动地的时候,城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的老板突然报官,说是有位客人死在了店里。待京兆府派人查探过后才发现,死的人居然是正在被搜捕中的甄道经。京兆府不敢怠慢,马上把甄道经的尸体送往大理寺,经过萧贰检验后确定,甄道经和张管家一样,都是死于同一种毒药。 甄道经的死,让林府这桩牵扯到两条人命的案子变得扑所迷离起来,就连徐超之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先前众人几乎都认为,甄道经就是杀害春兰和张管家的凶手,所以他才会畏罪潜逃。可如今甄道经也死了,且死得不明不白,给人一种线索突然中断的挫败感。 徐超之还在忙碌其他案子,迫不得已只好让温彧去催促兰澈。温彧先去祈王府走了一圈,得知兰澈受伤,便有了之后偷偷潜入探望的一系列事情。 在得知兰澈头部受伤不能太多思虑后,温彧本打算让她缓一缓再说,无奈他面对兰澈的执拗毫无抵抗之力,最终还是一五一十把情况都说了出来。 对于甄道经被毒死,兰澈虽然意外,但惊讶程度远不如徐超之等人。 按她的说法,她本就觉得甄道经是凶手这个判断有什么不太合情理的地方,要不是徐超之着急,她真不想这么快就下结论。如今甄道经死了,尽管尚未确定他是被人害死的还是畏罪自杀,她还是觉得林府的案子并没有查清,真正的凶手或许仍然逍遥法外,暗地里嘲笑着这一群无能的官差们。 由于被楼明夜禁足不能外出,没办法到现场去看看,兰澈只能凭借温彧全然算不上生动形象的刻板描述去想象甄道经死状,而后又把林府的两桩命案反反复复重新梳理。 对于一个头部受了重创,暂时连站都站不稳的伤患来说,如此巨大的脑内工作量必然带来严重后果。 过多思考令兰澈开始头疼,脸色变得白里泛青,温彧劝她休息她又不肯。在咬牙坚持大半个时辰后,兰澈终究还是没能强硬过伤势,被剧烈头痛折磨到昏倒在地。温彧没想到兰澈伤得如此之重,一见她昏倒吓得三魂飞了七魄,再顾不得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和方式进来的,拉开门一路惊慌高喊着去找人帮忙。 当时方亭阁和晨曦恰好在隔壁院中,一个二话不说摁倒温彧压在地上,一个跑去查看兰澈情况。晨曦发现兰澈昏倒也有些慌,立刻跑去把丁管家等人都叫了过来,又特地叫醒刚刚睡下的黄昏去请红芙来宅中。 一番折腾过后,红芙确定兰澈并无大碍,同李太医一样,再次叮嘱众人千万不能让兰澈过度用脑。 得知兰澈没事,众人的心总算是放下,之后便一致地把怒火转向不请自来的“客人”。 对温彧,楼明夜手下这一群人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个字。 打。 事实上兰澈昏倒之后,最着急的人是温彧,最自责的也是他,肠子都要悔青了。当黄昏迎面一拳打来时,他恍恍惚惚连躲都没躲,硬生生挨了一拳。再之后,究竟有多少人上来打他,温彧根本记不清,唯一记得的是嘴巴里开始弥漫血腥味道时,是他一直看不顺眼的方亭阁阻止了众人的报复,默默把他架起来,丢出大门外。 “楼明夜手下那群人各怀身手深藏不露,他们没把你怎样还得多谢那位姓方的青年,也幸亏他们由始至终没有惊动楼明夜。”祈王深吸口气,眉宇间深深刻印着疲倦,“以我对楼明夜的了解,若是谁伤了兰姑娘,他必定千百倍报复回去。日后你再遇见他最好多加小心,那人颇为记仇,是最不能得罪的一类。” “可是……我还想去看兰澈呢……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正在骂我……”温彧头颅低垂,声如蚊讷,一身的颓然气息令祈王忽又想起,那年他险些遇刺时温彧自责表情。 拍了拍好友肩头,祈王温和安慰:“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兰姑娘交代的事办妥,这两天方便的时候,我会亲自去楼明夜那边一趟,替你道个歉顺便看看兰姑娘情况。” “多谢王爷。”温彧勉强打起些精神,惴惴不安看着祈王,“对了,王爷不能安排兰澈去太医署暂住吗?那边都是很厉害的太医,有什么事不是更方便照顾吗?” 祈王似是想起什么,微微失神,而后垂下视线,复杂马光望向手边撕成碎片的字条。 “长情,我也很想多出些力照顾兰姑娘,但是有楼明夜在……”话说一半,祈王皱起眉头,沉吟半晌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我查不到任何有关他的背景及过去,只知道他与圣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次我试图问起他的身份都会被圣上刻意敷衍,根本不容我深究。你知道吗,长情?我总觉得……楼明夜在圣上心里的地位,甚至比我和太子还要高。” 第119章 隔绝 第119章隔绝 温彧一脸恍惚:“地位比王爷和太子殿下还高……什么意思啊?” 祈王一直是皇帝倚重且信赖的儿子,近年来风头之强与隋王不相上下,在市井百姓间的口碑则是无人能及的;太子更不必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日后将会是接替权柄荣坐大唐之巅的人。 这样两个尊贵到不能再尊贵的人都不如楼明夜,那楼明夜究的身份地位竟高到何种地步了? 温彧忽然想到一个可能,瞬间惊恐万状:“楼明夜该不会是太上皇吧?!” “……长情,你跟兰姑娘在一起多向她学习是好的,不过能不能有些挑选?学她聪明敏锐我是支持的,小糊涂不靠谱这点,最好还是别学。”祈王轻轻一声叹,仿佛又看见那张洋溢着灿烂笑容的面忙,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很多时候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了博人一笑;有些时候她是真糊涂,却糊涂得可爱。” 温彧捏了捏自己脸皮,怅然若失:“她糊涂就是可爱,我糊涂就是傻啊?” “嗯,差不多。”祈王忍俊不禁,又马上正色道,“好了,闲聊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先去忙林府的案子。马上我还得入宫一趟,这几天得尽快与吏部和御史台一起,把睿王案牵扯出来的一堆麻烦彻底解决。” “咦,到现在还没解决完?”温彧咋舌。 祈王笑笑,疲惫里透着无奈。 睿王的势力延伸极广,影响甚大,垮台之后连带牵扯出来的不仅仅是直接参与卖官鬻爵的官员和谋财害命的商贾,还有很多间接参与其中的朝臣权贵。李陌深知斩草不除根必为后患,一早就建议皇帝速战速决,把这次一并揪出来的问题人物全部处理掉。 然而,有人不这么认为,并且极力主张法不责众,小罪当将功抵之,堂而皇之与李陌抗衡。 有能力、有底气、有胆量且有理由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 隋王李凛。 “二哥认为睿王一案牵涉太广,若是全部处理将严重影响六部正常运作,而且一时间也没有足够的人可以顶上这些缺口。”用力捏了捏眉心,祈王声音低沉,“二哥的势力混杂在诸多门阀派系之间,最是难对付,我想借此机会彻底肃清不干不净的那些官员,势必对他造成了影响,也难怪他会出面反对。” 温彧一声咕哝:“王爷别怪我说话难听,这件事上,我觉得王爷真没必要追究太深。如今六部主职官员,不是睿王派系就是太子派系,中间还有不知多少是暗地里投靠隋王的。这一茬更换下去,上来的人还得从六部内部里拔擢,可那些人不一样都有各自效力的主子吗?换汤不换药,结果还是一样的,都对王爷没什么好处,还不如一边坐着看他们互相厮杀。” 所有势力之中,李陌是成形最晚的,也是最缺乏实权和影响力的。这一批睿王扶持的朝官下去,上来的无外乎又是太子那一派系的人,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好处,反而会因此得罪不少人。 然而他毕竟不是只有一腔热血却没有头脑的皇子,为什么执意劝谏皇帝由上至下进行一番大整肃,自有他的道理。 “若要一扫浊气荡涤派系之争,最好的办法就是所有新任官员全部挑选没有派系倾向的,这种往往年纪轻、资历浅,还未被各个派系发现拉拢。这个建议我已经向圣上提过多次,只有这次圣上颇为有感表示赞同,所以我才会如此坚持。”李陌从成堆的书卷中抽出一封进谏递给温彧,眉目温润平静,“这个,也是我的目的之一。” 温彧困惑地结果那封谏书翻看,一目十行扫过,陡然倒吸口凉气。 “王爷要举荐兰澈为官?” 李陌点点头:“我朝早有女子为官的先例,破格拔擢贤才更是历代圣君引以为傲的贤明之举,举荐兰姑娘入仕合情合理。事实上从她呈上睿王罪证执意将其扳倒时,我就开始有了这个打算,毕竟如此正直硬气的人不多,而她也的确有这个能力扛起重担。如今我唯一担心的是楼明夜会从中阻拦,兰姑娘对他言听计从这点,你看得比我更清楚。” 温彧想了想,的确如此,并且画面贴切形象栩栩如生。 兰澈就像围绕一坨屎飞来飞去的苍蝇,而那坨屎显然就是楼明夜。 “兰澈就交给我吧,至于楼明夜,还得是王爷您去摆平。”温彧规规矩矩抱拳行礼,“我去继续追查案件,探望兰澈的事,就拜托王爷了。” 李陌点点头目送温彧出门,回头看看放在桌面上的谏书,目光里仍有几分犹豫。 一入朝堂深似海,他为兰澈铺就仕途是对是错谁也说不清楚。如今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倘若林府的案子兰澈能顺利解决,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和资本为她向皇帝讨个官职,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离开楼明夜了。 而解决一切问题的先决条件是,破案。 温彧潜入楼明夜宅中并非一无所获,兰澈在头痛昏倒之前交待他去办几件事。按照她的说法,若是这几件事办妥了,或许就能让真相水落石出。 在温彧忙着干活时,兰澈花了数个时辰才从剧烈的头痛与昏迷中解脱,一睁眼看见楼明夜那张霜雪一样冰着的脸她就知道,少不了又要挨一顿训斥。好在她现在病着,她家主子念在自己需要负责的份上没有太过追究。 “主子,咱们都是文明人,得讲道理。我答应过祈王要尽快破案的,许诺了就得守信是不是?你看,我之所以头疼是因为必须要凭空理顺案子,只能凭空理顺案子的原因是你不让我出门,说来说去都是被禁足在家里惹的祸。如果主子你让我出去,我能到出事的地方看一看,也许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对方亭阁和温彧这种笨嘴拙舌的人来说,兰澈绝对可以称得上辩才无敌,不过对楼明夜而言,她说再多理由都是废话。 “想继续查案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面对使尽浑身解数撒娇耍赖的兰澈,楼明夜只一句话搞定,“我不在时,有三个人你绝对不能单独接触。” 为了继续查案,兰澈自然忙不迭答应,后知后觉问了一句“都谁啊”。 楼明夜长眸一眯,丢出三个名字。 “郁邪,李陌,还有……洛景夏。” 第120章 一场戏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20章一场戏 郁邪阴阳怪气的看着就不像什么善茬,兰澈也没与这人产生瓜葛的打算;祈王和楼明夜之间走有那么一些微妙的不可言喻的敌意,禁止私下见面也能理解,就当是楼明夜小心眼儿吃醋了呗,她还挺高兴的。 兰澈唯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连小洛都在被禁止私下见面的名单内。 不过显而易见,楼明夜根本不打算为她解答困惑,在她额头中央弹了一指以示惩罚后,颇有仙风道骨地拂袖而去。不管怎么说,楼明夜终归给了兰澈带伤继续追查案子的机会。兰澈在家中仅仅休养了一天的时间,而后便直奔大理寺。 负责胡送兰澈到大理寺的方亭阁和温彧在门口打了个照面,温彧心虚地避开方亭阁虎视眈眈视线,所幸方亭阁没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后把兰澈推到温彧面前。 “兰澈,方大哥也太吓人了,他一沉下脸就像要杀人的感觉。”待方亭阁走后,温彧哭丧着脸抱怨。 兰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仿佛第一天认识:“我说温彧,你跟方大叔不是合不来吗?怎么突然称兄道弟的了?你管他叫大哥,他父母知道吗?” “……怎么好好一件事到你嘴里就变了味儿呢?!”温彧老头似的叹口气,朝门外一扬下颌,“你要是不去见徐卿的话,咱们现在就走吧。你交代的事昨天我都安排妥当了。” 兰澈用力一点头,表情忽然多了几分失落,轻声呢喃道:“要是我的猜想是错的就好了……” 温彧觉着以自己的榆木脑袋很难理解兰澈的想法,所以干脆问都不问,背对兰澈蹲下身,指了指自己后背:“上来吧。” 兰澈挠挠头有些尴尬,瞥一眼百步之外躲在屋后一脸杀意的方亭阁,无奈之下只好慢悠悠爬上温彧后背——这是楼明夜允许她带病坚持工作的附带条件之一,办案期间,温彧必须全程背着她,不许她走路劳累。 自知理亏的温彧对这些苛刻条件毫无反抗全盘接受,并且真的一步步把兰澈背到林府,累得满身是汗。 兰澈没有去找林如海和两位夫人,而是让温彧把自己背到林向贤房前。 “小哥哥,你怎么了?”听到敲门声打开房门,林向贤看着兰澈头上厚厚一层布惊讶不已。 兰澈嘿嘿一笑:“没什么,昨天去抓甄道经的时候不小心被他打的。” 林向贤微愣:“咦?你们抓到甄叔叔了?” “嗯,在一家客栈里发现了他。不过那时他吃了掺有砒霜的干粮中了毒,疯了似的见谁都打,我这里是被他丢来的花盆砸伤的。”兰澈摆了摆手,“算啦,不说这些倒霉事,我是来找你玩的。小圣,你是不是没去过大理寺?我带你去那边玩好不好?难得我今天放假哎!” 林向贤有些恍惚:“可是……爹爹不让我出去啊……” “这有什么的?我去跟他说徐卿要问你一些事情不就好了?走走走,现在就去找你爹!”兰澈不由分说推着林向贤往正房方向走去。 林向贤的房间与正房只有一墙之隔,兰澈让林向贤留在院中等着,她独自进去与林如海交谈。林向贤很听话地站在墙根下,没过多一会儿便听到拱门外传来争执声。 “我说你这人是故意找事吧?我找你帮忙缝下衣服,你不愿意就直说,我又不逼着你做,凭什么把我衣服撕烂?” “这位郎君,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帮您缝补来着,怎知这料子糟成这样,一碰就烂了一片……” “还狡辩!这衣服是我新做的,料子也是店老板亲自挑选的上等货,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糟布了?走!找你们主人去!我非得把这事问个明白不可!” “别……别惊动主人了,我……我赔您还不行吗?” “赔?这衣服花了好几贯钱买的,你赔得起吗?” “那您……” 林向贤稚嫩眉头一皱,手中一把大枣丢到一旁,快步朝院外走去。 他听得清楚,低声下气不停哀求的那人,是阿房。 果不其然,一出拱门林向贤便看见阿房卑躬屈膝在向一人苦苦哀求,而衣衫一脚被撕破的那人,恰是时常与兰澈在一起的大理寺官差。 林向贤吧嗒吧嗒跑到阿房身边,用力扯着她衣袖摇晃,瓮声瓮气道:“阿房阿房,我的鞋子脏了,你快给我擦一擦。” “小主人稍等,等下阿房给你擦鞋。”阿房看到林向贤跑来,表情里瞬息多了几分慈爱之色。 温彧看了看林向贤和阿房,似乎有那么一丝迟疑。很快,他恢复该有的坚定,格外用力推了阿房一把,堆起满脸凶神恶煞:“我跟你说话呢!你躲什么躲?走!跟我去找你们你主人评理!” 阿房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多亏林向贤用力扶住。她根本不敢反抗温彧的粗暴,既委屈又惊慌,拼命摇头低道:“别惊动主人,千万别!您说要多少钱,我一定想办法赔给您,只求您别惊动主人……” “我又不缺钱,要你那几个臭铜板有什么用?一股寒酸味儿!” 温彧摆明了是在刁难阿房,嚣张跋扈态度令林向贤一张小脸上挂满愤怒,紧握拳头拼命忍耐。 “你个臭小子,瞪什么瞪?兰澈跟你好是一回事,我可不惯你们这些小少爷的臭毛病!”温彧冷哼一声,抬手照着林向贤额头就是一戳。 “别动小主人!”阿房连忙把林向贤护在怀中,看着温彧时眼神中多了继续愤慨,“你要我怎么做都行!别动我们家小主人!” 温彧仍是一脸欠揍的表情:“怎么做都行?我让你去死,你死不死?说啊!问你话呢!” 温彧一边说,一边又推了阿房一把。 阿房并不敢反抗,倒是林向贤突然推开阿房,狠狠朝温彧腿上踢了一脚,白皙面颊因愤怒涨得通红,嘶吼的声音也微微变调:“不许欺负她!” “温彧。”淡淡一声招呼传来,兰澈从院中走出,深深看了温彧一眼,“对小孩子友好一点儿,小圣可是我朋友。” 温彧嗤了一声,撇撇嘴退到一旁。 兰澈一耸肩,拉过林向贤漫不经心道:“别理他,我们走。” 才走出两步,兰澈又回头,若有所思看着阿房,语气带着几分古怪。 “阿房,你……你等下跟温彧去趟大理寺。关于这几天的案子,有些疑点需要你回答一下。” 第121章 家人 第121章家人 当着阿房和温彧的面,林向贤什么都没说,走出很远之后才拉了拉兰澈小声问道:“小哥哥,为什么要带阿房去大理寺?” “为了查案子啊!”兰澈一脸理所当然。 “阿房是个笨蛋,她又不能帮小哥哥查案。”林向贤撅起嘴,不满道,“小哥哥一定在骗我,是不是小哥哥也要带阿房去大理寺玩?” “没有呀,阿房是徐卿叫去问话的,跟我可没关系。”兰澈双手高举表示无辜,“甄道经在客栈内中毒,虽然发现得及时没有性命危险,不过还要过几天才能彻底清醒。他失去意识之前提了几遍阿房的名字,徐卿认为阿房肯定知道什么秘密,甚至有可能就是杀害甄道经的凶手,所以才要把她叫过去审问。” “才不会呢!阿房是好人!小哥哥,你不要让人把阿房带走,她要帮我擦鞋子、洗枕头,她很忙的呀!” 林向贤开始耍赖撒娇,不停央求兰澈,兰澈自然不为所动。 “小圣,别闹,我知道你跟阿房好,可这件事牵涉到你们家两条人命呢!如果甄道经醒来后指认阿房就是凶手,说不定她还会被处死,你得提前有个准备。” 听到处死二字,林向贤愣在原地,一张小脸上写满委屈和难以置信,看上去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好了好了,管那么多干嘛?来,笑一个!走,咱们去大理寺,今天说不定能见到祈王呢!”兰澈在林向贤肉嘟嘟脸蛋上掐了一把,拉着他大步朝林府外走去。 与此同时,阿房也被温彧带走,直奔大理寺。 大理寺在大明宫之内,想要进入需要通过身份检查,兰澈凭借徐卿提供的腰牌顺利带着林向贤进入,在厨房和仵房间玩了大半天。事实上这两个地方没什么可玩的东西,兰澈不过是蹭了老陆头一堆杂七杂八的小食,又让萧贰给林向贤介绍了几位同样是被砒霜毒害而死的骨头架子,看得林向贤满脸惊恐。 “走,咱们再去牢房外面溜一圈。”兰澈意犹未尽,拉住林向贤往牢房方向走,边走边唠叨,“可惜牢房管得严,咱们进不去,只能在外边看看。哦,对了,温彧就是管牢房的,牢房里的犯人不老实的话,他就会用鞭子抽他们,所以脾气有些暴躁,你别见怪哈!” 还不等二人走到牢房门口,便见温彧将戴着枷锁一脸茫然的阿房交给两个狱卒,狱卒吆五喝六地把阿房推搡进牢房内。林向贤看得心惊肉跳,撒开兰澈的手就朝阿房跑去,到门口被温彧一把拎住后衣领。 “怎么又是你?你跑这里来干什么?!”温彧沉下脸,表情凶狠。 “放开我!你们这些坏人为什么抓阿房?”林向贤拼命挣扎,面对已是成年人的温彧却无能为力。 兰澈有伤在身,走路都天旋地转的,自然跑不起来。以最快速度走到牢房门口,她从温彧手里夺下林向贤,又探头探脑往牢房里看了看:“哎,温彧,怎么直接把人关进去了?” 温彧瞪了眼林向贤,冷哼一声:“徐卿说甄道经情况不太好,几天内怕是醒不来,需要静养,暂时先送回林府。这女人嫌疑重大,徐卿怕她畏罪脱逃,所以先关进牢房里看着。只要甄道经醒来指认她是凶手,立马结案定刑,直接把她押赴刑场。” “这么快啊!”兰澈一吐舌头,“我还以为要再查一遍,好歹要等阿房自己认罪呢。” “最近案子多,徐卿忙得焦头烂额,你又受了伤,哪有精力一件件案子细致板牙去审?徐卿说了,这案子没别的说法,阿房就是凶手的事基本没跑,有甄道经的指证直接结案完事,没精力再耗下去了。”说到这,温彧瞥了眼林向贤,稍作犹豫后凑到兰澈耳边小声低语,“早结案早清静。等甄道经一醒,自会有人告诉他该怎么说。” “咦?这样没问题吗?”兰澈面带惑然。 “能有什么问题?只要甄道经还活着,只要他醒来,说一句谁谁是凶手,那这案子就是结了。”温彧声音稍大,发觉可能被林向贤听到后,马上收了口风避而不谈,“好了,我还得去把甄道经送回林府,一堆事要忙。兰澈,你也早点儿回去吧,我看你这大半天都没歇息,对伤口没好处的。” 温彧后半句说得十分诚挚,兰澈只是打个哈哈一笑带过,拉着林向贤离开牢房。 回林府的路上,林向贤似乎有心事,一直沉闷闷地不愿说话。兰澈把他送到林府门口时,忽然蹲下身,轻轻将林向贤鞋子上一团不知从哪里蹭的灰迹擦去。 “小圣,今天的事你别往外说,听到没?我知道你跟阿房关系好,可是阿房嫌疑很大,你多替她说话很容易惹上麻烦。反正她只是一个下人,没了就没了吧,你要真是想她,逢年过节多给她烧些纸钱也就仁至义尽了。”擦干净鞋子,兰澈顶着晕乎乎的脑袋晃晃悠悠站起,脸色微微泛白,“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小圣?一旦结案,以后我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和你聊天了,作为朋友的话……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林向贤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紧咬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欲言又止。 最终,他露出难过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小哥哥,如果你真是我哥哥就好了。再见了,小哥哥。”林向贤最后朝兰澈挤出一张笑脸,而后挥挥手转头跑进门内。 兰澈眼看着林向贤消失在视线中,表情莫名多了几分遗憾,惋惜。 “忙完了?回家。”不知何时,黄昏出现在兰澈身边。 “还没。只剩下最后一步了。”兰澈伸个懒腰,忽地认认真真看着黄昏,“黄昏,你见过自己的爹娘吗?” 黄昏点点头,往天上一指:“现在,在上面。” 也是没了爹娘的可怜人。不过好歹黄昏还曾见过自己的父母,而她,生来就是被遗弃在街头的孤儿,从未感受过父母给予的温暖。 兰澈毫无征兆地抱住黄昏,浑浑噩噩的脑袋顶在他肩头,呢喃声在开始飘起的小雪里,几不可闻。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们这群家人了……” 第122章 杀人灭口 第122章杀人灭口 又是一场雪,又是一程夜。 雪夜天光晦涩,斗牛黯然,就连最明亮耀眼的月光也被漫天风雪掩藏,瑟瑟缩缩躲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幕里不敢露面。 人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这样一个夜晚即便不发生什么事也会让人感觉不详,多半都藏在家中不愿出门。刚刚经历过两条人命案的的林府更是一片寂静,四重门外、三进院内,除了夜吠的门犬,再看不见任何活动的影子。 平日里,林府那条训练有素的门犬并不吵闹,今夜却不知怎么,一直朝着楼堂方向狂吠不止。养犬的下人被吵醒数次,骂骂咧咧道了一句“见雪跟见鬼似的”,而后翻身继续睡去。 人不若犬敏锐,那下人自然没有发觉,大雪漫天的夜深人静时分,一道身影正走上楼堂,缓缓逼近三楼的茶室。 林如海是颇有名望的翰林供奉,因棋艺精湛备受推崇,门下子弟遍布长安。早些年一位托福得以升官的学生为林如海捐建了这座三层高的楼堂,层层退台,重檐叠瓦,举架远比普通家宅要高。林如海对这座楼堂煞是满意,一层用来教授刚入门的子弟棋理,二层分成数间供入了道的门生对弈,三层则是招待贵客用的上等棋间和茶室。 林如海生性警惕,对自己捉摸出的艺理十分宝贝,无论棋间还是茶室都是闲人禁止靠近的重地,为的是自己与人私谈不被偷听窥探。 这么严密的房间,此时正被大理寺占用着,林府上下无人敢靠近——听说昏迷不醒的甄道经就被关在里面,虚弱得随便怼两下可能就会一命呜呼,哪有人愿意惹上嫌疑自找麻烦?且不说牵扯着两条人命,单是甄道经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曾经接近过的人都要百口莫辩,跳入澡盆也洗不清。 因此,会在这种时候悄悄摸索过来的人,跟无事献殷勤的那帮子一样,非奸即盗。 那道人影悄无声息接近甄道经所在的茶室,但并不急于进入,一直在外面徘徊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确定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后,那道人影方才轻手轻脚掏出一把钥匙,悉悉率率将圏绕在门上的铁链和铜锁打开。 屋内一片漆黑,借着窗子透来的朦胧光线隐约可以看见榻上一个人一动不动仰卧的轮廓,呼吸声十分微弱。黑影步步小心走进榻边,试探地轻轻碰了碰榻上的人。 安静。 没有任何回应。 那道黑影胆子大了一些,有条不紊地收好钥匙又掏出一张巴掌大薄薄的东西,看准榻上人朦朦胧胧的面部轮廓,猛地将那东西盖上去。 嗒。 黑暗之中,一声短暂闷响。 “怎么——”榻边黑影发出低沉的急促惊呼,继而是一声吃痛低吟。 随着那声低呼,一缕火光在黑暗中燃起,点燃的烛灯照亮了漆黑茶室,瞬间灯火通明。 “果然是你。”明亮烛光中,站在窗边的兰澈低垂眉眼,平静呢喃时,眸中满是既失望又释然的目光。 榻上,假扮成甄道经的温彧眉头紧拧,撑着身子半坐,如铁钳一样的掌心里死死撰着一只纤细手腕,还有从鬼祟人影手中夺下的一层薄牛皮,显然这个人是打算用牛皮捂住甄道经的口鼻置其于死地。 手腕的主人此刻正半是惊愕半是悲伤地望向兰澈,唇边那抹与年龄不符的绝望笑意,淹没在浓浓的叹息之中。 “你果然早就发现了,小哥哥。” 兰澈抬头,沉默地看向面色比自己更加苍白的林向贤。 茶室灯光即为信号,静悄悄埋伏在楼下的士兵迅速赶来,将茶室彻底包围。林如海也在两位夫人一左一右的搀扶之下急匆匆爬上楼,看到被温彧钳制的林向贤那一刹,面上流露出死灰之色。 林府上上下下谁都没有想到,大理寺要求配合演一场戏来抓捕犯人,结果上套的真凶,居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主人。 “这、这一定是弄错了,怎么可能会是向贤呢?!”赵氏面无人色,声音颤抖。 林向贤回头,眼神平静得如一湖死水,那抹与年纪极不相符的沉稳与深邃,令得赵氏不由噤声——她实在无法想通,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犀利的眼神? 冷冷扫了一眼林府的三位家主,林向贤的目光最终还是回到的兰澈身上。他似是卸下重担一般长舒口气,看着兰澈淡淡道:“原来是场逼我杀人灭口露出马脚的戏啊……既然被小哥哥抓住,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兰澈动了动嘴唇,过了好半晌才硬起心肠挤出一句:“这几天,我都在为布置这个全套忙碌着。如果你今天没有出现,我的计划可能就要落空了。” 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猜测是荒唐可笑的错误。 林向贤转向温彧,清亮眸中带着一抹哀求,“叔叔,能放开我吗?好疼啊。” 温彧迟疑,以目光询问兰澈。 兰澈默默点了下头。 她知道,尽管林向贤是接连杀了三人的凶手,但他并不是妄夺人命的修罗恶鬼。他的眼眸一直很清澈,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开始直到现在,从没有变过。 温彧缓缓放开林向贤手腕,林向贤揉了揉自己的手,语气颇为委屈,全然不像被抓了现行的重犯:“小哥哥,有必要这样对我吗?” 兰澈嗯了一声,声音很小:“其实我不会断案,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手罢了。你应该明白的,小圣,如果这两晚你没有出现,我就没有证据证明你和这三起命案有关。可惜你还是来了。” “不来的话,你们真的胡乱断案让其他人顶罪怎么办?”林向贤目光黯淡,“我有些担心这是小哥哥给我设的圈套,可是我还得来,因为我信不过那些人——包括小哥哥你,都不值得相信。” 温彧对二人过于镇定的对话感到不解,他倒吸口气,朝兰澈使了个眼色,催促她赶紧办正事。 兰澈深吸口气,目光陡然变得坚定:“林向贤,经查贵府丫鬟春兰、管家张顺和仆从甄道经三人被害皆为你所为,你是否认罪?” 林向贤闭上眼,如释重负般,白皙而稚嫩的面庞上挂起一抹解脱笑容。 “我认罪。这三个人都是我杀的。” 第123章 没有证据的推理 第123章没有证据的推理 林向贤认罪的话音甫落,身后便传来一声悲鸣,林如海双眼翻白直挺挺向后倒去。赵氏已然不知所措,霍氏则定定看着林向贤,难以置信的表情里充斥着惊惶,畏惧,懊悔。 林向贤没有回头,那份笑意更加从容不迫,似乎他根本不在乎谁的生死。 兰澈知道,他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我认罪伏法的话,阿房就没事了吧?是不是可以放她走了?”林向贤主动把双手伸到温彧面前,全然没有反抗的意思。 兰澈语气沉甸甸的:“带阿房到大理寺也好,故意当着你的面把她送入牢房也好,这些都是特地安排的。事实上没有谁打算让阿房顶罪,甄道经中毒昏迷也是假消息,我这么做只是为了逼你铤而走险。当你决定为了避免阿房含冤受屈而杀甄道经灭口时,就已经落入了我设下的圈套中。” “也就是说,阿房不会有事?!” 林向贤对阿房安危的执拗,他的反复确定,让兰澈心里那份不忍越来越厚重。她点点头让林向贤放心,表情落寞地一声呢喃:“小圣,你怎么知道阿房是你亲生母亲的?” “什、什么?阿房是向贤的生母?” 不等林向贤回答,赵氏先一声惊呼,旁侧霍氏面色瞬息惨白;温彧也没想到竟会爆出这样的秘密,瞠目结舌看着兰澈。 所有人当中,唯有林向贤最为平静。 “纸里包不住火,这么明显的事情,早晚会发觉吧?小哥哥不也是一样吗?没有谁告诉你什么,可你还是猜到了。”林向贤侧头看向霍氏,厌恶表情仿佛是在看一个仇人,“从小到大爹爹从不允许我出去玩,他不是怕我出事,而是怕被别人看出,我比应该有的年纪要大。” “比应该有的……年纪……要大?”温彧越来越迷茫。 兰澈轻吐口气:“如果我猜的记错,霍夫人对外声称生下你的时候,你应该已经两岁了。所以我第一次见你时,觉得你应该是十三四岁模样,却被告知你只有十一岁。正因如此,林供奉才不愿让你出门,生怕外人看出些什么。” 越是年龄小的孩子越容易看出年纪差距。走在大街上你可能看不出一个人究竟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岁,但眼前一个一岁的孩子和一个三岁的孩子,差别是显而易见的,不是眼瞎都不会弄错。兰澈最初见到林向贤就觉得他的年纪与身体、成熟度不太相符,这也是之后她会大胆猜测林向贤与阿房关系的主要原因之一。 赵氏已经惊得不知所措,她颤抖着手指霍氏,惊愕难以名状:“妹妹,难道你和夫君……难怪啊,难怪阿房始终不肯离开林家,又难怪你与秋芽总是对阿房动辄打骂……你们的心也忒毒了!” 霍氏总算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死死绞着衣袖横眉冷目,声音尖锐:“怎么着?要在这里吵吗?还嫌林家不够丢人?” “丢人?你连良心都丢了,还有什么脸说丢人?”赵氏气得发抖,铁青着脸指向林向贤,“就为了与我争一口气,你居然抢了一个贱婢的儿子冒充林家骨肉,你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吗?我真不明白夫君究竟是如何被你迷惑的,怎能容许你做出如此荒唐恶心的事情?” 眼见赵氏撕破脸,霍氏也开始不管不顾,气极反笑:“你少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随便抢个孩子来与你争宠的?你也太高瞧自己了吧?你配吗?我告诉你,这孩子跟我没关不假,但他仍是林家的骨肉!是夫君提出让我来养这孩子的!夫君嫌你心机重、处处算计,所以才不肯与你说这件事,在夫君心里你什么都不是!” 两位夫人的争执让场面变得更加混乱,林府被吵醒的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在旁侧一声不吭。 那边的争吵一声高过一声,这边,林向贤与兰澈对视,眼底盛满浓浓悲哀。 “小哥哥,如果是你,你会希望有这种家人吗?你觉得,这种日子快乐吗?” “我不知道,毕竟我都不知道有家人在身边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如果我也有娘亲,我会拼命保护她,不让人欺负她,就像你一样——但是,我不会采取杀人这种手段。”兰澈摇摇头,平静语气仿佛是在与朋友聊天,而非与犯人对话。 林向贤笑了,裂开嘴角,笑容明媚,仍是兰澈熟悉的那个小男孩儿。 “小哥哥说不会,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对阿房做了什么。”林向贤低下头,轻轻揉搓被温彧紧攥出一片青紫色的手腕,“春兰也好,张管家也好,还有甄道经……他们都该死,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杀了他们。真的。” 兰澈深深失望。 当她发觉林向贤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并且察觉到他对阿房的异样关心后,她就对林向贤的身世有了一些猜测。不过当时她并没有把命案与林向贤牵扯到一起,直至甄道经失踪后,林向贤主动带她去柴房,找到藏在墙洞里的砒霜,她才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巧合。 无法解释的过度巧合。 她在调查门梁上的痕迹时,是林向贤突然出现打断了她;众人为甄道经的逃走感到困惑时,又是林向贤自称看见甄道经的鬼祟行动,带领众人在柴房里找到了作为证据的毒药,令人们认定甄道经就是凶手。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刻意安排的呢?那么,加以假设推断,整个案件就都说得通了。 林向贤是林府的小主人,林府上上下下都认识他,并且愿意对小主人表现出亲近;再者,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年幼的孩子,这便是接近春兰猝不及防将其推入井内,以及蒙蔽过张管家,轻而易举劝说其喝下掺毒肉粥的绝对优势,或许甄道经深夜慌忙逃走,也是因为听了林向贤故意说的某些话。而张管家明明是被毒死却伪装成吊死的假象,一如兰澈之前猜测是为嫁祸给身强力壮的人,这点是林向贤通过绳制来实现的,一度成功地诱导兰澈往错误的方向上推测。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一切都是通过反对得来的,所以才需要这么一场精心设计的圈套,引真凶露出马脚。 所幸的是,结局如她所料。 可悲也是,结局如她所料。 第124章 朱门丑事 第124章朱门丑事 赵氏和霍氏的争执声就像万马奔腾呼啸而过,兰澈被吵得脑仁疼。她一只手用力按着额角,紧紧拧起眉头:“温彧,让她们都走开,吵死了……头好痛啊……” “兰澈?”见兰澈脸色不好,温彧竟忘了自己的职责,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紧张道,“坐下,你先坐下歇歇,什么都不要想——你们赶紧把这些人都赶出去!没看这里还有病人吗?” 被温彧大声一喝,士兵们赶忙将闲杂人等全都撵出楼堂。争执不休的两位夫人也被警告闭嘴,只能一左一右搀扶着昏死的林如海,惴惴不安地偷偷朝这边往来。 林向贤看到兰澈有气无力坐到椅子上,似乎有那么几分自责:“小哥哥,是不是因为我……” “可不就是因为你吗?”兰澈有些头晕,她努力保持清醒,喃喃道,“明明有机会和娘亲在一起,为什么你都不知道珍惜呢?你做出这种事,阿房心里一定比我更难过,你怎么就不想想她的感受?” 林向贤别过头,表情愈发艰涩。 许久,他发出一声抽噎,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记忆的匣子也在释然之后打开,慢慢地,一丝一丝地,把那份埋藏多年的遗憾与憎恨送到兰澈耳中,心里。 “十四年前,爹爹在醉酒后侮辱了娘亲——我真正的娘亲!” 一开口,林向贤的平静追述便让温彧和兰澈倒吸口凉气,那份不可说也不能说的同情,除了林向贤之外,也给了许多年来默默忍受欺辱的阿房一分。 “爹爹要面子,不可能给娘亲任何身份,他听了二娘和张管家的怂恿把娘亲带出宅子,在外面生下了我,交给奶娘带了足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我想,那时候二娘就已经有打算了吧?否则她也不会在两年之后突然对爹爹提起,打算让我变成她的孩子。” 霍氏入林府名不正言不顺,虽然身份不低却始终在赵氏面前抬不起头,就指着能为林家生个一儿半女延续香火来稳住自己的地位。然而她早就意识到,以林如海的年纪想要个孩子不容易,因此在得知林府一个下贱的女仆被林如海糟蹋意外怀孕后,她便动了邪念,极力撺掇林如海将阿房所生的儿子养在外面,以备自己不时之需。 一年后,肚子仍没有任何动静的霍氏终于再忍耐不住,对林如海提起了自己早早筹备好的计划——瞒天过海,夺人骨肉,据为己有。 当时阿房所生孩子已经一岁有余,为了不让外人起疑,霍氏先是假装怀孕大肆宣扬,而后以身子不适为由躲回娘家过了半年。再度返回林府时,她怀中多了一个襁褓,一个哭声响亮的男婴,却以孩子怕风为由不许任何人探看。霍氏逢人便说孩子早产身子虚弱,找来寺庙里的高僧算过,说她的孩子命火虚弱需要安养,八岁之前不能见生人也不能外出,就连赵氏想看看孩子也要提前一天打招呼才行。 林如海老来得子,所有人都猜到他必然对儿子示若珍宝,少不得小题大做,也就没怎么在意那孩子五岁之前很少在人前露面的怪异情况。 林如海和霍氏为了掩盖秘密,不知多少次在儿子不得不出面的时候,让张管家从外面借来适龄的孩子冒充。另一边,赵氏自打林如海娶了霍氏后心意已冷,尽管明面上与霍氏姐妹相称、关系融洽,私下里对霍氏的孩子没有丝毫关心,甚至不曾主动看望,自然也就没有发现异样。 阿房的儿子八岁那年生日,林如海和霍氏终于肯让他走出院子,此时对外宣称他的身份,便是林如霍氏所生的六岁的儿子,林向贤。 长达八年的处心积虑,终于让霍氏有了个“儿子”可以稳固自己在林府的地位;林如海知道林向贤骨子里流淌着自己的血脉,也不在乎她的娘亲是高贵还是卑贱,仍然对这孩子倾注了全部的宠爱。 就这样,他们硬是将阿房的亲生骨肉,荒唐地变成了霍氏的儿子。 阿房是知道林向贤身份的,可她不敢说出来——霍氏曾多次威胁她说,一旦秘密泄露,林向贤将失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与她一起在脏乱的下人房中度过后半生。 作为一个母亲,特别是一个一无所有,无法给孩子富足衣食、良好教育的母亲,阿房最终在骨肉团聚和让孩子拥有光明前途两条矛盾路口前,痛苦地选择了后者。 林向贤的话让房中陷入安静。 许久,温彧才恍惚开口:“我还是不明白,不是说霍夫人和秋芽经常欺辱打骂阿房吗?为什么你没有杀她们两个,却杀了另外三个和阿房无关的人呢?” “因为没有谁是无辜的啊!我只是先从最坏的人开始而已。”林向贤平静如故,似是那些苦痛的回忆,那些让他不能与亲生母亲相拥的阻碍,都因为天长日久变得麻木了。他眉宇间有着与林如海的三分相似,翘起的嘴角,此时看着,却格外像阿房的温柔笑容:“她们欺负娘亲的确可恶,我也动过杀了她们的念头,可是……小哥哥,你知道吗?比起那三个人,她们的罪孽就算不了什么了呀!” 听到这句话,霍氏紧绷的心稍稍松懈,幸灾乐祸目光瞥向赵氏。 坠井而死的春兰是赵氏的大丫鬟,听闻春兰被林向贤憎恨到狠下心杀死的地步,不过是被讨厌却无性命之忧的霍氏觉得,自己又胜了一局。 众人细微表情尽收兰澈眼底,她忽然深深理解了刚才林向贤问她那句话。 生在这样的富贵之家,身边围绕着这样一群没有感情只会勾心斗角的亲人,这算是幸福吗?也许比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锦衣玉食生活,能和贫穷的娘亲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日子,反而要珍贵得多。 “温彧,把她们也带出去。”兰澈一扬手指向赵氏和霍氏,总是挂着赖皮表情的脸上冰冷如霜,“我看她们恶心。” “你——”赵氏气得脸色煞白,还不及争辩,就被沉着脸的士兵赶出房间。 “兰澈,把林府的人都赶走不太妥当吧?只留咱们的人,日后林府的人提出没有证人的话……”温彧小声劝道。 兰澈不为所动,目光望向门外,语气平静无波。 “谁敢说没有证人?能作证的人,她们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进来吧,秋芽,阿房。” 第125章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25章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听到阿房的名字,林向贤的双肩猛地一震,小小身躯开始颤抖。 他可以面不改色承认自己的罪行,可以面对众人或是畏惧或是厌恶的目光不屑一顾,可是让他以一个杀人凶手的身份面对生母,他没有这个勇气。 “不行……不可以!”一直压抑着的林向贤猛然爆发,他面带惊慌冲向兰澈,却被温彧轻而易举地按住,根本无法靠近兰澈身侧。 “大郎?这是怎么了?” 背后,那道熟悉的声音困惑响起,林向贤颤抖更加剧烈,浑身僵直,根本不敢回头。 “你做得出来,就要有勇气面对。”兰澈模糊视线望向阿房,飘飘忽忽倒退一步,靠着墙壁勉强够支撑。她稍作休息,抬眸平视:“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小圣。阿房受的委屈,你的愤怒,还有你杀人的理由……我知道只要你认罪这一切就可以结束,可我还是想听你说出来,作为一个朋友。” 杀人两个字在安静的房中听得格外清晰,阿房和秋芽惊疑地看看兰澈再看看林向贤,眼中满是震惊不解。 “什么杀人?!我们家小主人不可能和杀人案扯上关系的,你们是不是弄错了?”秋芽一急,上前一步想要把林向贤拉到自己身边。 她伸出的保护双手,却被林向贤冷冷打开。 “大郎……”眼前的林向贤仿若变了个人,秋芽不禁愣住,怯生生缩回手。 “你最好还是离远些,小圣对你讨厌多过喜欢。”兰澈低头走到阿房面前,看着她那双满是冻疮的手,语气透着丝丝缕缕的心酸,“抱歉,之前利用你演了一场戏。我知道也许你会恨我,但这件事由不得我选择,小圣他必须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哪怕他犯下的罪,都是为了保护你。” 阿房听得云里雾里,隐约品出些什么,她深吸口气,担忧目光望向林向贤:“不,不可能,他还是个孩子啊!” 兰澈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在阴霾云层里:“没什么不可能的。为了你,为了他最重要的娘亲,小圣舍弃了一切。” 阿房的目光一下变得空洞,惊惶。 她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拼命保守的秘密,竟然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种沉重到令人难以喘息的气氛让兰澈难受,她用力扯了扯勒着脖子的衣领,深深吸口气:“小圣,你做了这么多错事为的就是保护你娘亲,现在却连与她面对面都不敢吗?” “闭嘴……”林向贤执拗地不肯回头,语气里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兰澈咧开嘴无声笑笑。 她家主子让她闭嘴都难,一个毛头小子还妄想喝住她?嘴长在她身上,她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凭什么听人指挥?现在她心情不好,很不好,所以更不会理会谁的怒斥,她想要的,只是解开一个笨蛋似的小男孩儿的心结而已。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们,还能顺利嫁祸给甄道经?” “不许再说了!” “为什么不说?像你一样把所有话都憋在肚子里,宁愿犯错也不敢坦然面对吗?如果你不后悔,你不觉得心虚,为什么现在不转过身去叫她一声?你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吗?” “别说了……我不想听……”林向贤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然带了哭腔。 他毕竟只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再怎么聪明,仍旧是会犯错,需要有人原谅,需要母亲温柔安慰的年纪。 即便如此想着,兰澈还是硬起心肠,一字字、一句句,不停逼迫。 这种心情她最了解不过。 不想说、不想听,无论谁怎么劝都蜷缩在自己的壳子里,除非有谁把这层壳子打破,生硬地将她拉到外面,否则她绝不愿主动出来。 憎恨吗? 也许会吧。但最后,她还是会感谢把她从黑暗中带走的人,感谢每一个给她伤害,让她更加成熟的人。 “林向贤,你站起来。”终于,在林向贤彻底崩溃,蹲在地上抱着头不停呜咽时,兰澈重新缓和了语气。她轻轻跪在地上,笨拙地搓了搓林向贤头顶,低声在他耳边轻诉:“你舍得让她为你哭泣吗?小圣?你一直都想做的事,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就是现在。” 母子连心是玄谈,为了彼此的痛苦而流泪却是常情。兰澈看着阿房在那边无声站着泪落如雨,便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在下一场大雨,湿漉漉的,难受。 被这种气氛折磨着的,又岂止是她呢? 温彧最受不了这种场面,又碍着男儿有泪不能轻弹,只能别过头去佯装不见。本被归为恶人的秋芽也捂着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一只手紧紧搀扶着阿房。 人心善恶,从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阿房不知流了多少泪,大概把这半辈子吞到肚里的委屈一股脑都流了出来。她几乎泣不成声,过了很久很久,才从口中挤出一声微弱呼唤,听起来却温柔得那般让人心醉。 “向贤,我的孩子……” 孩子。 这世间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骨肉,唯一的不舍牵挂。 一切高筑的防御,都在这声呼唤脱口的刹那土崩瓦解。林向贤缓缓站起,慢慢转过身,满是泪水的稚嫩面庞与阿房相对。 蓦地,他抬起脚,跌跌撞撞扑进阿房怀中。 “娘——娘——”林向贤终于能像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再不用顾忌被谁看出破绽,也不用害怕自己的亲近会给娘亲带来伤害,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幸福场景如今终于成真,哪怕过程充满黑暗,哪怕结局未必圆满,却是这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 呆若木鸡的士兵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握紧兵器意欲上前,被兰澈一挥手无声压下。 她给不了阿房和林向贤什么,能做的也就是竭尽全力,让母子相认这一刻长一些,再长一些…… 看着母子紧紧相拥,她那道埋藏多年的伤口,似乎没那么痛了。 “温彧,给他们一些时间吧。算我求你。”明知这样做不合规矩,兰澈还是低低地向温彧请求。 温彧沉默半晌,轻轻一点头,单手扶着兰澈,带领一群茫然不知所以的士兵和秋芽退出茶室。 秋芽看上去颇有感触,她擦干眼泪抽了抽鼻子,轻轻碰了下兰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真要抓我们家小主人?” 兰澈没有回答。 她听不见也看不清,仿佛被一团突然降临的黑暗笼罩,直挺挺向后倒去。 第126章 请求 第126章请求 “丫头,你哭什么呀?” “他们都欺负我……他们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没爹没娘,那是谁生的你啊?” “我……我不知道……” “丫头,你不是没爹没娘,只是他们没办法亲自照顾你。世上哪有不疼孩子的爹娘呢?你说对不对?” “我不知道……叔叔,你认识我爹和我娘吗?!” “我……丫头,你只要相信,你爹娘很爱很爱你,胜过世间任何所有就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们的苦衷……” 混乱而破碎的梦境中,兰澈猛然惊醒。 明亮视野里,一张担忧面庞高悬。 “……方大叔,你躲开行吗?我看见你又想吐了。”兰澈抓住方亭阁衣角作势欲呕。 方亭阁脸色大变,抽出衣角飞快躲到角落,在有限空间内与兰澈保持无限距离。 兰澈揉了揉眼睛坐起,四下看看,除了方亭阁外还有个伏在案上呼呼大睡的温彧,门口依稀能见到黄昏打着瞌睡的身影。她打个哈欠,伸着懒腰吭叽一声:“我睡了多久?有大半天了吧?我看外面天都亮了。” “大半天?你逗我呢?”方亭阁闷哼一声翻翻白眼,不屑地指了指温彧,“从你在林府昏倒那一刻算起,到现在正好是三天零六个时辰。这三天里这小子死皮赖脸不肯离开,挨打挨骂也不吭声,屋子都快被他熏臭了。” 兰澈瞥了眼温彧,并不感觉意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主子呢?主子有没有来看过我?” “少主啊?少主他……”一向不会撒谎的方亭阁开始语塞,磕磕巴巴半天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主子他现在不在家……” 平日里她病了,楼明夜都会来看看她,就算不能陪在她身边,至少也会留在家中哪也不去。虽然他总是一副嫌弃的样子说着有多讨厌她,可事实上呢?世上最最令她心动的温柔,就是他刀子嘴后面那颗总是对她无限关切的心。 “方大叔,你有事瞒我。”兰澈失去笑容,微微皱眉不悦地看着方亭阁,一阵见血扎在他心头。 方亭阁深吸口气,尴尬地搔了搔耳朵。自知演技拙劣瞒不过兰澈火眼金睛,方亭阁也只能实话实说:“你去林府那天,三城主又来了,还带着楚神医。楚神医是来给主子看病的,不过她说什么也不肯来宅子里,所以丁伯就把主子哄去了三城主临时住的宅院。楚神医最了解少主病情,诊察也十分细致,按照往年给少主诊病速度来看,估计得个三五天才能回来。” 兰澈以前就听丁管家等人提起过这个楚神医,据说是凉城最好的大夫,也是江湖上医术排名第二的奇人,一直以来楼明夜服用的药都出自这位神医之手。不过她也听说,这位神医性子出了名的古怪,几乎从不出凉城,今儿这是什么风把这来自凉城的怪胎给吹来了? 看方亭阁支支吾吾的态度,兰澈有种感觉,那位楚神医不肯来宅院给楼明夜看病,八成和她有关。 托腮想了想,兰澈长舒口气,一耸肩:“算了,既然主子不在,那我去大理寺好了。林府的案子也不知道结了没有,我还有好多话想和小圣说呢。” “我送你去。”方亭阁抓起配刀。 “不用你,去大理寺有温彧陪我就好。”兰澈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仰头全部灌进嘴里,却没有咽下去。她鼓着腮帮子对准睡得天昏地暗的温彧,蓦地用力一喷。 “噗——” “啊——兰澈!有坏人!你快跑——” 温彧从睡梦中炸醒,张皇地跳起,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不停呼喊,一头冷汗与清水混在一起,是温是冷已经分不开。 兰澈叉腰挑眉,待到温彧清醒过来一脸茫然看着她,这才慢悠悠道:“懒猪,睡得这么死。走走走,送我去大理寺,我去问问案子怎么样了。” 温彧心有余悸地上下打量,确定兰澈没事才松口气:“兰澈,你别吓唬我啊!我刚才做梦梦到好多坏人要杀你,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你们……还好只是个梦,我都要吓死了。” “就你这胆量,究竟怎么当上狱卒的?”兰澈翻翻白眼,啪地一拍温彧肩头,“走吧,别磨磨蹭蹭耽误时间,天黑之前我还得回来呢!” 方亭阁故意咳了一声,板着脸道:“早些回来,别在外面疯太久,少主会不高兴的。” “他都不在家,哪里管得着我?”兰澈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出门口,扭头在昏昏欲睡的黄昏耳边吹了口气。 黄昏打了个激灵,蔫蔫地看着她:“想揍你。” 想归想,黄昏当然不会对兰澈动手。兰澈有恃无恐朝他挤了个鬼脸,扯着温彧腰带大步流星往外走。 路上,兰澈接连遭到丁管家和刘大勺的阻拦,在一口气干了一整碗难喝的汤药,又听丁管家唠唠叨叨一大堆后,她总算顺利地离开宅院,来到安静的巷口,抬步就往左走。 “走反了,兰澈,大理寺要往那边去。”温彧好心提醒。 兰澈脚步不停,语气平静:“骗你们的。我不是要去大理寺,我要去找祈王。” 温彧愣了愣,而后快步跟上,咧着嘴偷笑——虽然他猜不到兰澈去找祈王做什么,但是比起她家那个招人烦的主子,兰澈醒来之后悠闲选择去祈王那里,这是他喜闻乐见的好苗头。不过很快,温彧又有些忧愁。 兰澈在床榻上躺了三天,刚起来头不梳脸不洗衣服也不换一件,就这么邋邋遢遢去找祈王,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让祈王看到不悦的话怎么办? 但是到了王府后,温彧马上打消了担心念头。 “兰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在门口遇见刚从公里回来的李陌,总是干净清爽的祈王对兰澈的邋遢仿若未见,一张儒气十足的年轻面庞挂满温和笑容,“前天特地去看你,无奈楼先生不在,那些下人说什么都不允许我进去。好在长情能在那边陪着你,我还算是安心一些。” 祈王的笑容是兰澈心目中最为标准的,多露一颗牙显得假,少露一颗牙又太娇羞,恰到好处地耐看。然而此时此刻她没有心情欣赏那份标准笑容,匆匆应付过寒暄后,她忽地深深弯下腰,向李陌行了个大礼。 “关于林府的命案,请祈王对犯人从轻发落!如果不能减刑的话……我愿意替小圣分担一部分罪责!” 第127章 独特的温柔 第127章独特的温柔 难得看到兰澈严肃模样,李陌倒有些不习惯。他轻轻扶住兰澈肩头,将她还很虚弱的身子扳直对视:“林向贤犯下的是杀人重罪,这你比谁都清楚。国法不是儿戏,没有谁替谁担罪这一说,兰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了。” 意料之内的回答,让兰澈露出失望表情:“就不能格外开恩吗?小圣杀人是为了保护他娘,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啊!” “不管他是不是孩子,犯下的罪行已经造成其他人的痛苦损失,他就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李陌轻叹,有些心疼地扶住兰澈肩头低道,“去内堂说吧,外面风冷。” 兰澈蔫头搭耳点了点头,在李陌温柔轻推下走进内堂,无精打采坐到椅中。 “长情,去让厨房熬一碗姜汤来。”李陌吩咐一声,温彧用力点头颠儿颠儿跑开。 兰澈捧着堂堂亲王为自己的倒的茶水,两只眼睛里满是委屈:“我是不知道春兰、张管家和甄道经都对阿房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该不该死,可小圣真的只是想保护她娘而已。他才十四岁,有很多决定做得不够理智,就不能网开一面吗?不行的话,让我去求皇帝也行啊!” 尽管心情有些沉重,李陌还是忍俊不禁轻笑:“听说那天你在林府威风十足,一副软硬不吃、刚正不阿的态度,怎么今天就变成多愁善感的小女人了?” “小女人”三个字让兰澈浑身汗毛耸立,她打了个寒战,一扯嘴角:“祈王看人的眼光也太差了……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不过既然是祈王,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事对吧?” 还没等开口就被戴上一顶高帽,李陌自然只能点头。 兰澈垂下眉眼,表情说不尽的黯然:“其实我心里清楚,这案子整个过程我表现得都很糟糕,最后结果也不是通过各种证据推导出来的。最后那场戏,如果不是小圣主动承认,如果换做别人一口咬定前几宗案子和自己没关,也没办法就这么定案吧?小圣会认罪,都因为我……” “兰姑娘太高看自己了。”李陌淡淡一句,听起来颇有些嘲讽。 兰澈心口一塞,别扭得难以描述。她慢慢抬头看向李陌,心里打鼓似的咚咚跳个不停,总觉得自己要看到的,或许是他轻蔑的讥笑表情。 可是,挂在李陌脸上的,仍是那份温柔。 兰澈有些懵,她不明白李陌的话和他表情之间的巨大差距究竟是怎么来的,难道他那句话还有别的意思? 所幸李陌不是楼明夜,没有故意吊胃口看她炸毛团团乱转的恶习,他更习惯的是用温柔包裹兰澈,让她看见亲人一般感激涕零。 “林府的案子是交由大理寺查办的,兰姑娘凭一己之力看透真相,已经相当厉害。要知道,就算倾尽大理寺所有人才智,每年仍有许多案子是没有结果的,兰姑娘才来大理寺多久,就要把自己变成明察秋毫、无一疏漏的火眼金睛吗?而且,林向贤认罪也不全都是因为你,这一点,我已经和他仔细聊过。” 兰澈一惊:“咦?祈王去见过小圣?” 李陌点点头:“虽说凶手已经认罪,一些尚未清楚的细节还要问个明白才行。但这件案子比较特殊,内情不便公诸于世,为了避免太多人知道,所以是我亲自去审问林向贤的。” “小圣他……他还好吗?他是不是很恨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兰姑娘认为他会恨你。”温柔手掌轻轻落到兰澈肩头,鼓励一般轻轻一按,“兰姑娘,林向贤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他说谢谢你,终于让他梦想成真与娘亲团聚,终于不用再背负那么多沉重,他现在很快乐,很幸福。” 十四年骨肉分别,十四年相对却不能相认,多年的隐忍,多年的痴望,多年的相思苦,诉不得…… 任何事,都比不上那一场再无顾虑的相拥,比不上那一声,娘亲。 “兰姑娘?”见兰澈低着头许久没有声音,李陌有些担心,轻轻唤了她一声。兰澈只是摇头,仍旧不说话,两只瘦削肩头轻轻颤了一下。 李陌有那么一瞬愣怔。而后,他眸子里掠过一抹疼惜温柔,手臂轻展,将拼命忍耐的兰澈拥进自己怀中。 “想哭就哭吧。我知道,兰姑娘一定也有很多不甘心……就算哭到天黑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嗓音是那样清澈,纯粹;他的语气是那样温柔,包容;他的手臂不如楼明夜有力,却比楼明夜更加温暖、主动。似乎知道她需要什么的,就只有这位和蔼可亲的善良王爷。 长久以来的压抑突然爆发,兰澈毫无预兆地放声大哭,这是她在楼明夜面前绝不敢做出的举动。她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断了弦似的滚落,两只手死死地撰住李陌腰间衣衫,把脸深深埋进他怀中,哭得声嘶力竭。 她想干脆利落断案,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没用。 她想做个坚决的断案能手,却沉陷在阿房与林向贤的悲苦中不能自拔。 她想为那对儿母子做些什么,却什么都做不到。 兰澈发觉,无论她多么努力想要让自己变强,遇到事情的时候她依旧是无力的,起不到任何用处。这样没有的自己,她无法接受,无法释怀。 楼明夜需要的,是对他有用的人啊! 像孩子一样没有任何顾忌的哭声传出很远。堂外,温彧紧贴墙壁低头站着,拳头紧握,难以辨明的复杂表情让他看起来与平日不同,多了几分自责的同时,还有几分矛盾茫然。 兰澈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再流不出泪水,连哽咽都没了力气。 李陌就像承诺那样一直陪着她,不说话,也没有喋喋不休的安慰开解,他把所有的温柔都化为怀抱中的温暖,让兰澈在其中修复那颗受伤的心。 天色逐渐暗下,李陌看了看堂外四起的暮色,虽有些舍不得,还是轻轻拍了拍兰澈瘦削脊背,轻道:“兰姑娘心情好些了吗?” 兰澈最后一声哽咽咽下肚,点了点头,揉着眼睛离开被她泪水浸湿的怀抱,揉揉眼睛颇为不好意思:“谢谢祈王,现在心里舒服多了——那个,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我拿回去给你洗洗?” 李陌自然不会心疼一件衣裳,他从容退开,仍与兰澈保持一定距离,君子风度没有丝毫折损。 见天色已晚,兰澈念着该回去了。还不她等开口,好半晌没有出现的温彧突然走了进来,提出让兰澈无法拒绝的建议。 “兰澈,你不是想知道林府案子的细节吗?可以让祈王给你好好讲一讲。”温彧表情平静,“所以,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 第128章 留宿 第128章留宿 “咦?在王府留宿吗?”兰澈对温彧的提议颇为惊讶。 温彧把已经凉了的姜汤放在桌上,无所谓一耸肩:“有什么问题吗?林向贤毕竟是重犯,你要见他须得徐卿批准,你不会想这么晚了去打扰徐卿吧?案子方方面面的细节,祈王已经审得一清二楚,直接问更方便。” 兰澈犹豫:“那我明天来问好了。晚上不回去被主子知道,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你家那位主子这两天不是不回家吗?再说祈王白天有许多事要忙,总不能因为你的几个问题耽误正事呀!” 温彧的反驳颇有几分道理。兰澈想了想没有楼明夜在的宅子,的确缺乏让她赶回去的吸引力,短暂犹豫后果断接受了提议。 李陌没想到温彧会提出这种建议,更没想到兰澈居然松口答应,反应半天才明白李陌的用意。他趁兰澈不注意朝温彧投去问询目光,温彧挤了下眼睛,又朝兰澈扬了扬下颌,一脸贱笑。 李陌深吸口气,露出惋惜神情,像是在感慨曾经的单纯少年温长情已经不再,如今的大理寺狱卒温彧,不过是个被熏陶之后夜慢慢向流氓方向靠拢的猥琐男人而已。 既然决定留宿祈王府,少不了要拜托温彧会宅子那边告知一声,因此一起吃晚饭的只有兰澈和李陌两个人。平日里李陌都很忙碌,对饮食也没有太多要求,可口就好。这日为了让兰澈吃得满意,李陌特地吩咐厨房备一桌拿手好菜,不料却被兰澈中途拦下。 “我还欠祈王一顿饭菜呢!”兰澈撸胳膊挽袖子,不由分说霸占了祈王府的厨房。 她欠李陌这顿饭有些久远,还是在扳倒睿王那段时间的事。当时她本已经做好菜给他,却被闯入的睿王手下打翻,那几道她精心烹饪用来感谢祈王的美味菜肴洒了一地,成了她心中一块巨大遗憾。 如今,正是填补这个遗憾的好机会。 “主食做了长生粥和单笼金乳酥,通花软牛肠、白龙曜、小天酥、过门香和汤浴秀丸这四菜一汤都是我跟刘大勺学的,据说是蛮上档次的菜肴。还有这盘玉露团,我听厨子说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之一,所以临时学着做了一些,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兰澈凭借手脚利落的作风,在短短半个时辰里鼓捣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一股脑摆到李陌面前。 李陌又一次被不起眼的女流氓震惊:“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啊,我在家里经常给楼明夜做些吃的。没办法,他挑食嘛,刘大勺做的饭菜他总说吃腻了,我只好变着花样给他做些新鲜的玩意。”兰澈提起楼明夜时十分随意,仿若不经意间就把他的名字带出。 李陌的表情有短暂一瞬不太自然,很快又露出温和笑容,每一样菜都夹起尝尝,而后竖起拇指。 兰澈龇起一排小白牙得意而笑。 精湛厨艺可以说是她最引以为傲的才能,大概是天赋异禀,不管多复杂的菜肴,只要看过一遍或者听过一遍,她总能完美做出。别看平时楼明夜动不动就用刀子嘴割她的脸皮,极尽腹黑之能,唯独对她的厨艺,他一向是老老实实认可称赞的,以至于刘大勺很长一段时间不再需要为做什么而烦恼,只要把厨房的大门对兰澈敞开,就能轻而易举地满足楼明夜的胃。 “兰姑娘一身本事,别的不说,单凭下厨的手艺足可在长安城混个出人头地。”不知第几次对兰澈的成果表示高度赞赏后,李陌端着饭碗破天荒盛了第二碗饭。 兰澈则是第四碗。 “光有本领没用,在长安城,要是没个身份注定混不出头。”负面情绪宣泄一空的兰澈恢复了正常食量,一边啃鸡爪一边夹菜忙得不亦乐乎,“以前我流浪街头时,哪有谁理我会不会做菜?就算做得再好也没人用我啊!要不是我家主子把我捡回家,可能这个冬天我只能跟老鼠抢粮食度日了。” 李陌端着筷子的手一顿,故作不经意道:“倘若日后兰姑娘有了独立的资本,也不打算离开楼先生那里吗?” “为什么要离开?”兰澈茫然不解,“他把我捡回去的,我就是他的人了吧?他不赶我,我干嘛要走?” “我的意思是……”李陌在脑中组织半天言语,费力解释道,“楼先生与你之间只是主仆关系,你是可以脱离他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毕竟是个女孩子,不可能永远留在楼先生那里,早晚有一天要有自己的生活。” 兰澈仍是一脸耿直:“为什么?没有哪条律法规定我不能一直赖在他身边吧?” 李陌叹口气,终于意识到兰澈的固执有多可怕。他想了想,眉头舒展,正襟危坐:“是这样的,我已经把这次案子的来龙去脉和你所立功绩呈报给圣上,圣上也允诺要给你一个合适的官职。日后你有了官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仍以仆从身份寄宿在楼先生那里有些说不过去。” “啊?你把这案子告诉皇帝了?完了完了完了……这次完蛋了……” 兰澈显然关注错了重点,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来,慌慌张张扶着桌子站稳,明明已经好转的病情仿佛又席卷而来,瞬间天旋地转。 妈妈唉,皇帝!皇帝知道她兰澈的名字了!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啊! “兰姑娘?兰姑娘你放松,别紧张……”眼看兰澈得了鸡瘟似的手舞足蹈、不停转圈,李陌也跟着紧张起来。好不容易把表情难以形容的兰澈按住,李陌赶忙安慰:“你放心,圣上对你赞许有加,印象很好,否则也不会答应给你官职。” 兰澈用力摇头坚持不肯相信:“这案子都被我毁成什么样了?皇帝一定是想把我引进宫中然后来个瓮中捉鳖!不,不对,我又不是鳖……” 兰澈踩了尾巴一样的反应相当可笑,然而,李陌笑不出。 他起身,绕过半张桌子走到手足无措的兰澈面前,用力按住她不盈一握的瘦削双肩。 “看着我,兰澈。”第一次,他直呼她的名字,听起来那么严肃,却又透着浓浓的疼惜,“别再为这件案子责备自己。不管过程如何,最终你找出了真相,这才是最重要的。所有值得信赖的人中,你和长情是我最大的骄傲。” 第129章 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第129章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兰澈从没想过,那位总是温柔浅笑的王爷也有如此严肃的一面。她微微失神。 然后伸手照着自己脸蛋上狠狠一掐。 “疼疼疼疼疼——原来不是在做梦啊……”兰澈带着哭腔揉了揉红肿脸颊。 “不是做梦,我说的都是事实。”李陌似乎打算把严肃进行到底,他微微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兰澈,认真道,“我不清楚你究竟在纠结什么,不过这个案子已经查清,这就是大理寺和林府要的结果,如此,足矣。” 兰澈搔了搔耳朵,不情不愿呢喃:“可是我不是靠实力找到证据才挖出真相的,很多事情我都只是猜测……” “那又如何?如果你真以为一个从未接触案子的人,首次出马就能单打独斗破获这么复杂的一起命案,那你也太小看大理寺了。” 见一桌子饭没有再吃到最后的可能,李陌索性让人撤了席,带兰澈移步到更小却更温暖的书房里,针对兰澈心底的死结拉开了持续大半夜的促膝长谈。 事实上兰澈纠结的事情很简单,她觉得破案不该是这么个顺序,她通过设陷阱引林向贤往里跳从而逼他认罪的手段是不正常的。当初她信誓旦旦保证会努力破案,虽说案子的确破了,可是很不名誉,不够光明正大、有理有据,她认为这就是失败。 她尝试独立追查的第一个案子,以失败告终,她憋屈,烦闷,羞耻。 这些烦扰之外,则还有无法帮助阿房母子那种无力感带来的自责。 听完兰澈推心置腹的叙述,李陌看着她的目光更柔软三分:“没错,正常破案的程序是先找证据再确定犯人,最后凭借证据让犯人认罪。林府的这三条命案,一开始应该从门梁上奇怪痕迹入手,在你认定凶手是用绳制来混淆视听的时候,就该通过绳子摩擦尺度的测量来推测出凶手大概身高,这样很快就能查到林向贤头上。” 从没念过书的兰澈对长度精度这些没什么概念,听了李陌的解释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发现的线索早就足够用来确定凶手身份了。她绕了一大圈,忽略了最重要的线索,做了一堆无用功,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点?”李陌循循善诱,耐心十足,“当时与你一起查案的还有长情,他在大理寺的时间远比你长久。然而就连他都没能发现绳制是确定凶手的关键证据,你才来大理寺几个月,凭什么必须要有如此强大的推想能力,来解开一个巨大的谜团?” “可是……可是早就吹了天大的牛皮,结果却没能利落断案,这就是我的过错啊……”兰澈越说声音越小。 李陌叹口气:“我之前说了,大理寺需要的是真相,是一个结果,而不是过程。兰姑娘,有些事情你还是没有弄明白。就像之前我曾对你说过的那样,大理寺的任务不仅仅是断案、追查真相那么简单,它还要担负起让一宗案件以最合理方式展现给世人的重任。纵火案,有些细节说不得,那么我们只要个结果就够了,这次林府的案子也一样,有些东西是可以忽略的。” 兰澈脑子里一片混沌,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抓双,这道理连她这个流浪市井间的孤儿都懂,怎么到了以破案为任务的大理寺,反而成为最不重要的东西了呢? “如果我这么说你还是不明白,那我只能用最残忍的方式来说明了。”李陌的声音忽然压低,他不愿对着兰澈那双清澈的眼睛,只能望向跳跃的烛光,“兰姑娘,如果这个案子没有你最后那番举动,将会在甄道经被毒杀后中止,犯下杀人罪行的真凶之名也会被强加到甄道经头上。林府要的是一个说法,大理寺要的是能够让林府满意的答案,一旦某个可能符合双方的需求,那么这个可能,将会成为大理寺公之于众的唯一真相。” 兰澈傻眼:“也就是说,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理寺能够交差?” 虽不情愿,李陌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那一瞬,他分明看到兰澈眼中熄灭了一道光,一道深深信赖着大理寺与那些人们的光芒。或许,还包括他。 那之后兰澈许久没有说话,就那样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无神。 很可笑不是吗? 她为不能帮助林向贤而自责,而亲手揭开林向贤作为凶手真面目的正是她,还是在这个结果可有可无的情况下。 那么她这一番折腾,为的是什么?有什么意义? 如果连真相都不重要了,那么世人所追寻的、大理寺所追查的,又有什么意义? “兰姑娘,只凭真相是不能让天下安定的。” 李陌拾起金丝小剪剪断烛芯,烛光晃了晃,他的影子又单薄几分。兰澈的眼睛被陡然变亮的烛光刺痛,她抬起手臂遮住无处不在的光芒,拒绝着眼睛能够看到的明亮。 假的。 都是假的。 “兰姑娘?” 兰澈突然起身,撞翻了椅子跑出书房。李陌一声低呼,马上跟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偌大的祈王府到处都是斑驳的树影、高耸的围墙,压抑得令人恐惧,难以喘息。兰澈没头苍蝇一样胡乱奔跑,不辨方向,不知道目的地,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她只想跑开,离光明远些,离所谓的真相远些,离她一直憧憬着、信赖着,那个代表着光明的人远些。 不然,她的心会被他硬生生撕成碎片。 蒙尘的月光不再是指路明灯,拼命想要逃离一切光亮的兰澈背着月光而行,不知不觉跑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前。楼台水榭之间,木板搭建的过道悬于湖面之上,兰澈低头看着自己踩在木板上的双脚,再看看倒映着破碎月光、泛起阵阵涟漪的水面,忽地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头痛,恶心,昏沉,所有伤后该有的遗症通通找上门来,纠缠不休。 兰澈身子一歪,咚地栽进湖中。 第130章 灰色结果 第130章灰色结果 兰澈不会武功,却因从小偷鱼摸虾时常被人追打,练就了一副好腿脚。李陌紧跟她身后,要追上她并不容易,才靠近湖边就听得一阵水声,视野里再寻不到兰澈身影,只剩一片四溅水花。 “兰澈!” 李陌冲到湖边时,兰澈已经被冰凉湖水激醒,她正拼命扑腾手脚想要逃离吃人一般的湖水,却距离岸边越来越远。 很显然,她是个旱鸭子。 王府虽有府兵,人迹罕至的偏院却从不设岗,就算调最近的人手过来也要花上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不理不管的话,兰澈必然要成为湖底一滩新泥。李陌看着与兰澈之间越拉越大的距离,毫不犹豫脱下外袍,噗通跳进初冬冰冷湖水中。 在刺骨湖水里沉浮的兰澈发觉,那一刹,与楼明夜性格截然不同果断祈王,竟然有那么一点点与他相似的气息。 果敢,决绝,还有些帅气。 “咳咳……”呛进口中的湖水刺激得兰澈不停咳嗽,从头到脚冷得几乎失去知觉,随着四肢划动越来越无力,身子一点点向水面下沉去。 “别动,兰澈!停在那里别动!”李陌一边呼喊一边游向兰澈,焦急之色在黑暗中看得并不是很清楚,那份惊慌语气却清晰地传进了兰澈耳中。 终于,赶在兰澈彻底沉水之前,李陌一把抓住她手臂,将她拉向自己身边。兰澈没了力气扑腾,险些被淹死的危机感让她有些懵,顺着李陌的带动慢慢朝岸边靠拢。二人到达岸边时,闻声赶来的府兵们个个面无人色,心惊胆战。 兰澈是谁他们管不着,要是祈王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颗圆溜溜的脑袋可就要不保了。 “快!快拿王爷的披风来!” “点灯!快点灯!” 一群府兵和下人乱成一团,围着李陌又是担心问询,又是战战兢兢充满好奇——李陌千金贵体冷得发颤,却坚持用自己的臂弯来保护瘦削单薄的少年,仆从拿来的披风也被他转手披在那少年身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样的不解。 这少年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让祈王如此珍重?! 李陌没时间理会府兵和下人们奇怪反应,他轻拍兰澈后背,待她吐出几口湖水后马上将她拦腰抱起,急色匆匆送入客房。兰澈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被吓傻了,两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也没有只言片语。 将兰澈安顿到榻上,又吩咐下去马上端进来两只火盆后,李陌才有精力顾及自己。他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知后觉感受到刺骨寒冷,低头一看,身上衣衫竟有几处已经结冰。在仆从拼命劝说下,李陌终于回房去换衣服,临走前匆匆吩咐仆从几句,又朝兰澈投来担心目光。 兰澈赶忙拉过被子把脸盖住。 李陌无可奈何,打着喷嚏离开。他走之后许久,兰澈才缓缓扯下被子露出脑袋,小声屏退垂手侍立的丫鬟,一个人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床榻上,望着陌生的顶棚好一阵懊恼。 溺水固然可怕,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可湖水的冰冷也让她从冲动中清醒过来,为自己之前的种种举动后悔不已。 祈王说的那些话,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想想,其实都是很有道理的。 他说安天下不能只靠真相,听起来冷酷无情,可发生的那么多事情不都在证明着这句话吗?就像楼明夜告诉她的,庙堂宫阙这趟浑水里,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时候为了保持稳定,反而要刻意隐瞒一些真相。或许让她失去理智的,仅仅是没想到,李陌也无法逃脱这滩无法分明泾渭的水潭罢了。 兰澈轱辘从榻上坐起,深吸口气作出决定。 要好好向祈王道歉才行。 夜已深,自然不能跑去人家房中,毕竟祈王不是她家主子。兰澈委婉地托门外丫鬟告诉李陌自己已经没事了,而后在沉重心情纾解后睡了个难得的好觉,直至次日天亮。 李陌起得很早,兰澈醒来时他已经离开王府去往宫中,留下负责陪着他的温彧转给她一句话。 “抱歉,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让兰姑娘失望了。”温彧挠着头,一脸敦厚,“祈王就是这么说的。” 兰澈嫌恶地在他胸口一怼:“祈王能是你这副表情吗?跟睡了姑娘没给钱似的。” 温彧面色一片惨败。 李陌终日忙碌,兰澈自然也不敢偷懒,换上丫鬟送来一套干净衣衫,饭也没吃就拉着温彧赶往大理寺。 在她昏睡那两天中,林府的案子已经迅速结案封卷,对林向贤的定罪正是这日早晨公布。由于温彧一时疏忽忘了告诉兰澈这件大事,二人赶到大理寺的时候并未听到结果,只看到林向贤被狱卒带出牢房,准备押送至京兆府。 “小哥哥。”林向贤远远看到兰澈,响亮地打了个招呼,称呼还是那个,口吻却多了几分成熟味道,恰是他该有的年龄。 兰澈有些尴尬,惴惴不安走到林向贤面前,看了看旁侧的两位狱卒。温彧一个眼神过去,那两位狱卒打了个哈哈退后数步仰头望天,温彧也识趣走开。 林向贤朝不远处一指,脸上笑容洋溢:“小哥哥,你看,娘亲在等我呢。” “小圣,判的刑罚很重吗?不会被砍头吧?”兰澈低着头,不敢和林向贤对视。 林向贤有些惊讶:“怎么会呢?大唐开国以来就没几个人被判死罪的啊!再说了,有小哥哥向祈王求情,我觉得府尹大人对我已经相当宽厚,否则也不会允许娘亲和我同行。” “……同行?去哪儿?究竟给你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惩罚?”兰澈脑子里一片茫然,“还有,你说祈王殿下出面说话了?” 兰澈身后,一道身影遮住日光。 “我出不出面关系不大,重要的是你的坚持,很多人都有看见。”李陌双手搭在兰澈肩头,微微垂首,眉宇温柔,“发配三千里边陲,允许其母同行,这是圣上亲自做出的断决。” 肩上并不沉重的压力,忽而变成了某种不可说的鼓励。兰澈轻轻咬紧嘴唇,平静许久,方才挤出一句“谢谢”。 她身在市井,自然不可能上达天听,必定是他的功劳。 也终于明白,之所以李陌起了个大早急着进宫,不只是为了林向贤,更是为了她。 第131章 思念是种不讲理的东西 第131章思念是种不讲理的东西 李陌的手没有在兰澈肩头停留太久,他上前一步摸了摸林向贤的头,语气温和如故:“这批流放的犯人会随着去往渤海的军队一起走,我已经嘱咐过带队的赵将军,路上若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帮忙。” “多谢祈王。”年幼却聪明的林向贤拱手行礼,有模有样,不远处看着的阿房表情里半是疼惜半是欣慰。 “流放并非永久刑罚,而且你的罪名并未公开,以后还可以回来。”站在兰澈与林向贤中间,李陌左右各看一眼,“我看道别就不用了,等你回到长安,记得再找她报恩就好。这件案子之所以能得到法外开恩,都是兰姑娘努力争取的结果。” 林向贤看着兰澈,露出干净而明亮的笑容:“嗯,等我回来了,一定会带很多的好吃的去找小哥哥。小哥哥,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记得我,千万别忘了。” “放心吧,忘不了!”兰澈拍拍胸脯,夸张笑道。 林向贤最后向二人行了个礼,在狱卒押解下和阿房陪同下,继续前往京兆府。兰澈望着远去的林向贤,飞快揉了揉眼睛,喉咙有些酸涩。及至再看不见那道少年老成的身影,她才深吸口气转向李陌,老老实实道歉:“昨天的事是我冲动了,办事又不经脑,实在对不起了。” “兰姑娘并没有做错,毕竟当初希望你能坚持这份本真率直的人是我。”李陌负手而立,神色平静,“昨晚与你谈过之后我想了很多,今早去了宫里又与圣上谈了一番。圣上知道了林府案子的前因后果,也说法不容情但需斟酌轻重,因此临时拟旨干涉了京兆府的判决,还说林向贤能遇上兰姑娘是他的幸运。如果没有兰姑娘,这桩案子也许会更早查清,但终归缺了几分人情味儿。” 兰澈被他夸得心虚,低头抓了抓耳朵,小声道:“说起来我还以为小圣会被斩首呢,毕竟是三条人命的大案子,传出去会有人质疑吧?” “不是罪大恶极的重犯,一般不会处以枭首。林向贤的罪责本该更重一些,不过顾念他年龄尚小又事出有因,春兰、张管家和甄道经的死也算是一种因果报应,所以我和徐卿向圣上提出一个建议,让林向贤的罪责能够稍稍减轻一些。” “咦?连徐卿也进宫了?!”兰澈一惊。 她那一觉睡的安稳香甜,自然不知道李陌天不亮就离开了王府,揪着徐超之一起进宫为林向贤求情。 李陌并不贪功,谦逊得很:“徐卿也是个性情中人,之前得知案子详情就几次唠叨说可惜了林向贤这么聪明的孩子,为他求个情也是理所当然。” “那……小圣是不是只要服刑就可以了?他以后还能回来是真的吗?” “三千里流放是酌情后定下的惩罚,并无限期,而且林如海心疼儿子的同时也自认理亏,甘愿自己掏钱让阿房一路陪伴。等他们母子到了流放地就相当于刑罚完成,届时他们可以选择回来,也可以选择在那边安家。”李陌表情里多了几分明快,“此外,林府三条命案是林向贤所为这个真相,目前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京兆府和大理寺已经统一口径,对外宣称凶手就是畏罪自杀的甄道经,相当于给了林向贤惩罚,却没有公布他的凶犯身份。日后他回到长安,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真的?”林澈欣喜若狂,却又马上警惕,“不对啊,这种事以徐卿是非分明的性格不会支持才对,毕竟甄道经是被害人……” 李陌似乎藏了什么心事不太想说,只是看着兰澈那双渴望得知真相的眼睛,他便无法拒绝,稍作思索后终于告诉了她一些林向贤不曾对她提起的内幕。 “林府发生的事,看起来只有春兰、张管家和甄道经三个受害者,而实际上阿房才是被伤害最深的人。林向贤憎恨这三人不是没有原因的,根据他和秋芽的供述,知道林如海曾糟蹋过阿房后,春兰对阿房动辄打骂,私下还用过家法,阿房险些因此丧命。而张管家和甄道经二人更是狼狈为奸,一个在这十几年间断断续续强行侮辱阿房,另一个则时时威胁,逼迫阿房接受张管家的侮辱并勒索阿房的钱财。只论对错,这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正是因为他们把林向贤逼急了才会出此下策。” 兰澈听着李陌的叙述,不停倒吸凉气。 无外乎林向贤如此憎恨这三人,他们对阿房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可悲的是,阿房为了林向贤的前途选择了沉默,忍着遍体鳞伤和一遍又一遍的摧残,仍旧倾其所能关心呵护着林向贤。 这一对儿母子,遭受的痛苦太多太多了。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他们母子总算能够团聚,你也该打起精神了。”李陌打断兰澈的小小惆怅,忽道,“这几天方便的话,兰姑娘就住在我那边可好?好好收拾一番之后,我须找个合适时间带你进宫一趟。” 兰澈仍沉浸在林向贤和阿房的波折之中,随口嗯了一声,过了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表情夸张得像是踩了狗屎:“进宫?带我进宫干什么?” “我之前应该有提过,圣上想要见见你。今早圣上特地强调了这件事,我想不如早些让你进宫面圣,这样也能早些定下你的官职。这等好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得把握住才行。” 天子要见她,还要给她官职?兰澈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反复询问后才确认,李陌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她也不是在梦中。 进宫面圣可是大事,好好拾掇一番必不可少,宫里的规矩也需要找人仔细学一学才行。然而兰澈还是回绝了李陌的邀请,执意离开祈王府返回楼家宅邸。 她已经几天没见到楼明夜,那种在心底不停躁动的不安,以及无法言喻的想念,不管怎么样都想要扑到他怀里狠狠揩油来补偿自己的愤怒,逼迫她必须回去。 他不在,那么她就过去找他好了。 第132章 神医不都是老头子 第132章神医不都是老头子 占地不大却雅致非凡的小小宅院内,几个身着青色裋褐的俊美少年正忙忙碌碌晾晒药材,一身繁复红纱裙的女子慵懒躺在藤椅之上,享受着午后难得的温暖日光,看皮肤细嫩程度,至多不过二十岁,当真应了那句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楼明夜系好衣带走出房门,看了眼拈着瓜果送进艳丽红唇中的女人,面上不冷不热:“我走了。” “都不问问结果?”女人抛起一粒葡萄,稳稳准准落入口中。 “如果有问题,不用我问,你自会告诉我。” “小崽子,吃透老娘心思了是吧?”红衣女子嗤笑一声起身,莲步婀娜走到楼明夜身前,柔荑放肆地在他脸上摩挲。罕见地,楼明夜居然不躲,任由兰澈垂涎千百遍的脸蛋儿被人肆意揩油。 红衣女子媚眼如丝,姣好容貌笑成一朵盛放月季花。 “不过倒也是,遇上你这小崽子,老娘再火爆的脾气也没辙,整天被你气得要疯,还是牵肠挂肚生怕你出点儿什么事。”轻叹一声,红衣女表情里多了几分怅然,“明夜,这次检查结果说不上坏,也不是太好,你得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才行。用药虽能控制你体内的寒症,但也会对你的筋脉造成损伤,想要减少损伤你必须多休息,可是你显然没按我的要求去做。” 楼明夜握住女人的手,眉眼微垂:“冬青姐不帮着那人催我,我便不会太辛苦。” “屁话,我何时帮着城主催促你了?你这小畜生,越发没个良心了。”名动江湖的凉城神医楚冬青眼圈一红,照着楼明夜胸口就是一拳,力道却轻得不足以碾死蚂蚁。带着几分哽咽,楚冬青杏眸一瞪:“你愿不愿意回凉城与我无关,我只要求你每年到那日子去见我一面,这你都不肯?小崽子,小畜生,亏得我这些年为了你总与城主冲撞,你却说我害你……” 楚冬青是个极度情绪化的人,前一刻还在说说笑笑,后一刻就能泪如雨下。 相识多年,楼明夜对这位不算长辈的长辈颇为亲近,也觉得自己的话过分了些,沉沉一声叹息后安慰似的轻轻抱了一下楚冬青——这是从小到大她执意要求,决不可缺少的“礼节”。 “我没事,冬青姐。”放开手,楼明夜面上多了几分表情,“只是这两年师兄提起那人越发频繁,所以不自觉更加反感,一想到凉城心情就不太好。” 楚冬青收起悲戚神色,嗔怒地推了他一把:“少胡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累哪里是因为三城主?分明是因为最近养了个小东西,我说的没错吧?” 楼明夜不置可否。 以迎白晓的性格,但凡能够利用来说服他的人或事,绝对不可能放过,因此楚冬青知道兰澈的存在不足为奇。甚至他隐约猜到,兰澈这个名字,大概在凉城几位高位那边已经耳熟能详了。 “红芙应该对你提起过。”楼明夜故作漫不经心道,“我是受人所托照顾兰澈,见她机灵聪敏,便推荐到大理寺那边帮忙。因为之前她都在长安城内流浪,居无定所,这段时间暂时住在我那边。” “她住多久都没关系,反正你那宅子里都是拔尖儿的高手,就算住进的是刺客杀手也只能老实呆着。我在意的是,那丫头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三城主可抱怨了,你因为那丫头险些跟他翻脸。” “跟他翻脸是因为他太烦。” 楼明夜不松口,楚冬青无计可施,只能一耸肩:“不说算了,回去我问问小霜有什么想法。” 楼明夜眉头陡然一沉,还未开口,院外便传来脆生生的问询:“英明伟大帅气有钱的主子,你在不在?你在不在?你在不在?你在不在——” “我在。”听着没完没了的重复,无可奈何的楼明夜只得出声打断。他侧头望向门口探头探脑的身影,片刻前阴霾下去的目光又恢复清澈,带着点点温柔:“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一身清爽的兰澈马上龇起白牙露出灿烂笑容,飞奔进院落中朝楼明夜扑去。 饿虎扑食。 扑—— “主子,你的胳膊怎么还这么长啊?”被对面一只手掌稳稳抵住脑袋止住去势的女流氓满面悲愤。 楼明夜似不经意瞥了一眼楚冬青表情,淡然收回手:“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吗?病还没好就老老老实实回去躺着。”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明明还有些头晕,兰澈仍死鸭子嘴犟不肯说,还显摆地在地上跳了两下。 楚冬青看看兰澈,又看看了楼明夜,白皙手指卷起发梢意味深长:“明夜,这就是你养的那个小东西吧?” 楼明夜似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兰澈却毫不在意自己被称为东西——总不能辩解说自己不是东西吧?她歪头看着楚冬青,上下打量半晌,而后一脸不要脸的垂涎艳羡:“姐姐,你好漂亮啊!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的人!” 楚冬青微愣,而后哈哈大笑:“这丫头嘴倒是甜得跟蜜一样,明夜你可得学着些!” “这不是嘴甜不甜的事。”兰澈一本正经纠正,“姐姐漂亮是事实,我说的也是大实话,绝对不是吹捧!” 平心而论,楚冬青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杨柳细腰、圆肩玉臂,一张面孔不逊于长安城任何一家千金,甚至比那些挂着头牌的妓子还要美上三分。兰澈混迹街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美女也没少偷窥,但楚冬青这种倾国倾城之姿,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有些羡慕,更多的是不知因何而起的亲近。 楼明夜早习惯了兰澈无论男女只要皮囊好就会厚脸皮搭讪的毛病,眉梢一挑,声音悠长:“黄昏,今天的事,回去给我个交代。” 就算是十八伽蓝,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楚冬青的住处。知道这个地方并且会带兰澈来的,就只有黄昏一人——毕竟在主子和小伙伴之间,黄昏已经毅然地偏向了后者。 门外一阵悉率,黄昏打着哈欠慢吞吞走出,身后还跟着一道艳红身影,自然是看他正紧的少女红芙。 红芙早就按耐不住,一把推开黄昏,飞快地奔向楚冬青,口中呼唤满是小女儿娇态。 “娘亲——” 第133章 摸头杀 第133章摸头杀 娘、娘亲? 兰澈目瞪口呆,眼看红芙扑进楚冬青怀里,母女二人皆是红衣雪肤,煞是亮眼。 红芙怎么看也有十五六岁了,可楚冬青外贸也就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是母女身份?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黄昏睡眼朦胧,解释恰到好处传来:“楚神医,驻颜有术,老妖婆。” 这一句声音并不算大的话,让楚冬青和红芙像是被点了穴道似的突然僵住,满含杀意的视线齐齐射向黄昏。 片刻后,黄昏像是一只被废弃的破布袋,嗖地一声被高高抛起,噗通落在宅院门口平坦地面上,扑起一大片灰尘。兰澈冲出门外,一边悲戚高喊一边乐得七荤八素,一拳接一拳捶在黄昏背上:“黄昏,黄昏,你别死啊!你快醒醒,你不能死啊——” 楚冬青瞥了眼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黄昏,回头揪住红芙耳朵:“死丫头,你怎么调教自己男人的?他这张臭嘴跟这小崽子一个德行,再不好好管教,长大了还不把你给气死?” 红芙哎呦哎呦叫唤着,满脸委屈:“娘,不怪我嘛!平时少主人不让我去那边,黄昏他又不肯来找我。” “他不让你就不去?你爹教你那些翻墙头、钻狗洞的招式都被你就着饭吃肚里去了?没用的丫头,就不怕你男人被别的女人抢走?”楚冬青伸长手臂一指,女王范儿十足,“去!把你男人揪回来,看好!” 红芙飞快跑去抓黄昏,楼明夜单手负后看着三个少年少女闹成一团,眉宇清淡:“冬青姐不必担心黄昏和兰澈之间会有什么情愫。黄昏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兰澈也不会对黄昏动情,他们两个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啧,我才不担心呢,这么说就是让红芙多些心眼罢了。”楚冬青妖娆目光又回到楼明夜脸上,眯起眼在他下颌摸了一把,“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城主那张嘴,那丫头喜欢你、追逐你的事,现在可是凉城最热衷的话题之一。” 楼明夜面色一黑。 果然……迎白晓那张臭嘴…… “明夜。”楚冬青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声音刻意压低,“小霜年纪不小了,城主几次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都被拒绝,她分明还在等你。你们两个都是闷葫芦的性子,谁也不肯先开这个口,是打算就这么耗到死,还是你已经决定放弃她了?你要是放弃了就说句痛快话,回去后我好让她死了这条心,免得为一个不该等的混账东西耽搁一生。” 楼明夜眼睑微垂,不答反问:“凝霜她还好么?” “好个屁,能好起来吗?”楚冬青被他态度气得飚起脏话,“你们两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就差这最后一步了,怎么就不能痛痛快快解决?你犟她倔,为了个凉城生生不肯相见,老娘看着你们两个拖拖踏踏的,恨不得把你们扒光迷倒塞一个房间里赶紧把事办了!” 楼明夜轻叹:“冬青姐,再不济也是个当娘的,能不能文雅些?” “文雅个屁!” “平日里对你的病人也这副态度?没人被你骂得痛哭?” “哭个屁!” “……我先走了,冬青姐。这里的空气不太干净,有毒。” “走个屁!你给我回来!”楚冬青一伸手抓住楼明夜腰带,杏眸圆瞪怒目而视,“敢走一步,信不信我把你扒光?” 楼明夜无可奈何停步,正想从楚冬青手中解救自己的腰带,冷不防臂弯里冒出圆咕隆咚小脑瓜。兰澈满是期待与兴奋,一双眼睛里喷薄出崇拜光芒:“姐姐,姐姐,带我一个行不?我扒,你看着!” “兰澈,别闹。”楼明夜深吸口气举起手掌。 兰澈下意识一缩头,以为自己又要挨个大爆栗,闭上眼睛等待惩罚降临。可是落在她头顶的不是拳头,而是温柔手掌。 受宠若惊的女流氓睁开眼,看到的是楼明夜撒不尽温柔的双眸,那张脸几天没见,似乎又帅了几分。 “乖,听话。”他揉搓着那一头乌发,温柔之外,还是温柔。 一瞬间,兰澈的心都要酥了。 有这么个帅气温柔的主子,就算让她自己扒了自己也愿意!只要他疼她、护她,刀山火海她都不在意啊!如果他还能更体贴一些,分给她一些小小的怜爱、喜欢的话,她…… 她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做一切事情。 楚冬青看着兰澈的表情若有所思,再看看楼明夜,他似乎也在看她,却在视线相对的一刹那迅速避开。 名动江湖的女神医似乎明白了什么。 “黄昏留下,今天在这里吃饭。”楚冬青毫不客气一指楼明夜,“你,可以滚蛋了,记得把药带上。下次检查再发现你不好好休息,我就加大药量让你一睡三年,看你老不老实!” “多谢楚神医。”楼明夜颌首致谢,而后刻意拉起兰澈的手,缓步向大门走去。 红芙拎着鼻青脸肿人事不知的黄昏返回楚冬青身边,望着远去背影微微好奇:“娘亲,你跟少主说了什么?他好像不太高兴嘛!” 楚冬青似笑非笑:“说了该说的话,给他一些警告。” “那……那少主他听了吗?” “他?要是能乖乖听话,他现在也不会在外片漂泊了。”收起散漫神色,楚冬青沉沉一声叹息,眸中多了几分同情,“他和你凝霜姐分开三年了,彼此惦念着,却谁都不肯说出口。隔着凉城这座可有可无的城,他们都守着自己的固执,看着让人心疼。你看,他明明很在乎你凝霜姐,却不想让人看出来,在我面前还故意演这么一出戏……他也不想想,你娘我当年和你爹是怎么走过来的?他那点儿针鼻儿大的心思,还能瞒得过我?真是个傻小子。” 红芙嘟起嘴:“可是黄昏说,兰澈也喜欢少主。” “问题不在于她喜不喜欢,而在于明夜。” 楚冬青耸了耸肩,扬手把女儿圈在怀里,口吻中带着惋惜。 “我挺喜欢那丫头的性格,日后你可以跟她做朋友试试。不过关于明夜这件事没得选择,有小霜在,无论如何她也别想跟明夜在一起!” 第134章 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34章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 能被楼明夜主动牵起手,足以让兰澈心花怒放,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惜的是,楼明夜并不打算让她幸福太久。走出楚冬青暂住的宅院没多远,他便放开兰澈热乎乎的手掌,加快脚步走在她前面,任由她亦步亦趋费力紧跟。 兰澈隐隐察觉,他在为什么事烦躁着。 “主子,为什么你看个病要这么多天?” “楚神医的习惯,看病时要让病人服下药昏睡后她才肯检查。越严重的病她检查得越仔细,需要花费时间也就越多。” “也就是说,主子的病很严重?她都是神医了,就不能彻底医好主子的病吗?” “不能。” “为什么啊?” “她是神医,不是药农。” “啊?也就是说她缺药材?这还不好办么,花高价收啊!反正主子又不缺钱。该不会她都不知道那种药材哪里有卖吧?” “兰澈。”终于,楼明夜忍无可忍,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别说话了,让我静静。” 兰澈也停下脚步,与他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她盯着楼明夜的背影,面不改色一脸从容:“主子不高兴了是吗?我挺想厚着脸皮问是不是因为我昨晚夜不归宿的,不过想一想啊,主子才不会为这种事生我的气呢,现在主子心里想着的,应该是那位叫什么霜的姑娘吧?” 她看得清楚,楼明夜的背影微微一震。 也就是说,她猜对了。 在与红芙和黄昏胡闹的时候,她的心始终在楼明夜身上,她的耳朵始终朝着他与楚冬青对话的方向。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真切,尤其是提到霜字的时候,她的心都会针扎似的猛跳一下。 没有人对她详细谈起过那个身在凉城的女人,她只能从很多很多人的无数琐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与楼明夜有着万千联系的神秘形象。 一个令他牵挂,每个人都把他和她视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却从不曾听他提及的女人。 换句话说,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某某霜,是她单方面的情敌。 兰澈的心莫名地有些难受,她踩着小碎步靠近楼明夜,轻轻拉了拉他袖口:“主子为什么从来不提她呢?” 她想知道,是怎样一个人,让她的存在和付出都被忽视,让她的一厢情愿总也没个结果。就算输,那也要输个明明白白啊! 楼明夜的双肩紧绷,过了许久才冷冷丢出一句“你没必要知道”。这句回答让兰澈更不舒服,她皱起眉头撇着嘴,强行握住楼明夜的手,脑袋挨在他手臂上用力地蹭来蹭去,赖皮十足。 好半晌,楼明夜一声低叹,放松了浑身力量。 她就像只猫,精明,敏锐,总是小心翼翼地行走着,有时张牙舞爪看似凶猛,有时又无端地让人心生怜惜。 “兰澈,以后不要再提她了,提到她我心情会不好。”楼明夜抓住她小小手掌,一向我行我素的他难得地耐心,“我不想对你发脾气,你也别总逼我谈不想谈的事,这样约定可以么?那个人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就像你不愿回想许多不好的回忆一样,我也有我不愿面对的东西,我不想因为这种事再跟你争吵。” 兰澈看着他认真眼神,有些小小慌张。 他一向以主子自居,给她的都是命令、吩咐、这不许那不许,还是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跟她谈条件。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是疏远,还是他对她更加尊重? 楼明夜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许,直起身眉梢高挑,忽道:“对了,刚才你说,你昨晚夜不归宿?” “咦?啊?这件事嘛……啊哈哈哈哈哈……”兰澈挠着头干笑,感觉自己瞬间从春暖花开的季节被丢入数九隆冬。 “我不过出去看个病,也就三五天的时间,你究竟闹出了多少事?” 介于隐瞒事实只会给自己招来更大灾难,兰澈飞快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把这几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包括李陌和徐超之为林向贤求情的事,也包括了她一时糊涂冲撞李陌,还失足落入湖中被他所救的事等等。 楼明夜眉梢挑起的高度,随着她的叙述越来越往上提升,兰澈的表情也越来越惨淡。 她意识到,自己又要被狠狠收拾一顿了。 “我才离开几天,你就闹出这么多事端,要是我走上十天半个月,你还不一把火烧了房子?”楼明夜蓄谋已久的爆栗终于得到机会在她头顶炸开,敲得兰澈泪花闪闪,楚楚可怜。 然而,对于一只眼睛歹毒的黑心狐狸来说,装可怜是没有用的。 “回去后把唐律疏义给我抄一遍,抄完之前不许吃肉只能吃素,一顿不能超过一碗饭。” “啊?不许吃肉?一顿饭就只能吃一碗?主子,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呢!”兰澈几近崩溃,抱着楼明夜的腰鼻涕眼泪一顿乱蹭,“主子,主子我知道错了,你发发善心换个惩罚吧!让我给您捏肩捶腿、端茶倒水都行,哪怕让我伺候您洗漱睡觉都没问题,真的!我绝对能做好!” “免谈,我不想名声受辱。” “那我陪聊陪酒陪散步呢?主子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风花雪月海誓山盟随便聊,不嫌苦,不嫌累,绝对忠心!” 楼明夜一声轻笑:“懒成你这样,我可不指望你陪我闲逛,风花雪月也不适合你这种张口闭口开黄腔的小流氓。陪我喝喝酒倒是可以,这几天天冷,确是有些想喝酒暖暖身子了。” 兰澈挺胸抬头一拍胸脯:“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酒钱我出!” 天空又开始飘起轻雪,与二人隔街相望的路上,一位母亲蹲下身为儿子戴上帽子,慈祥表情与阿房隐隐重合。 兰澈的笑容慢慢散去,她看着楼明夜,带着哀求的目光呢喃:“主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楼明夜为她紧了紧领口,防止冷风的入侵。 兰澈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小圣的事让我觉得,当年爹娘丢下我,大概也有什么苦衷吧?所以……所以我想求主子帮我找到他们,找到我爹和我娘。” 第135章 封官 第135章封官 楼明夜在头雪和年关之外主动买酒回家,绝对是足以让十八伽蓝瞪掉眼珠子的举动,对此始作俑者兰澈十分骄傲,恨不得叉着腰把地上的眼珠子通通踩爆来小装一把。 方亭阁对那坛酒表现出浓厚兴趣,自打二人进门后视线就没离开过酒坛;丁管家和刘大勺摸不着头脑,不知楼明夜这又是闹的哪一出,上前询问,却被楼明夜轻描淡写的解释一笔带过。 “少喝几杯暖身。”将酒交给方亭阁后,楼明夜又回身刻意强调,“今晚谁都不许靠近书房,别当我在开玩笑。” 曾经因为偷窥被抓的几人打了个哆嗦,嘿嘿干笑。 能约楼明夜一顿酒比让方亭阁请客还难,为此兰澈早早就开始准备,甚至连晚饭都不管了,专心备出几样格外精致的夜宵,就等夜幕降临开始夜宵小酒加月下赏雪的浪漫之旅。 可惜的是,这个完美计划还没有进入执行阶段,就被突然造访的客人给打断,而且是个兰澈无法加以责备怨念的特殊客人。 祈王李陌,可以算是兰澈心目中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楼家的客人之一。 灯火通明的堂内,楼明夜的态度不冷不热,甚至缺乏面对王侯该有的礼数;方亭阁和温彧这一对儿则隔着各自的主子互使眼色,明明是互相质问的眼神,在旁人看来却像是在眉目传情,色授魂与。 “方大叔,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是个老光棍儿了。”兰澈送上同情目光,拍了拍方亭阁手臂,满是安慰,“放心吧,就算你喜欢的是男人我也不会太歧视你的,毕竟论愚昧程度,你和温彧旗鼓相当,正好凑一对儿,免得再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如果没有楼明夜和李陌在,暴怒的方亭阁和万分委屈的温彧,说不定真会撸胳膊挽袖子把兰澈架出去来一场推心置腹的“交流”。 “祈王大驾光临,有话快说。”楼明夜一开口,本就不怎么热络的气氛瞬间冷却。 李陌对他古怪性格稍有了解,不以为意:“此行造访主要是为兰姑娘而来。毕竟兰姑娘一直以来寄宿楼先生处,有些事情,情理上须得与楼先生知会一声,否则便失了礼数。” 李陌过于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兰澈不太习惯,不过她隐约猜到了李陌来的目的——他之前说过,皇帝打算给她一官半职,想来是正式定下来了。 果不其然,李陌再开口,直奔主题。 “鉴于兰姑娘仗义相助堪破纵火案,在大理寺帮厨期间又协助解决林府命案,圣上认为兰姑娘聪慧敏锐极具断案才能。本着贤才不可埋没的想法,圣上决定破格拔擢兰姑娘为大理寺评事,享从八品俸禄,作为徐卿的左膀右臂,日后参与到各类疑案中来。” 堂中登时鸦雀无声,除了楼明夜外,在场的方亭阁和丁管家等人都倍感意外。 别看从无品到从八品只差了两个数字,实际上这个跨度足以消耗掉绝大多数官员一生时间,甚至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也不过是九品上下的芝麻小官。皇帝给予兰澈如此之高的官位可以说对她相当青睐,这其中必然有祈王极力举荐的一份功劳,但对于兰澈,是否能承担起如此重要的职务,一时之间还难以判定。 兰澈对官职之类并不是很了解,掰着手指从一数到十,又倒着数了一遍,挠挠头抓住楼明夜衣袖:“主子,八品官有多厉害?为啥前面还加个从字?评事是干什么的?” 楼明夜气定神闲:“小官,不足一提。没事推究推究,询问询问犯人,再给断案提供些参考意见。” 温彧听了,立马一个大白眼飞过去,闷哼一声:“从八品还小?懂得什么叫出使推按、什么叫参决疑狱吗?知道权力多大吗?不知道别乱说话!” “你才别乱说话呢!”兰澈愤而怒目。 不是她故意袒护楼明夜,而是因为楼明夜说的她能听懂,温彧说的那些字她倒是能记起怎么写,可是组合到一起是什么意思,她就要懵逼一阵了。 很多时候她需要的不是标准正确,而是……说人话。 温彧的不敬态度惹恼了方亭阁,原本关系稍有缓和的二人又开始相对硬肛,你瞪我我瞥你,谁都不服谁。处在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李陌镇定自若,目光望向兰澈:“兰姑娘对这委任可有意见?若是没有,三日后便可赴任。” “让我当官,我哪能有意见?”兰澈舔了舔嘴唇,猫一样眯起眼睛,“话说,这官能赚多少钱?” “出息!”温彧和方亭阁异口同声。 在李陌眼中,兰澈的问题并不愚蠢或是贪婪,反而显得她直率可爱,原本严肃表情也就多了一份笑意:“从八品月俸六石,以现在斗米十文来算,差不多六百文钱。” 兰澈一听报价,瞬间从欢喜变为沮丧。 六百文……六百文够干啥的?下午楼明夜买那一坛酒可就花了二百文呢!说来说去她一个月的俸禄只够买三坛酒的!再之后,她又想起了楼明夜为她买的貂裘和衣衫,总计花了一千两有余。 一个月六百文,不到一贯,一年下来不吃不喝也才七两冒头的收入,一辈子算五十年,满打满算能攒下不到四百两。她想来想去,发现这辈子要还清楼明夜为她花的钱必然不可能了,单是那几件衣服想两清,她还得再赔给他两辈子。 “主子,作为一个欠债必还的老实人,我觉得跟你这一辈子估计不够。”兰澈巴巴儿盯着楼明夜,满脸热切真诚,“要不我签个卖身契吧。三生三世,我都做你的贴身小随侍,好不好?” 听起来是她习以为常的流氓赖皮言语,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却不知怎么,楼明夜的手蓦地颤了一下,刻意收敛的锐利气息有那么一瞬倾泻而出。 作为习武之人,温彧对气息的变化十分敏感,他想也不想,配刀脱鞘半寸,上前一步死死护在李陌身前。 第136章 皇帝面前仙人坐 第136章皇帝面前仙人坐 兰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居然让场面失控,亮刀的温彧显然已经触犯了十八伽蓝的禁忌——敢于威胁到楼明夜性命的人,十八伽蓝是不介意干干脆脆斩杀的。 而且她也的确看到,黄昏隐藏在门后的暗色衣角与手中细弦。 蕴藏着杀机的死寂在堂中蔓延,好半天没有谁来打破,却也无人率先动手开启这一场杀戮。 兰澈觉着场面闹到这种地步是自己引起的,尽管来自双方的巨大迫力让她头皮发麻、汗毛耸立,她还是硬着头皮扯起笑脸,走到李陌身边佯装什么都没发现:“祈王不是说要带我进宫吗?咱们什么时候去啊?我得好好感谢圣上才行,毕竟每个月有六百文的收入呢!够我吃好多顿豆花了!” 借着与李陌说话的功夫,兰澈悄悄按住温彧的手,将出鞘的刀无声推回鞘中。温彧看着兰澈飞过来的眼神稍作犹豫,重又后退到李陌身后。 同时,方亭阁和黄昏等人也收起随时动手的备战状态恢复如常。 一场极有可能演变为短兵相接的血案消弭于无形。 兰澈如释重负松口气,回头看看楼明夜,满面茫然——她不明白,自己那句话究竟什么地方触到了他的痛处,以至于最擅长不动声色的他竟会当着祈王的面失态。 “兰澈,回来。”整理好气息神色,楼明夜淡淡一声招呼。 兰澈深深看了李陌一眼,颠儿颠儿跑回楼明夜身边,一举一动十足小厮风范——不过是个衣衫光鲜、满面红光的富态小厮。 再怎么说,李陌也是浸淫朝堂多年的人,什么事该追问,什么事不该过多干涉,他还是分得清的。待堂中气氛缓和,他露出几分清淡笑容:“兰姑娘方便的话,我打算今晚就带你入宫面圣。白日里公事繁忙,我这边确实不便。” “这就要去啊?也太突然了吧?”兰澈吓了一跳。 在宫里要怎么说话、怎么行礼她还没来得及学习,万一见到皇帝时说错话做错事引得龙颜大怒怎么办?到时候说不定不只是撤了她的官职这么简单,万一再连累李陌和楼明夜可就糟糕了。 李陌看出她的犹豫,和颜悦色道:“我会陪着兰姑娘一起,放心好了。” 有礼数周到又十分细心的祈王在身侧,那么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兰澈松口气,提心吊胆看向楼明夜,小声道:“主子,那……我今晚去?” “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我不管。”楼明夜面无表情起身,竟是连个别都不道,十分失礼地往内堂走去。路过方亭阁身边,他还故意字字清楚地说了句话,听得兰澈心头一阵冰凉:“亭阁,去把书房里那坛酒倒了喂狗。” 楼明夜生气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只是他为什么生气,就没那么容易揣测了。 兰澈望着他冷然离去的背影,一脸惨淡:“完了完了,主子生我气了,说好今晚要陪他喝酒的……” “文人难免有些个性,看来楼先生是个纯粹的文人。”李陌淡道一句,说不清是夸赞还是讥讽,面对兰澈时则还是那副温柔面孔,“兰姑娘,收拾一下咱们进宫吧。早去早回,或许还来得及与楼先生一同饮酒。” 兰澈一咬牙,用力点头:“走走走!马上进宫!” 时辰还不算晚,三言两语敷衍了事让皇帝早早放行,回来后道歉、撒娇、喝酒、揩油一系列计划不会耽搁太久。兰澈在心底默默祈祷皇帝不要是个罗里吧嗦的人,同时也暗暗祈愿,希望楼明夜不会有除了她放弃约定跑进宫里之外的什么不满。 夜色如潮,没有月亮的夜晚,黑暗铺天盖地。 为了节省时间,连坐轿子都会晕的兰澈硬是咬牙同意坐马车夜行,令温彧感动得大呼勇气可嘉。所幸的是,兰澈坐轿子会晕会吐,坐马车却没有什么难受感觉,一路小车快跑赶到宫门口仍旧精神抖擞。 李陌不是楼明夜,没有在宫中纵马驰骋的资格,只能带着兰澈匆匆步行赶往紫宸殿。紫宸殿内,皇帝一早就在等待二人,看到兰澈时笑眯眯的十分和蔼,没有半点一国之君的架子。 “兰丫头,又见面了,你的伤可有痊愈啊?” 兰澈受宠若惊:“咦?圣上之前见过我吗?我……我好像不记得了……” “不记得正常,当时明夜抱着你闯进来,你伤得不省人事,直接送去l了太医署医治。”皇帝招手,示意兰澈走近些。 紫宸殿主位前有三层石阶,寻常臣子是不可进入台阶范围内的,否则便是冲突龙体的大罪。兰澈对一干礼仪规矩丝毫不知,自然也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见皇帝招手便大大方方迈开脚步踩了上去,一直走到近前。 那些繁文缛节兰澈不懂,但她明白一点,作为一个平头百姓或者准从八品大理寺评事,她的高度应该不能超过皇帝。眼下皇帝坐着她站着,用这种俯视的角度跟皇帝交谈,肯定是不合理的。 想了想,兰澈忽然膝盖一曲,盘腿坐在地上。 原本皇帝招手是让她到石阶前,不料她长驱直入直奔禁地,这让需要仰视她的皇帝微微不悦。然而兰澈紧接着盘膝坐下的举动,又让皇帝赶到惊讶,而后便是一阵爽朗笑声:“这丫头,真是胆大又有趣!” 李陌捏了一把汗,见皇帝并无责怪之意,无奈苦笑:“圣上息怒,臣还未教她宫中礼仪规矩,她绝非故意不敬。” “不知者无罪,不怪她。”皇帝缩了缩脚给兰澈腾出更大空间,微微倾斜身子,低头笑道,“丫头,今年多大了?” “按照王婆的计算,今年应该十六了。”兰澈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具体哪年那天生的,我也不知道,王婆把捡到我那天当成我生日了。” “我听陌儿说,你以前在城中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如今还能葆有这份率真实属不易。”皇帝叹口气,似是惆怅,“子民受苦,是朕之过。朕不能给天下受苦子民逐一补偿,只能竭尽所能了。丫头,你可愿担任大理寺评事一职,辅佐徐卿判冤决狱,让天下多一分公正,少一分冤屈?” 皇帝的声音有些苍老,然而这样的嗓音反倒让兰澈肃然起敬,她从地面爬起,干净目光望着老皇帝,语气铿锵有力。 “只要能够惩治坏人们,我愿意!” 第137章 天子当媒婆 第137章天子当媒婆 兰澈铿锵有力的回答让皇帝很是满意。蓄着小胡子略显发福的皇帝点点头,表情更和蔼几分:“年纪轻轻能有此志气,不枉朕力排众议擢你上位。兰澈啊,你且放下所有担心好好干,只要你做得好,日后必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平不平云彩无所谓,赚钱才是硬道理。 兰澈滴溜溜眼珠一转:“是不是官越大钱就越多?大到什么时候我才能买一栋大房子?” “你想购置宅院?”在皇帝看来,这显然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心愿,而且没有任何意义。他弯起双眼,哈哈大笑:“房子就不用买了。陌儿已经对朕说过你寄宿别处的事,朕特地让徐超之为你在大理寺准备了住处,以后不必每天往来宫内宫外。若是你觉得在宫内住不惯,也可以住去陌儿府上,随时都可以。” 皇帝最后一句话刻意加重语气,好像颇为希望兰澈能住到祈王府似的。不过兰澈完全想不明白自己住到李陌那里有什么好处,莫非是为了间接让温彧多与李陌接触吗?没必要这么麻烦吧? 李陌似是猜到了皇帝的打算,表情微微一变,轻咳一声道:“圣上今天召兰姑娘入宫,主要是为试探她为官决心吧?其他的事可以慢慢来,不必急于一时……” 皇帝抚着胡须笑意更深:“朕这不就是在试探她心意吗?其他的事可以慢慢来,唯独这件事不能拖沓,你这皇子不急,我这当爹的可是很急啊!” “圣上也该考虑下兰姑娘心情……这太突然了……”李陌竟有几分尴尬。 兰澈看着权势顶端的父子二人,听着他们云里雾里的对话,好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一脸横平竖直的懵逼二字。 看着两个表情各异的年轻人,皇帝心情大好,挥手示意兰澈坐下。兰澈照旧盘膝而坐,紧挨着皇帝双腿,不由自主思考起一个非常深奥的问题。 都说天子天子的,天之子什么都好,那皇帝的脚是带着香味儿的,还是跟普通人一样,鞋子穿太久也会有股酸爽味道? “兰澈,朕问你个问题。你可以选择不答,但是要回答的话,就不能有半点作假。”皇帝收敛笑意,威严目光与兰澈对视,打断了兰澈关于天子脚是香是臭的脑内斗争。 兰澈毫不犹豫点点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我是长安城第一老实人,从来不说假话!” 尽管这句话本身就是假的。 皇帝当然不知道兰澈肚子里嘀咕些什么,他深深瞥了李陌一眼,面对兰澈沉声道:“你这年纪,是时候寻一门亲事了,年纪再大不好嫁。倘若朕要给你指婚,你可愿意?” “不不不,圣上还是把这机会给别人吧。”兰澈俩忙摇头晃脑摆手拒绝。 “怎么,你已经有意中人了?还是怕朕给你指婚的人不够好?” 兰澈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心口:“主要是这里有人了,虽然他都懒得搭理我。” 皇帝一副不信神色。 李陌看着皇帝,无奈苦笑——皇帝与楼明夜的关系非同一般,上次兰澈受伤也是楼明夜带进宫并且与皇帝见过的,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兰澈与楼明夜关系,也一定猜得到兰澈口中的意中人是谁。不过看样子,皇帝好像没打算帮忙撮合她与楼明夜,相比之下明显更偏向自己最青睐的儿子。 对李陌来说,这无疑是种极其尴尬的局面。 毕竟他是知道的,兰澈对楼明夜的执着不是一时冲动,那份从一见钟情到朝夕相处、情愈弥深的喜欢,早已不是一句玩笑。她想购置宅邸,或许就是为了筑一处爱巢,等待她喜欢的那个人走入。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偏就想要试试,哪怕明知这是很不理智的选择。 “兰姑娘没必要急着拒绝,回去仔细考虑后再做决定吧。”李陌转头,侧面提醒皇帝,“圣上还有些东西要送你。” 皇帝一敲额角:“对对对,还有给你的赏赐――到底是老了,脑子愈发不中用。来人,把东西端上来。” 随着皇帝的吩咐落地,一道身影自殿外从容走进,身后还跟着两排双手捧着托盘的宦官。 兰澈漫不经心回头看了一眼,旋即便被吸引住视线再转不开。 进来的人,是郁邪。 郁邪仿佛不认识兰澈一般,泰然自若地走到殿前优雅躬身:“圣上吩咐的赏赐已经备好。” 皇帝满意地嗯了一声,朝宦官手中托盘一扬下颌:“兰澈,这是百两纹银、十匹上等绢帛,还有一些配饰与几套衣衫,都是赏给你的。你带伤查案,精神可嘉,当赏。” 兰澈狠狠倒吸口气。 百两,一百两银子!还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这趟入宫她赚大了! 毫无形象地从地上跳起,兰澈冲到托盘前一一揭开盖布翻看,看得心花怒放,花枝烂颤。 银子和绢帛不用说,都是货真价实的;那些打磨精致的首饰,都是她平生所见之极品;还有那几套用料考究的衣衫,看上去颜色艳而不俗,正是她最喜欢的搭配。 唯一让她有些意外的是,那些衣衫全都是规规矩矩的女子裙衫。 “衣衫都是陌儿亲自督工,让宫中最好裁缝剪裁的。从用料到款式再到颜色和尺寸,陌儿花费了不少精力,想来你一定会喜欢。”皇帝意味深长道。 兰澈只顾着盯紧赏赐流口水,根本没把皇帝的话听进心里,尤其是那两盘刺瞎狗眼的纹银,令得她目不转睛。 “奶奶的,这么多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兰澈擦了把口水,对自己在天子面前爆了粗口毫无自觉,两只眼睛亮得像是星星,“这些是不是够买一栋大房子了?” 李陌故意问道:“偏僻些的地段,加上十匹绢帛差不多够了。不过你为什么非要买宅邸?就算买下来,你一个人也不方便独住吧?” “咦?独住?不不不,祈王误会了。” 兰澈收回视线,清澈目光配合着灿烂笑容,一瞬照亮了光线昏暗的紫泰殿。 “我想买房子是为了送给一个人,我欠了他好多的人情――他叫小洛,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好的朋友。” 唯有小洛,她亏欠太多。 第138章 不走寻常路 第138章不走寻常路 兰澈凭借自己能力赚来的第一份“大礼”,要送的人居然不是楼明夜,这是李陌之前没有想到的。然而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没什么值得惊讶,相识以来兰澈虽然表现得像个痞里痞气的小流氓,重情重义这点却不容置疑。 皇帝看了眼李陌柔和神色,朝兰澈一点头:“有情有义,是个好孩子。宅邸朕可以赏你一栋,这件事就交由郁邪去处理好了。” “啊?他啊?”兰澈的反应相当夸张,带着几分为难,“圣上,换个人不行么?他……” 皇帝不解:“郁邪有什么问题吗?” 兰澈张着嘴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楼明夜不让她靠近郁邪?还是说在基本没什么接触的情况下,她直觉认定郁邪不是个好人?这不是招骂么? 尴尬挠挠头,兰澈憋得脸红脖子粗,在郁邪微妙视线一遍遍打量下,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个理由:“他长得丑,我不喜欢……” 此话一出,就连李陌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理由当然是假的,毕竟郁邪的容貌在宫中也是出了名的俊美,若非他身为宦官无延续香火的能力,大概早就被哪位朱门千金相中带走了。 李陌不清楚兰澈为什么对郁邪如此提防,但他并不反对她的意见——关于郁邪这个人,他的印象也不是太好。 聊了半晌,皇帝大概是乏了,可着兰澈那句话调笑郁邪几句,而后也没有把这件事再交代给其他人,就这样结束了这场天子与新晋大理寺评事之间的谈话。李陌本想直接送兰澈回去,皇帝却执意留他私下说几句话,兰澈只好先行退出。 “陌儿,这丫头的确如你所说,甚是惹人喜欢,朕算是明白为何你钟情于她了。”皇帝走下龙椅,负手踱步到李陌面前,拍了拍儿子肩头,“喜欢就早点儿挑明吧,我看她对这方面不是太敏锐,还得你主动些才行。” 李陌大方一笑,丝毫不觉羞涩:“圣上若是同意,近期我便找个机会与她说清。” “嗯,这种事早比晚好。不过还有件事我得事先提醒你。”皇帝收起笑容,蓦地变得严肃,“你是皇子,是最得人心的贤王,我允许你把兰澈收入府内,但以她的出身,最多只能给个孺人身份。来年春天,新罗国将会遣使来访,新罗国国王有意送一位公主来我大唐联姻。若是对方送来的公主没什么问题,我打算让你娶其为妃。对此你可有意见?” 李陌微微迟疑:“这……兰澈对礼法不是很熟悉,门当户对这种事我担心她未必能理解。再者,新罗国也算是我大唐邻邦之中较为强大的一个,对方送公主来联姻,按理说应当安排在太子府才对。圣上把新罗国公主指婚给儿臣,只怕太子那边……” “太子整日不学无术,成不了大气候,我对他已经不抱什么期望。” 皇帝的语气陡然转冷,听得李陌暗暗心惊。 太子是皇后陈氏所生,昔年陈氏家族势力庞大,皇帝不得不处处迁就,早早地立储以让陈氏家族放心。三年前,陈皇后父亲病逝,陈家苏倒猢狲散,如今宫内就只有陈皇后和太子孤儿寡母,再没有让皇帝忌惮的势力,母子二人也慢慢地不再得到皇帝的殊宠。 正因如此,李陌同父异母的兄长隋王,也就是萧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开始加速栽培党羽、争权夺势,大有将太子取而代之的气势。 沉默少顷,李陌轻道:“这件事,圣上可有与隋王商量?” “凛儿心思重,也不像你这般通情达理,这件事我暂时不打算告诉他。”皇帝沉沉叹口气,深沉目光望向李陌,“陌儿,大唐江山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天下百姓的,这一点只有你最能理解。我老了,总有走下皇位的一天,届时我希望接替这盛世江山的,不会是个自私自利,心中没有黎民苍生的人。” “……儿臣明白。还望圣上多保重龙体,这才是大唐最大的福气。”李陌本有许多话想说,然而皇帝这一晚给他的“惊喜”太多,多到了他一时难以全部消化的地步。 比起太子的废力、皇位的更迭,要如何将兰澈娶进门,如何让她接受作为孺人的身份,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此时在殿外游荡的兰澈尚不知晓自己成了一头待宰的小羊,她百无聊赖坐在殿前石阶上,托着腮失神发愣。 “兰姑娘似乎不太喜欢我呢。” 背后一声阴柔调侃蓦地传来,兰澈措不及防吓得一激灵,拧起眉头朝身后的郁邪瞪去。 郁邪是四品内侍监,官阶要比兰澈高不少,言辞语气却总带着并不真诚的卑微味道。见兰澈瞪自己,郁邪并不恼怒,反而勾起一抹妖冶笑容,负手走到兰澈面前。 “楼先生对我向来颇有微词,想来兰姑娘也听了不少,所以才会对我十分排斥。不过说句心里话,我只想与兰姑娘交个朋友罢了,不管宫内宫外,能像兰姑娘这般真性情的率直女子,实不多见。”郁邪眉眼妖娆,虽然带着笑容,却别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之感。 兰澈撇嘴,毫不客气:“别兰姑娘兰姑娘的,我又不是没官职的小草根。” “失礼了,兰评事。”郁邪面不改色,依旧慢条斯理,“方才圣上吩咐为兰评事寻觅一处宅邸,恰好我想到一座闲置的宅院,兰评事若是方便,我可以领您去看上一看。” “要看也得等我回去跟我家主子说一声的。我家主子说了,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 见兰澈软硬不吃,郁邪稍作沉吟,忽而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我听闻楼先生与江湖人士来往密切,似乎还曾有位红颜知己,不知道兰评事是否了解?” 本就不太痛快的心情,因为郁邪这句话猛地黯淡了九分,也让兰澈又一次想起那个神秘的、她所讨厌听见的名字。 玉凝霜。 关于楼明夜被刻意掩藏的过往,兰澈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更多。然而她深深明白,郁邪不是个能够随便托付信任的人,被这条充满诱惑力的毒蛇引上钩,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咦?看样子,兰评事似乎并不太了解。不如这样好了,兰评事有时间可以去我那里,我多少可以提供一些兰评事所不知道的消息。”郁邪趁机加大诱饵。 兰澈却不为所动,只是轻蔑地翻了个白眼,一声不屑嗤笑。 “用你来咸吃萝卜淡操心吗?我家主子的怎么样,我怎么样,关你鸟屁事?” 第139章 注定要有的幕后黑手 第139章注定要有的幕后黑手 自从当了楼明夜的随侍后,畏惧于头顶爆栗的兰澈已经很久没对外人爆粗口了,这一句脏话骂出去,心里登时舒坦了许多。 单纯的叨逼叨会让她厌烦但不至于发怒,谁让郁邪不停提起楼明夜过去的事,还让她想起了最不愿想的玉凝霜呢?他自己找不自在,那就怪不得她直接开骂了。 饶是郁邪城府深沉极擅忍耐,也对这般毫不客气的脏话感到惊讶,面上微露不悦之色。不过这种表情只是一瞬,郁邪很快恢复如常,仍是那副绵里藏刀的虚假笑容:“兰评事果然心直口快。既然今天兰评事心情不好,那么郁邪改日再去拜访好了,告辞。” 郁邪倒是痛快,说走就走,废话一句没有。兰澈根本不理他的主动拉拢,气鼓鼓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肚子里窜起的火气一圈圈乱转,找不到地方发泄。 就连郁邪都知道楼明夜过去的事,为什么只有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不能知道? 她莫名有种被嫌弃了的感觉。 “兰澈。”李陌从殿中走出,轻轻拍了下兰澈后背。 兰澈仰头,一脸委屈掩盖不住。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李陌倒吸口气,微微心疼,轻轻将她扶起。 “那个郁邪,究竟是什么人?烦死了。”兰澈闷声闷气道,“他不动不笑不说话还好,看着挺舒服的,毕竟脸长得挺俊。可是他一开口,我就觉得喉咙里读了颗鸡蛋一样,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李陌松口气:“原来是因为他。这人我也不算太了解,只知道他是伶人出身,很擅长曲意逢迎,从净身入宫到如今四品内侍监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深得圣上信赖。” 伶人地位低下,能净了身入宫当个宦官已经算是大出息,像郁邪这样平步青云的,简直可以说是奇迹了。 兰澈一耸肩膀稍稍释怀。不管怎么说,毕竟郁邪没做什么实质性的坏事,当面骂两句、背地里诅咒几声也就行了,总不能上那张颜值颇高的脸上挠几爪子,毁了这宫里难得的风景。 “走吧,我送你回去。”李陌回头望了一眼仍旧灯火通明的紫宸殿,微微压低身子,向兰澈伸出手掌。 兰澈看着面前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冷了半晌,忽然猛地一拍额头:“对对对!东西忘拿了!我的天呐!祈王要是不提醒我,我就真的忘脑后去了!” 发愣的人轮到了李陌。 他伸手,是想邀她算不得柔软的柔荑入掌;是想牵起她的手,让她明白她的身份从今夜开始将与过去不同。 可是在兰澈看来,他的举动不过是在委婉提醒她,她忘记拿皇帝那些赏赐了。 看着兰澈感恩戴德的激动表情,李陌除了苦笑别无选择:“那么多的东西,就算你我一起也搬不回去,之后会有人专门送去的,不必担心。” “咦?还包送啊?乖乖,服务态度真好……”兰澈吐了吐舌头,放下心来。 她满脑子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价值连城的首饰,全然没有注意到李陌空悬在半空的手掌是怎样落寞垂下的。 李陌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没有对兰澈的粗心大意表现任何不满,为她挡住寒风走向宫外时,那份温柔一如既往。 距离紫宸殿不远不近的阴暗角落里,两道目光始终注视着二人,直至李陌护着兰澈走进夜色里,背影再看不见。 “就是她?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一声冷哼从身材高大、眉目阴沉的男人口中挤出。 男人同样穿着紫色绫罗圆领襕袍,襟上绣着大团花,腰缠玉带钩。熟悉宫中官员品级与服饰规定的人很容易就会认出,有资格穿这种衣衫的,只有亲王至三品以上官员。 这男人避着李陌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身为兄长,他一直都是李陌最强的竞争对手。 郁邪站在男人身侧,眯起的细长眉眼透露阴鸷光泽,语气阴柔更胜冬日夜风:“看着普通,胆子却大得很。另外这个女人很不简单,不仅是楼明夜的座上宾,还得到了祈王和圣上的青睐——我忘了告诉隋王殿下,就在刚才,圣上透出打算让这女人嫁入祈王府的打算。” 隋王李凛似是多了几分兴趣:“李陌可谓是众多皇子中最有女人缘的,追在他身后的女人数不胜数,他却坚持独身多年。我倒是很好奇,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女人,究竟是怎么让李陌动心的?还有那个楼明夜,他是不亚于李陌的棘手人物,如果连他都万分在意这女人,那……” “那殿下就相当于找到了这二人的软肋。”郁邪显然十分了解李凛,从容接道。 “既然有了目标,那就尽快想办法下手吧。”隋王冷然转身,淡漠语气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圣上已有改立太子的念头,我不想有人挡在我前面——哪怕,是我的手足兄弟。” 郁邪躬身:“下官这就着手安排。” 作为内侍监,郁邪不能离开太久,很快又回到紫宸殿侍奉皇帝。在他催促之下,几名宦官将皇帝给兰澈的赏赐连夜送到楼明夜家,把方亭阁几人惊得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当初落坡街头的孤儿如今竟有如此身价? 除了这些赏赐外,进入楼明夜家中的还有李陌。楼明夜原本不打算深夜接待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然而李陌坚持送兰澈回到卧房,称有些话要与楼明夜单独交谈。 没有茶水,没有火盆,甚至连一处坐的地方都不肯给予,已经面无表情一整晚的楼明夜就把身份高贵的祈王晾在书房中站着,自己舒舒服服躺在藤椅中:“夜已深,之后我还要去找兰澈聊聊,所以祈王有什么话,还请尽快说完。” 李陌并不介意种种显而易见的抵触,他大度一笑,神色自然:“兰澈升为大理寺评事的事情已经定下,圣上对她的品行也十分满意。方才进宫面圣时,圣上不仅大兴赏赐,同时也提出了一些要求,我这趟来就是转达圣意的。” 皇帝的名号可吓唬不住楼明夜。 他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圣意如何?” “圣意两则。我便先与楼先生说第一则吧。”李陌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兰澈已是朝廷官员,不便继续寄宿此处。明天我会派人过来帮她搬移东西,以后她就住在大理寺内。” 这第一条,就让楼明夜皱起了眉头。 第140章 流氓也有选择权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40章流氓也有选择权 “让我,别去骚扰她?”面对李陌极其认真的神色,楼明夜眉梢挑得更高,加重语气反问。 某人天天浪笑着一有机会就在他身上摸一把,随便什么话题都能拐到他皮囊身材上,厚着脸皮提出要抱抱要摸摸要亲亲各种无下限要求,真不知道该冠以流氓之名、狗皮膏药帽子的人究竟是谁。 李陌点头:“楼先生是嵘王府门客,身份微妙,与兰姑娘过多接触只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楼明夜不明所以一声哼笑:“你先去问她,肯不肯搬出去住。” “兰姑娘那边我会跟她言明利弊,这点不需要楼先生费心。” 自打遇上姓兰的这条小尾巴就再没有享受过自由的楼明夜,对李陌的自信全然不放在眼中。他低下头漫不经心翻起桌上抄了一半的经折书,四平八稳语气仿佛对兰澈的选择了然于心:“她做的选择,我不干涉。” 反正他不相信,兰澈会答应离开他去大理寺住。 “那么我只要说服兰姑娘就可以了?”李陌对楼明夜的回应颇为满意,他并不指望楼明夜会回答,紧接着抛出第二条要求,“圣上对兰姑娘十分赏识,除了官职之外还打算给她别的一些封赏。” 宦官送来不少赏赐,楼明夜之前已经看到,是而不以为意:“白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就算圣上没要求我一样会收下。” “不,我说的不只是那些钱财首饰,而是更加有价值的东西。” 李陌平静地看着楼明夜,眼神说不上挑衅,却也绝非请求的意思。楼明夜意识到大概发生了什么他意想不到的事,却怎么也没料到,李陌接下来一句话,便是善于未雨绸缪的他,也从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预料。 “圣上已经决定为兰姑娘指婚。这门婚事,无论如何楼先生不可阻拦。” 兰澈毕竟只是平民出身的小百姓,纵是破格拔擢为大理寺评事,那也没高到需要皇帝亲自指婚的地步,除非…… 除非皇帝希望她嫁的人,有着需要指婚的高贵身份。 楼明夜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淡淡撩了李陌一眼,冷道:“和你?” 李陌点点头。 皇帝给兰澈指婚足以让楼明夜意外,但想要娶兰澈的人是李陌,楼明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尽管平日里各种数落贬低,可他比谁看得都清楚,兰澈身上的光芒是长安城中其他女子所无法遮掩的。她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风华,有她与众不同的味道,但凡能看到她无与伦比的光彩的人,必定都会为她所吸引。 看到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眸,就会让人想要接近,让人想要疼惜、保护,想将她如灿烈阳光般的笑容珍藏…… “楼先生可有什么意见?”李陌一声询问打断了楼明夜短暂失神。 楼明夜微垂眉眼,语气比之前更加淡薄:“还是那句话,她同意就好,我不表态。” “这样最好,我就不必额外劝说其他人了。”李陌淡然一笑,转身欲走。 沉稳脚步还未迈过门槛,楼明夜忽然突兀问道:“你对兰澈,是真心喜欢,还是另有所图?” 李陌没有回头,一半沉浸在夜色里的身影修长笔直,彰显着某种坚定:“至少,兰澈是我至今为止,第一个想要留在身边的女子。我想保护她。” 楼明夜没有再问什么,李陌也没有再停留,两个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却总是亲近不起来的男人,面对彼此时似乎总是这样无话可说。 至李陌走后许久,楼明夜才缓缓起身,负手走到门口。 黄昏盘膝坐在门边地上,揉揉眼睛,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不让她走。” “我做不了主。” “你是主子,她听你的。” “我与她并无契约,不过一句玩笑似的约定。她想走,我不留,也留不住。” “想留,就能留住。” 黄昏的执拗颇让楼明夜头疼,他轻叹口气,微皱眉头揉了揉额角:“黄昏,别烦我,去睡觉。” 黄昏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盯着了楼明夜又道了一句:“反正不让她走。” 楼明夜不再理会年纪最小的属下,负手径直朝兰澈房间走去。 兰澈房里的灯还亮着,透过窗纸,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道小小身影在房中走来走去,时而抓头,时而弯腰。楼明夜站在夜风里静静看着,单是看那道身影就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沉默无声。 不知何时起,已然习惯清静的宅院中多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女流氓。习惯了她一大早就开始制造吵闹,习惯了她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伺机扑向他怀抱,也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改变着十八伽蓝这些不轻易与外界往来的人们。 已经成为习惯的事情,若是突然之间如断线的风筝,再也碰触不到了呢? 很多人,会怅然若失吧? “主子?站在外面干嘛呢?”兰澈突然拉开房门,滴溜溜的眼睛望着楼明夜,挤出不怀好意的揶揄笑容,“哎呀呀,该不会是想偷窥吧?真没想到主子你是这种人……” 楼明夜笑不出,他走上前,眉目微垂,语气沉沉:“想找你聊聊。” “什么事这么一本正经的?”兰澈觉察到他的一反常态,挠挠头侧身让开,仍止不住好奇嘟囔,“大半夜的,就不能聊些轻松的话题吗?人家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冬天夜晚时间长,应该更值钱吧?” 挤进房中的楼明夜回身关好门,推着兰澈瘦削肩头把她送到圆凳前。兰澈非常自觉地坐下,挺直身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一些,这样就不用仰着头与他对视。 可是,楼明夜并不打算面对她的视线。 “祈王想让你离开这里,去大理寺住,有对你说么?”楼明夜故作漫不经心。 兰澈一耸肩:“圣上跟我说的,不过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同意。” 果然,她舍不得这里,舍不得……有些人。 楼明夜莫名地感觉心情好上许多,算是奖赏给了兰澈一个转瞬即逝的淡淡笑容。而在这个回答得到之后,他问起第二个问题的语气,明显要自信许多。 “那么圣上打算让你嫁入祈王府的事呢?你有没有当面拒绝?” 兰澈眨了眨眼,紧盯楼明夜。 “有没有拒绝?”楼明夜强调追问。 兰澈又眨了眨眼,搔搔耳朵,左顾右盼。最终视线又回到楼明夜面上时,她突然从凳子上噌地跳起,发出一声杀猪般尖叫。 “你说啥?让我嫁给祈王?” 第141章 一句话能成事也能坏事 第141章一句话能成事也能坏事 “你不知道?”看着兰澈炸裂一般的惊悚反应,楼明夜颇感意外。 兰澈双手保住脑袋,十指伸进头发里一顿乱抓,狂躁模样像头处于不可描述期的公牛:“祈王没说!谁都没说啊!圣上也没有说!怎么可能嘛?” “兰澈,你先安静袭来。大概祈王还没来得及与你细讲。”楼明夜按住兰澈脑袋,轻轻揉了揉,“目前这只是圣上的打算,还没有正式定下,不必慌张。圣上不是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如果你不愿意,这桩婚事便算不得准。过几天我带你入宫再去见圣上一趟,到时候你亲口对圣上说清楚即可。” 狂躁中的兰澈微微一愣。 听楼明夜的口吻,似乎非常不愿她答应嫁入祈王府,为什么呢? 他不是总一脸嫌弃地说她太吵闹吗?她每次厚脸皮去主动亲近,他不都是毫不留情把她挡住吗?他之前不是还说过,希望她能有更多发展吗? 可现在,楼明夜露出的,分明是不想让他离开的表情。 兰澈忽而龇起小白牙嘿嘿一笑,波光荡漾的眼睛盯着楼明夜,一副“老子早猜到是这样”的欠揍神情:“主子,你是不是喜欢我,不想让我走啊?是的话就直说嘛!你说句话,我就不走啦!” 楼明夜目光望向别处:“你想多了,我是觉得你会毁了祈王府。” “什么啊!一点儿都不坦率,喜欢就说喜欢呗!这借口那借口的……”兰澈撇嘴嘟囔,越想越不痛快。 很多事,许多琐碎的细节,让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是特别的,对楼明夜而言。他会因她而喜怒无常,因为她大发雷霆,为了她大把大把花钱,给她出除了他之外,一切她想要的。 她有时会觉得很幸福,就好像自己是被他捧在掌心里的宝贝一般。 可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承认呢?还是说他对她的那些好,仅仅因为把她当成了宠物?又或者他心里只有那个叫玉凝霜的女人,为了那人,他会忽视所有对其他女人的感情? 他应该清楚得很,她是不会答应离开这里的,因为这里有他。可为什么他又惴惴不安跑来询问?难道不是因为不愿她离开、担心她会离开么? 如果他满不在乎,她也就没皮没脸像以前一样胡闹过去就算了。 如果他的确在意,那么不如趁此机会…… “主子,其实是这样的。”兰澈打定主意,换上一副拼命伪装出来的正经加沉重神情,“你知道,祈王对我一直很好,每次我在主子这里受了委屈,祈王都会安慰我、开导我。我觉得他这人其实挺不错的,而且难得有个人对我这么好,我做什么都不会加以责备。所以呢……我啊……还真是有些犹豫要不要答应……” 兰澈越说声音越小,低头等待着楼明夜的回应。 如果他真的不舍得她,那就一定会找理由阻拦,而她想要的也就是那么一句话而已。 兰澈,我喜欢你,你别走。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不知为什么,兰澈的话音落地后很久,楼明夜都没有任何回复。兰澈等得心急,悄悄抬起头窥视他的表情,蓦地一阵尴尬——他什么表情都没有,无悲无喜,麻木冷淡。 兰澈的心小小疼了一下。 好半晌过去,大概是一股凉风吹醒了楼明夜的木然,他终于淡淡开口,带着一股无情语气。 “他毕竟是位亲王,喜欢你,宠着你,你想要什么他都会给你。这些,我做不到,也从没想过要做。既然你觉得他好,那就嫁过去算了,反正留在我这里也只会添麻烦。” 那些话,简短平静,听不出半点感情,却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伤人。 反正留在这里也只会添麻烦。 所以,她真的就只是一个惹祸精吗?就算她要走,她要去投靠别的男人,他也满不在乎吗?这半年来她的好,她的拼命付出,她不停地、不停地,一遍一遍向他表达的心意,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永远无动于衷吗? 那她还卑贱地在这里自讨欺辱干什么啊? 兰澈晃晃地后退半步,低垂的头再也抬不起来。 “主子根本不在乎我去哪里,是吗?” 她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悲伤,听得楼明夜心如刀绞。然而,他无法说服自己顺着心意去摇头,他只能冷硬逼迫自己点头,以便彻底断绝兰澈那份本就不该有的感情。 一直以来,他不都想这样做吗?如今有了机会,总不能因为心软而放弃。 “你我之间,连主仆关系都不是。” 他是知道的,还有更加冷酷无情的说法,可是他又怕说了那些话她真的会被气走,一去不返。 握剑的手,能凌空断发精准无比,唯独感情上的事,多一分还是少一分实在难以衡量。他小心翼翼地宣告着自己的态度,又不愿她伤得过头连继续陪伴都不肯,当真难以把握。 可是伤害,总是不受控制的。 兰澈飞快用袖头在脸上抹了一把,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主子的话,我听懂了。” “听懂就好。你想留下,房间我会为你保留,毕竟当初是我带你回来的,这也是我的一份责任。你想嫁给祈王,我也不阻拦,那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楼明夜硬着心肠冷言冷语。 兰澈似乎还没彻底放弃:“那主子的意思呢?是希望我去祈王那里,还是希望我留下?哪个更多些?” “……随意,我不在乎。与我无关。” 说谎的滋味并不好受,甚至比起被骗的人,有时候说谎的人会更加痛苦。 楼明夜转过身大步离开,仓促地中断由他挑起的这段交谈,在愣愣站在原地的兰澈注视下,足可用落荒而逃来形容——再多停留片刻,再多与她面对面一刹,恐怕他就会控制不住冲动,把真正想说的话大声道出。 别走。 哪里都别去,留下来。 只陪着他就好了。 然而,他终归没有说出口。 夜风愈冷,每到有人心灰意冷时就要来凑趣落井下石的雪花开始飘洒,像是在嘲笑谁的落魄,谁的失望,谁的痴妄与求不得。 以及,注定的别离。 第142章 自抱自泣 第142章自抱自泣 临近年关,正是长安城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雪越来越大时,平日里就很僻静的坊内愈发冷清,走出很远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那一道瘦削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却淡薄。 雪天难得见到月亮,这么一大圆盘反常的月光是喜兆还是恶兆,谁也说不清楚。 兰澈打了个寒战,瑟瑟缩缩抱成一团,双唇因过于寒冷已经冻得失去血色,和她脸色一样苍白。这时她才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多穿些衣服再跑出来。 是的,她离家出走了。 在楼明夜狠狠伤了她的心后。 事实上这是一次没有计划的出走,兰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只记得她看着楼明夜准身离开的背影心痛得不行,感觉整个身体被掏空,头脑一片空白,再回过意识时,自己已经在大雪漫天地的街头。 仍是在温暖卧房中穿的那套单薄衣衫,披散着头发,落魄得就像过去那个小乞丐。 心口剧痛以至于失去短暂的记忆,自然什么冷、什么饿都感觉不到,可是当她意识清醒过来后,那些饥寒交迫纷纷找上们来,让她更加觉得自己狼狈得如同丧家之流氓。 好冷啊……好饿啊……好想坐在温暖明亮的堂中,坐在楼明夜身边,捧着大海碗喝掉刘大勺最拿手的肉羹。 可那些,大概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兰澈停步在一家仍在做买卖的小面馆旁,被心口忽然传来的剧痛疼弯了腰。 “随意,我不在乎。与我无关。” 楼明夜冷然无情的话犹在耳畔回响,每响起一次,她心口那道伤疤就会撕裂一分,直至血流如注,浩荡成河。 他是……真的不在乎她啊…… “汤饼,谁要的汤饼?汤饼好嘞——” 店铺传来浓郁香味与忙碌吆喝声,来来往往趁夜觅食的百姓们都沉浸在各自的生活里,谁也没有注意到街头那道形单影只的身影。自然,也不会有谁看到,穿着干净衣衫将自己环抱的少女,仿佛在哭泣一样不停颤抖着,偏偏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落。 她有一千万个借口让自己不要哭,却找不到半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别死心,别相信她最喜欢的那个人在说谎话。 一直一直,他都拒她于千里之外。 如今,不过是不耐烦后索性挑明罢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抱有期望的,谁说些什么终归只是猜测,如果楼明夜不喜欢她,那就不会有任何结果。可笑的是当初不过以胡闹心情住进那间豪宅,想着能从中获取些什么顺便调戏调戏那个俊美如神的男人,结果除了一身伤痕外她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把唯一的一颗心搭在了里面。 永远永远,再也取不回了。 雪越下越大,来往行人纷纷加快脚步,或是钻进店里,或是返回家中,又或是撑起早就准备好的油纸伞,看着其他人的狼狈与匆忙露出得意表情。 似乎只有兰澈不急于去哪里,缓慢脚步走过灯火通明的店铺,鼻子嗅着混杂的饭菜香气,目光空洞地掠过每一张人脸。时不时,跌跌撞撞与人撞了一下,被人瞪上一眼骂上两句,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仍旧茫然向前。 专卖屠苏酒的酒家内,两个年轻男人正坐在桌边对酌交谈。前来送菜的老板娘颇没眼力,悬着菜盘久久没有放下,视线锁定店外街上喃喃自语:“这谁家孩子?这么冷的天儿,穿得如此单薄跑上街来,也不知道撑把伞……唉,也不知道我儿在外乡做生意,是不也像这孩子一样落魄,都没个人照顾。” 低头算账的老板瞥了一眼店外,叹口气:“你这老婆子,一天到晚净瞎想,还不赶紧上菜——那孩子好像是原来嵘王府楼先生家里的,先前她和楼先生来买酒,我见过一次。” 当啷。 正要夹菜的筷子掉在地上。 “哎呀,客官别生气,我这就给您换副筷子去!”老板娘以为自己的走神惹恼了客人,刚要弯腰去拾起筷子,便见那掉落筷子的客人倏地起身。 “景夏!”桌对面的年轻男人一把抓住颜色艳丽的宽大衣袖,微皱眉头低声劝阻,“不是说了么,人已经交给楼明夜了,以后有什么事你少管。” 洛景夏回头看看从小玩到大的表兄,微笑中带着几分危险味道:“你要拦我?” 男人倒吸口凉气,不由松开手。 洛景夏转身大步走出店外,顺手抽走店门口不知谁寄放的一把半旧油纸伞。 “这家伙,真是……怎么一遇到那丫头的事就不管不顾呢?”男人叹口气,苦笑着看向老板娘,“剩下的菜别上了,这顿饭吃不成了。这是饭钱和赔那把伞的钱,不用找。有谁问起你就说没见过那家伙。” 老板娘懵懵懂懂点点头收下钱,看着半桌几乎没怎么吃的菜大感浪费,好奇心驱使下,又一次朝店外张望。 兰澈低着头郁郁而行,任由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头顶、肩上,覆盖成薄薄一片白色。她颤抖着,疲惫着,不知该投奔何人,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忽地,冰冷雪花不再掉落,有什么东西遮挡在头顶;盯着地面的视线中出现一双极具西域风格的靴子,颜色艳丽的长袍。 兰澈恍然抬头。 “小兰兰。”洛景夏撑着伞,低头盯着她那双泛红的眼睛,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隐忍感觉。 “小洛……”兰澈嘴一扁,眼圈又红了几分,隐约能见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怎么忘了呢?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欢喜还是痛苦,总有个人在沉默地等着她去分享去抱怨。不管发生什么事,唯有这个朋友是不会弃她而去的。 指尖轻轻挑起兰澈下颌,洛景夏眯起眼,笑容仍在,却让她有些陌生的冰冷:“是不是楼明夜那王八蛋又欺负你了?” 兰澈摇摇头。 “骗子。”洛景夏才不信她的话,抓住兰澈冻得冰冷的手,平静得有些反常,“跟我走吧,小兰兰。再也不需要他了,我带你去没有他的地方。这世上,有我保护你就够了。” 第143章 最靠谱的哥们儿 第143章最靠谱的哥们儿 富丽堂皇的酒楼二层,被老板从梦中骂醒的小二哥们揉着胸松睡眼,脚步歪斜地出出进进,几次险些将盛满珍馐美食的盘子脱手摔碎,看得店老板心惊肉跳。 这间酒楼在长安城算不上第一,却也是五个指头就能数到的大门面,二楼这一层平日里用作雅间儿,价格要比楼下大堂贵上数倍,赚头也是十足的。平日里入夜后客人就渐渐稀少,雅间儿也是偶尔才有贵客上来,今儿却不知怎么,来了位一张嘴就将二楼整个包下的大豪客。 虽然店老板怎么也看不出,独占奢华二楼的两位客人究竟哪里像是豪门富户。 “烧鸭舌也很好吃,你尝尝。” 不等端来的盘子放下,洛景夏直接从盘中夹起一条鸭舌放进兰澈面前大号饭碗里。加上这条鸭舌,兰澈的碗中已经盛放了足有十六道菜,皆是这家店最昂贵的招牌菜、特色菜,摞到一起比饭碗高出二倍有余,却始终高傲地晃都不晃一下。 老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会摞菜的奇葩客人,但那位穿着艳丽颇有几分滑稽的客人心思根本没放在菜上,他始终盯着对面垂头丧气的少年,满眼都是心疼。 “额滴娘哎,该不会是个男宠吧?头次见到这么舍得给男宠花银子的大头!”走到后厨,老板对老板娘一阵唏嘘。 老板娘正嗑着蚕豆,听得自家男人大惊小怪,一个白眼瞥过去,顺带一脚踢在老板屁股上:“杵这里嘚嘚啥?还不赶紧招呼客人去?男宠不男宠的管你啥事儿?一晚上上百两的赚头,还不够堵你这张破嘴啊?” 老板对媳妇怕得紧,连忙闭嘴收声,悻悻返回二楼。 站在楼梯边偷瞧一眼,少年碗里的菜又多了两道,却还是一口没动,看得老板跟着心疼。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一向见到饭菜比见了银子还高兴的兰澈,破天荒面对一桌盛宴无动于衷,甚至还露出想吐似的表情。洛景夏见她脸色越来越差,只好丢掉筷子从凳子上起身,走到兰澈身边用屁股拱了拱她手臂:“去,给我点儿地方。” 兰澈往旁边挪了挪,洛景夏顺势坐下,紧挨着她。 “就因为吵了两句嘴气成这样?小兰兰,你越来越没气量了。”洛景夏端起酒杯,仰头把里面装的红色液体灌到口中。 兰澈长长叹息,无精打采地把头贴在桌面上,双目黯淡无光:“不是我小气的问题啊,小洛,是——唉……是楼明夜的话,给他什么我都不心疼,真的。可是我越来越不明白,你说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呢?明明对我很好,把我当作很特别的人照顾,可是为什么他总不承认?还说那种话……” 楼明夜那句彻底把她伤了的话,兰澈没有办法复述出口,她怕自己的心会活生生疼碎。 那种疼,比头上的伤口更剧烈,比被人打耳光更耻辱,比丢了过冬的钱更让她感到绝望。 忽然之间,似乎她为之努力的劲头目标,全部都消失了。 “那小兰兰要不要我去报仇?”洛景夏撩起袖子晃了晃细长手臂,信誓旦旦,“不把楼王八打成王八蛋,我就再也不吃豆花了。” 兰澈叹息更沉重:“别,你还是老实呆着吧。瞧你这小胳膊小腿儿跟我似的,你打谁去?楼明夜家里那些人,随便谁都能把你虐个千百遍,到时候还得我去救你。” “不然怎么办?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开心?” 洛景夏一本正经,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兰澈看着他熟悉的脸,陌生的表情,忽然从桌面上爬起,张开手臂扑进洛景夏怀里。 洛景夏十分熟练地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一只手轻轻揉搓她头顶——很多很多个让兰澈不开心的白天或者黑夜里,他就是这样陪伴她的,给她温暖,给她安慰,给她任何时候都可以尽情倾诉的地方。 所以,他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 兰澈把脸埋在洛景夏怀中,抽了两下鼻子,声音沉闷低哑:“小洛,我该怎么办呢?我还是喜欢主子……喜欢到忘不掉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洛景夏表情平静得有些可怕,另一只手把玩着那只空杯,目不转睛道:“忘不掉没关系,远离他就好了。时间一长,小兰兰就会忘记。” “不行不行,忘不掉,一天看不到他,我心里就会很疼很疼……” “现在心不疼吗?都委屈得想哭了,居然还舍不得。” 兰澈抖了一下,哇地发出一声哀嚎:“你别气我呀!我的心都快疼死了,你还气我!我就是舍不得有什么办法啊?我就是喜欢他,我又能怎么办?” 偌大的二楼只听得见兰澈的咆哮,像是阵阵闷雷,又想被马蜂蛰了的土狗。 和兰澈认识多年,洛景夏自然对她暴躁时的表现不陌生。待到兰澈喊累了、跳疲了,他才托着腮眯起眼,卷起兰澈发梢拨弄着她鼻尖,勾起嘴角一弯弧度:“不如我带小兰兰出去散散心吧,往远的地方走一走,看看外面的风景。” “不去!”兰澈想也不想坚决拒绝。 所有的心情都被楼明夜给毁了,有什么心可散呢?碎成渣的心,再散就要成齑粉了。 然而对付兰澈,洛景夏有的是妙招。 “除了散心之外,还可以顺道办些别的事嘛!”洛景夏忽地凑近兰澈面前,几乎贴上她的脸,一脸得意坏笑,“比如说,趁这机会试探楼明夜那个王八蛋是不是真的关心你。怎么样?” 兰澈瞬间安静下来。 假设楼明夜突然发现她不见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满世界寻找她?为失去她而后悔?还是真如他所说,哪怕她消失了不见了,他还是满不在乎? 洛景夏的提议让她忍不住心动。 “小洛,往远走是去哪里呢?”兰澈搔了搔脸蛋儿。 “不是很近,也不是太遥远的地方;可以玩,也可以放心睡觉的地方;什么都不用做,我还是能保护你的地方。” 洛景夏一番故弄玄虚的吹嘘后,终于在兰澈不满目光注视下,轻巧地抛出最终答案。 “我们去北边。去我家逛一圈。” 第144章 要乱了 第144章要乱了 源于与楼明夜的一顿争吵,心乱如麻的兰澈没禁得住洛景夏忽悠,咬咬牙答应随他离开长安城去北边游玩当作散心。 走的时候,她有想过楼明夜会是什么反应,也颇有几分期待。但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的草率决定掀起了一阵狂风骤雨,不仅仅波及到楼家上上下下一群人,还牵动了庙堂和江湖这两处老死不相往来的地界。 与兰澈争吵后的次日早晨,彻夜未眠的楼明夜起了个大早,穿着一身单衣默不作声在堂中喝茶。 早早起来准备饭食的刘大勺路过,见他一个人闷闷不乐的便上前打了个招呼。楼明夜没说什么,只说兰澈可能心情不大好,让刘大勺做些她喜欢吃的饭菜送到屋里,又再三嘱咐不要告诉兰澈这是自己的吩咐。 心事这种东西,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少主别怪我多嘴,您就这么忽远忽近的折腾,兰丫头肯定受不了。”嗅着沉闷气氛而来的丁管家尽职尽责,马上做起开导工作,“少主喜欢兰丫头的话,不如趁早定下与她的关系,别让她猜不透看不懂,时间长了难免心寒;少主要是真的只把她当成属下不作他想,那就心平气和说明白,也别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兰丫头那性子,你慢慢说可以,万万不能刺激她,否则只会起反效果啊!” 楼明夜揉了揉额角,嗓音沙哑:“丁伯,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安静么?一整完没睡,我现在头疼死了。” “少主哪是因为没睡够才头疼?分明是心烦惹的。要我说——” 丁管家还未来得及说出后半句,就被刘大勺一阵急促脚步给打断。 刘大勺慌慌张张冲进堂内,看了楼明夜一眼,紧张而小心问道:“少主,兰丫头可有跟您说她去哪里了吗?” “她不在房中么?”楼明夜反问,心底蓦地涌上一丝不祥预感。 刘大勺吞了口口水,表情愈发慌张:“没、没在,兰丫头屋子里没人,被褥都是整整齐齐的,看样子昨晚没人住过。我刚才问黄昏,黄昏说昨晚被少主撵回去睡觉了,没注意兰澈去了哪里……” 楼明夜猛地站起,墨色瞳孔一缩,手中茶杯摔了个粉碎。 兰澈不会无故离开而不告知众人,结合昨晚发生的事,他隐隐感觉,兰澈大概是气得离家出走了。 不过他还不至于心急如焚的地步,只是有些生气——过去那么多次与她争执,哪一次她不是气得跳脚呢?那次还曾跑去祈王府住了多日。但他坚信,她绝不会永远离开这里的,也就是负气出走几天,等心情好了、找到台阶下了再回来。 一定,一定是这样的。 因为她那么黏着他,一定舍不得就这样一去不返。 “丁伯,去让亭阁到大理寺打探一圈,没有的话让晨曦潜入祈王府看看,她也就这些地方能去。”楼明夜又缓缓坐回椅中,表情趋于平静,“找到之后什么都不用做,过上三五天她自然会跑回来。” 刘大勺和丁管家对视一眼。 丁管家使了个眼色让刘大勺先去通知方亭阁和晨曦,自己稍作停留,轻声劝道:“刚才我说的话,少主还是稍作考量吧。人心是肉长的,能挨得住一刀两刀,砍上千刀万刀可就受不了了。兰丫头再怎么倔强逞能终归是个姑娘家,少主若是还在意她,那就分她些怜香惜玉吧。才小半年而已,少主看看,她都折腾成什么样了……” “丁伯。”楼明夜喝止住丁管家的劝说,漠然摇头,“我不想听这些。等下我要入宫一趟,家里有什么事你盯紧。” 丁管家一肚子话不能说,化作绵长一声叹息飘散在纷飞的细雪之中。 楼明夜没吃早饭就匆匆奔向皇宫,偏巧这日赶上有朝,等到晌午才把皇帝给等回来。 一进书房,皇帝便看见楼明夜负着手沉着脸来回踱步,不禁失笑:“明夜啊,你是打算把朕的书房地面踏平一层吗?朕可有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楼明夜停下脚步,冷然目光直向大唐天子。 陪在皇帝身侧的除了侍卫外还有郁邪。见靠前两名侍卫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势紧张得握住刀柄,郁邪朝二人轻轻摇头,示意二人退出。侍卫有些犹豫,看皇帝并未反对方才放心,躬身行礼倒退出书房。 皇帝脸上的笑容依然僵硬,叹口气换上疲惫神色,道:“朕就知道,没有事你不会主动前来。说吧,这次又为了什么?” 楼明夜冷冷瞥了郁邪一眼:“出去。” 郁邪淡然不动:“圣上在,恕在下不听他人命令。” 楼明夜视线移向皇帝,皇帝尴尬:“朕最近身子不太好,吩咐郁邪常伴身边,免得有什么突然情况无人护理。” “他不出去,那我走。” 楼明夜便是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抬脚就往门口走去。皇帝无奈,在他打算擦肩而过时伸手将他拦下,回头朝郁邪使了个眼色:“你先去外面等着吧。” 郁邪面不改色,从容退出。 郁邪一走,楼明夜立即发出质问:“为什么让兰澈嫁入祈王府?”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件事?”皇帝愣了一瞬,而后摆摆手,“陌儿喜欢那丫头,我也觉得那丫头聪明不失善良,倔强但能坚守本心,稍加锤炼会是个不错的六宫副主。你知道的,明夜,陌儿他眼光高,对女人十分挑剔,难得遇到一个能让他赞不绝口的女人,我怎能不替他做这个主?” 楼明夜面色木然,口吻强硬不容反驳:“这桩婚事作罢。我不同意兰澈嫁给他。” “这又是为何?”皇帝深吸口气,颇有些不解,“当初我问过你,是不是想把那丫头留着自己用,你说只是受人所托照顾她,别无他想。可现在你——”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再说我当初的话与现在并不冲突——我不娶兰澈,不代表她就可以嫁给别人。” 楼明夜的态度十分坚决,身为一朝天子的皇帝既矛盾又无奈,纠结半天,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摇了摇头。 “明夜,其他事情我可以答应你,但这件事,我不打算改变主意。陌儿难得对一个女人动心,我不能眼看着他错失所爱,像我一样后半辈子郁郁寡欢。所以……所以你就把兰澈让给陌儿吧,他毕竟是你的兄长啊!” 第145章 遥远的逃离 第145章遥远的逃离 “楼明夜和皇帝的关系?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平稳行驶的小马车内,依旧穿着夸张的艳丽衣衫的洛景夏半卧长椅上,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对面坐立不安的兰澈。 兰澈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长安城,眼看灰色的城墙与厚重的城门在视线中远去,她越发忐忑,不知道自己跟随洛景夏离开究竟是对是错。可是人都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反悔总不太好,她也只能随口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来让自己从紧张之中分心。 问过长安城哪家汤饼最难吃,问过当什么官最赚钱,问过洛景夏的皮肤为什么那么白,还问过为什么她总也长不高…… 最后,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问起了楼明夜和皇帝的关系。 “很奇怪不是吗?楼明夜明明不是什么朝廷官员,可他有好多好多的钱,还能进出皇宫,就连皇帝他都认识。”兰澈搓着下巴苦思冥想,越想越觉得困惑。 有关楼明夜的身份,她目前只知道他是十八伽蓝共同的少主,他和某个名为凉城的江湖组织之间有恩怨,立誓老死不相往来。除此之外,楼明夜还和大理寺卿徐超之、祈王李陌都有过接触,一直以睿王谋士的身份搜集睿王罪证,直至睿王垮台。 这样近乎无所不能的他,与那位高高在上却很慈祥的皇帝,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呢? “小洛,我以前就觉得吧,我家主子特别神秘,现在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了。”兰澈愁眉苦脸,叹息着双手托腮,“这可怎么办呢?他越是这样我就越喜欢,根本舍不得离开嘛……” 洛景夏打了个哈欠:“喜欢有什么用?他又不喜欢你。” “……小洛,我都满身窟窿眼、大血洞了,你就别再插刀了行不?” “那你不许再提楼明夜。” 兰澈撇撇嘴,勉强答应,再抬头望向车外,已经看不到长安城了。 事实上她对方向啊、距离啊都没什么概念,从小到大她的世界就只有长安城那么大,走出王婆的小家,就是外面从横交错的街道,再没有其他。至于洛景夏说的去北边,究竟有多远、要走多久,她全然不了解。 于是在马车上度过三天,在农家借宿三晚,接连吃了三天的干粮之后,兰澈终于受不了了。 “啊啊啊啊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你家?你家到底在哪里啊!”第四天的马车里,兰澈开始抓着一头乱发狂躁哀嚎。 “早着呢。”洛景夏慢条斯理撕下一块肉干丢进嘴里,笑弯的眉眼里写满狡黠,“现在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运气好的话也要再走上四五天——按照现在的速度的话。” 兰澈绝望地倒在长椅上,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喜欢动,不喜欢沉闷地坐在这么狭小的马车里,所以这两天只要有机会她就会跑出马车,在附近的城镇村落乱逛,严重地拖延了行程。早知道去洛景夏家有这么远,她真后悔答应跟他回家,还不如就在长安城附近转一转呢。 不过沮丧也只是一阵,当兰澈发现,离开长安之后有更多从未品尝过的美味等待她去探索时,独属于她的活蹦乱跳精神再次复燃。 就这么一路走走吃吃玩玩闹闹,两个人花了九天的时间才抵达目的地。而当吃饱喝足晕晕乎乎的兰澈在洛景夏搀扶下,咚地跳到马车外时,迎面高耸的城墙与城门上两个大字映入眼帘。 那两个字,嘿嘿,兰澈颇为骄傲——她认识! “燕郡……这里就是燕郡?原来小洛你是从燕郡来的人啊!”兰澈兴奋地抱住洛景夏手臂。 她没来过燕郡,却听说过许多许多有关燕郡的传闻。据说燕郡王是位非常精明强干的王爷,不仅把燕郡治理得井井有条,还和当地的百姓关系十分之亲近,甘愿拿出私产来接济百姓,因此便是在其他州郡大旱大涝的灾荒年景里,此地也从未出现过百姓忍饥挨饿的情况。 时间久了,便有人说,燕郡最是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但凡此处出来的士子无一不是俊朗优雅又胸怀宽广的,虽然兰澈怎么也想不通这和燕郡王是个好王爷有什么关系。 “走吧,进城去。燕郡有好多好吃的,你想吃多少随便,我请客。”洛景夏看起来心情不错,打了个响指,又把兰澈丢回马车里。 驾驶马车的马夫一路长驱直入,过城门时只与守卫说了几句话,并没受到阻拦。大概半个时辰后,马车再次停下,洛景夏伸个懒腰,笑嘻嘻一声“到了”。 兰澈走下马车,一抬头,傻眼。 她一直以为洛景夏和她一样,是个贫穷的流浪汉,就算有家也不会富庶到哪里。可眼前她所见的洛景夏的家,分明就是宽门大院的豪宅,便是目前所在的宅院后门都要比楼明夜的宅邸阔气许多。 “小洛,你们家很有钱吗?”兰澈仿若做梦一般呢喃。 “没钱,也就衬这么一处破房子。”洛景夏一耸肩,扬起蝴蝶翅膀似的宽大衣袖,一手环住兰澈肩头,明亮笑容似乎更加灿烂,“走走走,小兰兰,我带你去见我家老头子。老早之前我就想带你回来了,这一天还真是盼了好久啊!” 早?好久前?她与洛景夏认识也就几年时间,怎么说得好像他们已经是老相识了呢? 兰澈被面前豪宅吓住,有些懵懂,带着满肚子疑惑在洛景夏的推动下,抬脚朝紧闭的宅邸后门走去。 她并不知道,就在她高高兴兴满世界溜达的时候,十八伽蓝已经为了寻找她,几乎将长安城挖个地覆天翻。 分别负责去大理寺和祈王府打探她踪迹的方亭阁和晨曦先后返回,回馈给楼明夜的消息令人失望。楼明夜负着手背对众人沉默半晌,忽地回过身,眉目霜冷如寒冬冰雪。 “大理寺和祈王府都没有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地方了。”楼明夜咳了几声,面上隐隐泛着病色,语气却沉得令人不寒而栗,“黄昏,你可还记得洛景夏那间小窝棚在哪里?” 黄昏点点头:“我去。马上。” “不,你只要记得住地方就行。” 楼明夜取下披风披在肩上,决然目光望向书房外纷飞大雪,眸中雪白一片一片沉淀。 他开口,嗓音沙哑。 “我要亲自去找她。” 第146章 报应不爽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46章报应不爽 僻静小巷内,属于流浪汉小洛的那间杂乱小窝棚前,方亭阁等人屏气凝神,死死盯着窝棚被掀起的门帘。 少顷,黄昏从里面钻出来,摇了摇头。 “没有吗?那兰澈还能去哪儿?”方亭阁有些急,一把推开黄昏,亲自钻进窝棚搜找。 兰澈是个孤儿,唯一照顾她的王婆很多年前就死了,她在这长安城内无亲无故,除了洛景夏这里她还能去哪儿?大理寺没有,祈王府没有,谁也想不出她还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虽然狭小但还算整齐的窝棚内被方亭阁翻个底朝天,就连手腕粗细的破旧花瓶他都不肯放过,生怕兰澈喝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药缩小躲在里面。然而无情的事实告诉他,兰澈真的不见了,在这她仅剩的可去之处仍没能寻找到她后,他们只能放弃,认输。 门帘又一掀一落,竟是颇有几分洁癖的楼明夜沉默走进。 “少主,没有……”方亭阁语气发虚。 一眼便可看透的狭小窝棚,是不是藏着人显而易见。楼明夜咳了几声,扬了扬下颌指向被破木板挡住的墙壁:“之前不是调查过,说这间窝棚与旁边的宅院连通么?进去看看。” “里面黄昏也查过了,没人。”方亭阁知道楼明夜不死心,叹口气把木板挪向一旁,垂头丧气,“少主,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真的。我们也希望兰澈早些回来,哪怕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弃,我——” “亭阁,安静些。”楼明夜面无表情,走到木板后的墙洞前准备躬身钻进,“我现在烦得很,什么都不想听。” 方亭阁赶紧把嘴闭严。 十八伽蓝的人都知道,楼明夜从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尽管现在看来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模样,可在他还没有学会克制情绪的时候,偏激与易怒,是他最显而易见的性格。这些年楼明夜逐渐成熟,极少会对他们发脾气了,但遇到实在令他生气的事情,情急之下的斥责难以避免。 他们不敢顶撞,不是因为害怕被骂,而是怕他激动之余触发痼疾。 楼明夜钻过到肩头高的墙洞,视线豁然开朗——面前是宽敞宅院的后院,积雪满地,随风盘旋;通往内堂和前院的门开着,万籁俱寂,悄无声息,整个宅邸都不像有人气的样子,只有两趟去来的脚印,看大小显然属于黄昏。 兰澈,果然不在吗…… 楼明夜似是不肯死心,冒着大雪步步往前走去,执拗地把每一间屋子、每一处角落都寻觅个遍,一处都不肯落下。 可还是没有。 没有她的身影,没有她的笑容,没有她曾经来过的半点痕迹。 方亭阁撑着伞快步赶来,为楼明夜遮住飘下的雪花,带着哀求味道苦苦相劝:“少主,回去吧。兰澈走了三天,您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不肯睡,身子哪里扛得住?” 楼明夜仿若未闻,又提起沉重的脚步走向宅院大门,表情麻木。 多希望一打开门,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就在门外等着,忽然跳出来吓唬他,哈哈笑着问他怕不怕。 他还是不信。不相信兰澈会如此轻易地弃他而去。 很长时间不曾开启的宅邸大门发出沉闷响声,积雪连带灰尘簌簌落下,洒了楼明夜半面衣衫。那些雪与尘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楼明夜却似被什么沉重物事重击一般,忽而咳得厉害,咳弯了腰。 门外那样干净。 没有脚印,没有她。 “少主!”方亭阁急忙将楼明夜扶住,低声哀求,“少主,算我求您,回去吧,别找了!你要找兰澈,我们去!就算把长安城掘地三尺也一定把她找出来!可少主您不能这么熬下去了,会出人命的啊!” 楼明夜咳着,缓缓直起身子,面色更加苍白。 “亭阁,让所有人都出去给我查。查洛景夏的行踪,查不到就去趟燕郡。”好不容易咳声稍稍息止,他马上下令,刚说了一句话,蓦地喉咙里一阵腥甜。 楼明夜连忙掩住嘴,然而渗出指缝的黑红色液体已然暴露了他不能更糟的状况。 “少主……少主!”方亭阁吓得面色惨白,定定看着顺着楼明夜指缝流淌滴落的血,摇摇晃晃后退半步,失声惊呼,“晨曦……黄昏……来人!快来人!” 无法抑制的剧咳伴随着天旋地转而来,楼明夜双耳轰鸣,隐约听见似乎有杂乱脚步声飞快接近,却看不清模糊视线里究竟谁最先跑来。失去意识倒在地上那一刹,他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连自己都觉得荒唐。 如果就这样死去,得知消息时,她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在他尸骨前痛哭呢? 他那个活泼的,天真的,不忍伤害却不得不伤的小小随侍。 只希望……她还在身边…… 长安的雪越下越大,围在楼明夜身边那一群下属的身上,很快落满纯白雪花,美丽却脆弱,转瞬即逝。 而燕郡的天空,始终是晴朗的,似乎这里的阳光总是那么明媚,就像洛景夏的灿烂笑容,从没有阴霾的时候。 握着兰澈柔软手掌大步跨进门内,洛景夏迎着目光震惊的一群下人挥了下手:“都装哑巴,什么都别说;顺便再装下瞎子,什么都没看见。” 一群衣衫统一士兵连忙闭上嘴,神色怪异,目送洛景夏和兰澈大摇大摆走进院。 走到人少处,兰澈拉了下洛景夏衣袖,干笑:“小洛,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那些人穿的可都是皮甲啊!他们是士兵吧?” “啊?是吗?没注意过。”洛景夏十分不负责任地敷衍着,拖着兰澈直奔某间客房。 兰澈开始懵逼了。 继楼明夜后,她发现身边又多了一个身份成谜的最重要的人。再进一步想,除了王婆,她身边还有普通人吗? 细思,恐极。 “小兰兰。”洛景夏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兰澈温柔一笑,指了指面前的房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这间客房,注定是属于你的——很久很久之前,它就该属于你。” “什么意思?小洛,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兰澈呢喃,忽然觉得,眼前的挚友是如此陌生,难以看透。 洛景夏有些犹豫,不等他回答,身后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第147章 乞丐变身 第147章乞丐变身 在兰澈心里,小洛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照样懒洋洋趴在那里说“先砸个儿高的”那种稳当人,没什么事能让他露出惊讶、害怕、紧张、尴尬的表情,永远都是那样慵懒闲适。 可是身后传来的那阵脚步声,明显让洛景夏紧张了一下,他握着她的那只手下意识一用力,捏得兰澈有些疼。 “小洛?”兰澈低低唤了一声,似是被洛景夏的反应传染,莫名地居然不敢回头。 还好,洛景夏很快恢复过来,长出口气转过身。兰澈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被突然蹲下的洛景夏托住下颌,整张脸扭向脚步传来的方向。 “呐,燕郡王快来看看,这里有个很像小兰兰的人呢!”洛景夏笑得一脸灿烂。 兰澈一张算不上漂亮却细皮嫩肉的脸被扭变形,张牙舞爪时,两只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珠子瞥见被称为燕郡王的人,忽地愣住。 这个人……怎么感觉很熟悉呢?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燕郡王年近五旬,身材不是特别魁梧却很有精神,鹰眉星眸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细密束起的黑发间掺杂的几率银白却无声地斥责着岁月的无情。 “景夏,你又胡闹。”燕郡王开口,责备的话却夹杂着浓浓的慈爱。 兰澈挣脱开洛景夏的手掌,瞪着眼睛看了看燕郡王,又看了看洛景夏,半张的嘴巴慢慢变成一个标准的圆形——她好像明白为什么从没见过的燕郡王看起来那么眼熟了。 洛景夏的眉眼跟这家伙足足有五六分的相似啊! 不等兰澈咕噜在喉咙里那句质问出口,跟在燕郡王身后的几个府兵齐齐抱拳行礼,声若洪钟:“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 兰澈干笑着,嘴角抽搐,难以置信地看着洛景夏,一张笑脸比哭还难看。 他娘的,跟她厮混几年,一直被她当做流浪汉,动不动就跑去蹭人家的饭还把鼻涕眼泪抹人家身上的小洛,居然是燕郡王世子? 这还有天理吗? 这不是有病吗? 他病得不轻啊! 洛景夏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一耸肩:“真是的,本想好好安排一下再告诉你,结果被半路揭穿了,没意思。” 燕郡王似乎对一个陌生“少年”出现在家中并不意外,走上前拍了拍洛景夏肩头,慈祥目光却一直锁定在兰澈身上:“景夏,你不是说不愿意回来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楼明夜欺负小兰兰。”洛景夏言简意赅到没头没尾。 奇妙的是,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回答,燕郡王居然能听懂,还对兰澈投去疼惜目光。 兰澈终于忍不住,问道:“燕郡王认识我?也认识我家主子吗?” “当然认得。”燕郡王意味深长看了洛景夏一眼,继而温和笑道,“景夏这孩子爱闹,早就说在长安城结实了一位脾性相投的小友,连家都不想回了,自然也没少提起你的名字。至于楼先生,怕是长安城中没有几个人不认识吧?” “原来如此……”兰澈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咧嘴搔了搔耳朵,哭丧着脸,“我不知道小洛是世子啊!我真的不知道,不然我就不带他玩了……” 遥想当年,披头散发,破鞋头巾,拖着小洛下河摸鱼、上树掏蛋,还曾一起被狗撵得狂奔,一路鸡飞狗跳鬼哭神嚎。那时她觉得理所当然啊,小洛也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嘛,大家一起为了混口饭吃,怎么闹都是没错的。 可现在突然告诉她,眼前跟她厮混了好几年,没一点儿富家子弟模样的小洛居然是燕郡王的儿子,堂堂世子,皮囊金贵,这可就尴尬了,以后还怎么一起玩耍? 洛景夏看着兰澈尴尬表情,撇撇嘴:“老头子,你吓到了她了,你赔!” “臭小子,你都带她回来了,还怕她会发现你身份?别趁机耍赖。”燕郡王佯作生气怒斥一番,回头看向兰澈,又换上那幅和蔼可亲的笑容,“兰澈啊,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只管说,千万别客气。” “燕郡王放心,我家主子还没教我客气这两个字怎么写。”兰澈稍作犹豫,还是十分坦诚地回应了燕郡王。 燕郡王倒是奇怪,非但不计较她的没有礼貌,反而笑得更加愉悦,甚至还在她头顶摸了摸,像是爱抚自己的孩子一样。 那一刹,兰澈鼻子有些酸——从小到大,她总是渴望能有位长辈这样爱抚自己,这样,她就不会感觉自己是个孤儿了。可是她又因为燕郡王的这个举动,拐个弯想到了另一个让她沮丧不已的问题。 没爹没娘孤儿啊,果然只有她自己。 “小兰兰。”洛景夏忽然弯下腰,掌心贴在她的脸蛋上,毫无预兆地一顿猛搓。 “掉掉掉掉掉了!脸要被你揉掉了!”兰澈登时发出杀猪般嚎叫。 洛景夏眯起眼睛,额头轻轻在她眉心间一碰:“笑笑,不许这幅表情。” 兰澈马上乖乖挤出难看到死的笑容,微微踮脚回撞洛景夏额头。 这是他们两个人专属的小动作,洛景夏发明的,原本是个约定,两个人都要好好过日子,努力活下去,不许绝望,不许气馁,不许放弃自己。可是后来,兰澈发现,这不过是洛景夏对她单方面的约束罢了,他总是那么阳光明媚,无忧无虑,包容她偶尔抽风似的涌生出的小小阴暗。 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小洛永远都是她最重要、最重要的“亲人”。 “兰澈啊,你先去看看屋子里还缺什么,我和景夏有几句话要说。” 兰澈会意,钻进为她准备的客房中关上门,躲得远远不去偷听燕郡王父子二人的对话。燕郡王也不怀疑她会偷听,屏退一群府兵后就在门前与洛景夏并肩而立,收起笑容换上浓重表情:“你到底还是把她带回来了……楼明夜那边,我可不太好解释啊!” “干嘛要解释?”洛景夏懒洋洋抬起手臂,遮挡住微微有些刺目的阳光,呢喃着,眸子里的光泽格外认真,“父王把小兰兰托付给他时,我不就说了吗?如果他照顾不好小兰兰,我就把她带走;如果他伤害了小兰兰……那么,他以后就是我的敌人。” 第148章 失去后的觉悟 第148章失去后的觉悟 燕郡王侧额头看着玩世不恭的儿子,沉吟少顷,轻轻摇头:“景夏,我知道你关心兰澈,可是你的举动极有可能暴露她的身份,还是谨慎为好。” “如果当年的事情能够真相大白,她的身份就不需要掩藏了。” “若是不能呢?真有一天兰澈的身份被皇帝觉察,你觉得凭借你我父子二人的能力,还可以庇护她吗?”沉沉一声低叹,燕郡王再次重重一拍儿子肩头,“景夏,我支持你保护兰澈,但是别做得太明显,像以前那样暗地里守着她就好了。倘若可以,最好还是把她交给楼明夜,毕竟他在圣上那边的地位非同一般,比你更能保护兰澈。” 洛景夏从牙缝里挤出不屑哧声,迎着明朗阳光伸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看情况吧。反正这次他让小兰兰伤心了,不付出点代价,别想把她要回去。” 燕郡王哑然失笑:“他只剩下十八伽蓝了,你还想让他付出什么代价?总不能把他那仅剩的半条命给你吧?” “他愿意给,我还不愿意要呢!一股黑心眼儿味道。” 燕郡王和洛景夏父子之间的对话自然只是玩笑,他们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楼明夜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真的险些把仅剩的半条命赔上。 气氛过于沉重的宅院里,红芙紧紧拉着黄昏手臂,有些胆怯地看向怒气冲冲的神医楚冬青。 “一个两个都没长脑子吗?他身子什么情况你们哪个不清楚?为了个野丫头你们一个个都傻了是吧?她走就走,爱滚到哪儿滚到哪儿,你们还找个屁找?是不是非得把你们那个病痨的主子折腾死才满意?” 楚冬青年纪仅比方亭阁大上几岁,按辈分还要叫刘伯和丁管家等人一声叔伯,可是在她面前,便是十八伽蓝中辈分最老的丁管家也要老老实实低头听训。 原打算返回凉城的楚冬青在即将启程时被匆匆忙忙拉回,看到呕血后陷入昏迷的楼明夜那一刹,气得浑身发抖,脸色苍白,满肚子怒火憋了许久。直至给楼明夜诊完病、下了针,待他情况好转,楚冬青这才找到机会把宅子里的一群人狠狠骂个狗血淋头,连丁管家也未能幸免。 不过比起挨骂,众人更担心的显然是楼明夜的病情,以及兰澈的去向。 方亭阁愁眉苦脸,一声接一声的叹息老气横秋。楚冬青见众人都没什么精神头,烦躁地将一群人都从眼前赶走,只留下方亭阁和丁管家,以及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楼明夜门前的黄昏。 “丁伯,你是十八伽蓝中资格最老的一位了,也是侍奉过楼家三代主子的老仆。如今明夜沾染上那个只会找麻烦的丫头,您怎么也不拦着些?”楚冬青放软口气,却还是忍不住责备起丁管家。 丁管家看了眼方亭阁,一声低叹:“我如何拦得住?不信你问亭阁,少主可曾听过我的劝说?” “这事也不能怪丁伯,的确是少主一意孤行才闹得今天这局面。”方亭阁也是几天没怎么睡了,面色发黄,颇显憔悴,“丁伯早就劝过少主,要是真喜欢兰澈就好好对她。可是少主不听啊,总是这种理由、那个借口的,明明心里有兰澈还总是欺负她。这回可倒好,那丫头跑了,少主才知道着急,一着急这不就病了吗?” 楚冬青脸色铁青:“还说不怪你们?不劝明夜别在外面胡乱招惹也就罢了,你们还劝他收了那丫头……我说你们怎么就不长心呢?不知道凝霜还在凉城等着?再不济十八伽蓝也曾是凉城的一部分,你们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帮外人不帮凝霜啊!” 一提到玉凝霜的名字,丁管家和方亭阁便无言以对,瞬间陷入沉默。 黄昏忽然动了下耳朵,一指房门:“少主,醒了。” 方亭阁和丁管家纠结了一天的表情总算放开,二人刚要朝屋内奔去就被楚冬青拦住:“忙你们去,我去跟他谈谈——那丫头不用找了,明夜要是问起,就说我说的。” 楚冬青的地位与十八伽蓝不同,因某些关系,丁管家等人对她还算是敬重,她的命令,也少不得要上心考虑。无可奈何对视一眼后,方亭阁和丁管家摇摇头退下,不忘拉走青蛙一样蹲在门口的黄昏。 病榻之上,楼明夜的面上几乎看不出任何血色,苍白得就像这一年长安厚厚的积雪。 他的表情,亦是霜雪般的冰冷。 “别再找那丫头了。”楚冬青一屁股坐在榻边,没有任何罗里啰嗦的铺垫,开门见山。 楼明夜咳了两声,嗓音沙哑:“她很重要。” “重不重要我不管,我只知道她出现后,你被她气病已经不是一回两回,那丫头就不该在你身边待着。”楚冬青故意板着脸,只是她终归心疼楼明夜,说着说着变心软了,为他倒了杯水送到手边。 楼明夜摇摇头,把水杯推开。 “我的病和兰澈无关。这一次是我的错,说了不该说的狠话,伤了她的心。” 楚冬青瞪眼:“说几句狠话又怎么了?十八伽蓝哪个少被你骂过?更何况她连十八伽蓝都不是,犯得着吗你?” 于楼明夜而言,世间最艰难的事情之一,就是和楚冬青讲理。 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楼明夜的嗓音恢复些许,但终究不如平日里那般清澈。这种时候也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了兰澈那些没羞没臊的胡言乱语,想起了很多次,她双手托腮眼眸亮晶晶地盯着他,说,主子,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她总是不知真假地夸赞着他的一切,外人看了窃笑不已,他听多了则觉得有些厌烦,也曾几次半开玩笑斥责她油嘴滑舌。 而今想来,或许兰澈并不是故意说些好话来奉承他,她真的,真的就只是觉得,他是最好的。 “冬青姐为什么不喜欢兰澈?能说说理由吗?”楼明夜忽然问出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楚冬青微微一愣,而后掰着手指数落起来:“她没教养,没文化,相貌平平,连点儿功夫都不会,又有地痞流氓那些狡猾习气。别说配你,就算让她和黄昏、晨曦他们站一起,我都觉得委屈了那两兄弟。” “是吗?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从来不觉得这是她的缺点。”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翻涌,胀痛,冰凉。 楼明夜忽而抬起头,看着楚冬青,自嘲苦笑。 “她走之后,我才发现,这宅院已经离不开她。大概,我也一样吧。” 第149章 她,是灵丹妙药 第149章她,是灵丹妙药 楼明夜的话模棱两可,楚冬青有些恍惚,语气犹疑不定:“明夜,你该不会对那种野丫头动心了吧?” 楼明夜不答,低头又是一阵闷咳。 楚冬青看着他本就单薄的身子随着咳声颤动,眉间多了几分急色:“你这闷葫芦,非要气死我是不是?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别忘了,凝霜在凉城等了你这么多年,你要是敢辜负她,我——” “冬青姐,我和凝霜之间有多远,你比谁都清楚。所以,别再提她了。” 楼明夜费力地将双腿挪下床榻,扶着床架试图站起,无力而缓慢的动作比起耄耋之年的老翁不遑多让。楚冬青一咬牙,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曾经一剑逼退无名剑客的十八伽蓝之主,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跌坐回榻上。 “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你还想干什么去?”楚冬青气得眼睛泛红。 楼明夜咳着,固执得如同一块顽石:“去找兰澈。” “找个屁!你给我坐下!”楚冬青彻底动了火气,叉着腰横身拦住楼明夜,“明明白白告诉你,不止你别想去找,就连丁伯他们我也不会允许去找那丫头!从今天开始,你把那丫头给我忘了,彻彻底底忘得一干二净!” 许多年来每每遇到十八伽蓝无法劝阻楼明夜的时候,往往都要楚冬青出面,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如长辈一般呵斥他、管束他,大概也就只有这位身在凉城却名动江湖的女神医了。 然而,他不甘。 这一次,他无法说服自己听从楚冬青的话。 “冬青姐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红芙和你怄气离家出走,几天见不到人,你会是什么心情?”无力挣扎的楼明夜靠坐榻上,平静目光定定看着楚冬青。 楚冬青心头一疼,脱口道:“当然会担心!不过这和你的情况不同吧?红芙是我女儿,兰澈算是你什么人?” “我说了,是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楼明夜压低声音,嗓音沙哑,“就像冬青姐心疼红芙一样,想到兰澈现在很可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冰天雪地里不知去往何处,想到她可能遭遇了什么不测……这种惊慌,冬青姐不是很清楚吗?那年红芙走失的时候,冬青姐疯了一样找她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冬青姐哭……” 楚冬青不着痕迹颤了一下,眼神微微变化。 是回忆带来的惊恐。 那种痛,那种怕,怎能忘记?害怕失去最重要的人的心情,生怕死别再次降临在自己身上时的畏惧、绝望,到死都记忆犹新。 深吸口气收敛起眸中流露的仓皇,楚冬青握着拳,低低质问:“明夜,兰澈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你……喜欢她?” “我不知道。”楼明夜回答得干脆迅速。 有些感情,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可能复杂到用一辈子时间也想不清楚。但是在弄明白这个问题之前,无论如何他要找到兰澈,确保她平安无事。 或许,还想对她道个歉,再认认真真说一声,回来吧。 回到他身边,继续叽叽喳喳地,用她春风一样的笑容,融化他心里所有的冰天雪地。 只有她,才做得到。 楚冬青看着那样表情的楼明夜微微失神,直至方亭阁跌跌撞撞跑进门,脸上挂着极端的欣喜:“少主!查到兰澈的踪迹了!” “她人呢?”楼明夜蓦地起身,眼中泛起光芒。 “暂时还不清楚人在哪里,不过王可乐送了消息过来,说前几天有辆马车出长安城往北去了。守卫看到车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衣衫艳丽的年轻人,另一个是个有些瘦弱的少年。听那守卫描述,极有可能就是兰澈,时间也对得上!” “衣衫艳丽……洛景夏吗?”终于盼到一丝希望的楼明夜,瞬间病色去了大半,先前黯淡的眸子熠熠生辉。他深吸口气,又恢复了平素惯有的沉着冷静:“亭阁,备马,再准备些路上吃的干粮。我们大概要赶三四天的路程。” 方亭阁呆愣:“啊?三、三四天?少主,您这病……能行吗?” “别管那么多。就算死在半路,这趟我也要亲自过去。”抬眸看向又要发火的楚冬青,楼明夜先露出笑容安稳住这位性子火爆的长辈,重新燃起的眸光里,居然还有几分孩子气的耍赖:“不过有些人应该不会任由我半路颠死的。你说呢,冬青姐?” 楚冬青捏着额角,努力压制着暴躁怒火,咬牙切齿:“非去不可?” “嗯。非去不可。”楼明夜坦然。 几次深呼吸勉强压下火气,楚冬青从随身药箱里翻出一支药瓶丢过去,狠狠瞪眼:“一天三遍,少一次都不行!这是老娘最后一次帮你,下次你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我出现,信不信我一刀了结了你?” 将药瓶贴身收好,楼明夜优雅一颌首:“多谢楚神医。” 楚冬青气归气,却不得不承认,得知兰澈的消息远比她那些针灸、药草更加有效。至少此时的楼明夜不再是那幅憔悴枯槁之色,至少他的力量奇迹般地恢复许多,至少,他眼底又有希望的光泽了。 方亭阁见楼明夜一副片刻都不肯等的表情,尴尬地挠了挠头:“少主,你还没说我们要去哪里呢。北边那么大,我们总不能没头没脑到处乱撞吧?” “去哪儿?自然是去燕郡。”楼明夜当着楚冬青的面,毫不顾忌地扯下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嘴角噙着笑,些许玩味,些许蓄意报复的小小狡黠,“喜欢夸张的衣着,举止荒诞,明明身份高贵却总是做些离经叛道的事,而且他还姓洛……亭阁,你还想不出洛景夏是谁吗?” 楼明夜自以为提示已经十分充足,朝方亭阁看去,却见到最愚笨的下属一脸呆滞表情:“啊……啊?洛景夏……到底是谁啊?” 出于对方亭阁智力水平的了解,尽管楼明夜有些遗憾,还是不无同情地直接给了他答案。 “洛景夏是燕郡王世子。而燕郡王,就是当初托我照顾兰澈、保护她的那个人。” 第150章 客人有点儿多 第150章客人有点儿多 “小洛,你居然是王爷的儿子哎!” “嗯。” “小洛,你是世子啊!” “嗯嗯。” “小洛,原来你爹是燕郡王哦!” “嗯嗯嗯。” 燕郡王府最为舒适的客房里,兰澈面对一桌子丰盛美食,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确定着洛景夏的身份。洛景夏可不像楼明夜,面对兰澈老太太一样的絮絮叨叨他丝毫不觉得厌烦,也不会挑起眉梢嘲讽她。不管兰澈询问多少遍,他都会开开心心笑着回答,顺便把可口饭菜夹到她碗里。 “果然啊,对我最好的就是小洛和温彧那个笨蛋了。”兰澈大呼感动,一大块肥硕的鸡腿肉塞进嘴里。 相识相伴三年,洛景夏对兰澈的喜好了如指掌。他不会像祈王那样一股脑把最昂贵罕见的食材送到兰澈面前,而是挑选她最喜欢的家常菜,每一样都极尽精致来满足她的胃口。 最熟悉,最了解她的人,非洛景夏莫属。 “小兰兰,喜欢燕郡吗?”洛景夏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拎着一支鸭掌悬在兰澈嘴边。 兰澈仰头,嗷呜一口把鸭掌咬在嘴里,三下五除二解决。她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巴,歪头认真思考:“燕郡比长安冷,不太舒服;不过这里好漂亮啊,有好多长安城里看不到的山和水,人也都特别热情——啊啊,刚才你家的一个丫鬟还朝我笑呢,她笑起来可好看了,有两个大大的酒窝!” 又一支烧鸡翅膀递到兰澈嘴边,洛景夏笑意更浓:“那小兰兰要不要留在燕郡?” “当然——等等。”兰澈在美食的诱惑下险些迷失人生方向,所幸这支鸡翅膀有些肥腻,不是特别合她口味,因此她及时地摆脱诱惑清醒过来。她放下鸡翅,一本正经看着洛景夏:“小洛,之前你说是带我出来散心的对吧?等我心情好了,我们还是要回去的,对不对?” 洛景夏不回答,伸出手指在茶杯里搅来搅去,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脸闷闷不乐。 兰澈一下子没了胃口。 “小洛,小洛,你别生气啊!我不是说不喜欢你家,只是……只是我就这么跑出来,连个招呼都没跟主子打,万一他一着急又犯病了怎么办?我……” 眼看兰澈又因为楼明夜犯愁,洛景夏更加不悦,撇撇嘴捏住兰澈粉嘟嘟脸颊:“没出息。小兰兰,忘了你为什么跑出来吗?是楼明夜欺负你呀!” “那……万一他说的是气话呢……” 时过境迁,兰澈每每回忆那晚发生的激烈争执,越觉得楼明夜的表现不够自然。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能在心平气和的时候再问他一遍,是不是还要她这个白捡来的随侍,还肯不肯收留她,养着她。 就算他说不喜欢也没关系,就算他还是那样对她动辄毒舌也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啊! 只要他心里那个位置还没有被谁填满,那么,她就有机会凭自己的能力去争取。 争取,让他变得喜欢自己。 “小兰兰,你就这么喜欢楼明夜吗?”洛景夏怏怏不乐。 兰澈点点头:“喜欢。喜欢到看不到他,这里会疼。很疼很疼。” 她指着自己心口时,又是一阵抽痛。 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不全都是幸福甜蜜。 洛景夏的脸上几乎看不到笑容了,他趴在桌子上,卷起的眉睫微垂:“那祈王呢?不长脑子的皇帝不是想让你去给祈王当小媳妇吗?你喜不喜欢他?” “祈王……喜欢啊!”兰澈歪头想了想,而后认真地回答,“不过祈王跟楼明夜是不同的。祈王是个很温柔的人,我喜欢祈王,和温彧大笨蛋是一样的感觉。” “那算什么喜欢?就是说祈王老好人呗!” 兰澈一耸肩,不置可否,继续抓起鸡腿大快朵颐。 她说不清那些乱七八糟的喜欢有什么区别,她只是知道,对祈王,她希望他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不要离开他;而对楼明夜,她是希望自己能把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亲手送给他。 大概,这就是那些叽叽喳喳的名门千金们私底下红着脸说的……爱? “景夏。”笑呵呵的燕郡王忽然出现在门口,朝兰澈慈祥打个招呼后,把不情不愿的洛景夏叫出房间。燕郡王选择稍远的地方,看了眼仍在与美食作斗争的兰澈,压低声音道:“可有人知道你把兰澈带了回来?” 洛景夏点头:“有啊,老爷子你就知道。” “你这混小子……”燕郡王一指头杵在洛景夏眉心,佯装生气瞪了一眼,又道,“跟你说正经的呢。凉城那边过来人了,我无从断定他是凑巧赶在这时候来,还是得到风声特地为了兰澈而来。你也知道,楼明夜那边与凉城之间恩怨太多,凉城里有几位变着法子想把他哄去。倘若他们已经知道楼明夜颇为在乎兰澈,这丫头要遭遇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洛景夏嗯了一声,眯起眼眸,愈发像只慵懒而狡猾的猫:“凉城来的是谁?” “经常来那位,”燕郡王声音压得更低,“三城主,迎白晓。” “居然是他……”洛景夏似乎有些苦恼,他拍了额头,思忖半晌道,“老爷子啊,你不是跟那家伙关系还不错吗?那就趁今天好好聊聊吧,半个时辰内不要让他四处乱走。我去看看兰澈吃饱没有,等下我带她去外面转几圈儿,去市集上逛逛,等那个看谁都像看动物的变态走了,你再派人去找我们。” 燕郡王别无选择,只能点点头,再三叮嘱洛景夏务必保护好兰澈后,匆匆忙忙赶去前堂拖住迎白晓。 一盏茶的功夫后,揣了满兜蚕豆的兰澈一手挎着洛景夏,一手不停抬起、落下,把蚕豆一粒粒丢进嘴里,大摇大摆地在燕郡最大市集上横冲直撞。 开玩笑,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她可是跟燕郡王世子混了三年的狐朋狗友!有这么高大上的身份在,不嘚瑟嘚瑟,哪对得起她这张厚脸皮? 再说了,她一赌气离家出走,答应洛景夏离开长安,为的就是出门散心。既然是散心,那不就该痛痛快快好好玩、好好疯吗? 这样,等她回去面对楼明夜时,才能积攒起足够的耐性,再去挑战他这个禁欲系的男神啊! 第151章 买买买! 第151章买买买! 燕郡不若长安繁华富庶,却有许多在长安见不到的特产土货。兰澈既不用急于干活又不用担心没人付钱,简直如鱼得水,一顿买买买,很快就成了这一天市集上出了名的待宰肥羊。 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不过纵是有洛景夏的世子身份与无限量钱袋,仍有一样货品让兰澈碰了南墙。 “为什么不卖?又不是不给你钱,而且这里也没人跟我抢呀!”专卖小摆件的摊位前,兰澈与卖家起了争执。 卖家死死护住摊位上一只鸽蛋大小的玉石雕刻,苦苦哀求:“客官,您还是换一样吧,这石雕已经有位娘子要了,卖不得啊!” “胡扯,我在这里看半天东西了,也不见有什么人来买它,怎么我一说要买就冒出来个什么小娘子呢?你该不会是想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吧?”兰澈叉着腰瞪大眼睛。 浪迹市井多年,精明小贩们欲擒故纵的伎俩她看得不要太多,经常有商人以货品已经卖给他人为幌子,趁机抬高价格牟取暴利。兰澈直觉认定眼前的卖家也是一路货色,可那颗石雕实在漂亮得很,无论如何她都想拿下。 见兰澈对那颗石雕势在必得,洛景夏也上前帮腔:“既然摆在摊位上,那就是要卖的货物嘛!凭什么我们要买你又不肯卖?你这样编造借口讨价还价,小心被告官哦!” 燕郡的地方法令对商贾经营有着十分严格的规定,哄抬物价的商贩除了要交付高额罚款外,还有可能面临禁止在燕郡经商的严厉处罚。 卖家一听落井下的话登时脸色惨白,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位郎君啊,不是小的哄抬物价,这颗石雕真的有人预定了。就在二位来的前半个时辰,一位穿红衣的娘子就要了这石雕,只不过因为手头没有足够铜板,需要去找人换取,所以先暂放这里。” “这样就更没有问题了啊!她没钱,没买,把东西里又还给了你。凭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原则,这东西她还没买去,不属于她,那我怎么就不能买呢?”兰澈从洛景夏手中接过一贯钱,咚地拍在货摊上,“你看你看,钱我们都准备好了,你要是不卖说不过去吧?再说了,那个人也没留下什么定金,万一她走了再不回来,你不是吃了大亏吗?” “可是小的已经答应那位娘子,说要给她留着这石雕……事关信誉,这可如何是好……” 利害面前,卖家有些动摇。兰澈抓紧机会进一步游说,价格也从一贯钱增加到一贯零十个铜板——这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要知道,每加一个铜板,她的肉就会狠狠疼一下啊! 最终,卖家被兰澈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加洛景夏人畜无害却暗藏危险气息的笑容降服,哭丧着脸收下钱,将那颗石雕交给了兰澈。 “为什么非要买这个啊?”离开摊位,洛景夏拿过那颗石雕左看右看,怎么看也不像是符合兰澈低俗品味的东西,百思不得其解。 兰澈一耸肩,满脸小阳光:“之前我去祈王府的时候,在祈王殿下书房里看到好多这种石雕,好像他很喜欢这些东西。我想啊,祈王殿下那么忙,肯定没有时间跑到燕郡来买这东西,我从这里给他带回去的,那肯定就是他没搜集过的,对不对?” 石雕这东西,越是上档次的越讲究雕刻内容,市井摊位上不过一贯钱的廉价石雕,哪里比得上李陌书房里那些出自巧匠之手的作品? 不过洛景夏没有打击兰澈的积极性,反而对着那颗只能算是普通的石雕大加赞赏,顺便把话题拐到了李陌身上。 “先前皇帝老头子想让你嫁进祈王府对吧?” “我也不清楚啊,是我家主子说的,圣上和祈王都没提过。”兰澈摊手撇嘴,“我总觉着是楼明夜想多了。你想啊,我一个小老百姓,怎么可能跑去当祈王殿下的媳妇呢?不是说越是地位高的人越讲究门当户对吗?要我看,就算圣上真说过这种话,那也是开玩笑的,没必要当真嘛!” 洛景夏从怀中纸袋里抓出一把山楂递给兰澈,喃喃道:“小兰兰,假如说是真的,我是说假如——如果李陌说真的愿意娶你,你会不会答应啊?” “不可能的事,假设也没用,浪费脑子。” 兰澈全然没把洛景夏的问题当回事,圆滚滚红彤彤的大山楂塞进嘴里用力一咬,满嘴的酸甜,幸福无比。 她挺喜欢吃各种果子的,毕竟这些果子曾经在她最饥饿的时候为她果腹,让她不至于因饥寒交迫而死,让她能活到现在,遇到这么多她喜欢的人。 对这种生活,兰澈没有什么不满和抱怨,哪怕经历过许多凄苦的过往,她依然愿意挺胸抬头带着笑容活下去——能活着,已经值得诚挚感恩,她又不是那些衣食富足闲来无事悲春伤秋的千金小姐,何必矫情这个那个的给自己添乱? 喜欢上楼明夜这件事,已经够她折腾一生了。 “前面那两个!给我站住!把石雕还回来!”身后陡然一声厉喝传来,吓得兰澈一激灵,正要放进嘴里的大山楂骨碌碌掉在地上滚远。 “唉呀妈呀!我的山楂啊!” 兰澈心疼地去追山楂,想着等下一定要回身给追来讨石雕的女人一顿臭骂时,蓦地反应过来,那人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 她愣住,忘了山楂,也忘了洛景夏,缓缓转身。 从卖家处得知自己预定的石雕被人买走,而后愤怒追来的女人见到兰澈,也瞬间呆愣。 “……兰澈?” “罗罗罗罗裳?”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两个女人——不,一个腿长胸大的纯女人和一个穿男装束男发的假小子,面对面瞠目结舌。 罗裳和兰澈,谁也没想到会在距离长安很远的燕郡见到对方,一时竟不知是吃错东西产生幻觉还是做了一场噩梦。当兰澈掐了一把身边路人,听到一声哀嚎和一阵怒骂,确定自己活在现实中后,她马上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罗裳出现在这里,那么迎白晓也应该在附近吧? 她忽然有些小小期待。 有关楼明夜的过去,有关他与凉城的恩怨,有关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玉凝霜……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从迎白晓那里得到答案。 第152章 狭路相逢贱者胜 第152章狭路相逢贱者胜 “你怎么会在燕郡?”震惊过后,罗裳怒气冲冲质问兰澈。 “我?我来散心的啊!不行吗?” “谁允许你来散心的?你不在长安城侍奉少主,到处乱跑什么?” “允不允许,那也不是你说了算呀!管天管地,你还管人拉屎放屁吗?” 兰澈和罗裳碰到一起,又开始针尖对麦芒般你一句我一句展开语言上的激斗,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其实在得知罗裳与迎白晓时一对恋人,而罗裳为了跟在楼明夜身边效忠选择与所爱之人天各一方时,她曾有过那么一丝感动,也曾暗暗下定决心,再遇到罗裳时要主动示好,不再跟她吵架。 然而…… 吵就吵了,怎么地吧?看不对眼还不允许指着鼻子互相臭骂啊?啧啧啧,虽然胸前没二两肉,可她兰澈好歹也是个名义上的女人,女人在一起不就该抓头发挠脸一言不合就开掐吗? 兰澈模仿公鸡模样高傲地仰起头,为了增添气氛还故意冷哼一声,掂着掌心那颗石雕得意洋洋:“你也喜欢这个啊?不好意思哦,我先买了。” “你——你这人怎么连道理都不讲,不明白什么叫先来后到吗?”罗裳更添一层火气。 兰澈一身无赖气息:“怎么个先来后到,你给我说说呗?你又没给钱,这石头本来就不算是你的,我怎么就不能买?自己买东西不带够钱,还跑来得得嘚嘚指责我,脸皮真厚!白瞎这张好看的脸了!” 罗裳愣了一下。 这辈子骂人话没少听,和人吵架夜你不是一回两回,却是第一次在跟人吵架的时候被人夸赞美貌。 她有种强烈感觉。 兰澈大概是个说话不经脑的蠢货。 回过身,罗裳拧紧眉头怒视兰澈,握紧拳头似是就要动手:“石雕给我!” “你说给就给啊?我还说让你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呢,你答应吗?” 两个人当街争吵,很快就引发不看热闹会死的百姓们兴奋围观,有人还趁机兜售起蚕豆大枣等零食。洛景夏本来想任由兰澈怎么闹,只要她高兴就好的,及至视线瞥见罗裳提着的那把刀,他忽然上前将兰澈拉开:“小兰兰,走了走了,前面还有家特别好吃的面馆。” 兰澈正吵得兴致勃勃,自然不愿意走;罗裳说不过她,被她气得满肚子火气,更是不肯让兰澈轻易离开。眼见有人从中阻拦,罗裳想也不想,伸手揪住洛景夏后衣领就要往旁边丢去。 蓦地,斜里伸来一只手,将罗裳手腕擒住。 “我说,宝贝儿,你好歹看看是谁再动手啊!” 暧昧称呼让人群瞬间发出一阵哄笑,罗裳脸蛋儿一红,兰澈则脸色一黑。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笑吟吟的迎白晓仿佛神兵天降,罔顾洛景夏和燕郡王的苦心安排,好整以暇出现在三人面前,并且对兰澈出现在燕郡似乎毫不意外。 虽然兰澈很希望能与迎白晓来一场深入人生的交流,但罗裳在场的情况下,还是免了吧,她可不想打翻醋坛子上演一番生死较量——见识过罗裳几支梅花镖嗖嗖嗖穿过门窗干碎茶杯后,她觉得十八伽蓝里明显这个女人脾气最差,十分恰当地应了那句话。 女人是老虎啊…… 兰澈腹诽期间,迎白晓已经问明二人争执原因,屈起手指在罗裳鼻子上轻轻一刮,宠溺笑容让兰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过一颗石雕罢了。我知道你是想买来送我的,可是比起让你开心,我宁愿不要它。” 人前脾气火爆的罗裳,在迎白晓面前立马变成了双颊绯红的小绵羊,温顺乖巧,软得连兰澈都想上去摸一把。 搞定罗裳后,迎白晓意味深长目光转向洛景夏,笑容分毫不减:“没想到世子殿下竟然与我们家师弟的随侍认识,真是有缘呐!” 洛景夏好像对迎白晓颇有几分忌惮,缩了缩脖子,撘住兰澈肩膀嘟囔道:“小兰兰,我们回家吧,外面野兽太多很危险的。” “你说谁是野兽?”罗裳杏眸圆睁,又恢复女土匪表情。 迎白晓倒是不介意,摆摆手笑吟吟道:“没关系没关系,世子殿下又不是外人。若要从我和燕郡王的关系论起,世子殿下还要叫我说一声世叔呢,对吧?” 世叔……! 就凭迎白晓的年纪? 兰澈不无同情地仰头看向洛景夏,从死党脸上看到一种恨不得宰了自家老爷子的怨念。 她怎么也没想到,楼明夜的师兄居然会是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洛景夏的死穴,更没想到凉城的实力这么庞大,居然跟燕郡王还有所牵连。 “看起来世子殿下有好多故事要对我讲呢,不如找个机会好好谈谈吧。”迎白晓众目睽睽下揽住罗裳纤腰,朝兰澈挤了下眼,“当然,还要和兰澈聊一聊。上次见面没说上几句话,我走得又匆忙,如今总算能聊个痛快了。” 洛景夏本就是为了躲避迎白晓才带兰澈离开王府的,既然不凑巧被发现,也就没必要继续在外面乱晃,撇着嘴极不情愿地领着三人又回到祁南王府。 燕郡王见几人一起回来,料到儿子的计划失败,只得苦笑着迎上前。好在迎白晓并没有表现出不悦,仍与兰澈说说笑笑,不遗余力单方面于罗裳秀恩爱,喂了兰澈满肚子的狗粮。至于洛景夏,自从见到迎白晓开始心情就不怎么好,闷闷不乐的,拉着兰澈的手却攥得死紧,像是怕她吃完鸡翅就长出一双翅膀飞走一样。 迎白晓与燕郡王是多年的棋友,也算是燕郡王府的贵客,自然少不了一顿好吃好喝闲扯淡,顺便对第一次来燕郡的罗裳表达一下其实并不怎么真诚的欢迎——眼看着两个女人因为谁脸更白皙这种破事都能吵得不可开交,就差大打出手抓头发薅耳朵,燕郡王怎么真诚得起来? 等到三个男人的小酒喝得差不多了,兰澈和罗裳的斗嘴也告一段落时,酒足饭饱的迎白晓才敲了敲桌面,眯起眼直勾勾盯住兰澈,唇边挂起狡猾笑容。 “兰澈啊,你知道吗?燕郡距离凉城不远哦!” 第153章 不用饵的钩 第153章不用饵的钩 “凉城?”兰澈正偷偷从罗裳碗里偷米饭,听了迎白晓的话一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去凉城干嘛?我家主子不喜欢那里。” 迎白晓有些失望:“明夜喜不喜欢是他的事,你就不好奇凉城里面什么样吗?要不要跟我去逛一圈?” 兰澈眨了下雪亮的大眼睛,毫不犹豫摇头拒绝。 她深深记得丁管家的提醒,记得楼明夜对凉城的深恶痛绝,就算再怎么好奇,她也不会对楼明夜的心情置之不理,让他为此生气——与他争吵,离家出走,如今她已经有那么一眯眯的后悔,会惹他恼火的事情,一件她都不想再做了。 迎白晓还想继续劝说,燕郡王适时打断:“兰澈是景夏请来的客人,在燕郡玩上一段时间还要回长安。三城主若是想带她去凉城,不如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临时改变计划对个姑娘家委实不太方便。” 燕郡王毕竟是一地之主,迎白晓不便过于执拗,举起酒杯淡然一笑,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晚饭过后,洛景夏立刻把兰澈拉走,不给迎白晓留半点机会与兰澈交谈。可惜他只防住了迎白晓,却没想到对于交谈这件事,兰澈比迎白晓的欲望更加强烈,即便他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要乱跑不要到处走外面有野狗”,兰澈还是在他离开后蹑手蹑脚出了门,悄悄跑到迎白晓房中。 “你又跑来做什么?”罗裳火冒三丈,指尖一勾,三枚梅花镖出现在指缝中。 兰澈看看坐在桌边喝茶的迎白晓,再看看显然是在铺床的罗裳,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咦?你们两个住一起啊?我还以为你们会分开住呢。啧啧,三城主你不觉得很危险吗?听说野兽也是会做噩梦的,说不定半夜她饿了,就会张开血盆大口把你吞掉。” “放心,不会的。”迎白晓放下茶杯,起身悠然地走到罗裳身边,取下她指间梅花镖的同时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罗裳比谁都温柔,我心里最清楚。” 一番甜到掉牙的蜜语柔情,罗裳哪里还记得兰澈的挑衅?红着脸嘤咛一声,推开迎白晓跑了出去。 迎白晓双手一摊,目光示意兰澈坐下:“好了,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 “三城主还真是驭妻有术啊……”兰澈干笑着表示五体投地的敬佩,而后爬上凳子,隔着桌子与迎白晓面对面端坐,“我想向三城主打听些事情,有关一个叫什么凝霜的人,应该是你们凉城的吧?” 迎白晓粲然一笑:“你这么聪明,又对明夜的事情很上心,应该早就确定凝霜是谁了,不是吗?” 被人揭穿的兰澈略感心虚,挠挠头,眼珠提溜乱转:“知道是谁不等于了解嘛!我听好多人提起过她,所以就想问问三城主,她和我家主子到底怎么个情况?” 迎白晓的笑容淡了几分,兰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张看什么都云帆风情的表情里,好像多了一缕同情与无奈。 “凉城百多年来一直是三位城主五位馆主的设置,凝霜是前任泠霜馆凝馆主与玉门馆玉馆主的女儿。十九年前凝馆主在城外执行任务时早产,不幸遭逢仇家杀害,诞下的女婴也被掠走,玉馆主悲痛过度抑郁而死。被带走的女婴被敌人挟带辗转各地,险些卖给人贩,幸而被当时的檀阁馆楼馆主,也就是明夜的母亲所救,并代为照顾……” “咦咦咦?楼明夜的娘亲是凉城的馆主?”兰澈十分不礼貌地打断了迎白晓的话。 不过迎白晓并不怪她,毕竟换做是凉城之外的任何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免不了像兰澈这样瞠目结舌震惊半天。 “楼馆主是所有馆主中最温柔善良的一个。当时城主打算把那孩子交给城中百姓抚养,楼馆主却担心毫无血缘关系的父母不会用心照顾那孩子,因此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并结合两位故去的馆主姓名,给她起了玉凝霜这个名字。” 兰澈重重一声长叹。 看,输在起跑线上了不是? 兰澈,玉凝霜。 这两个名字一对比,谁是汉子形象谁是高冷女神一眼便知。 兰澈有些哀伤,为啥当初爹娘抛弃她的时候偏要留个纸条写上她的名字呢?为啥就不能给她起一个听起来就是温婉淑女的好名字呢?现在倒好,不说名字优雅程度不如人家,就连从自己名字上直观推测男女都有些艰苦,明显没开始抢楼明夜呢,她就先输了一大截。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楼明夜是个文化人,她娘肯定也是个文化人,不然哪能起出这么漂亮有气势的名字? “那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兰澈哀叹着追问。 “后来?那还用问吗?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金童玉女、神仙眷侣般的标致人物。”迎白晓有些感慨,“其间发生了一些事,导致楼馆主不得不离开凉城,明夜和凝霜两个人也要面对各自的去留选择。再后来,明夜因某些事对城主颇为怨恨,誓死不肯再踏入凉城半步;凝霜却认定自己本就属于凉城,生而当为城主出生入死,所以选择了留在城中。” 兰澈反应略显迟钝——楼明夜和玉凝霜的分别,是他们自己选择的? 那么是不是说,对于玉凝霜,他并没有那么执拗的坚持呢? 兰澈忽然傻笑了一声,仿佛看到了光芒万丈的新希望,结果迎白晓一盆带着冰块的冷水很快顺着头顶猛灌下来。 “尽管如此,可我感觉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变淡,反而更加强烈了。凝霜无事的时候总会一个人坐在馆中,盯着明夜送她的玉佩出神;明夜那边,我不常跟在他身边,不是很清楚,不过想来他也差不多吧。毕竟当初这家伙为了凝霜,也是不管不顾的。” 看着兰澈跟月亮一样从晴走到阴的表情,迎白晓借侧头轻咳的瞬间偷笑,而后又一本正经端坐,目光真诚。 “说起来,凝霜就在附近执行任务,明天我和罗裳还得起个大早去与她汇合。兰澈啊,到时候你就好好休息吧,不用送我们,你这一路跑来燕郡也够奔波的了。” 兰澈乖顺地点点头,心里却是一个大大的呸字。 奔波咋了?起早咋了?再早再累,她也要亲眼去看一眼她的情敌究竟是个什么鬼! 第154章 螳螂捕蝉,家雀在后 第154章螳螂捕蝉,家雀在后 根据迎白晓所说,他和罗裳要赶在次日天亮之前出发,才能尽可能低调地去与就在附近的玉凝霜汇合。为此,兰澈一整夜没敢睡觉,生怕一个不小心睡过头错失良机,瑟瑟夜风里,终于等到迎白晓房间传来开门动静。 毫不犹豫地,她披上管下人借的一身黑斗篷,紧紧跟在迎白晓和罗裳之后,装作为二人送行的模样,在府兵呆滞目光注视下,大摇大摆从后门离开燕郡王府。 并排骑马走在前面的二人行进速度极慢,并不比兰澈步行速度快多少。 兰澈认为,迎白晓大概是怕策马狂奔声音太大,吵醒安睡的百姓们,引来脾气大的人拉开窗子一鞋板子抽过来。而相距不远不近,她勉强能跟上却听不到他们说话的那对儿璧人,显然有着其他慢行理由。 “你要带她去凉城,直接绑上马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麻烦吗?”罗裳稍稍侧头,余光瞥见后面跟着的小尾巴,颇有几分不悦。 迎白晓颠儿颠儿骑着马,倒是悠闲:“上赶着不是买卖。我强行带她走,她肯定不同意,半路必定找机会逃走。那丫头聪明着呢,别看她不会武功,那股机灵劲儿不是一般人能应付得了的。所以就让她这样跟着好了,只要她心里还惦念着明夜,那就一定会为了与凝霜见上一面坚持到底,哪怕是用走的去往凉城。” “此去凉城,便是纵马也要三天时间,她能走得下来?”罗裳颇为怀疑,“我看她对少主不过是一时迷恋罢了,真心还是假意都很难说,指不定刚出城就放弃了呢。” 迎白晓目视前方,浅笑荡漾:“不如我们打个赌吧。我赢了,你就乖乖听我的话去和兰澈道个歉;我若输了……下次让你在上面,如何?” “……谁要跟你打这种赌!没羞没臊的!” 两团红霞飞上罗裳脸颊,红得像是那东方天际即将升起的太阳。她的懊恼嗔怪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很十分响亮,响亮到兰澈听得一清二楚,羡慕得眼红。 要是她和楼明夜的关系也能这么亲密就好了。 她有十万分把握,让楼明夜羞得脸红。 从怀中掏出前晚准备好的冰冷面饼用力咬上一口,兰澈暗暗给自己打气,继续加快脚步跟在迎白晓和罗裳身后,朝着她以为玉凝霜的所在,实则却是凉城的方向,迈着大步走去。不谙熟飞檐走壁各种神通的她并没有觉察,当她如同一只螳螂盯准迎白晓时,另有一个有着鹰隼般目光,把她视为猎物的人,正在暗处悄悄潜伏。 暗流,涌动。 此时正在书房与父亲燕郡王密谈的洛景夏并不知道兰澈已经离开城镇,而一向平静安详的燕郡郡府所在地,除了一拨去往凉城的人马外,另有两批人马与之形成一字长线。一批正在穿越城镇,最后的那一批,正在快马加鞭赶往燕郡。 马不停蹄赶往燕郡的,自然是楼明夜一行人。 此行陪同楼明夜的是方亭阁和晨曦、黄昏兄弟二人,外带黏在黄昏身边不肯撒手的神医女儿红芙;还有一位先前并未在兰澈面前露过面,专司暗杀与追踪的十八伽蓝,唤作苏野城。 苏野城年纪与方亭阁相近,比楼明夜大上几岁,一张从来不会笑的严肃面容看上去成熟稳重,根据蛛丝马迹追踪目标的高超本领则令人叹为观止。 “马车驶到城门前稍作停留,车上的两个人走了下来,就站在这里。之后两个人又返回车上,直接入了城。”苏野城在燕郡郡城比比划划,语气笃定,“从脚印上看,可以确定其中一个属于成年男子,身高约六尺三四,体型匀称,无习武功底;同行的另一个脚印,根据丁管家提供的鞋子来看,确定是兰姑娘无疑。” “我曾与燕郡王世子有过一面之缘,如你描述,和兰澈在一起的人应该就是他。” 楼明夜提马在原地转了一圈,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没了咳声。方亭阁凑上前,没头没脑道:“少主,要不要我先去知会燕郡王一声?” “知会什么?告诉燕郡王,我来抢他过去托付给我的人来了?”楼明夜一摆手,目光平直,“入城后直奔燕郡王府。我去见燕郡王,你们四个分开在燕郡王府寻找兰澈,找到后立刻带去找我。野城,你就在燕郡王府外暗处候着,盯紧些,以防兰澈被偷偷送出王府。” 五人各自领命,唯独黄昏有些拖沓。等那三人走开,他便慢吞吞蹭到楼明夜身边,揪着马身上本就不多的毛,吞吞吐吐:“少主该道歉。” “等找到她再说。” “找到了,又有理由,还是不道歉。” “黄昏,你到底是我的属下,还是兰澈的属下?”楼明夜哭笑不得,对黄昏的执拗无可奈何,“好,我答应你,会和兰澈好好谈一谈。” 难得地,黄昏那张总是昏昏欲睡的脸上多了几分阳光,是少年特有的飒爽,也是近乎孩子的单纯明亮。 “我想看,少主和兰澈在一起。” 黄昏转身追上前面四人,留下楼明夜骑在马上,望着他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兰澈是个奇妙的存在,有人与她接触时间不长,却会全心全意喜欢这个勇敢耿直却又带些痞气的少女;有些人打从第一眼看到她就怀着厌恶,越是接触,越是反感。那么他呢? 楼明夜觉得,自己大概是前者,所以才会令自己陷入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困境之内。 不知欢喜,还是喜欢。 不知是情,还是错觉。 不知是向往,还是想拥有。 念着她,却又放不下曾经那个人。 “总感觉自己越来越卑鄙了啊……”自言自语,亦是自嘲,而后楼明夜轻轻一夹马腹,向着那座历经风雨而今沉默厚重的城门行去。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是放松的。 因为他知道,在这座充满人情味儿的郡城内,有着世间最想要保护兰澈的人,也是最初不惜一切守护她的人。在这里,兰澈一定不会受到伤害。 然而楼明夜万万没有想到,兰澈却为了他,在他行色匆匆赶赴燕郡时,选择了离开。 第155章 五星级旅舍 第155章五星级旅舍 从天微微亮走到晌午,又从阳光最灿烂的午后走到傍晚,兰澈惊讶于自己居然能坚持走这么久的同时,惆怅地发现根本不知道走了多远,又走到了哪里。 出了燕郡郡城便是宽阔驿道,迎白晓和罗裳始终没有策马疾驰,只是比在城中时速度略快了些。原本兰澈是很难追上马匹行进速度的,好在迎白晓和罗裳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休息喝杯茶坐一会等等,总之没少浪费时间,这才让兰澈有机会追上,不至于远远落后。 驿道上有不少旅舍,黄昏时迎白晓停驻在一家看起来较为干净的旅社门前,一直张望到驿道上出现小小身影,这才把马匹交给旅舍的下人,揽着罗裳杨柳细腰走进旅舍内。 “等下有个大概这么高,有些瘦的少年过来,你找间舒适些的房间给她,离我们别太近也别太远。她若有钱,你便意思意思收几个铜板;她若说没带钱,你就说今日你们老板家有喜事,来往旅客免费吃住,懂了么?” 迎白晓拉住小二细心地安排好一切,从囊中掏出小块碎银押在案上。小二收了他几个铜板的小费,忙不迭道谢并表示会按吩咐照办。 稍作犹豫,迎白晓又给小二塞了一块碎银。 “晚饭的饭菜,照我们两个的饮食去做,但饭量要多上二倍。别怕浪费,你准备多少饭菜,无论她有没有吃,我都会照付。另外劳烦小二哥再去买一双好鞋子来给她,也一并说是老板送的。” 小二应了从业生涯以来最奇怪的要求,将二人带到楼上客房后,尽职尽责地跑到旅社门口等待被预定的少年。 兰澈近乎用爬的才蹭到旅舍,看到小二关切的目光与一碗温热清水时,差点儿感动得痛哭流涕。她揪着衣袖不停询问小二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几人是否婚娶,把小二吓得脸色惨白才放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等我家主子找到我的,我一定让他给你好多好多打赏!至少十个铜板!” 小二如迎白晓吩咐那般作了解释,兰澈乐得遇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是意识茫然状态下离家出走的,自然身无分文,能恰巧遇上老板发善心允许她白吃白喝白住白拿,放在过去她是要认认真真给人家烧柱高香的。 现在?现在她好歹也是身家上百两的人了,等她回到长安,从自己那些白花花的纹银里敲下一个小碎块送给老板,岂不是比烧高香更实际? 一向知恩图报的兰澈记好这家旅舍位置和名字,而后随小二来到二楼角落的一间客房,拐弯抹角打探出迎白晓和罗裳所住房间后,高高兴兴在房中躺下。小二勤快得很,晚饭,茶水,新鞋,还有一桶泡脚的热水,全部主动送到兰澈房内。 兰澈愈发感动了。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神仙级的待遇啊! 不过因为与迎白晓房间尚有一段距离,想要监视那二位不太容易,兰澈只能房门大开盘膝坐在门口,一边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着晚饭,一边死死盯住走廊对面的动静。一旦房门有什么响动,她马上缩回自己房中隐藏,只留一双贼兮兮的眼睛从门缝里偷窥。 这些,是迎白晓外出小解时观察到的。 “一身灰土,说她现在还是个小乞丐,我真信。”回到房中,迎白晓无限感慨,“你要是亲眼看到兰澈累成那样仍在坚持,大概也会有些感动。论起相处时日和感情深浅,兰澈自是不如凝霜;可是论起对明夜的付出与执着,凝霜是比不上兰澈的。人啊,最怕的就是执拗,不管不顾就那样坚持下去,就算是石头的心也会变软。” 正在铺床榻的罗裳听了,紧拧起眉头,回头不解看着迎白晓:“你认为,少主早晚会被兰澈的坚持打动?” “不是早晚,是已经。”迎白晓走到榻边,轻轻环抱爱人,温润唇瓣轻吻乌发。他眉目微垂,眸子里掠过一抹锋芒:“不妨把兰澈这次出走看做一个考验,如果明夜就这样放手,那就说明他对对兰澈的确没什么想法,整颗心仍惦念着凝霜,那么不管要付出多少辛苦,我也要努力让他们二人破镜重圆。但若明夜为了兰澈一路追来……那么是兰澈还是凝霜,无论是我,还是明夜,都要好好考虑一番才行了。” “凝霜等了少主这么多年,你忍心让一个外来的野丫头抢走少主吗?你们男人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罗裳显然是偏向玉凝霜的,她怒气冲冲推开迎白晓,蓦地眼圈泛红。迎白晓苦笑,少不得一阵甜言蜜语低声下气哄劝,又一挥袖早早熄了灯,也不知道是为防止兰澈偷窥,还是为做些不可描述之事哄准媳妇高兴。 处在燕郡和凉城之间的地界,迎白晓觉得,这段路途不可能有任何危险,就算把兰澈放在外面散养,需要担心的也仅仅是她会不会冻着的问题。 可偏就是他认为再安全不过的地方,兰澈出了意外。 事实上兰澈自己都记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走了一整天几乎累散架的她,在迎白晓房间熄灯后便趴回榻上睡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听见房门传来悉率响动。人在他乡,纵是疲惫不堪,难免会有些警惕,她听到响动马上从榻上爬起,随手拿过桌上的茶壶抄在手中,光着脚小心翼翼走到房门前。 门外,好像有道身影默立不动。 兰澈等了半天不见那道身影做些什么,就连房门的响动也停止了,气氛莫名地有些诡异。她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问了一声:“谁?干嘛的?” 门外的身影没有回应。 大半夜的不睡觉,难道还不让她睡吗?想着迎白晓就在走廊对面住,真是什么小贼强盗摸上门,只要大喊一声就能叫来援兵,兰澈鼓足勇气打算拉开房门一探究竟。 就在她猛地将房门打开,门外人影变得清晰那一瞬,一片有着熟悉香味儿的白色粉末扑面而来,迷进兰澈的眼中,鼻中,口中。 兰澈暗道一声糟糕,想要拼命呼救却已来不及,在双眼发黑软塌塌倒下那一瞬,恍惚想起了一个词——活他娘的该。 明明楼明夜已经警告过她,要小心站在她面前这个人啊…… 第156章 外面的妖艳贱货 第156章外面的妖艳贱货 从长安到燕郡郡城,这一路策马狂奔对楼明夜的身体来说是相当大的负担,要不是楚冬青那一瓶价值连城的药报名,只怕他在半路就要咳死了。 尽管如此,在见到燕郡王时,楼明夜还是打起精神遮掩过病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与平时无异,拿洛景夏的话说,就是狡猾得像只狐狸。 “可是……兰澈前天就走了,也没打个招呼,自己不知道跑去了哪里。”面对楼明夜坦白直率的要人,燕郡王表示尴尬,委屈,无可奈何。 楼明夜自然不信。 “当初是燕郡王提出让我帮忙保护兰澈的,所以我才会大费周章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后来我才知道,世子殿下一直暗中保护兰澈足有三年之久,至今仍滞留长安就是为了能以朋友身份时时刻刻注意她的动向。我想世子殿下这次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兰澈带回燕郡,大概是听了兰澈的抱怨,以为我欺负她了,是吗?” 楼明夜好整以暇的模样十分不好对付,燕郡王这个老滑头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揪掉胡子中混杂的一根白毛,燕郡王半是自言自语地嘟嘟囔囔:“这话该怎么说呢……景夏跑去长安不是我唆使的,他自己愿意啊!我拦都拦不住。兰澈这孩子,楼先生也知道,实在可爱得很呐!景夏不愿意把她交给别人的心情,楼先生应该最理解吧?这样讲的话,楼先生让兰澈受了什么委屈,景夏自然是不高兴的,一不高兴就会闹小脾气,一闹小脾气就会不考虑后果赌气做事,然后就这么样了……” 搜索一圈无果后,返回楼明夜身边的方亭阁瞠目结舌。 传说中,燕郡王是个雷厉风行且脾气火爆的人,当年还曾为朋友与皇帝发生争执,甚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了句“放你娘的狗臭屁”。可是眼前所见的老头,面对楼明夜时话多得能塞满一箩筐,各种解释辩解……这位真的是传说中的燕郡王?不会是谁假扮的吧? 有那么一瞬,方亭阁真想冲上去拔一拔燕郡王的脸皮,看看是真是假。 楼明夜却全程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挑眉:“这么说来,是你们燕郡王府把人弄丢了?” “哎?这话是怎么说的呢?兰澈她是自己走的嘛!”燕郡王像个愣头青一样拍了拍脑袋,“哎呀呀,我想楼先生一定是误会了。兰澈在我们王府可没有苦也没受委屈,我们家景夏啊,宁可自己饿肚子都要让兰澈吃饱饭呢,这些楼先生都是知道的吧?” 兰澈确实给楼明夜讲过,在她最饥饿的时候去找洛景夏,和洛景夏分吃一张饼的故事。 故事里,洛景夏把饼分成了两份,面饼全都给了兰澈,自己则吃掉了饼上面的芝麻粒。那件事让兰澈感动得无以复加,直至后来提起,仍是眼泪汪汪的写满一脸“小洛是我最好的兄弟谁也比不上”的感动。 平心而论,楼明夜也不相信洛景夏会让兰澈受苦受委屈,可兰澈突然从燕郡王府离开,总该有个理由。 在堂中坐了半晌,楼明夜忽道:“怎么不见世子?” “弄丢兰澈正自责呢,在房里怄气不肯出来。”燕郡王从容作答。 方亭阁轻咳一声,在楼明夜耳侧一声低语。楼明夜若有所思点点头,再看向燕郡王,目光里多了几分锐利:“似乎世子并不在王府内吧?以世子对兰澈的珍惜,这种时候躲在家里而不是出去寻找,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燕郡王看看满眼警惕的方亭阁,轻叹一声,不由苦笑:“看来楼先生的手下已经把我这王府摸个清楚了。的确,景夏现在不在府内,他出去找兰澈了。” “去哪里找了?”楼明夜紧追不舍。 “天南海北四处寻找。” “所有王侯子嗣中最聪明的一位,不会当一只没头苍蝇四处乱撞。” 楼明夜的反驳看似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令燕郡王无法反驳。犹豫半晌,燕郡王最终认输,不得已把事情的发生经过一一道来。听到迎白晓的名字时,楼明夜已然猜到了什么,二话不说蓦地起身,转身就朝王府外走去。 “景夏已经带人去追三城主,楼先生不如留在府上等候消息。”燕郡王紧跟其后,尽可能劝阻。 燕郡王是知道的,楼明夜曾经立下过的誓言。 宁死不入凉城半步。 事到如今,兰澈独自离开燕郡王府的理由不难猜测,无非是迎白晓使了什么小手段,让她心甘情愿跟他去往凉城。再深一层的目的则更加直接明了。 逼迫楼明夜为抢回兰澈,撕毁承诺踏足那座游历在庙堂之外的王者之城。 洛景夏在发现兰澈走后立刻想到了这些,所以才会马上带人去追迎白晓。不管他对楼明夜的评价如何,兰澈是在他的地盘上被骗走的,他自认有责任把人抢回,而不是楼明夜——倘若楼明夜真的为了兰澈毁弃承诺,那么燕郡王府欠的这份人情,可就要还不清了。 楼明夜和方亭阁等都是有功夫傍身的人,轻功一走步履匆匆,已过而立之年的燕郡王追起来十分吃力。待到眼看追不上即将上马的楼明夜,燕郡王只得停下脚步,一声声若洪钟的严肃质问,让楼明夜的身形稍稍停顿。 “楼先生会为了兰澈踏足凉城吗?” 楼明夜有片刻迟疑,而后翻身上马,用扬尘而去的决绝回答了燕郡王。 他会为兰澈做到什么地步,又愿意为她舍弃多少,谁也说不清楚。或许就连他自己也很茫然。 比他更加茫然的是兰澈。 “我招你惹你了?” 坐在乌漆墨黑什么都看不见的屋子里,从昏睡中醒来的兰澈万分委屈,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家伙会大老远跑来北边绑架自己。 大概是她抱怨的声音惊动了屋子外面的人,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灿烂阳光洒落满地,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兰澈睁不开眼。 但那个人的声音,还是很容易分辨的。 “兰待诏醒了?那真是太好了,我的还担心是不是迷药用得过多让你一睡不醒了呢。” 兰澈透过指缝勉强睁开眼,愤愤地瞪着那个一身阴柔气息,空有颜值却怎么都难有好感的宦官,心里痛痛快快地骂了一句。 郁邪这妖艳贱货哦! 第157章 他不是男人 第157章他不是男人 郁邪是个在容貌上十分出众的……人。 只能说是人。 不然怎么样?说他是个男人?下边缺东西啊!说他是男人那么宦官这个词要怎样哭泣才能坦然面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了一点? 总之,兰澈不否认郁邪的美十分惊人,是那种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精致,妖冶,阴柔之美,和楼明夜那种与生俱来的风度不同,和萧贰那种清冷如皓月的俊美也不相同。但她无法对郁邪产生任何好感,这是从一开始就出现的奇怪感觉,仿佛只要靠近郁邪,只要与他对视一眼,就好像要被他那双蛇一样湿哒哒、冷冰冰的目光拽进阿鼻地狱似的。 楼明夜曾经郑重其事警告过她,不要靠近郁邪,不要与这个人接触,她也觉得最好还是远离。可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操蛋,她已经十分努力躲开了,却奈何这妖艳贱货上赶着往她身边靠拢呢? 她能做的,也就是愤愤然瞪上两眼,以示自己的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兰待诏饿了吧?我从镇上买了些糕点回来,先吃几块垫垫肚子好了。” 郁邪敞开房门让外面的光线涌入,迈着优雅脚步走到兰澈身前,躬身将一盘糕点放到她面前。兰澈视线盯着那盘糕点,心思却都放在郁邪身上,努力保持呼吸均匀、神色如常——她的双手双脚都是自由的,没有被任何东西束缚;那种迷药的效力她也熟悉,一旦醒来后基本就在没有效果,也没有任何头昏无力的遗症。 也就是说,她完全可以趁机不被偷袭郁邪,推开他从房门跑出去找人求助,只要在突袭之前不被郁邪发觉。 “这都是什么糕点啊?太甜的我可不吃,牙疼。”兰澈故作矫情,对着那盘糕点挑三拣四。 她需要拖延时间来思考。 透过敞开的房门,她看见一片覆盖着积雪的草地,积雪浮面只有两行相同的脚印,说明除了郁邪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在;草地范围很广,广到她一眼看不到边际,说明此处距离驿道不近,并且周围没有什么人家,大概是荒废的弃屋之类。此外,根据刚才郁邪所说“从镇上买来糕点”这句话,她推测燕郡郡城距离这里不会很远,否则郁邪不可能把昏迷的她留下,花费大量时间在买糕点的路上。 综合看来,郁邪没有其他帮手,而她所处的地方有些荒凉,但距离城镇不算远,要逃走还是有可能的。 “毕竟是穷乡僻壤,糕点比不得宫里的精致,凑合吃吧。” 郁邪有些漫不经心,放下盘子后缓缓直起身。就在他的身子将直未直的那一刹,兰澈猛然跳起,用尽浑身力气向他撞去,打算撞开他之后直奔门外阳光灿烂的自由天地。 然而…… 看她凶猛撞来的郁邪不慌不忙,在极短时间内从容侧身一躲,兰澈扑了个空,如毛还没长齐的雏鸟一样高高跃起,又狠狠地把自己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在那一瞬间,她忽然感觉,自己大概可能也许还是有些胸的。 不然一马平川的地方,怎么可能摔得那么疼? 根据兰澈对那种迷药的了解,她至少昏睡了一天,在旅舍那晚吃的饭菜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到现在仍有足够力气跟妖艳贱货作斗争,想脱身只能继续逃。兰澈一手捂着被剧烈震荡的胸口,一手蹭着地面匍匐前进,一副拼命三郎模样坚持走逃亡路线,不退缩,不动摇。 令人感动的是,郁邪居然没搭理她,抱着肩看戏一样看着兰澈像条虫子一样在地上扭蹭,直到她一只手抓住脏兮兮的门槛。 “兰待诏还真是位不听话的客人。”郁邪脚步轻巧走上前,一只手抓住兰澈腰带将她提起,举重若轻。 “啊啊啊啊啊啊你他娘的放开我!”兰澈改用双手抓住门槛,不仅刚上岸的河鱼一样扭来扭去拼命挣扎,且喊,大声喊,震耳欲聋地喊。 郁邪脚尖一点,踢开兰澈紧抓门槛的双手,而后修长手臂一挥,兰澈便像失去老母鸡庇护的鸡崽子一样,咕咚跌回阴暗角落。 兰澈根据郁邪对付她的轻松程度判定,自己跟这个妖艳贱货拼力气是没可能的,就算在她狼吞虎咽吃掉五碗米饭浑身充满干劲的情况下也没可能。于是,聪明识时务的前任女流氓乖巧地放弃挣扎嚎叫,双臂环着曲起的双腿,下巴贴在膝盖上,微微低头,向上看着居高临下俯视的郁邪,努力做出一副梨花带雨、泫然欲泣、楚楚动人的神情。 “……兰待诏不适合这般表情,还是收回去吧。”可惜的是,郁邪无动于衷。 兰澈有些尴尬,挠挠头,咧嘴干笑:“哦,忘了,你不是男人,不吃这套。” 兰澈不太懂什么叫气场,什么叫杀意,不过她很明显地感觉到,郁邪有那么一瞬大概很想在她头顶开个血洞,再往里浇一碗热豆花。 撇撇嘴,无路可逃的兰澈索性靠着墙壁,大大咧咧翘起二郎腿:“说吧,为什么抓我?是不是想勒索我家主子?” 除了挂上楼明夜这个身份不简单的俊朗金主外,兰澈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地方,可郁邪的回复却让她心里不太舒坦。 “楼明夜么?我对他没什么兴趣。”郁邪把盘子踢到兰澈面前,泛着阴冷光泽的眼眸盯着她,形若女子的唇瓣挑起一抹令人浑身不舒服的弧度,“看来兰待诏对自己的价值还不太了解。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福气。” 兰澈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郁邪。 她最讨厌这种说话拐弯抹角的人,你猜来猜去还是不明白,还不如不听他放屁。 郁邪见兰澈没有果腹的打算,随手从旁侧抽来一刀宣纸铺在地上,又将蘸满墨的笔递向兰澈:“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兰待诏最好别让我为难,我并不喜欢将简单的事情诉诸暴力。” “这事儿没得商量,我说写不来就是写不来。”兰澈耸肩摊手,惋惜地撇撇嘴,“我真心疼你的脑子。我要是会写字的话,早就去靠卖字赚钱了,还用在长安城流浪那么多年?这种事你威胁我也没用嘛!” 郁邪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细琢磨的确如此。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其他手段来对付兰澈。 “那么……兰待诏,对不住了。” 一把薄刃雪亮的匕首出现在手中,郁邪勾起唇角,一步步向兰澈逼近。 第158章 她不是傻子 第158章她不是傻子 离开燕郡郡城的楼明夜一行人,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迎白晓——能不容易么?光秃秃的驿道上突然一大群府兵将某间小旅舍围个水泄不通,再怎么眼瞎也知道摆出这么大阵势的是谁。 平日里洛景夏碍于迎白晓与自家老头子称兄道弟的交情,对这位嘴巴有些刻薄的凉城三城主多半采取避让方式,可如今事关兰澈,他就连自家老头子的账都不买,又怎么可能给迎白晓或者凉城面子? 一路打探到迎白晓行踪后,洛景夏干脆利落地让三百府兵围住了旅舍,伸手就管迎白晓要人。 楼明夜赶到时,罗裳正和洛景夏争执得不可开交;迎白晓就蹲在旅舍门口,托着腮一脸生无可恋神情,全然看不出这位就是有着玉面郎君之称,名动江湖的凉城三城主。 “啊……糟糕。”看到楼明夜那一刹,迎白晓嘴角迅速抽动一下,仿佛已然预见来自师弟的冰冷怒火。 楼明夜也从三人的反应中猜到了什么,他从容下马,穿过人群,面色平静地走到迎白晓面前。 “兰澈在哪里?”他语气冷如冰。 “我说不知道,你信吗?”迎白晓叹口气站起,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可信,“前晚我和罗裳在这家旅舍住的,我还特地给兰澈要了间房。可是昨天早晨我和罗裳出来时发现,兰澈已经不在房中,也没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 楼明夜一言不发盯着迎白晓,冰冷目光看得旁侧的罗裳毛骨悚然。罗裳放弃与洛景夏毫无意义的争执,快步走到迎白晓与楼明夜之间,看似在向楼明夜低头行礼,实际上却不着痕迹地将迎白晓护在了身后。 “兰澈失踪与三城主并无关系,是她主动尾随我们出城的,前天她一整天都偷偷跟在我们身后,连声招呼也不打。再者,她也未必就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是觉得太累所以自己回去了。” 楼明夜依旧面无表情。 迎白晓苦笑着把罗裳拉到身侧,温柔语气仍是不忍责备:“别再解释了,罗裳。你我骗得了旁人,还骗得了明夜吗?说兰澈自己回去倒是有可能,可是你也看见了,世子殿下一路追踪过来,路上并没有看见兰澈身影,而返回燕郡郡城就只有这一条驿道可走……与其推脱责任,不如早些帮忙寻找吧,我也很担心兰澈啊!” 方亭阁听着几人对话,一阵汗毛耸立,脱口惊呼:“怎么?兰澈真的失踪了?” 迎白晓、罗裳和已经红了眼的洛景夏,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洛景夏和封墨恭还未正式打招呼,不过看二人的状态,似乎没心情也没打算浪费时间寒暄。两个人用极其简短的言语迅速交换了各自掌握的信息,确定兰澈从旅舍失踪后没有返回燕郡郡城,而后众人商量决定两人一组先在四周搜索一番,若是寻不到再从长计议。 按惯例,方亭阁作为楼明夜的护卫,是要寸步不离跟着他的;迎白晓偏偏执意要与楼明夜同行,硬是把方亭阁挤走去和苏野城结对儿,自家媳妇则交给了洛景夏同行。分好各自搜索方向后,迎白晓和楼明夜并肩往东边搜索过去,走出没多远,迎白晓便开始唠起楼明夜一点儿都不想听,却知道绝对逃不过的话题。 “那丫头问起了凝霜的事。” 楼明夜脸色沉下几分,佯装不闻。 “别看她整天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脑袋里面想的东西一点儿都不比普通女人少,反而更多。”迎白晓侧头瞥了师弟一眼,失望摇头,“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对她提起过凝霜的事。那丫头也不知都从谁那里听了许多,一直放在心上惦记着呢,大概是怕问你会惹你生气,所以就跑来问我——她会尾随我出城也是这个原因。” 楼明夜目视前方,语气冷得几乎冻掉迎白晓一层皮:“如此说来,你是故意以凝霜为幌子引兰澈出城的?” 迎白晓承认得爽快:“是。我说我要去找凝霜,她就跟出来了。我只是没想到她会半路失踪,也不知是被人劫走了还是怎么,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明夜啊,兰澈对你用情至深,这可不是好兆头。” 楼明夜蓦地停住脚步。 你该喜欢她。 你该离开她。 你该选择她。 你该放弃她。 他不懂,为什么最近所有人都在不停往他脑子里灌输有关兰澈的事,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指手画脚他与兰澈的关系。 明明,是他和她之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他莫名有些恼火,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沉淀的愤怒,忽然之间就不想再压抑了,因着迎白晓那一番话突然想要宣泄,想要狠狠地斩断些什么。 “明夜?”迎白晓敏锐地觉察到微变气息,他倒吸口气,后退半步,眼神变得警惕,“你若不喜欢听,我不说就是。方才亭阁还说你病重,胡乱动手的话——” 不等迎白晓话音落下,楼明夜忽而一拳挥出,直冲他面门。 迎白晓无可奈何只能闪转腾挪堪堪躲避,一大片无人踩踏的积雪就在二人追逐中变得凌乱,一直蔓延出很远,很远。 可是再远,终究远不到兰澈身边,远不到她心里。 一滴血终于禁不住下坠的重量,滴答砸在地面上,迅速与灰土卷在一起,脏污不堪。 郁邪的眼神里带着微微惊讶,眼看兰澈徒手握住匕首锋利刀刃,那双干净的眼眸透出他无法理解的坚毅光芒,与她指缝里流出的殷红热血相映成辉。 他不懂,片刻前还狡猾聒噪的少女,是如何在一瞬间变得如此成熟犀利,如此令他……令他下不去手。 四目在血光中交对,互不相让,对峙无声。 许久之后,郁邪放弃,起身收回匕首,语气里多了几分玩味:“我只想要你一只耳朵,并不打算现在就取你性命。你老老实实配合,损失的也就是一只耳朵罢了;可你如此抗拒的话,之后要遭受的绝对不仅仅是手上那一道伤口的痛。我说的,你可懂?” 兰澈仰头,左手用力按住血流如注的右手掌心,简单却决绝的笑容平静得有些可怕。 “割我的耳朵,你是想用来威胁谁呢?不是我家主子的话……祈王吗?那真不好意思哦,不把我打死,你就别想得逞。” 第159章 私刑 第159章私刑 兰澈态度突变大大出乎郁邪意料,除了惊诧之外,也勾起了他的兴趣。 “先前我一直不懂,为什么楼明夜会对你如此在意,就连祈王都对你那般器重。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却不长脑子的蠢女人罢了,长安城随随便便都能挑出千八百个来,能有什么特别呢?”郁邪眯起眼眸,舌尖舔过匕首上有些刺目的血珠。 兰澈胃里猛地一阵恶心。 她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穷困潦倒的吃货,对吃喝的忍耐度和重口程度已经令人发指了,没想到世间还有比她更可怕的人。 看着兰澈眸中满盈的厌恶目光,郁邪勾起的嘴角让那张妖冶面容更加魅惑:“明明什么都懂,却故意做出一副天真愚昧的模样,很辛苦吧?是为了迷惑谁呢?楼明夜?祈王?还是圣上?原来你是个如此有趣的女人,的确给了我不小的惊喜。” 从郁邪笑容中传来的那种阴鸷之感,自兰澈脚底板蔓延到头顶、发梢。她忍不住打了个战栗,硬着头皮大声抗衡:“少说我,你不也是半斤八两嘛?在圣上面前唯唯诺诺装得跟三孙子似的,回头跟我来耍能耐,你是要骗谁啊?圣上?圣上?还是圣上?呸!死太监!臭变态!” 一旦看穿一个人,上当就没那么容易了。耳中听着兰澈的辱骂,郁邪不怒反笑,好整以暇:“兰待诏不用刻意激怒我等待破绽,作为宦官身在宫内,你觉得还有什么污言秽语是我不曾听过的?那些主子们趾高气扬的咒骂远比你这枯燥无味的词句更加肮脏,习惯之后,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小诡计被看穿,兰澈无言以对,故作高傲地冷哼一声别过头,掩饰内心的慌张无措。 功夫高强的人不可怕,没有脑子等同于木桩。 头脑聪明的人不可怕,没有耐性早晚会露出破绽。 没有耐性的人不可怕,因为她有。 兰澈还算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最怕遇上什么人——就是郁邪这种,有头脑又有耐性,还能轻而易举在腿脚上甩她十万八千里的高人。 “看来兰待诏还是不愿配合。”郁邪将匕首别在腰后,从旁侧地上拾起一盘麻绳,双手用力一抻。 那麻绳相当结实,紧绷时发出一声崩响,听得兰澈心惊肉跳。 合着这死太监打算勒死她?不对啊,他应该不会要她的小命才对,毕竟只有她活着才对他有价值——如果郁邪绑架她真是为了勒索祈王,那么她活着将会是他达到目的的重要条件,毕竟祈王也是个头脑出众的人,不确定她还活着前不可能任由郁邪敲诈。 “不必担心,你应该清楚,我暂时不会杀你。”郁邪一只手提着麻绳,另一只手抓住兰澈手腕,动作利落地将兰澈两只手用麻绳捆住。 兰澈几乎没怎么挣扎。她知道挣扎没用,反正郁邪现在不打算杀她,她就静静等候时机好了。虽然她不介意为了祈王吃些苦头,可是挨打这种事,没有总比有好吧?她又不是受虐狂,没那种非得作死惹对方来虐待自己的矫情毛病。 郁邪对兰澈的安静颇为满意,他持着麻绳另一端抛过房梁绕了两圈,再绑上一个死结,而后挥舞匕首将多余的麻绳斩断。兰澈被强行拖着站起,绳子垂下的高度恰好与她身高近似,只比她高出那么一点点,她需要踮着脚才能勉强站立。 “兰待诏现在这里清静清静吧,晚些我再过来。”郁邪退到门口,留给兰澈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顺便……奉劝兰待诏别再想着逃跑,下一次,可就不是皮肉伤这么简单了。” 房门关上,屋子里又重归黑暗。 兰澈在一片漆黑之中安静异常,听着郁邪沉稳脚步声远去,渐渐不闻,她才如释重负松口气。 旋即,她龇牙咧嘴,泪花闪闪。 疼。 掌心的伤口钻心地疼。 这种疼痛并不寂寞,同时折磨着兰澈的还有饥饿与疲惫。在漫长的驿道上追逐两骑人马一整天,还未等歇息便被绑来这里,她这小身板儿着实有些吃不消,特别是必须踮脚站立的姿势,坚持片刻便会双脚酸痛、双腿发胀,仿佛筋骨都要断了。 兰澈试着让双脚平平着地,可是这种姿势下她的双手又会因麻绳捆绑过紧疼得厉害,时间稍久便会领双手充血、冰冷麻木,甚至失去知觉。 不得已,她只能轮换着踮脚与脚踏实地,尽可能让手脚轮换放松,交替受苦。可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就算她能忍得住那份疼痛,总不能不眠不休一直耗着吧? 此时兰澈才明白郁邪的险恶用心,也对这种看似没什么伤害却极端折磨人的酷刑产生了一丝丝畏惧——都说宫里流传着各种把人活活折磨死却不见血的私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幸将要遭到同样待遇,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性命再与楼明夜相见。 她离开他只是想松口气,想退一步给自己思考的空隙,而非与他永恒诀别。 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兰澈想要理顺思路从困境中寻找能够死里逃生的蛛丝马迹,可是那道清俊的、令她沉迷的颀长身影,总是在她眼前、脑中、心里频频闪现,挥之不去。 “真没出息!”兰澈愤怒地睁开眼,低低骂了自己一句,许久未沾过水的嘴唇干裂流血,弥漫到口中便是一股腥甜。 骂完她又觉得,自己真他娘的委屈。 从没想过喜欢一个人会是这么难过的事情,求不得,盼不来,却又割舍不下。哪怕只是短暂的分别,哪怕给自己留了后路说还是要回到他身边,十几个日日夜夜见不到他,仍让她的心像是缺了一半,丢了什么,空落落的。 空虚,酸涩,不甘,想哭。 她是那么强烈地期望着,期望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还会像那时将她抱在怀中,为她怒而斩杀睿王世子一样,做她独一无二的救星。 可他真的会来吗? 兰澈忽然觉得,似乎现在楼明夜对她的关切,竟不如从前体贴了。 也许,他……倦了? 掌心的血仍在孜孜不倦流淌,顺着手臂光洁皮肤蜿蜒而下,兰澈却渐渐感觉不到痛楚了。 她有那么一瞬恍惚。 是不是,她干干脆脆死在这里更好呢? 第160章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60章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被踏碎踩烂的积雪变得泥泞,几只先前在枝头叽叽喳喳跳跃旁观的冬雀趁机飞到地面,衔起被翻出的泥土中少得可怜的种子,张开翅膀又飞回枝头。 它们还没来得及分享寒冬里的收获,便被一阵剧烈咳声惊得扑棱飞起,躲进树林更深处。 “冬青说你这病愈发严重了,就不能安安稳稳待会儿吗?”被追打大半天,迎白晓始终没有还手,还要在师弟咳得站不稳时主动上前搀扶,苦涩笑容里几乎能拧出胆汁。 楼明夜一把推开迎白晓的搀扶,单薄身躯在风中晃了晃,勉强站立。 “明夜,你能不能成熟些?”目光掠过楼明夜指缝间一抹猩红,迎白晓笑不出了。他皱起眉头,口吻中终于有了几分身为师兄的严厉:“你有没有想过,就你现在这幅模样,要连累多少人为你担心?” 楼明夜冷笑:“除了十八伽蓝和兰澈,还会有人在乎我是死是活?也对,凉城那位也是在乎的,可他在乎的只是我能给凉城带来多少利益,不是吗?” “你这话太伤人了,难怪兰澈那样好脾气的丫头都能被你气跑。”长叹口气,迎白晓罔顾楼明夜的挣扎,硬是把他按在树干上,从他身上搜出药瓶,倒出两粒药递到他面前,“吃——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可是要找到兰澈,你还真就得靠我。毕竟是靠近凉城的地界,我在这边的势力要比你大,也比你了解情况。” 再怎么生气,楼明夜总不会拿性命赌气。吞下药丸稍作喘息,他再次推开迎白晓,本该清淡从容的眉宇间满是怒意。 “兰澈从没离开过长安,在长安也没什么敌对,之前曾对她不利的人都被我一一铲除,不会有人千里迢迢从长安追她到这里下手。这里是燕郡和凉城的范围,就算不是你把她藏了起来,你觉得能与凉城脱开干系?” “你要非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把丑话说前面,尽管我一直想把兰澈带去凉城,可是这件事我没对城主提起过半句,有什么脏水别往凉城头上泼。”迎白晓后退半步,双手用力按了按额角,沉吟少顷又道,“如果在附近找不到兰澈,我就回凉城调些人手过来继续追查。你也不用太担心,如果对方想伤她性命,在旅舍时就直接下手了,没必要把她带走。再说兰澈那么聪明机灵,普通人奈何不了她。” 楼明夜咳声稍息,扶着树干勉强站直,眉目中仍是沉郁:“倘若兰澈有什么闪失,我会做些什么,你心里清楚。任何人,不管是你还是赫连非尘,都别想打兰澈的主意!” 迎白晓大概是感觉盛怒中的师弟有些胡搅蛮缠,无可奈何摇摇头:“随便你吧,我就当这些都是气话,反正我以后是不敢再碰你小兰澈了。” “什么叫我的小兰澈?” “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是凉城的?她是你捡回去的,是你的随从,你觉得我这么说不对?” 楼明夜又咳一声,擦了擦唇边血丝,忽地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苦笑:“我不是在意这个……别叫她小兰澈,她已经不小了,有自己的主见,有她自己的想法。” “听你这话就像是个为叛逆女儿开脱辩解的老爹。” “那下次要不要让兰澈叫你声大伯?” “免了,请饶过我的阳寿。” 刚才的争斗仿佛是一场儿戏,转眼间,是兄弟二人又像往常那样斗嘴抬杠,互相贬低,对于这种从小到大不损两句就不舒服的习惯乐此不疲。 这两个人,从不会真的决裂又或如何。 楼明夜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让胸口那团急躁化作力量倾泻出去;而迎白晓需要的,只是这位固执的师弟好好活着。 二人在驿道附近搜索了一圈,别说兰澈,就连一个可疑脚印都没找到,只得失望而返。往其他方向搜索的几队人马也相继返回,同样毫无结果,唯独罗裳寻来一条不知是否有用的消息。 “我和三城主入住旅舍当晚,邮驿那边有人看见一辆马车驶向北边,具体去了哪里不清楚。除了这辆马车,当晚没有人在驿道上出现。”罗裳十分肯定。 迎白晓松了半口气:“那就差不多可以肯定,兰澈是随这辆马车离开的了。明夜,你先回郡城养病吧,我带人亲自去找。你现在这幅模样,就算去了也是给我拖后腿。” 愤怒加上焦急,令楼明夜才有些好转的病情又开始反复,甚至有了咳血的症状。方亭阁等人看得心惊胆战,纵是急于找回兰澈,也不然冒险让楼明夜继续奔波操劳。 只是,楼明夜根本不能忍受坐等的滋味。 “少废话,我的属下,就该我去找回来。”楼明夜在旅舍内稍作休息,看了眼窗外渐暗天色起身,竟是要连夜去追。 “那就一起去吧。”意外地,罗裳成了众人之中唯一支持楼明夜的人。她飞快收拾好行装,在众目睽睽下朝楼明夜深深垂首:“少主认可的人,罗裳不会再提出异议,只希望少主能保重身体。只有少主还在,十八伽蓝才有存在的意义。” 楼明夜只是勉强抬手,示意她不必介意。 他能够觉察到自己的虚弱,以及那些药渐渐抵挡不住如洪水猛兽般来袭的痼疾。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如今最强烈的愿望,就是赶在兰澈没出事前找到她,带她回家。 没有他,十八伽蓝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而那个家,没有了她,就会失去所有的笑声与温暖。 “亭阁,备马。”深吸口气,楼明夜提起精神,大步朝率涉外走去,目光望着携卷着风雪的更北方,少顷凝望。 此处距离凉城已然不远。 再往北,恐怕就要进入凉城的势力范围,倘若遇上那人的话,就不再是他一句“宁死不入凉城”可以抵抗的了。 然而楼明夜不打算就此放弃,甚至已经做好与凉城起冲突的准备——无论劫走兰澈的是什么人,无论她此时此刻身在何地,只要能寻回她,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有些人刻印在心底的痕迹,是在失去之后才会了解的。 所以他终于能对自己坦诚了。 无关他人,他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仅此而已。 第161章 无形界线 第161章无形界线 凉城位于渤海边沿,与燕郡毗邻。除了主城所在那一片平原外,它的势力范围还囊括了燕郡与渤海的部分土地,是一座在地图上找不到踪迹,却真实存在并且势力及其庞大的存在。 方亭阁与马速最快的楼明夜并驾齐驱,心中五味杂陈。 十八伽蓝中,他是紧跟楼明夜身边时间最长的一位,也最了解自家少主的脾性。楼明夜的固执与经年恩怨、强烈爱憎,他都看在眼里,年复一年。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楼明夜会主动奔驰在前往凉城的道路上,拖着病躯,眉梢带着焦躁,如此这般不管不顾;他曾以为,唯一能让楼明夜失去理智的人,只有那位仿若雪山之巅上生长的雪莲花一般,清冷高洁得令人难以直视的凉城馆主,玉凝霜。 然而数年过去,一切皆变。 是好是坏,是吉是凶,他无从判断,只知道倘若寻不回兰澈,他誓死效忠的少主,怕是要再经历一次摧心成灰的痛苦折磨。 那样的楼明夜,他不忍再看到。 “亭阁。”楼明夜一声低低提醒打断方亭阁思绪,方亭阁抬头,觉察到前方异动立刻勒马,腰间配刀铿然出鞘。 呼—— 被积雪覆盖的平原上,十余道白色人影陡然拔地而起,拉成一条直线将一行去往北边的人拦住。那些人个个身披与雪一样白的斗篷,白玉束发,佩剑亦是统一款式,就连身高体型都极其近似。放眼望去,若不是这些人眉目略有不同,看上去还真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的孪生兄弟们。 “此为凉城属地,来者何人?”那十余人开口,竟是分毫不差,异口同声。 被楼明夜和方亭阁落在后面的几人追了上来,罗裳快行一步赶到最前,紧拧眉头一声怒斥:“放肆!看不到三城主在吗?” 迎白晓从后面绕出,轻轻一捏罗裳肩头,苦笑:“你嗓门儿小些,别把他们吓到。他们也是按规矩行事,你吓唬他们干什么?” 罗裳对迎白晓算不上批评的批评全盘接受,低头退后。迎白晓上前一步,单手负后,朝那十几个万分尴尬的凉城下属略一点头:“别往心里去,她就这脾气。说起来,这两天你们可有看到一辆马车驶过?” 诸多凉城下属面面相觑,为首的一个稍作迟疑,低声道:“回三城主,两三日前曾有辆马车驶入。车内的人十分眼生,不过他手中有二城主的亲笔信,说是入城给城主送一样东西,我们便没有阻拦。” “那你知道送的是什么吗?”迎白晓追问。 “不太清楚,那东西用一块大布蒙着,看不到。”凉城下属摇摇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那东西大得很,就放在马车座椅上,足有一个人那么大。” 迎白晓倒吸口凉气,难以捉摸的目光回望楼明夜。 果不其然,楼明夜脸色更阴沉几分。 “还不确定车里的人就是兰澈。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不如进去问问吧,二城主不会无缘无故劫人玩的——他那老好人的脾气,被人劫还差不多。”迎白晓努力开着玩笑想要缓解紧张气氛,无奈一众人都不买账,黄昏更是露出可以打满分的敌意,虎视眈眈看着那群白衣属下。 再往前就是凉城领域了。 楼明夜稍作思忖,侧头看向方亭阁:“亭阁,你和野城、晨曦三个人随三城主去看看。如果确定被带进去的人是兰澈,就算一把火烧了凉城,也要把人给我带回来。” 毫不客气的吩咐无疑惹恼了凉城下属,那些人纷纷怒目而视,手中佩剑几欲拔出。迎白晓叹口气,一挥手止住众人,总是和和气气的脸上多了几分威严:“放肆,怎可对楼馆主不敬?” “楼馆主?哪个楼馆主?”为首的凉城下属一时没想明白,迷茫着眼神想了片刻,陡然倒吸口气,脸色一红,飞快抱拳向楼明夜深深鞠躬,“原来是玉竹馆楼馆主!属下迟钝,无意冒犯,还请楼馆主恕罪!” 楼明夜长眉微皱,似是对着称呼十分抵触。 没有任何回应,他提马转身,淡淡道:“带亭阁他们入城等事就拜托师兄了,我和黄昏在这里等着。若是有消息还请尽快告知,否则我不介意将凉城视为敌人——还有,告诉赫连非尘,玉竹馆馆主一职不必为我留着,此生此世,我绝不会与凉城牵扯上任何关系。” “你这又是何苦?城主他对你青睐有加,再说当年之事也不能全怪城主——” 迎白晓本想解释几句,不料他话说一半,楼明夜陡然拔出方亭阁腰间佩剑,雪地里斜斜一划,留下一道清晰界限。 迎白晓闭上嘴。 他明白师弟这一剑的用意,无非是告诉他,再多半句废话就割恩断义,再无往来。 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迎白晓一脚踏进凉城地界,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楼明夜,似是自言自语:“难得的机会,我本想着你和凝霜能再见上一面,把该说的话、想说的话都说个清楚……罢了,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就当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吧。我去问问二城主情况,你别在风里等太久,保重身体。” 楼明夜不声不响骑马闲逛,却始终保持背对迎白晓和其他人的姿势,仿佛是在遮掩着自己的表情。 如果再次与玉凝霜相见,他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呢?是形同陌路,是情缘再续,还是其他什么? “兰澈,我受够了。如果你还继续胡闹下去,那就别再回来了。” 一片白茫茫的风雪里,楼明夜那道颀长背影往远走去,身边依稀还有一道倩影相随。那两道身影互相搀扶,手挽着手,很快消失在天地的尽头,再也看不见。 别走……别放弃啊……别说什么受够了……别让她看见他和其他女人那样亲昵,她的心会疼呀! “王八蛋我戳死你啊——!” 梦境太过气人,兰澈怒吼着猛然睁眼坐起,平坦胸口因为愤怒与焦急剧烈起伏。她迷茫着环视周围,发现身处的不再是那间阴暗的屋子,而是干净整洁的房间;手腕上也没了麻绳的束缚,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纱布。 而她平伸出去,想要拉住楼明夜的那只手,此时正稳稳地戳在某人热乎乎的鼻孔里。 第162章 他乡遇故“知” 第162章他乡遇故“知” 发觉自己的两只手指跟对方的鼻屎亲密接触后,兰澈嗷地惊呼一声,瞬间花容失色。她来不及细看那人容貌,迅速收回手,仿佛碰了什么无法言喻的极其肮脏的东西一样,扯住那人衣服连搓带扭拼命擦拭自己的手指。 “好恶心啊!”她哭丧着脸哀嚎不已。 “……”被戳了鼻孔还惨遭嫌弃的人颇有些无言以对,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要不要我掰断你的手指,帮你彻底解脱?” 兰澈松开那人衣衫,擦干手指后又一个眼神丢过去对被弄脏的衣衫表示嫌弃,而后才发觉,这个人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 “大叔,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兰澈抬起头,认认真真琢磨这个人的五官脸型。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以前肯定见过这个人,但是又感觉有些模糊,并不像记忆其他事情那么清楚明确。 那人约莫三十多岁上下,面庞偏黄,棱角分明,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斜长的伤疤,天生带着几分令人望而远之的冷意。 “不认识我了?当初你求我时,就没仔细看看老子这张脸?”那人嗤笑。 兰澈一拍脑门,蓦地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你是那个蹲大牢都不老实连名字都没有的刺客!” 眼前刚刚被她用力戳了鼻孔的人,正是曾经在大理寺牢房中曾有一面之缘,并且她险些被他一只手掐死的囚犯。也就是一柄宽背刀行走江湖,曾经刺杀祈王且令温彧心灰意冷隐姓埋名的无名刀客。 这个人不是应该在大理寺牢房里吗?怎么跑出来了? 兰澈小心翼翼掐了下自己手掌。 疼。 没做梦。 确定对方身份后,她马上抱住胸口虫子一样嗖嗖嗖挪蹭到床榻角落,满眼都是看见大灰狼的警惕戒备:“大叔,咱俩无冤无仇,你掐过我我都没说啥呢,你对我动手动脚的不太好吧?” “放心好了,就算老子瞎了也不会看上你这种没长开的丫头。”无名刀客起身,手腕掰得咔咔作响。 兰澈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死盯着他,一连串问题犹如连珠炮:“大叔,你是怎么从牢子里逃出来的?你怎么就跑到这里了呢?为啥我一睁眼睛看到的是你?你跟那个不男不女的郁邪是啥关系?你该不会跟他一伙的吧?你是不是也要割我的耳朵拿去威胁祈王?你就不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个好人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家里人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家中思念着你的老娘亲?你有没有……” 在兰澈问及无名刀客祖宗十八代之前,聪明的刀客果断地丢去一张烤饼堵住了她的嘴。 兰澈接住饼,顿时感觉饥饿感就快从喉咙眼儿里冒出来,赶忙大口大口撕咬又冷又硬的烤饼,拼命往肚里咽。 饿,累,疼。 饿的自然是肚子,累的自然是身子,疼的却不只是掌心的伤口,还有历经一场噩梦之后隐隐作痛的心。 兰澈有些害怕,怕梦里的场景会变成现实,楼明夜会因为她不辞而别的离家出走,继而引发的种种麻烦生她的气,又或者对她失望,放弃。她开始怀念在那间宅子里的吵闹生活了,虽然总会与楼明夜闹别扭,好几次因为他不讲道理的斥责伤心难过,但至少,那些都不是分别。 至少,有他在的时候,不必惧怕失去。 “所以啊,必须好好活下去才行。”吃掉最后一块饼,兰澈自言自语嘟囔一句。 无名刀客瞥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继续倚在窗边把玩手中一把短刀,时不时透过窗子往外看。 兰澈曲起掌心,把手里的烤饼残渣一股脑倒进嘴里,心满意足长舒口气:“大叔,我吃饱了。咱们是不是该好好沟通一下了?” “聊什么?”无名刀客漫不经心。 “首先,出于礼貌,你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无名刀客顿了一下,想了想,道:“无名。” 兰澈大翻白眼:“我说大叔,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多一点信任吗?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怎么就不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呢?” “吴铭,我就叫吴铭。东吴的吴,铭记的铭。” “什么鬼名字?”兰澈一脸不屑,“凡是我不会写的字,肯定都不是好名字。” 一身黑色劲装的吴铭没有理她,继续擦拭短刀。兰澈大概觉得没趣,从榻上爬下,端了把凳子坐到吴铭身旁,全然没有半点畏惧惊慌——不知为什么,她从吴铭身上感受不到恶意或是杀意,哪怕她还记得当初被他扼住喉咙时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却还是觉得,能在天寒地冻的北方遇见熟悉的人而不是郁邪,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作为一个流浪多年的乞丐,她对危险有着直觉般的敏锐。 沉默着擦亮短刀后,吴铭似是有些无聊,终于断断续续回答了一些问题。 “别以为我跟你是一伙的,老子不过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看到桌子上那两张银票没有?那就是金主给的定金,要求是看好你,之后向祈王证明你在我手里。” 兰澈本想问他要怎么证明,忽而又想到吴铭与温彧以及祈王的关系,隐约明白了什么。 当年吴铭行刺失败却重创了温彧的自信,那之后温彧离开祈王隐姓埋名进入大理寺当一个小狱卒,为的大概就是看管吴铭,确保他不会再去行刺祈王。那天她打破了温彧的禁忌,主动与吴铭攀谈,还险些被他袭击,所以温彧是知道的,吴铭认识她。 如果单单是认识,吴铭的单方面言辞还不足以令人信服,但若是在她离家出走又不幸失踪的消息传出后呢?知道她失去行踪的温彧也好,祈王也罢,甚至是楼明夜,他们会怎样想? 显然,他们会对吴铭的话深信不疑。 “我说,吴大叔,究竟是谁花钱雇你做这事的?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兰澈不想坐以待毙,更不想连累那些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为此,她很快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行动起来,那就是说服。 “我家主子很有钱的,只要你放我走,或者你送我回去也行,我家主子会给你更多的银子,你看成吗?你要是嫌远的话,把我送到燕郡郡城也行啊,我认识燕郡王,他也很有钱的!” 吴铭沉默半晌,淡淡斜了兰澈一眼。 “钱,我不在乎。接这个任务,是为了报仇。” 第163章 不该知道的秘密 第163章不该知道的秘密 兰澈歪头想了想:“你报什么仇?向祈王吗?” 吴铭一点头,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你跟祈王有什么仇,但是我跟大叔你没有仇,对不对?”兰澈一脸诚恳,又开始施展妖术,“你想啊,大叔,你为了向祈王报仇,结果把我拉下水。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家主子和温彧那个笨蛋肯定又要找你报仇;把你打死打残了,你儿子闺女兄弟姐妹又会去找他们报仇……这么一来二去没完没了的,啥时候是个头啊?要我说你就大度一点,别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全都一笔勾销好不好?你要是敢这样做,我就敬你是条汉子!” 兰澈的三寸不烂之舌在吴铭面前似乎没什么效果,他冷冷一笑,又有了几分蹲大牢时的阴冷:“少跟老子耍嘴皮子。我知道温长情那小子和祈王都惦记着你,这两个懦夫平日里龟缩不出面,要想引他们出来,你是最好的诱饵。就算隋王不说,我也一样会去找你。” “隋王?”兰澈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原来你是给隋王卖命的啊!” 吴铭自知说漏了嘴,脸色有些难看,闭上嘴不再吭声。兰澈也不再说话,溜回榻上抱膝坐下,一边盘算着怎么才能从力压温彧的高手手下逃走,一边替李陌感到难过。 隋王李凛和李陌是兄弟,她还曾几次听李陌夸赞李凛,说他是个聪明而又全才的人。在李陌眼里,她看得到尊敬与仰慕,却也看得到一丝丝的无奈,心痛。就是这样一个让李陌羡慕的兄长,偏偏是雇佣吴铭来威胁李陌的人…… 兰澈还想到,或许郁邪也是隋王手下,从她离开长安城起,就已经落入由隋王布局、郁邪执行的一张巨大阴谋网中。 但是有一点她没想通。 既然吴铭是替隋王做事的,而想要威胁李陌的人是隋王,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让吴铭出马呢?郁邪跑来一趟把她从旅舍劫走,又把她转交给吴铭,这不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么? 权谋局中那些事,兰澈了解不多,没办法往深入里细想。 门外传来敲门声,吴铭去开门,与敲门的人短暂交谈。兰澈趁这眨眼的功夫蹑手蹑脚跑到窗子前,小心翼翼推开窗子,探出头想要逃跑。 迎面一阵冷风吹来,夹带着雪花,冻得兰澈猛地打了个哆嗦,心头一凉——想要跳窗逃跑似乎不太可能了。 目前她所在是一处大馆驿的二层,距离地面颇有一段距离不说,下面还有四个士兵把守。她刚一探头出去,那四个士兵纷纷抬头望来,看着她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 跳吗? 跳啊! 跳了就给你摁地上!跑你丫的! 第一出逃方案失败,兰澈只得放弃,怏怏不乐想退回房中。然而就在她往回缩的时候,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他娘的这烂馆驿是有多抠搜?窗子就不能建大些吗?苗条如她这般小腰条,居然被卡在了窗口! 兰澈龇牙咧嘴拼命往里缩着身子,楼下四个士兵表情更加古怪,一脸憋不住的闷骚笑意。兰澈仿佛遭逢奇耻大辱,愤恨地甩去白眼,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腰间一紧,紧接着被人扯着腰带硬生生从窗口中拖了回去。 “想跑?”吴铭一只手把玩着短刀,另一只手随便一扬,兰澈就像粪球一样被丢回榻上。 “没啊,你想多了,真的。”兰澈极力表现得从容淡定,“我就是想看看外面风景。你看哦,下雪了哎!我在长安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真好吃!” 继那四个士兵后,吴铭也露出宛如看智障一般的嫌弃神情。 兰澈不想自己的窘态继续延长,她一耸肩,朝门口扬了扬下颌:“刚才那人干什么啊?是不是来通知可以吃饭了?” 吴铭显然没有对兰澈隐瞒任何消息的打算,他关上房门后仍旧靠在窗边,又换了把宽背刀不停擦拭、涂油。 “来告知你那位主子动向的。” 听到吴铭提起楼明夜,兰澈的心猛地一揪,脱口道:“他来燕郡了?” 吴铭抬头,嗤笑:“岂止燕郡?他已经到凉城附近了,就差一抬脚迈进凉城地界。” 噗通,噗通,噗通。 兰澈的心开始狂跳。 不知是悲,是喜,还是担忧。 他终是为了她来了,为了她离开长安,来到他极不情愿接触的凉城附近。可是他知不知道呢?如今发生的这一切都是隋王的阴谋……万一,万一吴铭和他打起来怎么办?楼明夜能打过他吗? 讲道理,如果楼明夜会有危险,她情愿他永远不要来这里。 吴铭看着兰澈表情变化万千,又是一声轻嘲:“放心好了,护着你那位的功夫出自凉城,他所用平楼剑法出神入化最是诡谲,便是与我交手,我也占不到多大便宜。不过他最好还是不要妄动。若是我猜测没错,他身上有多年的寒毒痼疾,对心脉损伤最是凌厉,每次动武势必会对身体造成负担。久而久之,也就离死不远了。” 死…… 兰澈用力咽了口口水,眼神蓦地惊惶起来。 她知道楼明夜有老毛病,一发作就会很虚弱,很严重。可她从没想过,他为了她几次出手的举动,竟是以消耗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 何苦?何必? 她只是他捡回来的,如他所说一个根本不重要的小乞丐啊! 是他亲口说的,他,不在乎。 “……你哭什么?至于吗?”吴铭因兰澈突然涌出来的泪水微微惊讶,停下手中动作,多了几分不解神色。 兰澈深吸口气,胡乱抹去脸上泪花,忽而死死盯住吴铭,目光里竟有几分令这无情杀手都觉得胆寒的气势。 “要是主子有什么闪失……如果楼明夜他……他又犯病的话……我绝对不会饶过你们!就算是皇帝的儿子,我一样会报仇的!所有害主子的人,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吴铭握着刀,呆呆发愣。 眼前一身杀气凛冽,瘦削身躯明明还在发抖,却有着刀子一样目光的少女,真的是那晚在大理寺牢狱中险些被他掐死那个?只是一句话,道一句楼明夜可能会死,就足以让她泪如雨下,而后陷入疯狂吗? 他是为了憎恨化身修罗,那么,兰澈又是为了什么? 仅仅因为……喜欢那个人? 第164章 正义使者 第164章正义使者 吴铭失神少顷,回过神后摇摇头:“行了,把那股子狠劲儿收回去吧,老子不吃你这套——这趟北行,我的计划中没有与楼明夜交手这一项。在他和凉城那些人较真儿的时候,你早就被我带回长安了。” 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那张烤饼吃得太急,兰澈有些头晕,还有些胃疼。她无力地坐回榻上,愤怒散了大半,摩挲着额头呢喃自语:“凉城……主子应该不会去吧?他最讨厌的就是那里。” “会不会去,那要看他有多在乎你了。” 在吴铭看来,兰澈的纠结仍然在于楼明夜是否在乎她这点上,可实际上兰澈的小脑瓜里此时正飞快转动,思索着另一个重要问题。 她身在馆驿内,而凉城并不在驿道附近,也就是说她肯定不在凉城,而吴铭的任务是带她回长安并威胁李陌;吴铭又说楼明夜可能会为了她涉足凉城领地,与他最不愿见到的那些人接触。 综合这两点,她大概推测出了隋王的阴谋。 她被郁邪从馆驿内带走后,又被转交给吴铭,此时她应该是在被带回长安的路上。而楼明夜那边,大概会有人以她为诱饵引楼明夜深入凉城。 这么做的结果会是什么? 无非是楼明夜误以为她是凉城拐走的,进而与凉城发生冲突。 谁在他面前提起凉城都会惹得他雷霆大怒,若真是与凉城接触了,遇上了他厌恨的人,又或者那位深埋在他心里的女子,又会是个什么结果?兰澈不敢想,越发觉得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也就越发坚定无论如何要逃走的想法。 必须离开这里,去找楼明夜,阻止他无意义地靠近那座他厌恶的城池。 “吴大叔,我想尿尿。”兰澈突然跳下床榻,一脸急切。 吴铭只是瞥她一眼,而后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尿遁?这招太老套了。 “吴大叔,我没吃饱,带我去吃碗面呗!” 吴铭一大包烤饼丢过去。 “……吴大叔,这屋子里太闷了,能出去走走吗?我保证不逃跑,真的!” 鬼才会相信这女流氓的话。 吴铭不是鬼,所以他非常明智地没有相信。 兰澈想尽办法也没能说服吴铭带她离开屋子,急得她又狼吞虎咽吃了两张烤饼——以她过往经验看,吃得越多就越有力气,也越有脑子。多吃些,说不定就能想出办法了。 两张烤饼一壶凉茶下肚后,还真就出现了转机。 吴铭在那边百无聊赖擦着大大小小一排刀,忽然听到躺在榻上的兰澈痛苦低吟。起初他以为兰澈是在装病,过了半晌见她仍然在低吟且表情痛苦,就连脸色也是纸一样的煞白,这才觉察出不对劲儿。 “你干了什么?”吴铭走到榻前一脸警惕。 “我能干什么……”兰澈双手按着肚子,表情痛苦异常,“肚子疼……胃疼……吴大叔,我感觉我要死了……你是不是在饼里下了毒哇?” 吴铭后知后觉扭头看向那一包烤饼,倒吸口凉气,古怪表情不知道是在惊诧还是在嘲讽:“你吃了几张饼?” 兰澈颤颤巍巍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 吴铭一拍额头。 那烤饼是旅人常带的干粮之一,面硬干燥,不容易发霉,便于携带,吃起来也顶饿。不过这饼一旦遇水就会泡发,那一张脸盘大的饼就足够一个成年男人一天的饮食,他从没听说谁一口气吃下三张之多。兰澈不过是少女,再能吃总不至于食量是成年人的**倍吧? 吴铭万分后悔,刚才真不该一股脑把整包的饼都丢给她,而后又没有太关注她风卷残云的举动。 “起来,带你去遛遛。你要是撑死了,老子这张脸往哪里搁?”吴铭握着一柄宽刀,啪地拍在兰澈屁股上。 “臭流氓!”兰澈愤愤一瞪眼,继而又捂住肚子哀嚎。 吴铭可不介意当君子还是当流氓,他强行拉起兰澈拖到楼下,一把推到院中空地上,自己提刀抱肩在一旁看守。兰澈在四名已然眼熟的士兵古怪目光注视下,不走不跑,仍按着肚子蹲在地上,不停低吟哀嚎。 “别装,赶紧溜溜,不然撑爆你的肚子。”吴铭威胁加恐吓。 兰澈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继续低头哀嚎。 数九隆冬,天寒地冻,兰澈穿的衣衫虽然厚实却也没到热出汗的地步,可豆大的汗珠正源源不断从她额头上滑落,滴在沙土覆盖的地面上。吴铭越看越觉得她不像是在小题大做,倒吸口气赶忙问士兵哪里有大夫。 馆驿平日里没什么人,自然不会安排大夫在此,士兵只道或许去最近的城镇能找到看病的人。 兰澈活着才能起到要挟祈王的作用,不管吴铭情不情愿,都要保证兰澈至少是活着的。他让驿使牵来马,随便把兰澈往马背上一丢,自己跨上马朝着最近的城镇绝尘而去。 到城镇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再加上四处寻找大夫,兰澈在马背上煎熬的时间就更长。待到吴铭把她平放到榻上让须发花白的老大夫诊治时,兰澈已经是彻彻底底的面无人色。 老大夫倒是神通,瞄了兰澈一眼便知她是女儿身,又探了探脉,回头瞅瞅吴铭:“你先出去。” 吴铭皱眉:“我在与不在,耽误你诊病?” “这小娘子病得不轻,老夫需要宽衣诊察,你打算在这里看着?” 老大夫正气凛然,加上吴铭自知和兰澈的关系没到赤果果相见的地步,纵是十万个不情愿也只能退出房间。 吴铭一走,老大夫连忙拍了拍兰澈肩头,极小声道:“丫头,他走了。有什么问题你赶紧跟老夫说。” 兰澈松口气,同时也松开了一直死死掐住老大夫手臂的手——老大夫很聪明也很善良,诊脉时发现兰澈一直在扯他的衣袖、掐他手臂,就知道这二人肯定有些问题,这才故意把吴铭支走,给了兰澈可以自由发言的机会。 兰澈坐起,一张脸白得让人心疼:“爷爷,我跟他不熟,他是个人贩子,要把我带去长安卖掉!爷爷你救救我!” 那一声满是哀求的称呼,听得老大夫心潮澎湃,瞬间化身正义的老爷爷。 第165章 打击人贩,人人有责 第165章打击人贩,人人有责 在大理寺牢狱里蹲的那几年,吴铭练就了一身忍受枯燥生活的本领,也习惯了长时间无人打扰,以至于他在门外闭目养神盘膝而坐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猛然发觉兰澈和老大夫独处的时间长得有些不正常。 吴铭猛然起身迅速推开房门。 老大夫正坐在桌边悠然自得翻看书卷,见吴铭沉着脸闯进来,只是抬眉看了一眼,而后继续低头不理不睬。吴铭环顾屋内,哪里还有兰澈的影子?只有虚掩的窗子吹进丝丝凉风,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吴铭握紧刀柄,语气冷而低沉:“她人呢?” “放走了。”老大夫放下书卷,一脸浩气掺杂着说教神情,展开了对人贩子吴某的讨伐,“你这后生,看起来年纪不大身体倍儿棒,怎么就不能干点儿光明正大的营生?贩卖人丁伤天害理,这种事你怎么能做得出?你家里亲人知不知道你在外面干坏事?你家老娘亲知道你这不孝子欺负一个小姑娘吗?真是造孽啊!” 吴铭隐隐感觉脑袋大得就快爆炸。他没工夫继续听老大夫胡扯,一把推开老大夫冲到窗边,翻身跳到后院,沿着一排歪歪斜斜的脚印追去。 一连晴了多日的北方这两天正在下雪,地上积雪大概有两寸厚,脚印踩在上面分外清晰。吴铭闷头追踪脚印走出很远,一直到一处格外热闹的地方,而后发现兰澈的脚印被更多、更杂乱的脚印彻底掩盖,再难分辨。 正琢磨着要怎么继续追踪时,忽然有人一左一右拉住吴铭手臂,吴铭猛然一惊,仓促抬起头。 两张涂着厚厚脂粉的妖艳面庞笑开了花,一股蜜粉浓香伴随着甜腻腻的娇嗔出来。 “郎君,来玩呀!” “快进去呀,妹妹们带你**去!” 吴铭脸色一黑,抬头仰望。 红墙绿瓦,灯笼高悬,一块黑底门匾上书醉春楼三个大字。 妥妥的,这地方,叫做青楼。 就在吴铭迟疑的片刻功夫里,又有好几个勾栏女子迎上前将他缠住,七嘴八舌不由分说拖向楼中。吴铭几经挣扎,最后还是靠一声怒吼加猛然拔刀寸余,这才吓得那群莺莺燕燕花容失色尖叫逃窜。然而他再也不想接近这种地方,只得抓住其中一个女子低声询问是否有看到一个少女逃来。 “少女?是不是脸色有些苍白,穿着还挺富态那个?”被抓住的女子战战兢兢往南边一指,“刚才在这里偷客人的钱袋被发现,然后就往那边跑走了。” 兰澈混迹街头多年,最擅长的就是小偷小摸耍赖蒙骗,偷钱袋这种举动的确符合她习性。吴铭放开那女子,转身就往南边飞快寻去。 重获自由的女子松口气,站在原地看吴铭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快步走回青楼后院,敲了敲柴房的门,轻道:“出来吧,那人贩子走远了。” 一阵悉率细响后,柴房门慢慢打开。 兰澈探出头左右看看,而后满是感激地握住女子双手:“谢谢姐姐,要不是姐姐们好心帮忙,我被那人贩子抓回去一定少不了一顿打!” “可怜见儿的,那恶贼怎就忍心欺负一个丫头呢?”女子满眼心疼,揉了揉兰澈脑袋,叹口气道,“姐姐这身份也帮不了你什么,要不要带你去报官?你在官府,那人总不敢再去招惹你。” 兰澈摇摇头,笑容灿烂得仿佛阳光重现:“不用啦!我在这边还有熟人,去找他们就行,他们会保护我的。姐姐带我转告其他姐姐们一声,就说兰澈谢谢大家帮忙,要是有机会再回来,我一定要请姐姐们好好吃一顿!” “这丫头,嘴倒是甜。那你路上可小心些,千万别再让那贼人捉住。” 与那青楼女子道别后,兰澈从后门离开,沿着来时的路一路往北跑去。 她从那女子口中得知,这里距离燕郡已经有了很长一段路程,距离凉城倒是不远了。平日里城镇上的百姓们经常与往来凉城的江湖人士接触,不由也就有了几分江湖气,遇到不平事拔刀相助,更是连青楼女子都认为理所当然的举动。 凉城远离驿道,兰澈必须穿过一片雪原才能见到那座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城池。不过要徒步去凉城并没有兰澈想象那么容易,当她出了城镇一路往北去时,风雪更加狂躁了,几乎吹得她寸步难行。 如果只是风雪阻拦、雪原封道,兰澈倒不会当回事,毕竟她曾在更大的风雪与更可怕的严寒中艰难熬过冬天,有的是毅力与坚持。真正让她感觉难以忍耐的是疼痛,一丝一缕却时时刻刻折磨着她的疼痛——她能逃离吴铭的禁锢,老大夫是主因,而她胃痛肚子疼是契机,可这疼痛并非她装出来的,她的演技还没炉火纯青到能够硬生生让自己憋出冷汗的地步。 她是真的疼。疼得浑身无力,双腿发软。 其实胃疼的毛病已经有好多年了,饥一顿饱一顿、风餐露宿,吃的东西又以残羹剩饭为主,谁能不得病?这病,多半的流浪汉都有,她不是唯一一个。 只不过,自从学会了如何靠自己的能力去谋生后,在她被楼明夜带回家后,她就没怎么体味过这种像是老朋友一般的穷病。没想到那几张饼除了给她逃走的机会外,还把再次体验胃痛的机会一并带了过来。 风雪中难以辨清方向,兰澈执着地一步一步踩着厚厚的积雪向前艰难迈进,从晌午走到傍晚,又从傍晚走到夜色四起,风声如泣。 很累……很冷……很痛…… 可是她没有停下片刻,哪怕是拖延半步。 想要早一点见到他。 这般强烈的期望从未有过,烧得她的心在皑皑白雪之中跳动得愈发激荡,便是越来越严重的疼痛就快吞噬掉她的力量,又或者双脚越来越沉,头脑越来越昏,四肢百骸逐渐被寒冷琴师失去知觉,她还是在咬牙坚持,能走一步是一步。 世间没有什么,能比执念更加可怕。 风雪之夜,没有月光,只有凄冷;没有沸腾的茶水,只有冷冰冰的雪原;没有熟悉的笑容相伴,只有深一脚浅一脚,渐行渐缓的足迹。 噗。 那道瘦小的身影,最终沉闷地,孤零零地倒在茫茫雪海中。 第166章 我愿意为你 第166章我愿意为你 曾经很多时刻,兰澈觉得能够彻底昏迷不失为一件好事,这样就不会感觉到痛苦,抑或是其他令人难以忍受的心情。 就比如现在,她明明感觉得到透骨寒冷,感觉得到自己双脚酥痒麻木,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感觉得到胃火烧火燎地疼,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却只能倒在地上,无计可施。 想要彻底昏睡过去,却怎么也做不到。 仍旧是,执念啊…… 寒冷与疼痛夺走了她的力量与热量,她再也支撑不住了,下一步大概就要等黑白无常前来勾她的魂魄,带她去那些叫做三途川、阎罗殿的死后世界了吧? 真可惜。 到死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意识越来越淡薄,兰澈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她也做好了死的觉悟。 偏在这时,有一片温暖落在她背上。 那是人的温度,活人的体温!还有那么一丝让她感觉熟悉的热度缓缓自背上传入四肢百骸,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是……他吗? 兰澈忽然从绝望跳跃到惊喜,她很想抬起头看一看那张朝思暮想的面颊,想扑进他怀里叫一声主子,告诉他,她错了,她回来了。 如果她还有力气,她一定会这么做。 “还活着。”有人隐隐约约说了这么一句。 兰澈听不太清楚,无法确定那是谁的声音。尽管如此,她还是满怀信任放心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疼痛与寒冷中渐渐谁去。 有人抱起她。 有人抚摸她额头。 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坚持住。 之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一场席卷大唐北方的暴雪持续了两天两夜,除了夹在凉城与燕郡之间的一行人马外,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其实在风雪渐大的时候,从凉城无功而返的迎白晓便劝楼明夜找地方避雪取暖,然而楼明夜回给他的,只有冷然目光与生硬质问。 “兰澈呢?” “她并不在凉城,真的。”迎白晓摊手,神色纠结,“我去问过二城主,那天的确有辆马车入城,但那马车运送的是某人进献给凉城的贡品,并不是兰澈。” 这个解释别说楼明夜,就连方亭阁都不肯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兰澈被拐失踪当天出现一辆马车,这辆马车偏巧载着给凉城的贡品入城,还是个看起来像人一样被掩藏的贡品……三城主,你又不是不认识兰澈,好歹也算有几分交情,就不能说句实话吗?你看少主都急成什么样了?” 迎白晓百口莫辩:“我……你还让我说什么?我说的就是实话啊!的确这回应听起来巧得令人生疑,可是二城主的性格我了解,他绝不可能对我说谎。” “那么他是否知道兰澈的存在?是否知道我与兰澈的关系?又是否会为了逼我踏入凉城而拐走兰澈?”楼明夜一声声追问,咳声听得方亭阁焦躁不安。 迎白晓的脸色有些难看了,他嚅嗫许久,却只挤出沉沉叹息与无奈:“我对二城主说过兰澈的事,他……他也的确是那种为了城主不惜算计的人。但我还是不相信兰澈是二城主劫走的,也不相信他会骗我。” 话说完,就连迎白晓都觉得,自己的解释如此苍白无力,难以令人信服。 耽误了一天多的时间,一直忍耐着的黄昏开始显露怒意,手中一盘丝线紧攥,扬手朝前方影影绰绰的城池一指:“兰澈还来,不然放火!” “黄昏,别瞎说。”在这种时候,作为兄长的晨曦果断地制止了弟弟。深吸口气,少年老成的晨曦绕道楼明夜面前,躬身抱拳:“少主,让我和黄昏随三城主去凉城走一趟好了,兰澈是不是在凉城,我们一探便知。” 红芙赶忙抱住黄昏手臂:“我也去!” 迎白晓看着楼明夜欲言又止,似是有几分期待,却是旁侧的苏野城道出了他的想法。 “少主,凉城不小,只有三个人不知要搜索上多久。再说晨曦黄昏从没去过凉城,难免会有遗漏,倒不如少主亲自走一趟,不管能不能找到兰澈,至少不用再疑心了。” “就是啊,明夜,还是你亲自走一趟吧。”迎白晓见有机会,立刻帮腔道,“旁人去,兰澈许是会躲开不见,但你去她肯定会现身的——我是说,假如她真在凉城的话。” 楼明夜沉着脸,看了看不远不近的那座城,又是一阵剧咳。红芙见状赶紧从衣兜里掏出药瓶,倒出几粒药送上,被寒风吹红的脸蛋儿上刻着几丝恼怒:“少主人能不能干脆点儿决定?是去还是不去,给个痛快话啊!在这里都快冻死了!” 十八伽蓝中,敢于对楼明夜如此不敬口吻的,也就只有这位脾气秉性全部传承自楚冬青的少女了。不过红芙的斥责对楼明夜的犹豫不决十分管用,稍作思索后,楼明夜终于作出决定。 “晨曦,黄昏,你们两个跟着红芙去凉城,务必把每一处都搜索遍,无论用上多长时间都没关系。亭阁,野城,你们俩随我在此等候。他们三个确定消息回来之前,我们就在这里守着,一天没有兰澈的消息,任何人就别想进出凉城。” 闻言,迎白晓终于忍不住动怒:“明夜,你这么做可就过分了!如今尚不能确定兰澈就在凉城,这罪名凭什么直接扣在凉城头上?” 楼明夜吞下药丸,先前急切神色变得深邃,平缓:“我从没说过我是讲理之人。迎师兄别忘了,兰澈是被你引出城才遭人劫持的,这件事你别想脱开干系。不把兰澈还我,我便在这里等下去,等我我死为止。” 看着那双坚定的眼眸,迎白晓知道,他是认真的。 闭上眼深呼吸,平定心境后,迎白晓点了点头:“好,我拗不过你,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有句话我想问你,答与不答你自己选择——倘若兰澈真在城中而城主不打算放人,你要怎么办?” 楼明夜呢喃了一句什么,因着风大,迎白晓没听清。再次询问一遍,楼明夜提高了音量,以至他身边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既然追她到这里,自然早就做好了舍弃一些执念的觉悟。” 她想听的,就是这些话吧?那好,他说给她听。 只要她能回到身边,只要她平安无事,他可以说上千遍,万遍,心甘情愿。 第167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第167章身在曹营心在汉 宽阔温暖的屋子,清新别致的装潢,淡雅安神的馨香,一副床榻,一张书案,两只四角凳,一顶铜香炉,一套文房四宝。 兰澈从舒舒服服的沉睡中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色。 昏倒之前的记忆还有些残留,她还记得轻抚在背上的柔和温度,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激动不已——是他,她的主子找到她了! 顾不得研究香炉里飘出的美妙香味究竟来自何种香料,兰澈甚至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跳下床榻,想要奔向门口打开房门。 想见他,一刻都不肯再等。 可惜的是,她的双脚刚一落地,整个人就因为双腿酸软无力向前扑倒。滴里当啷一阵巨响,兰澈摔了个狗吃屎不说,还扑倒了凳子、撞开了桌子,那顶色泽漂亮的铜香炉也晃了晃,咚地一声掉落在地,洒出一片神色香灰。 吱嘎,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手也疼,腿也疼,猛撞在地面的胸口都跟着疼,兰澈龇牙咧嘴欲哭无泪,勉强抬起头向门口看去。 “……你谁啊?”看着站在眼前陌生的少女,兰澈呆住,“我家主子呢?” 少女一身仙气飘飘的桃色齐胸襦裙,垂下的乌黑秀发精巧地编成一排排花辫,灵动不失俏皮;略带婴儿肥的娇俏脸蛋儿白皙粉嫩,即便表情一丝不苟,双靥上也会浮现两只淡淡的小酒窝,煞是可爱。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该不会是个男孩子吧?管他呢,可爱就是可爱啊!人也一定很温柔善良! 不过少女一开口,兰澈以貌取人的习惯就遭到了惨痛打脸。 “不过是凌叔叔从外面捡回来的流浪猫狗,居然还有主子呢?原来不是野生的啊!啧,该不会是因为太丑被遗弃了吧?”少女抱着肩,居高临下,趾高气扬。 兰澈眨了眨眼,好半晌没回过神,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以为长得可爱就了不起,信不信揍你哦?” 少女更加不屑:“就凭你?连站都站不稳,还敢叫嚣打本姑奶奶,吃太多撑傻了吧?” “的确是撑出了毛病,但没傻!”兰澈认真辩解。 “闭嘴!不许跟姑奶奶顶嘴!”少女一个爆栗捶下,在兰澈头顶炸开了花。 换做平时,兰澈早撸胳膊挽袖子冲上去袭胸摸脸伪装臭流氓吓唬吓唬小丫头了,可是她总觉得这少女的神态语气有那么几分熟稔,就好像是某个人的影子。 揉了揉头顶,兰澈索性盘膝坐在地上,歪头与少女对视:“哎,我说,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姓楚的女大夫?” “你说楚神医?”少女得意地扬起头,语气高傲,“当然是认识!我就是她女儿啊!” 兰澈差点一口倒嚼的烤饼渣子喷到少女脸上。 楚冬青的女儿不是红芙吗?怎么又跑出来一个更像她的嚣张跋扈的小公主?美是美,可这张嘴闭嘴“本姑奶奶”差劲的性格,以后真嫁得出去? “挽挽,她醒了?”少女身后,又一个身影浮现。 花挽挽转身,一叉腰,恶人先告状:“凌叔叔,你看她啊!一醒来就说胡话,是不是脑子冻坏了?” “我还怀疑你嘴巴说话太多抽筋了呢!”兰澈一撇嘴,越过花挽挽朝说话的人看去。 那是个年近中旬的男人,身材中等,颜值一般,也没什么突出特点,笑呵呵的一看就知道是个宽厚老好人。 男人率先与兰澈打了个招呼,善意伸手:“在下姓凌,单名一个霄字。久闻兰姑娘大名,如今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很平常的客套话,听在兰澈耳中,却有太多太多的槽点。 “你认识我?不对啊,我好像还没那么有名气……当然了,有的人看上一眼就知道有多聪明,有多温柔,有多善解人意,作为这样一个谦虚低调的人,我还是不希望自己走到哪里都被人认出来的,这样不好。”兰澈拉住凌霄的手从地上爬起,龇起小白牙,回以灿烂笑容,“能叫你凌大哥吗?” 凌霄没反应过来,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不行不行!凌叔叔,你不能答应她!”花挽挽脑子转得快,马上高声反对,抓住凌霄衣袖晃来晃去,双颊因恼火而绯红,“这个人她占我便宜啊!她也得叫你叔叔才行!” 凌霄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兰澈的小小心眼儿。 差辈儿了。 “兰姑娘真是……机灵得很。”凌霄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兰澈才好了,只得报以苦笑。 兰澈没脸没皮朝花挽挽做了个鬼脸,仍保持占便宜的称呼,满怀期待紧盯凌霄:“凌大哥啊,我家主子在哪里呢?我得赶紧去向他道歉才行。” 一抹尴尬表情自凌霄脸上掠过:“你家主子?呃……你是说楼明夜吧?他并不在这里,也不可能在这里。” 兰澈不信:“怎么可能?我混到那时候,有人摸着我的背,暖暖的,跟那次我受伤他送我进宫路上一样的感觉。凌大哥,是不是主子还和我生气所以才让你故意这么说的?我知道错了,你让我去跟他道个歉好不好?” “兰姑娘,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明夜他真的不在这里。”凌霄无奈,忽而想到什么,微愣后轻声问道,“兰姑娘大概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兰澈脑子卡了一下:“哦,对,我还没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呢,重来一遍——凌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有那么一瞬,旁观的花挽挽觉得,凌霄的笑容有那么三分苦涩,三分无奈,四分受伤。 叹口气,凌霄重新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凌霄,凉城二城主。这里是凉城的中心,子虚宫。” 嘭。 兰澈仿佛听到自己脑浆炸裂的轰然巨响。 这里就是传说中他娘的凉城? 难怪凌霄说楼明夜不在这里也不可能在这里…… “等下……”兰澈霍地跳起,一脸惊慌,“不行,我得出去,我得去找楼明夜……他要是真找来就麻烦了!” 隋王故意布下迷局制造她被凉城劫走的假象,为的就是让楼明夜与凉城起冲突。她不在这里还好说,倘若楼明夜得知她的确在凉城内,岂不是正顺了隋王的心意?她必须赶在楼明夜接近凉城之前告诉他真相才行! 兰澈顾不上与凌霄细说,扶着桌子迈开灌了铅似的腿就要往门口冲。 外面,却突然传来吵嚷声。 “红芙,你傻了吧?居然带着十八伽蓝跑到子虚宫来!” “你走开!让我去见二城主!再找不到兰澈,少主人真要气死了!” 第168章 他给的殊荣 第168章他给的殊荣 一个死字,让兰澈的表情瞬息万变,双目赤红。 楼明夜怎么可以死呢?就算说说也不行! “挽挽,你去应付下红芙。”凌霄手疾眼快,一把拦腰抱住想要冲出去的兰澈,朝花挽挽使了个眼色,“暂时别让他们知道兰澈在这里。” 花挽挽不乐意地瞥了兰澈一眼,不情不愿嘟囔:“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干嘛要把这种笨蛋留在凉城?” 再怎么不愿意,花挽挽还是得听从凌霄的吩咐出去。兰澈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却能清楚听到,花挽挽正在与红芙交谈。 “挽挽,二城主呢?” “忙着呗!城主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城主又不靠谱,全都要凌叔叔上下忙活,我想见他一面都难。” “那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有没有一个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姑娘来凉城?她大概这么高,看上去挺蠢的。” “没看见。好久没见过新面孔了。” 对话中断了片刻,隐约听得见红芙与晨曦、黄昏低声交谈的声音。又过了片刻,红芙失望开口:“我去其他地方找找好了。挽挽,你要是遇见这个人了,千万记得一定要派人去告诉我,我就在城外最近的那家旅舍住。” “嗯,知道了,姐!” 听着红芙等人就这么被蒙骗过去,兰澈自然要抗争。她像小乌龟一样抻长脖子,张嘴就要发出她引以为豪的响亮嚎叫。 然而,就在她吼声脱口而出的前一瞬间,凌霄蓦地伸出手臂,手腕用力地塞进了她嘴里。本该响亮的呼唤变成了又闷又哑的奇怪声音,根本不足以让外面的红芙等人听见,兰澈甚至听到他们远去的脚步声。 这一走,红芙带走的不仅仅是失望,更是对身在凉城城外,不远千里来追寻她的楼明夜。 若是听到没有找到她的消息,楼明夜是不是真的会像红芙说,活活被气死? 兰澈一阵阵心慌,她硬着头皮狠下心,亮出牙齿用力咬住凌霄手腕。 很多年前,在她还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跟小乞丐们抢饭吃时,曾经像这样被人狠狠咬过。那次她疼得大哭,直到哭哑了嗓子,还是抹消不掉手腕上的伤口与疼痛,她是最清楚这份疼痛有多恼人的。可是无论她怎样用力,凌霄始终一声不吭任由她肆虐狠咬,抱住她腰身的那只手臂纹丝不动,毫不放松。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执着呢? 兰澈的口中有种腥甜的味道弥漫时,她知道,自己必须松口了。 红芙已经走远,再喊再叫,已然听不见。 兰澈颓然松口,凌霄也放开手臂。她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肚子,额头紧贴地面。 “抱歉,暂时不能让你回到明夜身边,也不能让他知道你在这里。至于什么时候才能还你自由,等城主闭关出来之后,我会尽快给你个答复。”凌霄口吻平和,却有种不容反抗的无形力量。 见兰澈不声不响就在地上跪坐,凌霄只道她大概是在怄气便没多说什么。他掏出汗巾擦了擦被兰澈咬破的手腕,倒了一点茶水冲洗,而后用汗巾简单包扎,也没有半句责怪或抱怨。等到他处理好腕上的伤口,回过头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这才发现兰澈仍然跪坐那里,浑身簌簌发抖。 “兰姑娘?”凌霄觉察到不对,赶忙蹲下身轻轻扶住她双肩,柔声问道,“兰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胃……好疼……” 兰澈艰难地挤出回答,疼得丝丝倒吸凉气。 这一次,她不是为了逃跑故意夸张,而是真的疼得要命。那种痛说来就来,根本不讲道理,疼起来如火烧火燎,又如被人一鞭子一鞭子狠狠抽打,更像是她的胃被谁用力攥在手中,时不时报复似的捏上一下。 凌霄有些不安,连忙叫来门外的花挽挽,匆匆道:“挽挽,随便去叫一个楚神医的徒弟来,她好像病了。” 花挽挽看了兰澈一眼,有些犹豫:“可是城主说过,没有他的允许,外城的人禁止进入子虚宫。我娘的那些徒弟都住在宫外,让他们进来不会被城主骂吗?” “管不得那么多了,城主怪罪下来我会去解释,现在救人要紧。”凌霄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挽挽,快去吧,这位姑娘很重要很重要。能不能劝明夜回来,完成老楼主的遗愿,就看她的了。” 花挽挽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深吸口气点点头,转身又跑了出去。 凌霄安下心来,将疼得发抖的兰澈抱到榻上,面色微带几分歉意:“兰姑娘或许不知道当中内情,只听明夜一面之词的话,大概要把我们都当成坏人了。事实上无论是城主还是我,我们都不想伤害明夜,所以这些年只是不停让三城主去劝他、说服他,从不曾硬来。只是楚神医说,明夜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体内的寒毒也愈发加重,我们是真的想让他回来,叶落归根,也不枉老城主去世时仍对他牵肠挂肚。” 兰澈疼得满额头都是虚汗,说话也有气无力。此时她本该好好躺着,一句话不说,可是这种无比接近楼明夜过去的机会,她怎舍得放过? 既然无法逃离凉城,不如就利用这个机会,把那些秘密和尘封的往事,一一解开。 “凌大哥,我没生你的气,毕竟你也是替人效力。不如你给我讲讲我家主子的事吧,他从来不对我说这些。我想知道所有有关他的事,这样在他不开心的时候,我就能陪着他一起难过了……” 凌霄垂下眉眼,笑容里带着几分羡慕:“无怪乎二城主说明夜很疼你,像兰姑娘这般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人,大概就只有已经去世的楼馆主了。” “可是我总惹他生气……”兰澈的声音越来越小。 “或者你该换个方面去想。”凌霄轻笑,“要知道,明夜是个淡薄性子,他不放在眼里的人,无论做什么他也只作不见。你能气到他,说明他认认真真地看着你,认可了你的存在,这不是谁都能得到的殊荣。” 难道被楼明夜骂、被他敲爆栗、被他下泻药、被他甩飞到门板上个……这些都叫“殊荣”? 那凉城的奖励方式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些。 然而不知为什么,当兰澈回忆起被楼明夜欺负的种种惨状时,心里涌出的不是委屈哀怨,而是满满的,温暖的思念与幸福。 被他欺负一辈子,她认了。 无怨无悔。 第169章 一人,天下 第169章一人,天下 长安城沉甸甸的夜色里,大理寺难得的静谧中,一声怒吼蓦地惊破夜空。 眼看就要到年关了,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李陌最忙碌的一段,哪里有功夫到处乱逛?然而某些事的突然发生,让他不得不在如此寒冷的深夜悄悄来到大理寺,与忧心忡忡的徐超之和愤怒得双目赤红的温彧商量对策。 “确定这封信是那刀客写的?”徐超之不死心,一而再再而三反复询问。 “长情看守牢狱多年,对那无名刀客还算熟悉,不至于认不出他的笔迹。”李陌面色憔悴,声音沙哑,“可以确定,信的确是他些的,上面说兰澈在他手中也由不得我们质疑——十余天前我和长情便从楼明夜家宅那边得知,兰澈离家出走不知所踪,至今还没有消息。” 徐超之一脑门的热汗,在堂内团团乱转:“这可如何是好……我就不明白了,隋王以前也是个耿直不阿的人,怎么现如今为了争权夺势,竟会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害你?兰澈与他无冤无仇,他怎么就下得去手啊?” “隋王阴险歹毒,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为了逼王爷退让,他绑架兰澈作为要挟,不就是他的作风吗?”温彧一拳捶在桌上发出震耳巨响,那双已经十来天不曾好好闭上的眼睛里,血丝与愤怒纠缠着,格外可怖。温彧咬牙,声音因极度愤怒隐隐发抖:“吴铭好好的关在大理寺牢中就不会出这么多事情,隋王分明是故意的!” 听着二人斥责自己曾经最尊敬的兄长,李陌心里五味杂陈,却又无从反驳。 兰澈被破格拔擢后并没有按时赴任,一连几天不见人影,这让他万分担心,因此特地吩咐温彧去了楼家一趟。温彧从丁管家口中得知兰澈不辞而别踪迹全无,楼明夜因过于担心亲自带人前往燕郡寻找,马上回禀了李陌。听闻楼明夜已经去寻人,李陌稍感放心,也就没怎么再过问这件事,虽说心里时时惦念着放不下,却也知道凭自己的身份、与兰澈的关系,不该多问。 这样惴惴不安地度过了数日,就在今早,一封署名吴铭的信交到他手中,让他忽然之间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行字。 是说跑去燕郡的兰澈被吴铭抓住了,吴铭要求李陌用相应的条件来交换兰澈,若是李陌不答应,兰澈的项上人头很快就会作为年关贺礼送到祈王府。 为了兰澈,李陌不介意付出些什么代价,只是吴铭提出的要求,让他无法不迟疑犹豫。 “那刀客逼迫殿下公开承认曾与睿王私相授受,这不是明白着撒谎吗?当初扳倒睿王的人就是殿下,怎么可能与睿王有所牵连呢?”温彧忿忿不平。 温彧并不熟擅长抽丝剥茧去思考那些阴谋诡计,身在官场见惯了各种勾心斗角的大理寺卿,却对吴铭的离谱要求透彻于心。 “这个要求看似荒唐,仔细想想,却是针对殿下布下的弥天大网,企图通过层层阴谋来达到让殿下身败名裂的目的。”徐超之也因兰澈的事头疼不已,语气比起平时更加无力,“温彧,你仔细想想,这件事可能是吴铭自己做出来的吗?” 温彧皱着眉头稍作思索,表情微变:“他就是个刀客,一个江湖人,跟朝廷的权势应该没什么关系……之前他在大理寺关押得好好的,是隋王说要重新复核当年吴铭行刺祈王殿下一事才把他带走审问的,之后不久就传出消息说他打伤守卫越狱逃走……难道……” 徐超之点了下头,烦闷地继续踱步:“吴铭的越狱与隋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审查睿王卖官鬻爵等案子的,也是隋王。事实上如果没有其他情况,就算殿下跳出来说自己与睿王曾有过不正当往来,绝大多数人也不可能相信。但情况坏就坏在,数日前受审中的睿王突然咬住殿下,非说参与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的人有殿下一个,并且已经有人连带证据上奏圣上。在这种时候,殿下非但不能反驳力证自己清白,反而要主动承认睿王所说属实,结局可想而知。” 李陌揉了揉眉心,仍旧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睿王正被严密看管着,能够与之接触的仅有主动请缨审查案件的隋王李凛,李凛有足够的机会与睿王串通来陷害他。单方面的诬陷,皇帝的确没有相信,反而斥责了上奏的人。然而眼下李陌被吴铭威胁,若要说出自己的确曾与睿王行非法之事的话,就相当于落实了自己子虚乌有的罪名,即便皇帝有意包庇,面对如山铁证也无能为力。 而这一切可能导致的结果,从中受利最大的人,自然就是隋王李凛。 事实上李陌已经确定,兰澈的被劫、吴铭的威胁都是李凛计划中的一部分,但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 再者,目前他能做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答应吴铭的条件挽救兰澈性命,但这无疑相当于彻底断绝了自己的争位之路,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另一个,则是放弃兰澈,以保全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才积攒下的这份地位与机会。 该如何抉择,他没有答案。 徐超之看出李陌的左右为难,思索良久,小心翼翼暗示道:“这件事,殿下还得思虑万全才行。殿下坚持着走到今天,为的是能给大唐百姓一位明君,是想要让大唐再开盛世,家国安定。帝业这条路不好走,稍有一点差池,只怕就再无缘帝位了。” “徐卿的意思,我心里明白。”李陌憔悴得面色发黄,眸子里也失去了平素的明亮光泽。他轻叹口气,心口一阵阵撕裂似的疼痛:“一人与一国,要如何取舍,这道理再简单不过。可我实在做不出牺牲兰澈的决定——不只是出于对贤才的珍惜,更是出于我自己的心意……或许这份感情不如楼明夜深刻,但是对兰澈,我是真的不愿看到她受伤,那会让我生不如死。” 她是阴暗如影随形的庙堂之内,为他驱散乌云的一缕阳光,是让他能都继续坚定前行的最大动力,是让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变成兄长那样冷酷绝情之人的警石。 那种暖,她的好,已然深植他骨肉里,再拔不出。 “殿下。” 温彧忽然单膝跪下,握紧配刀,低着头大声请求。 “请殿下继续做那个心怀苍生的贤王吧,但也不要放弃兰澈!殿下只需要挺直脊梁大步往前走就好,救兰澈的事,我来做——便是赌上性命,我也会将她和她的笑容,一起带回殿下身边!” 第170章 城主 第170章城主 白雪覆盖的冰冷房顶上,突兀地冒出三只小黑脑瓜,挤来挤去,挤来挤去…… “哎呀晨曦你别挤我!” “那边有空位,你非得往我和黄昏之间钻吗?” “我习惯抱着他左胳膊啊!去去去,你去那边!” “哥。” “啊?干嘛?” “别动。” “黄昏,你是不是嫌弃我?你这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我咬死你!” “……出来了,有人。” 三个人马上鸦雀无声,黑脑瓜齐齐低下,藏在房脊之后。 在凉城最中心的子虚宫内潜藏两天,他们终于等到了凉城城主出关这日。距离他们不远处就是历代城主闭关的忆月楼,此时忆月楼的大门刚刚打开,一身墨色衣衫的男人从中走出,双手负后,眉目霜冷,一派威严。 这就是现任凉城之主,赫连非尘。 晨曦和黄昏从小就在外面长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赫连非尘,难免有些紧张。特别是晨曦,他对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凉城城主既向往又抵触,这种矛盾心境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纵是在寒冷冬日,手心里仍旧沁出一层温热汗水。 “红芙,你确定跟着城主就能找到兰澈吗?”晨曦吞了口口水。 红芙胸有成竹点头,小声道:“只要兰澈在凉城内,那么就一定会有人前来告诉城主消息。城主每次闭关都要半个月之久,而兰澈被劫走不过几天时间,有人禀告的话,肯定是在城主出关这会儿。” 黄昏没有参与二人的对话,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赫连非尘身上,从一开始的警惕、戒备甚至厌恶,悄无声息的转为惊叹、艳羡,呢喃自语:“好强……比少主厉害呢。” 习武之人达到一定境界,可以通过一个人的无形之气来判断强弱。于武学上天赋异禀的黄昏只看上几眼就知道,赫连非尘的功夫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比起巅峰状态下也仅仅是一品境界的楼明夜,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换句话说,楼明夜是没可能胜过赫连非尘的,一旦他进入凉城地域,禁锢或者自由,生或者死,根本由不得他自己决定。 “看,二城主来了!他一定是去报告兰澈的消息了!”红芙猛地一推,打断了黄昏的失神。 顺着红芙所指望去,兄弟二人看见凌霄走到赫连非尘面前低声说着什么。赫连非尘眉头一皱,若有所思,表情愈发冷肃。 黄昏深吸口气屏息凝神,努力让自己专注于听力之上,总算能勉强听清二人对话。 “明夜一直在找她,现在就在凉城外不远处。听红芙的意思,大概是急得又发病了,情况不是很好,可见明夜很在乎这个姑娘。城主打算怎么安排?” “先留下。” 赫连非尘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再无后话。黄昏拼命竖着耳朵想听得更清楚时,晨曦忽然用力推了他一把,两个人吃力各自滚向旁侧。黄昏下意识拉住红芙,因着两个人的重量行动稍慢,是而房顶青瓦炸裂的地方距离他们极近,吓得红芙一声惊呼。 那突然而来的变化让黄昏猝不及防一时脱手,紧张的红芙失去攀处,顺着斜斜房檐向下滚落。 “红芙!”黄昏低呼一声,也顾不得隐藏了,整个人朝红芙扑了过去,红芙也伸长手臂,想要抓住他的手。 就在二人的手紧紧握住那一刹,房檐也到了尽头,红芙无可避免地从房顶跌落。黄昏若是松手,本可以保住自己不至于摔下,可他毅然地选择了跟着红芙一同掉落。 就算摔成一滩肉泥也没关系,至少他可以为她做个肉垫,让她少受一些伤。 不过结果并没有黄昏猜想得那么凄惨。 一阵衣袂翻卷声划过耳畔,眼看二人要摔落地面时,有人伸手,一左一右将二人衣领拎住,避免了打扫干净的地面上多出两滩血迹。 红芙吓得紧紧闭上的眼睛,过了很久方才慢慢睁开。她缓缓扭头,看到千钧一发救下自己的人时,脸色忽而一白:“城、城主……” 相隔百步仍能察觉有人在房梁上偷窥,一颗石子灌注内力踢出便能炸裂青瓦,还能在两个人急速下落的期间不慌不忙飞身而上避免一场血光之灾……无论是洞察力、内力还是轻功,赫连非尘都强得令人叹为观止。 赫连非尘把红芙和黄昏放下后,晨曦也紧跟着赶来,跳下房檐忧心忡忡与弟弟并肩而立,俨然已进入随时准备动手的状态。 赫连非尘却只是轻描淡写瞥了一眼。 当那道漠然得仿佛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的目光掠过晨曦面庞时,晨曦只感觉气息一窒,整个人被无形魄力死死压制,别说动手,便是连喘气都做不到。余光再看看黄昏,一样脸色青白,无法动弹。 那种紧绷的感觉,就叫做气势。 好在赫连非尘没有对二人做什么的打算,一眼掠过后看向红芙,嗓音低沉深邃:“你带他们来的?” 红芙一抖,面色惨白:“我……我就是想找到兰澈……” “不用找了,她人就在子虚宫内。”赫连非尘冷然回道。 果然,花挽挽说了谎。 红芙没有闲心去考虑为什么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要骗自己,她马上浮现出恳求之色,仰头望着人高马大的赫连非尘,带着哭腔道:“城主,让我带兰澈走吧!少主人病得厉害,再找不到兰澈,他真的会活生生耗死啊!” “想要人,让他自己来。” 赫连非尘的不近人情令黄昏异常愤怒,然而他除了狠狠瞪着仿若神明一般的凉城城主外,什么也做不了。那种巨大的魄力让他难以反抗,死死攥住他手腕的哥哥也不允许他有任何反抗举动。 首要任务不是在赫连非尘面前找死,而是尽快回去禀告楼明夜,兰澈就在这里。 知道她还活着,是比任何线索都重要的消息。 “叨扰城主了,还望城主善待兰澈,她对凉城并没有敌意。”晨曦硬着头皮低道一声,拉着黄昏和红芙后退,准备趁事情没闹大之前赶紧离开。 赫连非尘漫不经心挽起袖口,一句看似随意吐出的言语,却让三人仿若遭了当头一棒。 “告诉楼明夜,我只给他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他若不来子虚宫,我就杀了那女人。” 第171章 有情人终埋黄土 第171章有情人终埋黄土 因着很多很多年前,久远到已经细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的过去,凉城一位城主与朝廷之间有着极深仇怨,便留下了凉城人士绝不能与朝廷为伍的规矩。这规矩一代又一代绵延相传,到如今已经无法明确记叙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了,对凉城历任城主的约束却在不断加深。 于是很荒唐地,一代又一代的凉城人都对朝廷敬而远之,有些人则对朝廷十分厌恶,立誓不与李唐王朝相往来,譬如这一任的城主赫连非尘。 有规矩就会有人遵守,亦会有人试图打破。 二十多年前,凉城内还真有位勇敢的女子打破了这个规矩,并因此引发了一系列的风波。 这个人就是楼明夜的娘亲,凉城檀阁馆馆主,楼绾昔。 楼绾昔负责的檀阁馆主要任务是为凉城搜集奇珍异宝,时不时要到天南海北奔波。在某次去长安寻觅一幅墨宝时,楼绾昔与一位俊朗公子相遇,并迅速坠入爱河。 当时的楼绾昔并不知道,这个人与李唐王朝、皇子天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二月相识,九月归凉城。 楼绾昔带给老城主的不仅仅是那副某人心甘情愿让给她的墨宝,还有她双颊绯红自述已有心上人的羞涩,以及,腹中三个月大的孩子。 楼绾昔是子虚宫最热情开朗的女子,凉城也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礼仪法度的讲究。老城主和一众凉城核心人士在得知楼绾昔未婚先孕的消息后,给予她的是最温暖的祝福,楼绾昔也做好准备,劝说那位让她珠胎暗结的情郎来凉城——凉城的规矩之一,一旦入凉城,除非被城主驱逐,否则生是凉城的人,死是凉城的鬼,终生不得离开。 原本一段美好姻缘,正是因这两条规矩,最终变成一场悲剧。 楼绾昔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对她深爱不已的男人会拒绝随她去凉城。她不解,她困惑,她心痛,所有复杂情绪都在长安城内最后一次见面时爆发。 而她盼来的,是比拒绝更令她痛苦的回答。 “楼馆主爱上的那个男人,无论如何不能离开长安。这不仅仅是他一人之事,由不得他做主。”从地面透着寒气的小房间内,灵霄一边烧着木炭,一边低低叹息。 在赫连非尘下达命令后,兰澈就从被凌霄沿路寻回的濒死流氓变成了遭到软禁的筹码,这间没有窗子不见天日的密室,是楼明夜做出决定之前,她唯一能待的地方。 好在凌霄是个很暖心的男人,他从城中妇人那里借了一套保暖的厚实衣衫给兰澈穿,还搬来一只火盆,总算让她不至于冷得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而兰澈关注的,仍然是有关楼明夜那些事情。 “楼馆主当时一定很难过吧?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不能在一起,她的心一定疼碎了。”兰澈凑到火盆边蹲下,伸出冻僵的双手在上面取暖,望着火光呢喃自语,“既然那个人不能来凉城,为什么她不去找他呢?这里的规矩简直欺负人,根本没必要遵守啊!” 凌霄苦笑:“凉城的规矩,岂容谁来打破?尽管楼馆主是老城主最青睐的下属,却也不能对数百年的规矩硬来,尤其对方还是李家的人。” 李家的人。 一人去留,牵扯的不是一人之事。 楼绾昔当年爱上的是什么人,楼明夜的父亲究竟是谁,兰澈心里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后来呢?那个人肯定不会跟楼馆主来凉城,那楼馆主也没有去找他吗?”兰澈眨巴眨巴眼睛,黑色眼眸里流露出几分本不属于她的忧伤。 “若论对凉城的忠诚,楼馆主绝对是不输其他人的一个。但是感情这种事,也不是随随便便说放弃就能放弃的,哪怕楼馆主也不例外。”凌霄停下倒腾木炭的手,目光变得飘忽不定,“楼馆主最后与那人见了一面,独自返回凉城时憔悴不堪。几个月后,她在檀阁馆生下了孩子,起名时用的是自己的姓氏。” 凌霄说,他还记得那晚的月光,很皎洁,格外安宁,整个夜色都被那月光点亮。大概正因如此,楼绾昔便给孩子起了“明夜”这个名字。 楼明夜。 二十年后,这个生来便跟随娘亲的孩子,成了兰澈的劫数。 如兰澈对楼明夜的坚持一样,楼绾昔在旁人问起的时候,也会寂寞却坚定地说,我不悔。 无悔与那人相遇在喧闹街市上,无悔沉溺于他温柔笑容里,无悔无名无分直至永埋黄土,最终也未能再见他一面。 “那时的楼馆主,的确是这么笑着对我说的。”凌霄结束冗长而悲伤的回忆,抬头看兰澈时,眼底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惋惜。 兰澈也有些心酸:“可是楼馆主为什么那么早就去世了呢?如果娘亲还在,楼明夜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因为城中有很多人反对。他们十分抵触明夜体内流着李家的血脉,非逼着楼馆主把明夜送走,不允许他在凉城生活。”说这话时,凌霄的声音蓦地变得深沉。 事实上,老城主所带领的凉城,内部是有不同声音的。当时子虚宫内这几位重要人物分成两派,一派不介意楼绾昔带着孩子留下,另一派则十分极端,说什么都不允许凉城内存在李家的血脉子嗣。老城主个性不若现任城主赫连非尘这般说一不二,他无法替楼绾昔做主,最终导致了楼绾昔的失望出走,一隔永年。 对于楼绾昔的死,凌霄的解释很简单。 “凉城的人,一旦离开这里流落到江湖上,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楼馆主带着明夜在外奔波多年,终是没能逃过仇家的埋伏,身中寒毒憾然离世;年幼的明夜也没能逃过寒毒的伤害,至今仍有严重遗症。” 要不是有出身凉城但效忠楼绾昔,与她一起脱离凉城的十八伽蓝保护,大概楼明夜也早就葬送了年轻性命。 而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的——只要当初老城主坚定地保护楼绾昔,保护好这对儿孤儿寡母,让她们有个家,不必流离失所,在无尽的追杀中艰难生活。 如今兰澈终于明白了,为何楼明夜如此憎恨凉城。 连带听了故事的她,也开始憎恨这座城池,憎恨那些害楼明夜前半生如此不幸的人。 第172章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第172章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我知道明夜憎恨凉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但那并不能完全怪到老城主头上。其实老城主很青睐楼馆主,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哪会刻意逼她去死呢?”凌霄长长叹口气。 他这话让兰澈有些不愿意了:“什么叫不能怪他?决定是他做的,说两句软话就能洗白了?别说我家主子不服,我也不服啊!” “你不服什么?这里面的事多着呢,你还是听我慢慢说吧。”凌霄摇摇头又继续道,“当初老城主并没有驱逐楼馆主,是楼馆主认为自己给老城主造成了困扰主动离开的。在楼馆主带着明夜走后,老城主为这事惆怅了好久,时常念叨着说,也不知道那对儿母子过得怎么样。” 按照凌霄的说法,老城主倒不是什么绝情的恶人。 在得知楼绾昔遇害辞世后,老城主一度为此悲伤不已,也接连派人去接楼明夜回凉城,希望他和楼绾昔的尸骨能落叶归根,回到属于他们的家。但是当时已经懂事的楼明夜毫不犹豫拒绝了,那时他还年少,却已经在心底里埋藏了太多太多的憎恨。 对凉城,对那些逼她娘亲离开的人。 最终,老城主抱憾离世,死前唯一的嘱托,就是要即将接手凉城的赫连非尘无论如何找回楼明夜,别让凉城的骨血散落江湖,受人欺负。 其实赫连非尘一直没有放弃这件事,他只是不如老城主那般善于表达,所以就把这个烂摊子交给了和楼明夜师出同门的迎白晓。迎白晓每年都要离开凉城去往汴州一带,为的就是与师弟叙叙旧,找各种机会劝说他回归凉城。 然而碍于楼明夜的态度,这件事始终没有个圆满结局。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现在是不是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将一只烤热的羊腿塞给兰澈后,凌霄露出招牌式的和煦笑容。 兰澈嗅了嗅羊腿,膻味浓重,正是她最好的一口。 不过她根本没心情吃,无精打采盯着火盆里的火苗,老气横秋:“我说凌大哥,你的问题我都回答好几遍了,怎么还问?我是楼明夜捡回家的,因为打碎了他的古董,所以卖身赔偿,平时就在他家帮厨干零活。至于为什么会成为大理寺评事……这个嘛,我觉得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我太聪明了。” “明夜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往家捡的。你这么不坦诚,就算我想向城主给你求情也没办法。” 兰澈隐约知道楼明夜与她的相遇并非巧合,他把她带回家,照顾她,保护她,送她去大理寺,一步一步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但是这些内情她不想让凉城的人知道,以凉城那些逼走楼绾昔害得他们母子流离失所的小人的操行,说不定又会从中挖掘什么线索,进而要挟楼明夜。 她可是身在凉城心在楼的细作,哪能卖主求荣呢?不就是被软禁在这又阴又冷的密室里吗,怕什么?天寒地冻的旷野她都睡过,没什么恶劣环境是她不能忍耐的。 为了楼明夜,一切都不是问题。 “凌大哥,我不想吃肉,你能给我找几张烤饼来吗?我好饿啊!”确定这件密室无法独立逃脱后,兰澈故技重施,又打起装病的主意。 胃疼的感觉的确很糟糕,但还是那句话——为了楼明夜,一切都不是问题。 让兰澈失望的是,凌霄显然比吴铭要聪明,毫不犹豫拒绝了她的请求。 “烤饼就算了。给你看病的小大夫说,你饮食不规律很伤脾胃,要禁食冷硬食物,否则恐有大患。还有,就算你像之前一样病倒、昏迷不醒,那也用不着离开房间就能请来大夫诊病。所以你还是安安稳稳在这里等消息吧。” 凌霄给火盆填满木炭后起身,看向兰澈的目光意味深长。 “兰姑娘,别总想着明夜的事,你也该多关心关心自己。我刚才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你的身体情况不太乐观,多照顾自己,别乱来。” 简而言之一句话。 少作死。 兰澈不以为意,搓了搓鼻子一撇嘴:“不给吃算了,小气。这么大一座城,连几张烤饼都不舍得给,还要找各种借口……啧,难怪留不住我家主子。” 最擅长与各种人打交道的凉城二城主才不会手这种小伎俩激怒,仍然好脾气一笑,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并且在厚实的木门外落了一道大铁锁。 人精如凌霄,对兰澈种种小手段看得透彻,苦肉计这种伎俩对吴铭可用,对他却没什么效果。他知道必须保护兰澈安全,避免她受伤,所以干干脆脆把任何有可能让兰澈弄伤自己的小东西都隔绝起来,至于那些明晃晃的火盆之类,他丝毫不担心。 因为他知道,兰澈断然不会让自己伤得太严重,至少不会伤在表面容易发现的地方,那会激怒楼明夜,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糟糕。 “那丫头是真的喜欢明夜,连他脾性都摸得一清二楚,唯独感情这点不太通透。有这么个懂事又主动的女人在身边,也难怪明夜会动心,终归不是石头心脏。”赫连非尘专用的练功室内,凌霄大发感慨。 赫连非尘掂量着一把长而薄刃的剑,面无表情:“感情泛滥,不长脑子。” “城主这么评价明夜有些不太妥当,毕竟明夜和兰澈之间还没到那种关系,大概他还惦念着凌霜吧。”凌霄稍作沉吟,又道,“倘若明夜不肯来,楼主当真打算杀了兰澈?若是明夜真的来了,楼主又打算怎么做?” 赫连非尘似是不太愿意聊这个话题,语气冷肃:“该留的留,没用的杀,这还用问?” “可兰澈与凉城无仇无怨,杀了她岂不会让明夜更加恨我们?届时——” 凌霄话还没说完,负责按时去查看兰澈情况的花挽挽慌慌张张跑来,气喘吁吁失声道:“不好了,凌叔叔!那个女人吐血昏倒了!” 凌霄微愣,怎么也想不通才一眨眼的功夫,兰澈怎么会突然出状况。赫连非尘却没有多说什么,抢先他一步掠身而去。 第173章 调虎离山,瓮中无鳖 第173章调虎离山,瓮中无鳖 赫连非尘的速度,凌霄勉强能跟得上,花挽挽却只能被落得老远,迈着两条纤细的小短腿儿狂奔。等她好不容易气喘吁吁追到密室门口,却看见凌霄复杂目光望来,半是无奈,半是同情;赫连非尘则背对着她站在门口,一身气息冰冷肃杀。 花挽挽心头一紧又一凉,忽然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凌霄交代给她的任务是在外面看守,每隔一段时间开门看看兰澈是否还在。刚才她听到密室中传来咕咚一声闷响,赶忙打开门查看,发现兰澈双目紧闭倒在地上,嘴边挂着一滩殷红血迹。 她记得清楚,当时她还用力推了推兰澈,可兰澈没有任何反应,脸色也苍白得像是院外的积雪。她怕兰澈出事,急急忙忙跑去找凌霄,走的时候,似乎忘记了将密室的们关上。 可眼下,密室中哪还有兰澈的影子?只剩下地面几滴刺目血珠,仿佛在嘲笑她的愚笨。 “挽挽,你也太大意了,居然被这么简单的招数给骗了过去。”凌霄走进密室,拿起桌上一片羊腿上掰下来的骨头碎片,看着骨片尖端一抹血红苦笑,“那丫头也是够下血本的,什么馊主意都能想出来。” 花挽挽脸颊红得几乎滴血,带着哭腔小声道:“我……我哪知道她这么狡猾……” “好了好了,城主又没怪你,哭什么?”眼见赫连非尘脸色沉了下来,凌霄连忙推着花挽挽频频使眼色,“挽挽,你去通知守卫,让他们暂时封锁子虚宫,没有城主和我的命令禁止任何人进出。我要去找三城主说明下情况,这件事闹得有些大了。” 花挽挽应了一声,慌慌张张跑开。赫连非尘负手望着空荡荡的密室,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很狡猾。” “毕竟在市井间混迹多年,那些地痞流氓的小手段肯定没少学。不过她本性不坏,那股子正气要比寻常人还强上几分。若非为了早日见到明夜,她也不会绞尽脑汁想办法逃走,我与她倒还算聊得来。” “既然聊得来,你娶她。” 凌霄被赫连非尘的话吓得一缩:“城主可别拿这件事开玩笑,冬青回来非打断我这双腿不可。” “那就找其他人娶。” “不如就三城主吧。要是罗裳找来,我让她去问城主您便是。” “……”赫连非尘古古怪怪看了凌霄一眼,放弃了这个本就是馊主意的打算。沉默少顷,令人闻风丧胆的凉城城主转身:“如果她真的能让楼明夜不惜一切,那么你也要不惜一切把她留在凉城。来年父亲忌日,我不想再在他墓前说‘再等等’这三个字了。” 凌霄用力点下头:“我尽力。那我先去找白晓,他那边似乎有客人,我还没来得及与他说兰澈被带回凉城的事。” 兰澈失踪一事,除了楼明夜一伙人外,最紧张着急的莫过于迎白晓了。当时是他自作聪明引她离开燕郡郡城的,如楼明夜所说,这件事他也有一定的责任,倘若兰澈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以后再没有脸面去见愤怒的师弟了。 为了尽早找回兰澈,迎白晓动用了一切能够发动的关系,甚至连燕郡的府兵都借了过来,准备在燕郡与凉城之间来一次掘地三尺的彻底搜索。而就在他把代表燕郡王出面的洛景夏请到凉城内,细细研究要如何搜索、从哪里开始搜索时,最让他头疼的家伙突然出现了。 “白晓,出来,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凌霄闯进堂中,一眼看见眼里如花蝴蝶的燕郡王世子,不自觉压低声音。 迎白晓十分烦闷,摆了摆手:“之后再说,我这边正忙着。” 凌霄倒吸口气,不得已只好走到迎白晓身边,凑近他耳侧低语几句。迎白晓的表情从便秘一样迅速变成吃了屎一样,越来越难看,到最后干脆就是瞪着眼睛用目光在砍凌霄的软刀子了。 洛景夏在一旁挑眉看两个人私语,思忖少顷,忽而起身:“既然两位城主有事相商,那么我先带人去找小兰兰好了——啊,三城主,别忘记我们的约定。要是找不到小兰兰,或者小兰兰少了一根汗毛的话,我会亲眼看着你吃掉燕郡郡城一块钻墙的。” 迎白晓嘴角一抽,尴尬无比地目送洛景夏离开。 “这燕郡王世子倒是当年的燕郡王王妃很像,说起话来一个字能怼死一群人。”凌霄苦笑着一声感慨,而后又恢复严肃表情,“我已经让人封锁了子虚宫,凭兰澈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跑不远,你赶紧带人跟着搜。要是让她出去看到明夜,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迎白晓没记着办事,负着手在堂中踱了两圈,额头青筋隐隐发胀:“我就想问二城主一句话——既然找到了兰澈,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和明夜是师兄弟,关系一直很好。知道他为了找兰澈急得发病,你会忍心把兰澈交给城主?”凌霄摇摇头,“白晓,当初城主刚拔擢你为三城主时我就对你说过,你这人重感情,有些必须要做的事你做不出来。这种时候,你做你觉得正确的就好了,那些容易挨骂的事情我来做,你不拦着就行。”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明夜他病成这样,不尽快让他见到兰澈,我真怕明夜他会跟凉城闹翻,甚至丢掉性命啊!” “正因为他如此在乎兰澈,所以我更不能放兰澈离开。”凌霄执着而平静。 迎白晓的争辩戛然而止。 他终归是凉城的三城主,作为一个副城主该做什么,他心底是清楚的。 他妥协了,但这并不代表,他放弃找到兰澈送回楼明夜身边的打算——他看得清楚,就在迎白晓身后的门外,本该离去的人并没有干干脆脆离开。 “那么,兰澈先前关在哪里?最有可能跑去哪里?这些不告诉我,我想找都不知道从哪里找起。”迎白晓咳了一声,故意问道。 凌霄不疑有诈:“之前关在西北角的空武库。她逃走的方向不好说,不过武库附近到处都是空置的屋子,往北还有一片松林,找起来并不容易。” “这样好了,我带人去松林找,那边我比较熟悉。其他地方就劳烦二城主了。” 迎白晓与凌霄匆匆约定好各自搜索范围,一同前去张罗人手。在他们走后,洛景夏从角落里走出,目光望向西北。 松林。 毫无疑问,以兰澈的性格,必定会选择方便逃遁隐藏的松林,而不是可能被瓮中捉鳖的空屋。 第174章 口水炮 第174章口水炮 凉城的冬天异常寒冷,北方的严寒是从小生活在长安的人无法想象的。在长安待了两三年,洛景夏已然有些不太习惯这边的气候,行走时不停打着喷嚏,鼻尖冻得通红,愈发显得面色白皙,晶莹剔透。 他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带随从,一个人匆匆奔向子虚宫西北角,又继续往北朝大片的松林里摸索去。 他必须赶在凌霄之前找到兰澈,把她带走,至于还要不要送回楼明夜身边,那是后话。若是可以他真的不想再让兰澈离开,凭什么他努力保护了这么久的小丫头,要亲手送给别人呢? 洛景夏始终认为,能一点不差事儿照顾好兰澈的,只有他自己。 松林很大,积雪很深,洛景夏刚走进林中没多久,就听见后面有参差不齐的脚步声跟了上来。他知道,那应该是迎白晓带来的人。 刻意问出兰澈逃走位置给他听,这是迎白晓暗地里对他的帮助,但迎白晓终归是凉城三城主,不可能在明面上做出有违赫连非尘命令的事。也就是说,他给洛景夏指明了方向,但若洛景夏被他带的人发现,一样会撵出这片松林。 洛景夏不得不加快脚步,随着心跳一起。 兰澈,兰澈,你在哪里呢? 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却忘了时时刻刻陪着你,让你上了当,跑出城,又一次消失。早知道就该打个地铺谁在你门口,你去哪里,后面总要挂个小尾巴,就算你不高兴也好,不开心也好,总好过现在这样找不到你,心慌得像是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破旧的窝棚,灌风的小屋,冰冷的食物,蜷缩到发麻的双腿……所有一切他都可以忍,并且甘之如饴,从不觉得堂堂一个世子扮成流浪汉有多委屈,他总是乐在其中,乐在每一次看到她或者慌张或者烦闷或者张牙舞爪跑来找他的时候,乐在她大声喊着“小洛、小洛”的时候。 没有什么,比失去更煎熬。 不知是风太大,还是雪太冷,洛景夏的视线有些模糊了。随手一把抹去,满手背的温热湿润。 丢了重要的东西,他也会难过啊…… “小洛?” 洛景夏停住脚步揉眼睛时,那个熟悉的呼唤就这么毫无征兆落入耳中。他愣住,一动不动,努力辨寻声音传来的方向,心里不停祈祷着,这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小洛,你怎么哭了?” 洛景夏愕然低头,看着白雪覆盖的地面上,一条类似于人又不像是人的奇怪物体一半藏在积雪里,另一半伏在雪地上,一双枯瘦苍白的手抓住洛景夏的脚踝,又拉了拉他袍子一角。 洛景夏深吸口气,又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 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嗯,还真挺像兰澈的。 “……小洛,你别看肉羹似的看我,我又不是食物。”兰澈低吟一声,露出痛苦表情,“快,快扶我起来,我都要冻死了。” 眼里的湿润彻底消除,视线变得清晰后,洛景夏才注意到,兰澈嘴边、脸上一大片血污痕迹,看上去触目惊心。他连忙跪在松软积雪上,用力抱着兰澈上身将她从积雪中拉扯出,想也不想飞快解下厚实披风裹在兰澈身上。 而后,洛景夏用力抱着兰澈不停发抖的小小身躯,试图用自己身上的热量来给她温暖。 “小兰兰,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洛景夏试着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却发现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很难擦掉,更是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兰澈窝在他怀中,苍白面颊上浮现她惯有的灿烂笑容:“没事,就是用一块小骨头在嘴里划了一道小口子,不然骗不过那些坏家伙们……小洛,你是来救我的吧?你有没有见到我家主子?” 一提到楼明夜,兰澈的笑容就变成了焦急担忧,这种表情,是洛景夏不想看到的。 “我们回家。”洛景夏避而不答,毅然背起兰澈。 回哪个家呢?是他的燕郡王府,还是她想回去那个家? 兰澈在寒冷的积雪中藏了很久,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思考什么,只想着快些,再快些,尽快去往楼明夜身边。 她最重要的主子病了,她要照顾他,要给他做很多很多好吃又有营养的饭菜,还要哄着他吃下去……想一想,有好多事要忙呢,必须尽快回去才行…… 闭上眼,兰澈再没有说话。 洛景夏不知道她是太累睡了过去,还是陷入了昏迷。他能做的只是咬牙坚持,背着兰澈一步一步往前走,把深深脚印留在这片寂寞的松林雪海中。 或许,还有他的满满的不甘心。 不管兰澈究竟经历了什么,洛景夏可以肯定,她必定是病了或者伤了,否则脸色不会那么惨白。然而走出松林只是他要面临的第一道难关,也是最简单的一道,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兰澈送出凉城,这才是最难完成的任务。 出了松林,想要离开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原路返回从凉城南门出去,要么就近走凉城北门。南门是凉城人出入的主要门口,人多眼杂,况且兰澈逃跑后凌霄必然会要求封城,这条路怕是走不通;北门的话,作为平日里运输用的门,这道门通常是锁死的,也未必能走。 是冒险,还是碰碰运气? 先去北门看看情况再做决定自然是最万全的选择,然而兰澈伏在洛景夏背上情况不明,洛景夏很担心她若有伤在身会不会因拖延时间而加重,向来干脆的他竟有些瞻前顾后。 正犹豫时,一道身影悄悄接近皱眉思索的洛景夏,一只手掌猛地抓住洛景夏肩头。 “喂,你——” 洛景夏一惊,也不知怎么,当初和兰澈闲聊时想出的制敌妙法涌上心头。他深吸口气憋在胸腔里,在回身的那一刹,猛地朝身后的人脸上喷出。 “噗——” 于是,站在他身后的人,整张脸上都布满了来自高贵燕郡王世子的口水。 “……” “……” 安静的松林边,背着兰澈的洛景夏与被喷了一身口水的人面面相觑,良久相对无声。 洛景夏怎么也没想到,他第一次使用这个曾被他嫌弃的口水炮喷人,惨遭炮轰的居然会是……温彧。 第175章 有些东西,不可分离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75章有些东西,不可分离 “好了。” 随着一声细微轻响传来,锁住凉城北门那只巨大铜锁终于弹开。 温彧松口气,摸了一把额上细密汗珠,如释重负:“兰澈教了我好几次,这还是第一次撬得这么快。” 仿佛是为了迎合他的话,在洛景夏背上昏睡不醒的兰澈发出一声闷哼。 那声闷哼让洛景夏喜出望外,然而温彧稍一查看,仍是失望摇头:“没醒,还睡着。还是我来背她吧,世子殿下在前面带路好了。” 洛景夏没有坚持,沉默地把背上的兰澈交给了温彧。 曾经他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金贵公子,没做过粗活,没学过武艺,当初完全是为了保护兰澈才扮成流浪汉隐匿于长安街头,体力自然比不得温彧等人。再者他对温彧并不陌生,这个出身武林世家的敦厚青年把兰澈当成兄弟,如他一般,对她好,没有任何出于利益的目的。 所有兰澈认识的人中,只有温彧他是最放心的。 撬开城门后,两个人悄悄从门缝中挤出溜走,一前一后绕个大圈子再往西南折返。一路上静悄悄的,没有虫鸣鸟叫,也没有野兽嘶吼,只有脚踏积雪的吱嘎吱嘎声响,枯燥而沉闷。 “有人给祈王府透露线索了?”行走在凉城城墙边时,好不容易恢复过体力的洛景夏忽然问道。 温彧闷闷地嗯了一声:“是吴铭,很多年前刺杀祈王未遂那个。他来了一封信,说兰澈在他手上,逼祈王撒谎承认参与了贿案。这种要命时候,王爷当然不能承认,所以我就来这边看情况救兰澈了。” 洛景夏撇嘴,似是不屑:“祈王不肯为了小兰兰做出牺牲?” “没说不肯啊!祈王很犹豫,是我劝他别听信吴铭威胁的。”温彧有些沮丧,“我也帮不上祈王什么忙,只能没头苍蝇似地跑到北边。本来我是打算来凉城找人帮忙的,刚到这边就发现子虚宫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居然要封城,四处转悠时就发现世子你背着兰澈。再后来……” 再后来他就被误以为他是敌人的洛景夏喷了一脸口水。 洛景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轻松无比,甚至还认真地朝温彧竖了竖大拇指:“不错哦,我看好你!” “……世子殿下还是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温彧有些头疼,叹口气道,“来之前我还吹牛说会保护兰澈毫发无损呢,可是看她这番模样,肯定又受了不少苦,回去我该怎么向祈王交代啊?” “交代?这不是很简单吗?” 洛景夏把滑落的披风重新严严实实盖在兰澈背上,顺手摸了摸她冰凉脸颊,心疼的眼神却在下一刻化作蓦然无情的冰冷。 “抓住欺负小兰兰的人,剁成肉酱。” 在洛景夏心里有一条理所当然的原则——伤害兰澈的人,无论是谁,都罪该万死。 时而沉默时而短暂交谈的交替之下,三人逐渐靠近凉城南门,这时,洛景夏的脚步反而犹豫起来。他知道,继续往前走就会碰到楼明夜那一行人,但是否要把兰澈交给楼明夜,他还没有做出抉择。 “怎么不走了?”见洛景夏停下脚步,温彧万分不解。 “在看路线啊,我又不像你似的,没头苍蝇一只。”洛景夏不高兴嘟囔两句,最终还是指向了最后见到楼明夜等人的路口,“去那边。有个讨厌的家伙在那里等着,等着小兰兰救他的命。” 衡量再三,洛景夏还是决定让兰澈回到楼明夜身边——倘若只是楼明夜一厢情愿的着急担忧,他才不会管他是气死还是急死,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兰澈。要不是因为兰澈也同样思念着她口中最重要的主子,他断然不会做出把她再次交给别人这种犯蠢的决定。 思念是种病,兰澈已经病入膏肓。 然而洛景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做出的决定,并没有如他料想那般顺顺利利地给予兰澈安心满足,反而让听到熟悉声音醒来的兰澈,陷入了更加焦躁不安的状态中。 一步步走到楼明夜等人应该在的地方时,洛景夏只看到红芙瑟瑟缩缩在风雪里发抖,其他人不知所踪。 “楼明夜他们呢?”洛景夏顾不得介绍自己身份,直直质问。 红芙正疑惑眼前的人是谁时,无意中看到温彧背上的兰澈,登时一蹦三尺,声音则飚得更高:“呀!兰澈?她她她她怎么?” 正是这一声不亚于狮吼功的尖叫,把昏睡之中的兰澈给唤醒了。 迷迷糊糊看见应该身在长安城内的神医之女,兰澈立刻清醒过来,一把将红芙抓住:“楚质呢?罗平耶呢?” 见兰澈还活着,红芙本应高兴,然而兰澈口中不清不楚的话让她一脸懵逼:“哈?你能说人话吗?” 兰澈又重复几遍,仍是说不清楚,急得差点儿在温彧背上翻十八个跟头跳下来——她不是不想好好说话,是根本没办法正常发音啊!嘴肿着呢! 幸亏洛景夏如同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了解她,马上称职地当起了翻译:“楼明夜那家伙怎么不在?他人呢?” 红芙脸色一白:“城主说要是三天内少主人不去城中,他就要杀了兰澈,所以少主人他……他去城里了……” 兰澈刚刚清醒过来的脑子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楼明夜最终还是打破了昔日宁死不入凉城的誓言,为了她。 她该高兴不是吗?她从长安折腾到燕郡又折腾到凉城,起因就是怀疑他是否在乎自己,拼命想看清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如今,楼明夜终是为她放弃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总算证明了她于他而言有多重要,可她却高兴不起来。 凉城,他的痛苦之源,他最不愿接触、最想要憎恨的地方,那里有他所不能抗拒的强大的人,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就因为她的任性,他一步步走进了那错综复杂的陷阱里,带着复发的沉疴。 于是,她再也高兴不起来。 甚至,她开始恨自己了。 “兰澈?”因着兰澈拼命挣扎不得不将她放下的温彧,看着摇摇晃晃站起、转身面向凉城方向的兰澈,不明所以。 兰澈低声说了句什么,而后便被风声吞没。 洛景夏却听得清楚,听得懂,听得心疼。 “我得去找他才行……不可以再让主子为了我……就算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第176章 执念无阻 第176章执念无阻 人最可怕的不是爱恨,而是执念,尤其是爱恨衍生的执念。 一瞬的爱恨,或许绚丽惨烈,却终难长久。唯有爱恨而生的执念,可走过经年而不消亡,风流沙逝反增强烈,近乎永恒。 一如此时的兰澈,便是病着、伤着,想要朝向那座城池奔去的执念仍促使她生出无尽力量,哪怕温彧使尽力气阻拦仍被消耗得气喘吁吁,近乎力竭。 于是周围三个人都忍不住想,她真是个受着伤病着的人么? 若是……那这份执念,真是强得可怕。 被温彧拉住仍拼命挣扎向前的兰澈,目光中看不到为她而焦急的人,她眼里只有那座城和急得快哭出来的泪水。洛景夏看着她,忽而想起自己站在松林中时眼眶被泪水温润的感觉,恍惚间感同身受。 “小兰兰。”他突然握住兰澈的手,支撑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要去吗?那我背你去。你不要自己走,会累。” 兰澈的挣扎顿了一下,她呆呆仰头看着摇身一变成为高贵世子的好友,冰凉手掌用力回握那只细皮嫩肉的大手。 “小洛,带我去找他……” 洛景夏已经不把温彧和红芙的瞠目结舌放在眼中了,也懒得理会该不该、对不对这些无用思虑。他艰难地背起兰澈,迈开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脚,身子微躬,抬头望着那座城,步步向前。 若不能成为她的目的地,那么至少,用最温柔的方式,送她一程。 大概是从未想过一位高高在上的世子可以为个普通百姓做到如此地步,温彧愣了许久,待恍然觉悟洛景夏那份与地位身份无关的情挚后,他也毅然决然踏入脚印凌乱的雪中,扶着洛景夏背上虚弱的兰澈,大步前行。 愈发肆虐的风雪中,三道人影在前,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身影跟在其后。 风雪,无阻。 正是晴日的长安,一封书信又到李陌手中,仍是吴铭的字体,只是信笺上多了一滴刻意为之的血迹,似是警告。 “连长情也……”李陌将信攥成一团,握紧的拳头因愤怒与担忧显得苍白铁青,颤抖着。 数年前,他在那些斗志昂扬的少年保护之下遭遇无名刀客,眼看着与自己如朋友般相处的那些少年血肉横飞、瞬间惨死,眼看着关系最好的温长情被一击压制、神情黯淡……那时他便对那无名刀客有了无法磨灭的印象。他知道温彧打不过吴铭,所以吴铭信上说,赶去北边救兰澈的温彧也被其擒住,他没有半点不相信的理由。 所以他需要费神思量的,仅仅是该不该答应信上的要求而已。 李陌丢了纸团,缓缓起身,负着手走到书房门口,望着那棵曾有佳人立于其下,回头朝他露出灿烂笑容的梨树,长久失神。 天下终是李家的天下,无论是他夺得帝位,还是兄长接手这盛世江山。他一直认为,他与兄长的不同的在于,他愿将黎民苍生放在首位,而兄长做不到。兄长更关心的是手中权势与至高无上的地位,从不会关心民生疾苦,不会在意百姓温饱。 可现在呢? 他开始怀疑自己为国为民这颗心了——就在他认识兰澈,一点点沉溺在她明媚笑容与熠熠生辉的品格中之后。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喜欢上兰澈是因为她如此正直,如此嫉恶如仇,如此天下为公,然而眼下让他矛盾的,正是这江山百姓和她之间该如何抉择。 选择她,那么他便不再是她所尊敬的,那个心中只有天下苍生的贤王;可若选择天下,那么…… 他就要永永远远地失去她了。 这样一个吸引着他,让他牵肠挂肚,让他时喜时忧,让他不忍放手的小女人啊。 占据他一半生命的灿烂阳光。 “陶林。”终于,他低低开口,唤来心腹侍从,将地上那团纸交给对方,微垂的眉眼间笼罩着浓郁的遗憾,“把这封信送入宫中呈报圣上。告诉圣上,眼下我被人监视着,安全难以保证,不便出府。” 陶林立刻紧张起来,四处逡巡一番,揣好那张被揉皱的信火速离开,走时仍不忘丢下一句抱怨。 “要是温哥在就好了。” 李陌苦笑。 世间哪那么多要是呢?要是温彧在就好了,要是兰澈没被劫走就好了,要是她不那么沉迷楼明夜,愿意接受他的保护、他的照顾,那就好了。 可惜一切都只是假设。 不管背负多少沉重痛苦,他必须坚定不移地走那条他选择的道路,纵是失去,纵是心痛,也不能让他有丝毫改变。 这是,她曾对他提出的希冀。 初心不忘。 长安万里晴空,唯独李陌的眼中下着鹅毛大雪,与一片纯白的燕郡和凉城遥遥呼应。 那样咆哮的风与雪,对体力充沛的温彧同样是极其艰难的考验,更不用说洛景夏和红芙了。四人顶着割在脸上生疼的粗糙雪粒举步维艰,从傍晚走到深夜,也仅仅走了不长一段路程。 这样下去,要抵达凉城绝对是在一天以后的事了。 没有披风可以御寒的洛景夏,事实上已经到了大半个身子都冻得麻木的地步,他口干舌燥,双腿发软,却还是执拗地背着属于他的那份责任,在温彧搀扶下坚持着。他抬了抬头,马上有雪花吹进眼睛里,视线愈发不清晰。 只能看见,远处隐隐一团光芒。 “有人过来了!”温彧也看见了那团火光,立刻打起精神,“也许是楼先生他们回来了!” 这一声吆喝就是一线希望,就连浑浑噩噩边缘的兰澈也清醒了两三分,用尽浑身余力抬头向前望去。 那团火光速度比他们更快,越来越近。 百步之后,带来希望的火光终于到了近前,将无边无际的黑夜照亮。 可惜,不是楼明夜。 赫连非尘黑衣白马立在一群凉城下属前面,居高临下俯视微带敌意的几人,目光最后落在兰澈身上,淡淡一声令下:“带回城。” 温彧毫不犹豫拔刀挡住兰澈和洛景夏。 赶在赫连非尘一弹指让绊脚石飞灰湮灭前,凌霄探出头,朝温彧使了个眼色。 “别耽搁时间了,温兄弟,城主是特地来接她的——明夜已经在子虚宫了,病得正厉害。” 第177章 惨烈的再次相见 第177章惨烈的再次相见 当晨曦等人把兰澈的确在凉城,但被赫连非尘扣押在子虚宫,并以性命要威胁后,楼明夜用了一瞬间,做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听起来很矛盾。 一瞬间,最艰难。 却都是事实。 踏足凉城领地意味着他前半生所作努力坚持全部付之东流,甚至在那座高手如云的城中,他将会落得什么下场也未可知,这无疑是巨大的冒险与自我挑战。然而事关兰澈性命,而他又深深理解赫连非尘说一不二、杀人如眨眼的决绝果断,因此他只用了一瞬间便做出决定,去救兰澈。 誓言被打碎了,他至多是丢了负气。 兰澈没有了,他便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很重要。 只是无论楼明夜如何宽慰自己,那份面对现实无可抵抗的无力之感终让他无比沮丧。这种沮丧与焦急、担忧、恼火、愤怒等等等等复杂情绪交错在一起,令得他的寒毒痼疾在极端时间内猛烈加剧,竟在去往凉城的路上一头栽下马,不省人事。 众人之中,方亭阁成了拿捏主意的人,他在稍作思索后决定继续前行把楼明夜送入凉城。 他习惯了听命于楼明夜,却也有自己的想法。 一来,那里至少有房间、床榻,有能治病救人的大夫,可以给楼明夜诊病救急;二来,如果楼明夜醒来后看不到兰澈,那么现在救不救他,没什么区别。 种种原因之下,当兰澈等人被赫连非尘带回凉城时,兰澈看到的是卧病榻上沉睡不醒的楼明夜。 “主子……”她挣脱开温彧和洛景夏一左一右的搀扶,踉踉跄跄走到病榻前,喉咙又哑又疼。 分别还不到一月,楼明夜明显消瘦许多,原本温润如羊脂白玉的面庞满是病色,憔悴枯槁。她深爱的精致凤眸紧闭着,如剑长眉沉静着,她总是心疼的单薄唇瓣干燥开裂,她喜欢的那双修长如竹的手,如此冰冷。 他本不该这副模样。 更不该在这种地方。 如果不是她任性而为的话…… “兰澈?”眼看兰澈头一歪栽到在榻边,温彧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飞身上前将她扶起。 兰澈没有任何反应。在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之后,她抵不过一身的伤与病陷入沉沉昏睡,两只手,死死紧握楼明夜的手掌。 凌霄看得不忍:“就让他在这里休息吧,反正床榻够宽,放得下两个人。” 温彧看了眼洛景夏,仍是不放心:“我和世子殿下在这里陪她。” “陪也轮不到你,当我死了啊?”一旁面色阴沉的方亭阁咬牙插嘴。 黄昏历来是行动派,不说话,默默走到榻边盘膝而坐,手中一卷丝线紧握着,似是在无声告知:谁敢接近,死路一条。 黄昏不走,晨曦和红芙自然也不会离开,同行仅剩的苏野城当然就只能一起留下。算不得大的一间屋子里挤挤压压待着七个人,连空气都变得有些燥热了。 凌霄只与红芙和温彧还算熟悉,却也不到能劝阻二人的地步,赫连非尘这个众人心目中的大反派、终极恶棍,自然也没有什么发言权。关键时刻,暂时被称为罪魁祸首的迎白晓只得硬着头皮出面,拍了拍围在床榻前的一众忠诚卫士们。 “行了,知道你们担心他们两个,那也不能在这里堵着是不是?他们两个都是病人,需要安安静静休养,还需要新鲜空气,你们几个就别在这里添乱了。”迎白晓一拍胸脯,“我保证兰澈和明夜绝对不会有事,等他们一醒来,我立刻通知你们,这下总可以了吧?” “对啊,红芙姐,城主又不想欺负他们,你们不用这么紧张。”花挽挽也跟着帮腔。 红芙眉梢一样,凶巴巴瞪向花挽挽:“臭丫头,你闭嘴!等娘亲回来了,看我怎么向娘亲告状!” 花挽挽吐了吐舌头,缩回凌霄身后。 洛景夏稍作沉默,忽然抬手一指迎白晓:“你,去吃墙砖。” “……我说世子殿下啊,”迎白晓一张脸苦得能拧出胆汁,“那就是句让你宽心的话,能当真吗?再说兰澈这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累坏了昏睡过去而已,你还非得和我较这个真儿?” 洛景夏客客气气点头:“去,吃墙砖。” “我……这……城主,二城主,你们两个好歹替我说句话,我这也是为了凉城好才赌的誓啊!”迎白晓无计可施,只好转向二人求援。 哪料,一向老好人的凌霄,这次竟然非常明智地选择了效仿赫连非尘,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赫连非尘和凌霄一走,屋子里的气氛立刻缓和许多,不管怎么说,迎白晓毕竟是楼明夜的师兄,于寻找兰澈、帮助二人见面这件事上也出了不少力,算是半个“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么闹脾气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方亭阁等人还算听话地纷纷起身,七手八脚把兰澈抬到榻上和楼明夜并排躺好。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不过也没办法了,这两个人啊……真是没法说。”方亭阁老气横秋一声叹息,体贴地将另一床被子盖在兰澈身上。 “让他们好好休息吧,都没大事,就是太累。”迎白晓把几人一一拉出房间,轻轻关上房门,摸了一把紧绷的脸皮,“红芙,赶紧给你娘去信,让她火速回来。如今明夜回到了凉城,城主要怎么做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凝霜还在子虚宫内。万一让凝霜知道明夜回来了,我怕这三个人之间会闹出乱子。” 后知后觉想到这个问题的方亭阁和红芙皆是面色一凛,意识到问题严重。 看样子,兰澈是赖定楼明夜了,而楼明夜也没禁得住她的软硬兼施,终于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降服。问题是,曾经与楼明夜两情相悦的玉凝霜还在,二人之间的关系仍不清不楚没有彻底了断,这三个人碰到一起算是个什么情况?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封锁消息,尽可能不要让玉凝霜卷进来。 不过有些事情,总是超脱安排之外。 就在迎白晓带走同样疲惫不堪的一行人后,一道素白身影出现在房门前伫立,白皙纤长的柔荑贴着房门,许久才发出一声柔柔低语。 “明夜……” 第178章 酸臭味儿的亲吻 第178章酸臭味儿的亲吻 比兰澈先入城一日,同时也比她先陷入昏迷的楼明夜,最终比她更早醒来。 醒来时已是深夜,闲杂人等都已去休息,只留下方亭阁尽职尽责地在门口守卫。楼明夜隔着门板看见方亭阁魁梧身影,并没有惊动他。 他扭头看了看身边睡得正香的少女。 找了她这么久,从生气到担心,再从紧张到惊慌,兰澈让他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经历了太多心境变化,连他自己都不曾料到。他急他怒他气他慌,最多的,却是心疼。 觊觎她的人太多了。 好的,坏的,想抢走她的,想利用她的,想伤害她的…… 那么多风波不断,他与她一次次擦肩而过失之交臂,这让他一度产生不该有的绝望情绪,怀疑他是不是还有机会与她再见。所以这一刻看见她就躺在身侧,安安静静的,总感觉不太真实,像是未醒的梦境。 轻轻侧过身,楼明夜伸出微微弯曲的手指,在她光滑脸颊上划过。 柔软,温热。 真实的体温与触感让他心中忐忑落地,肺腑中涌上的一阵咳意也被他硬生生忍住——害怕吵醒她。 低下头看见被兰澈紧紧握住不肯放开的那只手,楼明夜忽而露出淡淡浅笑,不声不响侧卧,仿佛欣赏什么珍惜古玩一般端详着她的侧脸,漫长而静止。 他的小随侍啊,终于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也不枉他毁了自己当初立下的誓言,值了。 看着那张安然熟睡的面庞,楼明夜不禁去想,当兰澈醒来时会是个什么反应?与他说的第一句话又会是什么呢?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很期待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因为她总能给他带来惊喜,让他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变得有所不同,更加明媚多彩。 一个人的存在,轻而易举地改变了他,这是当初受燕郡王所托带她回家时,他没有想过的可能。 宿命,就是这么微妙。 有种莫名的冲动让楼明夜忽而陷入恍惚,他微微抬起头凑近兰澈脸颊旁边,干涩唇瓣轻轻落在苍白到让他心疼的脸上。 很早之前他就想这么做了。 想嗅一嗅,尝一尝,他捡来的随侍究竟是个什么味道的小东西,竟会这么诱人。 不过楼明夜很快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他从兰澈身上嗅到的不是清香的水果味道,也不是路边无名野花的淡雅馨香,而是一股衣服穿了太长时间连汗带泥一起发酵的酸臭味。 他差那么一点点吐在兰澈脸上,这才明白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楼明夜无声长叹,规规矩矩躺回自己的位置,从兰澈掌中抽回手时,目光无意中瞥见放在她那边床头的一朵花,登时面色陡变。 那是一朵色白如雪的新鲜玉兰花。 万里冰封的北方,想要在严寒冬日看到一株生机盎然的植物十分难得,又何况是这娇艳欲滴的玉兰花?然而楼明夜偏偏知道,有个地方,有个人,年年都会在被满眼白色变得枯燥的冬季,搬出一盆一盆盛放的白玉兰。 楼明夜拾起那朵玉兰花,目光失神,不自觉轻声呢喃出那个名字。 “凝霜……” 他知道,她来过。 兰澈还在睡,楼明夜越过她走下床榻。听闻动静的方亭阁飞快推开房门,看到楼明夜那一刹险些像个欣喜的小孩子一样叫出声,幸而楼明夜一个噤声动作及时止住。 “她怎么样?”楼明夜低声轻问。 方亭阁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面色笑容:“没事,红芙给她诊过脉,说是过度劳累加上轻微伤寒。兰澈身体底子不错,大风大雪里吹了那么久也没大病,倒是燕郡王世子这伤寒病得厉害,又是发热又是咳嗽的,已经安排到别屋休息了。” “这一趟折腾的动静有些大,怕是惊动了不少人。”楼明夜拨了拨灯芯,屋子里光线更亮一些。他掩口忍着咳声,倒了杯水勉强压下,又道:“情况摸清楚了么?要想尽快离开需要多久?” 方亭阁目光一闪,声音压得更低:“送少主回来后,城主立刻加派了不少人手在外面,眼下别说是离开凉城,就是离开子虚宫都成问题。我看这次城主是铁了心要留少主,想走没那么容易。” “容不容易也得离开这里。”楼明夜回头看向熟睡的兰澈,目光有些复杂,“我不想让她在凉城待太久。” 方亭阁恍然大悟,视线也落到了那朵白玉兰上。 相对沉默少顷,方亭阁小心翼翼道:“玉馆主好像来过了啊……” 楼明夜没有说话,转身走到榻边坐下,轻轻拂去兰澈额角边几缕碎发,忽而发问:“我之前有没有提到过,想让兰澈加入十八伽蓝?” 方亭阁一愣:“好像……有说过吧?可是十八伽蓝是少主的专属护卫,就算武学造诣不高的红芙也能防身自保,兰澈她一点功夫都不会,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倒无所谓,反正有你们在,寻常人也伤不到我,不差她一个。”楼明夜捏了捏眉心,仍有些疲惫,“我在意的是,十八伽蓝的身份是否适合她,她又是否愿意接受。毕竟她和你们不同,从一开始的关系就有差别。” 十八伽蓝不是固定的十八个人,而是十八个身份。丁伯、刘大勺都是前代馆主楼绾昔的部下,在楼明夜出生前就已经追随楼绾昔;方亭阁的师父曾是十八伽蓝之一,去世后便把这个身份传给了他,同样通过继承方式成为十八伽蓝的还有晨曦黄昏两兄弟,以及红芙。 再有不同的,那就只剩下王可乐这种知晓十八伽蓝存在,拼命想要成为其中之一的无关人士。 但不管哪一种,能够成为十八伽蓝的基础都在于对楼明夜尽忠,完成楼绾昔生前留下的遗愿去保护他,从一开始就是主从关系。而兰澈的呢?虽说之前与楼明夜之间也是主从关系,却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方亭阁有些纠结,苦苦思索半晌,舔了舔嘴唇小声道:“少主,要是兰澈真的成了十八伽蓝,那……是不是她就不能再喜欢少主了?” 楼明夜愣怔,而后哧地笑出声:“就算她是十八伽蓝,那也不耽搁我和她在一起。” 方亭阁放心点点头,忽然又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 不耽搁他们在一起,这是在说…… 兰澈这女流氓的白日梦有望成真了?! 第179章 不知道谁占谁便宜 第179章不知道谁占谁便宜 楼明夜醒来后,方亭阁悄悄把红芙叫来给他诊了次脉,又偷偷弄来一些清粥小菜,楼明夜只吃了一点。 在病情加重的情况下,离开长安时楚冬青配的药已经不再适用,他倒也不打算服药,一副病恹恹面色又躺回榻上,顺手把兰澈抱起来挪到了里面的位置。 “病已经好多了,多休息休息很快就能恢复。这段期间你们别来吵我,要是师兄或者谁问起,就说我一直没醒。” 楼明夜舒舒服服躺回被窝里,扬起眉梢撩了一眼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方亭阁:“看什么?没见过人睡觉?” “啊?哦……”方亭阁推到门外,一脸贱兮兮表情掩口窃笑,“少主好好休息,不过也得注意着些,可别让那女流氓趁机占了便宜。” 楼明夜轻描淡写一句,在房门关闭的瞬间飘进方亭阁耳中。 “谁占谁的便宜还不一定。” 半个时辰后,天色微亮,揉着惺忪睡眼的苏野城来替换方亭阁,却看到方亭阁中了邪似的坐在门口猥琐傻笑,一脸蠢色。 先前让两个人同床共枕,是因为兰澈的手死死抓住楼明夜不肯放开,众人无计可施。按理说楼明夜醒来,顺利抽出了手掌,那么就可以分房而睡了,毕竟二人之间并非夫妻关系,一张床榻睡两个人又不是特别宽敞。 然而楼明夜毫不客气地撵走下属后,仍然选择躺在兰澈身旁。 按他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坦然解释是,分别太久,需要靠近一下重新熟悉兰澈的气息,否则就快忘记她是谁了。 当然,是屁话。 没有外人打扰的卧房中,醒来后的楼明夜再难入睡。他一直侧着身子单手支撑额,不声不响看着兰澈睡颜,时不时刮一下她油光锃亮的鼻尖,摸一下她又软幼嫩的脸蛋,捏一下她单薄圆润的耳垂……楼明夜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态,反正就是觉得很好玩,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她不打鼾,不翻身,睡得香甜安稳,像个婴儿,又像一盘引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 这么安静的模样,楼明夜搜索遍记忆里的每个角落,似乎很少,都是她沉睡着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以前总是嫌她聒噪吵闹,如今却巴不得她跳起来吵他闹他,气势汹汹和他争辩,哪怕扑上来搂腰摸脸大肆揩油也没关系。 那样鲜活的兰澈,已然成为他离不开的一道风景。 “快好起来,我们回家。” 楼明夜低头,与她眉心相触。 她稍稍有些风寒,额头不烫,微热,正是他这种冰冷体质最喜欢的温度。所以楼明夜十分坦然地安慰自己,不想从她额前离开仅仅是因为眷恋这种温暖,并非其他原因。 如果她的温暖能够一直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不幸的是,在楼明夜刚要闭上眼睛贪婪地享受此时轻松惬意时,与他只有咫尺距离的那双滴溜溜大眼睛,毫无征兆地,突然之间睁了开来。 四目相对,眨,啊,眨。 楼明夜甚至能看清那两条卷翘的睫毛,扑刷扑刷上下翻动。 “……早。”短暂僵滞后,楼明夜从容不迫直起身子,额头从兰澈眉心之间移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 兰澈一双睡足了觉的大眼睛分外有神,黑亮亮的,就那样一直盯着他从眼前退到榻边。 穿上靴子,走到桌旁,翻过茶杯,倒茶,喝茶,一派悠闲。楼明夜就以这样的缓慢节奏掩盖着片刻前发生的一幕,并且试图让兰澈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是她的错觉。 然而…… “主值,尼光柴是不是绕偷偷青窝?” 楼明夜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一僵。 这就尴尬了。 因为他根本没听明白兰澈在说什么。 嘶地倒吸口气回身,楼明夜挑着眉梢走回床榻边,命令口吻不容反抗:“起来。” 兰澈掀开被子,乖乖坐起。 楼明夜单手扣住她的下颌:“张嘴。” “啊——” 兰澈的声音有些哑,但这不是让她口齿不清的原因。当楼明夜看到她口中肿胀的舌头和唇上几处泛白的溃烂伤口时,方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心口狠狠一疼。 “你是饿傻了么?”楼明夜微微恼火。 很明显,兰澈口中伤口都是她自己造成的,看样子像是用什么锋利的东西割伤以及咬伤。 兰澈不以为意,一耸肩,不知是舌头疼还是不愿解释,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她唯一的动作是伸出双手做出要抱抱的姿势,两只眼眸里满是小动物一样的可怜巴巴光泽。 主子,要抱抱。 她以前经常撒娇耍赖,厚着脸皮这么说,可他从不曾回应,最多只是伸出一只手按住她额头,把她阻挡在一步之外。 而这一次,他终于没有拒绝——面对一个为了他饱尝艰辛落得一身伤病的丫头,谁能拒绝得了? 至少他做不到。 楼明夜破天荒地遂了兰澈的心愿,坐到榻边将欣喜若狂的兰澈揽在怀里,闭着眼在她耳边吹气:“以后别再做傻事。” “嗷——!” 也不知道是兴奋嚎叫还是欣然应允。 让兰澈仿佛坠入蜜罐里的拥抱没有持续太久,楼明夜上下其手在她身上摸了个遍,而后直起身子一脸严肃:“瘦了足有两圈。” 兰澈龇起小白牙嘿嘿一笑。 他不也是吗?脸色差了好多,也瘦了不少,第一眼看见险些没认出来。 可她还是喜欢。 比以前更加喜欢。 “能下床么?能的话去洗把脸精神精神。亭阁刚才送来一些粥饭,还热着,先吃一些垫垫肚子。”楼明夜拍了拍瘦得能摸到骨头的小肩膀。 兰澈看看桌上的饭菜,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嘴里。 舌头和嘴唇肿成那样,她根本无法下咽。 没办法,楼明夜只得起身:“我去让亭阁找一找,有没有什么适合你吃的东——兰澈?” 未等迈出脚步,楼明夜的手臂便被兰澈死死抱住。她低着头,上身朝前倾,看不到表情,却无端让人觉得那是一种不甘又自责的姿态。 “是我……错……对不起……” 纵是艰难,她还是断断续续把那句藏在心底好多天的话说了出来。 兰澈很希望能得到楼明夜的原谅,尽管以他现在表情态度来看,似乎并没有为此生她的气。但她总觉得,若是不能听他亲口说原谅二字,那么这件事仍不算过去,至少她心里是过不去这道坎的。 然而,她没有等来那句原谅。 楼明夜回馈给她的,是更加紧拥的怀抱。 第180章 树敌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80章树敌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失去,最大的欣喜莫过于失而复得。 无论对兰澈而言,又或是对楼明夜而言,皆是如此。 在得知兰澈被人劫走时,楼明夜心头一直解不开的一团乱麻就那样嘣地一声,奇妙地变得顺畅通达,而后他便明白了许多先前无法相同的事情。 譬如,这个捡来的小随侍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 “以后不许随便闹脾气,不许随便离家出走,不许随便和别人私奔,不许随便相信别人。再敢犯错,罚你一个月不许吃肉。” 紧紧拥着怀中瘦成麻杆的小小身躯,楼明夜故作严厉,却也知道自己的口吻语气根本算不得训示,更遑论恫吓。他只是想说些什么罢了,否则在突如其来冲动下将兰澈抱住的举动,实在太过尴尬。 兰澈的舌头疼,说不清话,呜哩哇啦说了半天也没表达明白自己的意思,急得就快哭出来。她很想告诉楼明夜一句关乎她生死的话——你他娘的再抱紧一些,老子要被勒死了! 好在楼明夜仍有分寸,展示够自己的宽阔胸怀后就将她放开,还嫌弃地捏起鼻子,对一身酸臭味道的兰澈敬而远之。兰澈松了口气,激动地看着楼明夜,表情悲喜参半。 太好了,终于能再见到他,能回到他身边。 可是她又清楚,这里是凉城,有那个人存在的城池。 “少主,兰姑娘醒了?”苏野城推开房门看了一眼,面色凝重,“二城主派人转告,晌午后城主会来看望少主。少主和兰姑娘要不要收拾一下?” 提到赫连非尘,楼明夜的情绪瞬间急转直下。 “野城,带兰澈去二城主那边,他知道该怎么做。”楼明夜把兰澈拖下床榻丢给苏野城,眉头微皱,“你和晨曦负责看着她,别让她到处乱跑。这里是凉城,不是长安,惹出乱子没人收拾得了。” 苏野城一点头:“那我去唤方大哥过来。” 作为亲眼见识过赫连非尘冷漠与强大气场的人,兰澈很担心楼明夜与赫连非尘的会面。她抓着楼明夜的衣袖试图留下,楼明夜只是轻轻掰开她手指,摇了摇头。 其实他的意思,她心里清清楚楚。 赫连非尘能利用她强迫楼明夜踏足凉城,谁知道之后会不会故技重施,再让楼明夜做其他他不愿做的事情?眼下只有与楼明夜关系还算不错的迎白晓能保护她,也仅仅是尽力保护而已。 不情不愿离开楼明夜,兰澈频频回头,直到走出院子时还能看见他站在门口望来。 那种温柔的目光,让她一瞬间精神满满。 兰澈有种感觉,她的春天就要到来了——不过得先解决凉城这些破事才行。 比起只有她和楼明夜两个人安静休息的小房间,迎白晓这边已经炸开了锅。除了楼明夜带来的人之外,温彧和洛景夏也聚集在堂中,一群人围着迎白晓你一言我一语,活生生把一个风流倜傥的凉城三城主骂成了小老头。 看到兰澈出现,迎白晓眼神一亮,跳起来飞扑过去,一只手习惯性地去揉搓她头顶:“快快快,兰澈,快让这些人闭上嘴,我这耳朵都要被堵塞了!” 显然,迎白晓的请求是一厢情愿的。 兰澈根本没机会开口,以颜色艳丽的怪胎洛景夏为首的一群人哗啦啦围了上来,嘘寒问暖没个头。洛景夏更是直接,一挥宽大衣袖把她揽在怀里,像是老母鸡护鸡崽子一样,根本不容其他人伸手。 “小兰兰,我们回家,这里全都是妖魔鬼怪!”最像妖魔鬼怪的燕郡王世子一脸愤慨。 方亭阁看着洛景夏的举动,脸刷地铁青,眼睛瞪得溜圆:“你你你你你你放开她!只有少主才能对她出手!” 洛景夏理都不理,抱得更紧。 温彧倒不怎么在乎谁碰了兰澈谁又抱了她,他满眼的担忧就像是唠叨的老太太:“兰澈,你有没有事?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感觉……感觉世界太清静了,有些不习惯……” 兰澈一个白眼狠狠甩过去。 呸!以为她不想说话啊?要不是一张嘴舌头就疼的要命,她早就破口大骂把这一群没照顾好楼明夜的十八伽蓝一顿喷了! 赶上兰澈运气好,红芙和花挽挽都在场,由红芙下了方子,花挽挽跑去配药,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拿回几粒刚搓好的药丸回来。兰澈含着药丸托腮听众人闹腾一会儿,药效渐起,舌头上的肿胀迅速消除,嘴唇里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说话利索许多。 直到这时,那天她从密室逃脱的整个过程才浮出水面。 为了蒙骗看起来很天真的花挽挽,实在狠不下心咬断自己舌头的兰澈掰下烤羊腿的一块骨头碎片,用骨头的尖端硬生生刺破了舌头,同时也给嘴里带来大大小小的伤口。那几骨头刺下去,她口中登时献血直流,惨叫一声后躺到地面假装昏死。 花挽挽被她逼真演技蒙骗过去,忘了关门就急匆匆跑开,兰澈一个死鱼打挺翻身而起,趁机离开密室往人烟稀少的松林方向跑去。再之后,躲在林中不敢出去的她遇见了洛景夏,总算是结束了一个人的历险。 “亏你想得出来,流了那么多血,那得多疼啊?”温彧愁眉苦脸捂着腮帮子,仿佛对兰澈的疼痛感同身受。 “没办法啊,她看我看得紧,我只能这样了。”兰澈报复似的一指花挽挽,“好在她蠢,很容易就上当,要不然我可能就白捅自己一嘴骨头渣子了。” 花挽挽自然不服气,却架不住包括红芙在内的一群人都站在兰澈这边,她也只有委委屈屈忍着的份。 温彧不像其他人那么开心,从头到尾他都忧心忡忡,好不容易等兰澈有功夫理会他了,他才把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兰澈,反正你和楼明夜都没事了,那我们回长安好不好?我有些担心祈王,也不知道这段期间吴铭有没有再和他联系过。” 兰澈这才想起,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中,还有一个惦记着她的人。 望着外面又开始飘洒的雪花,兰澈一改没正经的形象,目光安静雪亮:“温彧,威胁祈王的人是隋王对吧?我跟你说哦,这件事没完,我一定会让那个连亲弟弟都欺负的王八蛋付出代价的。” 害她吃苦,害楼明夜发病,还去欺负那位又温柔又正直的祈王…… 平生第一次,她想要认认真真去对付一个人。 敌人。 第181章 宝贝大劫案 第181章宝贝大劫案 兰澈对凉城这伙人没什么好印象,无论是笑面虎一样的凌霄,还是趾高气扬的花挽挽,都不在她的交友名单内,也就是迎白晓还勉强入得了她的眼。 谁让他长得好看呢? 不过洛景夏倒是因为迎白晓暗地里帮忙救出兰澈,对其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感谢——不再逼迎白晓去吃墙砖,是他在众人哄劝下极不情愿做出的让步。 在堂中闹哄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兰澈嬉笑怒骂一如既往,却始终心不在焉。总算有凉城下属前来通报,说楼明夜和赫连非尘已经结束交谈,她马上猴子似的一窜三尺高,大步流星往回跑,甚至忘了自己仍然虚弱得很。 于是当楼明夜再见到她时,她是被温彧和方亭阁两个人架着拖回来的,龇牙咧嘴的惨痛表情,惨不忍睹。 “红芙说,她除了体力过度消耗外,胃病也不轻。还有手脚,都有不同程度的冻伤,需要养上好一段时间才行。”方亭阁不理会兰澈吹胡子瞪眼睛,把她往楼明夜面前一放,直撇嘴,“她还不让我跟少主说,就怕少主埋怨她胡闹。” 楼明夜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不悲不喜,风轻云淡。他伸手在兰澈额头上谈了一下,而后朝方亭阁一点头:“这两天雪大,怕是不便返回燕郡,先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好了,等雪停了再说。你和野城找个时间去迎师兄库里遛遛,看到什么趁手的武器随挑随便选,都打包带走也没关系。还有他的书房也别放过,让晨曦黄昏把他们喜欢的秘籍通通拿走。” 方亭阁听得目瞪口呆:“这……二城主不会跟我们拼命?” “他敢有半句怨言,让他滚来找我说。” 方亭阁一瞬间心花怒放,感觉春天刹那降临。 迎白晓喜好囤积居奇是出了名的,每当凉城扫荡过哪个门派,他都会把看上眼的神兵利器、心法秘籍收为己有,全都整整齐齐安置在他专用的兵武库与藏书楼中。可以说这些宝贝就是迎白晓的半条命,平日里别说送人,就是旁人碰一下他都要大惊小怪发个火,吝啬程度和兰澈对钱财的抠门有得一拼。 可是遇上最擅长扒皮的师弟,他那些脾气毫无用处,再苦再痛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和着滚滚泪花往肚子里咽。 谁让他这次理亏呢? 楼明夜和方亭阁絮絮叨叨交待半天,被晾在一旁的兰澈越来越站不住,瞅准楼明夜的腰条就扑了上去,在他怀里蹭个没完:“主子,我累了,咱们回房休息好不好?” 方亭阁脸一黑:“光天化日的,能不能要点儿脸?” “哦,知道了。”兰澈放开楼明夜,规规矩矩回到方亭阁身边,一脸无辜表情,“那我等晚上再不要脸好了。” 方亭阁差点翻个白眼气死过去。 平日里对兰澈种种不轨行为严加防范的楼明夜,这一次却没有对此发表意见,他看了眼温彧,淡淡一颌首算是打个招呼,而后揉了揉兰澈头顶,语气温柔得让方亭阁和温彧等人难以置信。 “既然来了,不如在这里逛一逛,子虚宫的建筑风景不比大明宫差。”楼明夜极其自然地握住兰澈的手,笑着朝身后一指,“你不是喜欢吃肉么?晚上让这里的庖丁给你做几道拿手的大荤,你尝尝比不比得上刘叔手艺。” 一个肉字,道尽千般思念,兰澈瞬间就觉得嘴巴里要淡出鸟来了,非大鱼大肉无以弥补。 可是这么多好事一股脑全摆在眼前,她反而觉得有些不安——与老死不相往来的赫连非尘见面之后,楼明夜怎么可能如此平静? 他越是表现得波澜不惊,她就越担心。 远远跟在几人身后的洛景夏忽然闪现,双手从后交抱在兰澈胸前,幽怨目光紧盯楼明夜:“别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好吗?你还没向小兰兰道歉呢!你不道歉,我就继续带小兰兰离家出走。” 兰澈登时炸毛:“道什么歉?这件事就不要再追究了嘛!你看像这样大圆满结局多好!” 负气出走,引得长安燕郡凉城一片混乱,楼明夜还被迫毁诺……她现在可不敢管楼明夜要道歉,反而想老老实实跟他道个歉。 以前方亭阁总说她是事儿精,一点儿都没错。 “这是我们的家事,就不劳世子费心了。”楼明夜从容不迫回绝,而后随手一扯,轻而易举把兰澈夺回自己身边。 洛景夏眯着眼眸看他半晌。 方亭阁本以为洛景夏会刁难,悄悄做好了打圆场的准备,不料洛景夏居然没有阻拦,只闷闷抱怨了一句“这种地方究竟有什么好玩的远远不如我们燕郡嘛”,之后再无二话。 眼看楼明夜领着兰澈离开,温彧一脸困惑:“世子殿下就这么放兰澈走了?不是说要带她回燕郡吗?” “我能怎么办呢?是小兰兰自己想去的嘛!”洛景夏一耸肩,不情不愿的表情像极了小孩子。然而他的补充解释,显然要比旁侧两人想得更深刻:“你们两个也别盯着了。发生这么多事情,总该给他们一个说悄悄话的机会吧?小兰兰那么聪明,一定有很多事情要问那家伙。啧,看他越来越不爽!” 方亭阁不明白自家少主怎么惹着燕郡王世子了,不过洛景夏的话,他举双手双脚赞同——的确是该给楼明夜和兰澈一个好好沟通的机会。 毕竟,某人终于开了窍,终于肯坦率地对另一个人流露出疼惜目光。 只可惜,当兰澈昏睡时楼明夜体现出的种种温柔与那句话,兰澈本人并不知情。她只知道楼明夜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实则相当反常,特地支走其他人似乎是有话要对她说。 这让她隐隐有几分不安。 “主子,那个冷冰冰的城主,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啊?是不是想逼你留在凉城?”短暂犹豫后,兰澈决定先发制人。 楼明夜牵着她的手,目光看向前方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游廊,表情淡泊:“都是些老生常谈。唯一不同的是,过去总是迎师兄在劝我,这次换成了他。” “那……你没有答应他吧?” 楼明夜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明灭不定的目光里,似是有什么光泽在跳跃。 他微微勾起唇角,不知是自嘲,还是觉得可笑。 “我答应了。” 第182章 你咋不按套路出牌呢?! 第182章你咋不按套路出牌呢?! 如果楼明夜答应了赫连非尘的要求,就意味着他不会再回长安,将要永远在这座他的娘亲曾经效忠又被其遗弃的城池里,度过与她有关或无关的后半生。 兰澈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也如他一样古井不波,静若止水。 “主子在骗我,你不可能答应的。”而后,她坚定地摇摇头,彻底否决楼明夜的回答。 楼明夜轻声失笑:“你怎么就确定我不会答应?” “因为我了解主子啊,你那么讨厌凉城,又那么固执,不可能轻易改变主意。”兰澈皱起眉头,“那个笑都不会笑的城主利用我来威胁你,让你不得不违背誓言进入凉城,他是有多卑鄙?我认识的主子,绝对不可能仅仅因为被迫毁弃誓言就向对方屈服的,他那么做只会让你更加反感,更加讨厌他和这里。” 兰澈对楼明夜的心境分析可谓鞭辟入里,就连楼明夜本人都无从反驳。轻叹口气重新迈开脚步,楼明夜将兰澈的手握得更紧。 “答应他只是权宜之计。以赫连非尘的性格和实力,若是我说一个不字,他必然会再次以你性命为要挟逼我服从,在他的眼中任何违逆他的人都不可存在。事实上他来见我时并没说太多话,只是简单明了解释了想要让我回到凉城的原因,让我自己做个选择。” 兰澈恍惚想起凌霄说的那些故事,眉心里不由染上几分黯然:“我总觉着,那位老城主未必就是坏人。你想啊,他临死前都还惦记着你和楼馆主,说明他是真的很在乎你们,只不过有些事他不能自作主张罢了。以前我和祈王聊天时,祈王也有对我说过,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不自由,因为他们要考虑的事情会随着地位身份的变化而增多,很多决定都是身不由己的。” 太多太多的故事里,太多太多的说书人,他们总会无限感慨地说那句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今她脚踏的是不属于她的真正的江湖,这江湖中必定如故事里讲的那般,有快意恩仇,也有永世遗憾。没有什么事情是完美的,没有什么决定是所有人都会满意的,凉城的老城主不过是在一个人和许多人之间做了个考量,并且没有说出要驱逐楼绾昔的话,实在称不上坏人。 她明白的,楼明夜只是找不到该把这份愤怒归咎于何处,仅此而已。 他这么明事理的人,怎么会想不通这些事情呢? “我总觉着主子跟凉城的恩恩怨怨没那么复杂,大家坐下来喝喝小酒、说说心里话,也许就没有这么多我看你不爽、你看他不顺的芥蒂了。楼馆主由始至终没有怨过凉城一句,想来她一定也很希望主子能和凉城和气相处,毕竟这里曾经是她的家,也是主子你最初的家啊!” 兰澈有些激动,握着楼明夜的手越来越用力。 她能理解楼明夜的愤怒,但楼明夜未必能理解她的想法——毕竟他有十八伽蓝守护者,记忆中还存留着母亲照顾他、呵护他的美好景象,而她,什么都没有。 她是如此向往“家”的存在。 如果有一个家,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一定不在乎受些小委屈之类的琐事。一个人无亲无故活在世上的孤单滋味,是她拼命想要忘记的苦涩回忆,这种感觉,他不懂。 楼明夜对兰澈的态度略感意外:“你希望我留在凉城?” “不,也不是说希望你留下……就是……嗯,怎么说呢……” 兰澈尴尬发现,自己居然也有笨嘴拙舌的时候。 楼明夜垂下眼眸,平静道:“你想说的,我懂。不过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至少暂时没有。眼下长安那边正乱着,我没工夫管这边如何如何,先答应下来让他放松警惕,寻觅合适机会再想办法逃走好了。” 虽然兰澈还是很希望他能与凉城化解矛盾,但转念一想此时身在长安的祈王李陌,她也觉得还是先回去一趟比较好。 聊到这个,兰澈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怪叫一声,蓦地抱住楼明夜手臂,一双眼中爆发出无限崇敬羡慕:“主子主子,你快告诉我,你的爹爹是不是那个人?就是住在宫里那个,很厉害很厉害,谁都不服的那位?” 兰澈的形容词让楼明夜忍俊不禁,似乎并不意外她猜到了真相,毕竟他的身世,在凉城这几位城主、馆主间根本算不上秘密。 他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兰澈的猜测—— 当年与楼绾昔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并孕育了楼明夜的男人,正是当今皇帝。 唯一一个绝对不可能为了楼绾昔放下一切进入凉城的男人。 兰澈恍惚一小会儿,而后又轻轻拉了拉楼明夜:“那也就是说,你和祈王一样,都是皇子喽?” “庶民或是皇子,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楼明夜轻轻拨开兰澈手臂,重新牵好她微热小手,语重心长,“所以,我和他并不相同,只有我才是你的主子。” “……主子,我觉得这里有问题。”兰澈忽而一脸神秘,警惕地看着四周。 楼明并未发觉异样,不禁困惑:“有什么问题?” “主子没发现吗?”兰澈一本正经抽了抽鼻子,故作严肃看着他,“好大的醋味儿呢,都快呛死我了啊!” 看着楼明夜啼笑皆非的表情,兰澈心里乐开了花。 第一次,他如此明显地为她吃醋。不管他出于什么想法,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那句“只有我才是你的主子”摆明他是想跟祈王一较高下,看看她究竟更听谁的话,与谁更加亲近。 这趟凉城之旅吃苦不少,却大大地值了! “一天到晚就会耍些小聪明。”楼明夜在她鼻尖上一点,语气愈发温柔,却不知怎么,眼里没了笑意。他正经起来,看着兰澈的双眼忽道:“燕郡王世子说得没错,这次让你负气离家是我的错。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越想就越觉得,有句话必须说出口才行,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答复。” 他突如其来的认真,让兰澈的小心脏扑通扑通激烈跳动。这感觉,仿佛他下一刻就会问出她期待已久的那句话。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而他轻轻拂过她脸颊的温柔指尖,他柔光潋滟的双眸,愈发让兰澈目眩神迷。 终于,楼明夜轻轻开口。 “兰澈,你愿意……加入十八伽蓝吗?” 第183章 必输的战争 第183章必输的战争 等等。 这问题怎么没按套路走? 兰澈准备好露出的笑脸硬生生卡住,表情僵硬地看着楼明夜:“等下,主子,你重新问一遍,刚才弄错了。” 楼明夜不明所以,却还是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愿意加入十八伽蓝吗?” 这次,兰澈听得清清楚楚,开始有些小小暴躁:“不,不对!你要问的不是这个啊!” “我要问什么,难道你比我更清楚?”楼明夜嗤笑一声,好整以暇道,“那好,你说说,我想问你的应该是什么才对?” 兰澈努力挺起胸脯,一脸认真:“你不是应该问我,愿不愿意娶你吗?” “……你想多了,真的。” “怎么会呢?这种情况,这种气氛,咱们俩这关系……你就该问这个啊!” “我只是问你愿不愿意加入十八伽蓝而已,其他的事,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哎?以后还有得谈?”兰澈眼睛一亮,心中希望的小火苗重新燃起,在眼眸中炽烈燃烧,“那下次,下下次,是不是你就会问我那个问题了?” 楼明夜被她缠得没办法,正犹豫要不要干脆给她个答复暂时解决眼前纠缠时,眼尾余光瞥见一道纯白如雪的身影,静静站在拱门之后。 那种白色,纯净得令人心醉,看着像北方的绝美素雪,却一瞬间灼伤了他的胸口。火烧火燎的疼痛,让他一瞬忘了眼前的小流氓。 见楼明夜扭头往来,那道静默无声的身影不再躲藏,举步走进院中,望着回廊下忽热变得沉默的他,朱唇轻启。 “明夜,好久不见。” 那声音,清冷而不疏离,柔软而不妖媚,当真宛若天籁。 喜欢听别人嗓音的兰澈也被那淡淡的一句吸引住,愕然回头。当那道清瘦高挑的身影落在眼中,她震惊,她呆愣,她忘了呼吸,在被那人惊世骇俗的美降服的同时,也如楼明夜一般,心口剧痛起来。 他的疼痛,因着故人重逢,陈情泛起。 她的疼痛,因着那一身雪白的女子太过美丽、太过超凡脱俗,让她马上意识到这个人是谁。 兰澈一直有个不着调的疑问——像楼明夜这么出色的男人,既有令她垂涎不已的皮囊,又有让她神魂颠倒的嗓音,还有足以折煞世间万千男子的无双风华,真的有什么女人能配得上他吗? 她觉得,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人。 正因为她觉得没有,所以才会不停缠着他,不停鼓励自己,毕竟没有人配得上楼明夜的话,那么无论谁来竞争都是站在同样的起点。 可是在看到那白衣女子的刹那,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迎白晓等人总会在提起楼明夜时提起那个人,为什么那个人会和楼明夜有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身份与感情,为什么很多人不看好她对楼明夜的不懈追逐。 因为,她根本比不过。 只怕鲜活的她,也比不上楼明夜记忆中那个人的残像——纵是嫉妒,纵是身为情敌的身份,兰澈仍然不得不承认,她从没见过像玉凝霜这么完美的女人。 楼明夜率先从失神中反应过来,他不着痕迹放开兰澈的手,定定看着玉凝霜:“这时间,你不是该在馆中侍弄花草么?” “侍弄花草不差一时半刻。听说你醒了,所以过来看看。”玉凝霜淡淡回应,言谈优雅,举止从容。 这两个人四目交对的时候,兰澈看得心都要碎了。 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啊…… 见了,便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与这个人一较高下的资格,差距太大。 有玉凝霜在,她永远永远没可能俘获楼明夜的心。 楼明夜和玉凝霜说了些什么,兰澈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她只觉得看着玉凝霜的视线越来越暗,唯有她一身的洁白格外刺眼,令得她眼睛疼,心疼,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玉凝霜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倾国倾城的无双姿容,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在她的自信上剜了一刀,把她所有的自以为是彻底斩尽杀绝。 输了。 眼前一黑,兰澈咕咚倒地。 楼明夜的注意力都放在玉凝霜身上,没能及时发现兰澈的异常,直到兰澈昏倒在地后他才匆忙将她扶起。然而他的搀扶终究晚了一步,早已经遍体鳞伤的兰澈,额头上又多了一块擦痕。 楼明夜抱起兰澈,深深看了玉凝霜一眼:“你不该在这时候出现。” “这里是凉城,是我一直在的地方,我没必要为了个外人躲躲闪闪。”玉凝霜看了眼兰澈,表情淡漠如故,“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走了。” 楼明夜叹口气,眉宇间尽是无奈:“我没说过不想见你,只是不想在这种场合见面而已。” “似乎什么时候和你相见都不合适。” “还是找个机会私下谈吧。兰澈心思重,总是胡思乱想,你留下那朵花她都追着问了我许久。”楼明夜稍作沉吟,又道,“尽早。时间不多。” 玉凝霜目光微带惋惜:“你还是不肯留下?” “那你呢?还是不肯离开?”楼明夜反问。 而后,二人相对无话。 楼明夜没有再回应,抱着兰澈离开院子。与玉凝霜擦肩而过的刹那,他的脚步似乎慢了那么一下,最终还是坚定地离开。 少顷,玉凝霜叹息:“我说过,他不会为我留下来。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以后更不可能了——城主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吗?他身边,已经有人取代了我。” 院墙后,赫连非尘低头把玩指上的绿玉扳指,看似漫不经心,却一句话点破要害。 “他不是放开了手么?” 玉凝霜轻咬嘴唇,蛾眉轻蹙,说不上欣喜,但终归显露出几分心安。 很多事情不需要语言来表达,就譬如刚才她出现的那一刹,楼明夜原本牵着兰澈的手,悄无声息放开了——即便分别多年,他依旧把她当做特别之人,在她面前不愿表现出与其他女子的亲近。这种举动还不够说明他的心意吗? 这个不起眼的举动让玉凝霜的愁眉纾解不少,可是对兰澈而言,简直就是个致命打击。 当楼明夜放开她的手时,她有种非常难过的感觉。 就好像……他抛弃了她。 第184章 花式告白 第184章花式告白 自打认识楼明夜后,兰澈感觉自己就变成了瓷娃娃,动不动就受伤昏倒,娇气得堪比那些矫揉造作的富家千金。 这次昏倒,又一觉到深夜方才醒来。 兰澈睁开眼,看到坐在一旁捧着书卷埋头苦读的楼明夜时,忘了是什么内容的噩梦带来的心慌感觉减缓许多。她轻轻拉了拉楼明夜衣袖,哑着嗓子轻道:“主子,你该去休息了。” “看你一脸菜色,我敢休息?”楼明夜放下书卷,眉梢高挑,“胃疼怎么不告诉我?想忍到什么时候?要不是突然昏倒,我还不知道你的病这么重。” 兰澈摸了摸自己抽搐疼痛的胃部,勉强咧嘴一笑:“老毛病,习惯了。再说就算告诉你了又有什么用?你还能替我疼不成?反正你也不在乎。” 明显的自嘲语气让楼明夜表情微微变化。他定定看着兰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盖着被子的双腿,淡道:“已经备好热水,你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有什么抱怨回来再谈。” 兰澈闷闷应了一声,无精打采。 她觉得自己还是蛮坚强的,即便遭遇那么令她肝肠寸断的场景,依旧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睁开眼睛走路,说话,对他笑。 鬼知道她那时难过到死的感觉究竟是怎样。 抱着一套借来的干净衣衫,在不冷不热的房间里洗了个不痛不快的澡,人虽然看起来干净了,心里却还是一团乱糟糟。胡乱穿好衣衫回到房中,楼明夜正双臂交抱倚在床头小憩,兰澈也没吵他,轻手轻脚走到床榻边坐下,看着他闭着眼的清俊面容失神发愣。 楼明夜还是那个楼明夜,女流氓却已经不是当初的女流氓了。 以前觉得无论怎么纠缠、怎么烦他都无所谓,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该主动去追求,没什么可丢人的;可现在她的那份喜欢仍在,却再也没了继续追逐他的动力与勇气。 注定失败的感情啊,她只能是个失败者。 “……你打算这样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楼明夜忽然睁眼,那双勾人的凤眸瞥向他。 按照兰澈的一贯作风,此时此刻她应该毫不客气地利用这大好机会,一边盛赞自家主子的俊朗优秀、超凡脱俗,一边找机会在他身上上下其手大肆揩油。 说实话,这种经历,楼明夜已经慢慢习惯。 习惯了,也就不在意了。 可兰澈并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反应,她有些慌张地避开楼明夜的视线,挠挠头,起身要往外走:“主子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看着那道没什么精神的瘦弱背影,楼明夜低低一声叹息。 他起身,拉住兰澈纤细手臂。 “你回哪里去?这是你的卧房。” “咦?这是我的房间啊?哦,那主子你回去吧,丁管家不是说你睡觉太晚第二天脾气就会很差吗?还是早些休息吧。”兰澈不回头,任由他拉扯自己的手臂,以别扭的姿势故作轻松地回应着他的话。 不想回头,不敢回头。 害怕一回头看见他皱眉的表情,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崩溃发疯,怕忍不住扑倒他身上,照着他的脸留下一个深深的齿印。 真是……恨不得咬他一口! 往常都是兰澈固执,楼明夜四处躲避,这天却破天荒地反了过来。兰澈的刻意回避让楼明夜万分不满,放开她手臂的同时大手落下,揪住后衣领把兰澈干脆利落地拎回榻上。 “你要沮丧到什么时候?没完没了了是么?”楼明夜站在榻前,低头俯视兰澈。 兰澈想了想,十分配合地抓过被子抱在胸口,努力让自己的双眼看起来有神:“主子,我是不是该这样?那我要不要尖叫几声,顺便喊几声臭流氓?” “喊,喊出来试试。”楼明夜才不理会她的厚脸皮,见她无言以对后才眯起眼眸,沉下语气,“我不知道你这小脑袋里究竟在困扰什么,是你自己说出来,还是要我打开你的天灵盖看看?” “你要是想吃脑花只说嘛,我又不是不会做。” “看你这幅模样,什么都吃不下。” 很显然,楼明夜只是一时气话,可是听在兰澈耳中,格外地不是滋味。 千里迢迢为了寻找她赶来凉城的楼明夜,为什么要在见到玉凝霜那一瞬放开她的手呢?如果不是这样,她明明可以告诉自己,她还是楼明夜当做宝贝的那个小随侍,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总有一天能够让他刮目相看,愿意和她在一起。 所有一切美梦,都终结在玉凝霜出现的瞬间。 兰澈忽然变得平静认真,她看着楼明夜,稍稍扬头,一字一顿道:“主子不是见到那个人了吗?所以……不会打算再回长安了吧?” 那个人是谁,不言自明。 楼明夜深吸口气:“谁跟你说我不会回长安的?昏倒这段期间,你脑子起的作用就是胡思乱想?” “怪我咯?谁让主子看到那个人就什么都忘了呢?”兰澈低头,两只手搅在一起,似是十分不安,“要是主子不想离开,那就留下吧,反正你不回去也无所谓,我还有祈王可以指望呢。” 才不是无所谓,他不回去,她又该何去何从? 可说出口的,总是言不由衷。 “如果你在介意我和凝霜的事,我只能说,你想多了。”楼明夜的语气和缓下来,他顺势坐到榻上,侧头看着兰澈颓然侧脸,“在凉城,与她相见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代表不了什么。如果你的沮丧、失望、心灰意冷,是因为那时我放开了你的手,那我道歉。习惯之所以为习惯,是因为它不经过思考就会做出,就算要改也需要一段时间。” “原来你知道为什么我不高兴啊……”兰澈一抽鼻子,不知怎么,反而更加委屈,眼睛又酸又涩。 “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毕竟,我是你的主子。” 楼明夜一句轻松玩笑,讲道理,其实并不好笑。不过接下来他的言语和举动,一瞬间就如灵丹妙药,治愈了兰澈被重重伤害的少女心。 “兰澈,你看着我。”他抵住兰澈下颌,扭过她的目光与自己对视,认真道,“无论发生发什么,你要学会相信我才行——这是和我在一起的前提。” 第185章 认赌服输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85章认赌服输 不知道是不是刚从昏睡中醒来的原因,兰澈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 如果真想和他在一起,就要相信他……这算是告白不? 兰澈百思不得其解,瞪着眼睛紧盯楼明夜:“我能提问吗?” “不能。”楼明夜一口回绝,顺手在她小酒窝上一掐,“怎么回事,自己想去。现在我要看看你身上的伤。” 抱着被子的兰澈还是有些懵懂,她枕着自己的膝盖,歪头看楼明夜,目光就像是一只准备屯食的老鼠:“不对,主子,你不把话跟我说明白,那我凭啥还跟着你混?凭什么让你看我有没有受伤?我可是黄花大闺女啊!哪能让臭男人随随便便看了身子呢?” “……如果你脸皮不这么厚,或许我还能说两句你想听的话。”被骂做臭男人的人一脸嫌弃。 见楼明夜没有生气,也没有什么发疯的迹象,兰澈总算放下心来。她松开被子,一头栽到在楼明夜肩膀上,双手顺势揽住她朝思暮想的蜂腰,哇地一声……没哭出来。 “我还以为主子不要我了呢……”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兰澈干打雷不下雨,死死抱着楼明夜放声哀嚎。 楼明夜好脾气地没把她甩飞,懒懒向后一仰,靠着墙壁眯起眼眸:“从长安追到燕郡,又从燕郡跑到凉城,大老远的折腾一趟,难道就是为了把你甩掉?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脑子也和亭阁他们一个水准了?” “那不是因为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吗?”兰澈举起手,目光哀怨,“我以为你见到那个谁就忘了我呢。” “有名有姓,别总那个谁、那个谁的觉。”楼明夜视线一斜,看向兰澈手掌。 她的十指指尖肿胀,微微现出黑紫色,是冻伤的症状。 无声叹口气,楼明夜握住她指尖,轻道:“疼么?” “不是特别疼,但是很痒,有一点点麻,碰东西的时候感觉不是很灵敏。”兰澈有些小小担心,“要是以后都这样怎么办?握刀切菜的手感很重要啊……” “没事,这种程度冻伤很快就会好。你昏睡时红芙送来了冻疮膏,她说每天涂抹的话,大概有个三五天就能痊愈了。” 楼明夜又看向兰澈蜷缩在被子里的双腿,眉头一皱,翻身走下床榻。他掀开被子抓住兰澈的脚,伸手就要扯掉她脚上那双罗袜。 兰澈吓了一跳,连忙把脚缩回被子里,表情愈发幽怨:“不带抽脚底板的!犯什么错也不能用这种大刑伺候啊!” “脱掉。”看过她手指上的冻伤后,楼明夜显然少了几分耐性,“让我看看脚上是不是也有伤。” 北方天冷,尤其是凉城一带,年年都有冻死人的传闻。兰澈自幼生长在长安城,并不适应此地气候,来时的衣衫也不足以御寒,手脚冻伤是不可避免的。而见惯了严寒的北方人都知道,一旦冻伤,通常都是双脚比双手更严重,只穿一层袜一层靴走在雪地里,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冻疮。 兰澈一番波折起伏的经历后还没工夫仔细研究自己的脚丫子,可她从脚趾传来的烧灼般疼痛隐约猜到,大概自己脚上的冻伤要比手指更加厉害,是她过去在冬夜里的长安露宿时也不曾体验过的痛苦感觉。 面对楼明夜微微不悦的神色,她没有脱掉罗袜,反而更加用力地把脚缩了回去。 “脚没事,一点都不疼。”她一脸诚挚地撒谎。 兰澈有种预感,如果被发现她的伤势,楼明夜又会生她的气,刚刚好不容易才收获的希望和温暖气氛,极有可能因为这该死的冻伤被破坏掉。 她还没有享受够他给的微末幸福,才不要这么快结束。 楼明夜见她不肯自己动手,眉梢挑得更高,一股子“你不动那只好我来”的威慑气势直直钻进兰澈眼里。不等兰澈找借口躲避,他扬手扯开被子丢到一旁,抓住纤细脚腕往榻边一扯。兰澈正个人来了个乾坤大滑移,哀嚎一声被拖到他身前。 稀里哗啦三下五除二脱掉袜子,楼明夜看着手掌中分布着大大小小水泡的脚趾,万分不痛快地哼了一声。 “再躲,信不信你这脚会废掉?”转身取来冻疮膏,楼明夜沉着脸剜出一大块,“这是最后一次原谅你。以后再没个分寸弄伤自己……” 话说一半,没了后续。 楼明夜想不到该用什么来威胁警告这个不听话的小流氓。 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她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会在乎这些?或许说不再理她会有些效果,但那句话,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口——他不想再看见兰澈沮丧或是心慌的目光,也不想在看她小心翼翼不敢惹他生气的表情,他想看到的是那个无拘无束、天塌了躺下等着高个子来扛的乐观少女。 简而言之一句话,他现在除了沉着脸佯装生气,实际上拿兰澈一点办法都没有。 收起废话沉默地涂抹药膏,楼明夜的心情已然没了先前的轻松。兰澈脚上的冻伤的确比手指严重许多,虽然还没到失去脚趾的地步,但会不会留下冻疮疤痕还不好说,而一想到这些伤都是因为他几句话造成的,他心口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揪在一起,说不上是疼痛还是烦闷。 然而他脸上的复杂表情与指尖温柔是不同的。 兰澈起初有些紧张,总觉得让个大男人捧着自己的脚丫子涂药有些别扭,直到她看见楼明夜眼中沉淀的心疼后才放松下来,蠢货一样看着他咧嘴傻笑。 真想吃了他。 “好了。先晾晾,别急着缩回去,又不是乌龟。”楼明夜涂好药松口气,又向兰澈伸出手,“手伸过来——我要给你涂药,不是让你抱我,你傻么?”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嘛!”兰澈放肆地抱着楼明夜,美滋滋地不肯撒手。 楼明夜放下药膏,下意识抬到半空的手微微迟疑,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兰澈背上,顺着她突出的脊梁骨轻轻摩挲。 “回家吧,兰澈。”他长舒口气,郁结在胸口数日的那团沉闷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纾解,化作似是无可奈何却心甘情愿的温柔口吻,“这一次,我认输。” 第186章 纯洁的同床共枕关系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86章纯洁的同床共枕关系 平心而论,楼明夜的肩膀算不上宽阔,脊背算不上厚实,在以健硕为美的大唐还达不到美男子的标准。可是兰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心塌地喜欢上这么一个总是嫌弃她的男人。 用力环住楼明夜肩背,兰澈觉得一辈子从没这么幸福过。 啦啦啦啦,她的主子认输了,他要带她回家啦! 幸福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你哭什么?”觉察到怀中小家伙在轻颤,楼明夜抬起兰澈憋着哭声却哗啦啦流眼泪的脸,轻轻叹口气,“什么都顺着你了,你还哭,故意难为我?” 兰澈抹了把眼泪,闷哼一声,用力把脸埋进他胸口。 “主子,你没在骗我吧?你真的要带我回去?那……只有我们回去吗?” “不然呢?你还想带谁回去?”楼明夜自然知道兰澈在意的是什么。他揪开牛皮膏药一样的小刘流氓塞到被窝里,自己脱了靴子躺在她身侧,单手撑额,另一只手漫不经心逗弄兰澈红红的鼻尖:“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没必要再紧咬着不放,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所以说,他和玉凝霜那档子事,已经不是事儿了? 兰澈侧身躺着,紧贴楼明夜,一脸崇拜:“你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 是啊,就算他和玉凝霜曾经是青梅竹马的金童玉女又如何?他们不是因为不同的选择而分开了吗?当初楼明夜没有为了玉凝霜选择回到凉城,如今却为她做到了,这难道不是在证明,在他心里,她比玉凝霜更加重要吗? 虽然还有很多有关他的事情不清楚不明白,兰澈仍然决定如楼明夜所愿,彻彻底底地相信他。 “早些睡吧,尽快恢复体力。不出意外的话,最近几天我们就要离开凉城了——凝霜答应帮我们,她知道离开凉城的隐蔽密道。”楼明夜起身,安慰似的拍了拍兰澈脸颊,“我就睡在隔壁,有什么事可以喊我。” 兰澈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他衣袖,眼巴巴望着马上就要到嘴里的小鲜肉,努力做出一副可怜神情:“主子,你陪我睡好不好?我一个人睡不着。” 楼明夜知道她的流氓本性,本想拒绝,转念想到外面还下着大雪,稍作沉默后点头同意。 他还记得,雪夜对兰澈来说是怎样一种折磨。 楼明夜和衣而卧重新躺回榻上,一挥衣袖熄灭烛灯。黑暗中,他静静抱着兰澈,安静得像是已经熟睡。 兰澈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动弹,就那样小心翼翼地蜷缩在他臂弯中、怀抱里,明明想要与他说说话,再多了解一些有关凉城的事,却又怕打扰了这幸福到她宁愿用性命交换的美好时光。 连呼吸,都如此甜蜜。 不知何时,她安心睡去,再也不像那些被噩梦缠绕的雪夜,总是忐忑不安,辗转难眠。 因为梦里,满满都是他。 次日一早,方亭阁端着早饭来到门前,刚要敲门就听里面传来阵阵令人面红耳赤的低低交谈声。 “疼疼疼疼疼——轻点儿!” “别吵,不疼能塞进去吗?忍一忍就过去了。” “胀成这样非要硬塞进去,我会疼死啊!” “那你想怎么样?就这样光着?” “反正污的是你的眼睛,我不介意嘛!” “罢了,还是换个姿势吧。” 身为老光棍儿,方亭阁对那些男男女女的事一知半解。不过俗话说得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他虽然不清楚那两个人在卧房里搞什么鬼,却总觉得这样的交谈充满了不可说味道,大概是在做什么羞羞的事情。 方亭阁猥琐地嘿嘿一笑,蹑手蹑脚弯下腰,做贼一样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作为十八伽蓝之一,他除了保护楼明夜外还有很多任务,譬如敦促已经老大不小的少主尽快成家立业、延续香火等等。丁管家和刘大勺以前没少愁眉苦脸哀叹,总担心有生之年见不到第三代的小主人,如今可算是有了几分希望,方亭阁认为自己有义务更加精准地打探情报回馈给焦急的老家伙们。 不过在他把耳朵贴上去后,房间里就不再有对话传出了。 方亭阁略显失望,正要抠开窗纸一探究竟时,房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哎哎哎哎——哎呦!”失去重心的方亭阁惨叫一声,噗通在门口摔了个狗吃屎。 好好关着的房门,怎么说开就开?都不问问外面有没有人在偷听吗?摔倒了多不好!太没素质了! 方亭阁正在肚子里抱怨时,一双熟悉的鞋面出现在他视线中。 反应速度明显拉低了十八伽蓝平均水平的老光棍一愣,旋即尴尬得满脸冒冷汗,扯着嘴角干笑:“少、少主……” “偷听都能被人发现,你的轻功都蘸醋吃了吗?”楼明夜负手低头,平淡目光看着就快哭出来的下属,“既然来了,别就这么回去。我遇到了点儿小麻烦,你也进来帮忙。” “啊?帮忙?这忙可怎么帮?”方亭阁大惊失色,一脸惨痛苦苦哀求,“少主,您饶了我吧,这方面我一点儿经验都没有,真的!长安城里什么金线巷啊、醉春楼啊……我通通不知道,从来没去过!再说这种事最好还是您和兰澈慢慢摸索,多试几次早晚会学会的,我在一旁指导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话未说完,楼明夜已经投来无比嫌弃的眼神。 “亭阁,从什么时候开始,你长脑子就是为了凸显身高的?” “……大概是在遇到兰澈之后,我的人生已经彻底没有希望了。” 楼明夜轻而易举猜到方亭阁究竟在哪个环节出现了误会。他一抬手,指向榻上神情愤慨的兰澈,以及兰澈手中一只被揉皱了的罗袜:“兰澈的脚趾被冻伤了,现在肿胀得厉害,连罗袜都穿不进去。替别人更衣穿袜这种事我不擅长,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方亭阁一脸痴呆:“就只是……穿个袜子而已?” “废话,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兰澈对前来打扰二人时光的不速之客十分不给面子,白眼一翻,满脸鄙夷,“方大叔你个臭流氓,想什么呢?我可是矜持稳重守本分的贤惠少女,才没你想得那么下流!我和主子是纯洁的同床共枕关系啊!” 第187章 明修贱道,暗度陈仓 第187章明修贱道,暗度陈仓 长安。 夜雪无声。 一双黑靴踏地,在刚刚铺满薄薄一层雪花的地面上踩出清晰脚印,旋即用扫帚抹去,似是不想留下半点踪迹。 “已经是神策军将军了,没必要如此谨慎吧?如今这宫中,有几人敢与你郁将军过不去?”花园湖亭中,负手而立的隋王眯起眼看着来人,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味道。 “郁邪能有今日地位,离不开隋王扶持,这份恩情绝不会忘记。”一个躬身,谦卑尽显。 就在楼明夜等人在北方消磨时光,而李陌又为兰澈的失踪焦头烂额这段时间里,郁邪在隋王李凛的极力举荐下,一跃成为从三品神策军将军。在神策军有据可考的记录中,郁邪可以说是最年轻的一任将军,这官职让他从被人蔑视瞧不起的内侍宦官,摇身一变成了无数人畏惧的存在。 神策军,北衙禁军的主力,唐王朝最重要禁军,负责保卫京师和宿卫宫廷以及行征伐事,为朝廷直接控制的主要武装力量,是李唐王朝维持统治的最重要的军事支柱。历代的神策军领导权都在宦官手中,除了正二品大将军外,当属郁邪所任的从三品将军权力最大。 不过在郁邪这里,显然他已经是宦官身份所能达到的极致——如今大将军一职由行将就木的老宦官占着,眼看没几天的光景了。待那老宦官一死,大将军的身份非他莫属。 “本王为你争取来今日的身份地位,不是白白送给你玩的。现在整个神策军都受你管辖,要如何利用手中的权势,你心里可有思量?”李凛语气森冷,目光望着漫天夜雪。 郁邪垂下眉眼,恭恭敬敬道:“郁邪心中有数。此次半路从燕郡折返,我为的就是及早安顿好神策军内部,他日若是宫内有变,神策军唯隋王命令是从。” “满朝群臣,唯有你最识时务,所以本王才会为你铺路。”李凛冷哼一声,鹰眉皱成一团,语气陡然压低三分,“那无名刀客传书回来,说是在北边失了手,兰澈被凉城的人救走,大抵已经与楼明夜相见,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返回长安。祈王那边,直到今日他仍然不肯低头,还拿着信去找圣上告状……呵,圣上说他痴情于那不入眼的女人,果然都是假话。” 郁邪唇角微翘,隐藏在李凛身后的笑意冷然无声:“祈王时时刻刻以天下苍生为重,就算对那女子一片真心,恐怕也不会为了她将夺位的希望拱手相让。说起来,兰澈这个人倒有些意思,也难怪祈王和楼明夜都会如此在意她,说不定她就是隋王您压制祈王的撒手锏。” 一个流浪儿出身的丫头,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没修养没势力,她能掀起什么风浪?李凛并不觉得兰澈有什么特别,他甚至觉得,郁邪也好无名刀客也罢,这些人都有些小题大做了。 他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 “李陌是个重感情的人,倘若他真的痴情于兰澈,在兰澈回到长安后势必要与其见面。届时我会想办法让楼明夜忙于他事无暇顾及,李陌那边该怎么做,你自己去想吧。我手下之人,你可以随意调用,但我不想再听到失败的消息——我能给你的荣华富贵,一样也能轻而易举收回。” 来自李凛的威胁没有让郁邪表情有任何改变,直到心比天高的隋王离去许久,过于年轻却已经手握重权的宦官才露出一抹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冰冷。 “迫不及待了吗?看来那棵大树支撑不了多久了。” 郁邪拾起狡辩一颗石子,扬手丢进湖中,将原本被薄冰封冻的平静湖面砸开一个小洞,圈圈涟漪在光洁如镜面的冰层下荡漾开去。 一如他唇边仿佛将一切握在掌中的自信笑容,无人看见。 大雪封路,长安那边的消息总也传不过来,身在凉城子虚宫内的兰澈一天比一天着急。她无从判断李陌有没有屈服于吴铭的要挟,也不知道朝廷那些复杂的势利纷争是否会因她这个小人物的离家出走发生变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再不离开的话她的耳朵就要被温彧磨叨出茧子了。 只是她再怎么着急也没有办法,凉城本就远离驿道,是座实实在在的孤城,雪不停,谁也走不出去。 兰澈深谙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也非常明白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精华总结,所以就算心中对祈王有所惦念,她还是极尽可能让自己在凉城过得完美无缺憾。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段时间的生活可就没那么美好了。 “少主呢?还在睡?都日上三竿了!” “说是昨晚教兰澈下棋,睡得有些晚,要晚些起来。不过昨晚我听屋里面不像是在下棋,倒有些像是在打架……反正兰澈一个劲儿嚎叫,弄得我连觉都睡不着。” “这算什么?你是没看见吃饭时她腻在少主身边的样子,我连饭都吃不下了啊啊啊啊!” 小院之内,几个被折腾脱水的十八伽蓝聚在一起互相诉苦,一个个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就因为对楼明夜突然格外宠溺兰澈,提出质疑的方亭阁、苏野城、红芙相继遭到兰澈的毒手,把心狠手辣的女流氓送来的点心吃光后才得知里面掺了泻药…… 自从有了楼明夜这个在情商方面脱胎换骨的靠山后,兰澈已经无所畏惧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神,可以随便欺负这几个人的女神,尽管在凉城人看来她这个会上树能翻墙的男装少女分明是个神经病。 “明夜和兰澈还没起?”拱门后,迎白晓探出头问道。 几人齐齐摇头,神态各异。 迎白晓也是亲眼目睹楼明夜前后变化的人,所以他觉得这几个十八伽蓝会有不同心情不同想法十分正常,因此,他并没有怀疑楼明夜和兰澈直至晌午仍未露面有什么问题。 而事实上,方亭阁等人神色有异另有原因,此时的主仆二人也没有在卧房里睡回笼觉。 兰澈和楼明夜正身处一条古老的密道之中,为他们带路的,是那个清高孤傲,耀眼到兰澈根本无法直视的绝色女子。 拿她的话说,就是楼明夜的老相好,玉凝霜。 第188章 送君千里你咋还不滚? 第188章送君千里你咋还不滚? 近距离仔细观察玉凝霜,兰澈又觉得,自己连嫉妒的资本都没有了。 玉凝霜着实好看,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女人,而且这位楼明夜的老相好,她嫉妒得牙痒痒的情敌,气质上也是无可比拟的。 唯独一点她不太喜欢。 玉凝霜很冷,高冷型,和某些时刻的楼明夜酷似。她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因为同样都有冰冷孤傲的一面才走到了一起,还是因为她们曾在一起过,所以在性格上也会彼此之间传染呢? 总之,玉凝霜的完美让兰澈羡慕更多过嫉妒,特别是在她看到玉凝霜修长纤细的四肢,又摸了摸自己的萝卜腿之后。 妈的,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楼明夜遇上这么完美的女人啊? “过了这道门就是凉城西郊。”走过漫长而阴仄的地下甬道后,玉凝霜在一道铁门前停步。她微微回头,目光仅在能看到楼明夜的角度停住:“西郊风冷又烈,但每吹一段时间就会减弱。你注意些,别迎着风走,若是染上风寒很容易勾起老毛病。” “知道了。你早些回去吧,免得赫连非尘生疑。” 楼明夜说话时,语气是那种柔柔的,听着令人很舒服的感觉,他的眼神也很温暖。兰澈终归还是有些小嫉妒,不由撇了撇嘴,小声催促:“能走了吗?再不走要过年了!” 楼明夜回头看她一眼,意味深长。 比起楼明夜,玉凝霜更绝,干脆无视了兰澈的存在。她将背上厚实的披风解下交给楼明夜,而后一声幽幽叹息:“要不是你说长安还有要事处理,我真希望你能留下来多待一段时间。你看,城主对你并没有敌意,他只是想让你落叶归根,让九泉之下的老城主能够瞑目而已。” “这些事等以后再说吧,现在的确是非回去不可。”楼明夜稍作犹豫,当着兰澈的面轻轻握了下玉凝霜的手,沉沉道,“保重。照顾好自己。” 嗬,依依惜别呢? 兰澈越看越不爽,闷头绕过二人走到铁门前,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推那道可以分割楼明夜与玉凝霜的沉重铁门。 铁门发出摩擦声响,几块碎雪从缝隙中落下,啪嗒掉在兰澈头顶。兰澈恼火地拂去脑袋上的雪,又憋足劲儿用力推门,可那铁门就跟生根了似的,纹丝不动。 娘了个蛋的,关键时刻非得让她丢脸是吗? 兰澈实在不想让玉凝霜看到自己笨拙无用的样子,可是无论她怎么用力,铁门就是没有一点变化。更可气的是,她在这边较劲儿,楼明夜站在身后不说帮忙,反而抱着肩膀眯起眼眸,看着他戏谑打趣:“推,再用力些推,我看你什么时候能推开。” 兰澈气得差点儿坐地上哭给他看。 “明夜,别闹了,抓紧时间。”玉凝霜有些担心地频频回头,低声敦促。 楼明夜点点头,一手抓住兰澈肩头把她扯到身后,而后一手握住铁门上一处被兰澈忽略的秀吉斑驳的把手。他用力一拉,铁门应声开启,一片携带冰冷气息的风雪立刻涌入,寒风呼号。 “原来是要往里拉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费了半天的劲!”兰澈几乎炸毛,抓住楼明夜衣襟一顿咆哮。 “自己观察不仔细,怪我咯?就你这么粗心大意的,要怎么做大理寺的工作?”楼明夜一边说着,一边用披风护着兰澈将她推到门外。 在跨出甬道时,他回头看了看玉凝霜。 四目交对,熟悉的视线中似乎有了一些陌生的东西。 譬如他的牵挂,譬如她的惆怅,又或者是这位年轻的女馆主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无声怨责。 凉城西郊的风雪果然更加肆虐,兰澈跟在楼明夜身后走出很远便迎来了第一波狂风,二人不得不背对风雪倒退而行。待到寒风转弱,楼明夜便牵起兰澈的手,为她遮挡风雪走在前头。 “主子,方大叔他们真的没问题吗?那个臭着脸的城主会不会不放他们离开?”兰澈有些担心。 “不会。十八伽蓝原本是凉城部下,赫连非尘再怎么冷漠也不会对凉城的后人下手。等我们离开得远一些,赫连非尘再也追不上时,它们就会估量着时间从凉城撤离。” 不知为什么,兰澈总觉得凉城城主赫连非尘似乎并不是个坏人,这与她最初的想象完全相左,玉凝霜也一样。 兰澈回头看看,然而风大雪大,已经看不清离开时的出口了。她深吸口气,吃了一嘴的雪,呸了两口后小声道:“我们就这样走了,你那位老相好会不会受连累?发现我们是从密道离开的之后,那个城主肯定会猜到是她暗中帮忙吧?” 楼明夜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兰澈。”他严肃地叫着她的名字,语气平静却暗含严厉,“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以后不许再提凝霜。” 兰澈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再说话,她的舌头要冻掉了。 两个人顶着风雪一步一个坑的艰难旅程并没有持续太久,一早收到二人逃出凉城计划并先一步找借口离开的洛景夏,早已带人在凉城与燕郡势力交界处接应。看到二人身影出现,洛景夏迎上前,扯掉楼明夜和兰澈共用的披风,将更加厚实温暖的狐裘披风盖在兰澈背上。 兰澈看着身上的披风微愣,而后忽然拉了拉楼明夜的手:“主子,我忽然想起来,之前你在店铺里给我订做的衣服,是不是还没取啊?” “哦,忘了。”楼明夜漫不经心,目光有意无意回望凉城方向。 那片风雪中自是什么都看不到。 无论是楼明夜的回眸,还是兰澈拼命藏起的委屈,洛景夏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忽然抱起兰澈,在她冻得通红的脸蛋上吧嗒一口:“上马车,小兰兰,里面有火盆。” 楼明夜闻声回头,挑着眉梢对洛景夏的非礼举动表示不满。洛景夏当然不会理他,自己跟随兰澈钻进马车里,不情不愿地指了指后面另一辆马车,示意楼明夜过去。马车里的兰澈刚要张嘴申请和楼明夜同车,就被洛景夏一个深深怀抱给打断。 “小兰兰,你真的确定了吗?你要和这个对你的感情根本就不坚定的人在一起?”洛景夏表情有些忧伤,就像是要送闺女出嫁的老头子。 兰澈毫不犹豫用力点头。 “好吧,反正我也扭转不了你的想法。”叹口气,一身衣衫艳丽如野鸡的燕郡王世子不舍地抱紧兰澈,语焉不详,“只要你高兴就好。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是……” 最后一句话,兰澈没有听清,在火盆的热烘烘炙烤与洛景夏温暖怀抱里,她又沉甸甸睡去。 第189章 你是我生命中的一条虫 第189章你是我生命中的一条虫 “你确定明夜回来了?没看错?” “臣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楼先生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大理寺那位兰评事以及燕郡王世子。不过臣见楼先生的面色不是太好,看起来颇为虚弱,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受了伤,毕竟凉城那种地方……” 紫宸殿内,病了好一段日子的老皇帝咳了几声,面对毕恭毕敬的新任神策军将军摆了摆手:“不可这么说。凉城虽然一向主张不与我朝往来,但这些年从未对我朝有过任何妨碍,更别说是危害。凉城那些人啊,都有副侠义心肠,他们不会害人。只可惜那些江湖人太固执了些,明夜的脾气就与他娘有八分想象。” 对于郁邪这位年轻却很擅长揣摩人心的宦官,老皇帝早把他当成了最信赖的心腹,自然也就将某些绝对不该对外人说起的秘密一五一十告知。不过这对郁邪而言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帮助,有关楼明夜的身份他早就推测得相差不远,从皇帝口中听闻至多是再次确定一下罢了。 尽管如此,在皇帝面前的郁邪还是摆出一副谦卑,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表情。 “臣只是有些担心楼先生罢了,无意对凉城妄加评论。臣曾听闻,凉城那些人为了逼迫楼先生回去,甚至想要利用兰评事做文章,也不知道楼先生此次北行是否与此有关。“ “他能平平安安回来,就说明凉城没有对他怎么样。”皇帝仍旧对凉城予以信任,口风忽地一转,“说起来,祈王前些日子派人送了一封信入宫。那信是原来囚于大理寺内一名重犯所写,说是挟持了兰澈,要祈王承认一桩与他并无干系的贪赃枉法案。郁邪,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郁邪佯装沉思,沉吟少顷后低头道:“有三点蹊跷。第一,为什么要挟持兰评事去威胁祈王?莫非兰评事和祈王之间有什么深厚关系?第二,既然写信的人是囚于大理寺的重犯,那么他是怎么从大理寺离开,又是怎么挟持了兰评事的?第三,这人为什么要逼祈王承认不存在的罪行?他与祈王之间是有旧仇恩怨,还是说另有人指使他这么做?” 郁邪的分析听起来条条是道,轻而易举地赢得了皇帝称赞:“到底还是你反应快。这件事我想了数日方才看出些门道,果然不服老不行了。” 皇帝又咳了几声,郁邪赶忙送上润喉清茶,手掌小心翼翼轻抚皇帝后背。 做了几年内侍宦官,这些伺候人的套路郁邪再熟悉不过。即便已经身为神策军将军,不需要做这等小宦官的活计了,他还是会经常主动过来伺候皇帝,从未有过半点忘恩的表现。 老皇帝歇了半晌,面色有些憔悴:“祈王跟我提过,他觉得兰澈清正聪慧又不失可爱,确有打算娶她为妻,有人会以兰澈来要挟他不足为奇。至于为什么那重犯能够逃走,又为什么要逼祈王自毁前程,这两件事大概可以合并到一起看——郁邪啊,你仔细想想,如果祈王失势,最高兴的人是谁?” “这……毕竟是血浓于水的手足兄弟,不可能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老皇帝冷哼一声,眉宇间多了几分怒意,“自打陈皇后失势后,不知多少位皇子盯着太子的身份,当中隋王体现得尤为强烈。他明里暗里栽培党羽、争权夺势,几次怂恿朝臣上奏罢黜太子改立新储,这些还不够说明他的野心?比起隋王,祈王虽然也在积极争取,却并未通过那些邪门歪道来丰满自己势力。这些年他为前朝后宫的付出有目共睹,我有什么理由不选择一个爱民如子的贤王,却要把李家的天下交给一个醉心于权势的儿子?大概是不满我的倾向吧,隋王针对祈王的种种表现越来越明显且强烈了,他做出这种事,我一点都不意外。” 皇帝对隋王的不满溢于言表,郁邪也没有反驳,只是躬身听着。待到老皇帝吐完肚子里积累满满的抱怨后,他才找机会看似不经意提出建议:“进来圣上多病,想来皆因前朝琐事繁多心力交瘁。臣想着,不如找个日子让楼先生入宫一趟,陪圣上好好说说话、聊聊天,圣上的心情好了,说不定病也就跟着好了。” 老皇帝浑浊目光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这主意好是好,只是明夜他未必肯来。他恨凉城逼迫他们母子浪迹天涯,也恨我当年没有保护好他娘,这些年暗地里辅佐不过是遵从他娘遗愿罢了。这些年无论我怎么道歉,他始终不曾叫我一声父亲,唉……” “父与子血脉相承,岂是恨意能够剥离的?圣上的心意微臣懂得,这件事不如就交给臣去办吧。待到时机合适的时候,臣会想办法劝楼先生来与圣上见面,届时圣上不妨把心中的话都告诉楼先生,或许能冰释前嫌也未可知。” 郁邪的“贴心”,自然更让老皇帝欣慰赞赏,点点头允许。 这一点头,相当于给了郁邪与楼明夜接触的自由。 不过老皇帝对楼明夜的揣测分毫不差,让他入宫,和那位生分得与陌生人无异的父亲推心置腹交谈,比让他允许兰澈骑着他脖子走一圈还难。 “老老实实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等手脚的冻疮和胃病都好了再去大理寺履职。”回到长安家中,楼明夜第一句话就直截了当地限制了兰澈的自由。 兰澈抱着他手臂,满脸幽怨:“那你呢?你不也是一身的病?凭什么你就可以到处玩?” “谁说我要到处玩了?”楼明夜闲庭信步,随手在她头顶一敲,“这段期间你和我都在家待着,你闷,我陪你一起闷。” “哦,那还行。反正有你陪着我就不闷了——那是不是晚上也陪我一起睡?” 方亭阁一个没忍住,还是喷了出来。 接受归接受,习惯是另一回事。虽说十八伽蓝已经全员通过赞同票,同意兰澈以另一种身份重新归来,但要让这一群人对女流氓的种种不耻言行举止视若无睹,路还长着呢。 现在的她,即将成为十八伽蓝的一分子,此生此世不可再从楼明夜的生活中剥离。 对,没错,从今往后,她就是长在楼明夜生命里的寄生虫了! 第190章 主子给我当书童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90章主子给我当书童 兰澈从北方归来的消息,李陌是第二天才知道的——不是温彧不想告诉他,而是楼明夜为了有足够的独处时间,非常不客气地把温彧敲昏丢回了大理寺,温彧醒来后才哭丧着脸跑去找李陌诉苦。 知道兰澈平安无事,李陌松了口气,原想马上就去看她,稍作思索后勉强忍住。 从温彧对凉城中发生一些事情的描述可知,楼明夜现在的态度,摆明了不肯把兰澈交给任何人。兰澈喜欢楼明夜他是知道的,如果楼明夜愿意接受她,那么兰澈定然不会拒绝,想来那两个人之间再没有他插足的机会了。 “兰澈总与得到她想要的了,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看她难过,还能看到她的笑脸。”轻轻放下为她准备的许多衣衫饰品,李陌故作轻松,却遮掩不住眸中的惋惜。 温彧坐不住了:“不能就这样放弃啊!楼明夜还没说要娶兰澈,王爷还有机会!” “罢了,还是让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吧。再说楼先生比我更有能力保护他,也不会像我这样没用,总是连累兰澈受到伤害。”李陌摆摆手阻止了想要说话的温彧,面色又恢复如常,“还是说正事吧。那两封要挟书信已经呈报给圣上,如今长安城上上下下都在缉捕吴铭,只要他一回到长安就会被抓住。不过圣上的意思是,还没有明确证据证明吴铭是受隋王指使,这件事只能暂时放下,直到吴铭被抓供出主谋。另外你说兰澈还曾被郁邪拘禁,这个恐怕不便向圣上提起——就算说了圣上也不会相信,必定找足借口替郁邪开脱。” 温彧发愣:“郁邪?那个长得特别像女人的宦官?不会吧?他在圣上眼中地位这么高?” “岂止是在圣上眼中,如今他已经是神策军的将军了,从三品的地位,朝中有几个人不需躬身礼拜?不过这个人城府深沉、心机极重,我总觉得他会是个不亚于隋王的大患。”李陌的眉头渐渐拧起,目光里带着几分担忧,“其实最让我担心的是郁邪和隋王会沆瀣一气。隋王身后有诸多门阀权贵支持,势力庞大;眼下郁邪又掌握着神策军,可谓拥兵自重。这两个人一个有权一个有势,若是合谋不轨,恐怕大唐将会迎来一场浩劫。” 安史之乱的阴影还蒙在大唐帝国头顶不曾散去,无论是皇帝还是李陌都深知,刚刚恢复元气的大唐再禁不住一次混乱了。 往昔的荣耀辉煌,而今的危如累卵,让李陌忽然坚定了某个想法。 “长情,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圣上近来龙体欠安,病情日益加重,恐不久矣。要想阻止隋王祸乱大唐,必须从现在开始步步为营,绝不能让郁邪之流的奸计得逞。” 温彧毕竟单纯,他看不透李陌那双坚定的眼眸中藏着什么计划。 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些,很多年前当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的王爷时就已经确定,这是他要不惜一切保护的明主。 天下苍生福兮祸兮,牵系于一人。 稍缓,李陌将桌上的东西包好,交给温彧:“这些你送去给兰澈吧,就说是为庆贺她赴任大理寺评事的贺礼。若是可以,希望她能尽早履职,也好帮徐卿缓解一些压力。” 于是,半个时辰后,温彧出现在了楼明夜宅中。 依照温彧猜想,如愿以偿的兰澈应该会把所有时间都利用在和楼明夜腻歪上,自己可能看到的是两个不知羞耻大秀恩爱的人。然而当他看到兰澈时,她却没有入他才想那般对自己主子上下其手,而是认认真真地坐在书案前学习。 “上次的案子办得太难看,所以我想趁这段时间再好好看看卷宗,学一学祈王和徐卿以前都是怎么处理案子的。”兰澈指了指书案上一厚摞的卷宗,脸色有如苦胆,“可我不识字啊,就只能让主子讲给我听,这一上午下来才讲了三个案子。这么一大堆卷宗呢,我得听到什么时候去?” 楼明夜眉梢一挑,嗤之以鼻:“学了这么长时间的字,大多数你都已经认识,非得让我讲给你听为了什么,需要我说出来?” 兰澈立马换上一副小人表情:“啊,算了,主子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来,咱们继续!” 她脑子空,聪明,记忆力强,学习认字写字速度惊人。如楼明夜所说,事实上她已经可以独立阅读这些卷宗了,偶尔遇到不认识的字完全可以再去问他。之所以非要楼明夜讲给她听,无非是想把他捆绑在身边多亲近亲近罢了——现在楼明夜可是她的人了,就算天天黏在一起也没错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兰澈至少没有沉浸美色耽于耍流氓,她应该做的事,应该承担的职责,一样都没有忘记。 因为她始终记得那个少年,林向贤。 “少主,宫里派了个人过来,要不要见?”方亭阁忽然走进,面带警惕道。 楼明夜看了眼温彧,回身轻轻摁了下兰澈脑袋:“给你半个时辰休息时间,等我回来再继续。”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应该足够温彧转达祈王想对她说的话了。 楼明夜不急不缓来到前堂,一眼便看见那道美得动人却带着几分鬼魅的身影。他不禁皱了皱眉头,语气冰冷:“看来郁将军胆子不小,死都不怕。” “楼先生谬赞了。”郁邪不卑不亢,唇边一抹笑容妖冶,“我是来传达圣上旨意的,楼先生若是杀了我,之后要怎么向圣上交代?毕竟楼先生是承诺过的,只辅弼圣上出谋划策,但绝不会直接出手干预朝政。” 楼明夜面无表情。 的确,他不能一掌拍过去杀了郁邪。 不过不是因为他有什么限制在身,而是因为他不希望郁邪就这样死掉——囚禁兰澈,让兰澈受伤,给她留下阴影……数罪并罚,郁邪必须极其痛苦,方才能够补偿兰澈受到的伤害。 现在不到时候,不急。 “说吧,圣上有什么旨意。”稍缓片刻,楼明夜漠然问道。 郁邪优雅一躬身:“新罗国遣使入唐请求联姻,同行的还有新罗国善元公主。圣上将在三日后于花萼相辉楼设宴款待,届时诸亲王与从三品以上勋贵都会受到邀请,圣上希望楼先生能以兰陵县公身份出席。” 第191章 祸水不一定都是红颜 第191章祸水不一定都是红颜 “兰陵县公?”书房内,兰澈眨着水灵灵的眼珠子,惊异地看向楼明夜,“主子,您居然是当官的?” 方亭阁听了大翻白眼,温彧听了不忍直视。 确切来说,兰陵县公并不算官员,不过是分封的爵位罢了。楼明夜被册封从二品食实封兰陵县公是一年前的事,除了皇帝和相关部门外,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他受封的兰陵县百姓也只知道当地有位县公,却从不知道这位神神秘秘的县公是谁。 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这可不是小数字,兰澈终于明白为什么楼明夜整天什么都不干仍如此富有。 “以往宫中有什么宴席,圣上从不会刻意让少主去参加,这次是怎么了?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吧?”方亭阁忐忑不安。 温彧却觉得很好理解:“这能有什么阴谋?楼先生既然是县公,那么早晚要露面吧?不然干收食邑却不干活吗?真不明白圣上为什么要赏这个爵位,简直浪费啊!” 温彧还不知道楼明夜与皇帝的关系,自然不知其中深意。 兰澈歪着脑袋想了想,撇嘴道:“去吧,好吃好喝的干嘛不去?主子,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你不能总躲着啊!” 他身上流着皇子天家的血脉,长久以来身处暗处为皇帝出谋划策,甚至不惜自毁名誉潜伏在睿王身边搜集罪证。在兰澈看来,楼明夜为朝廷所作贡献,绝对远超一个县公身份的价值了,他不该总是这样默默无闻躲在幕后。 这样就好像是,他在躲避着自己的身份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兰澈的劝说起了作用,楼明夜竟然破天荒地点头答应:“亭阁,让丁伯准备下三日后的衣装行程。” 兰澈赶忙趁机溜缝:“主子主子,反正那天你要进宫不能陪我,那我能不能出去玩啊?” “想去找祈王?”楼明夜毫不费力地猜到了她的心思。 兰澈一吐舌头,没脸没皮嘿嘿笑:“主子英明!而且我知道主子最大方了,一点儿都不小心眼,肯定会答应我的,对吧对吧?” 楼明夜稍作沉吟。 当他得知李陌对兰澈有那种心意后,越来越不想让她和李陌接触。不过李陌毕竟是协管大理寺的人,平日往那边走动甚密,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又能阻拦到何种地步?再说兰澈在燕郡被吴铭挟持时,李陌很坚定地没有选择舍下一切去护她安全,说明兰澈在其心中还没到胜过世间一切的重量,便是放她与李陌相见,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反正他很确信,兰澈是不会见异思迁的。 “去可以,一定要在天黑之前回来。”终于,他松了口。 兰澈一声欢呼,一蹦三尺,跳到温彧身上狠狠抱住他的脖子,勒得温彧险些一命呜呼。 她迫切需要一个机会与李陌见面,除了告诉他自己平安无事无需挂念,再感谢他送来那么多好看的衣服饰品以及好吃的外,还想亲口对他说一句非常非常重要的话。 三天的时间在楼明夜的暖宠中很快过去,兰澈手脚上的冻疮也托楚冬青灵丹妙药的福几近痊愈,这意味着她很快就可以继续去完成自己的职责,帮助胡茬越来越长的徐超之分担大理寺的繁重任务。这个消息对李陌来说自然也是好的,尤其在他见到兰澈活蹦乱跳比之先前更加精神的时候,他发自内心露出一个欣慰笑容。 “说起来,祈王不用去赴宴吗?我记得那个死变态说所有的亲王都要去的。”坐在祈王府书房中,手里捧着李陌亲手递来的果子,兰澈大为不解。 李陌笑笑,又递上一串红润饱满的葡萄:“晌午之前圣上要在朝上正式接见新罗使者,我不用过去。至于为什么楼先生要一大早入宫,我想他应该是还有其他事情吧。总之在宴席之前,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陪你,总算有机会能亲口向你道歉了。” 兰澈刚放到嘴里的葡萄咕噜一声卡在喉咙中,噎得她抻了半天脖子,李陌上手轻拍她背部,这才让那颗不老实的葡萄规规矩矩落进肚子里。 兰澈松口气,舔舔嘴唇,大眼睛定定望着李陌:“干嘛要跟我道歉啊?” “不该道歉吗?要不是因为我,那个逃犯和郁邪也不会去找你麻烦。”李陌苦笑,“自打你进入大理寺以来,我一直没能帮上你什么忙,反而害你平白无故受了一遭折磨,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才好。” “这话说的……要是没有你帮忙,我也不可能在大理寺待这么久吧?早被徐卿嫌弃地踢出门了。还有道歉这件事……道什么歉啊?明明是我该谢谢你嘛!” 兰澈放下果子一抹嘴巴,跳下凳子站到李陌面前,一本正经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祈王没有让我成为红颜祸水!” 李陌愣住,全然不懂这致谢因何而来。 兰澈见李陌茫然不解,尴尬地挠了挠耳朵:“那个,当然了,我这种棺材板身材夜叉脸估计算不上红颜……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祈王殿下,如果那时祈王选择了为保护我承认莫须有罪名,那我就要背负的罪孽可就深重了。幸好祈王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所以我才能光明正大站在这里,没有被自己羞死。” 没有任何奉承的意思,兰澈所说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 就如温彧一样,她也觉得只有心怀天下苍生的李陌才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唯有他能带给大唐繁荣昌盛,让那些阴暗的东西不在滋扰百姓的和乐。比起天下百姓的安慰,大唐的安定,她一个人的性命算是什么呢?但若那时李陌选择了妥协,为保护她而忍辱负重承认本不存在的污名,那么他的帝业怕是就要就此被斩断了,而她也将成为毁了这位未来明君的罪魁祸首,遗臭万年。 祸水未必是红粉佳人,也有可能是她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老百姓,恰巧怼上了命运的机关而已。 李陌终于明白了兰澈的意思,可她那些话,那些把所有责任都从他身上抢走的言语,让他反而更加难过——再怎么喜欢,眼前这个女人,终归不属于他。 可恨的是,这种一天比一天更强烈的、想要把她据为己有的喜欢,越来越深,蚀骨铭心。 第192章 乌鸦嘴 第192章乌鸦嘴 作为一个无官无职的前任谋士,楼明夜这个鲜为人知的兰陵县公本该是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才对,不过这天他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从一大清早入宫就开始忙碌。 早朝,他不参加,燕郡王也不参加。 于是这就成了一老一少两位单独交谈的大好时机。 楼明夜面无表情邀请燕郡王到花园闲逛时,燕郡王嘴角一抽不停干笑,虽然内心是拒绝的,却还是乖乖跟在楼明夜身后离开那群闹哄哄的朝臣。 “当初燕郡王要我保护兰澈,理由是自己不方便出面,可是我看世子殿下又是扮流浪汉又是对兰澈纠缠不休的,倒是玩得不亦乐乎。”湖边,楼明夜负手而立,语气淡然但绝对说不上是友善。 燕郡王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景夏他毕竟是世子,一旦被揭穿身份就不能继续保护兰澈了。再说景夏也不能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兰澈,这点上远不如楼先生方便,所以本王才会将此重任托付给楼先生。” “有句话我问过,当时郡王没有回我。如今想来,或许那正是最关键所在。”楼明夜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眸子里一潭幽深,“兰澈的真正身份究竟是什么?到底是谁在威胁着她的存在?” 一个普普通通的流浪儿,必然不可能重要到需要燕郡王父子暗中保护的地步。反过来说,连燕郡王和洛景夏这等尊贵身份都要暗地里保护,甚至不得不托付给楼明夜这个外人,可见兰澈属于那种一旦曝光就会有危险的身份。 是谁的势力能够凌驾于燕郡王之上,让他不敢告知兰澈真相? 当年被遗弃在长安机头的可怜女婴,又有着怎样的惊人身世? 原本,楼明夜不打算追问这些,如果是燕郡王愿意说出口的秘密,那么也不至于隐瞒到现在。可是如今情况不同了,当他决定出于自己的心意来保护兰澈时,弄清楚她真正的身世就成了必不可少的前提。 唯有了解她的一切,方才能未雨绸缪护她周全。 楼明夜的坚决,燕郡王看在眼中,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极力表现出诚挚:“这个问题,楼先生就别逼本王了。本王当年在故人墓前发过血誓,绝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楼先生只要知道,兰澈的身世血脉都是干净的,她的父母也不是什么乱臣贼子、顽劣之徒就好,本王所做一切隐瞒也都是为了保护她。” “既然郡王不肯据实相告,那么我也只能自己去查了。”楼明夜并不意外燕郡王的执着,他略一沉吟,又道,“我与兰澈的事,郡王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景夏一回家就冲着我撒了一顿火。话说回来,兰澈这孩子心善,从小也没人疼爱,能托付个可靠的人也算是了了本王一份心愿,还要多谢楼先生成全才行。” “郡王这话说得有些早了。我并没有许诺兰澈什么身份,只是坦白自己的确对她有几分情谊而已,日后能走到何种地步还要看缘分。我提起这些,为的只是问郡王一句,世子对兰澈是个什么情况?这些年明里暗里保护,世子辛辛苦苦潜伏在兰澈身边,只说是朋友不太可信吧?”楼明夜目光漫过一抹锐利,定定望向燕郡王。 洛景夏为兰澈所作,连他都要自愧弗如,显然不是出于玩乐心态。 说白了,楼明夜介意的是洛景夏对兰澈的感情,是否与他相同。 如果是,那他就要在祈王之外,再加一个需要小心的对手了,否则以兰澈的天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感动得一塌糊涂,被人把心骗走。 燕郡王听明白了楼明夜的意思,微愣,而后哈哈大笑:“原来楼先生是因为这个……关于景夏对兰澈的感情,楼先生大可放心,必然与楼先生是不同的。景夏这孩子宠兰澈的确有些过头,但绝非男女之情,事实上他看兰澈更像是亲生妹妹。楼先生若是喜欢兰澈这丫头,尽管放心大胆去娶,我们燕郡王府绝对不会有人捣乱,这点本王可以保证。” 说得轻松,真要是那位离经叛道的世子殿下捣乱,燕郡王压底下? 楼明夜对燕郡王的执行能力存疑,但既然当爹的都这么说了,他再介意洛景夏与兰澈的亲热举动,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有一条,还是得提。 “男女授受不亲。还请郡王委婉转告世子殿下,兰澈现在有主了,以后别乱亲。” 他的女人,别人不许碰。 该说的话都对燕郡王说过之后,楼明夜又赶去宣政殿——皇帝下朝与宴请新罗使者之间会有个短暂空隙,他要趁这机会与皇帝单独说几句话。 就在楼明夜与燕郡王交谈结束,他转身准备去宣政殿时,一个禁军士兵匆匆从花园外路过。楼明夜以为那士兵只是例行巡逻或者办事,并没有往心里去,却不知道那禁军一路疾行来到宣政殿前的隋王身侧,在其耳边一阵低声耳语。 隋王听后点点头,视线朝殿内的郁邪望去。郁邪接到隋王的示意后一点头,转身又对旁侧的神策军枢密使说了几句话,枢密使重重一点头,眸中掠过一抹狠厉之色,鬼鬼祟祟离开宣政殿。 此时的兰澈刚刚和祈王离开王府,打算送这位爱民如子的贤王到宫里赴宴,她再顺道去大理寺跟徐卿打个招呼。不管怎么说,她无故旷岗足有一个月之久,多亏徐卿说好话才避免了吏部追责,就算没带什么土特产回来当谢礼,那也得去表个态不是? 除此之外,她还抱着三两分期望,能在宫中与楼明夜来一场宿命的偶遇,以此证明老天爷还是很支持他们这对郎才女闹的。 她晕轿,李陌便善解人意陪她一起步行,温彧和另外三名护卫不远不近跟着。一行人走到宽敞的宫门前时,兰澈不禁想起了数年前那场针对李陌的行刺,又想起了那个很厉害但是脑子不太好使的刀客吴铭。 “行刺啊,要命啊,多惊险啊,多吓人啊!” 要是她遇上行刺的刺客,指不定要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了呢! 如此感慨着的兰澈下意识回头看向温彧,却在那一瞬间猛地一震,脸色大变。 “温彧!快跑!有刺客!” 第193章 判断失误的代价 第193章判断失误的代价 兰澈的呼声惊动了温彧等人,四名护卫顺着兰澈惊恐目光回头,手中配刀下意识脱鞘。 一道人影从四人身后高高跃起,身前冷光泛泛,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种凛冽的光泽对于习武之人并不陌生,是打磨光亮的宽背刀的光芒。 温彧稍稍抬手挡了下刺眼的刀光,就在那一瞬,他看清了刺客的面容。 刹那,埋藏在心底的那份阴影,又一次将他吞没。 吴铭。 当年一招将他的自信碾成齑粉,让他再也提不起信心在李陌身边护佑的人,而今又一次怀揣着杀机出现在他面前,又一次,想要夺取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们的性命。 “温哥小心!”旁侧的护卫眼疾手快,在吴铭一刀劈下的瞬间猛地推了温彧一把。温彧猝不及防向旁侧踉跄数步,侥幸躲过迅疾不亚于闪电的惊现一刀,总算没有当场毙命。 这一推让温彧清醒过来,他立刻拔出刀朝吴铭冲去。然而吴铭的目标并不是他,那一刀劈下后吴铭足尖一点继续向前冲去,目标直指前面几十步远的李陌和兰澈。温彧的攻击仿佛是可笑的儿戏,轻飘飘落空,一如数年前他的无力。 吴铭的身法十分诡异迅速,加上事出突然,四名护卫想要追上阻拦根本不可能。兰澈见吴铭朝这边袭来,慌乱地四处寻找是否有什么趁手工具,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抵挡。只是皇宫门前宽敞整洁,别说工具,近处就连个能搭把手帮忙的人都没有。 眼见吴铭迅速逼近,兰澈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跟在无名身后的温彧更是惨无人色,紧抿着嘴唇一额头冷汗。 似乎一群人中唯一还算镇定的,就只有身处危险之中的李陌了。或许是曾经经历过不止一次的刺杀,总能逢凶化吉的李陌看起来好像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出现的危险,千钧一发之时他没有如其他人一样不知所措,而是稳稳地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将兰澈护在了自己身后。 兰澈脑子嗡地一下。 与尊贵的祈王相比,她算是什么呢?一个曾经连名验都没有的流浪儿,一个寄人篱下的小老百姓,一个在他庇护与拔擢下厚着脸皮进入大理寺的女流氓……他是心系天下苍生的贤王,哪怕伤了一个小口子都会有无数人心急担忧,更遑论危及性命。 可偏偏这样一位性命比她重要千万倍的人,在危险临近有可能送命的时候,竟毅然决然站到她面前,把危险独自承担。 李陌对她的珍惜,绝不是口中说说那么简单。 电光火石间,兰澈想了太多太多。她惊讶于自己的思考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以至于在她作出决定时,吴铭那把据说快到不可思议的刀,还在十步之外。 于是,兰澈在最后的瞬间毫无征兆地从李陌身后闪出,赤手空拳拔足狂奔,向急速而来的吴铭迎头撞去——她当然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然而就算再让她选择一次,她还是会这么做。 哪怕只是极其短暂的片刻也好。 至少,让她最信任的温彧能赶过来,好好保护她敬重的祈王,保护住将会给大唐重新带来荣耀的最后希望。 “兰澈!” 飞奔的兰澈已经分辨不清,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声究竟来自温彧还是李陌。她一心一意朝吴铭冲去,小小拳头紧攥着,赌上一切。吴铭没想到兰澈居然冲了过来,他有那么一瞬息的愣怔,旋即眼神更冷,与气流相撞发出铿鸣的刀身横着向兰澈砍去。 紧跟其后的温彧见状,登时脸上一片死灰,近乎绝望的声音脱口而出:“不对……他的目标不是祈王,是兰澈啊!” 以吴铭的步伐身法和一击毙命的出招习惯,他若要杀谁必定会直奔目标,绝不会在没有威胁的人身上多浪费一招——招式使用越多,就越容易被对手看出破绽,而一弹指的迟疑就有可能改变结局,这是杀手都需要了解的常识。 换句话说,如果吴铭的目标是李陌,那么他根本不会多花力气去砍构不成威胁的兰澈,那只会耽误他的时间。 可事实是,他那充满杀气的一刀,的的确确是冲着兰澈去的。 兰澈听到温彧惊呼时已经来不及躲开,她眼看着那把刀越来越近,刀身寒光越来越刺眼,最终抵达她眼前。 兰澈两眼一抹黑。 就这样死掉了?这不对啊,她还没有跟楼明夜成亲,还没有看到祈王登上帝位,还没有看到那些她喜欢的人、关心的人得到幸福……怎么可以在这里死掉呢? 不过好像没什么转圜余地了,毕竟她不是飞檐走壁高手,躲不开明枪暗箭。 哧啦。 布帛开裂的声音刺耳,腥甜的味道刺鼻。 兰澈感觉肩头一阵剧痛袭来,浑身力气被迅速抽空,双眼一黑,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吴铭停步在兰澈身前,皱眉低头。 他不是在看兰澈,而是在看缠绕在刀身上那一圈极其纤细却惊人柔韧的丝线。要不是这圈突然颤上来的丝线卸去了他的力道、改变了刀的方向,那么兰澈早已成了他刀下亡魂,而不是肩头一道伤口这么简单。 “蛛丝刃吗?小丫头,你身边究竟有多少凉城的人?”吴铭冷哼一声,刀身一震。 看不见的震荡顺着丝线飞速传递,才传出不远,丝线那头的人便放弃了对峙,松手丢下丝线,蛛丝刃颓然落地。 “欺负她的,少主说,都要死。” 隐藏在暗处的黄昏迈着平整的步子走到近前,看了眼跪在地上用手捂住伤口的兰澈,眼眸微缩,目光中像是飘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他的职责是保护兰澈,很显然,这次他失职了。 默默从腰间提出锋利匕首,黄昏面无表情直指吴铭,同时迅速瞥了眼李陌。李陌会意,连忙收起惊慌冲到兰澈身前,将她从吴铭身边抱走。由于心慌,李陌浑身都在颤抖,交错的脚步跌跌撞撞。 随着他的走过,每一寸土地上都会留下几滴殷红的血迹,从连成线,到连成片。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李陌的眼眸,却被那一片片的血红色狠狠灼伤。 第194章 生死局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94章生死局 肩头伤口的剧痛让兰澈想昏过去都做不到,她眼睁睁看着抱着自己的李陌衣襟被染红,神色愈发慌张痛苦,她甚至能透过他眸中的倒影,看到自己已经没有血色的脸颊和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的……我没事啊……不会死……还没见到主子呢……” “别说话,什么都别说。”李陌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是在强忍着疼痛。他把兰澈抱到宫门口地面上,看着那些无动于衷的禁军守卫,红着眼睛怒吼:“愣着干什么?去叫医师!” 禁军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听到一样无动于衷。 李陌瞬间明白了什么。 今天守卫的禁军士兵大概都来自神策军,都是某人一手安排的,包括吴铭。 李陌已然不寄希望于谁来帮忙,他回头看了眼与黄昏联手应敌的温彧,一咬牙,再次抱起兰澈拔足朝尚药局方向奔去。 殿中省就在大明宫内,听起来似乎不远。然而大明宫之大,又岂是快走几步就能赶到的?李陌一路疯了一样一边跑一边招呼人来帮忙,却始终没有谁敢于走近,那些禁军、宫女、宦官都像是早就被警告过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几乎筋疲力竭的李陌无可奈何,只得选了一条绕远的路线,这才得到两位路过的朝臣相助,轮番背着兰澈以最快速度赶到尚药局。 尚药局本是为宫中显贵之人服务的,按理说兰澈这等勉强算得上是个小官的人,要治病也该去患坊。好在送她到尚药局的人是李陌,祈王的吩咐,尚药局的司医还不至于沉着脸拒绝,而尚药局奉御之一胡高芝,成了救兰澈一命的贵人。 从宫门前吴铭行刺而无禁军出手相助,再到一路赶来尚药局的路上无人敢于帮忙,李陌基本确定今日这场刺杀是隋王和郁邪精心策划过的。他很担心尚药局的医师们是否也被他们威胁或者收买,不肯替兰澈诊治,而一直守在尚药局门口焦躁踱步的胡奉御,见到李陌出现立刻快步迎上前,一句话就打消了李陌的顾虑。 “祈王快入房中,药具都已备好!” 在两名朝臣协助下,他快步把兰澈送入屋中,而后便被胡奉御逐出——兰澈的伤口需要消毒,胡奉御也需要全神贯注去给她缝合伤口,外人在场只会碍事。 由于李陌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两名朝臣只好留下一名陪伴,另一名匆匆赶去向皇帝报告情况。 约半个时辰后,胡奉御从屋里出来,如释重负松口气朝李陌一点头:“伤口有些深,所幸未伤及要害,已经止住血了。让她静养几天,伤口结痂后便可下地走动。” “多谢胡奉御。”脸色苍白的李陌道谢,忍不住问起胡奉御那句话的意思。 为什么胡奉御早就备好药具,并且好像刻意在这里等他一样?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长话短说吧。”胡奉御赶走旁人关好门窗,神色凝重低道,“昨日神策军有人来告,说是今日或有宫外受伤的人前来诊治,让尚药局和患坊一律不准接诊;若是尚药局接了,那么在诊治时……我本以为是有什么逃犯罪臣之类,所以没往心里去。结果就在祈王来之前,内侍宦官王可乐突然来找我,说今日祈王恐要遇袭,我这才明白神策军那番吩咐的用意。祈王可是为国为民、心怀苍生的好人,我胡高芝一把年纪了,不怕谁来威胁我,就怕害了好人死不瞑目,所以才支走了刘奉御,独自在门前等祈王。” 胡奉御有些细节说得语焉不详,但李陌已经猜得出,为什么另一位奉御会被他支走了——倘若没有胡奉御这位清正耿直的人在,怕是兰澈就算伤得不重,也会死在这尚药局内。 李陌沉沉叹口气:“她怎么样了?我能进去看看吗?” 胡奉御摇头:“缝合时给她服了些药,此时正睡着,还是不要去打扰了,至多再过半个时辰就会醒来。” 李陌点点头,用力揉了揉脸。 这一遭凶险万分,也不知道温彧那边如何了,他更不知道,倘若楼明夜知道兰澈为保护他受了伤,会作何反应。 不过这种担忧并没持续太久,还不等兰澈醒来,楼明夜就先一步赶到尚药局。 楼明夜进门后深深看了李陌一眼,那种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令得李陌一瞬间仿佛身处深渊之中。而后,楼明夜向胡奉御询问兰澈在哪里,胡奉御一指房间,还不等说些阻拦的话,楼明夜便径直闯了进去。 推开门入眼,满地血污,血衣,以及惨白到不能更白的面庞。 楼明夜关上房门,把所有人拒之门外。李陌瞥见熟睡中的兰澈,心里难受至极,一拳狠狠捶在墙壁上,看得胡奉御连连倒吸凉气:“祈王息怒,莫损伤自己身体啊!” 李陌深吸口气,深邃目光看向胡奉御:“先谢过胡奉御救命之恩。如今宫中处处凶险,不便让兰澈留在这里,等待醒来还得送回楼先生家中。今天的事,胡奉御怕是也要担上不少风险,若是由谁来找您的麻烦,可以让人去找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保胡奉御不受奸人所害。” “祈王尽早平了那些乱臣贼子就好,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谁想对我就让他们来,我不怕!” 对于胡奉御的铿锵言辞,李陌只能报以勉强一笑。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件事——温彧、兰澈等人的安危,以及该如何尽快解决如同阴云一样笼罩在他头顶的那片阴云。 事已至此,手足情分已尽,不能再优柔寡断了。 发生在宫门前的行刺惊动了皇帝,宴席中途匆匆离席赶到尚药局,安慰李陌一番后本想进去探望兰澈,无奈同样吃了楼明夜的闭门羹。在兰澈醒来后,楼明夜便叫了辆马车长驱直入到尚药局门前,没有谁敢阻拦,二人在傍晚时分离去;李陌目送走兰澈,又看到了刚从患坊赶来的温彧。 温彧也在于吴铭的交手中被上了一刀,索性并无大碍。唯一的好消息是,吴铭没能逃走,被抓了。 楼明夜亲自出马,断了吴铭双手筋脉。 第195章 和使者有关的那些事 第195章和使者有关的那些事 “少主的功夫绝对在那个使刀的之上,就看少主有没有用全力了。啧啧,你是没看到啊,当时少主听王可乐说你出事了,二话不说当着众人的面就从宴席上撤下,沉着脸直奔宫门口。到那边时小黄昏和温长情都狼狈得不行,结果少主才用了几招,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使刀的双手筋脉给断了,那才叫一个爽!” 楼明夜府邸内,方亭阁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已经记不清第几次反复讲起这段故事。 结果,兰澈一个白眼加一句话就把他的兴奋给浇灭了:“你又不在场,知道个屁!还不是听人说完照猫画虎鹦鹉学舌?没完没了的还想讲多少遍?” 方亭阁遭受惨重打击,蹲到角落里开始质问老天爷为什么给了他这么一段孽缘。 不过他叙述的过程基本没差,当天最大的功臣的确是身在宫中的胖子王可乐,也就是那位一直积极想要加入十八伽蓝的宦官。 王可乐与郁邪没什么交情,但这个人八面玲珑、处事圆滑,在宫中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当中一位恰是郁邪统领神策军后被拔擢的神策军校尉。这校尉与王可乐吹嘘时,无意中道出了神策军在宴请新罗使者当天的一些安排,王可乐惊觉兰澈和李陌有危险,便先行去往最近的尚药局告知胡奉御,而后前往花萼相辉楼找楼明夜报信。 楼明夜得知消息直奔宫门外,看到地上的血,又不见兰澈踪影,便知她定然受了伤,一怒之下使出全力废了吴铭双手。 吴铭不是刀客么?不是以利落而致命的刀法自傲么? 那么,便毁了他的一切吧。 曾经在大理寺牢狱内与楼明夜有过一次交手,当时吴铭认为楼明夜的水准尚未到一品之列,是而些许轻敌。就是这么一个疏忽,他的双手筋脉被干脆利落挑断,而后被温彧等人擒下,再次送入大理寺牢狱中,由温彧和功夫最好的几名护卫亲自看守,并且由徐超之亲自审问。 开玩笑,欺负人都欺负到大理寺评事头上来了,大理寺的狱卒,大理寺卿,大理寺的仵作和大理寺的厨子,自家人谁能忍? 据说方亭阁帮忙把吴铭押送去大理寺时,还格外善意地提醒了一句:“王八羔子,你自求多福吧!” “那个吴大叔啊,他说他跟祈王殿下有仇,可是祈王殿下什么都不知道。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兰澈在黄昏和晨曦的搀扶下慢慢在院中溜达散步,脑门上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为什么他想杀的人会是我,我招他惹他了?” 石桌边坐着的楼明夜放下手中书卷,眉梢一挑:“宵小鼠辈的险恶用心,你太天真单纯,自然看不懂。他们这是认定你会在危急时刻保护祈王,如果你为保护祈王而死,我必定会因此迁怒于他;届时祈王多方受敌又会因为你的死扰乱心智,就再也无力与隋王争权夺势了。” 兰澈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个理儿。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不懂。”兰澈一脸认真地看向楼明夜,“主子你说这是宵小鼠辈的险恶用心,我看不懂,那……你怎么看得这么清楚?” “……亭阁,大刑伺候。”楼明夜稍作沉默,一声平淡吩咐。 “好嘞!” 方亭阁一声兴奋应和,却没有对待兰澈做些什么——如今对兰澈的大刑伺候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了,不用再把她倒吊,也不用克扣她的饭量,只需要把她放在楼明夜房中的被褥往外一搬,就算是对着女流氓最为严酷的刑罚。 当然,楼明夜也就是这么一说。 自打从凉城回来后,兰澈的各种要求他几乎无条件全部答应,很多个夜晚他都会陪伴在兰澈身边入睡。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她在身边时,他就会觉得心情很好,与她那些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想法和举动有关,也无关。 真要大刑伺候让兰澈回自己房间住,挨罚的又岂止是她一个人呢? “对了主子,那个新罗国的公主,是不是很漂亮啊?”兰澈好了伤疤忘了疼,没走几步道又蹭回楼明夜身边。 楼明夜索性不再看书,揪着她的发梢漫不经心玩起来:“还算不错。据说在新罗国算得上倾国之姿,但是在长安,实在排不上号。” “这样啊……真可惜,要是个大美人的话,我一定要找机会去看看!” 方亭阁频翻白眼:“你这是什么毛病?其他女人都在谈论新罗遣唐使多么英俊潇洒,只有你去关注新罗公主漂不漂亮……我说你该不会一直男扮女装,实际上是个小子吧?” “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你问主子啊!他搂过抱过一起睡过,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兰澈一脸镇定。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流氓……”方亭阁拜服,投降闭嘴。 抬头看看天色,楼明夜起身,顺手揽住兰澈肩头:“该换药了。等下看看,要是结痂情况还好的话,明天你就可以去大理寺。” 兰澈一听万分激动,就差烧香拜佛祈求各路神仙让自己的伤势顺利过关。 在榻上一连躺了四天,她觉得浑身上下长了无数条腿,无时无刻不在催促她出去走走出去走走。她特别想去大理寺,问一问徐卿审问吴铭的情况,再看看温彧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一心想要尽快投入到工作中的兰澈格外配合,楼明夜亲手帮她换药擦身子,全程她一动不动,连声疼都没喊,以顽强的品格和坚贞不屈的毅力获得了十八伽蓝高度赞扬——前几次她换药,哪次不是鬼哭狼嚎吵得全家上下鸡犬不宁? 阿弥陀佛,这混世魔王可算是消停了一会。 “还好,伤口愈合很快。”楼明夜丢给兰澈换洗衣衫,“去大理寺除了想见徐卿和温彧外,是不是也有其他目的?” 兰澈一歪脑袋,仰头望着帷帐装傻:“啊?有嘛?没有了吧?我怎么想不起来呢?” “少装算,不知道自己说谎时眼珠四处飘?”楼明夜毫不客气揭穿谎言,而后似笑非笑看着她,“我建议你这几天最好别去找祈王,他正忙着。如果不出意外,那位新罗公主很有可能会成为他的王妃。” 第196章 祈王卧房里的案件 第196章祈王卧房里的案件 先前楼明夜入宫与皇帝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显而易见的结果是,皇帝不再闲吃萝卜淡操心努力撮合兰澈和李陌这一对儿,甚至一夕之间改变主意,打算让李陌收下那位新罗公主为妻。 道理上讲,舍兰澈娶公主,这是再正确不过的政治选择。 太子无能又被皇帝厌弃,最得民心的贤王李陌深受皇帝信赖,要顶替太子接手皇位不过是早晚的事,他需要一个身份地位相当并且能给他带来利益的女人放在身边。譬如新罗的善元公主,虽说容貌上算不得天姿国色,但人家是公主啊,人间背后靠着的是整个新罗国啊!李陌能娶了这位,势必对继位后与新罗国保持友好关系大有益处。 然而,这门亲事无关喜欢。 他的心在哪里,他的痴情给了谁,众人有目共睹。 偏偏某个情商无下限的当事人不知道,蠢得让温彧无话可说。 兰澈如愿以偿带着伤跑到大理寺,先去对着胡子拉碴、眼圈深重的徐超之感恩戴德一番,并送上一杯用来提神的茶,感动地道了一句“徐卿您喝口茶精神精神哈接下来还有好多工作你要加油哦”,而后在徐超之比墨还黑的脸色下夹着尾巴遁逃。 回到大理寺第二个要找的人,自然就是温彧。不过兰澈找遍大理寺都没找到自己的小伙伴儿,只得垂头丧气去厨房跟陆伯叙叙旧,帮忙张罗好午饭,又像她初来乍到时那样,挨个部门去送饭菜。 不过与老朋友们见面后,兰澈没有迎来预料中的热情拥抱和涕泪交流的思念,绝大部分大理寺的工作人员都用看怪兽的目光看着她,再大惊小怪地道上一句:“兰澈,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比以前还难看啊!” 她以前很难看吗?兰澈欲哭无泪。 在燕郡和凉城之间那么一大番的折腾,回来后又被吴铭给砍了一刀,这种情况下她要是还能长胖,那得多大的心? 备受打击的新任大理寺评事跑到仵房找萧贰抱怨,结果换来萧贰更深一重的打击——萧贰轻轻抚摸着那具他深深眷恋的大骨盆女尸的骸骨,盯着兰澈幽幽道:“看,你跟她越来越像了,瘦成这样才好看嘛!要不要我帮你剔点肉下来?放心,我动刀很利索的……” 兰澈惨叫着狂奔回厨房,扑进陆伯怀里揪着老人家脏兮兮衣襟一顿痛哭。 “陆伯!他们都欺负我!我的心好痛!可是我不说!我就不说只有吃鸡屁股才能弥补我心灵的伤!” 陆伯嘿嘿一笑:“你不说正好,我就不用给你做了。” 这回兰澈真要哭了。 好在陆伯是个善良的大好人,收拾兰澈一顿后还是架锅烧柴,动作利落地做上那道红烧凤尾。锅里窜出的香气钻进鼻子里,引得兰澈食指大动,口水横流,腹如擂鼓。 不过这晚红烧鸡屁股兰澈最终还是没有吃上。 就在鸡屁股即将出锅时,兰澈透过窗子看到恰巧经过厨房前的温彧。温彧步履匆匆,面色沉重,表情里还带着几分慌乱。 兰澈撒丫子跳出厨房,大步追上,从后面将温彧拦腰抱住:“嘿!不许动!” “……兰澈?”温彧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兰澈,长长松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兰澈放开他,一耸肩:“伤好了,来看看徐卿和陆伯,顺便问问那个刺客审得怎么样了。哦,对了,你这会儿忙吗?不忙的话等我吃完鸡屁股,你带我去找祈王好不好?” 温彧脸色微变,有些苍白。他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这里说话不方便,你跟我来。” 一脸茫然的兰澈被温彧带到僻静角落,温彧舔了舔干涩嘴唇,面容愁苦:“兰澈,祈王出事了!” 兰澈一惊,忽而觉得脊梁骨上一阵凉气乱窜:“出什么事了?难道又有刺客?” “不,不是刺客,但是比刺客更麻烦。”深吸口气,温彧稳了稳心神,声音仍有些颤抖,“你知道吗?新罗来的善元公主死了,就死在祈王殿下的卧房里!” 啊,还好,不是祈王出事。 等等…… “你说那个公主死在了祈王的卧房里?”兰澈后知后觉,一声惊呼音量拔高足有八度。 温彧连忙捂住她的嘴,脸色铁青:“我的小祖宗,你小点儿声行吗?这可是大丑闻,你想让人尽皆知?” 兰澈粗手粗脚推开他的手,瞪圆眼睛:“什么时候的事?凶手抓到了吗?” 温彧艰涩地摇了摇头:“尸体是今早发现的,具体什么时候死亡的还不确定——新罗国使者不肯让仵作验尸,说是那位善元公主乃千金之躯,容不得凡人碰触。至于凶手……这让我怎么说啊?” 看他有口说不出的表情,兰澈大致上猜到了答案。 “祈王被当成凶手了吗?”见温彧点头,兰澈无可奈何一拍额头,叹口气,“果然啊……毕竟人死在祈王的卧房里,很难摆脱干系。说起来当时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就算诬陷也该有什么理由吧?不然空口无凭,凭什么说是祈王杀的人?” 温彧脸色稍霁,试探道:“你就这么相信祈王不是凶手?” “废话,怎么可能是祈王呢?”兰澈大翻白眼,“祈王是世上最最最最最好的人,他才不会做这种事。再说了,好端端的那个公主跑去祈王卧房干嘛?没说他们新罗意图不轨要霸王硬上弓欺负我们祈王就不错了,还敢张嘴冤枉杀人……我吐他们一脸狗屎啊!” “兰澈,你嘴里还真是什么都能吐得出来……” “……妈的,那句话我收回!” 温彧原本紧张慌乱的心情,因为兰澈令人忍俊不禁的表现有所缓解,也多亏了这样,他带着兰澈去找徐超之时,才不至于语无伦次。不过这样一来反而让兰澈开始担心了——她虽然一厢情愿认定李陌不会杀人,但从现有情况来看,想要还他一个清白,还真不容易。 万幸的是,至少她还有机会。 限期追查杀害新罗国善元公主的案子,皇帝已经责成大理寺查办。 第197章 不存在的祈王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197章不存在的祈王 大唐历史上,在宫中还从未发生过如此性质恶劣的案件,而死的人又是新罗国前来请求联姻的公主,因此一夕之间两国关系变得异常敏感。 由于事出突然,兰澈实在来不及先回去告知楼明夜,她直接跟随徐超之奔向李陌在宫中住处,也就是善元公主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太极宫熏风殿。 熏风殿是李陌成年出阁之前所住之地,因母妃过早亡故,是而在李陌入住王府后此处便闲置了,除了平日里隔三差五有宫人打扫外,几乎见不到人影。有时李陌入宫办事,若是耽搁太晚不便赶回王府,便会回到这边暂住一晚,也不需要什么人服侍。 前一晚,就是这种情况。 自打花萼相辉楼设宴之后,皇帝就十分明确提出想让李陌与善元公主成婚,达成大唐与新罗国的一桩联姻。此外,善元公主也委婉表示,祈王丰神俊朗、纯善温良,愿与之多有往来,一颗少女心、爱慕意呼之欲出。不管李陌是否心有所属,圣明终是不可违背的,而且在兰澈归来后他已经意识到,或许他真正喜欢的那个丫头,永远不会成为她的妻子。 如果不是她,那么娶谁就都一样了,还不如顺应圣意,挑一个能够为大唐带来利益的人。 种种考虑下,李陌接受了这段姻缘,虽然还未公布,但这几日几乎都在紫宸殿与皇帝商量这件事。昨晚父子二人商议定下婚事的种种细节,一聊便聊到子时,李陌便没有回王府,而是选择了继续留在熏风殿过夜。 这是他连续第三晚在熏风殿。 或许,也是最后一晚了。 兰澈和徐超之来到多了禁军把守的熏风殿时,李陌正在书房中坐着发愣,脸色有些憔悴,连有人进门都未曾察觉。 兰澈心疼,走过去轻轻推了下他,小声道:“祈王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兰澈?”李陌回过身,见到兰澈那一刹眼眸亮了一下,旋即又变得黯然。他不理兰澈,转头望向徐超之,语气微带埋怨:“徐卿怎么把她带来了?她的伤还没好,必须要多休息才行。” 兰澈拼命摇头:“我没事,真没事,都好差不多了,不然楼明夜也不会放我出来。本来徐卿不想让我过来,是我非要赖着他,他没办法才带我来的。” “所以,你都知道了,是吗?”李陌自嘲苦笑。 兰澈轻轻点头,口吻小心翼翼:“事情究竟怎么发生的,祈王给我讲讲吧。有徐卿在,一定能查出真相还您清白的!” 李陌看着兰澈,有那么一刻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他最终放弃,只是颓然摆了摆手:“回去吧,兰澈。这个案子你别沾手,一旦出事是要株连的。” “凭什么我就不能沾手?徐卿追查不也一样危险吗?再说了,我家主子不怕被株连,我也不怕,我怕的是祈王被人冤枉还说不出口!”兰澈来了脾气,一时音量提升,两道小眉毛皱得紧。 徐超之朝无可奈何的李陌使了个眼色:“祈王就让她跟着我查吧。事关祈王安危,你让她在家坐着她也坐不住嘛!再说兰澈耳聪目明,许是有些我发现不了的线索她就能发现,多个人帮忙就多一分希望,早日为祈王洗脱冤屈才是最重要的。” 看得出,李陌没什么精神与精力争辩,稍作犹豫后也就默许了。 兰澈乖巧地搬来两把椅子,和徐超之一左一右坐在书案对面,双手拄在桌面上托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陌:“祈王还是先讲一讲事情的经过吧。” 李陌揉了揉额角,嗓音微哑,将从昨晚到今早的一场噩梦沉沉道来。 前一晚回到熏风殿后,他已经筋疲力尽,简单洗漱便昏昏沉沉睡去。天色微亮时,他被敲门声吵醒,开门见到新罗国使者郭泰朴和一位金姓副使站在门前。卧房毕竟不是交谈之地,李陌便将二人引到堂中交谈。金副使声称清晨时眼见他与新罗国的善元公主一同走进熏风殿,而直到现在都不见善元公主回到住处,两位使者有些担心,所以前来问询善元公主人在何处。 李陌最后一次见到善元公主还是在宴席上,昨晚回来后一觉睡到天亮,根本不曾与善元公主见过面,自然也不知道善元公主在哪里。尽管他对金副使亲眼所见的说法表示怀疑,仍旧客客气气告知自己并未见过善元公主。 然而,郭泰朴并不相信。 其实要证明善元公主在不在熏风殿很简单,让两位使者搜查一遍就知道了,可是两位使者又都说如此太没礼貌,无奈的李陌与二人解释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就在李陌口干舌燥时,善元公主身边的宫女也跑来熏风殿,并称昨晚善元公主的确有说过今早要来熏风殿赴约,今早还是她陪同善元公主一起过来的,后来她在附近左等右等不见善元公主出来,所以来此一问。 两个人的证词,李陌一个人自然争论不过,于是便再次提起让几人在熏风殿内自行寻找。 他本以为,既然自己从未见过善元公主,那么肯定她不在熏风殿内。谁料就在宫女得到允许进入卧房时,竟然意外发现善元公主就躺在李陌卧房的地面上,并且已经死亡。 “我不知道为什么善元公主会出现在我的房间,也不清楚她究竟被什么人杀害,这一切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发生。”李陌捏着眉心,语气萧索,“现在新罗使者一口咬定人是我杀的,证据确凿,根本无从辩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兰澈和徐超之对视一眼。 显然,李陌被这件事闹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法集中精力理清思路,大概也和他几天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有关。 徐超之稍作沉吟,问道:“我和兰评事自然是相信祈王的,但要证明祈王无罪,必须找到证据才行。祈王也不必太过忧虑,只要是诡计就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不可能有完美的犯罪。事关祈王名誉和两国邦交,大理寺上上下下必定全力以赴为祈王寻回清白。” 兰澈眉头一皱,啪地一拍桌子:“这些废话徐卿说,我就不说了。我想问问祈王,你听到敲门声醒来时,确定屋子里没有那个公主的尸体吗?” 李陌垂头叹息:“我虽在半梦半醒间,却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绝对没有什么尸体。但最重要的是,有两个人都亲眼目睹清晨时善元公主和我一起进入熏风殿,而我根本没见过她,那么金副使和新罗宫女见到的那个‘我’,究竟是谁?” 第198章 喜欢亦是沉默的 第198章喜欢亦是沉默的 李陌对于“另一个自己”的存在十分纠结,然而这在兰澈看来根本不重要。 “就算证明那两个人说了谎,或者当时跟随善元公主一同进入熏风殿的人不是祈王你,但尸体毕竟是在你房中发现的,一样不能洗脱嫌疑。”兰澈深吸口气,缓缓呼出,目光明亮,“这案子的关键应该在于尸体从何而来,我这样说对不对啊,徐卿?” 徐超之点点头,微露笑意:“没错。这次兰评事的思虑超过祈王殿下了。” “不是我超过他了,而是祈王他现在心绪太乱,不适合思考问题。”兰澈可不喜欢这种赞扬,她更希望心中最伟大的祈王永远那么聪明,那么善良,那么光芒夺目。 如果有人想要扑灭这道光芒,那么,她将会不惜一切去守护。 “算了,还是从头问起吧,这样想到什么问什么没头绪。”兰澈转头看向徐超之,“徐卿,你问,我给你记着。” 徐超之哑然失笑:“你用脑袋记?可别大材小用了,还是用你的小脑袋瓜思考案子吧。”徐超之起身取来文房四宝,提笔蘸墨,又朝兰澈一点头,“这案子,你来问,我来记录,有什么遗漏的我再补充。就这么定了。” 兰澈看看徐超之,自愧弗如——对比李陌的心乱如麻,对比她的义愤填膺,徐超之表现得十分从容镇定。唯有这样的性格与定力才能在各种案件中坚守理智,确保头脑不被情绪所左右,这大概就是徐超之年纪轻轻就被委以大理寺卿重任的原因。 这点,要学,必须得学。 兰澈从不是那种谦虚过头的人,既然徐超之让她来问,那么她就当仁不让了。 深呼吸,兰澈对上李陌那双干净却藏着忧愁的眼眸。 “祈王昨晚到今天清晨这段时间里,是否听到有什么异动?譬如有人进房或者在外说话之类。” “没有。这几天太累了,睡得很熟,什么都不曾听见。” “那个宫女说善元公主今早来赴约,祈王之前是否和善元公主有什么约会?” “也没有。虽说有谈婚论嫁的打算,但毕竟还没敲定,所以宴席之后并未与善元公主联系过。” “也就是说,善元公主要来或者已经来到熏风殿的事情,祈王殿下并不知情……”兰澈盯着徐超之,直至他在纸上写完最后一笔记录,她才放心地再次抬起头,“祈王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在你和新罗国使者交谈的时候,有人从窗子把尸体偷偷搬进了卧房?” 李陌仍是摇头:“不可能。我与那两位使君交谈时间说长也不长,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把一具尸体从窗子运进来再摆好——你也见过宫里的窗子,打开后都不大,至多勉强让一个体型较小的人钻进钻出。如果真有人带着善元公主的尸体一前一后从窗子钻进来,摆弄好尸体再钻出去,时间必然来不及,就算两个都是活人也不可能。” 兰澈有些懊恼:“那也不可能是她自己爬进来又掐死了自己啊,这说不通嘛!” 徐超之咳了一声提醒,兰澈马上收起情绪,重新恢复平静。 带着情绪干不好工作,要镇定,镇定。 “兰评事,还是先看看案发地点吧。”见兰澈的问题让李陌面露疲色,徐超之低声建议。 眼见为实,看一眼总比只听人家说更直观。兰澈起身要跟徐超之去李陌卧房,原以为李陌会同行,不了他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刚要开口邀请,徐超之便轻轻推了她一下,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话。 出了书房后,徐超之才解释道:“没看门口那么多禁军士兵吗?祈王这是被软禁了。” 兰澈一脸不高兴,抬脚踢飞一块小石头。 不管怎么说,李陌是堂堂亲王,而且还是皇帝最青睐的皇子,把他当做杀人犯软禁起来简直是种侮辱。然而她也无计可施,除非能够找到证据证明李陌无罪,抓到真正的凶手交差。 “到了,这就是祈王的卧房。”随着徐超之一声低语,粉饰精致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墨香味道扑面而来。 卧房不小,陈设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坐榻,一方书案,一把椅子,还有几盆盆栽,再就没有其他东西。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一张写了一半的宣纸压在镇纸下,方正整齐不失优雅的字体,如它的主人一样温润。 “请什么民贤……贤……流?徐卿徐卿,这写的是什么啊?”兰澈实在读不懂纸上那两个笔画繁多的字,只好一脸可怜求助徐超之。 徐超之拿过纸看了看,长长一声惋惜长叹:“是请擢民贤疏。祈王这是要劝谏圣上多多拔擢民间贤良之才,让那些德才兼备的人能够有用武之地。唉,这么一个心怀天下苍生的贤王,怎么就遇上了如此荒唐的事情呢?这案子要是不能插个清楚,恐怕祈王的前途就要毁于一旦了。” “那祈王会不会被定罪?会不会被杀头?”兰澈的眼神蓦地变得慌张。 “这……应该不至于吧?”徐超之放下那张纸,惆怅地看向紧闭的窗子,“祈王毕竟是皇族子嗣,而且他为大唐做了那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倘若真定了他就是凶手,也不会真的与庶民同罪——但死的人是新罗国公主,若是新罗国那边有所要求,圣上大概也没办法拒绝。” 也就是说,如果新罗国的当家的非要李陌一命抵一命,李陌极有可能还是要死。 兰澈一大清早比阳光还灿烂的脸庞,此时被一片阴霾遮盖。她心不在焉地翻着那一摞写满字迹的宣纸,仿若自言自语般呢喃:“不行,他可不能死……该怎么找到证据……咦?” “怎么了?”徐超之听到兰澈惊讶低呼,下意识问道。 “哦,没什么,我就是闲得无聊抽个风。” 兰澈飞快放下宣纸,一耸肩遮掩过去。待到徐超之去其他角落翻查,她才敢把那张让她惊讶的宣纸重新翻开,愣怔看着上面大大小小重复了无数,铺满整张纸次的两个字。 兰澈。兰澈。兰澈。 那些疲惫的夜里,他就站在这张书案前,一遍又一遍写着她的名字。 一位高高在上的亲王,他的喜悦,如此简单。 第199章 骂你也是白骂 第199章骂你也是白骂 有很多事,兰澈知道是不该说出口的,尤其是在这种特殊时刻。她收拾好那种让她鼻子微酸有些想哭的情绪,揉了揉自己的脸,跑到卧房中央蹲下。 地面上已经用石灰粉画出了一个人形,正是善元公主死时的位置,可惜尸骨已经不在,她无法从简简单单一个石灰印记看出些什么。 “你看,这窗子很小,要钻进钻出的确不容易。”徐超之打开窗子,回头对兰澈道。 兰澈又转移到窗边,上下左右看了一番。 窗子能够打开的缝隙的确很小,真要钻的话,她大概是可以的,但身形再大些就不容易了。 “徐卿,你帮我抚着窗子,我试试。”兰澈不死心,掳起袖子登上窗台,嗖地把脑袋伸出窗外。 窗外是一片石台,石台上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见半个脚印。兰澈又试着把身体往外挪,有些吃力,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整个人从窗缝里钻出去,只是再一问时间,足足过去了半刻。 兰澈沮丧地钻了回来:“就我这身材钻进钻出最少也要一刻钟的时间,可是祈王说他与新罗使者交谈也就是一刻钟多一点,可以排除有人趁机钻进来摆好尸体的可能……啊,等一下!” 兰澈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兴奋地环视一圈,而后伸手指向床下:“徐卿你看,床底下那么宽敞的位置,是不是足够躺下一个人的?假设当时的确有人趁着祈王与新罗使者说话的功夫制造假象栽赃,那么这个人也可以在把尸体搬进来后后就躲到床底下啊!” 徐卿微微一愣,旋即摇头:“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这不可能——发现善元公主尸体后,为防止凶手或许就藏在房中,两位新罗使者当着祈王的面把卧房搜了个遍,并不见哪里藏着人。正因如此,新罗使者才一口咬定凶手就是祈王的。” “啊,这么说来,这个可能也是行不通的……”兰澈失望,眼里刚刚燃起的光芒又黯淡下去。 二人又把卧房里里外外都检查个遍,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正想回去再与李陌碰头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殿外,负责看守熏风殿的禁军士兵排成一排将几个人拦住,不停大声嚷嚷着,似是在警告那些人擅闯将要承担的严重后果。徐超之往那边看了一眼,深吸口气,快步走了过去,兰澈也只好紧跟其后。 与禁军士兵争执的是几个年轻男人,皆是细长的小眼睛、高鼻梁,脸庞近圆,唯独为首的男人脸型稍长,五官还算看得过去。从外貌上可以看出,这群人正是新罗那批使者。 “诸位使君息怒。我是大理寺卿徐超之,不知道几位使君缘何在这里争执?”徐超之和颜悦色迎上前。 为首的男人冷冷看他一眼,面色愠怒,并不答话;在他身后个子稍矮的男人上前一步,气冲冲道:“今早便发现我们公主被你国祈王所害,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凶手伏法?难道一向自称公正无私的大唐要包庇犯人,就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吗?这让我们公主在天之灵如何得到安宁?” 事情发生才半天,这群人就跑来找麻烦,看来当真不是一群好摆弄的人。 徐超之语气委婉,拱手鞠躬,一副谦卑姿态:“事有蹊跷,两方证词对应不上,须得查出真相方能定罪,这是我大唐律法。圣上已下旨命大理寺三日内破案,还请诸位使君稍作等待,我大理寺必定还善元公主一个公道。” “公道?人证物证聚在,你们还不肯抓人,这叫公道吗?哪里有什么蹊跷,我看分明就是你们徇私枉法!” “金副使这样说就不对了,毕竟没有人亲眼看见祈王杀害善元公主。只凭善元公主的尸首在祈王卧房内还不足以定罪,若祈王是被人陷害,如此草率决定岂不是着了小人的道儿?” 说话时,徐超之微微抬头,精明目光谨慎地观察着对面一行人。 可惜,他们所有人的表情都被愤怒所覆盖。 为首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位使者郭泰朴,他哼了一声,面色霜冷,目光犀利如鹰隼:“徐卿的诡辩还真是可笑。你也说了,公主的遗体是在祈王卧房内发现的,如果他心里没鬼,为什么不在我们去敲门时就告诉我们?难不成你们的祈王对地上的尸体视而不见,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 饶是徐超之脾气好,此时也感到不悦:“郭使君这话就未免有些难听——” 不等徐超之话说完,兰澈窜到他身前,对着新罗使者一顿指指点点:“对啊,我们祈王就是个瞎子。不仅瞎,他还傻,不然怎么会站在卧房外浪费吐沫星子和你们说一堆废话?换做是我,早让你们滚蛋了!没看见就是没看见,说那么多干什么?给你们时间诬陷我们祈王吗?还好意思来闹……呸,不要脸!” 这一番强词夺理,新罗使者一行人听了自然大怒,眼看就要冲上前揪住兰澈衣领暴揍一顿。所幸徐超之及时出手把兰澈拉回身后,赔笑道:“诸位使君勿怪,这孩子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心智不太灵光,对谁都是口无遮拦乱说一通,还请各位海涵。” 兰澈仍穿着男装,看上去就是个单薄羸弱的少年,病怏怏的面色的确不像健康人。几个大男人总不能明知她是“傻子”还与之较真儿,虽说心里愤怒,也只得怏怏不乐作罢。 郭泰朴狠狠瞪了兰澈一眼,又看向徐超之,冷厉道:“既然案子交给大理寺审办,那么我等就拭目以待徐卿查出的结果了。三日后,希望贵国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 郭泰朴一挥手,带着其他陪使离开熏风殿。 兰澈和徐超之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四目交对,面面面相觑。 少顷,徐超之伸出大拇指:“干得漂亮!” 兰澈也伸出大拇指,没脸没皮龇牙一笑:“徐卿干得更漂亮,配合得天衣无缝哎!” “你说出‘诬陷’两个字时我可是很认真在观察他们表情,虽然没看出什么,不过听着那几句话心里痛快多了。”仿佛被流氓拐带,徐超之也开始变得不正经起来。 第200章 装傻就要装到底 第200章装傻就要装到底 由于新罗使者团的要求,皇帝不得不下令解除对李陌的软禁,将他移交给大理寺押入牢房——那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郭泰朴运用得十分巧妙,纵是皇帝心疼儿子,也不得不咬牙做出如此决定。 然而对李陌来说,这反倒是一种放松。 熏风殿内,他只能枯坐书房无所事事;大理寺牢房环境虽差,却有身为大理寺狱卒的温彧近水楼台,徐卿又能随时随地前来汇报情况,显然要自在许多。 最重要的是,大理寺是兰澈可以随随便便出入的地方,有她在,他就不会那么沮丧颓然。 毕竟么,那是他的一道光,永远象征着希望。 在李陌被押去大理寺牢房那晚,兰澈怕楼明夜担心,还是先回了一趟宅中。她收拾好换洗衣衫,手脚利落地给楼明夜做了一桌晚饭,这才先斩后奏地提出申请。 “我要去大理寺住几天,直到这件案子查清楚为止。” 楼明夜自然不愿同意,不过兰澈这次是有正当理由,而且老皇帝那边也派王可乐送口信儿过来,希望在这个案子上他能尽力帮忙,就算不能亲自出面,至少不要限制兰澈。于情于理都不占优势的楼明夜最终点头答应,另派晨曦黄昏两兄弟同行保护。 她受伤这种事,他不允许再一次发生。 白天在卧房的窗子前钻进钻出,兰澈肩头的伤口有些开裂,楼明夜担心她伤口再崩开,便叫了辆马车又把那块特殊的令牌交给晨曦,让二人带兰澈一路坐马车去大理寺。 “太高调不会被嫉妒吗?”兰澈嘟囔了一句,没说别的。 眼下案子线索还很模糊,李陌处境堪忧,三天之内不查明真相的话她将失去最仰慕的人,大唐将失去一份光明。兰澈第一次体会到忧心忡忡,她笑不出来,也没心情开玩笑,活脱脱一个被人欠了债的土老板。 这种表情,引起了她家主子的不满。 “再这么愁眉苦脸的,你就哪儿都别去了。”楼明夜一拳摁在她头顶。 兰澈龇牙咧嘴揉了揉脑袋,嘟嘟囔囔:“这不是情况不妙吗?到现在我一点儿眉目都没有,眼看就剩下两天时间……主子,如果到时候我还是没办法替祈王洗脱嫌疑,你派方大叔他们去把祈王从牢房里劫出来好不好?” “痴人说梦。”楼明夜把她拉到身边,替她理了理风雪里奔波被吹乱的头发,垂眉道,“你只要尽力去做就好。如果你做不到,不是还有我么?” 兰澈想了想,终于放下心。 尽管楼明夜没处理过什么案件,但是那些卷宗啊、案子记录啊,他看得不比她少,而他又那么聪明……兰澈丝毫不怀疑,楼明夜在勘查案件方面绝对是个好手。 看着那张刀削斧凿的面庞近在眼前,兰澈觉得自己胸口里那颗名为少女心的东西开始跳跃,她毫无征兆地伸手捧住楼明夜的脸,飞快贴上去,照着他额头吧唧就是一口。 “干什么?”楼明夜一脸莫名其妙,摸了摸额头。 “学你啊!”兰澈得意叉腰,“这叫礼尚往来懂不懂?你动不动就占我便宜,那我也得还你一些嘛!” 楼明夜嗤笑,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论起占便宜揩油,谁能比你更勤快?在家里你可以任性而为,在外面自己多加小心,别被人占了便宜就好。” 外面?在外面时哪个人会这么想不开占她的便宜?活够了想自己恶心自己? 兰澈一耸肩不置可否,阿猫阿狗似的在楼明夜身上蹭了蹭,抱着小包袱转身奔出宅院。 入夜后的大理寺安静非常,只听得马车车轮碌碌声响,只看得到徐卿房中长明灯光。兰澈放好东西后直奔徐卿处,一起将目前所知线索全部整整齐齐罗列出来,在脑海里复原整个案件表现出来的过程。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死的人的确是新罗国善元公主,死亡时间大概在清晨到天大亮这段期间,期间大概一个时辰;在李陌睡眠期间,卧房的门是从内部闩上的,不可能有人从房门偷偷进入;李陌觉轻,如果睡觉时有人试图通过窗子进入卧房内,他不可能听不见,所以同样排除在他睡觉期间有人将尸体搬进的可能。 同时,还有几点不确定因素。 首先最值得怀疑的,就是金副使与新罗宫女口中所说“清晨天未亮时善元公主到熏风殿赴约,并与李陌一同进入殿中”这件事。金副使与宫女都表示自己没有说谎,更糟糕的是当天曾有巡逻路过熏风殿门前的禁军表示,的确有看到金副使,以及出现在熏风殿附近的李陌与善元公主,二人举止亲昵,低头靠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如果只是新罗国单方面指证,倒是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否有串通,可是就连禁军士兵都这么说了,那就没有办法再否认这件事。 兰澈唯一不确定的,是当时与善元公主在一起的人,是否是李陌本人。 这点,她需要调查。 其次是善元公主的死因。 在发现善元公主尸体后,对尸体进行简单检查的人是郭泰朴和那个宫女,当时二人通过善元公主脖子上的瘀伤与狰狞表情判断,善元公主时被人活生生扼至窒息而死。但是由于尸体紧接着就被以需要保护为由,被新罗使者带走并保存起来,禁止任何人靠近检验,所以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除此之外,徐卿通过一下午的追查,额外提供了两条线索,其中一条对李陌十分不利——善元公主死的时候手中攥着一块玉佩,而那块玉佩属于李陌,是当年皇帝为庆祝他成年所赏赐,独一无二的存在。 另外一条线索则是,有禁卫军曾见到郭泰朴与善元公主私下争执,似乎二人关系并不融洽。 “新罗使者的态度有些奇怪,应该和他们单独聊聊。”兰澈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外面夜色,喃喃道,“不过今晚不行了,明天再说吧。我先去牢房那边看看。” 徐超之一脸“我早就知道”的揶揄表情,笑容看上去有那么几分欠揍:“关键时候,果然还是兰评事最关心祈王啊!” 兰澈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装傻这种事,既然装了,那就得装到底。 第201章 心口不一 第201章心口不一 大理寺的牢房里有两间特殊的监室,是专门为达官显贵准备的。那些犯了案或是有嫌疑但罪不至死,之后大概还要恢复原有权势的人,往往都被安排在这样的监室内,避免受牢狱之苦后心怀怨恨。 李陌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大理寺的笼中囚。 “殿下,兰澈给你送饭来了。” 奉命专门在这几日看守工作的温彧来到牢房前,打开门锁。兰澈从温彧身后钻出,与李陌打个招呼后提着两个食盒走进牢房内,将食盒内的饭菜一一放在干净的梨花木桌上。 “今天事多,没来得及亲自下厨,这些饭菜都是陆伯做的,祈王尝尝合不合口味。”兰澈殷勤地递上碗筷。 李陌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先放在那里吧,我现在不饿,晚些再吃。” “那怎么行?祈王当我是傻瓜吗?说什么晚些再吃,估计到明天早上都不会吃一口吧?”兰澈卖弄着小聪明,亲自夹了几样菜到饭碗里,推到李陌面前,“我知道祈王有心事吃不下,可是不吃饭哪里有力气思索呢?再说了,这些饭菜可都是百姓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现在做好了祈王却不肯吃,岂不是浪费?祈王对得起那些种田的百姓吗?” 李陌面对兰澈的三寸不烂之舌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勉强吃了半碗饭,喝了几口热汤,之后再也吃不下了。兰澈把碗盘收拾好交给温彧,下颌一扬:“去去去,继续看你的门去,我要跟祈王聊天了。” 温彧乖乖应了一声,颠儿颠儿返回门口。 李陌见兰澈搬来一只蒲团席地而坐,不禁好奇道:“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 “不回去了,今晚就在这里陪祈王。”兰澈潇洒一甩头,“放心吧,我已经跟楼明夜说完了。” “真是难得,楼先生居然同意你夜不归宿。”李陌轻笑。 兰澈挺胸抬头,就差把鼻孔仰到天花板上:“有什么难得的?以前呢,他是我主子,我得听他的话;现在呢,他还是我的主子,但是他得反过来听我的话。他要是不听我的话,那我晚上就不陪他一起睡觉觉,他会寂寞得哭着来求我的!” 这么大的牛皮,也就没有外人的时候她敢吹一吹。 世上最最最最温柔的祈王当然不会戳破她的谎言,李陌只是柔柔一笑,看着她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温和,以及……惋惜,遗憾。 兰澈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连忙借搔头的动作避开他视线,打了个哈哈:“还是说正经事吧。晚上徐卿跟我说,新罗使者那边在善元公主手里发现了一块玉佩,据说是只有祈王才有的,祈王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那块生肖玉佩吧?”李陌立刻描述出玉佩的形状,与徐超之所说丁点不差。不过李陌对此只是一味摇头:“那块玉佩在花萼相辉楼宴席那晚就丢了,我还曾托礼部和鸿胪寺帮忙寻找,这个可以去问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 “只要早在案发前与人说过,那问题就不大了。”兰澈托着腮,苦思冥想,“反正我现在的想法是,清晨时被看见与善元公主在一起的人,绝对不是祈王,肯定是有谁假扮的。明天我会去找新罗使者、宫女和那个禁军士兵分别询问,要是能查到什么证据就好了。” 李陌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下意识伸手在她眉心一点,似是想要将那道褶皱抚平。 他希望,她永远都以灿烂笑脸面对这个世界。 微热指尖碰触到眉心令兰澈一愣。李陌意识到自己的突兀连忙收回手,满面歉意:“看你眉头拧那么紧,所以……” “祈王不希望我眉头拧起来,那就放下心事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我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事情了。”兰澈伸出手,在李陌眉心又是一点,漆黑眼眸雪亮,“看到祈王皱眉,我就不开心,所以我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好好好,我不皱眉就是。”李陌握住兰澈的手从眼前拿下,那只小小的、温热的手落在掌心时,他忽而多了几分怅然,“说起来,你和楼先生的婚事也快定下了吧?” 兰澈嘴一撇,白眼频翻:“哪有那么容易?他连喜欢我这种话都不肯说呢,更别提娶我了。啧,我看都是丁伯刘叔他们惯出来的,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像我这样厚脸皮的话,我们俩大概连孙子都有了!” 沉重的夜色被爽朗的吵嚷声打碎,阴霾的天空,也多了几颗闪烁着细微光芒的星辰。 这种坚强乐观的光芒,越是在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的黑暗中就越耀眼,明亮得可以给人勇气,可以让人找到希望,让人无论遇到何种困境都能坚持下去。 不知道是太过疲惫失去了自控,还是太多太多的压力让李陌急需一些支撑自己的东西,总之他有那么一瞬脑海里是空白的,无法思考。而在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具瘦削却有着坚硬脊梁的小小身躯,已经被他用力揽在怀中,不安地微微挣扎。 “祈王……殿下?”兰澈被吓懵了,下巴抵着李陌的肩头,迷茫双眼望着墙壁上与地点全然不符的山水画。 李陌呆呆地看着地面,躬身抱住她的姿势有些辛苦,却说不清为什么,偏偏不想放手。 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控制着他,让他舍不得,放不下。 认识多久了呢?几个月?半年吗?总之不长。可就是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不着调不靠谱的少女,给他带来的改变却是天翻地覆的。 曾经,他以为自己只会沉浸在国事上。 而今,他总是沉醉在她那灿烂笑容里。 “兰澈……如果……” 李陌呢喃着,怀抱愈发用力,那句憋在肺腑中很久的话,迫不及待想要出口。 如果说,我喜欢你,你愿意放弃那个人和我在一起吗? 因为这份喜欢,世间绝对无人能及。 可他最后的清醒,让他的那些告白,变成了苍白无力的话。 “如果他对你不好,记得告诉我,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你一定要幸福才行。” 第202章 恨之源 第202章恨之源 如果只是深情的目光,如果只是温柔的拥抱,那么一切还可以保持不变。 只要那句话,他没说出口。 兰澈还是很感激李陌的,他总是小心翼翼保护着她的生活,不会像她这样无理取闹,所以她才能任性地自欺欺人,一遍遍告诉自己,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那么祈王也得答应我,你也要幸福才行。”兰澈轻轻抓住他衣衫,目光认真而纯粹,“因为祈王是我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永远都是。” 尊敬与喜欢,这之间有多遥远的距离,他一定会懂得。 隔着示意性的铁栅,一声嘲讽冷哼传来,打破了这一刻伪装成安逸的混沌。 “杀人凶手也有资格说幸福二字?呵,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听到熟悉的声音,兰澈愣了一下,却没有如李陌预料那般暴跳如雷。她离开李陌颇有几分恋恋不舍的怀抱,走到铁栅前朝斜对面望去。 大理寺牢房最末端位置属于四间特殊监室,两间是给达官显贵提供的临时牢房,干净整洁,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另外两间则正相反,除了一张草席外别无他物,铁栅则是特殊制作的,每根都有寻常铁栅两根粗细,为了防止烦人逃走无所不用其极。 关押在这种牢房里的都是重犯,譬如犯下行刺亲王这般大罪的刺客。 “吴大叔。”兰澈看着对面牢房盘膝而坐的吴铭,情绪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就连叫他仍然是在北方时那样,带着几许戏谑的称呼。 吴铭深深看了兰澈一眼,又是一声冷哼,并不回应。 兰澈想要走出牢房,李陌察觉她想要靠近吴铭,连忙将她拉住:“小心,他是个狂徒,很危险。” 兰澈回头,咧嘴一笑:“没事的,祈王放心吧,吴大叔不会再伤害我了——如果他真想杀我,就算当时有黄昏干预,他一样可以轻易得手。” 牢房里,吴铭身子不着痕迹一震,双颊因牙齿过于用力咬合而绷紧。 他以为没有谁看得出来,却还是没能逃过那双干净得让他不敢直视的双眸。 兰澈走到牢房前,大大咧咧盘膝坐下,语气唠家常一般轻松自然:“那时候吴大叔是故意让刀刃跑偏的吧?我可是看得很清楚哦,在黄昏出手之前,吴大叔你的刀明明已经贴到我身上,完全可以一刀捅进我心口的。可是吴大叔没有杀我,而是抬高了刀,让伤口避开了我身上最重要的位置,装作不小心放过我一命。” 兰澈指了指肩头,目光里,流淌着一种糅杂了感谢与惋惜的神色。 “我知道的,吴大叔是个好人,只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而已。” 无论是在燕郡因担心她得病,在带她求医时被她逃脱,又或是那有杀气却无杀意的一刀,都充分说明吴铭不是个冷血的杀手。她还记得温彧说过,那年他第一次刺杀李陌,也仅仅是击溃李陌身边的守卫,而没有置他们于死地。 他不想杀人,因为他不是无情的杀手。 吴铭脸色有些古怪,他别过头去,冷冷道:“你说的我听不懂。” “听不懂无所谓,只要心里明白就好。反正吴大叔你这种别扭性子,本来就不是会好好说话聊天的人。”兰澈托着腮歪头,一排小白牙干净整齐,“其实我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吴大叔你这么恨祈王呢?冤家宜解不宜结,难得有成为狱友的机会,你们俩来个秉烛夜谈,好好互相倾诉一下好不好?” 吴铭瞥了兰澈一眼,嫌弃鄙夷表露无遗。 吴铭不给面子,不代表李陌也不肯沟通。虽然仍对吴铭伤害兰澈一事耿耿于怀,李陌还是耐着性子走到铁栅前,心平气和道:“你先后两次刺杀,一次要杀我,一次要杀兰姑娘,但最终目标都是我吧?” 吴铭稍作沉默,言简意赅道:“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可是过程你也没做好啊!明明可以杀了我,你还是没忍心下手嘛!”兰澈眨着水灵灵的小眼睛,神情动容,“吴大叔,我就猜到了,一定是因为我太可爱,所以把你给感化了!” “……真后悔没割了你的舌头。” 尽管嘴巴里突出的仍是刻薄言语,可李陌看得出,吴铭看兰澈的眼神没有刀光剑影,只有无奈,以及更多的无奈。 李陌站在自己的牢房门口,对敞开的牢门视而不见,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拦在牢狱中。他望着吴铭,微带困惑:“方才你说我是杀人凶手,是指新罗公主被杀这件事?” “我又不认识新罗公主,你杀没杀她,与我何干?” “那……你所指究竟是何事?”李陌愈发迷茫。 吴铭又开始闹别扭,半晌不肯说话。兰澈和李陌极有默契,二人各自保持原姿势一动不动,全然没有催促吴铭开口的意思,反倒让吴铭被他们目光盯得不舒服起来。 少顷,吴铭起身,负着手走到墙壁前背对二人,嗓音低沉:“姓李的,你可还记得四年前司天台的盗窃案?可还记得被你逼得从司天台跳下摔死的少年?” 李陌皱眉回想,语气犹疑:“有些印象。当时好像是那少年潜入司天台偷东西,正巧被我与司天监撞见,他情急之下便从司天台上跳了下去……” “偷东西……你们就是这么看待他的?”吴铭苍凉一声哑笑,怒而回头,眸中因愤怒不满血丝,“李陌啊李陌,你只相信你看到的,相信你胡乱猜想的,根本不管事实如何真相如何!那少年本是去归还东西的,结果因为被你们冤枉,慌乱中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生生葬送了性命!李陌,摸一摸你的良心,你还敢说你不是杀人凶手吗?” 久远的记忆被零零碎碎拼凑起来,好不容易才忘却的过往,又一次汹涌咆哮涌入脑海。 李陌目光一黯,踉跄后退半步:“你……那少年,是你什么人?” 吴铭凄然一笑,悲苦不尽。 “被你逼死的少年叫吴钧,是我弟弟——他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 第203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03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四年前的李陌还很年轻,尚未行冠礼却已经深得皇帝信任,跟随当时的大理寺卿学习判冤决狱并初步展露才能。 那年六月初,司天台屡次丢失东西,司天监终于坐不住前去请求帮忙,正巧当时李陌在大理寺内,便与大理寺卿一起随司天监来到司天台中。就在司天监打开库房打算清点损失时,三人见到正在库房内抱着一只小青鼎的少年,司天监马上沉下脸怒道一句“怎么又是你”,似乎那少年早就被抓住过。 当时的李陌还不像现在这般老成持重,听得司天监的话立刻认定这少年就是偷盗东西的贼人,马上转身吆喝士兵。那少年听得要抓自己,吓得丢下青鼎就往库房窗边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嘟囔着说不是他云云。 可惜的是,当时被气怒冲昏头脑的司天监不肯听他解释,跟着李陌和大理寺卿一起步步逼近那少年,身后还有士兵十余人。少年被吓坏了,也不知是脚下打了滑还是一时冲动,竟然撞破窗子从窗口栽了下去。 司天台为了便于观星,建筑要比其他亭台楼阁更高,那少年从司天台顶层跌下,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气绝身亡。 李陌永远无法忘记,那少年死去时充满委屈的不甘眼神,当真是死不瞑目。 “事后我总觉得不对劲,便下了一番力气去追查,方才知道那少年过去的确到司天台盗取过东西。不过那少年第一次盗窃便被司天监发现,司天监人好,没有送他去京兆府,而是告诫他一番是非对错后放了他。那之后这少年便对司天监心怀感恩,得知旧日同伴仍在盗窃司天台东西后,为了报答恩情,便偷偷把人家偷走的东西又送还到司天监库房。那天我们在库房撞见他时,正是他将青鼎还回的景况。” 李陌闭上眼,脑海里不停浮现那少年最后的表情,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那少年同伙的声声追述,心里,好不容易才逼迫自己忘却的悔恨,又一次沉渣泛起。 一个改过自新想要报恩的少年,在报恩的过程中被他错误判断为偷盗,因此坠楼惨死。 这是他立誓一定要明察秋毫还人清白的开始。 然而那枉死少年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少年远在他乡寻求武道的哥哥在次年归来,得知弟弟被冤枉而死后,将满腔的愤怒都压在了李陌头上。 是他,率先开口让士兵去抓弟弟的。 是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无所不知,害死了他唯一的亲人。 这样一个染满无辜之人鲜血的人,他有什么资格被万民称颂?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人世?有什么资格顶着贤王的称呼继续享受人生?他有什么资格得到幸福? 这些执念,促成了吴铭的第一次刺杀,一次失败的刺杀。 “阿钧死不瞑目,是因为他委屈,他冤枉,他无法咽下这口气!我是他哥,我必须为他报仇,让他泉下有知!”吴铭恶狠狠瞪着李陌,那种眼神有如锐利的刀锋,一刀一刀剜割着李陌的心。 李陌颤抖着松口气,眉宇尽染哀伤:“是,是我的自以为是害死了那少年。你要杀我,我理解,也的确死我该死。” “你知道就好!若不是为了让你痛苦,让你品尝什么叫绝望,我也不会——” 话说一半,吴铭飞快看了一眼兰澈,而后声音戛然而止。 他一直认为,兰澈是无条件站在李陌那边的,即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会为保护李陌百般辩解,不遗余力为他洗去罪名。 所以当他看见兰澈眼中的心疼——并非对李陌的心疼,而是对他这个犯下重罪的阶下囚时,他愣怔了,迷茫了,震惊了。 这个被他亲手所伤的少女,不是应该替李陌说话吗? “虽然事出巧合又有很多误会,但祈王殿下错误判断是不争事实,吴大叔弟弟的死,终究逃不过一分责任。” 没有袒护,没有强行辩解,兰澈自然而然地指出了李陌的错误。而后,她露出全然不符合她风格的卑微表情,对着吴铭苦苦哀求。 “是人都会犯错,就算是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犯了错,也会有人很温柔地原谅我,给我改正和补偿的机会。所以,吴大叔,你可以给祈王一个机会吗?为了不让更多像你弟弟一样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源,为了让所有真相都能大白于天下,就算我求你,能不能放下这段恩怨?” “说得简单,难道我弟弟的命就不是命,他就活该白白枉死吗?”吴铭余怒未消。 兰澈低下头,轻轻抹了下眼角,声音压得极低:“要是吴大叔觉得还不解气,那就冲我来吧。你要杀祈王,而我不想让他死,那么我代他死好不好?吴大叔,你直接杀了我,不要再去找祈王报仇,行吗?” 吴铭气得双拳紧握,心中五味杂陈。 仔细想想,似乎又都没有意义了。 弟弟已经去世多年,他也为报仇荒废了数年的光阴。如今他身在牢中,想要再度逃离复仇已经不太可能了,那么还要继续偏执下去吗? 其实他何尝不明白那些道理?弟弟的死,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没有立刻说清楚事实自证清白,而是错误地选择了逃离。 他的固执,他的不肯回头,仅仅因为心中的悲伤无处宣泄,无法接受唯一亲人永远离开的事实。 再这么消耗下去,他的人生将失去意义,而眼前无论何种陷阱都努力挣扎求生的少女,则会因他的顽固失去重要的人,又或是她自己的性命。 何苦呢?既然放过她一命,总不该又去让她以命抵命。 总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这么一个比冬日里阳光更加暖人的少女,舍不得她总会让人精神振奋的灿然笑容。 越是身处黑暗之中锦衣夜行的人,就越需要那份光明。 终于,余生许是要把这牢底坐穿的吴铭开了口。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下半辈子都要呆在这种地方,报不报仇,已经无所谓了。” 兰澈哽咽一声,低着头不肯抬起:“真的吗?吴大叔,你真的答应放弃报仇?” “少跟老子废话!见到你们就烦!” 吴铭的骂声,代表着一段恩怨的终结。 兰澈缓缓抬起头看向吴铭,那双明亮的眼眸之下却不是泪水连连,而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得意嘴脸。 “嘿嘿嘿嘿,我就说嘛,吴大叔这么喜欢我,怎么舍得让我替祈王丢掉小命呢?那我就代替祈王多谢吴大叔啦!”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啊! 第204章 懂礼貌的好少年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04章懂礼貌的好少年 被兰澈精湛演技诓骗已经不是第一次,吴铭对自己的灰蒙蒙双眼不抱期望,双腿一曲再次盘膝而坐,像是在面壁思过一般。 兰澈看了看吴铭双手手腕上的横切伤口,吞了口口水——她知道,那是楼明夜留下的伤痕。因为她被吴铭所伤,楼明夜便断了吴铭的双手筋脉,让他永远不能再提起练了半辈子的心爱武器。 作为复仇的代价,这个结果不可谓不重。 冤冤相报总无期,互相憎恨的过程中谁都不会有所收获,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伤痛了。如今能断了吴铭对李陌这份怨恨复仇自然是好的,只可惜一些伤害已经造成,再也不能挽回。 “所以说啊,查清案子还真是重要呢。”兰澈自言自语一声,而后退回李陌的牢房内。 天色已晚,牢房里微微有些阴冷。李陌坐在床上发了会愣,而后轻轻碰触兰澈:“兰澈,你回去睡吧,这里阴气重,对身子不好。” “回去怎么行?我都跟徐卿和温彧说好了,今晚要在这里陪祈王聊天解闷,反悔就太不够意思了。”兰澈从角落的柜子里搬出一床棉褥铺在地面,一屁股坐下,用力拍了拍褥面,“今晚我就睡这里,要是祈王睡不着,那我就一直陪你聊天,好不好?” 李陌笑了笑,叹息无声,算是默许。 他当然希望兰澈留下,希望她能多陪陪他,尤其是在这种他倍感无力的时刻。 不过想要彻夜聊天是绝对不可能的。兰澈的习惯是脑袋一沾枕头就能呼呼大睡,别说聊天,实际上还没说到五句话她就已经沉浸到梦乡之中,继续做她揩油楼明夜的美梦去了。李陌原本心事重重睡不着,但兰澈的到来让他奇迹般地放松下来,很快也有了几分困倦。 临睡前,他将那床西域进贡而来的精致软毯轻轻盖在兰澈身上,凝视那张安睡的面庞许久。 李陌并不知道,他这样的举动,与某个人是那般酷似。 没有兰澈在的夜里,楼明夜睡得不是很安稳,几次刚闭上眼有些睡意,兰澈在冰天雪地里昏倒在雪原上的场景,她被吴铭所伤满身是血的场面,就会浮现在他脑海中,让他猛然惊醒。 最后,他只能放弃这一晚的睡眠。 “少主担心兰丫头,所以睡不着?”薄雪覆盖的院落中,坐在石桌边抱着一壶茶慢饮的丁管家看着楼明夜笑意吟吟。 楼明夜关上房门走到石桌边坐下,揉了揉额角:“总觉得她的处境越来越不安全。赫连非尘见过兰澈,应该也知道了我们两个的关系,以他的坚持,大概以后还会来找找我和兰澈的麻烦。另外,对兰澈的身世我也越来越在意。” “越是在乎的人就越在意,这正常。”丁管家取来杯子,给楼明夜倒了杯茶,又道,“燕郡王早有言在先,希望少主不要过问兰澈身世,少主怎么现在才开始介意?” “以前没多想,自然不在意。现在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我总要为她多着想才行。当年她被丢弃在长安街头时,身上是有刀伤的,可见兰澈不是普普通通的被遗弃。再加上燕郡王父子对她只敢暗中保护,身份也是讳莫如深,我愈发觉得,或许她身世所带来的危险还没有消失。” 楼明夜喝了杯热茶,身子多了几分热气,眸子却变得愈冷。 “丁伯,兰澈的身世你亲自去查,务必谨慎。这段时间我得尽快解决跟凉城的恩怨,此外还要想个办法解决掉宫中一些不老实的人——有兰澈在的地方,必须绝对安全我才放心。” 勾心斗角争权夺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总有阴谋诡计如影随形,连那些看起来并不重要的无辜之人也要狠狠宰上一刀。 不计后果的阴谋,最是可怕。 兰澈在大理寺牢房里睡了一晚,起大早又继续追查案子,不过她这天的任务要比前一日辛苦得多。 “毕竟是邻邦使节,说话问询时多思考,不该说的话别乱说,还要注意礼仪态度。”进入鸿胪寺前,徐超之喋喋不休反复叮嘱,兰澈点头点得脑袋差点甩掉。 不就是礼貌吗?像谁不懂似的,她兰澈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真是瞧不起人,啧! 敲开新罗使者所住房间的门,还不等徐超之开口,兰澈抢先一步上前抱拳行礼。 是的,她用了十分标准的抱拳姿势。 “兄弟,我们是大理寺的公差,想来找你们老大聊聊天拉拉家常,您老人家给通报一声呗?”兰澈堆了满脸的奉承笑容。 结果可想而知,换来的是金副使一脸铁青。 徐超之赶忙赔笑补救,好话说了一箩筐,这才哄得那人去通报郭太朴,总算求得见面机会。徐超之去见郭太朴时,兰澈并没有跟随,她抓住机会软磨硬泡把金副使叫住,兜了一大圈子后拐弯抹角地问起了出事那天清晨的情况。 不过那位声称亲眼看到李陌带着善缘公主走进熏风殿的金副使,嘴巴严实得很,说了半天就是不说到要紧处。 “使君很熟悉我们祈王殿下吧?”兰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柑橘,剥了皮掰成两半,顺手递给金副使一半。 柑橘虽然不是什么罕见水果,但是冬季里能吃到柑橘绝对是难如登天。尽管金副使是新罗国派来的使者,平日里生活质量也不算差,可那不该在冬季里出现的柑橘绝对是种巨大诱惑。 忍了片刻,金副使终是没忍住,笑着接过柑橘,对兰澈的态度立马转换:“多谢兰评事——啊,其实我也不是太熟悉祈王,毕竟此前只在花萼相辉楼见过一次。” “咦,那么昨天清晨使君会不会是认错了人,把其他人当成了祈王呢?” “这个,不会的。”金副使摇摇头,一脸肯定神情,“我听说,大唐的亲王们,每个人的衣衫都是特制的,绝对和其他人不同。昨天早晨我看得清楚,与公主殿下在一起的男人穿得是一件紫色大科绫罗袍,腰上配的是玉钩带,还挂着金鱼袋,那衣衫上的九章纹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外加上祈王那块独一无二的玉佩,可能是我看错吗?” “玉佩?你是说善缘公主死前窝在手中那块?”兰澈眼睛一亮。 她觉得,这案子有些眉目了。 第205章 从无到有 第205章从无到有 金副使不明所以,老实点头:“就是那块啊!要不是看到那块玉佩,我也不敢一口咬定就是祈王。” “好,这个问题可以翻过去了。”兰澈又把另一半柑橘递给金副使,故作漫不经心道,“说起来,使君昨天清晨为什么会去熏风殿呢?那里距离鸿胪寺不算近,周围又没什么好玩的。” 金副使道:“我也不想去啊,可是前一晚从那边散步回来后,公主殿下说她丢了一根发簪,让我早起些沿着原路去寻找。要不是为了找发簪,我也不会看到祈王和公主殿下在一起那一幕。” 仿佛把善元公主的死归咎于被自己撞见一般,金副使眼中满是自责,表情不像是在作假。 然而,兰澈的疑心却愈发加重。 先是李陌丢了玉佩,继而善元公主丢了发簪,于是奉命前去寻找的金副使恰巧撞见了一同走进熏风殿的二人。且不说这接连的巧合可不可能发生,只凭善元公主丢了发簪却让金副使在第二天早晨再去寻找的决定就十分可疑了。 如果发簪不重要,善元公主大可舍弃不要,也没必要派人去寻找;如果发簪重要,善元公主希望找回,那么应该在发现丢失的时候立刻派人出去,为什么刻意强调让金副使次日早晨再去? 再者,当天早晨善元公主也出现在熏风殿,若是如那宫女所说,她是为了去熏风殿赴李陌的约请,又何必让金副使特地去寻找发簪呢?同样的路线,她在去往熏风殿的同时不就可以顺道寻找了吗? 这两个看起来极不合理的决定让兰澈觉得,善元公主的古怪举动,就好像故意要让金副使看到她和李陌在一起一样。 但这样假设又有些说不过去——善元公主一番精心设计,总不会是为了坑死自己吧?不管怎么说,必定还有一个杀害善元公主的真凶存在,而种种不自然的巧合,或许就是解开真相的关键钥匙。 “兰评事,我们该走了。”从屋内走出的徐超之打断了兰澈的沉思。 兰澈一愣,抬头看向徐超之,只见他表情略带无奈,身后还跟着沉着脸的郭泰朴。看样子,徐超之是在郭泰朴那里吃了不好脸色,大概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线索。 可是这样不行啊,她和徐超之原本的计划,是让徐超之拖住郭泰朴,给她提供足够时间分别于金副使和新罗宫女交谈的——善元公主死后,郭泰朴作为新罗国使者,态度鲜明地表示拒绝同行属下接受大理寺的传唤问询,认为这是对新罗的怀疑与侮辱。 换言之,兰澈想要从金副使和宫女口中打探消息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兰澈眼珠一转,忽地面露痛苦之色,捏住嗓子哑道:“你们这里有没有能喝的水啊?这大热天的,我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大热天? 金泰朴抬头看看阴沉天色,再看看地面上的一层积雪,忽然露出一副同情悲悯的表情——他大概认为,大理寺的人可能精神上都不太好。 一杯水而已,若是不肯给的话未免太显小家子气。郭泰朴让金副使端来一杯水给兰澈,兰澈连忙千恩万谢堆笑。在伸手接水时,她忽地打了个喷嚏,手臂也随之一抖撞在金副使手上,令得一整杯水全都泼洒出来,几乎全都洒到了她身上。 “啊呀呀呀呀呀这可是我新买的衣服啊!一个月的俸禄可都花在这件衣服上了!”兰澈怪叫一声,夸张地哀嚎。 徐超之脑子一转,立刻猜到了兰澈的小算盘。他故作正经朝金泰朴拱手道:“不知能否借贵处一用,顺便借一身干爽衣衫?外面天寒,兰评事一身湿透走出去很容易着凉。我们兰评事还担负着给大理寺百工做饭的艰巨任务,她要是病了,我可没法向部下们交代啊!” 兰澈弱不禁风模样本就不起眼,听闻她还是个兼职的厨子,郭泰朴更不把她当回事了。不过徐超之已经提出请求,他也不好拒绝,只能没好气道:“金副使,带你房间去,随便找件衣服给他!” “这可不行啊!”徐超之头摇得更快,抬手拍了拍兰澈肩头,认真道,“我们兰评事不是什么糙汉子,而是纯纯粹粹的黄花大闺女,哪能去男人的房间换衣服呢?要是传出去,这名声可就要坏了呀!” 一直表现得非常不耐烦的郭泰朴,终于换成一幅惊诧神色:“什么?她是女人?” 为了证明自己,兰澈故意把胸脯一挺,期望能显露出原型。 可惜的是,不管她挺得有多用力,始终无法让人从那片贫瘠的平原上看出什么端倪。 除了宫内女官之外,让女子当官无论是在大唐还是新罗王朝都不多见,但也不是史无前例。郭泰朴的厌烦在惊讶中减少几分,稍一犹豫,挥挥手把兰澈打发去了使团里唯一一个女子的房间。 自然就是侍奉善元公主陪行宫女。 虽然已经快度过冬天,长安仍然冷得很,兰澈抱着湿透的胸口瑟瑟缩缩来到那宫女门前,金副使说明因果后,宫女很客气地请兰澈入内,并奉上一套九成新的衣裙。 兰澈一边换衣服,一边斜过身子将脑袋探出屏风,朝那宫女频频飞眼,不停夸赞宫女容貌姣好、气质出众——这可不是她故意奉承,那宫女的姿容和气度的确不同寻常,看上去就让人有种格外舒服,想要多看几眼的心动。 之前楼明夜说,那位善元公主姿色平平,没想到反倒是她身边的下人如此出色,真是对身世门楣的最好嘲讽。 “喂,你叫什么名字?”兰澈故意放慢速度,与那宫女搭讪。 宫女低着头,声音轻柔婉转:“我叫贞英,平时公主殿下都叫我阿英。” “你伺候你们公主多久了?” “打小进宫就跟在公主殿下身侧,算算已有九年。” “那你一定不太喜欢你们公主吧?”兰澈眯起眼眸,似笑非笑,“相处九年,应该是最贴心的下人才对,可是为什么你们公主死了,你却丝毫不觉得悲伤呢?” 第206章 无法证明的真相 第206章无法证明的真相 伺候多年的主人香消玉殒,就算二人之间感情浅薄不觉得痛苦,作为下人至少也该为自己未来的出路犯愁。可阿英身上没有半点悲伤的气息,她的一举一动恭谨到位,一丝不苟,仿佛善元公主的死对她而言没有半点震动。 兰澈敏感地捕捉到这点。 “我、我很背上啊!”阿英慌张解释,面色苍白,“我也有哭泣,很害怕,可是总不能在人前失了礼节,有什么不对吗?” 借口还算充分,不过并不可信。 兰澈不想打草惊蛇,一耸肩表示不介意,三两句放松闲谈后,话题又扯到案子上。 “昨天你亲眼看见我们祈王与你家公主一起走进熏风殿是吗?确定你看见的就是祈王本人?” “是的,绝对没看错!”阿英一口咬定,口吻格外坚决。 “难不成,你也是从衣服上确定是祈王的?”兰澈眯起眼,露出洁白牙齿狡黠一笑,“只见过一两面的话,要确定就是某个人不太靠谱吧?我可是听你们那位使君大人说,之前只见过祈王殿下一面呢!” 阿英愈发心虚,眼神里满是慌乱之色,令兰澈更加坚信阿英的口供有鬼——很擅长辨认人脸的话,即便只见过一两面还是可以轻易分辨的,她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试探阿英。 果不其然,这个漂亮的新罗宫女还真露出马脚了。 换好衣衫后,兰澈大摇大摆走出,瞥了一眼笨手笨脚折叠衣衫的阿英。她忽然弯下腰,在阿英耳边轻轻呵气:“说谎了是吧?你们公主受到祈王邀请去赴约也好,你亲眼看见祈王和你们公主在一起也好……为什么要骗人呢?骗人不是好孩子,要被大棍子打屁股的。” 阿英身子一颤,似乎被这明晃晃的扯淡给吓到了。 “我说你啊,还是老老实实说实话吧。你跟我说,我很温柔的,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是你不说的话,我会把你交给徐卿。徐卿很凶的呦,经常折断囚犯的手指脚趾啊,还会给女犯人剃光头什么的……唉呀妈呀,丑得爹娘都不认识哎!” 兰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爷似的懒散靠坐,眯起眼觑着阿英。 她分明看到,阿英在细碎颤抖。 李陌对她讲过,那些很容易被动摇,会在身体上表现出不坚定的人,往往是最容易攻破的。特别是面对一些撒了谎的人,只要咬定一个破绽步步紧逼,不给予对方半点思考放松的机会,那么真相近在眼前。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说呢?还是你想去我们大理寺的牢房坐坐,跟那些罪犯来个亲密接触?”兰澈好整以暇,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阿英颤抖得更加厉害,吞了口口水,颤抖的声音有如蚊讷:“不是……是没有看见……我只是不确定是那个人……” “阿英!” 关键时刻,一声厉喝打断了阿英即将出口的真相。 郭泰朴和金副使一前一后闯入,后面还跟着胡子拉碴一脸憔悴的徐超之。郭泰朴狠狠瞪了兰澈一眼,而后走到阿英身边,怒气冲冲低道:“胡说八道什么?不怕被恶人套了话吗?” “恶人?谁啊?”兰澈装傻充愣。 金副使怒气冲冲道:“不就是你吗?这么久还不出来,是不是想哄骗阿英乱说话?” “嘴长在她身上,我能怎么哄骗?”兰澈翻翻白眼,跳下椅子躲到徐超之身后,不忘朝对方三人做了个鬼脸,“也不知道是谁心虚,明明有话却不肯让人家说完,看来还得是正八经的审问才行啊!” 一听审问二字,阿英吓得发抖,郭泰朴连忙轻轻拍了下她肩膀似是安慰。 就那么随手一拍而已,阿英居然真的渐渐镇定下来,看样子非常信任郭泰朴。 “徐卿,这个人,她做的事,你不解释一下吗?”郭泰朴转回身,冷冷看着兰澈,高傲道,“要不是我发觉不对,大概阿英早被她哄骗说谎话。贵国是想靠这种可耻的方式,把公主遇害的罪名推开?哼!真是太卑鄙了!” 郭泰朴摆明反咬一口,徐超之并不打算回应。回身轻敲一下兰澈头顶当做惩罚,徐超之客客气气朝郭泰朴等三人拱手:“兰评事年少无知,时常口无遮拦闯祸,但绝对没有恶意,徐某替兰评事向三位道歉。若是郭使君仍不解气,可以向圣上提出惩罚要求,徐某必定按圣命行事。” 宫里出了血案,嫌疑人是最疼爱的皇子,授意大理寺追查也是自己的主意,皇帝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追责?郭泰朴也明白,无论怎么不悦,这场无凭无证的小矛盾仍没到惊动皇帝的地步。 最后,郭泰朴仅仅以一声冷哼结束不愉快的见面,任由徐超之和兰澈灰溜溜离开鸿胪寺。 人少处,兰澈长舒口气,手肘拱了拱徐超之,把自己的怀疑与发现简述一遍后问道:“徐卿有什么收获没?” “没什么。”徐超之摇头,“郭泰朴这个人很精明狡猾,口风严实,滴水不漏,从他身上很难找到线索。不过幸好你有所发现,现在就差去找祈王问个明白了。” 事实上,兰澈觉得,即便不问也大概能猜到些眉目——善元公主死时握在掌中那块足以证明身份的玉佩,李陌在宴席那天就已经丢失,那么是不是说明,金副使作为证明认定是李陌的那身衣衫,也被盗走了呢? 如果是的话,同时有两个“祈王”出现的问题就能合理解释了。 在返回大理寺询问李陌之前,为确保万无一失,徐超之又带兰澈去了一趟北衙禁军府,去获得曾看到“李陌”出现的那名禁军士兵。 “你猜怎么着?果然哎,那名士兵也说没看到你的正脸,只是通过衣服和玉佩确定的!要我说这就是个刻意嫁祸给你的阴谋!” 大理寺牢房内,得到结果的兰澈显得异常兴奋,就好像她已经成功地为李陌洗清了罪名。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特地跑去熏风殿检查李陌装衣服箱子的温彧匆匆归来,满脸失望之色。 “殿下宴会穿的那身衣衫没有丢,还好好地在箱子里放着……” 第207章 吃错了醋 第207章吃错了醋 如果李陌在宴席上穿的那套衣衫还在,那么想要证明有人假扮他就困难了。 陷入僵局的兰澈又开始懊恼,弓着腰负着手在牢房里团团乱转,就差把地面踩出一个圆形大坑。 李陌看得不忍,频频朝温彧使眼色:“带她回去歇息,这么熬下去身体抗不住。” 温彧苦涩咧嘴:“她得听我的才行啊!” 兰澈当然不会听温彧的话,甚至也不想听李陌的话——皇帝限期三天查清真相,眼看一天半过去了,她所剩时间不多,哪里有心情去休息?毫无进展的境况,让她恨不得时间能够停止下来,让她慢慢地,慢慢地梳理这一团找不到头绪的乱麻。 “兰澈,你听我说。”李陌捧起兰澈的脸,望着那双焦急眼眸,认真道,“我知道你想尽快替我洗脱罪名,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以前不是也对你说过吗?要向保持清醒的头脑来判断是非、寻找线索,就必须保证身体健康、心情放松。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继续追查,只有休息好了,你才能集中精力,事半功倍。” “可是……可是这一觉睡上好几个时辰,就相当于白白浪费了呀!”兰澈更加烦恼。 “兰澈,你就听祈王的劝吧。再说了,这案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徐卿和我也都在努力找线索啊,照你这么个拼命法,万一累倒了岂不是更影响追查?”温彧苦口婆心相劝。 兰澈有些动摇,低头闻一闻衣衫上的汗臭味,总算决定接受二人的建议。 回家,养精蓄锐,备战明天。 兰澈拖着疲惫身躯回到楼明夜家中时,正赶上一桌热气腾腾、喷香扑鼻的晚饭,几乎所有菜色都是她的最爱,包括刘大勺精心熬制的莲子粥。 “运气真好啊!还以为突然回来没饭吃,只能啃大饼充饥呢!”兰澈一把抓起油腻腻的鸡腿,幸福地塞进嘴里。 刘大勺盛了一碗粥,特地多捞几颗莲子进去,呵呵笑道:“这可跟你运气没关系,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这桌菜都等着你呢——少主吩咐的,让我备好饭菜温着,一天到晚不能间断,确保你随时回来都可以吃上热乎饭菜。哦,对了,这些菜也都是少主亲点的。” 兰澈差点噎住,连忙灌了一杯茶。 她伸伸脖子,满眼感动地望着泰然自若的楼明夜:“主子,你这样单方面秀恩爱真的好吗?” 楼明夜一抬眉:“刘叔,给她留一碗粥就行,其他菜都撤掉吧——免得有人说我秀恩爱。” 刘大勺应了一声,干净利落收走饭菜,兰澈只来得及抢出另一只鸡腿叼在嘴里,幽怨地望着桌对面好整以暇的楼明夜。 不管相处多久,不管关系变成什么样,她家主子毒舌腹黑这点从没变过! 狼吞虎咽填饱肚子后,兰澈甚至没工夫揩楼明夜的油,回到屋子里展开纸提起笔,以最简单的方式记录下目前已知的线索和疑点,而后看着记录拧起眉头苦思冥想。 不知何时,困倦如潮水袭来,兰澈竟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累,真的好累…… 入夜,丁伯送了碗参汤过来,推门见兰澈伏案沉睡便轻手轻脚退出。片刻后,楼明夜推门而入,轻轻抱起兰澈送到床上。 这一动,已经睡了大半晌的兰澈醒了过来。见自己被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楼明夜正要转身离去,她连忙伸手抓住他长袍下摆。 楼明夜动作一滞,无可奈何道:“放手。” “别呀,主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坐会儿嘛!”兰澈一脸淫笑。 楼明夜叹息:“你先放开,裤子要被你扯掉了。” 兰澈这才发觉,自己那一拽抓住的不仅仅是他的袍子,还有里面的裤子。她脑补了一下楼明夜裤子被扯掉的场景,口水就要溜出来时头顶猛地挨了一爆栗,立刻变成亮晶晶的泪花。 揉了揉头顶,兰澈表示委屈:“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想跟我聊聊人生理想家国社稷,我不介意。” “……算了吧,跟你说话折寿,总是被损。”兰澈悻悻放手,换上一副可怜兮兮表情,“在外面跑了两天,累都累死了,还不让摸摸抱抱,哪有这样的主子?哪有这样的那个啥?” 都这种关系了,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楼明夜才不理会女流氓的种种非分之想,他走到书案边,随手翻了翻她记录那些线索,若有所思:“陷入僵局了?” “是啊,找不到证据,很多推测都没法证明。”兰澈的情绪一瞬被浇灭,连连唉声叹气,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楼明夜回到床边,撩起下摆坐下,伸手捏了捏兰澈鼻尖:“看在你今天写了不少字的份上,今晚留下来陪你,算是奖励。” 反正只是同床共枕相拥而眠,不会做其他事情,他不亏,她稳赚。 兰澈当然乐得白拿赏赐,飞快挪出空位留给楼明夜,搓了搓手,嘿嘿一笑更显流氓风度。 时辰还早,封墨恭并没有睡意。见兰澈闭着眼睛,他便摸出随身带着的那枚纯银发梳,对着烛灯呆呆凝视,许久失神。 他没注意到,兰澈其实并没有睡着。 在楼明夜看了那枚发梳足有一炷香工夫后,兰澈终于忍不住了。她抱紧楼明夜手臂,目光瞥向发梳,满面的小女人专属酸味哀怨:“主子不是说那个人已经过去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含情脉脉睹物思人?” “什么含情脉脉?”封墨恭放下发梳,侧头在她脸蛋上一敲,啼笑皆非,“你又不知道这发梳的来历,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兰澈啊了一声:“这发梳不是你那位老相好送的吗?” “凝霜么?她才不会送我这么秀气的东西,这发梳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以后没必要吃这枚梳子的醋,正相反,你还要感谢它的主人。要是没有她,你也不会遇上我了。” 楼明夜总算从兰澈酸溜溜的语气里听出缘由,他嗤笑一声,捏了捏兰澈脸颊,将那枚发梳放在二人中间,语气忽而变得轻柔缓慢。 “这梳子,是我娘留下的遗物。” 第208章 擅长引诱的主子 第208章擅长引诱的主子 那把精致小巧纯银发梳上没有任何雕刻,足可用朴素二字来形容。以前兰澈怎么看这把梳子都觉得别扭,丑,讨人厌,可现在看过去,忽然觉得这简直是一把美到惊世骇俗,朴实中蕴藏着内涵之美的顶级发梳。 “娘亲真有眼光。”兰澈由衷赞叹。 “……那是我娘亲。” “早晚也是我娘亲啊!一家人,咱俩谁跟谁?” 封墨恭叹口气,到底是在脸皮厚度方面自愧弗如,收好发梳侧身面对兰澈:“睡吧,多休息休息,这案子有你累的。” “不行,这会儿睡不着了。”兰澈一只手掌伸到楼明夜脸侧,贪婪地摸着那张光滑紧实又棱角分明的俊脸,另一只手穿过被子塞到他腰间,“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如果还不能找到真凶,祈王就会被当作杀人犯处理。” “原来是想他想得睡不着。”楼明夜故意酸了一句。 兰澈没有与他斗嘴抬杠,而是老气横秋一声叹息,把案子遇到的僵局娓娓道来。 听了兰澈的事无巨细的叙述,楼明夜沉默许久。就在兰澈以为,连她心目中最最聪明的主子都无法解决问题时,楼明夜意外地答非所问。 “有时候只靠追踪线索进度会很慢。你有没有试过从结果反推?或许会意想不到的收获。” “反推?怎么推?用后背吗?”兰澈瞪着迷茫的天真大眼睛。 “看来徐卿还是没教会你这笨徒弟。”楼明夜在她鼻尖上一刮,神色多了几分正经,“反推就是让你不要纠结于从源头去寻找答案,而是反过来,从结果入手,通过对过程的假设来验证存在疑点的问题。在这个过程中,说不定就会发现真相,找到证据。” 兰澈一听来了精神,嗖地坐起:“来来来,主子,咱们好好谈一谈这个反推问题!要是真能解决这案子,我给你做一大桌子的好吃的,让你一个月吃的不重样!” “能不能有些出息?每次许诺都是吃吃喝喝。” 楼明夜算不上抱怨的抱怨,让兰澈的明亮眼神暗了几分。她一副沮丧表情,语气失落:“我也想许诺些别的啊,可是我穷得叮当响,又什么都不会,就只会做饭做菜,要不就是坑蒙拐骗了……” 一个从小流浪市井间的孤儿,一个没有人照顾,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少女,她没有像同龄女子一样学习绣工女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机会。她想做的事很多,可是她拥有的很少,纵是心甘情愿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能拿出手的,仍旧寒酸得可怜。 楼明夜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曲起的手指在她头顶一点以示安慰,而后迅速更换话题。 “这件案子很特殊,作为对祈王非常信任的人,你想要寻找的证据都被可以隐藏。这种情况下,为什么不从那些让你想不通的疑点入手呢?比如说,善元公主刻意安排金副使去熏风殿附近寻找发簪的举动,其真正目的似乎就是想让金副使目睹她与祈王一同进入熏风殿。那么你就可以利用你的聪明脑袋去猜想了,这一系列的安排,究竟是为了什么?” 兰澈咬着手指,一边捏着楼明夜的脸,一边依着他的提醒顺势往下想。 阿英的举动古怪,暂时不考虑她的证词。金副使则说的很明白,他是被善元公主要求在不合适的时间去熏风殿附近的。假设金副使说的是真话,那么善元公主就存在一个“故意让金副使看到自己与祈王在一起”的阴谋。 为什么要让金副使看到呢? 最直接的答案,自然是通过金副使来指证李陌有杀死善元公主的嫌疑。那么这个证明又是如何成立的? 因为不止一个人看到“祈王”和善元公主在一起,而善元公主在那之后再没有出现,直至尸体在李陌房中被发现。 “可是,就算证明了那个人是假冒的祈王,还是没办法彻底摆脱嫌疑啊!毕竟尸体是在祈王卧房里被发现的。只有解决这个问题,才能找到证明祈王清白的关键。”兰澈百思不得其解。 楼明夜笑笑,目光望向桌上的沙漏:“我教过你排除法。去掉绝对不可能的答案,不管剩下的答案有多荒唐,仍然是最后的答案。你想一想,关于那具尸体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房中的可能,剩下的还有什么?” 兰澈头一歪倒在枕头上,又陷入苦思冥想。 李陌与新罗使者在卧房外交谈的时间不长,已经确定的是,不可能有人从正面进入卧房,除了卧房正门外,能够出入的就只有卧房内的窗子;但是,不可能有人在这么短短时间内搬运尸体进入卧房并布置好再逃离,也不可能是有人搬入尸体后藏在房内没有逃走。如此之短的时间,仅仅够一个大活人进入并迅速撤出。 这也不可能,那也不可能,难不成……! 一道灵光突然从兰澈脑海中飞速掠过,她噌地坐起,瞠目结舌:“排除掉所有不可能,那剩下的可能就只有一个——善元公主早就在房中,凶手只需要进入房中将她杀死,然后独自逃走就行了!” 封墨恭点点头:“继续,往下说。” “说得容易,再往下还是不对啊!”短暂惊喜后,兰澈又陷入苦恼,“一来那么短的时间内,凶手要杀死善元公主并嫁祸祈王,时间上实在太紧张;二来善元公主一个大活人,遇到攻击时怎么可能一点儿反抗都没有呢?祈王他们就在门外,稍有一点动静他们就会听见啊!” 翻过身仰躺,楼明夜唇角勾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你的否定,基准在哪里?” “基准?”兰澈眨眨眼,“这有什么基准?不都是已经知道的前提吗?” “未必吧?你是如何确定,当祈王走出门外与新罗使者交谈时,善元公主还是活着的?如果善元公主当时已经死亡,那么只需要有一个人通过窗子潜入卧房,将尸体从隐蔽处拉出来摆好,之后再迅速逃走,就能够轻而易举嫁祸给祈王了。” 兰澈发呆。 她隐约想到了什么。 比如,为什么善元公主要刻意制造一个目击者,来证实她曾与李陌一起进入熏风殿。 第209章 最终较量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09章最终较量 没有兰澈的夜晚,对于身陷囹圄的李陌来说,相当于无眠之夜。尽管有温彧好酒好菜陪着,他仍然把多数时间浪费在发呆上,端着酒却迟迟没有入口。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兰澈一定能想出办法……”温彧看着杯中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叹息着将酒杯放下,“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没办法为殿下找回清白,殿下要怎么办?真的要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受罚吗?” 李陌眉眼微垂,语气平静:“事关两国邦交,必须要有个交代。长情,很多年前我跟你说过,真相是最重要的。可是后来我渐渐明白,真相的确重要,但有些时候,为了真相而妥协是无可避免的,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舍命守护。” “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这罪名您要背负一辈子啊!后世若是谈起,谁都不会记得您判冤决狱明察秋毫的功绩,只会污蔑您是个杀人犯!” 许是酒力作用,温彧有些激动,竟然硬生生将酒杯捏碎。李陌轻叹口气,掏出汗巾轻轻覆盖在他手掌伤口上,苦笑的表情看得人心酸。 “长情,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和兰澈,可以心直口快,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但是我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像你们一样自由,从我生在皇子天家起,注定要担负起该有的责任。” 鲜血染红了汗巾,李陌凝视着那片血红,笑容愈发苦涩。温彧看得心里难受,一把抢过汗巾丢下,双眼里布满血丝:“那、那殿下就不能抛弃这个身份吗?如果没有这个身份,明明可以更自由啊!就连兰澈也可以——” “长情。” 李陌蓦地开口打断了温彧的话。 温彧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惋惜的目光凝视着李陌,渐渐地,化作失望沮丧。而藏着太多太多“不可说”的李陌,已然保持着他独一无二的儒雅平淡,把那些牺牲与付出,通通埋葬在心底。 有酒有菜,无声无心。 也许是李陌最后以祈王身份度过的这一夜,很快在彼此沉默中流逝。天色将明,温彧收起几乎未动的饭菜,眼圈微红,低沉的声音里夹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总之,我才不会眼看着殿下蒙受不白之冤。我相信兰澈,殿下也一样相信着她吧?” 李陌笑笑,轻点一下头。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怀疑兰澈想要救他的决心,这是他如今仅剩的自豪与安慰,也是他最后的,微末的庆幸。 “温彧!快招呼祈王出来!马上!快!”陡然一声焦急催促从牢房门口传来,是徐超之的声音。 温彧神经立刻紧绷,忐忑不安:“怎么?要带祈王去哪里?还有一天时间呢,没到结案的时刻吧?” “哎呀,你就别耽搁时间了!”徐超之冲上前来,已经比豆芽还高的胡茬支楞巴翘,挂着浓重黑眼圈的眼睛气冲冲瞪向温彧,“兰澈说有办法证明祈王的清白了,她现在正在赶往熏风殿,让新罗使者和祈王也赶快过去!” “真的?”温彧喜出望外,一把抓住李陌,甚至忘记了尊卑。 反正,很多时候他都把这位平以及人的祈王当做朋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亲王。 温彧和李陌紧随徐超之身后往外走时,始终面对墙壁而坐的吴铭忽然一声自言自语:“得小心才行啊,前有狼后有虎,可都瞧那只小羊羔不顺眼呢!” 急于赶赴熏风殿的三人谁也没有太在意吴铭的话。 快步赶至熏风殿李陌卧房时,兰澈已经到场,新罗使者一行人也刚刚抵达,个个带着不满、厌烦甚至是仇恨的神色。 “突然把人叫来,又想耍什么花招?”金副使仍对兰澈的行为耿耿于怀,上来劈头盖脸便是一番讥讽。 兰澈眉毛挑得老高,嘚嘚瑟瑟冷哼一声:“大理寺断案呢,没让你说话时老实呆着,乱插什么嘴?” 金副使被呵斥一通,竟不知该如何回答,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旁侧郭泰朴闻言,面露愠色,直接怒向徐超之:“手下不懂事,徐卿也打算跟着胡闹吗?我看贵国根本没有把我等善意而来的使者放在眼中,也不曾对我新罗国有所尊重吧?” “尊重是放在心里的,干嘛非要往眼睛里戳?行了,别耽误时间说正事。”兰澈替徐超之接过话头,没皮没脸一笑,马上又装出那幅唬人的表情,“今天把诸位聚集到这里,是为了解决善元公主被杀的案子。经过徐卿不懈努力的追查,如今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郭泰朴冷哼一声:“我倒是想知道,大理寺究竟查处了什么结果?该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出来顶罪吧?” “郭使君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开始放嘲讽,懂不懂什么叫素质?懂不懂什么叫礼貌?真没教养。”从来都把文明礼貌当球踢的女流氓翻翻白眼,义愤填膺。 徐超之在一旁看得良心疼,轻咳一声,低道:“兰评事还是说正事吧。” 兰澈嗯了一声,点点头,终于肯把话题拉到正路上。 “这个案子有些特殊,所以我不打算直接告诉各位凶手是谁。不过我会带着大家一点点抽丝剥茧,去掉假象之后亲眼见证,这是怎样一场心思险恶的阴谋。” 兰澈打了个喷嚏,而后揉揉鼻子。她刚张开嘴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卧房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个士兵在徐超之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徐超之频频点头,随后朝屋内众人一挥手:“诸位请跟我过来。” 李陌、温彧和新罗氏一行人云里雾里,不知道徐超之和兰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困惑地对视一眼后,一个接一个跟着徐超之走出卧房。 兰澈随手关上房门,朝堂中桌上一扬下颌,眯起眼眸:“这件衣服,大家是不是都觉得很眼熟呢?” 金副使只瞥了一眼,立刻高声惊道:“这、这不就是祈王杀害公主殿下那天穿的衣服吗?” 桌上安静摆放的那件衣衫,正是李陌在去花萼相辉楼赴宴时所穿那件,也是他被指证前天一早曾经与善缘公主在一起的间接证据。 第210章 问死人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10章问死人 “我想要最先说明的,是有关前天清晨‘祈王’被目击与善元公主在一起的问题。”兰澈走到桌边,拍了拍堆叠整齐的衣服,目光瞟向金副使,“当天看到祈王与善元公主在一起的人有三个,金副使,阿英,还有我身后这位禁军士兵。首先我想让三位当着大家的面说一下,你们是否有看清楚与善元公主同行那人的面容?敢不敢发誓那个人就是祈王?” 金副使和禁军士兵都有些犹豫,想了想纷纷摇头。 金副使底气明显不是很足:“我是看到这身衣服才判定那人是祈王的,因为当时背对着我,所以无法从相貌上确定是不是他。” 那北衙禁军士兵就更心慌了:“我也没办法确定呀!那时看到祈王和善元公主,他们两个正低头说话,无论是谁的面容我都没有看清楚,也是通过服饰和玉佩来判断的!” 兰澈走到金副使身前:“金副使再确定一下吧——当时你看到的两个人,真的就是祈王和善元公主吗?” 这一次,兰澈把善元公主也带上了。 但结果并没什么不同,金副使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承认并未看清二人面容。 兰澈一耸肩:“口供就是这样,没有人能确定当天被撞见一起走进熏风殿的就是祈王与善元公主。” 郭泰朴皱起眉头提出反对:“等等!为什么不问阿英?她也是目击的证人!” “阿英?这么说吧,我觉得阿英的口供不可靠。”兰澈揉了揉鼻子,装模作样凑到阿英身边,“不过呢,为了公平起见,我还是问一问好了——阿英,你来发个誓吧。确定你有听善元公主说受到祈王邀请,以及你看见的两个人就是祈王和你们公主。别怪我没提醒哈,发誓是不能说谎的,否则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阿英一抖,脸色变得煞白,好半晌一言不发。 郭泰朴有些着急,但语气还不至于恼羞成怒。他看着阿英,低声催促:“阿英,别听她胡说八道,你看到的,你知道的,说出来就好!” 阿英还是有些迟疑,她抬头迎向郭泰朴视线,欲言又止,被逼迫得几乎快哭出来。 兰澈在恰当时机中断了二人的对视,站到中间耸了耸肩:“这种犹犹豫豫的口供,有何没有没什么区别,所以郭使君还是安静看接下来的发展吧。” 郭泰朴深深看了阿英一眼,满脸的无可奈何。 此时,另一名士兵从外面走进,朝兰澈和徐超之一点头。兰澈回头与徐超之对视一眼,而后侧身让开,露出身后卧房房门。 “时间刚刚好,现在我们可以回到卧房了。” 时间?刚刚好?回卧房还要特定时辰吗? 一群人除了早知内幕的徐超之外,个个摸不着头脑,只能跟随兰澈再度返回卧房。而就在兰澈推开卧房的门,众人往卧房内看去时,几声惊呼此起彼伏接连响起。 不怪他们一惊一乍,而是房中景况的确令人心惊—— 一具尸体正静静躺在地上,双目圆睁,十分骇人。 “怎么又死人了?”温彧错愕不已,目瞪口呆望向兰澈。 兰澈靠着徐超之的胳膊,懒懒一掏耳朵,朝小指吹口气,漫不经心道:“不用怕,这是前几天在修葺宫殿时不小心坠亡的工匠尸体,我特地从仵房借来的——哎哎哎,你们可别碰啊,碰坏了萧贰要跟我拼命的!” 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尸体,别说去碰了,正常人哪里会去接近? 郭泰朴往后退了一步,把阿英拉到自己身后,对兰澈怒目而视:“兰评事这是何意?嘲讽死去的公主殿下吗?贵国若是继续如此肆意侮辱,那么我只能回去如实禀告了!” 兰澈看了看郭泰朴,又看看景惊魂未定的阿英,挤出一副嫌弃表情:“郭使君就不能阳光一点吗?非要把所有事情都想得暗搓搓的?这尸体金贵得很,才不是用来嘲讽你们公主的呢,而是用来重现前天一早发生的那件命案——诸位不觉得,这尸体出现得很突兀吗?” 旁人还未联想到什么时,李陌已经恍然大悟。 “我们离开卧房的时间很短,差不多与我那日在门前和二位使者交谈的时间相同。先前两位使者一口咬定我就是凶手,理由便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有人搬入尸体陷害,必定是我在房中杀害了善元公主。不过现在看来,这种推论没那么可靠了。” 说话时,李陌的目光轻轻望向兰澈,那双险些失去光泽的眸子里,又恢复了他该有的神采。 兰澈朝他咧嘴笑笑,偷偷竖起大拇指。 这才是她的祈王,她心目中永远不会倒下,永不放弃希望的大好人。 徐超之一脚跨入房中,把所有能够藏匿的地方都探了一遍,淡然道:“如前番一样,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尸体大家都看见了,实实在在的躺在那里,不相信的可以去摸一摸看看有没有造假。我想这足以证明,在祈王殿下与两位使君短暂的交谈过程中,是有可能被人设计陷害的。” 郭太朴皱眉:“这仅仅是你们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不是祈王杀人!”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人就是祈王杀的呢?”兰澈反问,步步紧逼,“只凭有人看见祈王与善元公主在一起吗?可是刚才你也亲耳听见了呀,你们金副使和我们的士兵都说,并不确定当时看到的人就是祈王与善元公主——说起来,郭使君觉得,当时那位善元公主是真是假呢?” 郭泰朴登时脸色大变:“别欺人太甚!如今就连我们公主也要怀疑了吗?” “不是我怀疑,而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可疑。”兰澈激怒郭泰朴后便不再靠近,倒退到卧房中,在床上抱肩坐下。她勾起嘴角,微微眯起的眼眸酷似某人:“我说过,这个案子很复杂,想要弄清楚真相,刚才的两个疑问就必须关联起来。” 房间里突然出现的尸体从何而来? 前天早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李陌和善元公主,真的是他们本人吗? “这两个问题,我想,还是问问已经死去的善元公主吧。”兰澈眸光一闪,笑容诡异。 第211章 推理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第211章推理简直就是一团乱麻 死人当然是不会说话的。 更何况是一个根本接触不到的死人。 经过连番的震惊与愤怒后,郭泰朴开始变得冷静。他因沉着面色,语气充满不可触怒的威严:“闹剧差不多该收场了,除非徐卿打算让我等亲自去面见圣上,控诉大理寺这等愚弄使节的愚蠢行为。” 徐超之不以为意,扬头一指兰澈:“这个案子由兰评事全权负责,你跟我叽哩哇啦的没用。再说了,几位使君难道不希望查明真相吗?兰评事既然说她能够解开真相,那就一定有她的道理,郭使君这般阻拦反抗,难不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徐超之的话似软实刚,为了不默认自己有见不得人的秘密,郭泰朴只能忍耐。然而他还是不明白,兰澈那句“问问善元公主”的意思。 “当然啦,我说的问不是用嘴巴去问,毕竟怪力乱神这种事我们大唐是不提倡的。”吹声口哨跳下床,兰澈拍了拍呆若木鸡的温彧,“来吧,我们还是先来说一说这具尸体的问题。说明白这具尸体怎么才能够突兀出现后,谜底也就揭开了一半。” 温彧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喉咙里咕噜一声,面色有些铁青:“兰澈,该不会这屋子有什么密道,或者……或者闹鬼?” “再普通不过的屋子,没有密道。闹鬼的话,我觉得更有可能是你装的鬼。”兰澈蹲到尸体旁边,“其实这个谜题很简单。既然尸体不可能由人从外面搬进来,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尸体原本就在这间屋子里。” 金副使不耐烦打断:“这件事不是很明了吗?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说一直睡在房中的祈王就是凶手,这么明晃晃一具尸体都看不见,根本不可能吧?” “如果尸体被人藏在床下,看不到不是很正常吗?”兰澈一指床下,“足够两个人并排堂下的地方,藏一具尸体轻而易举,想要嫁祸给祈王,只需要有人在他出去与二位使者交谈时,从窗子跳进来再搬出尸体就够了,剩下的时间刚好够这个人翻出窗子逃走。” “真是荒唐!”金副使怒不可遏,“公主殿下一大早就被祈王拐走,到尸体被发现之前再没有出现过,哪里来的其他人?分明是祈王杀害了公主藏尸屋内,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有脸否认吗?” 兰澈狡黠一笑,得意神情好像是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没错,她要的,就是这个看似合理的结论。 “稍安勿躁,别那么大火气。”挥挥手似是要扑灭金副使的怒气,兰澈好整以暇坐到凳子上,双腿极其不雅地盘起。她盯着新罗使者一行人,面上随意表情渐渐散去:“祈王之所以受怀疑,正如金副使所说,是因为从早晨到尸体被发现期间,不存在有人运送尸体进入祈王卧房的可能。可是,如果善元公主的死亡是在更早的时候呢?这样想,结果又会如何?” 徐超之接着兰澈的话解释道:“假设有人在善元公主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趁着祈王还没有回到熏风殿的时候,就已经杀害了善元公主并藏尸床下,次日在祈王离开卧房的短暂时间内,通过窗子潜入房中拉出尸体伪造现场,嫁祸于祈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不可能吧?毕竟前天早晨还有人见过善元公主。”温彧这个直肠子,虽然是站在李陌一边的,却还是忍不住心里的不解。 兰澈朝他抛了个媚眼,温彧浑身一抖,瑟瑟缩缩退到徐超之身后。 “温彧提出的问题,其实正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所在,也是我为什么紧盯着三个所谓的目击者,反复确定他们口供的原因。”兰澈揉了揉鼻子,眼神犀利,“因为他们或者有意或者无意中被真正凶手利用,成了将杀人罪名嫁祸给祈王的人证!” 阿英低低呜咽一声,浑身细碎颤抖清晰可见,显然兰澈的话给了她很大震动。兰澈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更加确定自己心底的某个猜测。 对方是新罗国的使者,她不能使用强硬手段,只能用无可辩驳的证据来解决这桩疑案。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茫然中,兰澈再度开口。 “在此之前,我一直弄不明白,善元公主为什么要以非常不合情理的借口把金副使派到熏风殿附近,如果真是为了寻找丢失的东西,反正要来赴约的她完全可以自己前来。而金副使、阿英还有禁卫士兵,三个人从最初的信誓旦旦,到后来的不确定,越发让我认为,这一系列反常举动都是善元公主预先安排好的。所有安排的目的,正是为了让人看到她与祈王在一起的场景——更重要的,是看到她还活着的场景。” 金副使等人越听越糊涂,眨着眼半张着嘴,一脸懵逼。 而郭泰朴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 说到关键时,兰澈已经没精力理会谁脸色好看谁长得像朵花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连成一条线的零碎线索上,且越说越兴奋。 “这场戏真可谓用心良苦,筹备已久。早在案子发生前一天,就有人安排好全部计划,赶在祈王回到熏风殿前杀害了善元公主,并将尸体藏在床下。祈王回到卧房后,自然不知道床下有具尸体,他如往常一样起居休息,直至次日一早被两位使者敲门声唤醒。就在祈王离开卧房与两位使者交谈时,有人趁机潜入房中拖出尸体,又匆匆忙忙从窗子离开,于是决定在熏香殿内搜查的两位使者和阿英,就有了亲眼目睹善元公主尸体出现在祈王卧房中的场面。” 之后的事,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了。 房中好半晌鸦雀无声,而后想起一阵低哑冷笑。 “兰评事很会讲故事,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千般猜测万般推论,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的想法呢?抛开证据空口无凭,就像替祈王洗脱罪名,把一切责任推给其他人吗?” 郭泰朴犹如刀子一般锐利的目光冷冷看着兰澈,手中佩刀紧握。温彧皱眉,下意识上前一步,紧靠兰澈身旁。 兰澈看了眼李陌,表现出一副与她平素风格截然不符的成熟稳重。 “我可没想把责任推给其他人,这个罪,理当真正的杀人凶手来承担。至于证据……郭使君是否愿意交出善元公主尸体,让仵作检验一番呢?” 第212章 伪造的身份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12章伪造的身份 兰澈目不转睛盯着郭泰朴,仿佛要把他冰冷表情后的魂魄看穿。 金副使察觉出什么,陡然倒吸口凉气,也沉下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吗?”兰澈目光平静,神色从容,口吻中透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冷然,“真相是否如我所说,善元公主早在事出前一天就已经遇害,只需让仵作一验便知。不过想来郭使君不太愿意交出善元公主尸首,毕竟他为布置这一出阴谋大费周章,花费了不少精力——我说的对吗,郭使君?” 所有目光不约而同望向郭泰朴面上。 郭泰朴面无表情,过了半晌方才麻木开口:“看来兰评事非要拿公主殿下的尸首做文章不可了。且不说这件事是否可行,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兰评事要把杀害公主的罪名推到我头上?倘若真如你所说,公主殿下是在事发之前被杀害的,那么也是很多人都有嫌疑吧?只针对我,是兰评事对我有什么不满么?” 兰澈满不在乎一耸肩:“我对你没不满啊,就是瞅你不爽而已。” “……兰评事,正经,正经。”徐超之轻咳一声,有些尴尬。 好吧,正经。 “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我们换个方式玩……嗯,查案。”兰澈说得口干舌燥,随手倒杯茶润了润喉,又道,“在你们来之前,我做了一些额外的调查,加上之前得到的口供,差不多可以复原整个案件过程了。现在呢,我会分别问各位一些问题,各位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好。记住,别说别的,谁不按套路出牌谁是小狗!” 徐超之叹口气,已经放弃了让兰澈规规矩矩的念头。倒是李陌已然习惯她的古怪精灵,不觉得无奈,反而目光愈发有亮泽——兰澈如此轻松的状态,说明她必定胸有成竹。 他对她的信任,从未褪过色。 兰澈负着手踱步到金副使身前,仰头认真道:“前天早晨,你没有看清那一男一女的面容,仅从体型和衣着上推断是祈王和善元公主,是吗?” 金副使稍作犹豫,点了下头。 “好,下一个问题——你说善元公主让你在天不亮时,去熏风殿一带寻找她丢失的发簪,对吗?” 金副使点头。 “当时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的,并不是善元公主本人,而是另有其人,是吗?” 金副使又犹豫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看向阿英,而后仍是点头。 阿英露出绝望表情,仰头闭上眼。郭泰朴见状似是想要去扶住她,对她说些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住。 即便及时忍住,他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依然一个不落尽数落入徐超之和李陌眼中。 兰澈转身,面向强忍颤抖的阿英:“对你嘛……算了,不问你,反正你现在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阿英如释重负松口气,睁开眼看向郭泰朴,那双梨花带雨的眼眸透着无声的疲惫。 郭泰朴收回视线,对阿英视而不见。 “最后的问题,留给郭使君。”兰澈来到郭泰朴面前。 郭泰朴冷笑:“兰评事是不是想问我,我到底是不是凶手?这个问题,我绝不会回答的!” 兰澈一脸看智障的嫌弃表情:“别闹,问这种问题可能有结果吗?使君的脑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长得这么硕大的啊?” 不等郭泰朴露出怒意,兰澈摆摆手打断这个话题,深吸口气,极其认真地与郭泰朴对视,一字一顿。 “郭使君,请你回答我,除了你和阿英之外,其他人以前都没见过善元公主,是吗?” 莫名其妙的问题,令得屋内好长一段时间鸦雀无声。 能够听到心跳的寂静中,死寂持续了许久,直至郭泰朴咬着牙死死吐出一个字。 “是。” 无人察觉的地方,徐超之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兰澈朝郭泰朴一躬身,慢慢退回到李陌身边,与徐超之对视一眼后突然嘭地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阿英和金副使等人猝不及防吓得一抖,兰澈却露出释然笑容。 终于能够真相大白了。 徐超之一扬手,卧房门外的士兵得令,一瞬间呼啦啦涌入数名禁军士兵,手持佩刀将郭泰朴等人团团围住。 “兰评事颇费口舌才把所有线索整理清楚,如今郭使君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徐超之一改老好人形象,目光锐利,态度坚决。 金副使看着骤然变化的场面,愕然而又困惑:“这……怎么……” “看来金副使果然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我还真是心疼你们这些脑子里长满肌肉的傻大个儿。”兰澈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抱着肩翘起二郎腿,眯起眼睛同情地看着金副使,“难道金副使就没想过吗?为什么包括你在内,所有同行的使者与侍女都是第一次见到善元公主?” 金副使恍惚:“公主殿下们都在宫殿内成长生活,我们这些下人,平日里哪有机会见到呢?再说又不是没有人见过公主殿下,阿英和郭使与公主殿下相识多年……” “正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与善元公主相识,所以才能促成这一场预谋已久的案子啊!”兰澈毫不客气打断金副使,“所以你们真的确定,死去的人就是善元公主吗?” 兰澈的问题,让新罗一行使者纷纷愣住。 善元公主是他们从新罗皇宫用轿子接出来的,虽然出了皇宫后才有幸见到其真容,但他们这群下人不可能因为只见过几面就弄错死者身份吧?这是在侮辱他们的智力? “通常来说,如果一位公主姿色平平,那么她不可能选择一位漂亮的宫女来凸显自己的平庸。事实上,当初在新罗皇宫内登上轿子、美貌令人称颂的善元公主,并不是后来死去的那位,而是另有其人。至于真正的善元公主在哪里……” 不等一群新罗使者发作,兰澈又将目光转向发呆的阿英。 “还是您自己来跟他们解释吧,善元公主殿下。” 第213章 狗不理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13章狗不理 当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阿英面上时,这位漂亮过头的“宫女”似乎明白过来,一切伪装与挣扎都已是徒劳。 她闭上眼,无声泪水顺着双靥流下,眉眼间那说不尽的淡淡悲伤,看得人心疼。 金副使不知所措,茫然呢喃:“阿英怎么……怎么会是公主殿下……” “还不明白吗?这是一出早在你们还未从新罗国出发时,就已经设计好的阴谋。”徐超之平静道,“正因为阿英——不,现在应该叫善元公主才对。由于身份上的混淆与刻意冒充,这件案子才如此扑朔迷离,加诸在祈王殿下身上的嫌疑很难洗清。若不是兰评事才智出众,通过极难引起注意的不合理之处反推,恐怕祈王殿下真要成为善元公主一番阴谋的牺牲品了。” 想想身为被万民称颂的贤王却被囚禁于牢狱之中的李陌,想一想他的疲惫、他的无奈、他那充满无力感的拥抱,兰澈的心泛着酸地疼痛。 “如果我没猜错,当初从新罗国王宫出发时,公主就和真正的阿英交换了衣服和身份吧?而某人更是一早就安排好同行的使者与下人,挑的都是与公主素未谋面不可能识破你身份的人,以此保证没有人会揭穿你与阿英的错位身份。” 兰澈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郭泰朴,从他眸中看到绝望杀意那一刹,她便知道,这就是真相。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说服真正的阿英的,总之这一路上姿色平平的阿英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善元公主的形象,直到被某人杀害。而阿英遇害的时间,大概就在她的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轻舒口气,兰澈继续道,“次日一早,你假装转达公主的吩咐,让金副使前往熏风殿附近寻找那支并不存在的丢失的发簪,而你和某人抢先一步假扮成祈王和善元公主,在金副使面前上演了一出证明此时善元公主仍在人世的戏码。” 在花萼相辉楼宴席那晚,李陌丢了随身佩戴的玉佩,对坐在他附近又伸手不俗的某人来说,将其偷走并不是难事。而那身衣衫,想要趁李陌不在时偷到手,更是易如反掌;事发后趁着众人精力都专注与案件时再送回,也很简单。 唯一不太轻松的,是假扮成李陌。 “善元公主要假扮阿英不难,就如同某人想要假扮祈王一样,只需身形大致相当,再有一套格外明显的衣衫即可。不过在这一点上我有些不解,越来越搞不清楚,栽赃陷害祈王殿下这件事,究竟是你们在新罗国时就已经设计好的,还是到这边见过祈王后才决定的呢?毕竟,在此之前你们应该不确定某人的身形是否能假扮祈王才对。” 说话间,兰澈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郭泰朴身上,她口中的“某人”究竟指谁,也就不言自明了。 郭泰朴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却还是佯装镇定做着最后的挣扎:“兰评事和徐卿的推理很精彩,可我还想问一句,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明是我和阿英假扮的祈王与公主呢?没有证据的话,想要凭借猜测给我们定罪吗?” “证据自然是有的,不过我想你未必喜欢。”兰澈回头看徐超之,一脸纯良,“我说徐卿啊,既然准备好了,郭使君又想见识见识,不如……弄过来?” 徐超之粲然一笑:“也好,免得有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话罢,徐超之散去笑容,朝禁军士兵使了个眼色。两名禁军士兵转身离开,很快带着另外两个“贵客”到来。 “汪汪汪——” 两位贵客朝着衣衫特殊的新罗使者们就是一通乱吠。 两只大狗的出现,吓得在场几人惊慌后退,善元公主更是直接缩进了郭泰朴怀里。郭泰朴似是明白了什么,愤恨目光朝兰澈望去,恨不得将她撕碎。 “想要偷走衣服再送回容易,但是想消除这套衣衫上某人所留下的味道,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兰澈抓起桌上那身李陌的衣衫,一只手伸向那两只大型猎犬,口中还打着唿哨,“来来来,好狗狗,来摸摸——” 也不知怎么,原本吠个没完的两只大狗在看到兰澈时,忽然收了叫唤,转身默默蹲到墙角。 兰澈一头黑线。 妈的被人瞧不起也就罢了,连狗都不愿意理她是几个意思?回头就去告诉他家主子,今晚喝狗肉汤! 至于以前动不动就给大理寺的狗子们喂一些失败的黑暗料理,导致大狗子们时常哀嚎着拉稀屎等行为,对厨艺有着深深自尊的兰评事表示,忘了,通通忘个精光,一概不知。 曾经惨遭荼毒的狗子们对黑暗料理界顶级大厨兰澈有着深深的畏惧,对那细皮嫩肉的善元公主可不害怕,朝着善元公主和郭泰朴连连发出狂吠。善元公主吓得花容失色,郭泰朴的脸色也比之前更加难看,已然预计到了结果。 徐超之从兰澈手中接过衣衫,放到两只大狗面前嗅了嗅,两只大狗在房中转了小半圈,而后一同朝郭泰朴狂叫,挣扎着想要扑过去,所幸有禁卫士兵吃力牵扯才没闹出狗吃人的惨剧。 “所以,结果如此,郭使君还有什么鬼话要给自己洗白吗?”因着自己成了狗不理,兰澈的口吻中多了几分怨念。 徐超之有模有样地负手上前:“两只猎犬的表现,足以证明郭使君曾穿过这身衣衫,前日清晨假扮祈王殿下的人身份也就不言而喻。我想,倘若再检验一番那具女尸具体死亡时间,根据时间来核对涉案各位当时所在所为,应该就能得出结论了。” 宫中眼目复杂且众多,去过哪里想要彻彻底底掩人耳目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郭泰朴等异国来客,总是备受关注。而郭泰朴所利用来陷害李陌的,不过是个时间错觉的小手段罢了,一旦被识破,反而会成为将矛头指向自己的绝佳证据。 铁证面前,已然不容狡辩。 郭泰朴还在面色不定迟疑抗衡时,被他护在怀中的善元公主有了与他不同的决定,那张失去血色的美丽面颊上,浮现出一抹心疼又悲伤的笑容。 “就这样吧,不要再伪装下去……我已经对不起阿英……就算会被处死也没关系,至少,我们终于能够在一起。” 第214章 害人的爱情 第214章害人的爱情 善元公主的话如同一场不可更改的宣判,断绝了郭泰朴的最后挣扎。 当啷,紧握手中的佩刀落地,如同郭泰朴一直以来保持的高傲与伪装,刹那间粉碎为齑粉。 郭泰朴深吸口气缓缓呼出,周身那种威不可侵的气息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而又绝望的表情。他轻轻将颤抖不已的善元公主揽在怀中,带着深深眷恋轻抚那头绾起的乌黑发髻,垂下的眼眸里,疲惫之色难以掩藏。 “如果你累了……那就放弃吧。” 泪流不止的善元公主哽咽着,眼圈与鼻翼通红:“我不怕苦累,可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再让更多无辜的人因为我们受到伤害……泰朴,我们已经罪孽深重,不可以再继续……” 徐超之和李陌对视一眼,李陌略一点头,徐超之会意,手臂一挥,屋外涌入的禁军士兵将郭泰朴和善元公主团团围住。郭泰朴见有人伸手想要擒住善元公主,登时目露凶光怒喝一声,踢起地上的刀持在手中,一副要与禁军士兵拼命的模样。 “干什么干什么?让你们动手了吗?”兰澈仗着身材精瘦,利落地穿过人群挤到最前面。她叉着腰面对禁军士兵,撇嘴道:“让你们把人围起来,又不是让你们抓人。好歹也是一国公主,你们有没有礼貌有没有规矩?一个个粗手粗脚的,也不怕把这么漂亮的公主吓到,我怎么这么嫌弃你们呢?” 一群禁卫士兵露出如同两只大狗子的麻木眼神。 如果没有无形的束缚,如果没有会丢小小命的危险,把眼前这个女扮男装到处嘚瑟的家伙撕碎吃掉,那感觉一定很畅快吧? 可惜,兰澈毕竟是有主儿的人。 徐超之轻咳一声,让禁卫士兵暂缓动作。他负手走近,神色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恭敬:“事已至此,还望二位不要再负隅顽抗。此次案件的死者是贵国的宫女,所以刑判理应交由贵国自行裁断,二位没必要在这里与我朝发生冲突。” 不料,徐超之的解释反倒让郭泰朴和善元公主的表情更加愤怒,悲戚。 一个是地位尊贵的公主,一个是厨房邻国的使节,就算这两个人犯下杀人敏感,想来也不会如同平民百姓一样遭受严厉制裁。那么,这两个人究竟为什么如此纠结,又为什么设计者一番绞尽脑汁的阴谋呢? 不谈动机的案子不是好案子。 兰澈头一歪,觑向徐超之:“徐卿,这两个人算是认罪了吧?可是这案子我还有一些弄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先带他们回大理寺审问吗?” 徐超之摇摇头:“便是有罪也要交由鸿胪寺管理,我们——” “若有问题,不如就在这里问个清楚吧,没必要到大理寺。”李陌打断徐超之的话,朝一众闲人挥了挥手,“兰评事和温护卫暂且随我留下,其他人到殿外看守。徐卿,劳烦你去向圣上禀明情况。” 李陌了解兰澈个性,如果不能把这个案子前因后果弄明白,她可能要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至于安全,他不担心。温彧虽然实力不如吴铭,却也是一群年轻护卫中的佼佼者,以郭泰朴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功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一群人呼啦啦撤走,只留下相拥而立的善元公主和郭泰朴,而郭泰朴显然不打算多说话,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倔强。 “就这么两个人在,开诚布公吧。”兰澈大爷似的靠坐在梨花木椅中,目光在善元公主和郭泰朴之间游走,眯起的眼眸带着一抹亮色,“原本以为要拿出铁证你们才会承认,没想到善元公主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伪装,看起来并不是个坏人嘛!” 郭泰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善元是最善良的女子!” “最善良的人,会夺走无辜宫女的生命吗?”兰澈耸肩,不以为然,“我猜,你们大费周章让善元公主与真正的阿英交换身份,是为了私奔吧?能够答应假扮公主,阿英应该很支持你们在一起才对,为什么非要杀了她呢?” 善元公主猛地一颤抖,脸色煞白。 郭泰朴对兰澈的指责恼羞成怒,紧攥的拳头骨节嶙峋,青白支起:“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在那里自己以为是!” “对啊,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要问,如果我都清楚了,那还问个屁?不是有病么?” 如果任由兰澈跟郭泰朴抬杠,只怕耗到天黑也问不出什么。李陌倒了两杯茶送到郭泰朴和善元公主面前,和蔼面色仿佛他才不是被冤枉到差点背了黑锅的人。 “善元公主和郭使君看起来都是有故事的人。若不介意,不如就把我们当成朋友,讲一讲二位的故事吧。能让如此善良的公主铤而走险,二位必定有难言苦衷,就算不能为二位分担,至少我想知道原因。” 李陌的和颜悦色似乎打动了善元公主,轻轻拉扯郭泰朴示意他放松后,善元公主举止优雅地朝李陌淡淡施礼,一举一动尽显尊贵雍容。 “有一点,祈王殿下和大理寺的二位有所误会——阿英并不是被谋害的,从一开始她就决定为了我和泰朴牺牲自己,来成全我们的幸福。”善元公主一开口便是令人震惊的秘密,愈发衬得她单薄身躯弱不禁风。 兰澈吞了口口水,下意识抓住温彧手臂,死死抱住。 “泰朴少年时就是我的护卫,许多年相处,我们早已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只是父亲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甚至因此而愤怒,执意要送我到大唐联姻。泰朴知道后想要带我私奔,可是王宫守卫森严,哪有那么容易呢?与我情同姐妹的阿英便提出,让我与她对调身份,伪装成宫女伺机逃走。” 门阀等级,冰冷无情。在那样一个严肃的国度,一位用来联姻以获取国家利益的公主,是绝对不可能被允许嫁给卑贱的侍卫的。 可是爱情的力量从不畏惧艰难险阻,哪怕看起来疯癫,哪怕看起来可憎,相爱的两个人依然会想尽办法在一起。 那种执念,没有谁比兰澈更加感同身受。 第215章 悬案必备黑色人影 第215章悬案必备黑色人影 善元公主与郭泰朴的恋情故事,兰澈几乎是咬着牙攥着拳头听完的。 可怜,也可恨。 事实上,善元公主在新罗国的地位并不是很高,不过是个不受宠王妃所生,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自打十一岁时与刚刚入宫的郭泰朴相遇,善元公主便坠入爱河,一边偷偷享受着郭泰朴无边疼惜的幸福,一边畏惧着早晚要作为工具被送去联姻的未来。 无论她如何祈祷,这一天终是到来了。 郭泰朴曾试着向新罗国王请求将不受宠的女儿下嫁给他,遭到新罗国王毫不犹豫拒绝,并且残酷地要求他作为使者,亲自护送善元公主入大唐联姻。得知自己命运的善元公主悲伤欲绝,一度想要自杀来解脱,索性被从小服侍她的宫女阿英救下。阿英看不得善良的主人与爱人生生别离,便想出了互换身份这个馊主意。 没错,在兰澈看来,这根本就是个馊得不能更有味道的馊主意。 “如果你们两个在半路逃跑,情况或许还能好一些。”兰澈搓着下巴沉思。 “原本我们是这么计划的,但是第一次逃走时,善元不小心被发现了。”郭泰朴眉目沉郁,“按照我国律法,宫女私自出逃要受到严厉处罚,善元只好谎称去买东西遮掩。不过在那之后,金副使他们便对善元格外关注,根本不给她机会逃离。” 这一拖,就拖到了整个新罗使者团浩浩荡荡入宫。 大唐皇宫的守卫森严远超郭泰朴和善元公主的预料,他们想要逃离更加不容易了。而假扮成善元公主的阿英一旦真的嫁给祈王李陌,等到册封后必定会在其他新罗朝臣入唐时露馅,到时候三个人要承担的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走到这般绝境,他们根本没有退路。 “就算这样,让一个无辜的宫女为你们死去,仍旧是馊主意。”兰澈看着两个苦命鸳鸯不停摇头。 两个人的事,就该两个人解决,让旁人做出牺牲算什么呢?如果一份感情要加诸在其他人的不幸之上,那么这番感情一定得不到祝福。 说到此处,善元公主犹犹豫豫看向郭泰朴,郭泰朴轻轻摇头,似乎不愿让她说出什么。两个人的细微表情没有逃过李陌双眼,他眉头一动,轻声道:“看二位的计划,当中并不存在拉其他人下水的想法,为什么后来竟会同意阿英的牺牲?我想……莫不是有人蛊惑了二位?” 郭泰朴眼神一动,证明了李陌的猜测。 郭泰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不安地看了看门口和窗外,谨慎小心模样像是害怕着什么。 善元公主和郭泰朴最初只是想借联姻的机会私奔而已,为什么发展到后来变成了栽赃祈王?兰澈原本没有想到阴谋论,经李陌这么一提醒,方才发觉事情或许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放心好了,这里是皇宫,没有谁敢在光天化日下对你们不利。”兰澈拍了拍胸脯,“我这么讨人嫌的人物都敢在宫里乱晃,你们有什么可怕的?这可是戴罪立功的好机会,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许是出于对诬陷了李陌的愧疚,善元公主最先动摇:“我们与祈王无仇无怨,并没有非针对祈王殿下不可的理由,只是那人说——” “善元。”郭泰朴紧张地打断善元公主,朝她摇了摇头。 看得出,郭泰朴对善元公主口中的“那个人”十分忌惮。 郭泰朴看向李陌,复杂面色持续片刻,而后深深鞠躬:“对祈王殿下所作的栽赃诬陷,是我们的罪,稍后我们会亲自向大唐皇帝陛下禀明事实。至于那个人,我就这么一说,祈王殿下也就这么一听便好,还请诸位不要深究——事关善元安全,我不想冒险。若是祈王殿下实在放不下,那么也请等我和善元离开皇宫脱离危险之后,再写信告知祈王殿下那个人的身份,拜托了。” 与之前的闪烁其词不同,这一次郭泰朴十分诚恳,似乎已经抛出了他的底线。 李陌最不喜欢的就是强人所难,他深吸口气,面对郭泰朴和善元公主点了点头:“既然关系到二位的安危,我也不便强求。不过如果二位想说了,随时都可以让人去找我,或者找徐卿与兰评事也可以。这宫里虽杀机四伏,但他们两个人,我敢以性命担保,是绝对可靠之人。” “多谢祈王殿下。”郭泰朴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兰澈,眸中带着几分感叹于欣羡,“若是我国国王能像大唐这般开明就好了,我和善元就不必如此落魄,为了能够在一起煞费苦心。祈王殿下是个宽厚的好人,希望兰评事能够好好珍惜,至少为了祈王殿下收敛一下古怪脾气。” 兰澈一瞬炸毛,瞪大眼睛怒气冲冲:“谁脾气古怪了?你给我说明白!我怎么就古怪了?” 莫名其妙被贬低一通的兰澈怒不可遏,要不是温彧拦着,说不定会扑上去与郭泰朴较量一番。很快,徐超之带着圣意回到熏风殿,命一众禁军士兵将郭泰朴和善元公主“请”回鸿胪寺,由徐超之再次详细审问并记录口供,以确定洗脱李陌的嫌疑;李陌直接去往紫泰殿,当面向皇帝禀明一些不能与外人说道的细节——譬如,在背后为郭泰朴出谋划策,将一把无形尖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某人。 直至所有人都各司其职离开,兰澈在温彧护送下返回楼明夜宅邸的路上,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让我珍惜祈王殿下……妈的,这话是什么意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兰澈暴跳如雷,揪住温彧衣领拼命咆哮,“那家伙脑子被你舔过吗?为什么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你们这些满心色念的混蛋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温彧被晃得七零八落,咧嘴干笑:“你先放开……还有,能不能不要众目睽睽之下出口成脏?好歹你也是个正八经的官员啊……” 兰澈翻翻白眼,继续把满腔哀怨发泄在世上最老实的护卫身上。 两个闹得正开心的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抹鬼魅身影悄然隐没在阴暗角落中,只把那道阴鸷如蛇一般的目光,留在兰澈单薄背影上。 第216章 不能说的话 第216章不能说的话 熏风殿中的跌宕起伏斗智斗勇,兰澈很想高仰着头亲自说给楼明夜听,期盼她家主子能给予两句好评赞扬。可惜的是,当她拉着温彧在市集上狼吞虎咽吃了六碗面再回到宅院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将祈王洗脱罪名、冤案真相大白的喜讯告知。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李陌本人。 “祈王去面见圣上时,正巧我在紫泰殿与圣上谈一些事情,顺便听了一下你和徐卿的破案过程。”楼明夜看着霜打茄子一般蔫头搭耳的兰澈,既没有安慰,也没有秉承他一贯的腹黑毒舌风格落井下石。似乎在李陌面前,他并不喜欢暴露自己本性的一面。 “这次多亏了兰姑娘坚持不弃,李陌才有机会证明清白,这份恩情,这不知该如何报答。” 李陌客客气气向兰澈道谢,甚而起身拱手,算是给足了市井女流氓的面子。然而兰澈并不开心,正相反,她看着李陌的恭敬姿态,听着他叫自己“兰姑娘”,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那感觉,就好像她最崇敬的祈王,故意在疏远她一样。 要怎么报答,兰澈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经历一番惊心动魄的李陌也没什么精神头过久逗留,寒暄一番后便告辞离开,顺道带走了温彧。兰澈望着二人离开后显得空荡的大门失神许久,蓦地被楼明夜从后面揪住耳朵才清醒过来,哎呦哎呦一边假得不能再假地惨叫着,一边厚着脸皮往他身上蹭。 “跟祈王之间怎么回事?嗯?”楼明夜单手按住兰澈小脑瓜,眉梢飞得老高。 兰澈揉了揉鼻子,心虚地四处张望:“啊?什么怎么回事?有什么问题吗?” “少装,晚上说个清楚。”楼明夜拎小鸡崽子一样把兰澈领回后院。 兰澈一路走一路在心里苦苦盘算,要怎么说才能避免楼明夜起疑心,到卧房门口时方才发现,似乎方亭阁、晨曦黄昏兄弟以及苏野城等人都不在宅中。 “他们人呢?”兰澈愣愣道。 “出去办件事,大概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楼明夜语焉不详,忽而认真看向兰澈,“黄昏从红芙那里取了些药回来,说是给你温养脾胃的。先前楚神医说你外看没什么毛病,实则五脏六腑里问题一堆,都是以前落下的沉疴,如果不好好调理,以后恐怕会生发大病。” 兰澈下意识按住肚子,小声道:“至于这么小题大做么?不就是吃多了吃急了胃疼?你们这些富贵子弟啊,屁大点儿事都要看个大夫喝几碗,矫情得很。” “……你不想喝药也可以,我干脆让刘叔熬一锅浆糊给你灌进去,顺便把你这张臭嘴粘上怎么样?” “干嘛,干嘛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怎么还带威胁恐吓的?”兰澈用力抱紧胸口,两只眼睛满是悲愤,“别以为你吓唬我几句我就会怕你,想霸王硬上弓占我便宜,门都没有!” 破锣嗓子一吆喝,院外立刻探出丁伯和刘大勺两个脑袋,鬼鬼祟祟朝这边望来。 楼明夜二话不说把她丢进卧房。 嘭咚,关门。 刘大勺洗着手里的饭碗,胳膊肘捅了捅丁伯,目光仍望着卧房紧闭的门,嘿嘿笑道:“我就说吧?这丫头,有招,如今把少主吃得死死的。” “她不也被少主吃得死死的么?这两个人,天生的欢喜冤家,不在一起太可惜了。”丁伯一脸感慨中多了几分惆怅,他叹口气,轻轻摇头,“不过少主到现在也不肯明明白白给兰丫头一个身份,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刘大勺倒吸口气:“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少主只说接受那丫头的心意,也的确待她不同了,可是到现在也没一句话说明她是什么身份呀!看兰丫头那欢喜劲儿,万一闹到最后发现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到时候还真不好说要出什么岔子。哎,你说会不会少主还惦念着玉馆主?” 丁伯脸色有些难看:“惦念不惦念,只有少主才知道。这件事千万别在少主和懒丫头面前提,他们两个的性子,谁也受不了把话挑明。” 刘大勺点点头,看着那道紧闭的房门多少有些无奈。 有些人,有些话,心知肚明,却说不得。 就好比兰澈拼命藏在心里,不想让楼明夜知道的那些事情,她很明白在自己与李陌之间究竟存在什么问题,但并不想正视面对。 “所以案子没那么复杂,就是那个郭泰朴假扮成祈王,和假扮成阿英的善元公主演了一出戏给金副使看,以此来混淆阿英真正死亡时间,从而利用不在场证明来栽赃祈王罢了。我猜之后徐卿大概会让萧贰去检查阿英的尸体,毕竟那是为祈王洗脱嫌疑的最有力证据。” 卧房中,兰澈蜷缩在床上,猫一样枕着楼明夜双腿,看上去颇有几分疲乏。 楼明夜靠着床懒散半坐,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卷起她发梢拨弄,目光淡淡落在帷帐上。他开口,语气如眉眼一般散漫:“所幸那两个人本质不坏,尽管听信蛊惑走错了路,在被你识破之后还是老老实实承认了罪行。事实上,他们一口咬定与命案无关,你只凭两只猎犬对郭泰朴的吠叫是无法作为确凿证据给他定罪的,毕竟在花萼相辉楼那晚他与祈王有过接触,完全可以作为祈王衣衫上沾染了他味道的借口。” “我知道啊,所以当时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就算是铤而走险吧。如果他真的否认,那我只能再随机应变想其他的线索来佐证。”兰澈抓住那只不停搔她脸蛋的手,珍惜地抱在怀中。她闭上眼,困倦如潮水一般袭来,让她的声音渐渐变得不清晰:“时间紧,任务重,我能怎么办呢?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我也要为祈王冒这个险才行。” “随你,你高兴就好。不过下次记得提醒他,别人的东西,别总在心里惦记。” 兰澈喜闻乐见自家主子身上一股子粗味儿,不过她没太多心情与他嬉戏,郭泰朴留下的悬念,让她心头沉甸甸的,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主子,你说,那个在背后怂恿郭泰朴和善元公主的人,会是谁呢?” 楼明夜动作蓦地一顿,望着帷帐道目光飞快掠过一丝寒芒,却没有回答。 在宫中,他清楚听到李陌对皇帝提了某个人的名字,皇帝也的确认为那人有嫌疑。 然而在他心中,策划这带毒阴谋的,另有其人。 第217章 王可乐一点不可乐 第217章王可乐一点不可乐 “所以我早说过,兰澈绝非市井平民那么简单。无论是对楼明夜而言,还是对祈王而言,她都是个足以作为致命弱点的存在,亦是他们二人手中最容易被忽略的奇兵。” 灯火通明的王府内,面色阴郁的隋王坐在椅中,脚边躺着一只摔碎的茶杯。郁邪负手站在靠门处,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阴柔气息与明亮等火格格不入,却照亮了他那张动一分都觉得是破坏的精致面容。 “一个孤女,目不识丁,不过仗着背后靠山任性妄为罢了,纵是让她得意三两次又能如何?她还能上天不成?”隋王冷哼一声,目光陡然望向烛光也照不亮的阴暗角落,“本王从不信怪力乱神,也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李陌没有什么天佑,上次若不是这蠢货通风报信,李陌也好,兰澈也好,谁能逃过一死?天时地利占了,不小心栽在人和上,这种事总不会一直发生。” “隋王还是小心为上。”郁邪淡道一句,也把目光看向角落。 角落里,一个人肥硕滚圆的男人吭哧吭哧挣扎着,被捆缚的手脚四肢已经淤血磨破,白嫩皮肤看上去伤痕累累,煞是可怕。 郁邪扶手漫步到男人面前,一掀袍子蹲下,玩味地看着对方惊恐表情,唇边勾勒一抹残忍笑意:“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当初有人向我举荐王少监时,我便说王少监身在曹营,心却不在此,并未答应。当时我本该干脆利落些把异己之徒全部肃清,看在王少监再不济也是个聪明人的份上才没有下手。谁知道……啧,王少监可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本就肥成一个肉球的王可乐吓得拼命滚动,被塞住的嘴巴里呜呜叫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此时的王可乐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低估了郁邪的聪明。 他得知郁邪的计划后暗地里给祈王和楼明夜通风报信,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次日好端端走在路上就被人套了麻袋一闷棍打昏。等他醒来,已经身在隋王府内,面前站着仿佛如同看蝼蚁般俯视他的郁邪。 比起楼明夜的冷,王可乐觉得,郁邪的阴鸷更加可怕。 隋王看着王可乐,心底生出一股厌恶,皱眉道:“留他做什么?还有利用价值么?” “我的看法是,世上每一个人都有其价值。能不能体现出这种价值,一要看是否会利用,二要看本人愿不愿意配合。”郁邪看着王可乐,两只眼中没有丝毫感情,“王少监有什么打算?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你又是否愿意抓住这个机会呢?” 王可乐毫不犹豫猛点头。 见郁邪扯住王可乐堵在嘴里的东西,隋王大表怀疑:“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你不是说,他是楼明夜的手下吗?” 不等郁邪回答,王可乐赶忙滚到隋王面前,赔笑献媚:“错了错了,隋王误会了!我不是少……不是楼明夜的手下,现在还不是,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既然不是,你为什么去给他通风报信?”隋王一拍扶手,面带愠色,“本王煞费苦心才把吴铭从大理寺牢房里救出,结果因为你一句话,他又被关了起来。只凭着这一点,本王就该杀了你!” “哎呦呦,隋王您有所不知,小的也是有苦衷的呀!”王可乐抹了抹眼眶,竟然还真挤出几滴眼泪。他假惺惺抽噎着,故作可怜:“小的无父无母,自幼被送进宫中为宦官,在宫里也没个靠山。这些年混在宫里得口饭吃,全都靠看主子脸色阿谀奉承,教训也没少挨,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小的以前伺候过圣上,有时会听圣上说起江湖上的事,觉得很有趣,平日里就比旁人多关注些,慢慢的知道了凉城啊、十八伽蓝的事,一直很向往——” “等等,你说十八伽蓝?”郁邪蓦地打断王可乐,若有所思,“难道楼明夜身边那些高手,就是传说中的十八伽蓝?” 听到有识货的人在,王可乐眼神一亮,忙不迭点头:“对对对,他们就是十八伽蓝啊!” 郁邪听得懂,不代表隋王也听得懂。隋王深吸口气望向郁邪:“这十八伽蓝又是什么?” “十八伽蓝是凉城下属杀手组织之一,是凉城除馆主和城主级别之外,实力最强的十八个杀手。二十年前,十八伽蓝侍奉的馆主被驱逐出凉城,这十八个杀手毅然追随离去,脱离凉城,更在那位馆主死后音讯全无,自此从江湖中消失。”郁邪眼神有几分迷离,语气飘忽不定,“先前我只推测出楼明夜是楼绾昔和圣上的私生子,却没想到楼绾昔将十八伽蓝留给了他……这群江湖人当真有趣,为了一个人放弃大好前程不说,还要愚昧地追随其后人,难不成想要子子孙孙生生世世给他们楼家人当奴隶么?” 王可乐本想反驳,看见郁邪那道挺得笔直的背影,硬生生吞回腹中。他想了想,又道:“当初十八伽蓝尽数追随楼馆主离开凉城,但楼馆主去世时,留给楼明夜的并非完整的十八伽蓝——凉城在江湖人眼中亦正亦邪,结了不少仇家,多少人倾家荡产只想剿灭凉城报仇。虽说凉城实力强大,至今仍没有人敢挫其锋芒,但一个被驱逐出凉城的馆主,可就没那么难对付了。” “楼绾昔是前任凉城城主视若己出的得意部下,为凉城差遣时没少动用十八伽蓝剿灭江湖门派。一旦她和十八伽蓝离开凉城庇佑,势必成为江湖人士疯涌屠杀的对象。” 郁邪的补充精准无误,王可乐点了点头:“对对,就是这样。楼馆主红颜薄命,正是因为被埋伏时中了某种寒毒,而十八伽蓝在一路保护楼馆主的过程中也折损不少人。算上后来新加入的和传承给下一任的,事实上交到楼明夜手中时,十八伽蓝仅剩下十三人,有五个位置仍属空缺。小的机缘巧合得知楼明夜是十八伽蓝现任主子,于是便动了念头想要投靠他,加入十八伽蓝。” 十八伽蓝在江湖中的地位,甚至凌驾于一些小门派之上,只要能成为十八伽蓝的一分子,身份可就非同昨日了。 不过…… 郁邪似笑非笑打量王可乐,语气中满是嘲讽:“凭你这副模样,他们会答应你加入?” “他们不肯啊,我都厚脸皮磨一年了,到现在也不算是十八伽蓝的人。”王可乐眼珠滴溜一转,嘿嘿赔笑,“所以呀,就算我做出什么对十八伽蓝或者楼明夜不太好的举动,那也算不得背叛,对吧?” 第218章 出击吧,少女! 第218章出击吧,少女! 终于重归平静的大理寺迎来了又一个晴日,明媚阳光照耀在即将融化的积雪之上,万里无云的天空凝碧如洗,气温暖得像是就要到来的初春。 如果再有一碗红烧鸡屁股,那就更完美了。 兰澈如此幻想时,真就有一碗红烧鸡屁股送到她面前,光泽红润饱满,香气四溢,一看就知道出自陆伯之手。 兰澈翻身坐起,赶在口水落地前抢过饭碗,抓起最肥的一只鸡屁股就往嘴里塞去。 这几天平静无事,她都快闲出屁来了,每天除了常规性去找徐卿报个到外,剩下的时间要么去撩温彧,要么去撩萧贰,要么去撩牢房里的犯人们——陆伯她不敢撩,撩完了怕以后都没有鸡屁股吃。 再其他的时间,她只能躺在两树之间吊起的绳网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看白云苍狗,听听过路杂役们的闲言碎语。 哦,对了,这帮人最近路过时不再无视她了,都会客客气气满怀尊敬叫一声“兰评事”。 不过在大理寺一整天耗下来都没什么能让兰澈提起精神的事情,狼吞虎咽席卷一整碗的鸡屁股后,她又陷入百无聊赖的状态,甚至懒得理会屁颠儿屁颠儿给她送鸡屁股来的温彧。 “兰澈,这几天你究竟怎么了?怎么总无精打采的?”温彧终于忍不住,蹲在吊床旁边小声问道。 兰澈长长叹息,老气横秋:“忙,忙,忙——成天到晚就知道忙。唉,总能找到借口不在家,什么时候能想想我呢?” 兰澈的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听起来像是天马行空,温彧却听得明白,她这是在抱怨楼明夜。 这两天楼明夜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止方亭阁、晨曦黄昏他门不在,连他都经常出门,一走就是一整天。特别是昨晚,兰澈做了好大一桌饭菜等他回来,结果等到的却是他彻夜未归。 “神神秘秘的,在忙什么也不肯告诉我,肯定有古怪。”兰澈一撇嘴,翻身坐起后看到温彧,眨眨眼愣住,“温彧?你什么时候来的?” “……兰澈,你咂咂嘴巴,是不是还有鸡屁股的味儿呢?我给你送鸡屁股来着,你忘了吗?”温彧捧着空空如也的饭碗叹息。 “咦,好像真有些鸡屁股味儿。不过我肯定没吃到,一定是刚才做梦里吃的。”兰澈擦了一下嘴边的油花,一本正经看着温彧,“怎么样?结果定了?” 温彧点头:“定了。善元公主和郭使君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还在前朝当面向祈王致歉认错。我回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在新罗国使者护送下返回,不出意外的话月末就能回到他们的国家。至于给他们出谋划策意图陷害祈王的人,他们坚持在离境之后才肯告知,现在只能眼巴巴等着。” 谁对李陌恨之入骨,谁最希望民众爱戴的贤王失势,谁有这能力在宫内接触并恐吓新罗使者……幕后主使是谁,还用问吗? 然而推测终归只能算是推测,皇帝本就不愿见到李陌李凛等人为夺嫡手足相残,加上有个备受宠信的佞臣郁邪在旁侧吹耳边风,一时间隋王仍然逍遥法外,谁也奈何不了他。 “对了,吴大叔也是今天判刑吧?会是死罪么?”兰澈忽然想起那个被郁邪和隋王利用的棋子,不由有些惋惜。 吴铭不是个坏人,他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走上了一条错路。不过在大错铸成之前,吴铭及时停了手,在兰澈看来这就相当于悔过自新,尽管在态度上这位仿佛谁都欠他八百吊钱的高手仍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言一语都吊炸天。 温彧托着腮,无精打采:“按理说应该给他定个死罪,但是祈王替他说了几句好话,后还是留狱待审。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没能伤到祈王,而且祈王说他的目标是你,算不得行刺王侯,圣上也就没太过追究。祈王还说,与其杀了他还不如给他个机会戴罪立功,如果哪天他想开了,愿意指证指使他埋伏行刺的幕后主使,到时候将功抵过放他出牢房也不是不可能。” 得知吴铭不用被砍头,兰澈还是蛮欣慰的。她伸个懒腰,仰头看着蔚蓝苍穹,自言自语呢喃:“吴大叔的话,多游说游说应该不难让他指证吧?毕竟他对郁邪也没什么好感。” 温彧一愣:“郁邪?幕后黑手不是隋王吗?关郁邪什么事?” “楼明夜说,隋王自负高傲,也算是个有些能耐的人,但是在阴谋诡计方面完全比不过郁邪。像是声东击西、借刀杀人这些手段,出自郁邪之手可能性更大,隋王不过是他借助的势力罢了,甚至有可能只是个背黑锅的。” 回想着楼明夜鞭辟入里分析情况的表情,兰澈一脸陶醉,就差把“我家主子乃世间第一伟人”这句话写在脸上。温彧见怪不怪,撇着嘴捅了捅她肋骨:“我说,你和楼先生进展到什么地步了?我怎么觉得,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呢?你不是说他很快就要哭着求你嫁给他吗?” 这么不要脸的话是她说的? 兰澈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牛皮吹大发了。 面对跨越性别和智力等级的好友,兰澈没什么可隐瞒的,搂住温彧胳膊一顿大倒苦水,就差把最近早出晚归甚而彻夜不归的楼明夜说成一个负心汉,偏偏又不许任何人说他的坏话——楼明夜哪里不好,她可以评论,别人不行,这是她的特权! 但是,关于楼明夜始终对二人关系含糊其辞不肯进一步这点,她是没办法反驳的。 有时候迟钝如她也会担心,是不是楼明夜当时的接受,仅仅出于同情怜悯又或者是感动?而现在,他后悔了,不想要她了? “温彧,好兄弟,你帮我个忙行不?”兰澈眼珠子骨碌一转,馊主意涌上心头。 温彧预感到不详,下意识想要逃离,却被眼疾手快的兰澈一把抓住腰带。无处可逃的温彧哭丧着脸转回头:“兰澈,你放过我吧,你让我做的绝对没好事!” “怎么就没好事了?这次我保证不坑你!”兰澈朝温彧挤了下眼,纯良表情后隐藏着温彧看不见的邪恶,“我只要你帮我找两本书,真的,就这么简单。” 第219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第219章书中自有颜如玉 在外奔波两天一夜,终于在傍晚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宅邸,楼明夜前脚刚跨进门,就看到一只不明生物径直朝自己飞奔而来。他嘴角迅速抽动,飞快伸出手臂张开手掌将扑来的怪物抵住,一声叹息终结了兰澈的欢欣雀跃。 “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画成这副鬼模样?”看着那张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的大花脸,楼明夜啼笑皆非。 寻常女子浓妆淡抹会令容颜更加姣好,然而兰澈的技术实在堪忧,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具备拦路打劫、威胁恐吓的潜质。 兰澈抹把脸,低头看看扑簌簌落到掌心里的脂粉,失望透顶:“主子,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不是说女人略施脂粉后会让男人更加喜欢吗?” “你这叫略施脂粉?半张脸上的粉都够别人用一年了。再说,浓妆艳抹好歹也得看看底子,哪有你这么胡乱涂抹的?”嫌弃地甩开手,楼明夜习惯性将手落在兰澈肩头,揽着一只宠物般将她圈在臂弯里。 他很喜欢将她这样牢牢锁定在身边,像是爱宠,像是熟识的老友,唯独不像情侣。 兰澈一撇嘴躲开他的束缚,扯着衣袖用力擦去脸上为他而画的妆容——如果鬼画符般的照猫画狗可以称为妆容的话。不过这点挫折还不足以折杀她的锐气,将那点儿小失望一扫而光后,兰澈马上又投入到新一番攻克计划中。 “主子主子,我给你做了清蒸鲈鱼、红烧羊腰、板栗山药粥还有炒春韭,快来尝尝好不好吃!” 楼明夜被兰澈一路拉到堂中,满桌子喷香扑鼻的饭菜让他若有所思。 这一桌子菜,不是不好吃,他还是很相信兰澈厨艺的。不过往常兰澈都是依照他口味来辅佐刘大勺安排菜品,就算不都是他喜欢吃的,总不会出现他厌恶的羊腰之类食材,兰澈在这点上一直很细心。那么,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她居然在明知道他讨厌羊腰、春韭的情况下,还把这两样食材殷勤地推到他面前? 疯了? 傻了? 脑子被驴踢了? 兰澈盛好一碗粥送到楼明夜手边,两只眼中星光闪亮:“主子快喝几口粥暖暖身。” “山药土腥味道太重,不喝。” “那来试试这道清蒸鲈鱼!” “中午吃的鲈鱼,不想吃。” “那……那来两块枸杞糯米团!”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枸杞的味道。” 兰澈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准备的十二道菜都被楼明夜一一否决,最后只剩下一碗刘大勺做的羊肉丸子还算符合楼明夜口味,将就着吃了几颗。眼看一番心血都要变成泔水桶里的残羹冷炙,兰澈欲哭无泪,自己拼命吃掉大半,直到再咽不下方才停筷。 不过为时已晚。 才要起身帮忙收拾碗筷,胃里那些油腻腻的食物报复似的翻涌起来,兰澈脸色一变,赶忙捂住嘴冲向茅房。 “丁伯,跟过去看看,实在不行给她弄两粒药压一压。”楼明夜无可奈何摇摇头,面上掠过一丝疲惫,“刘叔,我累了,先去休息。亥时左右做两样夜宵送到卧房吧,别太油腻。” 丁管家应了一声去照顾兰澈,留下刘大勺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看着楼明夜嘿嘿直笑。楼明夜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随口问了一句,向来藏不住话的刘大勺便把兰澈苦心孤诣的一番盘算全都爆料出来。 “少主平日里看书不少,就没看出这些菜里的门道?鲈鱼,羊腰,板栗,山药,春韭……这可都是补肾壮阳的药材啊!”刘大勺忍不住笑,表情颇有几分滑稽,“兰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几本书,看了之后就嚷嚷着要用神秘力量来降服少主。今儿一整天她都在折腾这些幺蛾子,也不知道还要闹腾多久。少主要是不嫌吵,不如就让她闹下去,家里这几天人少,总感觉清静得有些寂寥。” 楼明夜一手捂住脸,长长叹息。 闹腾,他不介意,毕竟闹腾是兰澈不可分割的特色之一。可是补肾壮阳是什么梗?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肾虚了? 不由地,楼明夜开始怀疑兰澈是不是看了什么邪书。 兰澈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煞费苦心的大计如此轻松地被刘大勺泄露。然而此时蹲在茅房里的她没什么精神头去想这些,看着脚边来自自己胃中的那一滩呕吐物,她恍惚失神许久。 “兰澈,怎么样?是不是吃太多了?库房里还有红芙留下的一瓶药,我去给你取来?”隔着茅厕房门,丁伯体贴询问。 兰澈惊醒,连忙舀起一瓢水将呕吐物冲走,又漱了漱口,飞快地抹下嘴巴,抖擞抖擞精神后走出:“我没事,丁伯,还能再吃一碗呢!” “可得了吧你,别贪嘴撑坏了,身子要紧。” 见兰澈没什么大碍,丁伯放心走开。兰澈本该飞快奔回堂中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直至停驻。 她仰头,呆呆看着头顶正在慢慢攀爬上天空的月亮,总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血。 刚才,她呕出的不是什么秽物,而是一大口血。 她听过陆伯、温彧他们讲故事,会在他们说起谁谁谁被谁谁谁重伤喷出一口老血时嘲笑,说故事太假太俗套。可如今,当她置身于这种荒唐之中时,由不得她不信了。只是兰澈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唯一的可能,大概与她那个曾经和她一起忍饥挨饿的胃,现在开始后知后觉闹脾气了。 兰澈终于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体,尽管如此,她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楼明夜面前,用夸张的表情举动掩饰心底的不安——他已经很累了,她不想再给他增添担忧烦恼。 至于她的问题,她打算偷偷去找红芙问问再说。如果不是什么大毛病,那她宁可吃些药顶过去,也不想被楼明夜知道后训斥她一顿;如果真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到时候再考虑吧。 得知楼明夜已经先一步回到卧房,兰澈也紧跟着钻进,原本想找他聊聊人生理想天文地理来冲淡心里的忐忑不安,结果一眼瞄到他手中拿着的东西时,兰澈傻眼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书,你究竟从哪里弄来的?”楼明夜眉梢高挑,拍了拍桌上一摞书卷。 第220章 眼泪藏在欢笑背后 第220章眼泪藏在欢笑背后 眼见自己翻箱倒柜自认为藏得十分隐蔽的宝贝就在楼明夜手下,兰澈嘶地倒吸口凉气,一边抽动嘴角干笑,一边在心底痛哭流涕。 那可是她对温彧死缠烂打才弄来的宝贝天书啊! 最要命的是,她好不容易才搜刮东西两市得来的东西,是不适宜让楼明夜看到的…… 楼明夜挑着眉梢瞥了兰澈一眼,而后低头将一摞实在算不得精致的书卷一卷卷拿下,随口念着那些书卷的名字。 “《飞烟传》、《游仙窟》、《天香惑男术》、《秦淮八艳妆容考》、《滋阴补阳双生千金方》……”随着书名被一个个念出,楼明夜的脸色铁青程度与之俱增,终于不忍直视那些来自地摊的粗鄙书卷,啪嗒全都丢到地上。他单手撑额,无奈轻揉额角:“兰澈,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兰澈委委屈屈缩到墙角,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仿佛被人欺负了一般:“我这不是想跟你多亲近亲近吗?你天天说忙,也不陪我玩,我怕你在外面拈花惹草的再有什么外遇,那我可怎么办啊?” 楼明夜哭笑不得:“什么时候学会这套怨妇戏了?” “再不学怨妇,你真的被别人勾走怎么办?” “我是那么轻浮的人么?” 兰澈想了想,他还真不是。 相识以来从不见他和哪个女人牵扯不清——玉凝霜除外。要不是她厚着脸皮纠缠倒追,搭上性命也要攻克他这座白皮囊黑心眼儿的毒舌谋士,这会儿楼明夜大概还是孤身一人呢。 可她还是会有危机感,怕他被抢走。 毕竟,玉凝霜还在,他们之间似乎还没有一个干脆利落的了断。 楼明夜最见不得兰澈装可怜,轻叹一声伸出手,勾了勾手指:“过来。” 兰澈乖乖凑过去。 “最近有些事情要忙,忽略了你,是我的错。”楼明夜握住兰澈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他微微低头,眉目清晰如画:“等忙过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给你补偿的,现在你别胡思乱想。我在外面奔波时还要牵挂着你,已经很辛苦了。” 如此之近的距离看着那张醒来梦里都忍不住想要亲过去的清俊面庞,兰澈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蜜罐里,尤其是耳边回荡着他的轻柔蜜语时,更有种幸福到头晕目眩的感觉。 她家主子就是这么厉害,嘴巴毒起来能把人损得痛不欲生,甜起来又能让最高冷的女人瞬间沉醉。 这么个稀罕男人入手,绝对是她积了八百八十八辈子的福气,捡到宝了! 深吸口气平静自己就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兰澈顺势搂住楼明夜脖子,侧脸在他胸口蹭啊蹭啊蹭。 跟阿猫阿狗一样。 “主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兰澈故作扭捏。 楼明夜则回答得干脆:“不当讲。” “……”兰澈沉默半晌,忍不住翻个白眼。 我的小宝贝儿有什么话你对我说我听着呢一个字都不落呦——这种听起来很肉麻却有巨大杀伤力的话,什么时候她能从他嘴里听到一次?为什么每当她学会一个新的套路迫不及待应用在他身上时,他的反应从来都不是配合,而总是不按套路出牌还啪啪啪用力打她的脸呢? 兰澈欲哭无泪。 套路被打断,自然就不能再用。不过兰澈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有些话她希望今天能说个明白,让她心里那块滚来滚去的大石头赶紧消停下来,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的好脾气还能坚持多久。 “楼明夜,正经的,商量点儿事好吗?”兰澈跳到榻上盘膝而坐,啪啪拍了拍对面空位,认真望向楼明夜。 难得她有正经的时候——不,应该说是破天荒——不不不,应该说是旷古绝今前所未有。 所以楼明夜选择了坐下。 尽管他先入为主认为,从这女流氓嘴里吐出的话,就算是正经事也会变得不正经,还有可能顺势下道,酣畅淋漓地奔向不可描述方向。 但是兰澈一开口,立刻让楼明夜明白了,今天的话题的确与众不同。 “从凉城回来也有一个多月了,有些事情,是不是该确定一下比较好?” 兰澈试着委婉,却在楼明夜漫不经心一个呵斥后,重新归于暴躁状态。 “楼明夜你个混蛋,认真啊认真!我可是很正经在跟你商量的!你他娘的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啊?我这么抢手的人哎!你就不怕哪天我见异思迁跟别的男人跑掉?我跟你讲我在大理寺可是很有人缘的!很多人喜欢我呢!你不抓紧机会提前预定以后可就没你的席位了!我没开玩笑啊啊啊啊啊!” 兰澈抓狂状态楼明夜屡见不鲜,随便在她头顶一按便完结了无休无止的聒噪。 “成亲的事不急,你还小。”楼明夜摇摇头,算是答复。 “还小什么啊?就不能找些靠谱的借口吗?”兰澈气得直翻白眼,咬着牙一拳头怼在楼明夜肩膀上。 对楼明夜上下其手是家常便饭,这样发泄似的打他,绝对是第一次。 楼明夜愣了愣,而后微微皱眉,终于严肃起来:“兰澈,你是认真的?” “我这张脸看起来像是在撒娇吗?”长舒口气颓然松懈肩膀,兰澈垂头丧气,声音也变小许多,“连笨蛋温彧都开始问我了,为什么主子还不肯娶我呢?该不会那时主子是同情我,所以才说愿意接受我的吧?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我呀!你看,我明明很努力在识字,也开始明白你说的一些话了……可是,如果你只是因为后悔了,不想再要我的话……” 其实,只要说上一句,你走吧,就可以了。 如果他真的不再需要她,如果她的存在,已经成为他的困扰,成为他必须出去忙碌的理由。 那么,她可以放手,真的。 “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是再多一次被丢掉而已,毕竟从出生开始就被人抛弃嘛。”兰澈飞快抹了下眼角。 那些她从不愿提起的过往,太多太多的痴望与介怀,这一天,这一晚,突然被无限放大,让她忍不住想要在最喜欢、最喜欢的人面前,放肆地大哭一场。 她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第221章 被隐瞒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21章被隐瞒 兰澈的一反常态让楼明夜有些担心,他轻轻捏住她下颌,语气加重:“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么?” 兰澈用力摇摇头,推开他的手,固执地看着那双漂亮眼眸:“我就是想听你回答我,到底要怎么样。” 平时兰澈很听楼明夜的话,一半出于习惯,一半出于对他的痴迷。但是当她的偏执症发作起来,便是楼明夜也拿她无可奈何。 “我从来没想过抛弃你,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其他事情你可以质疑,这一点,你是最不该有所怀疑的,否则当初我何必为了你一脚踏入凉城?”楼明夜深吸口气,郑重其事道,“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处理一下私事,在没有任何拖累和负担的情况下再名正言顺娶你。这些,你能理解么?” 提到私事,兰澈最先想到的自然是他和云凝霜那段若即若离的过去。 她呢喃:“是指玉馆主?你们只限应该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吧?” “我玉凝霜毕竟师出同门,若说一点关系没有那是不可能的。至于我与她的那些纠葛,因为离开凉城时十分匆忙,的确还没有理清斩断,所以需要一些时间来解决。” 楼明夜的回答坦诚得不能再坦诚。 然而,兰澈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是见过玉凝霜的,甚至玉凝霜那种几近完美的女人有着难以抵挡的魅力,别说是男人,就连她这自封的情敌都险些被吸引。楼明夜口中说着要做个了断,但是他们再次见面,真的能彻底了解吗?本就惺惺相惜的两个人,会不会因为又一次相见旧情复燃呢? 兰澈发愣半天,满脑子想的都是玉凝霜这个名字,当然猛然发觉自己是如此小肚鸡肠、小题大做、小人之心时,不由得有几分心虚——楼明夜可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和温彧的关系,她是不是也该予以相等的信任呢? 就算不甘心,觉得很委屈,那也要在他面前作出并不在乎的表现才行,男人对女人的多疑和啰嗦一向无比厌烦。 这条真理,是她下午从那一摞便宜到成捆卖的书卷中学到的。 收回就要滚出眼眶的泪花,兰澈向前一倾,整个人栽进楼明夜怀里,闭上眼睛唉声叹气:“既然你这么诚心解释,那我就勉强接受吧——其实你不解释也无所谓嘛,反正我就是这么闹一闹图个乐呵,心里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得好像你知道一样。”楼明夜毫不客气啪啪打脸。 兰澈一撇嘴:“我当然知道啊!你非要拖时间,不就是想等我再发育得丰满些吗?啧啧啧,书上可都写着呢,男人啊,喜欢的就是珠圆玉润前凸后翘——唔!” 楼明夜适时地堵上了那张脱缰的嘴。 “既然知道就藏在心里,别说出来。”楼明夜把兰澈塞进床榻角落,自己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浅饮,“我可能还要忙上几天,这段时间没什么案子,你也放松放松,别总把自己弄得那么紧张。” “哦,知道了。”兰澈索性懒洋洋侧卧榻上,眯起眼贪婪地打量楼明夜完美侧身,厚着脸皮得寸进尺,“主子,你不在,我可不可以去找其他人陪我玩?方大叔他们都不在家,我一个人好无聊啊!无聊得想上吊啊……” “记得找根结实的绳子,断掉浪费了。” “……就不能盼我些好?” “你好了,我怎对得起大唐的百姓?” 兰澈幽怨地看着楼明夜,要不是贪恋他的身材他的脸蛋他的霸道他的狂霸酷炫拽,真想一刀两断就此别过,免得自己本已经坚硬如寒冬冻屎的心接二连三遭受摧残。 可是没办法呀,谁让她喜欢他呢?那就只能忍辱负重赖在他身边了。 躺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兰澈嗅着那种熟悉的气息,渐渐有了困倦之意,一双惺忪睡眼就那样痴痴望着楼明夜身影,直至沉沉睡去。 亥时,刘大勺准时送夜宵过来,看到兰澈在楼明夜床上睡得正香并不意外:“不愧是少主,轻轻松松就能搞定兰丫头。” 楼明夜刚喝了一口汤,听了这话差点忍不住喷出,竟有几分狼狈苦笑:“哪里搞得定她?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要是她知道这几天我都跟凝霜在一起,恐怕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了的了。” “不过少主早晚要告诉兰丫头吧?纸包不住火,总这样瞒着,怕是要埋祸根啊!” 刘大勺的委婉提醒,楼明夜并没有听进心里。 他觉得,自己这样应该算是有恃无恐吧? 他一直偷偷看,床上躺着的那个少女,喜欢他到了愿意付出一切的地步,又怎会因一点点善意的隐瞒怪罪于他呢?便是怪罪,也不过是三两句哄劝就能解决的事,根本不需要担心。 “刘叔,我不在这几天,你多做些她喜欢吃的。我看她最近又瘦了一圈,大概是忙得太累了。”楼明夜清咳几声,长松口气,“病怏怏的人有我一个足矣,我还是喜欢看她活蹦乱跳的模样。” 也许兰澈自己从未发觉,当她艳羡着旁人的种种时,也有人沉迷于她独一无二的风姿。 如楼明夜。 亦如,李陌。 同样心事重重的夜晚,刚刚经历过一番跌宕起伏的祈王也是夜深难寐,站在寂静殿中仰望那轮明亮皓月,不知心里想着什么。温彧走近,李陌仍未觉察,自然也没想到收起手中那小心翼翼叠起的宣纸。 “果然啊,祈王殿下还是喜欢兰澈……”温彧看了一眼那张纸,仿佛也被李陌的黯然感染,站在窗口一声轻叹。 李陌惊醒,连忙将宣纸藏在身后。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为时已晚,苦笑一声,索性大大方方将宣纸重新捧在手中,低头时,眸里尽是道不尽的温柔。 于旁人来看,那不过是一张被人恶意涂鸦的纸罢了,没有任何价值;但是对李陌来说,偏是这张看上去可笑,如同鬼画符般胡乱涂写的纸,比任何墨宝真迹都要珍贵。 只因着,那上面是某人留下的一副“画”出来的信。 第222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第222章皇帝不急太监急 温彧和李陌相识于少年,虽然一直是主子和护卫的身份,却因年纪相仿性情相投,关系更像是挚友。眼见贵为亲王的好友神色黯然,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温彧心里说不出地难受,特别是在他明白李陌忧思所在的情况下,那种皇子不急太监急的心性,妥妥地落到了实处。 终于,温彧憋不住肚子里的话,如妇人一般抱怨起来:“祈王喜欢兰澈就直说啊!为什么总是默默看着她却什么都不做呢?是,兰澈是喜欢楼明夜,可那又如何?之前我特地问过兰澈,她说她和楼明夜之间的关系到现在还没确定下来。只要他们两个没有成亲,祈王就该去争取,像兰澈那样大胆地追求,总会有成功的机会啊!” 李陌有些惊讶于温彧的激动,他微微失神,而后苦笑:“难得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不过……长情,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原本圣上还有心让我纳兰澈为侧室,可是自打楼明夜独自面圣之后,圣上就再也不提这件事了。这里面的曲折,你还不懂么?” “圣上出面干预这件事了?”出于意料的温彧倒吸口气,目光里透着迷茫,“圣上说了什么?就说不让祈王和楼明夜抢兰澈吗?不可能吧?楼明夜充其量算是个小有名气的谋士,圣上怎么会这么看重他?” 温彧在大理寺时间不短,但是人情世故方面始终少根筋,远远不如徐卿和兰澈那般敏锐。李陌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好半晌,方才压低声音说出那个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的秘密。 温彧听后,发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而后发出一声变调如女子的尖锐惊呼。 “楼明夜是……圣上的私生子?!” 李陌揉着额角:“别这么大声,你是怕全长安城的人都听不见么?” 温彧连忙双手捂住嘴巴,动作与兰澈如出一辙。 李陌关上窗子走回案边,重新将那张宣纸细细叠好,语气漫不经心:“我早就觉得楼明夜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我与他竟是手足兄弟。圣上对我说这个秘密时,表情满是愧疚,还说亏欠他们母子太多,希望能够尽量补偿。那时我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来圣上对后宫嫔妃偶有临幸但从不专情于谁。” 在很多人看来,这一代的皇帝没什么大的建树却也没什么过错,典型的碌碌无为,就连他的情事也是如此枯燥无聊。许多年来,皇帝从不曾专门宠幸过哪位嫔妃,也从不过多关照某个女人,有胆大的朝臣甚至私下里开玩笑说,恐怕圣上有龙阳之好短袖之兴,好的就不是这口。 在李陌听完有关某个江湖组织的某个奇女子与皇帝的悱恻爱恋后,他终于明白,这一切看似无情,正是因为太过专情。 至今,君临天下的皇帝仍爱着已然故去的楼绾昔,那个他被迫离开,因而后悔一生的恋人。 世间八苦,还有什么比爱别离更加残酷? “长情,你知道吗?我从没看过圣上那种表情,仿佛他还是个年轻人,仍沉溺在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中。”李陌垂下眉眼,定定看着那张折叠好的宣纸,唇边漫上一抹寂然笑意,“倘若那位楼馆主尚在人世,我想,圣上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找回来。” 温彧听得瞠目结舌,好半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个小小的大理寺狱卒,这些前朝后宫的恩恩怨怨、皇子天家的悲欢离合,本是他不该碰触的禁忌。 可是,有种力量怂恿着他,不愿就这样眼看尊重的人沉沦。 “圣上的事,我不好评论。但听了祈王所说之后,我反而更觉得祈王应该抓紧机会,不要放弃最后的希望。”温彧长舒口气,认真道,“圣上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明明喜欢一个人,却因为种种理由放开了手,于是后半生都搭在了追悔莫及上。祈王难道想要步圣上的后尘吗?这一点上,我最佩服兰澈,无论顺境还是逆境,也不管有没有希望,她总是在努力争取,为了梦想永不放弃。她身上的光芒,祈王应该比我看得更加清楚啊!” 从一个小乞丐到大理寺杂役,而后是大理寺评事。 从一个被捡回家散养的随侍,到能与楼明夜手挽手的特别存在。 兰澈所经受的考验历练,每一次每一样都是李陌知道的,所以他和温彧都明白,而今兰澈所拥有的一切并非从天而降,全都是她努力争取而来。 那么,他呢? 是该像兰澈一样不到最后时刻不言放弃,还是该自正其身不去做那破坏旁人两情相悦的恶人? 温彧见李陌有所动摇,忙又趁机问道:“说起来,圣上反对祈王和兰澈在一起的理由是什么?为了补偿对楼明夜的亏欠?” “不是。圣上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他说过会补偿楼明夜,但不会做出损害其他子嗣利益来达成自己弥补的决定。”李陌愈发烦恼,捏了捏眉心低道,“圣上不希望我过多接触兰澈的理由,是觉得她和楼明夜是两情相悦,我若继续坚持追求兰澈便是有违道义,横刀夺爱绝非君子所为。” 温彧眨了眨眼,满脸麻木伸出两只手指:“两个问题。第一,继续追求兰澈这点不成立,祈王从来就没有正八经追求过她吧?不都是自己偷偷想想么?第二,横刀夺爱那是说抢夺成功,祈王连想都不敢想,哪来的成功?” 李陌看着以前口舌笨拙而今犀利无比的温彧,忽然无言以对。 被兰澈传染的人,果然不好对付…… 挥挥手打破尴尬气氛,李陌无可奈何道:“长情,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这件事还是别再纠结了。事到如今,我不想去破坏兰澈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幸福,只要她过得好,我便心满意足。” 喜欢一个人未必就要占有,倘若她的幸福不在自己手中,那么,放她自由,才是最恰当的深爱。 李陌起身,打算回卧房休息。他才熄了灯,灯花烧焦的味道还未散去,温彧低沉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如果……如果兰澈跟在楼明夜身边并不幸福呢?这样的话……祈王愿意抢回兰澈,给她楼明夜给不了的幸福吗?” 第223章 断袖同款 第223章断袖同款 楼明夜的离开,一向都是悄无声息的,即便前一晚兰澈特地留个心眼将他衣带系在自己手腕上,仍然没能看到他离开的身影。 早晨一睁眼时,旁侧已经空空荡荡,唯有他那条衣带被剪断,留于她腕间——为了不吵醒她的美梦,剪破两件衣服又算什么呢? 当兰澈一边啃着陆伯亲手做的汤饼,一边感情泛滥地赞美着她男人是多么温柔多么体贴时,坐在一旁的温彧连胃里的酸水都快吐出来了。 “兰澈,有个故事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勉强咽下一口面汤,温彧一本正经道,“明白断袖之兴的意思吗?” 兰澈眨了眨眼,突然起身,一脚踢在温彧屁股上。 妈的,当谁是文盲呢?这么出名典故都不知道,那还出来混个屁啊?好歹她为了追求楼明夜,也曾做过不少功课呢!不过仔细想想,兰澈又觉得,今早楼明夜的举动和汉哀帝还真有几分相似。 西汉时期的汉哀帝刘欣对宠臣董贤可谓一见钟情,只一眼瞥见,便立刻将本是郎官的董贤拔擢为黄门郎。而后,董贤在极端时间内平步青云,二十二岁时已经是大司马、卫将军,位列三公,风头可谓一时无两。而汉哀帝与董贤的亲密,已经远远超过君臣的关系,到了同坐同卧的地步。 某个白日,董贤与汉哀帝在一起睡觉,沉睡之中头偏压住了汉哀帝的衣袖。汉哀帝当时本想起床,发觉自己的袖子被董贤压住,而董贤并没有醒来的意思,这位君王并没有选择叫醒宠臣,而是用剑割断衣袖,以便能让董贤继续安睡。 这种体贴,这种深爱,隐隐像是楼明夜对她的态度。 不过……汉哀帝和董贤都是男人啊!温彧提到这两个人算是什么鬼意思? 兰澈越想越愤愤然,忍不住又踢了温彧一脚,而后寂寞地低头看向自己脚尖。 没错,她低头,可以轻轻松松看到自己的脚,没有任何遮挡,一马平川这个词放在她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或者也可以拿楼明夜调侃她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板上钉钉。 “唉,从小就这样,怪我咯?”兰澈长长一声叹息,顺便把温彧碗里的鸡蛋抓出,飞快塞到自己嘴里。 温彧摇头叹气,起身又去锅里弄了一枚鸡蛋。 两个人正叽叽咕咕在厨房里斗嘴,躺在门口晒太阳的陆伯忽然回头望来,满是油渍的手指向外面:“嘿,那不是姓徐的么?他这是怎么着了?急得跟要去投胎似的。” 兰澈和温彧探头,果然看见徐超之行色匆匆正路过厨房门前,面色发青。 徐超之是个看上去慢吞吞的人,极少见他如此焦急,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兰澈拉着温彧快步跟上去,一左一右缠上徐超之,像街坊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样开启刺探模式:“徐卿走这么急要干嘛去?是出事了吗?还是尿急啊?” 徐超之看了眼二人,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生硬而尴尬。 而他一开口,瞬间席卷走兰澈所有的轻松心情。 “我正要去找祈王。刚才有消息传来,说新罗使者团刚出长安城就遭到了游匪袭击,郭泰朴和善元公主当场被刺杀……” 兰澈愣住,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郭泰朴和善元公主死了,谁来指证恶意陷害李陌的元凶?一向太平的长安城城郊,突然出现一伙游匪,这怎么可能是巧合?但若隋王当真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而皇帝还不加以限制的话,日后又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呢? “……澈?兰澈?”一迭声呼唤把兰澈从震惊中叫回,温彧担心地看着她,“想什么呢?没事吧?” “有没有事也不是我说了算呀!”兰澈懊恼地捶了下头——温彧的头,而后当机立断作出决定,“走,温彧,去祈王那里!” 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想要借由新罗使者之手陷害李陌,众人心中都有数。而曾经与幕后黑手直接接触的郭泰朴和善元公主,无疑是指证那个人的重要人证,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证据。二人的死,意味着想要拿捏着证据去质问隋王、向皇帝申请处理心怀不轨之人成了奢望,李陌所遭受的污蔑也就白受了,最失望的人肯定是他。 但最让兰澈担心的,还是李陌的安全问题。 连杀人灭口这种事都能做出来,现在的隋王还有什么不敢干?也许,行刺祈王的戏码,又会再一次上演也说不定。 徐超之见兰澈要去,思索一番后停下脚步:“既然你们要去见祈王,那我就不过去了,反正这件事我知道的也就这些,具体情况还要等鸿胪寺那边通报。温彧,你也跟着一起去吧,牢房那边我已经跟典狱说过,最近不会再排你的班了。” 温彧迷茫:“啊?为什么?是不是我最近总到处跑……” “跟那没关系。”徐超之摆摆手,脸色稍霁,“这两年你在大理寺当狱卒实在是大材小用,也该回到正位了。前两天我和祈王商量过,打算把你调入祈王府,仍旧担任祈王的侍卫,想来,这也是你的希望吧?” 温彧张着嘴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脸上挂着既高兴又为难的复杂表情。 兰澈啪地一拍温彧肩头:“好事嘛!就别扭扭捏捏的了,祈王都不介意的事,你老纠结个什么劲儿?走走走,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当初没能尽到保护好李陌的责任,一直是温彧心头的伤,不过这种自责在再度与李陌相处后逐渐变得淡薄,他更希望能以积极地态度去补偿自己曾经的遗憾——自然,这也是在接触兰澈之后才有的改变。 最终温彧还是接受了徐超之的安排,深吸口气挺起胸膛,和兰澈一起赶往祈王府。 兰澈是奔着李陌去的,然而到了祈王府门口,她蓦地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与李陌交谈。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夸张地张开双臂,如同被点穴的鹌鹑一般飞扑过去。 “小——洛——哎呀!” 临到近前,重逢的惊喜被兰澈突如其来的狗吃屎样前扑摔倒动作彻底冲散。 第224章 主子之外都是歪瓜裂枣 第224章主子之外都是歪瓜裂枣 凉城一别,洛景夏本想跟兰澈一起回到长安,却被燕郡王强行留下,那之后二人就再没见过面。作为乱七八糟却情比金坚的朋友,兰澈再次见到洛景夏高兴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就连跑摔跌倒在地都没当回事,爬起来拍拍手,又继续朝洛景夏飞扑过去。 终于,这次她顺利地扑进了洛景夏怀里。 “小洛,小洛,我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啊,小兰兰。” 两个人刚抱到一起,洛景夏一如既往照着她脸蛋就是吧嗒一口。温彧看得倒吸凉气,不忍直视,只好用手遮住眼睛;洛景夏身侧的李陌倒是见怪不怪,与身旁另一个人对视一眼,相对苦笑。 “兰姑娘怎么来了?” “祈王怎么跟小洛在一起?” 抬起头,四目交对,兰澈竟和李陌同时发问。 “这两人,还挺有默契的。”站在李陌和洛景夏身后的男人笑了笑,拍拍洛景夏肩头,“景夏,我看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了,那我可先走了啊!再不走,家里那位要扒我的皮了。” “快走快走快走!”洛景夏头都不抬,嫌弃地迅速挥挥手,仍旧抱着兰澈不肯放开。 平心而论,兰澈有一多半缠人的功夫都是跟洛景夏学的,比起洛景夏抱着她能一天一夜不撒手的难缠劲儿,她纠缠楼明夜的手段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两个人贱了一会儿,最终以兰澈先支持不住告终,她好不容易才从洛景夏怀抱里脱身,立刻拉住李陌把徐超之说的话急匆匆转述一遍。 李陌轻叹口气:“我已经知道了,世子和许驸马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而来。” 兰澈看了看洛景夏,又歪头想了想,忽而一蹦三尺高,指着刚离去不到百步的那人惊讶道:“那人是驸马?” 洛景夏和李陌齐齐点头。 兰澈一脸惋惜:“我还以为配得上公主们的驸马爷得有多英俊潇洒呢,根本连我家主子一半都不如嘛!” 温彧无言以对,单手撑额叹息道:“兰澈,能不能别三句话不离你家主子?” “不能。”兰澈回答得干脆。 每次和兰澈说话都能把鼻子气歪,温彧只好放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五行皆空,眼耳口鼻皆空,管她又抽什么风。 已然习惯了自我催眠的温侍卫也跟着李陌等人走进王府,在内堂坐下细说新罗使者遇袭的事,交谈下来才发现,目前李陌这边掌握的消息反而比徐超之更多一些。 郭泰朴等人离开长安没多久就遭遇了游匪的突袭,那群足有四五十人的游匪个个骑快马、配弯刀,凶神恶煞,声称只要钱和女人。郭泰朴本意不想冒险,宁愿破财免灾,谁料那群游匪抢了钱之后又要抢善元公主,因此惹恼了郭泰朴,一群人便动手与游匪打了起来。新罗使者们小看了游匪的实力,不过片刻就被杀得七零八落,郭泰朴为保护善元公主受伤,而后二人先后死在游匪首领刀下,其他使者则被放走。 “看起来像是碰巧遇上游匪,可是细想下来很多地方都有蹊跷。”李陌沉思道,“既然是为了抢人,为什么到最后要杀了善元公主?而且游匪行凶,要么一个不留,要么全放活口避免报复,只杀了郭泰朴和善元公主未免令人起疑,难免要怀疑这些游匪的真正身份和目的。” 李陌说话总是小心谨慎,兰澈却不管这些,翻个白眼大声道:“这还用想吗?光天化日突然冒出一群游匪,说是巧合谁信?还不是隋王和那个死宦官搞得鬼?” “没有证据不能乱说,容易惹祸上身。”李陌微微失神,“如今郭泰朴和善元公主双双殒命,再想让他们作为证人指证真凶是不可能了。死无对证的情况下,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但我和隋王已经算是撕破了脸皮彼此心照不宣,只怕危险更胜从前。” 温彧头脑一热,脱口而出:“再危险,有我保护祈王呢,绝对不会让那些恶人再伤害祈王!” 李默一愣,旋即露出温柔笑容,却又马上化为担忧:“我倒不要紧,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兰姑娘。上次那刺客在宫外行刺,目标不是我而是她,这让我觉得她比我的处境更加危险。从小我就很难理解隋王的想法,而今,更是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了。” 兰澈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管我啊,我没事的。我们家主子英明神武功夫高强,有他保护我呢!” 李陌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目光,转瞬湮没在他清淡笑容中。不过,他短暂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洛景夏的目光,这位向来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的燕郡王世子眯起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既然李陌已经知道郭泰朴和善元公主的死讯,也做好了应对之后可能接踵而来的阴谋的准备,那么兰澈也没什么其他要对他说的了,聊了几句便说要走——好不容易与小洛重逢,她哪里会放过这大好机会回家老老实实待着呢?有关燕郡王,有关他刻意隐瞒的世子身份,以及这么多年来他的照顾,她还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得到答案。 “长情,你送兰澈回去吧。方便的话,最近她往来大理寺时你尽量接送,免得路上出岔子。”李陌不放心地看着兰澈,略显无奈,“以前总能见到楼先生的人在暗处保护她,今天却没见到,我只能把这件事交给你了。” 兰澈嘿嘿一笑,没有拒绝,顺便夸了一句“祈王殿下果然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 洛景夏听说兰澈正处于无人保护阶段,皱了下眉头,似是不太开心,但他还是拒绝了温彧的跟随:“今天就免了,有我在,小兰兰不会有事。我们两个好不容易才见面的,祈王忍心派个多余的人来搅合气氛嘛?真残忍哎……” 洛景夏的能耐和神通,李陌多少有些耳闻,把兰澈交给他也算是放心,是而没有继续坚持。 带着兰澈大摇大摆翘班的洛景夏选了一家格调一般但小菜格外精致美味的店,才和兰澈挤在一条凳子上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发问了。 “小兰兰,现在把你抢回家还来得及吗?” 第225章 奇葩聚餐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25章奇葩聚餐 站在长安城高悬的阁道内,透过雕花精致的小窗往外看去,都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窗前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皆是一身素而不俗的白衣,衬着清俊容貌,看上去宛如一对下凡的谪仙,绝非郎才女貌四字能够形容得了。 风景看了许久,女子一声低叹:“城主虽未说些什么,但显然受了不小打击。那日他本已经准备好上供的贡品,就等去老城主墓前拜祭,结果你……那之后几天城主都闭门不出,饭也不吃,看得人心疼。” 楼明夜目光凝视在远处模糊山色间,语气淡然:“他知道是你帮我逃走的?” “城主那般聪明人物,哪里会猜不到?可他没有怪罪我,反而让我心里更难受。”玉凝霜侧头,一双秋水明眸脉脉望着楼明夜侧脸,“明夜,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何必拿来折磨自己?再说老城主当初所作决定也是被逼无奈,直至他病殁前都还惦念着你们母子,心里悔恨遗憾可见一斑。不管怎么说,当年老城主和楼馆主也是父女般的亲近关系,楼馆主泉下有知,定然不希望你和凉城的关系恶劣到如此地步。” 类似的劝说,楼明夜听了多年,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几百次几千次。这一次,他没有入少年时那般激烈反驳,那双眼迷离在山色与阴云之间,厚重得读不出感情。 “凝霜,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到过去。彼时娘亲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如同被抛弃的孩子,只有十八伽蓝相伴。她经历那些苦难时,凉城在哪里?赫连非尘在哪里?她被仇人所害,哭着把我托付给十八伽蓝时,他们又在哪里?这些记忆与憎恨,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抹消的。” “那你要恨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玉凝霜语气有些急,双目微红,“当年楼馆主被害时你也染上了寒毒,这毒症一年猛过一年,若是没有对证解药,就只能靠楚神医的药帮你压制毒症维持性命。城主其实是知道这些情况的,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楚神医才能保你活命;倘若你真惹恼了城主,城主下令让楚神医断了你的药,你可知道后果会如何?” “不过一死。” 楼明夜的淡漠语气让玉凝霜一瞬心凉,明亮杏眸里多了几点湿润:“你说得倒是轻巧……可又知道,你死了,会有多少人伤心?” 一向以清冷高傲闻名的凉城馆主玉凝霜,竟然有了几分动容,以及儿女情长的悲伤。 少顷,楼明夜轻轻叹息,终是不忍身边人那颗落在他衣袖上的泪水,回过身,抬手为她擦去泪痕。 “抱歉,总是做让你难过的事情。” 玉凝霜轻轻抓住他停留在脸侧的手掌,低低哽咽:“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坚持?你明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 用漫长的时光去等待一个或许一生都不会归来的人,本就十分残忍;更残忍的是,当上天好不容易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再度与他重逢,他身边却多了一个人,一个取代了她的地位,用幸福目光看着他的少女。 那该是何等绝望? 楼明夜欲言又止,玉凝霜却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无言以对。 终于,楼明夜以一声叹息终结了这次见面。 “你在长安这些日子,我会尽可能陪你。等你心情平复了,早些回凉城去吧,离开太久着实不像话。” “你是在赶我走么?” “怎会?” “那就多陪我一段时间吧,我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你和兰澈,是不是快要成亲了?” 玉凝霜的问题让楼明夜气息一滞。 少顷,他摇头,声音不由自主压低:“暂时不会。还有些事情必须理清。” “是吗……”玉凝霜低下头,绾过耳边一缕垂发,似是自言自语,“说起来,我从没想过你喜欢上的会是这种女子,还真是让大家都吃了一惊。” “该回去了。”楼明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收回手,侧过身,让玉凝霜先行,清俊面庞上带着柔和微笑,“今天想吃什么?长安城上千家店,这几天带你吃过的只是九牛一毛,每天不重样都能带你吃上好久。” 玉凝霜回以轻笑,原本高山雪莲般的风姿,神奇地又增添千万分清静之美。 人家是山珍海味金童玉女,到兰澈这里就变成了家常小炒两朵奇葩。 “老板老板,来盘蒸猪肉,要八分熟的!” “再来壶老醋,这么一点不够喝呀!” 小店老板忙来忙去,旁边的客人纷纷侧目低头议论,围观两朵衣衫光鲜却举止不同寻常的旷世异类。 “我说小洛啊,你要抢我回去,是不是得拿点儿啥引诱我?”兰澈一边往嘴里塞着羊肉,一边直勾勾盯着洛景夏。 洛景夏挥舞着筷子,一大片鱼鲙落到兰澈碗里。他笑眯眯弯起眼眸,像只狐狸一样舔舔嘴唇:“想要什么都给你。” “真的?”兰澈停下撕咬动作,目光一亮,大言不惭,“我什么都有了,只想要我家主子。” 这个回答让洛景夏颇感无趣,他一撇嘴,没精打采伏在桌子上,像是心灵遭受了什么严重创伤:“小兰兰有了主子后就不要我了,真是薄情啊……说起来,他对你根本没有我对你好嘛!” 洛景夏本以为,兰澈会立刻反对,然而兰澈只是愣了一下,旋即生硬地错开话题。 于是,洛景夏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说这个了。”兰澈摆摆手,认真看着洛景夏,“小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还有燕郡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小时候就见过他,他还安慰我不要哭,我爹我娘才没有抛弃我……难不成,你们认识我爹和我娘?” 洛景夏愕然:“哎?你还记得那件事啊?” “就是隐约有些印象,毕竟很多年前的事了。哎哎哎,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啊!” 洛景夏不以为然一挥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哪有那么复杂嘛!你小时候遇见那个的确是我家老头子,当时老头子看你挺可爱的,就说让我多照顾照顾你。我觉得你跟我妹妹很像,于是就故意跟你套近乎喽!” 洛景夏做事一向不循常理,给出这种解释倒也能接受。然而在她低头喝汤的瞬间,一抹异样光泽自洛景夏眸中飞快掠过。 第226章 霸道土豪与少女 第226章霸道土豪与少女 没有楼明夜也没有方亭阁等人的宅院,兰澈并没有太大兴趣回去,因此她在洛景夏的软磨硬泡下在外面浪荡了三天。这三天里,她凭借前后一样平的身材优势和一身绣工精致的圆领袍,小跟班一样黏在洛景夏身后,把长安城最负盛名的青楼红楼乱七八糟楼挨个逛了一遍。 花钱如流水的燕郡王世子当然不满足于单纯的游逛,在他几乎毫无节制的大手大脚之下,兰澈以惊人速度拥有了无数精美衣衫、漂亮首饰、昂贵脂粉、稀罕玩具,甚至还有了此生第一间属于她自己的宅院。 宅院不大,远离喧嚣安于长安城一隅,前任主人却把这弹丸之地利用得十分巧妙。这里有假山,有流水,有满树的梨子和大枣,还有一片一年四季都会有花开放的花园。 兰澈觉得,这么好的宅院怎么也得勾得上她几年的俸禄。 洛景夏却只是一耸肩,轻描淡写:“没多少钱,你喜欢就好。” 具体数字不必说明,反正是她在大理寺干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天价。 能有一处自己的居所让兰澈欣喜若狂,尽管她暂时没想到这间宅子有什么用——她一直都住在楼明夜那里,并且从来没有离开的打算,这件宅院就算属于她又有什么意义呢?或许……当做成亲后度蜜月的地方? 嗯,倒也不错,就这么大的地方,看他还往哪里跑。 “空有宅院不行啊,还得有家具才行。”洛景夏揉搓着兰澈柔软的小耳朵,漫不经心道,“看来这几天得买些东西进来。小兰兰,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去市集上挑选,所有账目都记在燕记玉器行账上。” 兰澈一脸惊悚:“燕记玉器行?那家连门口台阶都用白玉砌成的土豪店?” 洛景夏懒懒一点头。 兰澈吞了口口水,愈发敬佩这位相识多年却从不显山露水的奇葩世子——那燕记玉器行可以说是西市最值钱的一家店铺,没有之一,如果真是洛景夏开的,那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有钱了。 “小洛,你可是燕郡王世子哎,而且有这么有钱,生活肯定过得特别奢侈。那你在窝棚里的那段时间,是不是特别难受?”想到每次与小洛见面的那处陋室,兰澈一阵阵难过。 洛景夏给了她太多太多,她要怎么还呢? 不是钱,而是情谊。 洛景夏站在刚刚买下的空荡荡宅院里,低垂眉眼看着兰澈,一只手伸到她脸侧。他的手指那样修长白皙,曾令兰澈贪恋不已,游走过她脸颊时,指尖带起一丝丝温软。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掐我干什么?!” 兰澈拼命挣脱,捂着腮帮子欲哭无泪。 洛景夏眯起眼眸,一脸不悦:“不许露出这种表情。我给你的,所有一切都是你应得的,懂吗?才没有什么亏不亏钱的——来,给我重复一遍。” “啊?啊……”兰澈懵懂不知所以,为了不再被捏耳朵掐脸,只好哭丧着嘟囔道,“小洛给我的,都是应该的……我才没有欠小洛东西……” “嗯,这就对了。” 洛景夏总算肯放手,还不忘轻轻揉了揉兰澈脸颊。 他当然不会真的用力,能伤害到兰澈的事情,他永远不会做。 兰澈还在低头委屈揉脸时,洛景夏的眼眸里忽而漫上几许薄雾,一向晴朗透彻远离阴霾的他,居然也流露出无声的怅然之色。 兰澈抬头,无意中看到他那种表情,心里蓦地一慌,瞬间手足无措:“小、小洛你怎么啦?是不是我刚才说什么惹你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真的真的,我保证!你别这样嘛!你笑一笑,笑一笑好不好?我我我……我这样,我再这样!” 眼看着兰澈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不停扮着鬼脸想要逗自己笑,洛景夏的表情,反而更加沉郁。 “小兰兰啊……” 他低喃一声,是她从未听过的口吻,夹杂了太多太多她不了解的东西。 还不等她去细想,洛景夏忽然伸出修长手臂,将她瘦削的小身板紧紧搂在怀里。 兰澈呆呆愣住。 相处这些年间,洛景夏绝对不是第一次抱她,可是这一次与以往有些不同——不仅仅是过度的力量,也不仅仅是他将脸埋在她颈间的怪异姿势,而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兰澈啊,你知道吗?不是你欠我什么,而是我欠了你好多……你给我的,远远超过了我给你的东西。那是我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得不到的珍贵礼物。” 不知为什么,兰澈听着洛景夏的话,鼻子有种酸酸的感觉。 她下意识抱住洛景夏的背,轻轻抚摸着,呢喃着:“小洛,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因为不想再一次失去啊……” “可是,我们就只认识过一次吧?” “嗯。” “那再一次失去,是什么意思哦?” “就是这个意思嘛!” “……小洛小洛,你哭鼻子归哭鼻子,咱们要讲道理好不好?你这样我很尴尬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觉察到有滚烫的液体落到自己鼻子上,兰澈着实感到无奈。她像哄孩子一样拍打洛景夏的背部,一如她每一次被人欺负跑去找他时,他对她所作的安慰。 洛景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说话,只是那样弓起身子低头紧抱兰澈,把不知为谁而流的泪水灌进她衣领里。兰澈不敢撒手,也就只能拼命踮起脚尖迎合着他,直到脖子越来越僵硬,两只脚就要抽筋。 终于,洛景夏深吸口气放开了她。 兰澈如获新生,感恩戴德地握住洛景夏的手,热泪盈眶:“多谢不杀之恩!” 再多抱一会儿,她真的要被他活活憋死了! 洛景夏揉了揉发红的鼻尖,闷闷地席地而坐,兰澈也拍了拍地上的灰土,一屁股坐到他对面。 “以前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小洛你都会很耐心听我抱怨,这一次换我听你说了。”兰澈看着洛景夏,眸子里闪着认真颜色,“无论故事有多长,也不管你口才有多烂,我一定会听到底。” 陪伴,是最好的安慰。 洛景夏看着兰澈的表情短暂失神,而后噗地一声笑出声,笑出了眼角的泪花。 “有时候,小兰兰你真的好像她……就好像我来不及疼爱的那个人,她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第227章 这样的哥哥给我来一打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27章这样的哥哥给我来一打 无可否认,洛景夏是个很好的聆听者,无论兰澈有多唠叨,他总会托着腮听她把所有的委屈抱怨说完。 所以,这一次兰澈也认认真真当起了倾听的那个人。 “我啊,以前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丫头,喜欢得不得了,就算要我把所有的金银钱财给她都可以,哪怕是让我替她去死也无所谓。总之,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她哭泣的话,我就觉得比谁都要悲伤。” 洛景夏仰头望着天空,仿佛有一张只有他才能看得到的面庞雕刻在浮云上,他的目光是那样温柔而悲伤。 兰澈揉了揉鼻子:“那……后来她怎么了?” “后来啊……后来她得了一场大病,突然之间就不能下床了。我每天陪在她床榻边,给她讲故事,喂她吃饭喝药;她害怕的时候会很小声很小声哭泣,我就抱着她,一直等到她不怕了为止。”洛景夏忽然露出一丝笑容,凄然无声,“那样的时光特别短,只有几个月。几个月后,我再怎么努力还是没能留住她,就算我走遍道观、寺庙去为她祈福,就算我大声祈求所有的天神,用我的命来换她,还是没能如愿。” 不到半年,他最重要的那个人,就在他怀中安静地闭上眼,溘然长逝。 人可以强颜欢笑,可以假装开心,却无法伪装悲痛。兰澈看着洛景夏眼中的一丝丝痛苦,心里也跟着滴血,依稀明白了洛景夏失去的人是谁。 他们相遇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而他失去的人,要比他遇见她更早。 “所以,小洛你以前有个妹妹,是吗?”兰澈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洛景夏回眸看她,轻轻一点头,笑容让人心疼。 很多年前,燕郡王是有一双儿女的,女儿在长子四岁时出生,又在他十七岁时因病离世。身在阳世的十三年里,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因为燕郡王的忙碌,很少能够享受到父亲的关爱,更多时候她是与最喜欢的小哥哥在一起,躲在他为她撑起的那片朗朗晴空之下。 “她叫翩翩,洛翩翩。是翩跹的翩,就像蝴蝶飞舞的样子,最后也是那样飞走的。” 洛景夏又仰起头,望着那片他总也看不够的天空。 兰澈凑到他身边并排坐下,轻轻靠在他肩头。 “翩翩特别乖巧,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很聪明了,总是跟在我身后哥哥哥哥地叫着。小兰兰,你是没有听过翩翩说话,如果你听过也一定会喜欢上她。她就像是一只猫,软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抱起来揉捏,却又不忍心弄疼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躺在摇篮里,小小的一团,不哭也不闹。我把手伸过去,她突然睁开眼睛咯咯笑起来,还伸出小手抓住了我的手指……” 那年,洛景夏四岁。 一向娇生惯养任性胡闹的他忽然明白,家里多了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小丫头。 从那之后,同样是个孩子却比同龄人更加聪明成熟的燕郡王世子,开始了领着小妹妹不断惹祸的日子。所有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里,他们从没有吵过架、生过气,他总是扮演着最合格最体贴最温柔的哥哥,她总是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让他享受一个兄长的自豪。 看呀,他的妹妹这么可爱,吸引了所有大人的目光。 听呀,所有的人都在夸她,说她有福相,说她懂事。 每一次赞扬,每一声夸奖,听在洛景夏耳中都要比自己被父亲称赞更加开心。他简直想不明明白,为什么看起来总是很笨的父亲,会生出这么一位完美可爱的女儿呢? 但是无所谓了,只要有翩翩,他就愿意当一个最称职的哥哥。 可是,一切在他十七岁那年戛然而止。 洛翩翩承袭了燕郡王妃的美貌,也继承了她的病,如他们的娘亲红颜早逝一样,身在最幸福的蜜罐里却活不长久,甚至比燕郡王妃还要短命。 “她走的那天,一直躺在我怀里,不停地跟我说话。她说,哥哥,我要去找娘亲了,你要陪着父王,等很多很多年后,我们就可以团聚了……” 十三岁的孩子,或许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可是洛翩翩明白,她就要与她最喜欢的小哥哥分开了,所以小哥哥那么伤心,从早到晚都在不停掉眼泪。 小丫头艰难地伸出手,抹去了哥哥脸上的泪花花,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哥哥,翩翩累了,想睡觉……哥哥也去睡吧,等哥哥醒了,又会看见翩翩,带翩翩去玩……翩翩最喜欢哥哥了……” 那是年仅十三岁的洛翩翩,在人世间最后一句话。 兰澈一侧头,把脸埋在洛景夏胸口,抱着他开始哽咽,然后小声啜泣,最后放声大哭。 心好痛啊…… 为什么这样温柔的小洛,要遭遇如此令人悲伤的事情呢?为什么他最重要的小妹妹不能健健康康活着,一定要与他生离死别呢? 他总是离经叛道不正经地笑着,所以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在小洛心底还有这么深的一道伤疤,直到现在还汩汩流血。 轻轻抚摸着那一头毛毛躁躁的头发,洛景夏仍然在笑,笑容是那么酸涩。 “翩翩走后,我开始忘记为什么要活着了。我每天去她的墓边,穿她最喜欢的颜色艳丽的衣服给她看,学着做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可她从来都不回应我。我想,啊,大概我的人生就只能这样了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了,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什么叫行尸走肉,大概,说的就是那时的洛景夏。 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某天,父亲回来感慨,说是忍不住去见了故友的女儿,一个悲惨地在长安街头流浪的小乞丐。 洛景夏本不做他想,也没在意燕郡王的叹息,燕郡王却执意要他去见一见那女孩儿,说是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反正他在家里就只是萎靡颓废。于是洛景夏为了图个耳边清净,特地去了趟长安,见到了那个女孩儿。 只一眼,他便决定要保护这个素不相识的丫头,只因她有着与妹妹一样干净明亮的眼眸。 看着她,就好像妹妹又回到了身边。 “小兰兰,能遇上你,一定是翩翩在天之灵的指引。”修长手臂用力抱住兰澈小小身躯,洛景夏轻轻闭上眼,浅浅勾起的唇边,尽是温柔与满足,“你让我又活过来了呀!只要你好好的,让我付出多少我都愿意……这是一个兄长应该做的,不是吗?” 兰澈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亲人疼惜的温暖。 第228章 味道 第228章味道 操蛋的人生里,没有什么比得到渴望已久的东西更令人开心。 尽管兰澈想要的是血脉相连的家人,而洛景夏虽然把所有作为兄长的关爱宠溺都给了她,却还是没有血脉中与生俱来的牵连。 可是,那又如何呢? 反正她有哥哥了。 兰澈哼着小调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样样看似普通的食材在她手中变成一盘盘精美菜肴,当中不乏她独创的几样黑暗料理。被驱逐的刘大勺和丁管家坐在院中石桌上,难得优哉游哉对坐饮茶,满脸都是老头子夸儿媳妇似的笑意。 “兰丫头这厨艺越发精湛,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赛过我了。” “胡扯,明明早就比你强了。上次那盘麻椒鸡,比你做的不知好吃多少,亭阁差点儿把鸡骨头都嚼碎吞到肚子里。”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兰丫头厨艺好,那也是我这师父教出来的!” “我说老刘啊,你还要不要点儿脸?兰丫头是你徒弟?她明明是跟大理寺那陆老头儿学的厨艺好吗?怎么年纪越大脸皮越厚呢?” 刘大勺一听,不乐意了,登时面红耳赤:“他教的是他教的,我不也教过兰丫头吗?你这老头儿,处处针对我有意思吗?” “还说我针对你?也不想想,你当了几十年的厨子,有兰丫头这一年半载的进步快吗?反正以后我不想吃你做的饭菜,有兰丫头做就够了!” 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两个小老头,一谈到饭菜就要吵架斗嘴。兰澈听到外面争执,连忙端出一盘掰好的埋炉鸡送去,咣地一声放在二人中间桌上:“吵吵吵,就知道吵,不嫌浪费体力啊?来来来,都闭嘴,吃鸡!” 刘大勺和丁管家嘿嘿一笑,不约而同伸手抓向盘子里。 以前呢,楼明夜这些家仆还是很高雅很有格调的,从不会做徒手抓饭菜这种野蛮粗鲁的举动。自打兰澈反复灌输“吃鸡就要用手抓”“用手撕开吃味道好上千百倍”后,已经被洗脑的一大家子人看到鸡就自然而然放下筷子,伸出爪子,享受美味的同时露出街头乞丐吃到肉的幸福表情。 不过兰澈亲自下厨这种待遇不是每天都有的,只有在楼明夜在家,并且兰澈心情非常美妙的时候,十八伽蓝们才能借光大饱口福。就像今天这样,因为楼明夜一连离家三天,兰澈正是想他想到要抓狂的时候,他们才有这机会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的肚子。 因为傍晚时楼明夜就要回来了。 楼明夜让黄昏带回来的口信只有“日暮时归”四个字,言简意赅,兰澈却为这四个字忙碌了一下午,一大桌子的饭菜引得黄昏口水横流,动不动就头一歪靠在饭桌旁假装睡觉,趁机偷摸抓几块塞进嘴里。 饭菜全部烧好,日薄西山时,楼明夜也如期归来。 “少主可算回来了,再晚一些,只怕咱们这院子满地馋虫乱窜,挡都挡不住啊!”刘大勺一边打趣着,一边张罗众人入座。 楼明夜看上去有些疲惫,兰澈亲手盛了碗汤送到他手边,殷勤道:“主子先喝口汤。陆伯说了,饭前一口汤,省下百药方。这汤里加了许多补气的药材,最适合主子了。” 楼明夜舀了一口,点点头算是称赞,却又放下汤勺起身:“你们先吃吧,我回去换身衣衫歇一歇,现在没什么胃口。” “咦?这么一大桌子饭菜,不趁热吃多可惜!”和黄昏一同回来的红芙撇嘴道。 “没关系没关系,就当是犒劳大家的,主子想吃的时候我再给他做。”兰澈也离开座位黏在楼明夜身边,两只眼睛闪亮,“我送主子回去休息!” 楼明夜欲言又止,最后无力摆摆手,默许了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申请。兰澈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他身后,满心欢喜准备来一场卧谈。 她前所未有地开心。 一来,她想告诉楼明夜,自己不再是孤家一人了,她最最亲爱的小洛说,以后她就是他最重要的小妹妹。二来,她很高兴今晚楼明夜的表现——就算疲惫,他也没有冷着脸辜负她一番心血,尽管只喝了一口汤,那也说明他开始在意她的感受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死皮赖脸争取来的幸福,眼看就要达成。 “这几天玩得开心么?是不是又跑去祈王府了?”房中,楼明夜一边换掉襕袍,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没啊,我就去了祈王府一趟,还是为了正事,剩下的时间都跟小洛在一起。”兰澈捧着换洗衣衫送去,笑嘻嘻看着楼明夜,“主子,你猜猜,小洛跟我说什么了?” 楼明夜心不在焉,却一击命中:“左右不过是让你跟他回燕郡那些话。” “真没劲儿,什么都瞒不过你。”兰澈一耸肩,又道,“不过主子只猜中了一半,还有件事你一定猜不到!小洛他给我买了好多好多的衣服和小玩意,还送了我一栋大宅子呢!小洛跟我说——” “兰澈。”楼明夜皱起眉头打断,表情不悦,“明天把他送的东西都退回去,不许收。” “哎?为什么?那都是小洛送我的,又不是我要的。而且小洛说了,送这些东西是因为——” “我说了,把东西都退回去,不管他说什么。”楼明夜加重语气,再一次打断了兰澈的话。这一次他有了几分严肃,沉沉道,“再好的朋友也没有这么大手大脚送东西的,你若收了便是欠他人情。以前你踪说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怎么如今还敢收这些东西?以后学聪明些,别跟谁都这么随随便便的。” 兰澈接住他换下来的衣衫,忿忿不平:“什么叫我随随便便的啊?主子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再一次,兰澈的话音戛然而止。 然而这次不是因为被楼明夜打断,而是她自己发觉了什么,迷茫呆立。 楼明夜忙着更换衣衫,也不知想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兰澈的异样。待他换好衣衫便轻轻敲了下兰澈脑壳,委婉让与自己保持纯洁关系的枕边人出去,以便自己能好好睡上一觉。 兰澈迈着茫然脚步走到房外,在楼明夜关上房门后,她愣愣低下头,捧起衣衫轻嗅。 楼明夜衣衫上,有着令她惴惴不安的脂粉味。 第229章 血上加霜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29章血上加霜 兰澈抱着楼明夜的衣裳睡了一夜。 混混沌沌的梦夜做了一夜。 她记不清梦到了什么,只知道一大早醒来时,眼睛模模糊糊地难受,喉咙也有些痒痛,浑身疲乏难耐。更加令她烦躁的是,昨晚因为楼明夜衣衫上脂粉味道的刺激,她没有吃饭就直接回到房间,这一饿就是一宿,此时胃里又是空又是疼,说不清有多难受。 这种情况下她本可以不去大理寺的,徐卿一向包容她,从不计较她哪天旷工、哪天迟到早退——记得话怕是要让他损耗更多精力了。 不过兰澈并不想在这一天偷懒,正相反,她迫切地想要去一个没有楼明夜痕迹存在的地方,以便她能静下心来好好思索发现的问题。 为什么他身上会有女人的脂粉味儿? 他不逛青楼,不近女色,身上总是他特有的气息和淡淡书墨馨香,这种脂粉味道万万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其实兰澈不想去怀疑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毕竟想要打动楼明夜的心是件不亚于摘星揽月的高难度目标,只是衣服上这淡而长留、香而不俗的味道,让她不禁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她忍不住全方位无死角满心嫉妒的女人。 难道楼明夜这几天不在家,就是去陪她了么? 可他明明说过,以后不会再对她说谎,不会隐瞒她什么,会好好待她。这才几天过去,他就把那些话都当屁放掉的话,根本不像是她所认识的一诺千金的主子啊! 越想,胃就越痛。 兰澈悄悄把楼明夜换下来的衣衫泡到木盆里,而后胡乱梳洗一番,苍白着脸色离开宅院。去往大理寺的途中,她整个人都处于离魂儿状态,快到大明宫时,嘭地一头撞到了对面匆匆走来的男人身上。 兰澈像个陀螺一样,滴溜溜转了两圈后跌坐在地,这才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人,嘴里和脑子一样糊里糊涂、不清不楚嘟囔:“啊……不用谢……客气了……” “这不是兰评事么?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男人弯下腰将兰澈拉起。 兰澈揉了揉眼睛,这才想起来,与她撞上的这个人她见过,就在前几天。 “你不是驸马爷么……”眨眨眼,兰澈仍旧无精打采,“还好,要是撞个陌生人,指不定要讹我多少钱呢!” 许平留哧地笑出声:“兰评事真会说笑,你现在可是大理寺的大红人,燕郡王世子捧在掌心里的小妹妹,谁敢讹你的钱?真有这么作死的人,别说景夏或者楼先生,便是我也要狠狠打他几巴掌,让他明白欺负错人了。” 兰澈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尴尬地一笑置之。 现在不管是谁提起楼明夜,她都有点躁。 兰澈谨记洛景夏的教导,少跟陌生人说话——虽然以许平留跟洛景夏的关系,他算不得陌生人——因此她只敷衍两句就匆匆离开,留下许平留一头雾水站在原地。好不容易忍着胃痛来到大理寺,又得知徐超之在忙着处理卷宗,百无聊赖又万分憋闷的她实在无处可去,只能回到她最初的容身之所。 “陆伯。”推开厨房的门,兰澈委委屈屈唤了一声。 陆伯正躺在条椅上抓着一卷书看,猝不及防被打扰,慌慌张张把书卷塞到米袋子里,慌乱中带着不自然地吹胡子瞪眼睛:“你个小丫蛋儿,进来咋不知道敲个门?要吓死老子?” 兰澈没有嬉皮笑脸和老头子抬杠,而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陆伯怀里,蔫头搭耳如同挑战狼狗失败的流浪猫。 陆伯见她这副模样,立刻没了责备的语气,心疼地揉了揉兰澈头顶:“哎呦呦呦,这是谁呀?谁给咱们家瓜娃子气受了?来来来,小老儿领你讨公道去!” 陆伯自然是明知故问。 兰澈一向油嘴滑舌,心较比干多一窍,普通人哪能欺负得了她?能把她吃得死死的,还动不动给她气受的,数遍阳世间也就楼明夜这么一尊腹黑菩萨。 “好了好了,瓜娃子莫憋屈,小老儿给你做鸡屁股吃。”陆伯破天荒地好脾气,哄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的兰澈坐到一旁,自己掳起袖子掏出刻意藏起的鸡屁股,,手起刀落开始调味。手上耍弄着功夫,陆伯的余光可从没离开兰澈,一直试着与她搭话:“瓜娃子到底咋了?你那主子犯了啥事惹得你哭鼻子?” 实在无处倾诉的兰澈叽里咕噜一阵唠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陆伯。 她很希望陆伯能不屑地翻个白眼,对她说,你想多了。 然而陆伯没有如她所愿,给她一个听起来是安慰,实际上毫无意义的回答,而是撇着嘴深深望着兰澈,语重心长道:“瓜娃子,挑男人呐,不能只想着你喜欢,也得看看他对你是不是一心一意是吧?要我看啊,你找这男人,对你还是不够专心。” 陆伯的话让兰澈心肝儿直颤——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可是依照陆伯的说法,岂不是要她放弃楼明夜? 那怎么能行? “得,陆伯,您这鸡屁股我就不吃了,不然我这心啊,拔凉拔凉的,都要碎了。”兰澈跳下凳子,哭丧着脸道。 “你这瓜娃子,小老儿好心劝你,你个丫蛋儿咋还跟我顶牛呢?没良心的小东西!”陆伯一瞪眼,抄起大铁锅就要朝兰澈头上拍。 锅举到一半,陆伯不动了。 大概是刚才跳动太大呛了自己口水,兰澈突然开始咳嗽,咳得震耳欲聋,咳得勾起了身子。 “瓜娃子,是不是呛到了?快喝口水。”陆伯终是心疼这小丫头,放下铁锅到了碗水送到兰澈面前。兰澈趁咳嗽稍缓,一只手掩着嘴,另一只手接过碗往嘴边送去。 唇瓣刚贴到冰凉的饭碗,嗓子眼里又开始发痒,同时还用来一股腥甜味道。 兰澈登时头皮一麻,料到要糟。 让她有些害怕的状况,似乎又要发生了,而她并不想让关心自己的人知道这件事。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愿以偿?特别她还处于喝凉水都噻牙缝的倒霉阶段。 就在她的咳声按耐不住冲出口的那一瞬,陆伯一双老而清晰的眼睛,眼睁睁看着,一抹刺目的血红喷溅到干干净净的水碗中。 第230章 冰 第230章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起早贪黑,让大理寺卿徐超之患上了成堆的小毛病,听不得吵闹声就是其中之一。为了能保证自己别太早死掉,徐超之给下属们立了规矩,在他忙碌的时候任何人不许打扰,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兰评事也不例外。 不过这一天,太阳穴直突突的徐超之还是被人给打扰了,并且惊吓不轻。 突然闯入堂中的老陆头没了往日的拖沓邋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徐超之不曾见过的紧张神情,一双眼睛里的目光,凶得像是要吃人。 “赶紧把宫里那些瞧病的都叫来!瓜娃子出事了!” 这一句话让徐超之从迷糊困倦中瞬间清醒,还没当细问老陆头究竟出了什么事,就已经冒了一头的冷汗——他喜欢聪明伶俐的兰澈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因为,他知道兰澈现如今的身价,绝非一个小小的大理寺评事那么简单。 兰澈出了事,他难辞其咎。 徐超之也没时间问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就往厨房跑去,一边跑一边瞠目结舌看着老陆头飞一样遥遥领先。 这小老头儿,平日里走起路来温温吞吞的,有时候还有些跛,怎么这会儿跑起来比驴都快? 然而再多疑问,徐超之只能藏进肚里,加快速度拼了老命往厨房赶去。 一进厨房,徐超之立刻脑袋一嗡傻了眼,就见兰澈萎靡在角落里不停咳嗽,衣襟前一大片殷红血迹。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大理寺卿用力吞了口口水,竭力保持镇定,轻声安慰兰澈几句后将她背出厨房,喊来几个大理寺最身强体健的狱卒,一路换班以最快速度将兰澈背进了太医署。 也算兰澈幸运,这天在太医署的仍旧是当初救她一名的胡奉御。胡奉御见兰澈又一身狼狈出现,倒也不觉得惊讶,摇摇头叹口气,让狱卒把兰澈平放床榻上,伸手为她探了探脉,又问几句关于呕血情况的事。 兰澈也被自己那一口血给吓到了,有些懵,怯生生如实回答。旁侧,老陆头和徐超之不安地站着,尤其是老陆头,就像个心疼孙女的老爷子,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矛盾神色。 少顷,胡奉御松口气,如释重负:“是胃里的毛病,还好没大碍。不过兰评事以后务必要注意,你这身子已经亏损许多,特别是胃病,里面的问题绝非三两日形成的,怕是已经有十数年的功夫。这病发作起来容易被忽略,但是再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吃东西也没个在意,小心积累成大病,到时候便是我也束手无策了。” 徐超之小心问道:“兰评事这病,真的没事?那一口血可够吓人的……” “若是有事我还敢隐瞒不说?兰评事是什么身份,我心里还是清楚的。”胡奉御起身,提笔蘸墨龙飞凤舞,一张药方塞到徐超之手里,“这是两味温阳脾胃的药,务必找个能看得住兰评事的人,盯着她每天早晚煎服。她这病就是从胃里来的,现在呕血算是不轻不重的阶段,能靠药调理得好,也可能因为粗心大意更加严重。” 徐超之接过药方瞄过一眼,而后激动地抓住胡奉御的手用力摇晃:“多谢胡奉御!要是兰评事有个三长两短,就我这残破不堪的脑袋根本不够赔的!” “是是是,我明白。”胡奉御一副了然神情,还特地朝徐超之一眨眼,“上次兰评事遇刺受伤,祁王亲自抱她过来,看那惊惶之色我就明白了……咳,便是没有祁王这层关系,就凭兰评事这副耿直忠正的热心肠,我也愿意真心实意为她诊病。这药让她先吃上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过来一趟,我酌情给她增减分量。” 徐超之千恩万谢,就差把一刻沧桑的心献给这位多话又八卦的名医,而后一身轻松地带着兰澈返回大理寺——自然,这一路还得那几个被抓壮丁的倒霉狱卒背着。 从胡奉御口中得知自己情况的兰澈也松了口气,回程时又开始说个没完,手中紧攥着药方。 能让她心甘情愿按时喝下又苦又涩药汤的人还能有谁?当然只有她英俊帅气又聪明万能的主子。 可是…… 想起那件沾染了其他女人味道的衣衫,兰澈又有些忐忑了。 她的不安看被徐超之看在眼中,误认成对病情的担心。徐超之马上大度一挥手,诚恳道:“兰评事回去歇息吧,这几天好好在家养病。你不把病养好,日后我这大理寺非被人掀砖拆瓦不可。” 开玩笑,一个是备受爱戴的祁王,一个是曾经协助扳倒睿王、身份神秘、背景深厚的谋士,哪个是大理寺惹得起的?他已经为各种案子操碎了心、熬虚了肾,可不想再多背一口大黑锅,多惹两个麻烦人。 兰澈听从了徐超之的建议,未到晌午就在几个狱卒护送往楼明夜宅邸返去。 她并不知道,此时宅中多了一个人。 楼明夜最中意的小池塘边,正准备融化成春水的冰层在阳光照映下纷纷开裂,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响声。池塘边的两个人听着那声响,各自想着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如同每一次沉默相对的结果,还是玉凝霜率先开了口。 “有了消息总算是好事,虽然还不知道多久能拿到,但总比渺无希望更好。” 楼明夜捏了捏眉心:“更好么?我没觉得。原本这件事不想与凉城扯上关系,如今不止是牵扯上了凉城,还要累得你亲自去办,我总觉得还不如没有这茬。” “别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不清楚,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了。”玉凝霜微微侧身与楼明夜面对面,几度欲言又止。一番迟疑踌躇后,她微微红了眼眶,看着楼明夜时似是哽咽,“当年的三个愿望,已经有两个不能实现,至少这个机会我要牢牢抓紧。明夜,我不会放弃的,就好像……就好像我从没放弃想和你在一起一样。” 太多的话难以言表,动情之余,冲动之下,向来孤傲的玉凝霜竟扑在楼明夜胸口,将头埋在他怀中低低啜泣。 “对不起,凝霜。”少顷僵硬后,楼明夜轻轻抱住玉凝霜,声音低沉,“我希望你明白,我从不曾后悔爱过你。” 阳光,薄冰,春意,情浓。 郎才,女貌。 天生一对。 一切都是这么恰到好处。 除了躲在拱门外那一袭病弱身影。 兰澈裂开嘴无声哑笑——不该笑吗?没有什么比亲眼看见自己最喜欢、最信任的人拥着其他女人细诉衷肠更滑稽可笑。 可为什么,她只想哭呢? 心口有种疼痛,胜过世间任何折磨。 第231章 他找不到地方 第231章他找不到地方 玉凝霜身上有种特别的味道,淡淡的,不同于任何市面上脂粉的香味,也是楼明夜熟悉的香味。 那盒以雪莲花为原料制成的特殊胭脂,就出自他的双手。 几年前,这样抱着她是他最享受的举动,尽管那时他们还年少,也幸亏那时他们还年少,所以才能无忧无虑无所顾忌地相爱。可现在,在他们已然成熟,有了自己思量的现在,这久违的拥抱中便多了一些复杂的味道。 “谢谢你,凝霜。直到现在还在为我的事奔波。”短暂相拥后,楼明夜主动放开玉凝霜,低声道谢。 玉凝霜叹口气,黯然一笑置之,又恢复成她惯常的平静口吻:“就算没有过去那层关系,你我仍是同门。师父总是叮嘱我们要互相照顾,无论何时何地,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而已。可惜的是,这一趟又是白跑,到头来也没能为你找到解药。” “这么多年遍寻不到,哪里那么容易被你拿到?要怪就怪王可乐消息不准好了。”楼明夜抬头看看天色,稍作迟疑,又道,“既然这条线索断了,你也早些回去凉城吧。” “你果然还是盼着我走。”玉凝霜轻叹。 “我既然答应兰澈要娶她,总不能食言。她为我付出太多,若是我有负于她,怕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玉凝霜点下头,并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如果她是那种一口二闹三上吊纠缠不休的类型,当初楼明夜也不会喜欢上她,毕竟他不是瞎子。两个人相处多年,都知道对方的干脆果断,一时动容说了几句过去常说的情话,对他们而言也就是一种了断,没什么其他可能。 “时辰不早了,我还是走吧。万一等她回来发现我在这里,大概又要闹你了。”玉凝霜率先往拱门走去。 楼明夜跟在她身后,苦笑:“她闹我倒不怕,闹习惯了,一天不闹腾几次反而觉得寂寥。我就怕她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说,跟个小怨妇一样,时间长了对身子不好。” 他的小女人啊,瘦小又柔弱,与她表现出来的无法无天截然不同。 “少主,玉馆主。” 走到拱门外,二人正巧遇上丁管家。丁管家与二人打了个招呼,面色有些古怪。 “丁伯有事么?”楼明夜问道。 丁管家看看玉凝霜,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回答:“少主和玉馆主……刚才可有遇上兰澈?” “兰澈?”楼明夜倒吸口气,隐约有丝不祥预感,“她回来了?这么早?” “是被大理寺的人送回来的,说是病了,不太舒服,方才我见她脸色也的确不怎么好。”丁管家有些慌,“我和老刘想拦住她来着,她非说我们俩心虚。我们想着少主和玉馆主在这边谈正事,应该没什么,所以就放她过来了……” 楼明夜立刻想到自己与玉凝霜数天以来仅有的那短暂接触。 他按住眉心,心里蓦地一股火躁动:“兰澈人呢?” 丁管家用力吞口口水:“她……她……她跑了。” “跑了?她是兔子还是豹子?是去追猎物了还是被狗撵了?莫名其妙的跑什么?”楼明夜提高音量,情绪波动不言自明。 “明夜。”玉凝霜轻轻拉了拉他衣袖,目光示意他冷静。 他的病,怕的就是激动。 丁管家既无奈又紧张,两只拳头下意识握紧,面色发白:“刚才我正和老刘在前院儿闲扯,兰澈忽然从后面冲出来,也不知道是哭了还是怎么,一句话都不跟我们俩说……我和老刘反应过来时,兰澈已经跑出院子不见人影了。” 听了丁管家的叙述,楼明夜基本确定,兰澈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一个其实没什么,但如果只看一眼,必然会被误会他和玉凝霜有些什么的场景。 玉凝霜也猜到了大概,轻道:“去找她解释清楚吧,这种误会不说清楚,她肯定很伤心。” 楼明夜点点头:“丁伯,让黄昏和红芙送凝霜回客栈去,再告诉刘叔准备些驱寒的汤食。春寒料峭的,若是我和兰澈回来得晚,总得有些暖身的东西。” 丁管家忙不迭点头,赶忙照办。 眼看天色阴沉似要下雨,楼明夜拎了把伞匆匆出门,直奔大理寺而去。 他并不认为找到兰澈是件很难的事,所以虽然烦躁于要解释她的误会,但没那么紧张着急——兰澈的交际圈子就那么大,要么在大理寺,要么祈王府,要么在洛景夏那里。除此之外,她无处可去,就只有他这里,好找得很。 然而,当楼明夜先后看到温彧、徐超之和李陌茫然表情时,他隐约觉得,想找到兰澈或许没那么容易。 要从洛景夏手里抢兰澈,非得花上一番功夫才行。 事实上燕郡王在长安城没有固定宅邸,洛景夏来长安,多半都住在客栈或是驸马许平留家中,又或者是他与兰澈共享的那间小破木屋。楼明夜分身不暇,只能返回宅中把寻人的事分发给十八伽蓝,在长安各大客栈好一番搜索,总算找到了正在最奢华的客栈内睡大觉的洛景夏。 而洛景夏看到楼明夜出现,听过他避重就轻的叙述,回应给楼明夜的竟是一口唾沫。 “呸!不要脸!又欺负小兰兰!” 楼明夜额角的青筋几乎跳出来砸在洛景夏脸上,无奈兰澈还没找到,他只能隐忍不发,压低声音询问:“世子可知道兰澈会去哪里?她能去的地方我都已经找过,没有。” “你是小兰兰的男人,你都不知道,我哪会知道?如果你不知道我却知道,我知道的你却不知道,那小兰兰的男人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走了,黄昏。”楼明夜没心情听洛景夏的绕口令,转身走出客栈,顺便给黄昏下了指令,“盯着他,他很有可能知道兰澈在哪里。” 如果洛景夏也如他一般没有头绪,必然不会这么不慌不忙花精力嘲讽他,早就和他一样开始挂满脸的担心了。 兄长也好,情人也罢,他们两个对兰澈的珍重,可以说不分上下。 不过楼明夜再三提防,还是小瞧了离经叛道又满肚子馊主意的燕郡王世子——在黄昏的监视下,洛景夏只用了穿梭三条街道一个市集的功夫,就把黄昏这条小尾巴给彻底甩开。 如楼明夜预料那般,洛景夏的确猜到了兰澈可能所在。 就是那座楼明夜只知其存在却不知详细地点,洛景夏作为礼物送给兰澈的宅院。 兰澈唯一能够躲开而不被楼明夜找到的地方。 第232章 最狡猾的总是太监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32章最狡猾的总是太监 冬末春初,寒意未去,淅淅沥沥的小雨有着比冬雪更加刺骨的寒冷。这一场绵绵细雨似乎下得过于欢畅,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从下午一直到天黑,给长安城带来第一场雨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丝倒春寒的味道。 洛景夏一身单薄襕袍,外罩狐裘披风,提着伞走在僻静无人的小巷内。 无论做什么事他都喜欢万无一失,所以在隐姓埋名扮成乞丐照顾兰澈那些年中,他不仅购置豪宅来连通一间破旧的小窝棚,以便让兰澈相信他只是个流浪汉,还摸清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街头巷尾,防止某一天她走失了,他再也找不到。 而今,对道路的熟悉成了他轻松甩掉楼明夜手下的便捷优势。 楼明夜没有详细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洛景夏明白,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争执,兰澈绝对不会做出离家出走到一个楼明夜找不到的地方这种事。楼明夜看起来很急,他则更急,甩掉黄昏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奔向那间长安城角落里的宅院。 一路上,他想了无数种见到兰澈后的打招呼方式,努力寻找出一个既不让她尴尬,又能给她以安慰的结果。 可惜直到他来到宅院门前时,仍然没有一个很好的答案,于是他便决定,干干脆脆见到兰澈后拖长嗓音喊一声“小兰兰”再一把抱住她好了。无论在楼明夜那里受了多少委屈,只要把她拥进怀里,让她哭个够、诉苦到心情爽朗,那么他最宝贝的小妹妹一定可以恢复精神。 吱嘎。 有些年头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响。 推开房门那一刹,洛景夏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中树下的小小身影,那样孤独,那样可怜。 “小兰兰啊……”他准备好的欢快语气,在看到兰澈被雨水林时的身体瑟瑟发抖时,无法抑制地变成了心疼与自责。 雨不大,却很凉,兰澈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坐在雨水里,也不知顽固了几个时辰,脸色煞白如纸。而令洛景夏最为心疼的,是她苍白脸色中不加掩藏的伤心难过,甚而有几分恍惚,六神无主。 “我来了,小兰兰。”洛景夏走动兰澈面前,把伞遮在她头上,任由自己被雨水淋湿。 兰澈缓缓仰起头,目光呆滞。 她的眼圈通红,显然哭得很凶。 洛景夏准备好的一肚子安慰瞬间灰飞烟灭,他强忍住骂爹的冲动,弯腰将油纸伞塞到兰澈手中,而后用力把兰澈打横抱起,在她耳畔柔声细语。 “走,小兰兰,我们回家。” 该回去了。 回到他为了她离开多年的家,回到无论何时何地都欢迎她的家,而不是那个她一厢情愿付出,却总是得到伤害的男人身边。 兰澈浑身颤抖不停,冻得发紫的嘴唇勉强挤出一声回应,而后把头歪倒在洛景夏怀中,昏昏沉沉睡去。 那把温柔的油纸伞,颓然落地。 与宅院扯出一条对角线的长安城另一角,胖宦官王可乐正卑躬屈膝为两位新主子奉茶,脸上堆满邀功的假笑:“隋王您看,小的没撒谎吧?只要找个借口把凉城的玉馆主叫来长安,那楼明夜就一定会和兰澈产生矛盾,根本不需要二位插手。嘿,感情这种事啊,一厢情愿或者两情相悦都没问题,怕的就是三个人纠缠不清哎!” 隋王厌恶他的嘴脸,皱起眉头一声怒斥:“滚远些,别让我看见你那张恶心的脸!” 王可乐连忙扯起衣袖遮住自己的脸,继续赔笑道:“小的以后看见隋王把这张脸挡上就是。这副该死的嘴脸,让隋王不悦该当何罪?真是该打!” 王可乐作践自己以取悦隋王的滑稽举动惹得两位婢女忍俊不禁,掩口轻笑,却在被隋王冷冷一眼瞥过后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地讨饶。 郁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斜起半边嘴角,微微抬眉看向隋王:“这出计谋,着实可以给王可乐记上一功。不知隋王之后打算如何?是杀了兰澈,还是继续榨干她剩下的利用价值?” 隋王不解:“她还有什么价值?” “自然是利用她来挑拨楼明夜和祈王之间的关系。”郁邪笑笑,从容道,“楼明夜已经挑明和兰澈的关系,因为王可乐的假情报引来玉凝霜造成二人之间的误会罅隙,只能是一时的,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重归于好。隋王倒不如趁此机会将兰澈推向祈王那边,怂恿祈王将她收了,那么等楼明夜再想把人要回去的时候就没这么容易了。为了一个兰澈,这两个人会闹到什么地步,我很期待一饱眼福。” 稍作思忖,隋王若有所悟:“不管是楼明夜还是李陌,都是我争位的阻碍,如果他们能互相敌对甚至发生冲突,最终无论哪一方获胜都对我大有益处。郁大将军这招一石二鸟之计,果然高明。” “郁邪能有今天,全靠隋王在圣上面前的美言,自然要竭尽全力助隋王登上帝位、一统江山。” “他年隔日,若我真能君临天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隋王一番敷衍,紧接着追问道,“郁大将军认为,我该怎么做才能鼓动李陌去追求兰澈?他这人,打小就有种令人厌烦的软弱,还自诩什么谦让……呵,让他去跟楼明夜抢女人,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 “这点,大概不用隋王和我来操心了。”郁邪眸中闪过一抹阴鸷之色,笑意更深,“有人从许驸马口中探得消息,燕郡王世子前几天就已经返回长安城。如若我没猜错,此时,兰澈应该就在燕郡王世子那里。燕郡王世子暗中保护兰澈多年却从为越轨,显然并无男女之情,我想他得知兰澈在楼明夜那里受了委屈后,最有可能的举动就是把她送给祈王。” 不是作为一件商品,而是作为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当办公至深夜的李陌被下人敲门惊扰,撑着伞匆匆走到王府院中时,看到的是整个人沐浴在大雨之中,表情沉重,怀中还抱着他最割舍不下那个人的洛景夏。 洛景夏身上颜色鲜艳的衣衫如故,却没了平日里惯有的离经叛道、嬉皮笑脸,他微垂着眉眼,目光轻柔地凝视昏睡的兰澈。 他开口,飘忽,疲惫。 “如果她有足以配得上你的身份地位……你愿意娶她吗?” 第233章 不知不觉就被嫁了 第233章不知不觉就被嫁了 下午时李陌就已经得到兰澈离家出走不知所踪的消息,他急得派出了包括温彧在内的所有心腹,满大街寻找兰澈的下落,然而直至日落也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线索。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兰澈被人主动送上门自然是好事,免得他空荡荡担心却无能为力;然而看着昏睡在洛景夏怀中的丫头面色苍白、眼圈浮肿,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心酸,心疼,心里空落落的。 而洛景夏那句质问,更让他无从回答。 “世子在哪里找到兰澈的?下午楼先生来过一趟,看样子颇有几分着急……” 李陌故意岔开话题的询问,却被洛景夏更加干脆决绝的一句质问打断。 “如果我把小兰兰交给你,你能保护好她,给她幸福吗?” 与这位年纪相仿的燕郡王世子不算熟悉倒也不算陌生,李陌从没见过历来被人诟病的花花公子洛景夏有过正八经的表情,更遑论如此严肃的质问。李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无措地看着洛景夏苦笑:“还是先进来吧,你们两个都湿透了。” 然而,李陌小看了洛景夏的固执。 洛景夏站在雨中不肯动,直直目光盯着李陌,似是非要等到他给出满意答案才肯进屋。 李陌无奈,目光看向满脸雨水的兰澈,心头又是一痛——他多想保护好、照顾好这个率真的少女啊!他甚至认为,没有人比他更在乎兰澈,就连楼明夜也不行。 但是,有些话,他说不出口。 “世子就别为难我了,兰姑娘与楼先生两情相悦是众所周知的事,我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让兰姑娘因此有所芥蒂。”李陌轻叹口气,从下人手中接过伞,走到院落中亲自为洛景夏撑起,“这雨冷得要命,就算世子不怕生病,兰姑娘总不能冒这个险,她近来本就病怏怏的。” 洛景夏任由李陌这位亲王为自己撑伞,坚定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口中仍是那个令李陌无可奈何的问题。 “你想娶她吗?能照顾好她吗?” 李陌被逼得无计可施,忍不住道:“就算我愿意,就算我说我能,那又如何?世子再问上千遍万遍,兰姑娘仍旧是楼先生的人;我回答千万次,结果还是没什么改变。” “不会没有改变啊,只要去努力的话……” 洛景夏从神经质的一遍遍质问转为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不过他总算肯迈开脚步走进屋内,让已经浑身冰冷的兰澈远离雨水。 祈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大理寺评事对自家主子的重要,是而谁也不敢怠慢,马上把人送到最上等的客房,端火盆、烧姜水、铺棉被,还有一位大娘不停给兰澈揉搓手脚汲取热量。很快,兰澈苍白面颊有了淡淡的血色,身子也不再颤抖,就在洛景夏不肯放开的手掌紧握下转入安睡。 如释重负松口气,李陌把一干闲人屏退,站在床边低道:“是因为和楼先生吵架么?” 洛景夏一点头,麻木机械:“他不是第一次欺负小兰兰了。” “蓝姑娘性子急,楼先生又有太多秘密,他们两个时常有磕碰,吵架并不罕见。”李陌小心翼翼掖了掖被脚,看着兰澈瘦了一圈的面颊愣愣失神,“闹到这种程度大概还是第一次吧?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洛景夏没说什么,伸出修长手指捏了捏兰澈有些凉的脸蛋,疼惜目光与寻常人家的兄长没什么不同。 两个人围着兰澈安安静静待了许久,快到三更时分,洛景夏忽然起身。 “嫁妆,燕郡王府出。要多少有多少。” “什么嫁妆?”李陌反应不过来,眨着眼一脸茫然。 洛景夏像是嫌弃他的愚钝一般,翻白眼撇嘴耸肩摊手,所有动作作了一番,而后才不情不愿补充道:“我认了小兰兰当妹妹,你要娶她,当然我们燕郡王府出嫁妆啊!你这么穷,我不多给小兰兰一些嫁妆,以后嫁给你吃苦头吗?啧啧啧……” 李陌哑然苦笑:“世子这是在说什么梦话?就算要说,这话也要对楼先生说才对。” “喂,刚才你承认了吧?想娶小兰兰,也会保护好她。”洛景夏眉梢一挑,仗着身高优势威压李陌,眯起的眼眸里危险光芒闪烁,“反悔可不行哦!答应过的事情又不兑现,食言而肥,真的会胖到死哎!” 李陌被洛景夏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论弄得昏头转向,他连忙摆摆手止住洛景夏,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呆呆问道:“世子是不是把我和楼先生弄混了?兰姑娘要嫁的是楼先生,不是我啊!” “不会呀,你是你,他是他,一个精明一个蠢笨,怎么可能弄混?”洛景夏回头看了眼还在安睡的兰澈,又将声音压低几分,搂过李陌小声道,“我家小兰兰跟楼明夜八字不合,他们俩在一起小兰兰只有挨欺负受伤的份。所以啊,我觉得还是让小兰兰嫁给你好了,至少你会对我们家小兰兰好,不会让她伤心。” 想要保护她,想要照顾她,想要让她远离伤害,这固然是李陌的想法。可是眼下这种情况,洛景夏突然说要把兰澈嫁给他,不是在开天大的玩笑吗? 李陌有些头痛:“世子别闹了,这种事开不得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 洛景夏一脸不高兴,转身握住兰澈的手,带着丝丝缕缕的愤怒望向李陌。 “你看啊!楼明夜把我的小兰兰弄成什么样子了?我才不会让小兰兰再和他在一起呢!” 李陌猛然呆愣。 他喜欢兰澈吗?自然喜欢,不输给楼明夜的喜欢。 之所以没有去争去抢,不仅仅因为兰澈喜欢的人是楼明夜而不是他,更因为他一直觉得,比起自己,楼明夜更能给兰澈她想要的生活。 可是…… 如果他想错了…… 如果楼明夜根本不能给予兰澈幸福呢? 他还记得她从凉城回来时的病弱瘦削,记得许多次她因为楼明夜流露出的悲伤表情,记得她喜欢上楼明夜的每一次辛酸。 若是如此,他的谦让还有什么意义? 李陌悄然握紧拳头。 他终于领悟了洛景夏的“好意”。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他又伤害了兰澈是吗?” 李陌低头,凝视着紧闭双眼沉沉睡着的兰澈。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突然萌发,迅速疯涨,几近疯狂。 “那么,就交给我吧。”蓦地露出一丝温柔与悲伤糅杂的笑容,李陌从洛景夏手中接过兰澈冰冷手掌,“我愿意娶她,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给兰澈幸福。” 第234章 总有贱人在作祟 第234章总有贱人在作祟 老人常说,在梦里,人们会梦见一些清醒时已经记不得的事情,又或者记起许多刻意遗忘的回忆。 以前,兰澈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毕竟她的梦境中最多的就是山珍海味吃到撑,而这种幸福的待遇她是不可能忘记的。但是这一天,也可能是这一晚,她隐约觉得,或许老头子们的话真的可以用心听一听。 这一晚的梦境大概算不上噩梦,她只是看到大片火海,奔逃溃散的人群,还有一个站在火海中仰天长啸的背影。 那个人背对着她,背影魁梧厚重,不同于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可是莫名地,她感到鼻子酸楚,心口冰凉,好像就要失去什么一般,空落落地难受。 别走。 不要丢下我。 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的。 大火中,她瑟瑟缩缩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抓住那道身影。冥冥中有种感觉,只要留住那个人,她就会幸福许多。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阻隔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怎么也无法缩短,反而越来越长;大火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飞腾着,咆哮着,一遍又一遍穿过那道背影,让她的心如撕裂一般剧痛。 不要伤害他啊!那是她的…… “我在,兰澈,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耳畔,有谁温柔而焦急地呼唤着她。 是他吗? 他终于来找她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跟他说明白才行,他心里只能有她一个人,不可以再有其他人。否则…… 否则,她还不如与谁都没有干系。 兰澈心口沉闷,几乎喘不过气,过了好半晌她才意识到,是因为那个人把她抱得太紧。她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用双手环住那个人的腰身。 “主子,你是猴子吗?怎么手劲儿这么大?”她把脸埋在那人怀中,闷声闷气道。 抱着她的人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兰姑娘,是我。” 听出嗓音不对,兰澈马上松开手,一脸懵逼看着有些小失望的李陌:“祈祈祈祈王?!不对,我怎么在这里呢?我不是应该在小洛那边吗?难道我的眼睛和脑子都完蛋了?” 她明明记得,昏过去之前抱住她的人是小洛啊! “是世子送你过来的,燕郡王府那边还有事,他忙着回去了。”李陌从容不迫坐在床榻边,伸手摸了摸兰澈额头,“兰姑娘淋了雨有些发热,需要多休息。我让人把药热一下,等下你喝了药再吃些清粥小菜垫垫肚子,等缓一缓我再叫厨子给你好好做些你喜欢的饭菜。” 李陌的体贴一如既往,兰澈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她摸了摸自己的头,的确有些烫,不由得感觉浑身上下也跟着难受、无力,软绵绵的。 “楼明夜他……有没有来过啊?”躲在李陌从不曾改变的温柔里,兰澈倒在床上心虚问道。 李陌低头,认真地剥开一只橘子:“来过,又走了。那时世子还没送你过来。” “那楼明夜有没有说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你是否在这里。”将剥好的橘子掰下一瓣送到兰澈嘴边,李陌目光柔和,“吵架了是么?” 兰澈目光一黯,勉强点了点头。 “先在这里住下吧,世子不在,你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客房一直给你留着,没动过,厨子也还记得你的口味;这里距离大理寺比较近,早上你能多睡一会儿,不用太奔波;还有温彧,他现在也在王府住,你想找他随时随地都可以。” 李陌开出的条件有着极大诱惑力,只是此时的兰澈没什么心情权衡利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楼明夜与玉凝霜紧拥在一起的画面。 “兰姑娘心事重重,需要找个人聊聊吗?”李陌轻问。 “还是算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兰澈沮丧地叹口气,可怜目光望向李陌,“我在这里住,楼明夜早晚会找到我的。祈王能帮我叫来温彧,让他送我去其他地方吗?小洛给我买了一间宅子,我在那里比较好……” 李陌摇头否决了兰澈的请求:“新宅的事世子跟我说过。他说那里还没有收拾妥当,不便住宿,所以才把你送来王府。你若是不想让楼先生找到,我不说就是,他总不会冲进来把你抢走。” 不,以楼明夜的性格,八成可能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兰澈安分不下来,挣扎着靠坐,眼神里藏着固执:“我不想给祈王惹麻烦,再说这是我和楼明夜之间的事,牵扯别人算什么啊?” “事关兰姑娘,怎能说是麻烦?总之,你在这里安心住下就好,我保证没有人会来打扰你。” 李陌并不打算过多与她争辩,将橘子整只塞给兰澈后稍作犹豫,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敲了一下——他见过多次楼明夜这么做,每一次兰澈的表情都很享受,就像一只得宠的阿猫阿狗。 他知道,自己不是楼明夜,同样的举动未必能换来同样的结果。但至少,他终于有勇气这么做了。 不是立刻,不是马上,他愿意等。 等到兰澈可以将那个她深爱着,却总是伤害她的人从心里驱逐,让他来代替楼明夜的那天。 直到此时兰澈方才后知后觉发现,今天的李陌有些反常。但她没有多想,头痛欲裂以及胃里的翻江倒海折磨得她无所适从,除了吞下橘子冲淡嘴里的血腥味道,刻意胡思乱想一些琐事避免自己又为楼明夜心烦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仿佛…… 她的世界没了楼明夜,就会变得空空荡荡。 当兰澈身在祈王府茫然迷惘时,胖太监王可乐那边又有了一些小动作。不过这次王可乐没有找上楼明夜又或者是玉凝霜,而是出现在红芙那间满是药香的小屋里。 “我这不是听说少主在找兰评事吗?正巧我今儿到处跑的时候看见了,所以就找你说一嘴。你也知道,少主他们都嫌我话多,再说这种事……唉唉唉,他们不信我,我说也没用,你就当我碎嘴抱怨好了。”王可乐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凑到将信将疑的红芙身侧,一阵低声细语。 听了王可乐的话,红芙的表情由疑转惊,又从惊转怒,一张年轻面庞涨得赤红,险些把一口小白牙给咬碎。 嘭。 听到气愤处,红芙猛地一拍桌子,少女的怒气拔地而起。 “一边说玉馆主坏话,一边跑到别的男人怀里哭诉,她眼里哪有主子?这种女人……这种女人,我才不要她嫁给主子呢!绝不允许!” 第235章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第235章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祈王府一整夜灯火通明,下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平日里极少见到的各种奢侈食材和华贵衣物纷纷送入客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你看你看果然如此”的揶揄表情。 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在祈王府的院中站了整整一夜,撑着伞,望着窗,呆呆地看着投映在窗纸上那道瘦削身影。 当兰澈房间的灯光终于熄灭时,他才动了动。 李陌从兰澈房中走出,迎头见到他,有那么一瞬无奈。走到近前,李陌轻道:“她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身子也没那么烫了,很快就会好起来。她有些避讳谈及楼明夜的话题,所以我没问太多,只知道这次两个人吵架好像是因为楼明夜带了一位女子回来,而那女子先前曾与他——” “凉城馆主玉凝霜。楼明夜以前的情人。”不等李陌说完,洛景夏平静道出。 与兰澈有关的一切都有绝对的理由让他为之用功,当他得知兰澈喜欢上受父亲所托照料她的那个人时,洛景夏就把与楼明夜有关的一切,与他有关的一切的相关的一切,全部都调查个清清楚楚。 他知道,有那么一个姿容双绝的奇女子,曾经与楼明夜青梅竹马。这个女子是个传奇,也是兰澈绝对无法超越的存在,即便天各一方多年,仍是凉城传闻中与楼明夜有着剪不断理还乱关系的人。 正因如此,当初他才反对兰澈和楼明夜在一起。 他怕,有一天他努力保护的小妹妹会受伤,情伤,一种永远无法痊愈,可能会流血到死的伤害。 只是他总也执拗不过兰澈,每一次看她兴高采烈讨论楼明夜,每一次看到她干净眼眸中了流露出的满足与幸福,他便不忍继续坚持。 希望她能幸福。 希望有谁,能够给她幸福。 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怎么给小兰兰一个名正言顺又足够配得上你的身份,我要回去和老头子商量一下。这期间小兰兰就交给你了,如果你敢像楼明夜那样让她伤心,信不信我揍你哦?”洛景夏忽然伸出拳头,恫吓地在李陌面前晃了晃。 李陌没有把这威胁当成玩笑,他郑重其事向洛景夏躬身拱手,字字铿锵有力:“李陌定不负世子所托,也绝不会伤害兰澈半分。无论世子在与不在,我必以待妻之礼待她,永不反悔。” 洛景夏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是满意,也是失望,但终归他没有放弃把兰澈交给李陌的想法。 这个男人,毕竟是他从种种方面反复考量,最终确定的合适人选。 “呐,我走了,你回去陪小兰兰,别浪费时间来送我。”洛景夏最后看了一眼他牵肠挂肚的人所在房间,而后换只手撑伞,飘然离去。 洛景夏走后,李陌独自一人在雨中站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方才回身。 他已经一天没有处理公事了,而今天晚上他打算继续把那些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推迟到明天处理——眼下,没有什么事比陪伴伤心的兰澈更加重要。 说是要睡觉,其实兰澈根本睡不着,她只是想骗过李陌让他回去休息。不过她的演技没能瞒过擅长堪案的祈王,李陌转了一圈又突然反回,把蜷缩成一团哭鼻子的她抓了个正着。 “你睡,我就在这里陪你,等你睡了我再走。”面对抓耳挠腮万分尴尬的兰澈,李陌只提出这一条要求。 要如何从楼明夜那里抢来兰澈的心,洛景夏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答案。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他也许永远不会说出那句话,也许永远不会像楼明夜那样与她举止亲昵,但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时时刻刻不离不弃的陪伴,总有一天会让兰澈明白,谁才是最在乎她的人。 这边,情深款款的年轻贤王已然下定决心要横刀夺爱;那边,寻了兰澈一整天无果的楼明夜再次发病,引得包括玉凝霜在内所有人都侯在宅中,玉凝霜更是寸步不离守在病榻前,看着他苍白面色眼圈泛红。 匆匆赶回来的方亭阁满面急色:“少主,眼看着就要有眉目了,我得继续追踪线索才行啊!只要找到那位传说中的药仙人,我一定能求来根治少主寒毒的解药!” “我一时半刻死不了,你急什么?”楼明夜咳了两声,淡淡看向方亭阁,“你对燕郡王世子比较熟悉,和野城一起去找他的下落吧。兰澈肯定和他在一起,找到他就能找到兰澈了。” “兰澈又不是第一次跑掉,至于这么急吗?再说少主又不是不知道,她闹别扭也就三两天的事,等她脑子不热了,自然就会跑回来啊!” 方亭阁的据理力争换来了楼明夜阴沉面色,眼见他要发火,玉凝霜连忙朝方亭阁使个眼色。一肚子话说不出的方亭阁无奈,只得带着其他人退出房间,留下玉凝霜独自照顾楼明夜。 “方大哥也是为了你好,别总欺负他。”玉凝霜轻叹口气,“我不便在这边逗留太久,所以这次的线索只能交给他们去追踪了。不过在我走之前,替你找到那位燕郡王世子这点小事还是能办妥的,交给我就好。” 楼明夜有些犹豫,毕竟以玉凝霜与他的关系,让她帮忙寻找兰澈不太妥当。但他也明白,为了替他追寻一条有关解药的线索,十八伽蓝的人手派出大半,眼下他的确没什么人手可用,也只能拜托玉凝霜代劳。 “委屈你了,抱歉。”终于,他点点头。 人前从不会轻易展露笑颜的玉凝霜莞尔一笑:“你的事,再累也值得。好了,你早些休息,我现在就去替你找人。” 目送玉凝霜离开房间后,楼明夜深吸口气,疲惫闭上眼。 “兰澈……别放弃我。” 他不是圣人,也会犯错,所以才造成今日局面。但他会逐渐明白自己的错误,一点点修改那些由他造成的裂隙与伤痕,唯一祈求的是,她不要就此放弃。 他已经深陷,所以,绝不容许她一脚把他踢进深坑,却又独自离开。 夜雨初霁,阳光即将攀上天际的清晨,洛景夏收了伞,轻轻掸去袖上一滴雨水。 再走几步就到他的客栈了,回去后他没有时间睡懒觉放松,他必须快马加鞭赶回燕郡,和父亲燕郡王商量出一个能让兰澈顺利且尽快嫁给李陌的办法,而这显然不是容易解决的问题。 一边走路一边苦思冥想的洛景夏并没有注意到,一道鬼祟身影正飞快从后面悄然接近。当他看到地上的影子,惊觉身后有人时,已经来不及。 随着一声钝器击打的闷响,总是喜欢鲜艳衣着的燕郡王世子咚地倒地,躺在一片比他衣衫更加刺目的血泊中。 第236章 不新不旧的奇怪案子 第236章不新不旧的奇怪案子 兰澈暂时寄宿祈王府,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温彧。自打兰澈住下后,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四处寻找好吃的买回来,又或者去市集上翻食谱,期望能碰巧有那么一两道菜是兰澈不会做的,这样就可以拿回去教给她,让她有打发时间的事情可做。 不然,兰澈就会想起楼明夜。 事实上,兰澈这段时间并不怎么清闲,她实在不想再因为个人的事耽搁大理寺的工作,那会让她看到面黄肌瘦、满下巴胡茬、双目呆滞的徐超之时倍感自责。再者,除了感情这一亩三分田没搞明白外,与她有关的其他事情都一帆风顺,特别是仕途,眼看着,她又要高升了。 李陌不知道与皇帝说了些什么,在应该把兰澈许给谁这件事上左右摇摆的皇帝这一次明智地选择了放任自流,但该给予兰澈的好处绝对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丰富得让旁人羡慕眼馋。 “等吏部那边核查通过,你就是大理寺少卿了。一个女子担任如此要职,在大理寺尚属首次,日后你完全可以对旁人说,你就是历史的创造者。”李陌非常精准地抓住了兰澈厚脸皮的特点,给她提供极好的吹牛素材。 兰澈的确有些飘飘然。 一个乞丐,能有饭吃、有衣穿就已经该念阿弥陀佛了,有几个能做到她这般地步的?虽说大唐并不歧视女子,但是女子为官毕竟是稀罕事,当她被封为大理寺评事时就有很多人震惊,如今从大理寺评事再次越级成为大理寺少卿,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把眼珠子瞪掉。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场失意仕途得意? 要是非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一个失去,兰澈还真有些犹豫——不是犹豫该放弃哪个,而是犹豫要怎么才能表现得惊天地泣鬼神、感人肺腑催人泪下,怎么才能让楼明夜轻松看出她的伟大,她的无私,她对他的志在必得。 不过,志在必得这四个字,如今说来她总觉得心虚。 必得。 拿什么必得? 有玉凝霜在,就好比有一座大山横跨在她与楼明夜之间,高耸嶙峋,难以攀越。 “兰澈,你不用这么拼命吧?胡奉御不是说了吗?你要好好休息,特别要注意饮食,千万不能再糊弄了事。大理寺的饭菜虽然不差,但终归比不上王府的精致,所以你还是——唔——” 一大清早,黏在兰澈身边唠唠叨叨的温彧就惹了女流氓一肚子火气,一只拳头大的橘子咚地塞到他嘴里。 她淋雨发热那两天,李陌放下手上一切事务寸步不离照顾她,已经耽搁了很多事情。如今她好了,李陌比以前加倍忙碌,她能厚着脸皮继续混吃混喝无聊等死吗?少不得要屁颠儿屁颠儿回去大理寺,到怨气冲天的徐超之面前赔笑,好好履行一个准大理寺少卿的职责。 去往大理寺的路上,温彧一边吃橘子,一边继续不知死活地讨论不该说的问题。 “说起来,这些天都没人来打探你的消息,感觉楼明夜那帮子人好像没在找你哎!他们会不会不要你了?” “……温彧。” “啊?怎么了?你吃橘子吗?吃的话我在给你买——哎呦哎呦哎呦!你别踢我啊!莫名其妙的,干嘛又打我?” “吃橘子都堵不上你的狗嘴,下次给你塞个马桶好不好?” “马桶那么脏,怎么可以塞进别人嘴里?兰澈,你不能这样不讲卫生,你现在可是大理寺评事——啊啊啊啊你别再踢我了!我都要被你踢傻了!” 两个活体噪音制造源一路打闹到大理寺,引来无数路人侧目的同时,也引来了形容枯槁的徐超之。 “温……彧……啊……兰……评……事……” 看着鬼怪一样悄无声息冒出来的大理寺卿两只黑眼圈有如车轮,温彧吓了一跳,连忙把徐超之扶住。徐超之幽怨地看着兰澈,两只手死死抓住她衣袖,仿若抓住一棵救命稻草。 “快……案子……有你就好了……这案子给你……” 兰澈战战兢兢拨开徐超之的手,嘴角抽动干笑:“徐卿,咱能说人话吗?” 晴朗天空下,旭日缓缓升起,把充满生机的光芒洒落在徐超之身上。一连多日没见过阳光的徐超之仿佛发霉的咸鱼,接触到阳光那一刹倍感幸福,瞬间恢复了活人该有的状态,速度之快,甚至让兰澈和温彧以为自己大白天的见了鬼。 “兰评事回来的正好,昨天又有件案子移交到大理寺,我正愁处理不过来呢。”徐超之叹口气,原本邋邋遢遢的胡茬、眼圈,竟然看得顺眼起来。 温彧挠了挠头:“我听祈王说,前段日子兵部失窃案和户部尚书遇袭案都压在了徐卿头上,三件案子一起查,徐卿又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兰澈仔细打量徐超之一番,发现他衣衫褶皱脏污,头发也似多天没有洗过,看样子已经窝在大理寺忙了很长一段时间。 论起忙碌,徐超之绝对比李陌更加难熬。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这案子就交给我吧。”想一想自己在大理寺动不动就旷工,多少人抱怨都是被徐超之硬压下来的,兰澈觉得自己主动分担些任务理所当然——同时,还能让自己忙碌起来,暂时不去想楼明夜,岂不是一举两得? 有兰澈的主动要求,徐超之立刻如释重负松口气。他勾勾手,把温彧和兰澈叫到堂中,将案子娓娓道来。 这次的案子与先前略有不同,死者之中没有什么达官显贵,之所以被京兆府移交到大理寺,是因为死的人数较多,而且这些人看似毫无关系,却又有某些关联。 简而言之,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其实这案子不是最近发生的,若按照已知的第一个死者算起,这案子足足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徐超之拿出一本由京兆府提供的破旧卷宗,指了指上面模糊自己,低道,“十七年前,有个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被发现死在城中一家名为琅嬛的小酒肆门口,死因是窒息。而令他窒息身亡的,是脖子上一处极其微小不起眼的针状刺伤。” 兰澈蓦地愣住。 琅嬛酒肆那地方,距离王婆家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可是王婆从没跟她提起过那里曾发生命案。 而十七年这个数字…… 恰好是她今年的年纪。 第237章 不是巧合就是阴谋 第237章不是巧合就是阴谋 温彧听着徐超之的叙述,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妥之处,满脑子浆糊随口问道:“这案子究竟死了多少人啊?这都追溯到十七年前了……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那么这个凶手年纪也该不小了吧?” 徐超之无精打采伏在书案上,愁云满面:“凶手是什么人还没办法判断,线索太少了。目前只知道这十七年来共有六人都死于同一手法,这仅仅是在长安城;长安城之外,洛阳、扬州、汴州等地也有发现类似死者,但由于地方记录不完整,眼下统计上来的数量仅有十六人。” 温彧咋舌:“十六个人?这也够多了吧?要是同一个人干的,那这个人相当于每年都要杀一个人啊!” “我觉得,这些案子不太可能是同一个人犯下的。”兰澈回过神,马上开始转动聪明的大脑,“长安,洛阳,扬州,汴州,还有可能发生案件却没有关联的其他地方。温彧,你想象,一个人每年往返于这些地方,不会引起注意吗?除非,这个人是行商。” “是行商还是什么,调查一番应该会有初步结果。”徐超之让温彧从地上搬来一只大木箱,打开盖子后朝兰澈一点头,“这里是有关这个连环杀人案的所有线索,是这几处府衙能提供的最全面的信息,我还没来得及看。兰评事,我实在是分身乏术,手下又没有其他人能担此重任,所以这个案子就拜托你了。当然,我知道你最近身体不太好,寄宿在祈王府也不太方便,如果有什么困难,兰评事可以直说。” “哦,那我直说了。”兰澈平静地看着徐超之,眨了眨眼,“徐卿能借我十万两银子不?” “……温彧啊,离开大理寺还习惯吗?不喜欢的话就回来,牢房里可是很缺人手呀!” 片刻前信誓旦旦要解决困难的领导,刻意忽略了手下提出的非分要求,转身搂着另一位老部下嘻嘻哈哈打岔离开。 兰澈盯着二人背影,愤愤地唾了一口。 呸!什么领导啊!根本不关心下属的情感生活! 有事情可忙让兰澈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的情况有所缓解。她在大理寺厨房蹲了一整天,倚着老陆头破旧裤管短半截的腿,一边吃着鸡屁股一边把那些有不少年头的卷宗重新梳理了一遍。 很快地,她排除了凶手可能是行商的可能。 这十六个死者中,十四个是男性,两个是女性,身份各不相同但年纪相仿。在整理线索时兰澈发现,当中有两个人是同时死在扬州的,前后相差不过三个时辰,死亡地点也十分靠近;另外还有两个人同一天分别死在长安和汴州,彻底排除了同一凶手所为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这个连话杀人案是有预谋,有针对性,且由不同凶手所为的特殊案子。 “最近的两宗命案比较集中,都是这半年来发生的,而且都在长安。”兰澈合上卷宗,表情有些复杂,“温彧,我觉得这案子有些蹊跷。” “蹊跷?哪里蹊跷?”温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兰澈深吸口气,目光明灭不定:“死的两个人,一个是我当乞丐时曾经帮过我的老大哥,另一个曾经给王婆介绍过不少浆洗衣物活计的大婶。” 半年之中,两个曾与兰澈有过接触的人先后被杀,这会是巧合吗? 温彧一时间也有些没底。 “兰澈,你没得罪什么人吧?除了隋王和郁邪外。”用力吞了口口水,温彧脸色隐隐发青,“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这案子可能跟你有关呢?” “我不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但是这种巧合太难以置信了。我感觉,有必要再仔细调查一下其他死者的详细身份。”端起装鸡屁股的碗将里面汤汁舔净,兰澈一抹嘴巴,噌地站起,“走吧,温彧,再跟我搭档一次——我有种感觉,这案子要是破了,也许我的身世之谜也能解开了。” 她不相信巧合,只相信命中注定,还有预谋。 而这个案子显现出来的与她千丝万缕的关系,让她觉得,是时候暂时把楼明夜晾一晾,专心来追寻她自己的问题了。 一整箱的书卷,饶是兰澈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到天黑之前也只看完一半。陆伯见外面天色渐黑,催促二人回去祈王府,顺便将两个食盒挂在兰澈脖子上:“瓜娃子,这里面是炖了一天一夜的老鸡老鸭汤,回去趁热喝了,听到没?这是大补的好东西,都喝光!一滴不许剩!” 兰澈嘿嘿一笑,用力一拍食盒。 别说是老鸡老鸭汤,只要是老陆头的手艺,就算是青菜汤她也会喝得半点儿不剩——好不好喝是一说,就冲老陆头对她的好,他说的话,她一定毫不犹豫照办。 “陆伯,等我忙过这案子,您收我做徒弟呗?”兰澈眼巴巴地望着老陆头,“跟着您混有吃有喝,还不受人欺负。再说了,您都把我这嘴养叼了,没有您做的鸡屁股,以后我可怎么活呀?” “你个瓜娃子,胡咧咧,想骗小老儿的手艺是不?去去去,哪儿没苍蝇哪儿凉快去!” 老陆头一脸识破奸计的嫌弃表情,频频摆手赶兰澈离开。可是兰澈带着失望离开后,这小老头又盯盯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过了好半晌才自言自语嘟囔一句。 “娃儿,不是不想,是不能收你呀!唉……” 在老陆头处拜师碰壁的兰澈,一肚子不开心返回祈王府,身后还跟着贴身保镖兼苦力温大护卫。李陌见温彧捧着沉甸甸的木箱,里面还有一堆破旧卷宗,微微惊讶:“这案子,徐卿交给你了?” “是啊,徐卿忙得看不出人形了,再这么操劳下去,估计要当一辈子老光棍儿。”兰澈一耸肩,大义凛然,“所以这案子我接啦!大理寺已经有个准备单身一辈子的评事了,总不能让我们的大理寺卿也孤独一辈子吧?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李陌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大理寺评事共有八人,其他七位都已成家,要说单身,那就只有兰澈一个。那么,她这句“准备单身一辈子的评事”指的是谁就不言自明。 “兰姑娘这是打算和楼先生……彻底分开了吗?”李陌一把抓住想要脚底抹油溜走的兰澈手腕。 兰澈被他抓住,却不肯回头。 可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个问题,必须有个明确答案。 第238章 你若无心我便休 第238章你若无心我便休 祈王府年年秋天都会坠满梨子的大树下,气氛忽然之间有些尴尬。 李陌很少会这么唐突,只是兰澈那句似是漫不经心说出口的话实在让他有些激动,心中莫名多了几分期待——如果她肯放手,不再执着于楼明夜,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有些疼啊……”兰澈慢慢回头,可怜兮兮地看向被李陌抓住的手腕。 “抱歉。”李陌连忙放开,歉意苦笑。 兰澈斜眼,瞥向呆若木鸡的温彧:“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偷听!” 温彧回过身,脸一红,连忙抱着木箱低头匆匆离开,临走时不忘偷偷朝李陌使了个眼色。李陌哭笑不得,摇摇头随兰澈走到大梨树下。 “祈王能帮我个忙吗?”兰澈两只手指怼在一起搓来搓去,羞赧表情简直破天荒,“我想找个面生的人去楼明夜家附近转转,帮我探探情况……” 李陌立刻会意:“兰姑娘是想知道,楼先生最近有没有在找你?” “嗯……以前我要是走了,他都会到处找我的。”兰澈低下头,声音也随之变小。 的确,她刚离开那天,楼明夜从大理寺到祈王府找了个遍,甚至还惊动了洛景夏,这是正常的情况。可是在那之后,楼明夜似乎再没了动静,既没有继续寻找她,也没有派任何人前来打探消息。 这算是……他放弃她了吗? 前所未有的沮丧让兰澈抬不起头,语气带着三两分哀怨:“我之前就觉得啊,他答应得太突然了,搞不好是在晃点我……说什么会处理好以前和那个谁的关系,处理来处理去,结果把人家处理到怀里了……大骗子!楼明夜他就是个大骗子!” 在她对两个人的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在她沉浸在有了亲人的喜悦里时,楼明夜给她的不是祝福与分享,而是一个重重的打击。 他还在和玉凝霜联系。 他抱着她,那么亲昵,口中说着“从不后悔爱她”。 他不知私下与她在一起多久了,大概他说要在外面奔波那些日子,他们都在一起。而他却不肯花哪怕一点点时间,来寻找他丢失的,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说会好好在一起的小侍从。 “他真的不在乎我呢!”兰澈抬起头,朝李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李陌心如刀割。 他敛起即将脱口的冲动,靠近她,为她摘去肩头一片落叶。 “我以为,你会一直坚持下去。毕竟当初你为他做了许多,即便受苦受伤也从没有放弃,总是那么执着。”李陌口吻温柔,目光深邃,看着兰澈的眼神中有着白米粥一样的纯粹,“正因如此,我总是很羡慕楼先生,能有一个愿为自己不惧一切的情人,那大概是每个男人最求之不得的幸福吧。” 看着那双总是暖暖的眼眸,兰澈笑得更加勉强:“是啊,我为他做了那么多蠢事,什么都不怕……可是,我对他呢?” 兰澈的问题难住了李陌。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拼命告诫他不要安慰不要劝说,不要让兰澈意识到楼明夜多么在乎她,这样,她就属于她了。 然而,他没有这么做。 “至少他为了你打破誓言,一脚迈进了凉城的地界。”李陌定定看着兰澈,笑容有些寂寞。 兰澈想了想,表情却没有变好,反而叹息更加成熟。 人啊,一旦成熟了,就会有更多的苦恼。 “已经过去好多天了,他一直没有来找我,大概是觉得我无理取闹讨人厌了吧。真是这样的话,我也不能总拖拖踏踏等他啊!”兰澈忽然挺直胸膛伸个懒腰,表情瞬息明朗许多,“所以,我想请人去探探情况,如果楼明夜有在找我,那我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知道我在哪里,等他亲自来道歉,来接我回家,我就原谅他。如果那个谁还住在楼明夜那里,那么……那么我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家和人心一样。 一个家只容得下一位女主,一颗心只容得下一个情人。楼明夜的身边,他的生命里,或是她,或是玉凝霜,总要留下一个,而另一个出局。 这,是他要做的选择。 李陌站在原地想了想,也豁然开朗:“好,我明白兰姑娘的意思了。不过等着不是什么好办法,这也不符合兰姑娘的性格,不如直接修书一封,去问问楼先生的意思吧。” 前一刻还成熟深邃的兰澈,登时嘴角一抽尴尬干笑:“啥?写信?这就不要了吧……” 就她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凭她那几下狗扒拉的字迹,真写封信给楼明夜去看,只怕他本来想带她回家的心都会被强硬打断。 李陌轻笑:“兰姑娘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代劳。” “这种事都代劳,祈王也太亲民了……” “谁让你是兰姑娘呢?”李陌一句模棱两可的呢喃,笑容里藏了几许闪烁,“我也希望你和楼先生的关系能尽快定下,这样我才能放心。” 即便,他已经做好一切迎娶她的准备,却还是希望在此之前,她能彻底放下有关楼明夜的一切。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不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对兰澈说的。 长时间没有与楼明夜联系,兰澈确是有些急,她只想了片刻便飞快同意了李陌的提议——试探也好,开门见山直接问也好,反正结果没什么不同。 兰澈是说干就干的性格,李陌也没拖沓的习惯。二人马上到书房,一个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寻找词汇,一个铺纸涮笔挥毫泼墨,就等黑白分明的质问信落下。 然而,兰澈还是卡壳了。 “那个……我要表达很气愤,不想再理他的话……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诗啊?学了这么久的书,我也想拽些牛逼哄哄的句子……”极其无辜的表情之下,兰澈手捧自己不知脸皮为何物的良心。 李陌稍作思索,开口道:“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 兰澈打了个寒战:“不行,太酸,还是白话一些吧。这样,我说,你写。” 李陌点点头,提笔蘸墨。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情我便休……你就写‘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你不来电聊个球’!” “……”李陌叹息摇头,“换一句吧。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不行,还是文绉绉的,味道不对。改——老娘这么美,追我的人排成队,怎么能吊死在你这棵歪脖树上!” “……算了,你看这句如何?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楼明夜你他娘的劈腿!老娘要跟你分手!” “好吧,再换……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楼明夜你个白眼狼!从今往后别惦记老娘了,惦记也没用,老娘不跟你玩了!”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不就是分手吗,爷不在乎!真的!” …… 眼见兰澈越翻译越来劲儿,还气势汹汹握起了拳头,李陌怅然放弃了替她代笔的想法——眼下情况,随便他说句什么诗词,恐怕兰澈都能将之化为唇枪舌剑,劈头盖脸朝楼明夜发射过去。 放下笔,李陌走到气鼓鼓的兰澈身边,温热掌心轻轻落在她双肩上。 “如果求个结果的过程对你来说真的这么残酷,那就别要了。有些事情未必需要两个人确认,你只要知道,你看开了、放手了,这便足矣。” “可是不问出个结果,我又该怎么办?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挂着?我又不是他腰间的酒葫芦……”兰澈抽了抽鼻子,越说越委屈。 离了楼明夜,她何去何从? “就算没有楼先生,不是还有我吗?” 突兀地,李陌终于把憋了半天的话说出。 而这句话,彻底开启了他一诉衷肠的大门。 第239章 双倍呆若木鸡 第239章双倍呆若木鸡 “就算没有他,你不是还有我吗?” 李陌凝视着兰澈的眼神变得炽热,就好像有一道在他心里的闸口被打开,那些他总是隐忍不说,总是怕说出来就再没有退路可走的话,终于再也藏不住。 在疑似被人横刀夺旧爱带了顶翠绿草帽的悲凉时刻,忽然有个人不计较过去,不在乎她一颗心都给了哪只负心狼,还愿意热烈追求、宽怀包容,这应该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这样好的男人不趁早领回家,还留着明年长出满树的后悔药么? 兰澈甚至想到了,如果洛景夏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个什么表情和反应。 可是…… 除了呆若木鸡外,兰澈不知道还有什么表情适合眼下的尴尬状况——没有什么傻是装不了的,没有什么尴尬是呆若木鸡不能解决的。 如果一个呆若木鸡不能解决,那就再来一个呆若木鸡。 有什么事情比一本正经表白却被呆若木鸡驳回更加悲催的?没有。 李陌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以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好不容易创造的暧昧氛围,都被兰澈接二连三的呆若木鸡彻底摧毁。 他又把苦笑挂在唇边,无奈又松口气:“果然如我所想,兰姑娘不会认认真真回应我。” 李陌这么一大方,兰澈反而不好意思了——还有什么事比装傻被揭穿更尴尬的吗?还有什么事比呆若木鸡技能被封印更绝望的吗?好像她今天不给出个明确回应,以后就没有办法和李陌好好玩耍了。 扭捏半天,兰澈抓耳挠腮,笑得脸直抽筋:“我觉着吧,我配楼明夜还是可以的,但是很祁王有十个温彧那么远的距离……祁王英俊潇洒正直善良才华横溢大智若愚万花丛中过饭粒不沾身哪能是我一个小乞丐配得上的?” 兰澈绞尽脑汁搜刮出所有用于夸赞别人的词语,将她心中的李陌华丽丽地装饰了一番,极力证明自己并非当王妃的好料子。 她可没说谎,一直以来她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李陌啊!当然,她也配不上楼明夜,但是没办法,谁让她对楼明夜的喜欢到了可以抛弃理智和脑子,厚着脸皮倒追的地步?对李陌,别说倒追,她认为哪怕脑内风暴孕育出她可能要嫁给他这种想法都是一种侮辱,对大贤人祈王殿下的侮辱。 刻意避开那道炽热视线,兰澈故作轻松一耸肩:“来来来,祈王要是很闲的话,帮我分析分析这个连环杀人案好不好?早些破案就能让徐卿早些放心,我可是立志要当第一位女大理寺少卿的人啊!” 李陌嗤笑一声,虽然有些遗憾惋惜,仍然遂了兰澈心愿。 他从不是那种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何况面对喜欢的少女,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强硬和逼迫伤害到她——仗着“喜欢”二字随便伤人,那与楼明夜有什么区别? 反正他已经知道,兰澈这次是真的伤了心,有和楼明夜劳燕分飞的打算,这就够了。 与李陌一起分析案情是件愉快的事,尤其是在各种好吃好喝供着,又没有谁动不动砸来一个爆栗的情况下。兰澈和李陌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将所有相关卷宗梳理完毕,除了她先前认出的两个死者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发现。 这些死者之中,竟然有四格是李陌知道的,与燕郡王有所往来的人。 “死在洛阳的这位镖师曾经来过长安,我在酒楼遇到过他和燕郡王一起;扬州遇害的这个赵喆是个小有名气的诗人,曾为燕郡王府题写过门匾;长安这位玉器商曾卷入一场盗窃案,当时力证他清白的人就是燕郡王;还有同样死在长安的这名小书记官,他也是燕郡人士,如果我没记错,当年举荐他入仕的官员,正是燕郡王的近亲。” 兰澈听得毛骨悚然:“杀人凶手该不会是冲着燕郡王去的吧?我的娘哎,我还以为跟我有关系呢,这么看来明显跟燕郡王关系更大呀!” 李陌古古怪怪看她一眼,而后收回目光,凝视那些卷宗陷入漫长思索。 过了半晌,他终是忍不住,意味深长看向兰澈:“兰姑娘与燕郡王是个什么关系?” “具体说起来,应该没什么关系,但是我小时候就见过燕郡王哦!”兰澈有些兴奋,两只眼睛闪亮如和尚的秃头,“那是我还是个小乞丐,有一次被人欺负,他们骂我是爹娘都不要的扫把星,我哭得很惨。忽然有位穿着很值钱衣服的大叔冒出来,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还跟我说,我的爹娘一定是有苦衷才会丢下我的。当时我只记得那是位很和气的大叔,直到见到燕郡王后才想起来,那位好心的大叔就是燕郡王啊!” “这么巧么?”李陌将信将疑。 “就是这么巧啊!不过我想,燕郡王会安慰我一个小乞丐,应该是有原因的。哦,对了,我不是说过吗?小洛要跟我结拜兄妹的事。小洛说了,那时候他会主动接近我、照顾我,就是燕郡王让他来的,因为我特别像他年纪轻轻就因病过世的小妹妹。大概……大概燕郡王思女心切,看到我和他女儿有些像,所以才会安慰我的吧……” 说着说着,兰澈自己也开始觉得不对劲儿了。 一个封地在北方的王爷,跑到长安来逛街,无意中发现一个与死去女儿很像的小乞丐,因此安慰了小女孩儿一番。以上,没什么问题,完全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问题在于之后发生的事。 如果燕郡王因为她很像死去的女儿,所以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帮助她,大可把她带回家当个下人,或者干干脆脆收她为养女,为什么非得大费周章告知洛景夏去帮她?洛景夏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保护她,偏要扮作流浪汉跟她“巧遇”成了好兄弟呢? 这些问题并不难想到,先前她因为有了洛景夏这个“哥哥”太过激动,喜悦冲昏了头脑,居然全然没有注意。 “等下,我有些蒙,让我重新捋一下线索……”兰澈一手按着额头,一手连连摆动,脸色有些苍白。她吞口口水,呢喃自语:“不,不对,小洛不会害我,他对我那么好……燕郡王也是个好人……可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呢?我和燕郡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兰澈忽然陷入惊慌之中。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世界并非单纯的,好像从她降生开始,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局之中。 第240章 最熟悉的陌生痕迹 第240章最熟悉的陌生痕迹 在知晓燕郡王世子洛景夏与兰澈多年的好友“关系”后,李陌就一直觉得奇怪,总认为燕郡王父子二人的举动似有深意。能借此机会说出来,他自是舒坦许多,可是看兰澈的反应,显然对这个事实有些难以接受。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多想。”李陌赶忙岔开话题,“这案子看着没那么简单,只凭这些卷宗怕是不好追查,还得从细节入手才行。不如这样好了,最近我手上没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开始我带你先从京兆府走起,去问一问细节方面的蛛丝马迹,如何?” 兰澈仍有些恍惚,漫不经心答应下来。 这起连环杀人案旷日持久,足有十七年的跨度,种种线索都表明似乎与她和燕郡王有关。那么,燕郡王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燕郡王父子会有极力不让人知道的情况下照顾她的举动?杀害这些人的又是谁?有什么目的? 突然之间冒出来的问题太多,有些让她力不从心,抓着头发苦思冥想一整夜。 次日,李陌果然没有食言,吃过饭后连书房都没有去,直接带着兰澈和温彧来到了京兆府。 新任的京兆府尹是个年轻人,与李陌尚未见过面,言语上颇有几分怠慢。好在京兆府的其他官员都认识李陌,三言两语支走京兆府尹后,把一干活计都揽到了自己头上。 “祈王别与府尹一般见识,他是郁大将军举荐上来的,傲着呢,谁都不放在眼里。”与李陌相当熟稔的京兆府户曹参军把三人领到仵房,指了指角落里一具尸体,“祈王请看,这就是数日前在街头被发现的乞丐尸体。” 李陌一点头,回身向兰澈伸出手。 兰澈愣了一下,当做没看见,故意与温彧说着话从他身边走过。李陌微微失望,收回手跟在她身后,来到那具尸体旁。 “果然是他……”揭开蒙着尸体的布后,兰澈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沉闷,“他叫陈蛮子,我都叫他老陈大哥。以前我到处乞讨为生时,老陈大哥就在附近开汤饼店,他经常把店里剩下的汤饼给我,还好几次赶跑来欺负我的人。我原本想着,等以后发达了,一定要报答他呢,没想到……” “世事无常,旦夕祸福,谁也想不到会发生什么,这不是你的错。”李陌柔声安慰,“既然未能在他活着时报答恩情,那就努力查清这案子吧,早日还他一个公道。” 兰澈闷闷地嗯了一声。 李陌看向户曹参军:“杨大哥可知道这人来历?是正经人家吗?” 户曹参军用力点头:“知道祈王要来查,我已经先查验过一番了。这陈蛮子本名陈旭,汴州人,年轻时从过军,力气大又能干活,是个本分人。十七年前他从汴州来到长安,先在市井街头混迹过一段时间,后来替人卖力气看店,慢慢积攒了一副家业,在坊里开了间汤饼店。哦,对了,他还留下一位遗孀,现在应是在家中养病——唉,也怪可怜的,两个人成亲这么多年始终没孩子,陈蛮子一走,她媳妇可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陈婶儿也是个好人,冬天里我病了,她还特地给我煮姜汤喝。”兰澈低下头,细声细语,轻轻拉了拉陈蛮子已经冰冷的手。 陈蛮子的手很粗,上面有很多硬茧。每个天不亮的清晨,他就是用这双手打米和面、摊出一张张汤饼的,也是这双手无数次把被人推到在地的小女孩儿扶起,笑着给她递上一张汤饼,傻傻地看着她说,丫头,不哭,不哭啊。 兰澈飞快抹了把眼睛。 丫头,不哭啊,来,吃饼。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她说这句话了,也再没有并不酥脆也不劲道,却总让她唇齿留香难以忘怀的汤饼吃。可是让她最难过的不是一个人从生命里消失,而是她那么天真地以为,她还有很多时间来报答那些曾经帮助过她的人们。 可现实,如此残酷。 很多人啊,一转眼,就已经不在。 “温彧,林参军,麻烦二位先出去。”李陌忽然开口,把茫然不解的二人赶出仵房。 待二人离去,李陌低低叹口气,张开双臂将兰澈低垂的脑袋揽进怀里。 “哭吧,哭出来心里能好受些。” 丫头,不哭。 哭吧。 来,丫头,吃饼。 不同的声音在兰澈耳边盘旋,重复,交杂。兰澈死死抓住李陌衣袖,用力把脸埋在他怀里,嘴唇咬得生疼。 老陈大哥看到她哭一定会着急的,她不能让老陈大哥看见,不能让他九泉之下还替她这个小乞丐伤心。所以,眼泪就都交给李陌吧,反正就算她哭得再丑、再难看,温柔如他,也绝对不会笑话。 可是眼泪怎么就这么多呢?好像怎么流都流不完,要一直流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低头看着剧烈颤抖的小小身躯,李陌心口又酸又痛。他轻拍兰澈的背,紧皱眉头下,一双愈发决绝的目光盯着陈蛮子铁青的脸。 这案子,他绝不能让兰澈一个人查下去。 不仅仅因为兰澈本身感情用事,不适合独自调查与她有关系的案件,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发现更多疑点,愈发对兰澈和一干死者的关系、与燕郡王的关系,还有她孤儿身份之下的身世有所担心——这么多对她照顾有加的人环绕左右,可为什么从不曾有人收养她?这些人究竟在避讳什么? 他觉得有必要和燕郡王父子好好谈一谈了。 “来,打起精神,还有很多事要做。”李陌温柔地为兰澈擦去泪水,又恭敬地重新将布覆盖在陈蛮子脸上。 “咦,等下。”兰澈忽然抓住他的手阻止动作,另一只手指了指陈蛮子锁骨下一处花纹。 那是一个酷似花瓣的刺青。 兰澈眯起眼睛,满脸困惑:“这个图案……总觉得好熟悉啊,我肯定在哪里见过。是哪里呢……” 李陌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忽而想起什么,扭头死死盯住兰澈。 这图案他很熟悉,非常熟悉,因为他总是会见到;但这个与兰澈息息相关的图案,她自己反而不是那么清楚。 因为她很难看到。 “兰澈,它就在这里。”缓缓地,李陌抬起手,指尖轻轻落在兰澈左眼眼角。 那里,有一块伴随兰澈十七年的胎记。 第241章 流离失所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41章流离失所 兰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眼角,微微愣怔,旋即恍然大悟。 她冲到角落里的水桶前,低下头看向水面倒影中的自己——果不其然,她左眼眼角那块蚕豆大小的不规则胎记,花纹与陈蛮子锁骨下的刺青一模一样! 胎记自小就有,可她不是那种闲出屁来每天照镜子孤芳自赏的闺中千金,自然也就没怎么注意过胎记的样子,是而看着那刺青只是觉得眼熟。经李陌这么一提醒,她确定自己眼角胎记和陈蛮子的刺青完全相同后,心中除了疑虑之外,莫名地又多了几分惊恐。 她究竟是谁? 陈蛮子又是谁? 那些死去的人们,是不是都与她有关? 她……也会被杀吗? “兰澈,兰澈!” 兰澈被急声呼唤拉回现实中时,正见李陌在用力摇晃她双肩,紧张的眼眸里倒映着她惊恐表情。 她裂开嘴,干笑:“祈王别误会,我不是胆小鬼啊!真的不是!” 呸,谁信? 兰澈咕噜咽了口口水,而后就被李陌驾轻就熟地摁到他怀中——自打李陌含糊其辞表明心意后,这动作他可没少做。兰澈本是不愿意与他这么亲密的,可是……怪她咯?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她需要一个人能安慰她、陪着她,这样她才能支撑下去。可是在这要命的时候,偏偏楼明夜不在身边,而是这位她更喜欢仰视的温柔的祈王时时刻刻陪伴着她,给她最大的鼓励与安慰。 颜值再怎么低,胸膛再怎么平坦,她终归是个小女人。 “好了,案子没查清楚之前,什么都只能算是猜测,也许那位老陈大哥只是个巧合。”李陌长舒口气,轻轻拍了拍兰澈后脑,“该去看看另一具尸体了,之后还有很多事要调查。” 兰澈轻轻点头,尽管她明白,巧合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真巧到这种程度,老天爷眼瞎吗? 继陈蛮子之后,林参军又带兰澈和李陌查看了另一具尸体。这具尸体是位中年女性,死亡时间要遭遇陈蛮子,距今已经有五个月。五个月的时间里,在没有特殊处理的情况下,要保证尸体完好如初是不可能的,是而那女子的尸体已经难以看出原貌,能够保存到现在还多亏了京兆府的仵作懒出新境界、新高度,许久没有清理仵房。 幸运的是,当初仵作在检查尸体时做过详细记录,具体的死亡时间、死因等等十分详实;不幸的是,仵作并没有记清楚,这具女尸身上是否有和陈蛮子相同的刺青。 至于死者身份,兰澈竟要比林参军还要了解。 “这位大婶姓刘,平日里街坊邻居都叫她高刘氏,我就叫她刘婶。”兰澈离开仵房,抱着膝盖坐在石凳上,有气无力道,“刘婶是在我五岁左右那年搬来的,住处里王婆不远。刘婶平时不怎么说话,但是人很好,见王婆没什么营生便经常介绍浆洗衣裳的活计给王婆,偶尔也会送些吃的和旧衣衫给我。最后一次见到刘婶,是在我去楼明夜那边住之后没多久,当时她还和我打招呼呢,说我又长高了,该换一换衣裳了……” 李陌柔柔看着她,轻道:“总觉得,你所遇到的人都很善良。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就算你经历了许多事情,一直沦落在苦难边缘,却从没有失去一颗善良的心。” “善良……可是人们不是常说善有善报吗?为什么老陈大哥和刘婶他们,明明是很善良很善良的人,却要遭遇这种事呢?” 兰澈的问题,李陌无法回答。 温彧从厅堂走出,晃了晃拿在手中的三封信:“搞定了!已经让府尹给兰澈开具了相关的名验和信件,拿着这些就可以去其他发生命案的府衙进一步追查!” 兰澈深吸口气,拍拍手起身,转而向李陌深深一鞠躬。 “谢谢祈王帮忙,明天我就和温彧启程去追查其他几具尸体的线索。我知道祈王想陪着我去,但是祈王有您的职责所在,为了帮我耽误正事实在说不过去。所以有温彧陪我就好了,还请祈王留在长安,继续为百姓谋福。” 难得见兰澈正经,李陌深感欣慰的同时又有些遗憾——他居然找不到合适理由坚持陪在她身边。 “那现在呢?还是回王府休息休息吧。”李陌诚挚相邀。 兰澈摇头:“天色还早,我想去老陈大哥家里看看。陈婶儿跟老陈大哥感情很好,老陈大哥走了,她一定很伤心,我想去安慰安慰她。” “也好——温彧,保护好兰姑娘,务必要小心。”李陌用力拍了拍温彧肩头。 千言万语,说不尽的担心牵挂,都付与这一拍。 温彧先陪苏青黛到了陈蛮子家,陈蛮子的妻子张氏开的门。见到张氏眼圈通红、以泪洗面,一向伶牙俐齿的兰澈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笨嘴拙舌的,坐了半晌还不如温彧说出口的安慰多。 不过与张氏的交谈并非一无所获,除了该有的安慰之外,温彧意外地立了一功,打探出一条重要线索。 “夫君常对我说,旁人他顾不得,但一定要照顾好兰评事,他与兰评事有渊源。至于他身上那个刺青,我是知道的,也问过。他说那刺青是在参军时烙下的,大概就在来长安之前,还说什么……哦,对,他说这刺青不止他有,他那些过命的兄弟,那些一起当过兵打过仗的同袍,有不少人都有。可我心大,从没注意过刺青的图案竟与兰评事的胎记相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澈和温彧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怎么回事?她也想知道怎么回事,比谁都想知道。 留了些银子和一个温暖拥抱给张氏后,兰澈和温彧离开陈家,却没有直接返回祈王府——在这种仿佛掉进臭水沟里却找不到任何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的时候,即便有温彧、有李陌在,她最需要的还是楼明夜。 唯有他,能够三言两语就让她安心,能够用一个摸头杀让她安静下来。 可是,当兰澈停步在那间她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宅邸门前时,她呆住了,忽然有种被遗弃了的感觉。 一把大铁锁静静地挂在门上。 曾经容留她安住,给她喜怒哀乐的那间宅院,已然空无一人。 第242章 若一切回档 第242章若一切回档 兰澈望着紧锁大门傻眼:“人呢……怎么锁着门……” 温彧走到近前抹了把门锁,盯着手指上薄薄一层灰尘也是一脸纳罕:“楼家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看样子走了差不多有一两天……哎?楼明夜没告诉你他要走吗?” “他告诉我的话,我还会来吗?温彧你个大笨牛!”兰澈飞快蹲下,抓起地上一块小石头朝温彧丢去。 石头很小,砸在温彧头上连印记都没留一个,就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温彧龇牙咧嘴揉了揉额头,才想抱怨两句,蓦地看见蹲在地上的兰澈抱着自己的头,将面孔深深埋进臂弯里。 温彧傻眼了。 他觉着,大概可能也许好像是他把兰澈惹哭了。 一路小跑到兰澈身前,温彧伸出手指试探着轻轻在她头顶一点:“兰澈,兰澈?那个……我嘴笨,又说错话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兰澈不动。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要被祈王骂了……兰澈,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你要不高兴了就打我几拳吧,你消消气好不好?” 温彧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兰澈团团转,千种方法用变,道歉说得口干舌燥,兰澈终于抬起头,一脸木然:“温彧,我想吃鸡屁股。” 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那么,她最爱的食物,是否能够治愈她求而不得又被抛弃的心伤? 温彧无法违逆她的任何要求,尽管明知道该带她回祈王府,却还是乖乖地迈步走向大理寺,兰澈则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回到皇宫要路过洛景夏经常住的那间客栈,心情极度抑郁的兰澈下意识往客栈那边看去,一瞬更加恍惚。就在她失神的时候,迎面跑来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跑一个追,跑在前的孩子频频回头张望,一个不小心就撞在了兰澈怀里。 “喂喂喂!看着路啊!小心撞到人!”温彧吓得连忙扶住兰澈,吹胡子瞪眼睛朝两个孩子喝道。 两个熊孩子才不理会温彧的恫吓,前面的孩子还翻翻白眼朝他做了个鬼脸。 就在那孩子两只手比在额角做鬼脸时,兰澈忽然在他手中看见了某样东西,登时脸色一变,猛地将那孩子的手死死抓住,急促质问:“这东西,你从哪儿拿来的?” 突然被抓把熊孩子吓得不轻,熊孩子脸色一下惨白,战战兢兢指向远处:“在、在那边的水渠旁……” 兰澈粗暴地从熊孩子手中抢过那样东西,快步朝水渠跑去。温彧不明所以,回头看看站在原地嚎啕大哭的熊孩子,又看看踉踉跄跄跑向前面的兰澈,一咬牙追向兰澈。 那一段路没多远,兰澈却跑得浑身无力,脚下发软。 与其说是疲惫,不如说是紧张过度。 她从熊孩子手中抢来的是一枚乳白色的雕刻挂坠,由一条天青色棉线缀着,约莫小指粗细。那挂坠看上去普普通通,也不是昂贵的玉料所做,兰澈却知道其不菲价值,以及它的独一无二。 这是一枚象牙吊坠。 她以前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只觉得挂在腰上滴里当啷的很有趣,是小洛和颜悦色告诉她这叫象牙雕的。小洛还说,这颗象牙雕来自遥远的西域,是他娘生前亲手雕刻的,上面有山,有水,有祥云,还有他娘最爱的那个人的名字。 可不是么?手中的象牙雕上,清晰地刻着三个字。 洛云海。 燕郡王的名字。 如此珍贵的遗物,小洛总是很珍惜地贴身带着,怎么会遗落到污水渠旁?是他粗心大意弄丢了,还是…… 终于,兰澈跑到了熊孩子所指的水渠旁边。她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大量水渠旁的地面,一刹那心凉如冰,眼前一黑,噗通跌坐在地。 “兰澈,你怎么了?你今天奇奇怪怪——咦,这里怎么有这么多血迹?”追上来的温彧看向地面,一脸讶然。 在熊孩子见到洛景夏专有的象牙吊坠的水渠边,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明晃晃印在地上,仿佛在无声诉说一场可怕的夜袭。 兰澈彻底慌了。 难道小洛也出事了吗? 听着兰澈反复呢喃洛景夏的名字,温彧蠢笨脑袋竟然猜出了大概,他一阵手忙脚乱,心虚地安慰着兰澈:“没、没事的兰澈!你一定是想多了!这东西大概是燕郡王世子不小心弄丢的,这些血迹不一定就是他的啊!你别胡思乱想,光天化日的,谁敢去劫堂堂的世子呢,对不对?” 兰澈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去劝,起身就往洛景夏常住的客栈跑去。 每跑一步,她的心都跟随脚步咚地一沉。 不对……一切都不对头…… 她只是长安街头坑蒙拐骗的小流浪汉,卑微,无名,整天混吃混喝等死,这才是她的宿命。她不该在这里,不该穿着这一身干净华贵的衣衫,不该奔波于遥不可及的大理寺和祈王府之间,不该认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更不该卷进一桩桩可怕的案子里。 这一切,应该都是一场醒来就会烟消云散的噩梦吧? 她不认识什么楼明夜,没有见过祈王,她最重要的朋友小洛也没有什么煊赫身份,不会留下一滩血迹和信物,悄无声息消失在长安城街巷之中。 奔跑的脚步慢慢放缓,直到停下。 兰澈撑着膝盖,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弓起身子低下头,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 泪水已经封印了她的双眼。 如果楼明夜已经放弃她……那么这场梦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她宁愿这场梦终结,她的生命里再没有楼明夜这个不停让她小心脏撕痛的人,以此来换小洛的平安无事。 然而,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 根据客栈老板的说法,洛景夏这几天并没有回来过,他最后出现的日子,就是在他离开祈王府的前一天。 显然,洛景夏出事了。 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和绝望一瞬间压在兰澈瘦削肩头,她呆呆地看向温彧,眸中一片混沌。而后,她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此时的楼家大门紧锁,静谧无人。 此时的祈王府菜香扑鼻,李陌正叮嘱厨子要做好每一盘兰澈喜欢吃的菜,唇边挂着淡淡笑容。 此时的长安城,一片阴云笼罩,无数计谋在不停上演,接连落幕。 远离长安的一片青山绿水间,马车辘辘而行。马车里,沉默的清俊男人凝视窗外山水,目光沉沉,心事重重。 “少主,咱们都出来了,是不是不太妥当啊?要是这功夫兰澈回家找不到人,指不定又要怎么闹呢。”作为车夫的方亭阁嘟囔一声。 “兰澈兰澈兰澈……你心里是不是只有兰澈?好不容易找到能为少主治疗寒症的神医,十八伽蓝全部出动护送少主去治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谁知道那边是不是个陷阱。”马车外,骑马跟行的罗裳满脸不悦。 “够了,再吵都滚回去。”楼明夜低斥一声,皱着眉闭上干涩双眼,嗓音微哑,“已经留下红芙在家里等兰澈,没什么可担心的。” 是啊,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他只是短暂离开去寻找续命之法,又不是永远离开,他的小随侍不会这么想不开,仅仅因为一点儿小误会,短短几天时间就跟人跑了。 大不了,等他回去之后再好好哄她一番,给她她最想要的当作补偿好了。 楼明夜忽而露出一抹起莫名其妙的笑容——他还真想象不出呢,兰澈穿上婚服会是个什么样子。 一定……很美。 第243章 礼不轻情意重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43章礼不轻情意重 “急火攻心才病倒的,大事到没有。” “那就好……她最近遇到的不如意也着实多了些,难免心情焦躁。胡奉御可有什么去火良药?她思虑重,我担心她一时半刻想不开还会昏倒。” “心病还须心药医。不过有祈王在,想来兰评事要恢复也用不了多久。哦,对了,兰评事与祈王的好事可提上日程了?” “哪里来的好事?胡奉御说笑了。” “好好好,我不问,我就等着好了!哈哈哈哈!” 兰澈从昏睡中醒来,最先听到的就是胡奉御和李陌的这段对话。对话内容让她十分尴尬,不得不躺在床榻上继续装睡,谁知道这两个人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三刻钟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奶奶的你们两个是阔别十年的小情人吗有什么话需要聊这么久又不是以后都不见面了放到下次再来哦行不行啊我就问你们行不行?”终于,兰澈暴怒跳起,两只手按着肚子,表情扭曲变形。 “兰姑娘醒了吗?”李陌有些惊诧。 废话,没醒她能在这里活蹦乱跳的跟他嚷嚷? 兰澈也不回答,低着头蹭下床,猛地推开二人就往外冲去。 再不让她拉屎真要憋死了! 冲进茅房那一刹,当熟悉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刹,兰澈感觉到浑身上下四肢百骸无比舒爽。她心满意足地松口气,慢慢悠悠站起,收拾干净利索提起裤子,打算回去向李陌道个歉——作为寄宿在人家的客人,刚才那番话实在太朴实太丢人了,她可不想被李陌当成口无遮拦的臭流氓。 虽然她就是个口无遮拦的臭流氓。 就在兰澈打算推开茅房的门时,外面忽而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还夹着温彧与谁交谈的声音。 “温哥,那位楼先生真走了啊?” “他们家大门都锁了,还能是假的?之后我翻墙进院看了看,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确实没人。而且……” “而且什么?” 一声叹息后,温彧的声音稍稍压低:“我不知道楼明夜是怎么想的,以前兰澈住的那间屋子,现在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兰澈的那些东西都不见了。” “这……这也太过分了吧?就算兰评事跟他闹别扭,那也不至于把兰评事的东西都丢掉啊!这不是明晃晃赶人走么!” “所以我才说啊,姓楼的不可信。别看他动不动就对兰澈上下其手,心里指不定想着谁呢!啧,兰澈也是傻,姓楼的说几句甜言蜜语她就当真了,死心塌地地跟着人家。现在倒好,姓楼的人去屋空,连她的东西都一股脑丢掉了,这不是摆明了要甩掉她吗?呸!白眼狼!负心汉!” 温彧的唾骂没有任何脏字,却比最污秽的咒骂更加可怕,一刀一刀割着兰澈心头肉。 她竟不知道,楼明夜家中,已经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了。 他做得如此干脆彻底。 如果只是闹别扭,她绝对会找到楼明夜问个清楚,凭什么要丢掉她的东西?可是在发生那些事,在她亲眼看见楼明夜抱着玉凝霜后,她知道,一切质问都毫无意义了。 事实还不够明显吗? 他后悔了,终于发现她不是他最爱的那个人,他心里深爱着的,仍旧是那个陪伴他长大、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近乎完美的玉凝霜。 于是,她的离家出走成了他摆脱她的最好机会,丢掉她的东西,抹消她的存在,再把那间她一定会回去找他的宅院一锁……从今往后,他便和她再无相关。 终于啊……终于,她又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温彧,在这里胡扯什么呢?”陡然一声低斥打断了温彧与旁人的交谈。 是李陌。 兰澈猜测,李陌肯定是追着她来的,并且也听到了温彧那番话。显然,他不希望兰澈知道这些残酷的事实,却没来得及阻止。 他终归是好心,一直都是。 兰澈深吸口气缓缓呼出,揉了揉脸,推开茅房门走出。 “拉了一通,好舒服啊!那个……祈王能赏口饭吃吗?我饿了。吃饱饭还得继续查案子呢,这案子越来越奇怪了。”兰澈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嫌弃地捏起鼻子,神色如常。 温彧没想到兰澈会在茅房里,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自己的话,不由紧张起来,忐忑不安地看向李陌。 李陌有那么一刹迟疑,而后从容道:“饭菜一直在厨房热着,就等你醒来呢。走吧,先去吃饭,吃完饭咱们一起研究研究案子的线索。” 兰澈用力点头,满面欣喜地扑到李陌身侧,极其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李陌愣住,温彧也愣住。 这绝对不是兰澈该有的举动。 可是……何尝不是件好事呢?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李陌很快恢复常色,他朝兰澈温柔一笑,握住那只仍有些发凉的小手,脚步坚定地向内堂走去。 恋爱可以不谈,案子不能不查。 谁让自己是大理寺的评事,很快还要提职成为第一位女大理寺少卿呢? 匆匆吃过饭后,兰澈把李陌拉到书房,一张大尺寸宣纸铺开,提笔在上面唰唰唰一顿涂画。李陌就在一旁看着,等她连图带字都涂抹完,方才若有所思道:“按照这些线索看,这件事的确比想象得更加复杂。可惜有一具尸体已经不能辨认,也没有亲人可以追踪线索,只凭陈蛮子遗孀的言辞还不够。兰澈,还是往外走一趟吧,有必要去扬州、汴州等地问一问。” “追查肯定是要去的,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兰澈将手指移动到宣纸最中央,点了点燕郡王和小洛两个名字,定定看着李陌,“小洛大概出事了,我必须先找到他。” 李陌点头:“这是自然。燕郡王世子身份非同寻常,需要先确保他平安无事才行——事实上,长情送你回来后,我就已经派人去四处搜查了,希望能尽快得到世子的消息。我猜,如果世子始终没有消息,你也没办法专心去追查案子吧?他对你来说,的确很重要呢。” “因为小洛是我哥哥嘛。”兰澈不经意笑了笑,有些黯淡,“我只有小洛这么一个亲人。” 李陌看了兰澈半晌,嗯了一声,轻轻将手掌落在她头顶。 “为了你,我会竭尽全力把他找出来——就当是聘礼好了。” 第244章 漂亮的小姐姐 第244章漂亮的小姐姐 兰澈再次施展装聋作哑技能,忽略了李陌已经十分直白的表达。 有些乱,她需要时间重新捋一下,至少在找到洛景夏并解决案子之前,她不打算再陷入感情问题中坑了自己。 李陌手下人脉颇广,一群人在长安城大街小巷搜了整整一天,却还是没有丝毫洛景夏的线索。人没找到不说,反而还得到了更加确切的、糟糕的消息——兰澈正因为失去洛景夏的联系烦躁不安时,一个容貌姣好、气质出众的女子找上门来,自称是洛景夏的女仆花梨。 连女仆都生得沉鱼落雁倾城倾国之姿,要是没有她这个碍事的乞丐在,洛景夏得多幸福啊? 兰澈的自责愈发沉痛,而那女子的话,让她更是思念那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 “在世子殿下遇到兰主子后,我便被殿下安排到长安城内开了家棋舍,世子殿下每隔两天便会亲自造访或是托人传话,告知他平安无事。可是这几天世子殿下突然断了消息,而根据世子殿下早前的安排,一旦他中断联系超过三日,我便要立刻修书告知燕郡王说世子殿下出了事,同时还要找到兰主子,带兰主子去往安全的地方躲避。” 花梨眉目淡然,语气平静,仿佛并不担心洛景夏的安危。 兰澈盯着她:“你不担心小洛吗?” 花梨绾过耳边碎发,目光沉静:“世子殿下交代的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兰澈实在想不出,什么事会比找到洛景夏更加重要。她耸耸肩不置可否,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托腮的时候下意识啃起手指:“看样子毫无目标去搜索是不会有结果了。与其没头苍蝇似地乱撞,倒不如想个办法,把隐藏在幕后捣乱的坏家伙引出来。” “既不知道世子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究竟遭遇了什么,这饵要如何下?又要下在何处?”李陌轻叹一声,“我知道兰姑娘担心世子,但这种事不可乱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并不是乱来呀!”兰澈摇摇头认真道,“祈王还记得我在纸上画出的线索吧?你觉得那些人接连遇害,还有小洛突然失踪,两只之间会不会有些什么关联?反正我从来不相信巧合。” 李陌霎时沉默。 兰澈画出的那张线索图清晰简练一目了然,是而他马上就发现了一条规律,却藏在心里没敢对他说——若以时间排序,第一起案子到最近一起案子发生的地点,明显地呈现出渐渐接近长安城的趋势。换句话说,危险,距离兰澈越来越近了,而她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幕后黑手的最终目标。 就在这种气氛紧张的关头,与那些遇害的人有着前千丝万缕联系的燕郡王父子若是出事,与案子有关的可能性实在太大。 李陌只所以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只字不提,就是怕兰澈冲动之下任意妄为,置身于危险之中,没想到他刻意隐瞒却还是无法阻止。兰澈太聪明,聪明到他看出的端倪,在她眼中早已不是秘密;他一切从善意出发的隐瞒与保护,都变得徒劳无功。 正当李陌一筹莫展不知该如何阻止兰澈时,花梨忽然开口:“你肯当诱饵,我可以安排。” 兰澈眼睛一霎发亮,整个人从椅中跳起:“真的?” 花梨点点头:“世子殿下交代的任务,我已完成。接下来做什么,我可以自己做主。” 对于主动找上门、素不相识的花梨,李陌并不能尽信。他及时拉住兰澈,试探道:“姑娘是否已经把世子失踪的事告知燕郡王?燕郡王有何回复?” 花梨看了李陌一眼,没什么表情:“信才发出去,哪有那么快回复?” 李陌愣了一下,旋即苦笑:“是我糊涂了。不过只凭姑娘一番说辞就让兰评事冒险去做诱饵,恐怕不太妥当。我看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随便。”花梨看上去也是个性子寡淡的人,她既不强求,也不多话,只是直勾勾看着兰澈,“平康坊纵横棋舍,随时可以去找我。” “不用随时,就是现在。” 兰澈根本不理会李陌的阻拦,径直走到花梨面前,严肃表情里透着满满的信任。李陌不知道她的信任从何而来,却莫名地因她的信任,也不再怀疑花梨的出现是否是个陷阱。 而后,兰澈郑重其事地给出了她信任花梨的理由。 “我相信你。这么漂亮的小姐姐一定不是坏人。” 外面偷听的温彧险些没忍住,冲到堂中哭给兰澈看。 当然,这只是兰澈肤浅层次的认知而已,她相信花梨另有原因——花梨叫她兰主子,也就是把她当成主人的之一的意思,想来是从侍奉洛景夏那边顺下来的。洛景夏收了她这妖孽当妹妹的事这才几天?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是洛景夏十分信任的人,定然不会得知这个小秘密。 不过兰澈并不急于去当诱饵。 “花梨姐姐,你对可能劫走小洛的人,有什么想法?”兰澈目光雪亮。 花梨摇头:“这些事情事燕郡王府最高机密,我并不知情,世子殿下从未提起。我只知道有一伙人一直寻找着兰主子,似乎要对兰主子不利。这群人势力庞大,涉及黑白两道,便是连燕郡王也不能与其硬扛。” “针对我吗?”兰澈若有所思,“那……你对我的身世知晓多少?” “与祈王所知一样。”花梨仍旧摇头,“与兰主子有关的事,燕郡王和世子殿下绝不会对外人透露。我的使命就是听从世子殿下的吩咐,在必要的时刻保证兰主子的安全。” 李陌沉沉看着她:“既然是听命行事,那么你现在该做的不是把兰澈送往安全之地吗?让她冒险去做诱饵,这么做已经偏离了你的职责吧?” 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花梨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 她低头,借着绾起垂发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一丝不自然,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淡漠刻板了。 “也许,我不是个合格的仆从吧。比起眼看世子殿下处于危险中而不顾,我宁愿违背使命,以殿下的性命为优先。哪怕,我要因此失去一切。” 第245章 大炮轰蚊子 第245章大炮轰蚊子 “温彧,你看过当兵的吗?” “看过啊,在大理寺不是经常能看见吗?就算在王府也没能见到。” “不,我是说那种会上阵杀敌的。” 温彧停下手边动作,迷茫抬起头:“这种啊……好像没有。只见过几位以前曾经带兵打仗的将军。说起来那些将军都特别有气势,多半都很魁梧,还格外严肃,看着挺吓人的。兰澈,你干嘛问这个?” “我一直在想老陈大哥家嫂子说的话。”兰澈盘腿坐在一堆废纸上,托着腮满脸苦恼,“老陈大哥说他还有一些同袍兄弟有那个刺青,那是不是说,我的身世和军队有关呢?可是你看我这么娇柔温婉,怎么想都不像当兵的人的孩子吧?” 温彧脸色一绿,咧嘴干笑:“娇柔温婉……兰澈,这两个字跟你的关系有十万八千里呢,我宁愿相信你是哪位大将军的女儿,也不愿相信你跟这两个字有关系。” “……温彧,来,干架!”兰澈一把废纸丢过去,恼羞成怒瞪大眼睛,“今儿不打死你你就是我儿子!” “你能生出儿子吗……”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结果不是一样吗?!” 低矮的窝棚内,兰澈撒欢儿地追着温彧一圈又一圈上蹿下跳,仗着自己对这里每一寸地形的熟悉,硬是把堂堂一个祁王府护卫挠得抱头鼠窜。 小洛的小小窝棚,就是王婆去世后她仅有的家,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里。 打闹嬉戏半天,兰澈冒了一脑袋的热汗,不得不摆摆手示意温彧终止耗子追猫的游戏。她一屁股瘫在小床板上,气喘吁吁道:“不对啊,怎么还没有人露头?这都快一个时辰了!” 温彧脸不红气不喘,意犹未尽一耸肩:“我就说了嘛,这么做根本不靠谱,那些人的目标未必就是兰澈你呀!” “那你说他们究竟为了啥?你说啊!” 温彧正被兰澈的不讲理模式逼得哑口无言,忽而听得外面传来一声细微响动。他马上警惕起来,一把按住兰澈肩头使了个眼色,极尽可能压低声音:“是脚步声。有人来了。” 兰澈一瞬紧张起来,隐隐又有几分兴奋和矛盾。 她不希望来的人是制造一系列杀人案并导致洛景夏失踪的凶手,那将证明他们至今以来的猜测都是正确的,那些人,包括洛景夏,都是因她而蒙受了苦难。可是她又希望来的人就是凶手,如此一来,她就能知道洛景夏的下落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她和温彧故意跑来这里的目的。 作为担负保护兰澈重任的唯一护卫,温彧比兰澈更加紧张。他不停吞口水,眨眼睛,一双拳头反复握起又松开,努力分辨着窝棚外的一切响动。 对方只有一个人。 脚步很轻,看来轻功不错。 他听到了风摩擦过锋利铁刃的啸响,可见对方带着兵器,有备而来。 除此之外,温彧在推测不出什么,他只能死死握住剑柄,等待随时可能突入的危险。 哒,哒,哒。 静谧夜色里,入耳的不是脚步声,而是杀人利器的撞击评响。温彧听着那声音,心也跟着一声声倒数。 十步远……八步远……五步……三步…… 蓦地,那声音停在了窝棚前。 怎么,难道对方发现有诈了?温彧不禁捏了把汗,准备随时冲出窝棚抓人。 就在这时,窝棚外面传来了打斗声响,金铁交错的声音,声声刺耳。 “是花梨姐姐!”兰澈低呼一声,拔脚向外跑去。 温彧紧跟在后,飞快走出窝棚,果然看见花梨正与一个黑衣人纠缠。黑衣人手持双剑,一长一短,腰间还悬挂着一排竹筒型的暗器,每只都有拇指粗细。花梨手中握的则是一条长鞭,鞭子末端用金属包起,每一次与黑衣人的双剑相撞都会碰撞出一串刺目火花。 黑衣人对花梨的出现大感意外,而后将意外转为愤怒。他几次出招都奔着取花梨性命,一招一式极尽歹毒,看得兰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万幸的是花梨与那黑衣人交手竟然占尽上风,任凭黑衣人手中的剑如何舞蹈挥动,花梨总能凭借敏捷的身姿,灵巧地躲过黑衣人的攻击。 温彧看的热血沸腾,蠢蠢欲动。在那黑衣人发觉情势不对,想要迅速逃离的时候,温彧及时冲上前一剑挑开黑衣人的武器,另一手化掌为拳重重的击在黑衣人的腰间。 黑衣人发出一声闷哼,立刻萎顿在地。 兰澈手脚利落的从窝棚里找出一卷绳子,温彧接过绳子将黑衣人五花大绑,黑衣人稍有挣扎,花梨便一皮鞭抽过去,抽得黑衣人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兰澈干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奶奶的,花梨要是成了小洛的媳妇,婚后还不把小洛抽成陀螺?这位小姐姐也太凶残了些…… 不过凶残归凶残,花梨的颜值还是配得上小洛的。虽然比起玉凝霜还差那么一点点,却也是兰澈看过的女子中数一数二漂亮的了。 “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温彧一副公事公办的审问表情。 黑衣人冷哼一声,半个字都不肯说,反而露出一副凶狠表情死死盯住兰澈。 “看看看!看你妹的看!再看就把你喝掉!”兰澈抡圆膀子一个大耳刮子猛地抽了上去。 那一下兰澈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黑衣人被抽得偏过头,再转回头时,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脸上却带着令人费解的笑容。 妈蛋的这人是神经病吧?挨了打不哭反笑,天生的受虐狂吗? 兰澈正纳闷儿的时候,温彧突然脸色大变,他用力捏主黑衣人的下颌,在黑衣人背上猛地一拍。黑衣人受力,一口血喷了出来,落在地上竟是浓郁的黑色,还夹带着丝丝青绿色,看得人头皮发麻。 温彧捏住黑衣人的下颌不敢松手,吞口口水,猛地倒吸口凉气:“这人牙里藏着毒,是个死士!” 死士?为了完成任务,连命都不要那种? 我滴个乖乖,她一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还需要兴师动众派死士来杀吗?躲在幕后那位大老板,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兰澈嘴角抽动干笑,与温彧面面相觑,两脸懵逼。 第246章 流氓急了也跳墙 第246章流氓急了也跳墙 温彧和兰澈对黑衣人的身份大惊小怪,相比之下花梨可以说淡定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得兰澈既钦佩又仰慕。 花梨似是有洁癖,垫了足足三层汗巾仍一脸嫌弃地抵住黑衣人的下颌,用力一捅,将鞭子尽头那块硬邦邦的金属端塞进黑衣人嘴里,防止他再次服毒自尽。 “人你们带走吧,大理寺应该有的是审问的法子。”花梨把黑衣人推给温彧,顺手从他手中拿过剑,淡然目光望向巷子尽头,“我会尽量为你们争取时间,能跑多远就跑的多远。” “啊?为什么要跑?”兰澈满脑子都是浆糊。 温彧向巷口看了看,而后倒吸口气拉住兰澈,面色凝重:“还有人,有好多人在往这边来!走,兰澈,趁现在还能跑得掉!” 黑夜之中的巷口有些恐怖之感,几道模模糊糊的影子飞快跃动,肉眼难以捕捉。兰澈意识到,黑衣人并不是独自前来的,他还有同伙,或许都是如他一样的高手,死士。 那么…… “花梨姐姐,快跟我们一起走啊!”兰澈一把扯住花梨衣袖,满面焦急。 花梨微愣,而后摇摇头,轻轻推开兰澈的手:“你的速度太慢,需要有人断后争取时间。走吧,我答应过世子殿下会保护好你,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与性命相比,孰轻孰重还用说吗? 可是兰澈看着花梨从容表情,便知道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是劝不走花梨的,因为她的决意并非全部出自对责任的担当,更多的,是为坚守对洛景夏许下的承诺。 与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约定,哪怕要搭上性命亦不可辜负。 兰澈又看了眼巷口,轻轻地,轻轻地扯了扯花梨衣袖,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花梨姐姐,你一定要回来,我会一直等你。” 花梨没有说话,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潇洒地向二人摆了下手,提着温彧的剑朝巷口冲来的一群人影走去。 关键时刻,一向温吞的温彧表现出了罕见的果断干脆。他一手拎起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另一手揪住兰澈衣领,转身钻进窝棚,通过那道小暗门钻入毗邻的空旷宅院内。进入宅院后没走几步,二人便听到巷子里传来打斗声响,兰澈频频回头张望,最终还是被温彧硬拖着从正门离开宅院,匆匆钻进事先准备好的马车里。 马车没有驶回祈王府,而是直奔洛景夏送给兰澈那座温馨的宅院——在认定自己极有可能就是一系列凶案的重心时,她便作出决定,绝不肯再牵连李陌。 温彧把黑衣人囚禁在没有窗子的柴房里,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沉甸甸的铁链、大理寺用来限制犯人行动的枷锁……但凡他能想到的拘禁工具几乎用了个遍。被绑在粗壮柱子上又坠了整整六只大铁球的黑衣人,别说逃跑,就连站直身体都十分吃力,无法承担重量被迫弯曲的膝盖不停颤抖,难以抑制;此外,他口中还被塞了两只煮熟的鸡蛋,吞不进,吐不出,口水不受控制流出,狼狈至极。 “温彧,你去找几个帮手,回窝棚那边看看花梨姐姐怎么样了。她是小洛的手下,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以后没脸去见小洛。”兰澈一改平日的毛躁跳脱,表情有些阴沉。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温彧有些犹豫。 “除了小洛,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这里再安全不过。比起这个,现在花梨姐姐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再说你也该给我些时间来审问。” 温彧是江湖人,最知道拼杀起来的厉害与悲惨,自然对花梨担心得紧。兰澈的话打消了他大半担忧,温彧马上点点头,飞快去寻找帮手去救花梨。 兰澈独自一人留在宅院中,从里面将房门锁死,又端了几盏油灯放在柴房各个角落,柴房瞬间光线明亮。不过这些还不够,兰澈把宅子里所有的铜镜都搜罗到一起,在每一盏油灯之后都支起一面镜子,又将几面镜子悬挂在较高处的角落。油灯原本微弱的光芒经过镜子反复几度折射,竟然奇妙地增加了数倍亮度,柴房中一瞬犹如白昼。 黑衣人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作,困惑不解地看兰澈折腾来折腾去,好不容易等到她把所有的油灯和铜镜摆放妥当,又看到她抱起一大卷麻绳,眸中荡漾着眸中冷色。 黑衣人打了个寒战,似是没想到会在一个少女眼中看到这般凛冽的目光。 兰澈表现得十分沉默,她一声不吭抖开麻绳,绕过房梁垂下,麻绳一端在黑衣人脖子上绕过,打成一个活扣。而后,兰澈花了半天时间来调整绳子垂下的高度,待她满意后竟然将把黑衣人和柱子捆在一起的麻绳松了松,让黑衣人有了极其狭窄的移动空间。 一切布置妥当,兰澈心满意足拍拍手,黑衣人却是一脸茫然,全然搞不懂眼前的少女究竟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啊,嘴巴严实得很,想从你们口中剜出消息来比登天还难。不过没关系,大理寺的卷宗里记录了那么多骇人听闻的案件,好歹我也学了一些最折磨人的手段,正好拿你试一试。”兰澈走到柱子后,将捆住黑衣人脖子的麻绳另一端稍稍拉低,牢牢绑在柱子上。 对兰澈来说,这只是易如反掌的细微动作;可是对黑衣人而言,那一点点的距离变化令他脖子上的绳子蓦地吊高收紧,可怕的窒息感一点一点入侵他的脑海,缓慢,却比一刀致死更加痛苦。 兰澈绕回黑衣人面前,搬来椅子好整以暇坐下,翘起二郎腿慵懒靠后。 可她的神情与目光,没有半点休闲舒适之意。 “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你送去大理寺,公事公办。如果你还是坚持不肯回答,那么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来逼你开口了。”兰澈眯起眼眸,轻轻摸了下眼角的胎记,语气冰冷,“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为了我的亲人,为了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在乎亲手杀人。” 谁想毁掉她最珍贵的东西,她就会十倍、百倍、千倍万倍还之,毁了对方的一切! 无所谓了。 她已经不在乎,甘愿陷入疯魔。 第247章 总有一款私刑适合你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47章总有一款私刑适合你 原本干干净净的长安街道,在一场血腥厮杀后,变得脏污不堪。 温彧叫上五六个他亲自教授过的祈王府府兵中的好手,再一次返回那条小巷,看到地上、墙壁上一片片的血迹却不见半个人影时,他心口一阵冰凉,目光里满是惊慌。 “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留下线索。”温彧吞了口口水,暗暗祈祷花梨只是被人劫走,而不是身首异处。 一群人哄地散开,以窝棚为中心四处搜索,温彧则钻入宅院内寻找。 那间宅院不小,虽说有些空旷,但要各个角落搜寻一遍也需要不短的时间。温彧从后门开始找起,仔仔细细把每一个可以藏纳人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就差掘地三尺上房掀瓦,可是始终不见花梨身影。 找了一大圈仍无结果,累得满头大汗的温彧沮丧地坐在延伸出客房的木质地板上,双腿从两尺高的底板上自然垂落,望着院子里枯死的老树发呆。 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他保护不好兰澈,总是眼睁睁看她陷入危险,关键时刻还要其他人出手相助。堂堂一个大男人,遇上麻烦只有跑路的份,还要一个女人去断后拖延时间…… 简直丢脸死了。 温彧发出长而低沉的一声叹息,拍拍屁股准备起身继续寻找花梨。 就在这时,他脚腕蓦地一痛。 温彧身子一抖,头皮发麻,战战兢兢缓缓地头往下看去——手!一只苍白的手掌!正死死地抓住他的脚腕! “啊啊啊啊——” 惨叫声惊动了同行的祈王府府兵们,一行人飞快冲进宅院赶到惨叫声现场,一眼就看见跌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温彧,以及面无表情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站在他面前的花梨。 温彧欲哭无泪,颤抖着指向花梨:“你你你你你你怎么钻到地板下面去了?我还以为你被人绑走了呢!” 花梨木然地用手梳理好散乱长发:“我逃了。他们追,我就躲到了下面。” “下次别这么吓唬人行吗?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温彧从地上爬起,表情有些悲愤。 “啊……原来如此。”花梨仿佛发现什么真理一般,不无嫌弃地瞄了温彧一眼,“大男人,居然怕鬼。” “谁、谁说我怕鬼了?你别胡说八道!我才没那么胆小呢!” 温彧的据理力争并没有换来旁人的理解,那些与他相识多年的府兵反而带着嘲笑站在了花梨那面:“可不是嘛!温哥以前最不喜欢的就是独自值戍,有两次看到有穿白衣的女人夜里走过,还拉着我们说遇到鬼了……啊哈哈哈哈哈!温哥可不就是怕鬼嘛!” 温彧无言以对,脸红得赛过猴屁股。他恼羞成怒挥手把小兄弟们赶回祈王府,又告知花梨,兰澈此时正在宅子里审问那黑衣人。 花梨歪头想了想,道:“带我去。她审问不行的话,我来。” 依花梨和温彧所想,兰澈手无缚鸡之力,能拿那黑衣人如何呢?她的小拳头打在习武之人身上,跟挠痒痒没什么两样,那些沉甸甸的刀枪剑戟她细胳膊细腿的也倒腾不动。 当然,光凭一张嘴她也能折磨死人,但对方毕竟是死士,连死都不怕,会怕她哔哔哔哔哔? 这种时候,也就暴力最有效果了。 二人匆匆赶回宅子,直奔柴房而去,却惊讶发现柴房的门被反锁着,兰澈用木条从里面闩死了房门。 “兰澈!兰澈!开门啊,你干嘛呢?”温彧意识到情况不对,乒乒乓乓用力砸门。 好半晌,柴房里才传出兰澈一声低语:“别烦我。我在问小洛的下落。” 温彧听了一阵心惊胆战。 柴房里关着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或者没有伤人能力的老弱病残,里面除了兰澈之外对了另一个人,可是功夫不弱的死士啊!而且是个把击杀兰澈作为首要目标的杀手! 更令温彧紧张的,是兰澈的语气。 麻木,冰冷,令他感到陌生。明明知道那嗓音语调就是她的,可是那种深入骨子里的寒凉,让他不得不怀疑与他对话的人究竟是谁。 这不是他认识的兰澈。 岂止他不知道呢?就连兰澈自己也说不清,此时究竟是被什么附了体。 也许,是愤怒之神吧。 门外的拍门声叫喊声,兰澈不再理会,她平静地站在黑衣人面前,看着报饱受窒息感折磨的黑衣人痛苦地扭动身子。 事实上她将绳子的高度调整得十分微妙,黑衣人只要踮起脚尖就能顶住麻绳结束痛苦的窒息感。但短时间踮脚还好说,长时间保持这种姿势,便是江湖高手也要承受不住,用脚掌支撑整个身子的重量所引发的酸痛沉重之感,要比很多酷刑更加折磨人。 这种折磨人的方式,她不是从大理寺学来的,而是亲身体验所得。 九岁那年,她穿着破烂衣衫瑟瑟缩缩走在秋天的冷风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富家少年看她可怜,随手把他的披风盖在她身上。那时的她不懂拒绝,只用生涩的笑意回忆感激,一整晚都在向别人惊叹,她遇到了多么好的一位小哥哥。可是第二天一早,一群家丁就找到了她,不仅抢走了那件很暖很暖的披风,还把她吊起来挂在树枝上,逼迫她踮着脚在冷风中摇晃,看着她放肆地恶意嘲笑。 兰澈至今还记得她哭着哀求家丁们放她下来时的卑微,站了一天一夜肿胀发紫的双脚,还有被那些家丁肆意鞭打、刻意捉弄,不允许她稍稍闭眼歇息的比死更难熬的痛苦。 牢狱之苦算得了什么?对市井间最底层无家可归的孤儿而言,那是再温柔不过的惩罚了。 所谓的,实践出真知。 “我再问你一遍,燕郡王世子是不是你们抓走的?他在哪里?”兰澈刀子一样的目光看着黑衣人,嘴角勾勒起令人战栗的淡淡弧度,“你要是不说,我一会儿再来问。” 一遍不回答,她就等一个时辰再问。两遍三遍四遍……她就这样等着,问着,看看究竟是她不停质问痛苦,还是那种双脚累到抽筋、肿胀、淤血又不能歇息的感觉更痛苦。 当然,如果不想给黑衣人任何休息的机会,她也要陪在一旁耗着,同样辛苦。但兰澈并不介意,并且十分坚定地进行着她对黑衣人看似温柔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私刑。 第248章 榆木疙瘩也有春天 第248章榆木疙瘩也有春天 温彧在柴房门外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兰澈始终不予回应。在花梨的建议下,温彧只好去外面透透气稍作休息,期望兰澈能慢慢冷静下来,不要做什么傻事。 宅子门口,两个同样为人手下的人并排坐在石阶上。 “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殿下喜欢她。”花梨望着对面巷子的墙壁,忽然说了一句。 “谁啊?兰澈吗?”温彧心不在焉,唉声叹气,“兰澈哪里都很好,就是太固执了,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的。我感觉啊,好像除了楼明夜,谁都犟不过她,有时真是气死人了。” “所以才喜欢。” “……我好像没办法理解你们的口味。”温彧怪怪地看着花梨,打了个寒战。 整天打扮得跟花蝴蝶一样的洛景夏已经超乎温彧的认知常识,如今又冒出个沉默寡言却性子怪异的女仆,他对燕郡王一家的教育方式愈发感到怀疑。 花梨看了看就要露出小脑瓜的朝阳,一歪头,崩出四个字:“我想喝酒。” 温彧呆愣:“啥?” “喝酒。”似是担心温彧听不懂人话,花梨夸张地做了个仰头喝酒的动作,还伴随着认认真真的解释,“酒,就是用粮食酿造的,喝完很暖,开心的东西。” 温彧一脸黑线:“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酒是什么?我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这种时候喝酒啊!” 于是,轮到花梨茫然了:“渴了,不就要喝酒吗?” “酒又不是水,不是用来解渴的!!” 温彧被花梨毫无常识的回答震惊,一声咆哮后又无力委顿——奔波了一天一夜,他着实累坏了,也紧张坏了。花梨不提还好,突然一提酒,他竟然也动了念头想来上几杯。 愁啊愁,解不开,就只能借酒浇愁了。 “呐,折腾一晚上挺累的,我请你喝两杯酒吧。暖暖身子,回来继续帮我劝兰澈开门。”温彧故作不经意道。 花梨抱着膝盖想了想:“两杯不够。” “随便你啦,能喝多少喝多少,反正酒又不贵,我还是请得起的。”温彧拍拍屁股起身,下意识向花梨伸出手——和兰澈相处久了,他脑子里几乎没有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之类的概念,这个动作完全是出于好意和习惯。 花梨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发愣,呆呆看了半晌,而后伸出手指轻轻在他掌心一点。 “哈?你这是干嘛?”温彧满脑子浆糊。 花梨站起,莫名其妙拔出剑,一脸理所当然地指向温彧:“你不把我当女人。来,打一架。” “……你什么毛病啊?!”温彧哭笑不得,“我只是想拉你一把,这根你是不是女人有什么关系?你能不能按照正常人的想法办事?能不能按套路出牌?” 花梨不为所动,一柄长剑气势恢宏,还真就不太像女人。 “能不能讲讲道理?有一个不讲道理的兰澈已经够了,怎么又来一个?我招谁惹谁了啊?”温彧一拍额头,恨不得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见他着实懊恼,花梨稍作犹豫放下剑,总算恩赏般地给了温彧一个不太高兴的表情:“世子殿下说,你见到女人会变身。” “我能问一下变身是什么意思吗?有种不好的感觉。” “就是说,你,见到女人,会变成色狼。” “……我记得我跟燕郡王世子没仇吧?干嘛这么污蔑我!”欲哭无泪的温彧凄凄惨惨戚戚,“我以前的确有这毛病,不过大概是好了,见到你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你总不能逼着我变身吧?” “所以说,你没拿我当女人。来,干架。” 温彧已然无计可施,他烦闷地蹲在地上用力抓头,看上去颇为可怜。花梨站了半晌,大概觉察到温彧确实没有轻视她的意思,单纯只是因为他蠢,总算不再纠结这件事。 “酒。请我喝酒。”这次,轮到花梨向温彧伸出手。 这是代表谅解与拉近关系吗? 温彧马上从忧郁中解脱,美滋滋伸出手,结果刚到一半就被花梨啪地拍回:“我要的是酒钱!” “……什么时候我能遇到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呢?” 以上这句话,温彧从花梨向他伸出手开始,一直念叨到酒肆里,又持续到二人酣畅淋漓狂饮一番,最后到两个人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 花梨显然是酒肆的老客人了,敦厚的老板见二人酒醉熟睡,居然没有赶两个酒鬼离开,反而体贴地轻手轻脚收拾好桌子,让小二把他们抬到后院的客房里,盖上被子好好睡了一大觉。 于是,当温彧头痛欲裂从宿醉中醒来时,他有了两个惊恐的发现。 首先,他本打算少喝点酒然后早些回去看看兰澈,可是因为花梨一口一杯酒的恐怖酒量激起了他的斗志,进而演变成二人直接端碗斗酒,导致他醒来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然后,他和花梨不过才见过两次面,可是被老板误认为二人是情侣关系,加上小酒肆本就没有额外的客房…… 所以当他睁开眼时,最先看见的就是花梨躺在自己怀里,一脸醉意朦胧地仰头看他。 啪—— 啪啪啪啪啪—— 好不容易才拖着醉醺醺的身子返回宅院,被一顿气势磅礴的耳光抽得面皮肿胀的温彧很怀疑兰澈是否能认出自己。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柴房门口,推了推门。 还是推不动,房门依旧从里面锁着。 温彧的醉意蓦地醒了几分,倒吸口凉气——从昨晚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的时间,难道这期间兰澈一直没有出来,就在里面不吃不喝审问黑衣人? 他可是被李陌郑重其事交代过的,兰澈的胃不怎么好,胡奉御嘱咐要她暗示用餐并且有一定要求。要是被李陌知道她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八成会担心得从祈王府冲过来,再带上一车的饭菜。 叹口气,温彧把二拖紧贴门上,试图听清里面的动静。 喘息,粗重的喘息,还有近似野兽的低吼声,听起来却是那么无力。 “你这……你这女魔头……真该早些……早一些杀了你!” “那就看谁先死吧——唔,错了,你还不能死。想死的话,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钝器入肉的一声闷响响起,声音不大,却让温彧猛地一颤。 现在在屋子里的人,真的是那个人畜无害的兰澈吗? 第249章 入魔 第249章入魔 兰澈第一次亲眼目睹丁管家杀人时,一度被吓得六神无主甚至失神数日,可见那种血腥场面于她而言是不小的冲击。温彧始终认为,她这种善良的人是做不出凶残害人举动的。 可是…… 如今兰澈将黑衣人和自己反锁在柴房中,那一声声的咒骂,一声声的低低嘶吼惨叫,怎么听都像是黑衣人遭了酷刑。 温彧又开始紧张起来,他砰砰砰砸门,声嘶力竭地让兰澈开门。然而兰澈还是不肯回应,反而是黑衣人的咒骂声和哀嚎声越来越大,隐约还能听见条状物抽打在皮肉上的声响。 “喂,傻子。”花梨一把按住温彧肩头,目光深邃,“去找有用的人来。” 温彧呆呆看着她:“有用的人?谁啊?” “最关心她的人。她最关心的人。”花梨低下头,声音有些低沉,“控制不住自己时,最需要的,就是最重要的人。” 兰澈最重要的人是谁呢? 楼明夜?洛景夏? 反正,依温彧所看,肯定不是李陌。 不过楼明夜家大门紧锁人去屋空,根本没得找;洛景夏下落不明,且是兰澈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自然也无法出面。那么剩下的人,也就只有祈王李陌了。 “你看着她!我去找祁王过来!”温彧低道一句,转身飞机快往祈王府跑去。 入夜,李陌通常睡得很晚,加上担心兰澈,更是无法入眠。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去厨房要一碗安神汤时,忽然见温彧满头大汗慌慌张张跑来,丢了魂似的一把将他抓住。 那一瞬,李陌第一反应就是,兰澈出事了。 随着温彧匆匆赶到宅子柴房前,李陌叩了叩门,又唤了兰澈几声,结果如温彧的遭遇相同,吃了闭门羹。到这时候,温彧的紧张焦躁数倍于之前,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脸色煞白:“兰澈究竟怎么了……她这模样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燕郡王世子对兰澈来说是如同至亲般的存在,她是个孤儿,最重视的就是亲情。而且以兰澈的性子,一旦压力过度就会陷入混乱,恐怕会走向她自己都阻止不了的极端。”李陌的一番分析让他自己也开始忐忑,无奈之下,他只能对温彧做出唯一行之有效的命令:“把门砸开。无论如何要把兰澈带出来!” 温彧用力点了点头,深吸口气摩拳擦掌,准备一脚踢开房门。 然而,不等他行动,花梨抢先一步,看似轻飘飘随随便便一脚直踹,柴房被反锁的厚重木门轰然向内倒去,飞起的残渣木屑与灰尘混为一团。 温彧目瞪口呆。 要不是急于得知兰澈的情况,他真想拉住花梨问一问,问她究竟吃什么长大的。 房门才一被破坏,李陌就迫不及待冲进柴房,朝着灰尘中那抹瘦削的身影扑过去,一把将兰澈从后面抱住。 “走,跟我出去!”他什么都不问,拼命地想要把兰澈拉出柴房。 可是兰澈毫无反应,就像脚下生根了一样,直直地站在原地,面向被吊起的黑衣人一动不动。 待到烟尘渐渐散去,三人方才看清柴房里的状况,不约而同倒吸口凉气。 柴房的地面上、墙壁上,还有堆砌的木柴上,密密麻麻布满飞溅的血迹,有些已经干涸,有些还保持着新鲜血液的颜色,看得人触目惊心;黑衣人的双手被困在身后,一条垂下的麻绳套在他脖子上,脖子上的皮肤已经有了深深一大片的青紫淤血;除了脖子上的麻绳,黑衣人双脚也被捆住,那双脚没有穿鞋袜,肿胀如同馒头一般,上面还布满一条条鞭打过的痕迹,有些鞭笞过于用力,令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除此之外,黑衣人身上、手臂上还有许多伤口,看样子都是刺伤,而且刻意避开了要害,不深不浅,只为让他感受到充分的疼痛。 这种折磨方法,可以说十分残忍且恶毒了。 无论是愤怒还是恐惧,李陌想,此时的兰澈一定在勉强支撑,那具小小身躯必然瑟瑟发抖,等待谁来阻止她、抱紧她、安慰她。可是当李陌用力拥住兰澈,做好一切准备把最体贴的关怀给她时,却见惊讶地发现,怀中的少女是那样的安静,平静。 以及冷漠。 “兰澈,你看着我……兰澈!”李陌双手扶着兰澈肩头,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难以置信目光与她对视。 他的心一阵冰凉。 那双他所熟悉的,总是充满热情的干净眼眸,此时就像两只没有生命的玉石珠子,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他心疼地擦去她脸颊上溅落的血迹时,她仍是那样面无表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再与她无关,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折磨那黑衣人,求得她需要的答案。 她的心,丢了。 李陌不知道该如何时候,他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兰澈却似毫无知觉一般将他推开,拎着那条染满血的短麻绳,又朝黑衣人走去。 “小洛在哪儿?” “你这疯子女人……” 啪—— 一天一夜。 兰澈已经不再多说废话,她只会刻板地问。如果黑衣人不回答,她便一麻绳抽过去,瞄准他因长时间站立导致严重充血肿胀的双脚——她知道,那里是最痛的,是那种有如万虫噬骨的钻心之痛,再顽强的死士也难以抵挡。 看着眼前兰澈的所作所为,就连花梨的表情也变得有些青白。 让一个正气浩然的人变成残忍无情的恶鬼,这之间需要多大的愤怒和憎恨?洛景夏对兰澈而言,真的重要到这般地步吗? 倘若没有谁来阻止,恐怕……兰澈就要迷失在怒海之中,再也回不来了。 “温彧。”短暂沉默后,李陌走到兰澈身旁,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麻绳丢给温彧。李陌面上表情因头颅低垂看不清晰,只听得他嗓音低沉:“你们都出去。” 温彧一头雾水,稍稍有些犹豫,花梨却十分干脆,直接将他拖出柴房。 二人前脚刚迈出柴房,便听得啪地一声脆响传来。温彧讶然回头,正瞥见李陌刚刚挥落的手掌,以及缆车白皙脸颊上一个通红的掌印。 第250章 家 第250章家 如果没有他,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多少次。 如果没有他,她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只有他,无时无刻不陪伴在她身边。 只有他,无论发生什她都不会将他抛弃。 他是唯一一个视她为珍宝的人。 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她可笑地把楼明夜当成了她的一切,等来的只有遗弃,于是她明白,真正懂得心疼她的人只有小洛。 小洛……小洛……小洛…… 可是,她把最重要的朋友、唯一的亲人弄丢了。 如果他受伤的怎么办?如果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怎么办?如果她失去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人怎么办?前所未有的担心和恐慌,自责与沮丧,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巨浪打来将兰澈掀翻在一潭死水中。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空洞没有光芒的世界里,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她就像那沧海一粟,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归宿。指引她走向岸边的光芒,永远地消失了。 不……不行! 她这种毫无用处的人还活在世间。小洛怎么可以离开呢?就算死,那也该是她去死才对,小洛必须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双手沾满多少鲜血,不管会背负怎样的罪孽,她必须找回小洛,带他回家。 “兰澈,你看着我,兰澈!” 她当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可他并不想回应,因为他还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折磨,伤害,逼问,所有能想到的残害人的方式都不能放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那些卑鄙的幕后者知道,她兰澈不是永远不会反抗的羔羊,谁敢伤害他重要的亲人,她就会让对方付出血的代价! 杀掉……杀掉所有人……所有伤害她,所有该死的人…… 杀…… 杀…… 杀…… 啪—— 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响亮的脆响,一瞬间将无边无际的黑暗驱散。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兰澈慢清醒,除了愤怒之外全部被封印的感情,霎时间涌入丢失了灵魂的躯体中。 刹那,又有了活着的感觉。 兰澈晃了晃,有些迟滞的目光慢慢移到李陌纠结的表情上,愣愣呢喃:“祈王……” “总算恢复了吗?”李陌如释重负松口气,眉头却皱得更紧,“兰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兰澈迷茫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哪里?柴房?她怎么会在这里?李陌一副紧张表情又是怎么回事?她最后的记忆是……好像是在小巷里突然看到一堆黑衣人?那之后,她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兰澈嗅到浓浓的血腥味道,那味道令她作呕。她扭头朝旁边不停发出呜呜痛吟的黑衣人望去,登时如温彧等人一样被眼前景象惊呆,无数缺失的记忆碎片稀里哗啦如同碎木屑一样纷繁闪过,充满残酷与血腥。 这是……她做的? 兰澈不敢相信,黑衣人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惨不忍睹,竟是出自她之手。 “兰澈,我们先出去。”李陌觉察到兰澈在发抖,连忙重重按住她肩头,语气又恢复温柔。 兰澈摇头,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她下意识挣脱开李陌的束缚,惊慌后退:“杀人了……我杀人了……” 无可奈何的李陌不得不步步逼近,用力抓住兰澈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没有,你没有杀人,他还活着。兰澈,别怕,我在呢,我就在你身边……” 兰澈的仓皇无措,她的惊慌失措,她的不知所措……她每一个表情和带着颤抖的呼吸都让李陌无比疼痛,心如刀绞,他不知道除了结实的拥抱外还能给她些什么。但至少,他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刻陪在她身边,给她或许作用甚微的安慰。 楼明夜走了,洛景夏失踪,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兰澈能够依靠的全部。 “听我说,兰澈,拷问的事情交给温彧和花梨姑娘,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你要睁开眼面对现实,不要害怕,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能理解,我会保护你。”放开怀抱,李陌郑重其事地握起兰澈的手,目光明亮,“不知现在,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再离开你——如果你愿意。” 只要她愿意。 被紧紧握住的手传来柔和温度,有力,却不会伤人。曾经,楼明夜也会这样握着她的手,带她穿过大街小巷,给她买好多她喜欢的吃的玩的,为她披上披风,为她拂去肩上雪花…… 可是,他已经不在。 兰澈发出一声哽咽,轻轻地,轻轻地勾了下手指,似是在回应李陌温暖的手,以及他那双炽热目光。 李陌露出温柔笑容。 兰澈再也忍不住,猛地扑到李陌怀里,两只手紧紧抓住他腰后的衣衫,泪水大片大片染湿衣襟,哭得安静无声。 够了,已经够了。 她也会累,也会绝望,做不到在最喜欢的人不辞而别将她抛弃后,还没心没肺痴痴等待不可能到来的结局。她不想一个人,不想孤孤零零的,既然楼明夜已经不要她了,那么,就把她自己交给更能珍惜她的人吧。 反正幸福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身上染血不停哭泣的兰澈被李陌抱出柴房时,温彧松口气,他迎上前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陌淡淡一摇头打断。 “温彧,这里交给你和花梨姑娘了,我带兰澈回王府。” “那怎么行?既然知道有人暗中想对兰澈不利,我更应该时刻保护在兰澈和祈王身边,绝不能让你们单独离开!”温彧固执坚持。 花梨看了眼柴房,伸手从温彧胳膊上抽下那条麻绳,朝二人一点头:“拷问我来。” 李陌稍一思索,重重点头。 花梨是洛景夏的手下,看她提及洛景夏时的表情,似乎暗藏了几分爱慕之心。想来由花梨拷问那黑衣人,必定不会亚于兰澈的全力以赴,倒也不需要旁人帮忙。 “我们走吧,兰澈,我带你回家。”李陌低头,在兰澈耳边轻声低语,“从今往后,祈王府就是你的家。” 倘若楼明夜真的放弃了兰澈,那么很快,他就会顺利地成为兰澈的家人。 第251章 女大当嫁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51章女大当嫁 十万大山气候万千,有着长安城无法比拟的浩气盛景。 十八伽蓝早被这些美景陶醉,就连方亭阁这种向来不懂得欣赏美的人,也对十万大山的美景赞不绝口;丁管家和刘大厨更是放言,若是能在这么美的地方安享晚年,清苦些也认了。 唯一与这些美景格格不入,本该安逸享受生活却总是挂满一脸怅然若失的,只有楼明夜。 “红芙可有来信?”不知第多少次,楼明夜皱眉问起。 黄昏不答,低头在腰间摸摸索索,好半天才掏出一封信递过去。一向儒雅的楼明夜几乎是把信抢到手的,急急展开,信上的内容却让他越看越失望。 “信上写了些什么?”方亭阁胳膊一拱黄昏,小声问道。 黄昏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红芙在家等,兰澈一直没回去。听说,人住在祈王府。” 方亭阁不再追问,紧紧闭上嘴巴。 当日玉凝霜到宅中时发生的误会,他已经听丁管家说过,虽然同样担心楼明夜匆匆忙忙离开而没有跟兰澈解释清楚是否会闹出矛盾,却也理解楼明夜必须尽快赶赴这十万大山中寻找传说中某位神医的无奈。 这一路上楼明夜的心情并不是太好,他总是皱着眉头望向来时方向,丁管家说,他是挂念兰澈——两个人之间的误会还没解开,就这么突然离开,兰澈会不会多想? 无论是楼明夜还是方亭阁,对这个问题都有些不安。 刘大勺正送饭来,问清楚状况,笑呵呵给楼明夜盛了枸杞粥:“少主不必多虑,想来是兰澈那丫头又遇到了什么案子,所以才会寄宿祈王府,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别看那丫头平日里疯疯癫癫叽叽喳喳,真认真起来,大老爷们儿都未必比得上她。再说了,已经留红芙在长安,真有什么状况红芙会直接说的,她那性子比楚神医还直呢!” 红芙与兰澈无仇无怨,也不像罗裳那样强烈反对她和楼明夜在一起,虽说年纪小摆脱不掉孩子气,但一般来说不会耽搁正事,还是能够令人放心信任的。 方亭阁的担心稍有好转,可是看楼明夜的表情,依旧不怎么明朗。 抬头看了看四周连绵起伏的群山,楼明夜放下饭碗,起身走到小溪旁,躬身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忽道:“我们已经在山里找了三天,始终不见那位神医踪影。” “这……”丁管家沉吟,不确定道,“王可乐的消息一向很准,这次也不会弄错吧?也许是我们找错了路。” “肯定是找错了啊!你看,信上写的地方,我们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大概是进山后那几个岔路口弄错了。”方亭阁手脚麻利地掏出王可乐亲笔信,指着上面嘟囔道,“十万大山内有神医或可治少主寒症,入虬龙山寻砟窑沟李家村张姓巫医,务抓紧时间速让少主亲自前往求药,张巫医下月回老家日后恐不再诊病……虬龙山我们找到了,可是这砟窑沟怎么都找不到,要不要原路返回再走一遍?” 说话间,方亭阁随手将信折叠,准备再放回已尽力保管。 楼明夜不经意瞥了他一眼,目光忽地凝聚在那封折叠的信上,登时脸色微变,一把将信抢了下来。 “少主?”方亭阁一脸茫然。 “这信有问题。”楼明夜倒吸口气,脸色阴晴不定,“是我大意了,接到信时就应该注意到才对!” 方亭阁上看看下看看,左瞧瞧右瞅瞅,还是看不出那封信有什么毛病。他苦着脸道:“少主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啊,这封信究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楼明夜眉头紧拧,修长入竹的指掌几乎将信握成一团。 信的折痕处,被横断的每句话第六个字,恰好排成一句简短的话。 有,砟,速,回。 有诈,速回! 没有人知道王可乐为什么会写下这样一封拼命隐藏起警告的信,十八伽蓝毕竟不是神,不可能事事都知晓。但是在场的人都立刻明白过来,这短短的四个字背后,隐藏着怎样可怕的真相——速回二字,意味着危险不在十万大山,而在长安;十八伽蓝身在长安的几人尽数跟随楼明夜来到十万大山寻访神医,只留下一个尚未正式加入十八伽蓝的红芙,所以这警告并非是针对十八伽蓝或者楼明夜的。 与他们有关系,此时又身在长安,或许会遭遇危险的人,就只有一个。 “兰澈!” 方亭阁和黄昏异口同声。 几乎毫不犹豫地,楼明夜撕碎了信,弃马车于不顾,直接翻身跨上方亭阁的马:“启程,回长安!” 君不见外州客,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 长安还是那个长安,一片皓然月,万户捣衣声。可是总有些什么变了,不同了,在一阵阵的喧闹中,让凉如水的夜色都变得模糊朦胧,没了该有的纯净透彻。 兰澈静静躺在柔软馨香的床榻上,呆呆看着头顶花纹华丽繁复的床帐,掌心的温热让她感觉很烫,一直烫到心底。床榻边,李陌伏在边沿上睡得正香,一只手紧紧握住兰澈的手,从把她送回来安顿好那时起,从未撤开过。 兰澈不知道他是否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唇边的笑容是那样高兴,幸福,比起她此时满心的酸涩,真是活生生羡慕嫉妒恨到死。 她不得不承认,李陌很温柔,与楼明夜截然不同的温柔。从她见到李陌第一面时起,她就深深被这位平易近人又善良清正的祈王所吸引,没来由地想要帮助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高居帝位,君临天下。可是她也深深了解,对李陌的憧憬与对楼明夜的痴恋是不一样的,从来没有参杂进半点男女之情。 那么,她要如何回应李陌才好? 李陌又在睡梦中动了动,唇边挂着的笑意更深了,口中模糊不清呢喃着的,仍是那句他反反复复说了许多遍的梦呓。 “兰澈……我喜欢你……兰澈……” 如此这般,一个无时无刻不在默默守护,却只敢把真心话藏在梦里的温柔男人。 兰澈缓缓闭上眼睛。 她该长大了,如他所愿,不再做个只会胡闹、只会缠着他的小女孩儿——也许早些这样做,他也不至于将她遗弃在这人声鼎沸却寂寞的长安,绝情地独自离开。 该长大了。 该嫁人了。 该放弃了。 “祈王……”侧过身,兰澈轻轻将另一只手覆盖在李陌手背上,一大滴眼泪顺着苍白面颊滑落,“呐,我不再喜欢楼明夜了,好吗?” 第252章 退而求其次 第252章退而求其次 “兰澈?”手背上的微凉让沉睡中的李陌惊醒,他睁开朦胧睡眼,看到兰澈挂着眼泪的小脸儿时瞬间清醒。心疼无比地擦去那两道泪痕,李陌的语气带着几分酸涩:“怎么,梦到楼先生了吗?” 兰澈摇摇头,瓮声瓮气:“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以后不会再做梦了。” “哪有睡觉不做梦的道理?”李陌哧地笑出声,松口气后打起精神道,“睡够了吗?睡够了的话去洗个澡放松放松吧,已经让人备好热水了。” 兰澈点点头,挪蹭下床。 她对湢室的位置已然不再陌生,也终于能够接受有人伺候着沐浴更衣,甚至还记得她跌进水池里的尴尬与慌张。祈王府里里外外都留下过她的脚印,就连那几棵梨树上也还残留着她攀爬过的痕迹,除了楼明夜家外,这里的确是她最熟悉的一户人家了。 可是不知怎么,她始终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是楼明夜,是李陌,还是自己呢? 坐在温暖的大浴桶中,兰澈举起双手盯看,依稀还记得自己在宅院中回过神时满手的血迹。事实上她已经把那段丢失的记忆零零散散记起大半,也知道自己究竟做了怎样可怕的事情,然而她感觉不到后悔。 重要的人,就要不惜一切去珍惜,比如小洛,比如…… 李陌? 想到屋子里还坐着个温情款款会在梦里表白的祁王,兰澈蓦地又开始烦躁苦恼,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难以形容,几乎将她逼疯。 该接受他吗?还是残忍回绝? 回想起他眸中闪烁的温柔,那份沉默而执着的痴情,总觉得不忍心拒绝。可是真的如他所愿换个身份陪在他身边,她又会自责于自己不能给予像对楼明夜那般的全心全意,这不相当于欺骗人家感情吗?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咚咚咚。 湢室外传来温彧蛮牛式敲门声,还带着十分认真的询问:“兰澈,兰澈?你还活着吗?不是被洗澡水淹了吧?你快回答我啊!你再不回答,我可要踢门进去救你了!” 吱嘎—— 七手八脚穿上衣衫,头发还滴着水的兰澈拉开房门,一脸看智障的麻木表情看着温彧。 “温彧,你是不是五行欠揍?” “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温彧一撇嘴,马上又恢复正色,“花梨回来了。” 兰澈顾不得擦干头发,就那样披头散发湿漉漉地冲进内堂,并且得到了来自花梨的深深嫌弃。大概是因为在拷问时弄脏了衣衫,花梨换了一身干净长裙,站在那里仍是一副静若脱兔的婉约形象。 “按照她的方法又拷问半天,终于开口了。”花梨掏出一张纸递给李陌,表情一如既往地平淡,“只说出了他的主子是谁,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追杀有同样刺青的人,来刺杀兰澈也是不问理由的。” 死士与心腹不同,这些人因为各种原由效忠于某个人,只有极个别的死士会参与到主子的各种阴谋和决策力,其他人只是听命行事,不闻不问。黑衣人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也正常,兰澈提供的近乎变态的折磨方式能让他开口说出幕后黑手的名字,已经是最大限度。 李陌看过纸上面的记录,略带几分惊讶,却又不至于震惊的地步:“是他?难怪……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他与兰澈的仇怨,怎么可能追溯到十多年前那么久远?” “谁啊?到底是谁啊?”兰澈踮起脚尖够着够着探头看去,一眼瞥到纸上两个最大的字,周围还加了一个粗黑粗黑的圈圈。 “有……牙……这是谁?”兰澈一脸大写的文盲。 本该严肃凝重的气氛中,李陌被她的提问弄得哭笑不得:“不是有牙,是郁邪。” “哦……其实我认出来了,故意逗你玩呢。”兰澈纯洁得不能更纯洁。 一向对玩笑不敏感的温彧可笑不出来。 眼下已知郁邪和隋王李凛狼狈为奸,这二人一个是皇子,一个是深受皇帝信赖的大宦官,联起手来更是无法无天,毕竟他们之前就曾经先后制造了针对李陌和兰澈的刺杀,而且的确伤到了兰澈。如今吴铭算是冰释前嫌不打算再找李陌的麻烦,可这些死士,显然是比吴铭更加具有威胁的存在。 兰澈从李陌手中抽过那张纸看了看,除了郁邪的名字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她将那张纸团了团,随手一抛丢到外面,翘着二郎腿坐进椅中:“这不是挺好吗?至少现在知道了幕后黑手是谁,我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去追查了。” 李陌点点头:“的确如此。不管知不知道幕后主使身份,兰姑娘所处的险境是不会有所改变的,倒是在知道李陌就是幕后主使后,我们就能顺藤摸瓜去查出郁邪的目的了。运气好的话,或许连兰姑娘的身世也能一起查清。” 郁邪不过二十几岁,比李陌大不了多少,往前推算十七年,他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这一系列杀人案的幕后元凶?与兰澈胎记息息相关的那些人,他们究竟为何而死?为何而生?这当中究竟隐藏了怎样旷日持久的巨大秘密? “兰姑娘,以后可能会有更多危险。”李陌低头。 兰澈抬头看他,目光平静:“没关系啊,不是有祈王保护我吗?” “……嗯。”李陌先是一愣,旋即温柔轻笑,目光里多了几分释然畅快。 她心中的守护者,终于不再是楼明夜了。 “兰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李陌轻道。 “我们抓了一个活口,肯定已经引起了郁邪注意,估计他很快就要发大招了。所以我觉得这个时候已经没必要再担心打草惊蛇,放手干吧,能搞出多大动静就搞多大,只要能尽快找到小洛,用什么阴损招式都无所谓。” 温彧有些犹豫:“兰澈,你就这么确定燕郡王世子还活着?这都几天过去了……” 不等温彧说完,花梨一个冷冰冰小眼神飘过去,温彧立马闭上嘴。 兰澈晃了晃头,语气十分肯定:“那些被杀的人都是直接弃尸不管,并没有刻意隐藏,所以如果对小洛下手的是同一伙人而一直没有出现小洛的尸体,那么小洛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郁邪是个很擅长利用资源的人,既然他已经知道要杀的人是她,留洛景夏一命,极有可能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用来要挟。 兰澈隐约察觉,她距离真相越来越近,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253章 有钱能使跑断腿 第253章有钱能使跑断腿 兰澈要做什么事,从来都不仅仅是说说那么简单。 尽管如此,李陌还是相当惊讶于她恢复元气的速度,怎么也么想到一夜之间,兰澈就从无精打采蔫头耷耳的状态,迅速回复到那个精力充沛的小流氓。 “之前我的想法一直局限在长安城内,希望城中寻觅到线索,浪费了时间还引得一身骚,太不值了。”兰澈用力咬了一口大黄梨,舔舔嘴唇道,“昨晚我想了想,比起在城内转或者舍近求远跑去扬州洛阳,何不干脆直接去趟燕郡呢?我总觉得,如果真有知情人存在的话,那么肯定是燕郡王。” “怕就怕燕郡王不肯说。再者,这么大老远跑去燕郡,途中要是有什么危险的话……” “危险哪里都有,就算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窝吃窝拉一样会有人找上门要我的命。”兰澈丢了梨核,又随手抓起一串葡萄,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个不停,“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给对方一拳,这是我纵横江湖多年的心得。” “……是被人揍了多年的总结吧?”温彧耿直地小声插嘴。 嗖—— 咕噜。 一颗黑紫色的大葡萄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后,精准地落进温彧嘴里。温彧闭上嘴,牙齿咬破葡萄皮,登时一股酸水浸满口,酸得他上蹿下跳死死捏住喉咙,一张脸扭曲得变形。 兰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继续道:“另外呢,我打算给郁邪放个迷魂阵,让他以为我是害怕逃走了。等他放松警惕后,我们有什么小阴谋小计划,实施起来也能轻松些。” “可以,这些我会安排。”李陌表示大力支持,“稍后我就进宫一趟,向升上请几天假,陪你一起去燕郡。” 兰澈吞了葡萄,脑袋晃得像是拨浪鼓:“不不不,祈王绝对不能同行,不然怎么看都不像是逃跑了!这趟去燕郡你们都不能陪我,越是熟面孔越可疑。” 温彧抱肩,吹胡子瞪眼睛:“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我不聋不瞎有手有脚的,怎么就不能一个人去?给够盘缠让我上西天都没问题!” “不行!反正就是不行!” “再废话信不信我咬你?” “咬我也是不行!” “老子管你行不行?” 隔着八仙桌,两个人唇枪舌剑比试谁眼睛瞪得更大,温彧不负众望率先认输,痛苦地揉着干涩双眼。花梨看着两个人耍猴戏,又看向李陌,毫不费力读出他无法说出口的担忧与期望。 他当然不想让兰澈独自涉险,却又深深明白,兰澈的决定是不可能阻止的,出于对追查真相的考虑,也没理由去阻止。 他更怕,怕说出那些阻拦的话后,会让兰澈生气。 “嗯,好吧。”花梨突兀地在耍猴中场时做了某个决定,仿佛刚与谁交谈过一般,平直目光看向兰澈,“我是生面孔,和你一起去。” 兰澈愣了愣,旋即一捶手心:“对啊!花梨姐姐可以跟我一起!” “啊?她?不,不对,稍等下——”温彧连忙叫停,狐疑地看着花梨,“那天你不是跟那群死士交过手吗?他们很容易认出你吧?毕竟长得这么秀气却力大如牛的可怕女人不是随处都能见到——唔!” 趁着温彧痛苦地捂住鼻子蹲在地上时,花梨收回拳头,不急不缓解释道:“给自己易容,我很擅长。” “不愧是小洛的人哎,果然什么都厉害!” 当兰澈伸出大拇指对既漂亮又聪明还很万能的花梨大加赞扬时,这桩计划就算是定下了,看起来相当草率,实际上更加草率。然而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拦这次计划,于是当天晌午过后,兰澈和花梨就在李陌以及温彧写满担忧的表情中,踏上去往燕郡的旅途。 “长情。”叹口气,李陌侧头望着同样愁眉苦脸的温彧,意味深长,“什么感觉?” 温彧沮丧道:“还能有什么感觉?烦呗!想帮忙又帮不上,看着她们俩上路又不放心,活生生折磨人!” “我不是说担心的问题,而是你对花梨姑娘的感觉。”李陌眨了下眼,一副高深莫测表情,“是不是该早作准备置办一间宅院,等花梨姑娘松口就成亲了?” “啊……啊?啥——?”温彧一蹦三尺高,脸红得像是擦了鸡血胭脂,手足无措尴尬至极,“我我我我哪说要和她成亲了?祈王别乱说啊!” 李陌轻声笑道:“是不是我乱说,你心里清楚。认识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你对一个姑娘这么自然亲近的,是时候结束光棍儿生活了。” 温彧脑袋整个成了一个火球,又红又烫,磕磕巴巴憋了半天,终于放弃了挣扎抵抗。面对过于了解自己的李陌,温彧只能举手投降乖乖认输:“行行行,我不跟你犟……说起来,祈王和兰澈的事,圣上不是已经同意了嘛?祈王打算什么时候跟兰澈说啊?” 李陌的笑容淡了几分,眸子里却多了丝丝缕缕的认真与憧憬。 “圣上说不会再插手这件事,让兰澈自己做选择。眼下楼明夜不知所踪,看样子是与兰澈闹了矛盾一走了之,这种情况下——算是我自以为是好了——我觉得现下情况兰澈愿意接受我的可能应该是有的,她大概也在努力说服自己,我能感觉到。所以我想,还是再给她一些时间吧,等她安定下来后再对她说册封王妃的事。” “嗯,是好事,不错,不错!那我去忙了啊哈哈哈哈哈!” 为避免再次谈及花梨,温彧脚底抹油嗖地溜走,留下李陌无可奈何苦笑。 许是阳光太刺眼的原因,太多存在于暗处的影子都小心缩回,只留下难以察觉的一线踪迹。又或者是温彧的心乱了,送走兰澈和花梨后忘记了谨慎与小心,总之,李陌和温彧始终没有发现,有个矮小的人影从头至尾在暗处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果然……果然背叛了少主人……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红芙缩回身子,气愤地攥起拳头,怒不可遏唾了一口,“我才不要保护这种讨厌鬼呢!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了!” 红芙气得一路小跑离开,而作为暗中窥视者的她并未发觉,另有人在更深邃的暗处监视着她。 “你确定楼明夜不会回来?”郁邪坐在马车中,把玩着发梢漫不经心问道。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您想啊,那十万大山离长安远着呢,他们怎么也得找上个把月,对不对?我王可乐办事,您放心!”圆滚滚的王可乐卑躬屈膝站在马车外,搓着手赔笑。 “但愿如此。倘若这件事上稍有差池,你这条命要怎么交待,你自己心里清楚。”郁邪冷冷一句,而后放下马车门帘,又对车外另一名魁梧而沉默的手下吩咐道,“看好燕郡王世子,想要找到东西,他是最重要的筹码。” 第254章 小姐姐也是一样的 第254章小姐姐也是一样的 兰澈前往燕郡的旅途异常顺利,没有半点波折,甚至可以说一路好运相伴,就连平常逢赌必输的摇骰都能破天荒连赢七局,赚了一顿免费的酒肉。她非常慷慨地把这份好运归功于花梨,花梨也十分乐于接受一整坛好酒的馈赠。 两个女人结伴而行的旅程总结下来只有八个字。 花天酒地,胡吃海塞。 不过这并不耽误前往燕郡的行程,二人反而在预定的时间之前赶到了燕郡——花梨对长安到燕郡这一段路途,熟悉到了让兰澈瞠目结舌的地步,几条鲜为人知的小路走下来节省了不少时间,也不知道她究竟走过多少次。 顺利抵达燕郡后,兰澈和花梨直奔燕郡王府,却在王府门前停下了脚步。 燕郡王府还是那个燕郡王府,可是门前把守的明显不再是燕郡王府府兵,而是身着特殊兵甲,一眼就能看出其身份,令兰澈厌恶到不能更加厌恶的一群人。 神策军。 郁邪掌管的士兵。 神策军到燕郡王府肯定不是来拜年的。联系到小洛失踪的事,兰澈严重怀疑,恐怕就连燕郡王也着了郁邪的道儿。 对方人多势众,兰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拉着花梨躲到角落里,静观其变。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见把守燕郡王府的神策军没有撤退的意思,人手反而增加许多,蹲在小巷拐角处的兰澈有些着急:“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等他们撤走,老子非饿死不可!” “饿……吃饭……饭馆……老板娘……”听了兰澈的话,花梨突然露出古怪表情,歪着头不知呢喃些什么。忽然她一拍额头,然后用力抓住兰彻肩膀:“想起来了,郡王说,万一他和世子殿下出事,就去城南饭馆找老板娘。” 兰澈嘴角抽动,额头青筋暴涨:“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想起来?” “如果是酒肆,我会记得更清楚。”花梨一脸理所当然。 兰澈对这位木头一样的美女姐姐毫无办法,她叹口气起身,撇撇嘴道:“在这里等着不是办法,还是去城南的饭馆碰碰运气吧!” 小洛那么聪明,他爹肯定也不是笨蛋,未雨绸缪,安排好这一交代肯定有其原因。 在花梨带路下,二人很快到了城南的小饭馆。饭馆已经关门,任凭兰澈怎么叫门都没有人来应。最后还是花梨亲自出马,在门上敲了三长两短五下,里面这才传出脚步声,随后有人轻轻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 “你是……”开门的中年妇女探出头,上下打量花梨一番,困惑问道。 花梨什么都没有说,撩起脖子后面垂下的秀发,转身将后颈露给妇女看。 妇女回房间提起一盏油灯,凑到花梨身边,仔细看了看,而后发出一声低低惊呼:“原来是燕郡王的人,快,快起来!” 中年妇女突然变得热情,殷勤的把二人迎进屋子里。 兰澈吐了吐舌头,跟在花梨身后又惊又喜:“我滴个乖乖,花黎姐姐,你脖子后面印着财神爷吗?这比名验还好用啊!快!快让我看看究竟怎么画的,我也弄一个上去,是不是以后去饭馆都不用给钱了?” 花梨回过头,一手摸着脖子后面,一脸无辜对兰澈道:“不知道是什么,脑后没长眼睛。” “……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吧。”兰澈觉得自己的脑回路跟花梨根本对不上,索性伸出手,打算做个行动派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中年妇女端了两盘瓜果和茶水过来。一整天都没有喝水的兰澈见到茶水和瓜果,登时双眼放光,捧着茶杯大饮特饮,总算滋润了快要冒烟儿的嗓子,顺道也忘了花梨脖子后面的东西。 花梨双手捧着茶杯看向老板娘,老板娘也看着她。过了半晌,老板娘叹口气:“也不知道郡王怎么就惹上了神策军,一大早就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过去问,已经在店里干着急一整天了。” “老板娘与郡王认识很久了吗?”兰澈仰着小脸儿,一脸纯真。 “我家夫君与郡王是老相识。夫君战死后,郡王见我们母子孤苦无依,便盘下这间店送给我们母子,好歹算是有了个营生维持生计。说起来,郡王是我家的大恩人呐!” “战死?”兰澈眼眸一亮,“老板娘的夫君是上阵杀敌的军人吗?” 老板娘笑笑,目光里充满怀念:“是啊,他十四岁入行伍,十七岁便当了校尉,跟着冷家军东征西战,朝廷的封赏不知拿了多少。和他成亲时,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还吓了我一跳呢。” “冷家军……是个军队的名字?”兰澈一头雾水。 老板娘的脸色黯淡了几分:“看二位的年纪应当不大,想来没有听说过冷家军。若是放在过去,哪有人会不知道冷家军的名号呢?不管是东南的内乱还是边陲的烽火,只要有战乱的地方就会有冷家军,只要有冷家军的地方就会有胜利。那是一支王者之师、荣耀之师,冷将军则被百姓称为不败将军。可惜呀,这么一位好将军却因为奸臣的陷害……唉,如今已经没有几人还记得冷家军的名字了。” 过去的兰澈是个食不果腹的小乞丐,很少会在意这些,不过她的确想起,曾经有个老乞丐抠着脚剔着牙,兴致勃勃地给其他人讲有关常胜将军的故事。 她后知后觉想起,那个常胜将军似乎姓冷。 兰澈的心开始狂跳。 陈蛮子等人都是当兵出身,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会不会陈蛮子等人也和老板娘的夫君一样,都是来自冷家军的士兵呢? 屋子里光线有些暗,兰澈特地走到老板娘面前,指了指自己眼角的胎记:“老板娘,您看看这里——这个花纹你有印象吗?” 老板娘举起油灯,探头仔细看了看,哑然失笑:“你这孩子,是在戏耍我玩吗?不过你不说的话,我还真没看清楚,你这胎记与那位姑娘脖子后面的刺青竟然是相同的。看来你就是着刺青的源头了。” 胎记,与花梨脖子后面的刺青相同?? 兰澈倒吸口气,转身跳到花梨身后,一把撩起她的头发,仔细看去。花梨站在前面什么也看不到,却听得道兰澈用力吞了口口水,再回到她面前时,面色凝重。 “一样的。刺青,胎记,都是一样的……花梨姐姐,我究竟是什么人啊?” 第255章 线索的尽头 第255章线索的尽头 毫无疑问,陈蛮子和花梨等人身上的刺青,都是因兰澈而存在的。尽管兰澈现在还不能确定自己与冷家军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但是至少,她有了进一步追查的方向。 一切线索都指向冷家军。 “花梨姐姐,你还记得这个刺青是什么时候刺上去的吗?是谁给你刺的?”兰澈问道。 花梨继续气定神闲,双手捧茶:“时间记不住,很小的时候。郡王亲手刺的。” “那在给你刺青的时候,燕郡王说了些什么吗?” “他说会有些痛。还说我皮肤很白。” “……花梨姐姐,你要是能说些有用的,我还请你喝酒。”兰澈摆出最大诚意。 花梨放下茶杯,终于有了一些认真的表情:“要大坛的。” “管够喝!” 得到承诺的花梨心满意足,稍稍费了些时间,想了想道:“郡王说,刺上这个刺青后,我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去保护某个人。” 她一直以为她要保护的人是燕郡王世子,也心甘情愿为保护他献出生命。可是现在看来,恐怕当初燕郡王交给她任务并不是洛景夏,而是这个比她年纪还要小,明明经历了很多事情仍然能够保持乐观的少女。 怎么说呢…… 起初有些不情愿,现在却觉得无所谓了,她还挺喜欢这个有些暴躁的小流氓的,好歹兰澈请她喝了两顿酒,还教会她好多种骰子的玩法。 看花梨的样子似乎不知道更多的细节,兰澈却还是有些不死心:“其他的呢?燕郡王还有没有说其他的话?比如为什么要保护那个人,那个人又是谁之类。” 花梨摇摇头:“只说时机一到,自会相遇。” 也就是说,燕郡王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兰澈细思恐极——她不过才拾起岁而已,难道今时今日发生的一切,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注定了吗? 大概是因为胎记的原因,老板娘对兰澈不再遮遮掩掩,彻底放下了警惕:“看来姑娘与燕郡王也是有渊源之人。可惜我对冷家军所知甚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或许能告诉姑娘更多的消息。” “真的?那人在哪里?”仿佛走入死胡同的兰澈又看到一丝希望。 “你等等。”老板娘转身走进内屋,在里面一阵悉悉率率翻找,片刻后拿着一张纸回来。老板娘把纸交给兰澈,低道:“这是我夫君当年留下的。他说,如果有朝一日他战死沙场回不来了,我需要帮助的话就去找这些人。上面记载的名字好像都是他的同袍,有几个曾到家里吃过饭,却是好久都没有联系了。” 兰澈接过那张纸看了看。纸上只写了十几个名字,有男有女,别无其他。但就是这十几个名字,让兰澈一瞬间找到了线索。 “陈旭、张静、高远山、刘兰儿、陈小祖、陆柏风、司徒金钰……”兰澈越看越心惊。 陈蛮子的本名就叫陈旭,尸体存放在京赵府的刘婶儿,恰好能对应上名单里的刘兰儿。之外几个名字有一些和各地方报上来的系列杀人案的死者是相同的——也就是说,这张名单与凶手杀人的目标高度吻合,但如今尚在人世的已经不多了。 “老板娘,这名单上十几个人你都认识吗?你要我去找的是哪一个?”兰澈小心翼翼收好名单。 老板娘稍作思索,犹犹豫豫道:“这名单上的人我见过的不多,名字倒是都听说过。我家那人曾经跟我提起,这几位都是他在冷家军中结识的好友,也都是冷将军最信任的的部下,冷将军夫妇有什么秘密都会告诉他们。我想让你去找的是这位陆大哥,当初我夫君就是他推荐给冷将军的。” “陆柏风……”兰澈反复念叨这个名字,微微皱起眉头,“我该去哪里找这个人?” “冷家军出事后,陆大哥就回了长安。我听夫君说,陆大哥是江湖世家出身,他家在长安开了一家镖局。我想,他应该还在长安吧。”老板娘看着兰澈,目光里带着几分慈祥温柔,依稀还有那么几分追悔莫及,“夫君的事我了解得太少了。这些年我总在后悔,后悔他在世的时候没有与他好好聊一聊。如今虽然还不清楚夫君和他那些朋友的秘密,可是知道他们和姑娘都有关系,没来由地我便觉得亲近。唉……而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姑娘想要知道真相,还是尽早去找陆大哥吧。陆大哥是将军的心腹爱将,必定能够回答你所有疑问。” 看来老板娘的确所知不多,再问下去只会徒增她的伤心。 兰澈恭恭敬敬向老板娘道过谢,打算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您的夫君身上……也有这个刺青吗?” 老板娘微愣,而后摇头苦笑:“夫君身上应该是没有的,至少我没有见过。不过我也不能太确定,毕竟夫君战死沙场之前,我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见过他了,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谁也说不准那刺青是不是当时出现的。” 兰澈又是一阵迷糊懵懂。 她对冷家军实在是没什么了解,也不知道这支队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老板娘会说冷将军遭人陷害,而后这十几个冷将军的心腹纷纷离开冷家军隐姓埋名藏于各处。 看来,她必须先弄清楚有关冷家军的来龙去脉才行。 可惜的是,老板娘对冷家军所知也和普通百姓一样,只简单说了一些都知道的事,给出的建议还是让兰澈去找那位陆柏风。也就是说,兰澈从长安到燕郡跑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得返回长安城才能找到查案以来首位确切地知道内幕的人。 但是兰澈不准备就这么离开,在返回长安之前,无论如何她要与燕郡王再见上一面。 “花梨姐姐,你会易容对吧?”兰澈充满希望地看着花梨。 花梨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我只擅长给自己易容,给别人,技术太烂,有可能被认出。” “没关系,只要稍微改变一下就可以,反正也没有谁愿意多看我一眼。”兰澈挤了下眼睛,又露出那副要祸害天下的危险笑容。 谁敢拦她兰大爷的道,她就让谁去吃屎! 第256章 掏粪少年 第256章掏粪少年 燕郡天气很冷,与温暖的长安城有着天壤之别。 数百名神策军从长安千里迢迢来到燕郡,此地的大风倒不足为惧,唯有那种钻入骨髓里的冰冷让他们无法忍受。一整天下来,这些神策军嘴里充满了抱怨,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脚,恨不得把最厚的衣服全都裹在身上。 而那些从殷俊府门前走过,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外衫的百姓们,纷纷对这些不中用的神策军嗤之以鼻,甚至还有些顽皮的孩子朝神策军扔石子吐口水,敌意不言自明。 这些都是在燕郡安居乐业、朴实无华的百姓们。他们不知道顶替了府兵将燕郡王府重重包围的人究竟从哪里来,也不知道燕郡王是惹了麻烦还是得了封赏。他们厌恶这些士兵的理由就只有一个——因为他们在,那位慈祥的燕郡王已经整整的一天没有露面了,没有他站在燕郡王府门前与过往的百姓们和气打招呼,这些百姓总觉得心里不安,像是少了些什么。 燕郡王的存在,已经成了当地百姓的习惯。 他是相识多年的邻居,他是有求必应的朋友,他是这一方土地的守护者,不可或缺。 天色渐暗,刚刚又被一群小孩子扔了一堆石子,砸得满头都是包得神策军们正嘟嘟囔囔怒向抱怨,一辆牛车突然停到燕郡王府后门。赶牛车的是个小个子少年,破烂衣衫发出酸臭味道,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牛车后还有一个老妇人,一手扶着牛车一手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像是随时都可能摔倒。 随着牛车的靠近,浓郁臭味儿扑鼻而来,熏得把守后门门口的神策军纷纷捂住口鼻,满脸都是嫌弃恼火:“干什么的?别把车停在这里!走走走!臭死了!” 少年才不理会神策军们的驱赶,赶着马车就要往后门闯。守门的神策军见情况不对,一把将少年拦住。 “说你呢,没听见啊?告诉你别把车停在这里,你是聋子吗?啊?”一个神策军上来推搡兰澈,还挥了挥佩刀吓唬她。 兰澈用袖子抹了把鼻涕,一撇嘴:“干嘛呀?不就是上次不小心把大粪洒到你们脚上了吗?到现在还记仇呢?啧,真够小心眼儿的!” 听道大粪二字,看守后门的神策军们面色大变,纷纷后退一步,古怪目光瞥向牛车上驮着的四个大木桶——浓郁到令人反胃的味道就是从木桶里飘来的,木桶边缘还沾着一块块令人胆战心惊的黑褐色稠状物。 于是神策军们明白了,这少年是个挑粪的。 兰澈的继续装疯卖傻:“几位爷,今儿这吹得什么风,怎么连衣裳都换了?是不是燕郡王有什么喜事啊?嘿嘿,有赏钱可拿的话别忘了告诉小弟一声,您家下个月的粪我包了,白给您掏一个月!” 兰澈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迈步,与他搭话的神策军士兵则不停后退,拼命躲避这个移动的粪儿之源。 终于,神策军士兵被逼得无路可退,颤抖着发出一声怒吼:“你别过来!你再过来——” “怎么着,还要以身相许呀?来呀!来浪呀!反正还有大把青春呢。”兰澈笑嘻嘻靠近,在那名神策军士兵额头上点了一下,那名士兵瞬间哀嚎不止。 这群从帝都来的人最讲究干净,就算衣服上溅了两块泥点都要洗上八百遍,更别说屎了。兰澈成功地靠着一双脏兮兮的手,成功逼退想要上前抓住他的几名神策军士兵,顺利地把牛车拉进了燕郡王府后院内。 吵闹声引来更多的神策军士兵,一群十几个人将兰澈团团围住,当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当官儿的人走近,捏着鼻子沉下脸问道:“谁让你来的?” “燕郡王叫我来的呀,每天一趟,把王府里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粪坑都掏个干净。”兰澈转身,咚咚拍了拍身后的木桶,“往常这么三桶半就够装了,不过看你们今天这么多人,估计四桶也未必够——哎,我说几位军爷,你们肠胃怎么样,拉的多吗?多的话我就再去取个木桶来。” 话罢,兰澈大大咧咧兰澈在那人肚子上拍了拍。 一群神策军士兵大概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举止粗鲁之人,一个个脸色铁青像是碰到了瘟神。那领头的参军看着兰澈一双脏兮兮的手,就好像看着沙场上敌人的刀,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与之搭话:“今天王府不便,就不用清理了,你们两个回去吧!” “这怎么能行?”兰澈大惊小怪一瞪眼,“燕郡王府这么多人,一天不清理掉那些大粪,今晚就会冒出粪坑你信吗?你不信的话跟我去茅房看看,肯定都满满的了!” 兰澈伸手就去抓那神策军参军,吓得对方大惊失色慌忙躲避,额上立刻冒出一层冷汗。 见抓不到人,兰澈又改变套路,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说大哥,大家都是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的,能别拆台吗?我们可是长安城罗老板手下的散户,专门做咱们燕郡的掏粪生意,一笔笔都是有明账的。您今儿不让我挑这粪,回去后我没办法交差,日后罗老板说我偷懒不干活敷衍客人,你让我找谁说理去?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哦,小的是我弟弟,不是我儿子。我这拖家带口的就指着这买卖过活呢,您可不能断了我的命根子呀!” 原本因为气氛紧张而异常安静的燕郡王府,因和兰澈的一顿闹腾,不仅带来了无法驱散的粪味儿,同时也让一群神策军士兵头痛不已。 “好了好了,赶紧去掏!掏完立刻滚蛋!妈的,燕郡的人都这么多废话吗?”神策军参军按着额角不停凸起的青筋怒道。 “废话多才能体现热情嘛!”兰澈最后送给神策军们一个眉飞色舞的表情,而后赶着牛车直奔燕郡王府内部冲去。 毕竟之前在此住过,兰澈还深深记得王府内的路线。她把花大价钱租来的牛车和粪桶放在一处茅房后,和花梨一起蹑手蹑脚摸索到燕郡王房间附近,蹲在窗根儿下侧耳细听。 燕郡王房间里有人,正与燕郡王说着什么,而那人的声音兰澈并不陌生。 兰澈攥紧拳头,朝花梨做了个口型。 郁邪。 在里面和燕郡王交谈的人,正是派出死士追杀她的幕后主使,郁邪。 第257章 本姑娘晕车晕轿还晕人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57章本姑娘晕车晕轿还晕人 “燕郡王见多识广,高瞻远瞩,一直是我心目中最睿智的一位郡王。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希望燕郡王能权衡利弊,选择一条最有利于您的路去走,而不是跟我,跟朝廷为敌。” “原来郁将军已经能够代表我大唐了吗?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郁邪何德何能能够代表大唐?只不过我说做的一切都是得到圣上认可的,包括平定内忧铲除外患,每一个我所做的决定都以圣上的手谕为准。” “也包括围攻我燕郡王府,掳走我儿威胁恫吓?” “燕郡王还是说些我能理解的话吧,我是带着诚意而来的,真心想与燕郡王做个朋友。” “做朋友当然好,我从不介意朋友太多。不过要做朋友须得付出代价的话,我可得好好权衡利弊才行。” “这是自然。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作为交换,我也不会贸然亲自来找郡王交谈。” 房间里的交谈忽然陷入沉默。兰澈不知道是两个人突然睡着了,还是燕郡王机智地一拳头打死了郁邪,又或者两个人在亲亲密密咬耳朵,总之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她十分急躁,迫切想要听到更多郁邪与燕郡王的对话。 无法忍耐的兰澈冒着危险稍稍抬起身子,指尖上沾了些口水,废了好大劲儿才把窗子上那层竹篾纸捅出个小洞。透过小洞,兰澈水灵灵的小眼睛往里面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了郁邪那道妖魅而欠揍的身影。 郁邪背对着窗子,双手负后,一身白得刺眼的衣衫看上去颇为讽刺。 这小娘炮……哦,不对,人家本来就是官宦阉臣。郁邪这阉人的肚肠子都快黑出水来了,偏偏喜欢穿白色的衣衫,是刻意想要伪装吗?呸,不要脸。 腹诽一通后,兰澈稍稍痛快一些,继续进行偷窥事业。 随着郁邪缓缓走动,兰澈终于看到了燕郡王。不过此时燕郡王的情况似乎不太妙,他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虽然表情从容不迫,面色却带着几分衰败青灰。 咚。 兰澈身旁,花梨又把窗纸捅出一个小洞,往里面撩了一眼。 “中毒了。”花梨飞快地作出判断。 与郁邪面对面交谈的燕郡王,恰好就对着窗子,他很快发现了窗子上两个黑洞洞的小窟窿。趁着郁邪洋洋自得的瞬息,燕郡王朝窗子岸边眨了下眼,而后故意问道:“郁将军把景夏囚禁在宫里了吗?宫外的话,怕是很容易被他逃走吧?景夏那孩子看着胡闹,实则聪明得很,郁将军未必囚得住他。” “囚不囚得住,要试试看才知道。”郁邪低笑一声,“天色不早,还是言归正传吧。我已经知道兰澈就是我要找的人,而一直以来暗中保护她的则是燕郡王您。由此看来,当年冷将军大概是把所有一切都托付给燕郡王了,那么,那东西想必也在燕郡王手中。” 燕郡王不动声色:“郁将军最好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东西那东西的,我有些听不懂。” “燕郡王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说的东西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谨慎的郁邪并不肯上套,仍旧语焉不详。他走到燕郡王座椅前,微微躬身,与燕郡王在不到一寸的距离对视,语气阴鸷如蛇:“当年燕郡王为帮冷将军,不禁被削减封地还搭上了王妃的性命,如今还要为兰澈那个小野种和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放弃自己的儿子吗?有时候我真有些糊涂,不知道该说郡王是聪明过头还是太过愚蠢。” 郁邪的话,兰澈一字不落听在耳中。 那些字词她都听得懂,还能写出其中好大一部分,可是这些语句词语连在一起,她就不明白说的是什么了。 冷将军。燕郡王。 某样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神秘物品。 她的身世似乎就要浮出水面,却又少了那么一些证据,一些重要的环节。 “喂,你们两个不是要去掏粪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兰澈还想更进一步窃听线索时,身后忽然走来一名神策军士兵大喊,立刻引起了屋内郁邪的警觉,交谈声陡然中断。 花梨见情况不妙,立刻拉住兰澈直奔门口冲去。 郁邪听得外面有动静,马上拉开房门走出,却只见到一连撞翻十几个神策军士兵后狼狈逃走的背影。尽管如此,他还是认了出来,那个背影属于谁。 “咦,居然让她活着走到了这里……看来我手下还是酒囊饭袋太多,可用之人太少。”郁邪回头看了眼仍旧被迫坐在椅中的燕郡王,眸子里一抹漫过一丝讥讽之色,“不过无所谓,只要世子殿下在我手中,无论是郡王你还是兰澈,都会乖乖照我说的话去做,对么?燕郡王和王妃真是生了个好儿子,给我省了不少麻烦呢!” 燕郡王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应,可他的眼里却涌动着微末希望。 兰澈的话……她本身就代表着希望,不是吗? 全然不知道自己竟然是某些人希望之光的兰澈,此时正在花梨狂奔到起灰的急速奔跑中如一片树叶飘荡不定。燕郡带着砂砾的冷风从她的指尖发梢吹过,有一些还顽皮地钻进她嘴里,让她体验了一把以砂充饥的高档待遇。 作为燕郡王府出身的人,花梨显然比兰澈更加熟悉燕郡王府的布局构造,那些持着武器气势汹汹冲来的神策军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眼睁睁看着掏粪少年在一个突然挺直脊背的老太太拉扯下,如同疾驰的野驴一样四蹄狂奔消失在视线里。 跑了不知多久,不知道穿过多少街巷,花梨回头看看没有追兵追来,总算在一处隐蔽角落停下脚步。 “安全了。大概。”花梨松开手,格外体贴地在脸色发绿的兰澈背上一拍。 兰澈的小身板儿哪里扛得住这女力士凶猛一拍?原本只是有些恶心的她,终于在这一掌的催促下,不负众望地一阵翻江倒海吐了出来。 哗啦啦啦—— 花梨低头,静静看着原本干干净净的衣衫溅满各种脏东西。 兰澈吐了个天昏地暗后终于舒坦下来,她长舒口气,脸色发白地按住花梨肩头,浑身酸软哀嚎:“我说大姐,你属轿子的吧?怎么被你一带我比坐轿子晕得还厉害呢?” 回答兰澈的不是花梨,而是唰地一声。 雪亮长剑脱鞘而出,稳稳地架在兰澈脖子上。花梨一张漂亮面庞上罕见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恨不得把某个家伙碾碎的咬牙切齿的冷笑。 “来,打一架!” 兰澈干笑,汗毛耸立。 妈蛋的,就她这只会丢迷魂药的功夫,去跟花梨打架,那不是找死么?小姐姐长得漂亮也不能这么开玩笑啊! 然而还不等兰澈求饶,花梨手中的剑,已经有如一道刺目的雷光迅速挥动。 第258章 敌后根据地 第258章敌后根据地 花梨的怪力兰澈是见识过的,深知那一剑劈到自己身上,必定能绽放宛如莲花一般的惨剧,吓得她拼命用双手护住了脸。 不过剑并没有挥落到兰澈身上,而是稳稳地捅进她身后某个人的胸口里。 噗通。 被一剑穿胸的黑衣死士倒在地上。 兰澈后知后觉,避开尸体躲到花梨身后,一头虚汗:“妈的,都追到这里来了,我是抢他媳妇了还是抱他孩子跳井了?至于这么恨我吗?” 花梨收了剑,往巷口望去,漫不经心道:“别问我,不知道。去问该问的人。” “那个陆柏风吗?真是的,大老远跑来一趟,结果还得折腾回长安。”兰澈有些小恼火,重重一跺脚,“算了,快走吧,早一天赶回去就早一天知道真相。” 郁邪八成是发现她了,燕郡也不再安全,甚至比长安更加危险。兰澈急于赶回长安,片刻都不想多等,可是花梨并没有跟随她的脚步,而是在二人走到某处街巷时停下,忽然伸手将兰澈拉住。 “我要回去救郡王。”花梨一手托着兰澈,另一只手在身边的某户人家门板上砰砰砰敲了三下。 兰澈傻眼:“小姐姐,你逗我呢?现在燕郡王府有神策军重兵把守,外面还到处游荡着郁邪手下的死士,咱们俩这时候分开,你还自投罗网去救燕郡王,谁都落不得好啊!” “那也要去。” 花梨执拗得如同一头倔驴,在有人打开房门的那一瞬,猛地把兰澈推进了屋内。兰澈没守住去势,噗通一声栽倒在屋内,屁股蛋摔得生疼,顿时起了扑上去狠狠捏花梨脸颊的冲动。 “你是……燕郡王府的花梨姑娘?”不等兰澈付诸行动,打开房门的中年男人认出花梨,语气又惊又惑,“什么风把花梨姑娘吹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世子殿下与凉城老死不相往来呢!” 凉城? 兰澈耳朵竖起,惊讶地回头望去。 “……凌大哥?” “……兰姑娘?” 站在兰澈身后,一脸讶然与她面面相觑的人,正是凉城的二城主凌霄。 花梨面无表情,低头看着兰澈:“认识?那更好。我走了。” 凌霄连忙拉住花梨,苦笑不已:“我说花梨,你不能连句解释都没有就把人塞给我啊!上次兰姑娘来凉城,闹得整个凉城鸡飞狗跳,没有明夜点头,我可不敢收她。” “楼明夜?跑了。”兰澈提着剑霸气一指兰澈,“她现在是祈王的。帮我送她去长安,祈王付钱。” 凌霄可是凉城的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梁成城主赫连非尘。可是在花梨面前,这位二城主连还口的余地都没有,完全败在少女的霸气之下。说实在的,兰澈看着忍不住有些羡慕,她觉得果然还是能打架的女人更帅。要是她也有这身霸气十足的功夫和气势,楼明夜敢跑,她就…… 不愿想起,不愿想起,偏偏不知不觉总是想起。 脑海里再次浮现楼明夜的身影,兰澈的情绪一下压了下去,甚至懒得向凌霄解释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花梨同样没有向凌霄解释的打算,转身就要离开。 兰澈抓住她的裙角,坐在地上开始耍赖:“花梨姐姐,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不管啊!说好了你要保护我的!” 花梨背对着兰澈和凌霄,握剑的手显得有些枯瘦。她安静半晌,低道:“是郡王救了我,又拉扯我长大,我不能眼看着郡王危险却置之不理。” “可是你这样飞蛾扑火有什么用呢?顶多是给郁邪多增加一个人质。” “至少我可以见到郡王,告诉他世子殿下一直没有放弃。就算是飞蛾扑火,我也一定要尽到自己的职责。”花梨微微侧身,垂着头认真地看向兰澈,“就像你一定要回长安一样,其实你也很担心郡王吧?可是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就算担心,就算牵挂,也一定要坚持到底。” 能让一向守言寡语的花梨说出这么多话实在罕见,就连凌霄都颇觉惊讶。他抵着下颌沉吟道:“原来你是想冒险去救郡王。这样倒也可以。” “可以个屁,她这是去送死!”兰澈一双气势汹汹的小眼睛瞪夏凌霄。 凌霄满脸委屈:“没说让她去送死呀,我是想,如果花梨能够见到郡王,那就可以替我转达一句话了。” 花梨歪头:“什么话?” “如果你真的能见到郡王,那就替我告诉他,凉城不会看着朋友有难袖手旁观。” 花梨的眼中有那么一瞬光泽闪动。 包围燕郡王府、囚禁燕郡王的虽然是朝廷的神策军,然而燕郡山高皇帝远,朝廷的势力远远比不过凉城对此地的影响。如果凉城肯出手相助,区区几百名神策军又算得了什么?凌霄轻描淡写一句话看似简单,却相当于给了花梨一颗定心丸。 燕郡王府的事,他们管定了。 花梨脸色稍霁,朝凌霄亦点头致谢,而后转身离开。没有人能缠着耍赖的兰澈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怏怏不乐看着凌霄——现在看到任何一个凉城的人她都觉得不开心,因为看到他们,她会想起楼明夜。 “蓝姑娘怎么跑来燕郡了?”凌霄不以为意,笑着问道。 兰澈撇撇嘴一耸肩:“查案子呗!不然还能干嘛?来逛街啊?” “查案当有大理寺的人陪同,怎么也轮不到燕郡王府的人一起吧?兰姑娘还是说实话为好。” 兰澈深深觉得,凉城出身的人,无论看着是帅气是温柔是和蔼还是凶神恶煞,没一个是好糊弄的。她瞒不过凌霄,只好老老实实坦诚交代,把有关连环杀人案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兰姑娘大概与不败战神冷将军有着密切联系……不过我没听说冷将军有后人啊……”凌霄面带困惑,摇了摇头,“罢了,与朝廷相关的是我知道的也不多,还得去问知情人才行。治愈我知道的那些,等明天上路再慢慢跟你聊吧,反正路途长着呢。” 捧着凌霄倒的热茶,兰澈反而有些迟疑了:“就这么放着燕郡王和花梨姐姐不管没问题吗?他们两个会不会有事?要不凌大哥你还是留下来帮忙吧,我自已一个人回长安也没问题。” “兰姑娘是不是太小看我凉城了?难道凉城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吗?” 凌霄哧地一笑,打开窗子望向后院一排排客房。客房里,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偶尔还会传来几声金铁交鸣,似是有人在对战练剑。 “这里是凉城在燕郡的一个小据点,只等天色一黑,我就会让后面常驻的二十名凉城子弟去救燕郡王和花梨出来。这边有他们就够了,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把你平平安安送回长安城——我想,做好这件事的话,明夜大概会赏我个机会与他见个面吧?” 嘎—— 兰澈刚刚被热茶温暖的心,瞬间又坠到了冰窖角落里。 第259章 总有个老头无所不知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59章总有个老头无所不知 长安执行宵禁制度后,坊间的各种夜生活愈发丰富,许多富户聚集的大坊更是夜夜笙歌不断,整晚灯火通明。一时间天上有星辰,地下有长安,唯独不见夜色沉寂,星月独幽。 楼明夜以前很喜欢站在司天台上俯瞰灯火如星的长安城。 “祈王有段日子没来过了。”头发已然花白的司天台监正端着小托盘,迎着凉爽夜风坐在地上,亲手为李陌倒了杯茶,自己则捧着小酒盅心满意足啜饮。 李陌接过茶捧在手中,望着远处阑珊灯火低低叹息:“以前总觉得长安安定和乐,天下太平,在这里陪周监正喝茶听故事不亦乐乎。如今看着暗流涌动、长安难安,再找不到以前那种闲适心情了,就连这茶,也是越喝越没有味道。” “岂止是没味道?大概这茶入了祈王的口中,要比那黄莲还苦吧?”周监正呵呵笑着,朝李陌挤眉弄眼,“我听圣上说,祈王看上了某家的姑娘,还为此第一次与圣上争执。似乎也是那段时间开始,祈王就不再来陪小老儿我喝茶品酒了。今天祈王突然又跑过来,还一副愁容满面的,莫不是因为那小姑娘不在,又或者与祈王闹了什么脾气?” 李陌讶然苦笑:“周监正的耳朵还是那么灵,什么消息都知道。” “那可不?你别看这司天台一天到晚没个人气儿,可这里却汇集了整个长安城的地气风水,该来的不该来的,没事都喜欢往这里凑合。我知道的多,还不都亏着他们一个两个的绷不住秘密,张嘴就是各种小道消息?嘿嘿,要不是这样,祈王当初也不会总往我这里跑。” 要想在勾心斗角不断的前朝立足,只凭淳厚本性远远不够。就好像他对兰澈说的那些让她有些失望的话一样,李陌这个百姓口中的贤王也会做一些不适合放在明面上的举动,譬如向消息灵通之人打探,又譬如利用这些消息来束缚某些人的小动作。 不过他的纯良品性终究是帮过忙的。曾给许多人吃过老周牌闭门羹的周监正,唯独对这位年纪轻轻却沉稳老成的祁王十分青睐亲近,便是连当做宝贝的那一罐御赐的方山露芽,也只有在李陌来时才舍得捻几叶冲泡。 至于种种鲜为人知的消息,周监正更是从无保留地都透露给了他。 “我知道祈王看不惯郁将军,也曾几次参奏说那阉人祸乱朝政。可是郁将军八面玲珑最擅揣摩人心,说句难听的,这点祈王也好,那一众忠心耿耿的重臣也好,着实谁也比不上,圣上听信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周监正抚着花白胡子,淡淡看向夜色下的一片星火胜景,“近来圣上龙体欠安,郁将军以为圣上寻仙药为由,亲自带领最精锐的一部分神策军远赴北方,圣上对他盛赞有加。不管郁将军是为了什么而去,又会带回什么东西,我只想提醒祈王一句,如今祈王在圣上心里的地位,怕是要被那阉人超越了,还是谨慎些为好。” 李陌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手中颜色清淡的茶若有所思。 周监正喝光酒盅里的美味,抬手指向星光璀璨的夜空:“祈王总不相信星相一说,可那天上的星宿,的的确确告诉我许多东西。你看西北角那三颗星,一颗明亮夺目,正像眼下的祈王;在他旁侧的两颗星,一颗明亮稍逊于祈王,却行于其道时远时近,与大理寺那位姑娘正相似。而这两颗星之间夹着的那颗,原本它的光芒是在第一颗之上的,却不知怎么,近来愈发黯淡了。这星啊,就像是人的宿命一样,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突然黯淡了、消亡了,谁也摸索不到规律。” 李陌淡然一笑。 他怎会听不懂周监正话外之意? 如今郁邪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仗着皇帝宠信疯狂揽权,加上他任人唯私拔擢了一批自己的爪牙,想要将其扳倒难如登天。周监正提醒的人命如星辰,生死不定,其实也是在隐晦告诉他,郁邪大概是对他这条命动了某些心思了。 “朝中争斗永远没有终结之时,我若是畏惧危险迫害,那就永远没办法担负起重任。”李陌端起茶杯与周监正的酒盅轻轻一碰,“周老的心意我心领了,这么美的夜色实在不适合说这么沉重的话题。不如这样好了,作为朝中老资历的重臣,周监正给我讲讲有关冷家军的事如何?” 原本笑吟吟的周监正,在听到“冷家军”这三个字时突然面色一变,旋即压低声音格外紧张道,“祈王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这件事,朝中可没几个人敢提起啊!” 周监正的反应出乎李陌意外,反而让他更加好奇:“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谁提过冷家军突然撤编的原因。要不是兰澈问起,我大概也不会想起这件事。” “果然,祈王果然是为了那个小姑娘……”周监正哭笑不得摆摆手,玄机正色道,“若非必要,我建议祈王还是不要过多追问为好。冷家军的事过去这么多年,到现在依旧说不清道不明的,因为这个触怒圣上可不太理智。” “看来我没找错人,周监正应该很清楚当年发生过什么。” 李陌恭敬起身,朝周监正躬身行了一礼。周监正被他举动弄得茫然无措,连忙将他扶住,满头雾水:“祈王这是何意?” “我知道周监正是正直可信之人,所以以下这些话,我就直言不讳了——我询问冷家军并非闲得无聊,而是因为兰澈的身份与冷家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有一伙人受郁邪指使,十七年来杀了十余人,又开始对兰澈穷追不舍,而这些人似乎都与冷家军有关,我急需知道有关冷家军的一切线索。” 李陌抬起头,坚定目光看着周监正,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不管冷家军背后藏着多少凶险,也不管是否会触怒圣上,只要能保护兰澈不受伤害,任何风险我都愿意承担!” 第260章 不败之师,败于人心 第260章不败之师,败于人心 李陌的反应,在周监正看来显然是不可理喻的。性命也好,他的锦绣前程甚至是未来帝业也罢,一个姑娘怎能相提并论?然而看李陌的表情,周监正明白,自己大概是没办法说服他了。 “果然如圣上所说,祈王这是陷进去了。”周监正叹口气,摆摆手,“也罢,反正小老儿我就是个给人提供消息的,没那么大本领操江山社稷的闲心。既然祈王问起冷家军,那我便仔仔细细给你说道说道,但我说的话就只在这里听一听,出了司天台,还请祈王不要再提起。” 李陌感激点头,诚挚道谢。 前几日收到凉城那边过来的急信,信内称兰澈正在被凉城二城主护送返回长安的路上,并将她在燕郡的遭遇以及燕郡现在的状况简述一番。李陌知道,已经到了必须做好与郁邪鱼死网破一较高下的时刻,而想要揭穿郁邪的真面目,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让这个牵涉众多且时日久远的连环杀人案真相大白。 这几天李陌一直在调查冷家军的事,他很快发现冷家军仿佛是一块禁脔,许多本该详实记载的卷宗上都没有提到冷家军的名字,有些地方则出现了缺页甚至是被恶意涂抹的情况,那感觉就好像,冷家军被刻意从历史中抹消了。 倘若冷家军当真如那位老板娘所说,曾经是赫赫有名的不败之师,那为什么仅仅过了二十年不到,冷家军就成了被禁止提及的存在呢? 李陌全部的疑问,周监正解答了大半。 “往前推二十年呐,整个大唐没有不知道冷家军的人。冷家军,顾名思义就是冷桥冷将军带出来的军队,从最初他带领一帮小兄弟参军入伍开始,到后来得到皇帝赐封统领三万兵马并以冷家军为军号,不过短短五年。冷桥冷将军是天生的将才,凡是他率军打的仗就没有输过的。正因为冷家军未逢败绩,所以百姓们都叫他常胜将军,冷家军也就成了边陲百姓心中的天兵天将。” 自安史之乱后,大唐边陲动荡不安,时常有边陲小国和异邦贼人滋扰,闹得民不聊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支驱赶贼人维护边陲安定,又有着严明军纪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怎能不受到百姓的拥护? 那个时代的冷家军,远比地方的父母官更得百姓喜爱。 “人都说冷将军是天上下凡的武曲,能征善战,为人又光明磊落,就连那些在他手下吃过败仗的敌人也钦佩不已。当时燕郡第一才女楚皎月,多少膏粱纨绔俊朗之士求而不得,可她偏偏相中了敦厚的冷将军,当众一首凰求凤吟火了大唐,也定下了二人白首不离的一世姻缘,当真可谓风流佳话。” “原来那首传闻无名氏所做的《凰求凤》竟出自冷将军夫人……”除了好奇外,李陌更多了三分惊讶。 周监正笑笑,笑容藏着惋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冷将军终归是个草莽中崛起的武夫,不懂得收敛锋芒躲避权争堂斗,骨子里还有股铮铮的硬气,拒绝了许多曲意逢迎的官员,也得罪了很多人。祁王也算是官场中人,应该知道被孤立的结果。” “嗯,逃不过遭人陷害,忠而被谤。”李陌长长叹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圣上在辨明忠奸这点上做得并不是太好。” “是啊,冷家军的神话维持了不到三年,就断送在了圣上的一道圣旨上。不过当时谁都没想到,冷家军竟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作为结局,实在……实在太可惜了。” 长安夜,长安月。 长安年年有明月,明月未必年年岁岁照长安。 兰澈仰头看着长安近郊那轮光泽柔和的皓月,总觉得和小时候看到的没什么不同,却怎么也感受不到那时候对月光的向往。不知道是月亮变了,还是她变了,又或者他们都变了。 “兰姑娘是不是累了?”凌霄体贴问道。 “啊?哦,没有,我就是看看月亮,看着看着就饿了。”兰澈十分坦率承认。 从燕郡开始一路策马狂奔,兰澈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风驰电掣,什么叫做五脏乱颤。由此,她还机智地做出了一个推断——骑马也是有技术含量的活,而凌霄显然不是一个好骑手。 一路走来,凌霄已经有了随时提供食物以备兰澈不时之需的觉悟,随手从马背侧面的包袱里掏出一块干粮递过去,继续好脾气道:“我放慢些速度,兰姑娘先吃着,我接着讲冷家军的事。” 兰澈嗯了一声,接过冷冰冰硬邦邦的干粮,兔子一样咔嚓咔嚓啃了起来。 “冷家军俨然成了百姓心目中的神兵,冷将军自然也就成了英雄,那几年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多是边陲上冷家军又赢了几场战事,从没人在意朝廷又颁布了什么发令。随着冷家军的名声越来越大,加入的士兵越来越多,朝廷……或者说是皇帝,开始对手握兵权的冷将军生出猜疑提防,一些重要的战事也不再派冷家军出兵。” “这叫什么道理?因为人家厉害,所以就羡慕嫉妒恨?宁愿打败仗让老百姓受苦,也不肯让自己的臣子出风头?”兰澈气得差点从马上跳下来,两只小拳头挥了挥,“我看见过圣上,感觉是个和蔼的老爷子,他怎么能做出这种糊涂事呢?” 凌霄哑然失笑:“你以为当皇帝那么容易?再说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见过皇帝,你又了解他多少?当年听信谗言,以莫须有的罪名害得冷家军四万余将士惨死于朝廷禁军之手,做出这种事的,就是你认为和蔼可亲的那位皇帝啊!” 兰澈倒吸口凉气,又吞了口口水:“四万多?被禁军……圣上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还要从当时西域一个小部落进入中原说起。”凌霄解下水囊喝了口水润喉,又披着夜色,继续讲那段历史娓娓道来。 而随着茶杯的跌落,粉碎,刚刚听完这一段故事的李陌,竟在司天台上失了态。 “他们是护佑王土,守卫我大唐国泰民安的荣耀之师啊!就因为一支微不足道的西域部族,竟被打上乱臣贼子的称号降罪全歼……公平何在?道义何在?” 第261章 阻碍 第261章阻碍 “回纥有九姓皇族,有些至今仍挂着贵族身份,有些却已经没落。那年,有一支没落的皇族部落进入中原,族长以回纥九姓皇族身份请求面圣,圣上便命令冷家军一路护送,带这些人入长安城面见天子。” “冷家军不用镇守边陲吗?这种护送任务,为什么要交给驻守边陲的军队来完成?”兰澈如同十万个为什么,求知目光几乎把凌霄逼死。 凌霄叹了口气,表情说不上是沉重,还是同情。 “缘何做出如此不合理决定,皇帝从未给出过解释,而后来发生的事,我总觉得也与此有关——冷将军得知要被调离边陲万分不满,上书陈明利弊,希望皇帝另派人马去保护这一族。但是皇帝并不认同,反而斥责冷将军恃功自大抗旨不尊,硬是降了冷将军的官职。冷将军带着一肚子火气担负起护送任务,而就是这样护送任务出现了问题,最终导致冷家军被定为叛军,遭到北衙禁军的疯狂缴杀。” 北衙禁军是直属皇帝的最精良军队,兵甲坚固,武器锋利,有着最富足的军需配给,人数上是冷家军的数倍。冷家军纵是有不败之师的美名,终究无法在缺衣少食兵甲不足的情况下与之抗衡,最终在长安城郊全军覆没,落得个被从史书里抹消的悲惨结局。 兰澈的心抽抽搭搭地疼,像是被谁割了深深一刀,然后再往里面洒满昂贵的盐。 “那到底因为什么啊?不就是一趟护送任务吗?怎么就变成叛军了?老天爷翻脸还得先打几个大雷呢,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这些事我都是听老城主说的,他也不是很清楚内情。按照朝廷的说法,是冷将军有错在先,因为与皇帝赌气杀了那些本该由他们护送到长安的回纥皇族,而后停留在半路不再前进。皇帝派了朝中重臣带一队禁军前去质问,原想让冷将军回朝中说清楚情况,没想到冷将军杀了前去的禁军,还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令皇帝龙颜大怒,这才下旨将整个冷家军定为叛军。”不等兰澈开口,凌霄先摆了摆手堵住她的问题,似是早就料到她要问什么,“是真是假,还是等你找到那位老兵再说吧。我所知这些都是朝廷的一面之词,真想如何,局外人哪里说得清楚?说真的,我也很想听听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冷家军与我凉城还有些渊源呢。” “冷家军跟凉城还有关系?”兰澈瞠目结舌,“我说凌大哥,你们凉城怎么无孔不入啊?有没有什么人是和你们没有关系的?” “大概没有。”凌霄故作谦虚中带着得意洋洋。 兰澈愤愤瞪眼,觉着没啥作用后,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干粮。 疼。 又他妈的胃疼。 于星夜里策马齐风的楼明夜,此时也被钻入骨髓的疼痛折磨着,而他和兰澈的选择相同,都把这份疼痛憋在心里,不肯告诉任何人。 他知道,哪怕只是流露出一丝丝的疲惫痛苦,他都会被丁管家和方亭阁等人强行按住,禁止他如此不要命地奔回长安。 这是他无法忍受的。 一旦想到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引离长安,留下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兰澈孤零零地面对潜藏在暗处的敌人,他就加倍地想要回去,回到她身边。 若是能再快些就好了。 早一些,再早一些,把总是无畏而脆弱的她好好守护住,不要受到任何伤害,就算要他付出些代价也没关系,哪怕要他少活十年。 如果,他还有十年的话。 然而陪伴在他身侧多年的十八伽蓝,没有哪个是瞎子,他过于苍白的面色和额上的汗水出卖了一切。丁管家偷偷打量半天,终于忍不住提马拦到楼明夜面前,硬生生将他逼停:“少主不能再骑马了。要么继续乘马车回去,要么乖乖休息一晚,情况好些再继续往回赶,少主选一个吧。” 别看丁管家平日里和蔼可亲,作为一手把楼明夜拉扯大的长辈,他真严肃起来谁都要矮三分气势,楼明夜也不例外。见丁管家率先开口,方亭阁等早已忍耐不住的其他十八伽蓝也纷纷劝说,都不敢让楼明夜抱病继续前行。 楼明夜气息虚浮,不争不怒,只是冷冷看着众人低道:“如果兰澈出了事,你们谁能负得起责任?谁能保证还给我一个完好如初的她?” 一行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要是不能,那就别做多余的事,也别说什么废话。除了兰澈之外,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楼明夜一勒马缰,调转马头绕过丁管家的阻拦,丝毫不为众人劝阻所动。 刘大勺轻轻一捅丁管家,小声道:“怎么办?由着少主胡闹?这情况,看起来是拦不住啊……” 丁管家眉头紧皱微带犹豫,似乎有什么决定在心头盘旋。稍作思索后,丁管家拉过刘大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刘大勺频频点头,而后二人对视一眼,骑着马一左一右朝楼明夜包围过去。 “……要动手了。”沉默寡言却眼观六路的黄昏莫名其妙嘟囔一句。 “啊?动手?跟谁?”方亭阁满脑子浆糊。 还不等方亭阁询问仔细,他便看见刘大勺加快马速凑到楼明夜身边。二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在争执,楼明夜剑眉紧锁面色不悦,刘大勺则有几分底气不足,却还在坚持辩驳。 就在这时,一直在楼明夜左侧靠后的丁管家趁其不备突然出手,一个手刀砍在楼明夜后颈上。 之后发生了什么,不难想象。 把昏过去的楼明夜安放在马背上后,方亭阁忐忑不安地抓住丁管家:“丁伯,不会有事吧?” 丁伯摆摆手:“没事,我下手有分寸。” “不,我是问兰澈……”方亭阁一脸黑线。 丁管家愣了一下,旋即一挥手,面色无奈:“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少主。至于兰丫头怎么样,会不会出事,现在你我都只能替她祈福。不过我相信那丫头,凭她的小聪明大勇气,总是能逢凶化吉,这次希望也不例外。” 方亭阁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骑在马背上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发愣。 他有些迷茫。 性命和兰澈之间,他侍奉多年的少主会选择哪一个呢?接触到越来越多人的兰澈,也能永远如他的少主一样,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吗? 说到底,方亭阁只是有些不安罢了。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一走之后,与兰澈之间的距离似乎无法再拉近了。 第262章 鬼才信是巧合 第262章鬼才信是巧合 “冷家军当时的规模怎么也有四万人,而北衙禁军不可能全部出动去围剿他们,他们就没想过杀出一条路先保住性命,然后再从长计议与圣上说明情况吗?”李陌眉头皱得更紧,轻轻摇头,“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这样一只南征北战浴血沙场,为了保护边陲安定流血牺牲的荣耀之师,怎么可能突然叛变?” 周监正抿了一口酒,眯起眼眸:“冷家军与回纥皇族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叛变,这些没人说得清楚。我只知道回纥皇族那一支入唐的队伍惨遭屠杀是真,圣上派近半数的北衙禁军去围剿是真。而据我对冷桥冷将军的了解,他是那种忠诚到你想象不到地步的人,让他带着冷家军造反……我只能说,就算天上的月亮掉下来,我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周监正所知道的,李陌都已经问遍,剩下那些谜团就要靠他和兰澈来解开了。 李陌深吸口气,再次朝周监正深深一拜:“多谢周监正告知。周监正尽管放心,追查冷将军昔年反叛真相这件事是我一人所为,没有任何人参与。不管发生任何事,有任何惩罚,李陌都会一人承担。” 周监正点点头,忽而奇怪道:“说起来,我还没问祈王,大理寺那姑娘究竟与冷家军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太确定,现在线索还不够充足,我也是到处搜罗消息试着查清真相。”李陌想了想,又道,“周监正对冷将军夫妻有多少了解?他们两个有子嗣吗?” “这你可问倒我了。我与冷将军聊过两次,却也算不上熟悉,只知道燕郡楚家才女嫁给他后一同随军行走,一身戎装跟着夫君南征北战,也算是个巾帼英雄了。至于二人是否诞下一儿半女的,这我还真没听谁提起过……”周监正似是想到什么,忽然一拍额头,“对了,好像是在出事的前一年我听到个风声,说是将军夫人生不出孩子,张罗着要给冷将军找个小媳妇呢!” 如果冷将军的妻子楚夫人不孕,那么兰澈是他们夫妻所生女儿的可能就很小了。若是这样,那兰澈与冷家军究竟是什么关系? 李陌很希望兰澈能尽快找到那位叫做陆柏风的冷家军老兵,尽快弄清那些鲜为人知的秘密,兰澈自然也如此期盼着。 然而,现实又一次展示了它的残酷。 早上入城后,兰澈忍耐着几乎要让她发狂的各种美食香味带来的饥饿感,和凌霄一起以最快速度找到了陆家。据老板娘所说,陆柏风算是江湖世家出身,家里经营着贵重物品护送的生意,在长安城也算是拍得上名号的。 可是当二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陆家大院时,看到的却是一片荒凉,满眼倾颓。 “陆家?你找陆家做什么?人都死了,死光了!” 兰澈问道附近坐在大石头上消磨人生的老头时,老头疯疯癫癫道。 死光了? 兰澈和凌霄对视一眼,凌霄和和气气问道:“老人家能说详细些吗?陆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家有个叫陆柏风的男人,老人家可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疯癫老头瞥了凌霄一眼,闷哼道:“还问什么问?我不是说了吗?陆家人死光了!十七年前一场大火,整个陆家都烧没了,只剩一堆骨头渣!什么陆白风陆黑风的,骨头渣子都北风吹散喽!” 十七年前。 又是这个不祥的数字。 兰澈傻呆呆看着早已荒芜的陆家大院,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可怎么办……人都死了,我还上哪儿打听消息去?” 凌霄四处看了看,破落多年的屋子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安慰似地看着兰澈,劝道:“现在死心太早了些。长安的种种规矩我不熟悉,不过这么大一场火,总该有什么地方会记录或是调查吧?去问问的话,万一有收获呢?” 兰澈想了想,忽然惊喜地猛然跳起:“对啊,京兆府!京兆府一定有记录!凌大哥我爱死你了!你真是我的大贵人!” 凌霄连忙苦笑摆手:“别别别,这话你别对我说,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这要是让明夜听到,许是我就没下半辈子了。” 一提到楼明夜,兰澈原本雀跃的情绪马上冰冻。 她一耸肩,干笑着岔开话题:“走吧走吧凌大哥,我带你去京兆府玩好不好?” 凌霄揉了揉下巴,若有所思:“这一路上兰姑娘都刻意避开和明夜有关的话题,是吵架了么?我之前就很奇怪啊,大老远跑去燕郡居然是花梨陪你,看来她说你现在是祈王的人并非开玩笑。” 开玩笑?花梨会开玩笑?这才是最荒唐的玩笑吧? 兰澈扭扭捏捏半天,最终还是选择把实情告诉凌霄——不管怎么说,凌霄是凉城的二城主,与玉凝霜有关系的事他应该比较清楚吧? “有天我突然回家,看到楼明夜和你们那个又漂亮又有气质还贼高冷的玉馆主在一起,两个人搂搂抱抱的说着小情话。这种事我肯定不能忍啊,一生气就跑了,去外面玩了两天散心。” “嗯?凝霜?她去长安了?”不等兰澈讲完故事,凌霄惊讶打断。 兰澈有些小懵逼:“她去长安你们不知道?” 凌霄倒吸口凉气:“她最近的确不在凉城,说是出去办些事情。不过她并没有告诉城主是去长安找明夜,不然城主不会让她去的。 “那……那她现在在哪里呢?回去了吗?”兰澈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强烈的不安,让她一时间忘了胃疼。 “在我送你来之前,她始终没有回去。” 凌霄的回答让兰澈一直颤抖的小心肝儿,终于停下了惴惴不安的乱动。 已经不需要再心存侥幸了。 该学会绝望了。 情况不是很清楚了吗?楼明夜找回了昔日情人,二人重归于好,手拉着手离开是非之地远走高飞了,再也不需要她这个临时拉来填补心灵空虚的替补。 终归,她只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具。 第263章 兰澈与鸡 第263章兰澈与鸡 情场失意,总不能官场也跟着完蛋玩意。 兰澈飞快甩掉有关楼明夜的一切烦恼沮丧,再次把去往京兆府询问线索的事提上日程。知道她与楼明夜之间出了问题,凌霄也不好再追问什么,便继续护送这位掀起了无数风浪并且身处暴风骤雨中心的女流氓前往京兆府。 京兆府府尹并没有出面接待,给兰澈提供消息的依旧是户曹参军,不过依旧没有提供什么有用消息。 根据户曹参军费好大力气才找出的旧卷宗所示,经营护送生意的陆家的确在十七年前发生了一起大火,陆家老老少少总计一十七条人命命丧火海,无一幸免。这十七人里,或许包括兰澈要找的知情人,陆柏风。 之所以不确定是否有陆柏风,是因为十七具尸体都被大火烧焦,难以辨认身份,当初结案也是通过熟人辨认身材才大概确定的。但是在那之后并没有人提出异议,而陆柏风也没再出现过,因此京兆府基本确定,死去的十七人中事包括陆柏风的。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放弃这些乱糟糟的事情,跟我一起回凉城?”出了京兆府,凌霄马上打起兰澈的主意,“抛开明夜的关系不谈,城主和我还是很看好你的,三城主也说你聪明机灵颇为可爱,很想把你收入他那边。虽说凉城不如长安繁华富庶,我却敢保证你在那边衣食住行样样不差,绝对比在大理寺当个小芝麻官要舒坦自在。” 兰澈一歪头,掀起深深的鄙夷:“凌大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贪图荣华富贵的俗人吗?这件事别再劝我了,无论你说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等我救出小洛之后再详谈!” “好好好,你先救燕郡王世子……说起来,你打算怎么救?线索全部中断,情况很不妙啊!”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线索断了,自然还有没线索的办法。”兰澈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然后坦然地向凌霄伸出手,“凌大哥,借点钱花花——哎哎哎,别就给这么几个铜板啊!你们凉城家大业大的,大方点儿行不行?好,就这几贯钱吧!” 兰澈毫不客气地从凌霄手中“借”走六贯钱,又拉着凌霄来到她最熟悉的,也是长安最混乱的街市上。 这条街市内混迹的大地痞小流氓不计其数,乞丐流浪汉更是数不胜数,兰澈意识到自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孤儿开始,就一直以这里为自己的老窝,一混就是十多年。可以说,没有谁比她更熟悉这里,无论是房屋街道,还是花草树木,又或是在这里生老病死,永远走不出这个乱世的底层居民。 兰澈轻车熟路找到当初被方亭阁一顿爆揍的几个地痞流氓,在对方充满惊恐的目光注视下,把一贯钱拆分后分给众人。 “看到了么?我手里还有五贯钱,你们把消息给我传出去,谁能替我找到一个人,就可以到我这里来领赏。”取出一枚铜板一吹,兰澈眯起眼扫视地痞流氓们,“拿了钱就好好替我去办事,偷懒的,说谎的……你们应该还记得上一次被揍的滋味吧?” 几个地痞流氓齐齐打了个寒颤,惨白着脸色拼命点头。 “乖,就是这样。”兰澈欣慰地摸了摸几人狗头,而后正色道,“西街的小洛,你们应该都认识。前段时间小洛突然失踪,我怀疑是被坏人给绑架了,现在我需要你们发动整个长安城的人脉去把他给我找出来。这件事很急,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一天之内找不到,扣一贯钱;两天找不到,再扣一贯。你们要是想多拿奖赏,那就赶紧去,别耽搁——妈的!听我把话说完啊!” 听到钱字就已经进入狂暴状态的地痞流氓们,根本没有心情听完兰澈的长篇大论,一哄而散开始了针对洛景夏的全城搜索。 “这倒是个很实用的消息脉络。”凌霄饶有兴趣摸了摸下巴,又好奇道,“之前怎么没想到用这个方法?特地跑到燕郡一趟不是白白浪费时间么?” “如果这是个好方法我早就用了,怎么可能忍到现在?凌大哥你也不想想,一个人暗地里追查,和一群人敲锣打鼓满大街寻找,哪一个更安全?”兰澈望着空荡荡的巷口,语气多了几分忐忑,“一旦那个死龟公知道我在找小洛,有没有可能会对小洛下毒手,谁都不能保证。现在兴师动众去找人是在冒险,是拿小洛的命冒险,是没有办法后唯一的办法。我们找到小洛的速度越快,他就越安全。” 凌霄总觉着这说法太过简单,仔细品了品,而后恍然大悟。 找到洛景夏之后要硬闯吧? 硬闯需要底气和资本吧? 之前兰澈没有选择硬碰硬,是因为她觉得缺少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地利她已经自己创造,这个人和,不就是要靠他来撑场面么? 说白了,兰澈已经非常自觉地把他当成了前来救场的打手。 “跟兰姑娘斗智斗勇,那个人一定会输得很惨。”凌霄由衷地叹了一句。 兰澈嘿嘿一笑,笑容却转瞬即逝。 紧张,胃疼,笑不出来。 万幸的是,兰澈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压在这些地痞流氓身上的做法,的确起到了意外的喜人效果——当天太阳刚落,那几个地痞便带着十几条消息赶了回来,在一顿淘尽黄沙之后,兰澈终于在其中找到了一条最有可能与小洛有关的线索。 “喏,就是这个家伙,他说捡到了一张字条,上面有些你的名字。”几人之中唯一识字的地痞抹了把汗,讲一个跛脚的乞丐推搡到兰澈面前。 乞丐直勾勾盯着兰澈腰间挂着的铜板,搓了搓脏兮兮的手,把一张破破烂烂的字条双手递过:“这是我那天四处溜达要饭时,在一条巷子里捡到的。我不识字,问别人上面写的啥,人家说就认识兰澈和鸡这三个字,也不知道,我就没当回事。” 兰澈……鸡? 这他娘的什么鬼?这不是骂人吗? 兰澈一把抢过字条低头看去,匆匆浏览一遍后松了口气。 字条显然出自洛景夏之手,不单单因为那上面有他熟悉的字迹,还因为这种话,也就他能说得出来。 “找兰澈,告知所在。她请你吃鸡。” 第264章 越狱现行犯 第264章越狱现行犯 洛景夏失踪近一个月了,兰澈还是首次得到他传出的消息,自然欣喜若狂。 狂,不是夸张,是真的狂了。 “你快告诉我这字条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怎么捡到的?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呢?你知不知道这个有多重要多重要啊真的很重要!上面都写我的名字了你就不能为了吃鸡多花一点工夫吗?啊?身为一个乞丐你居然不为鸡的诱惑所动你简直是所有的乞丐的耻辱!你这样子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乞丐这个行业对得起你弯腰捡起字条费的力气吗?你究竟有没有身为一个乞丐的觉悟啊你这混蛋!” 已经被推推搡搡折腾够呛的乞丐再次遭受严重摧残,如同一棵从根子开始腐烂的死树般被兰澈摇来晃去,险些被晃散架。 “兰、兰祖宗,您消消火,快消消火!”地痞头子瞄了一眼兰澈腰间的铜板,赔着笑上前拉开眼冒金星的乞丐,点头哈腰不停扇凉风,“兰祖宗,你要问的问题啊,一路上我们已经问过他了。他说这字条捡来没几天,因为听人说兰祖宗您去宫里当差了,没敢去找您,这才耽搁下来。” 兰澈余怒未消,面色通红:“这上面都说了,你来找我我就请你吃鸡,为了吃鸡你就不能大胆一些吗?” 乞丐一脸委屈,畏畏缩缩:“我、我不喜欢吃鸡啊,我喜欢吃羊肉……” “滚!滚滚滚!一帮不靠谱的家伙!”兰澈愤愤然扯下一贯钱丢给那几个地痞,拍了拍腰间剩下的四贯钱,瞪向被晃得七荤八素的乞丐,“带我去你捡到字条的地方,马上!找到人的话,这些钱都归你!外带一只烤全羊!” 讲道理,身为一个天生的行乞者,那乞丐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花。在他眼里,那些钱显然没有一只烤全羊更具诱惑,因此当兰澈抛出许诺那一瞬,他立刻被无尚的美味俘获了心灵。 “马上!我这就带你去!”乞丐转忧为喜,乐颠颠一溜跑带路。 太阳一落,催行鼓一响,想要再穿梭于各坊之间就不可能了,因此这一路赶得十分急。当兰澈和凌霄终于在乞丐的引路下到达那处小巷时,兰澈跑得面色煞白,像是一张被清水洗过的白纸。 “到了,就是这里。”乞丐指着一处地面老老实实道。 兰澈顺着他所指望去,又顺着那处地面一路往上看,发现路边是一处宅邸的院墙,约有一人半高。 凝眉稍作思索,兰澈揉了揉鼻尖:“你发现字条时,字条上可有什么东西?” “有一个铜板,字条是折叠成长条形穿进铜板孔洞里的。” “……然后你把铜板花了,字条随手搓成团没当回事?” 啊……因为、因为我不喜欢吃鸡——” 不等乞丐说完,兰澈一贯铜钱径直塞进他嘴里,而后扬起手臂一指巷口:“那边等着去,我没发话前别来烦我,小心把你骨头拆了当柴禾!” 乞丐捧着沾着口水的钱,灰溜溜离开巷子。 仰头看了看宅院墙壁,兰澈拉了拉凌霄衣袖:“凌大叔,带我翻个墙呗?” “这是擅闯宅院吧?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后报官?”凌霄哑然失笑。 “报官?如果小洛真在里面,宅子的主人就犯了绑架的大罪,他有胆子报官吗?就算他有这胆子,我把他的牙一颗颗掰掉,我就不信他还能说出话来,保管他一张嘴就呲呲漏风!” 凌霄抹了把脸,突然有些同情素不相识的宅子主人。 “来,抓紧。”短暂犹豫后,凌霄把手臂借给兰澈攀附,一手揽住她的腰凌空一跃,轻而易举翻过墙头落入院中。第一次翻墙头,兰澈却顾不上庆祝,双脚落地后马上摆脱凌霄的保护,瞪大眼睛观察起四周。 宅院很荒凉,不比洛景夏为了她特地购置的那间大宅院好多少,似乎平时不怎么用。宅院的前院是主房,看起来有些破旧,里面亮着灯光,还有两道人影不时晃动;宅院后还有一排屋子,正常是用来当做柴房或者仓库、马厩的,但那一排房屋的窗子都被长木条封死,看痕迹应该是近来才钉上的,大门也由一把铁将军紧紧锁住,不知房中究竟藏着什么宝贝。 “去那边看看。”兰澈小声道了一句,蹑手蹑脚靠近后院的屋子。 刚靠近,兰澈就听到中间的屋子里传来细细碎碎说话声。 “小兰兰怎么还不来找我呢……” 兰澈浑身一颤,双眼放光——小洛!是小洛的声音!绝对不会有错! 然而不等突如其来的惊喜被消化,紧接着洛景夏又说了一些话,令得兰澈欢快的小心脏一瞬间绷紧,砰砰砰砰一阵不要命狂跳。 “糟糕,这样会死掉吧?很危险啊……唔,算了,不管了,反正早晚都是个死,不如来个痛快。呐,小兰兰,这可都是为了你啊,你要理解我……” 这样会……死? 小洛究竟在屋子里做什么啊?难道因为忍受不了漫长的监禁,他打算自杀解脱吗? 兰澈浑身汗毛耸立,根本没心情理会是否会被前院的人听到,后退两步使出浑身力气朝厚厚的门板猛地撞去。 嘭—— “小洛你别做傻事啊——!” 随着房门被恐怖怪力撞飞,兰澈变了调的惊呼传进屋内。 一瞬间,万籁俱寂。 一瞬间,目瞪口呆。 “……小……洛……你在干什么?” 冲破黑暗映入兰澈眼帘的,不是悲伤绝望的洛景夏,而是一脚踩着三个不知死活的黑衣死士,另一条腿则笨拙地爬上窗子,整个人俨然一副打算从小天窗逃脱的狼狈款燕郡王世子。 见到兰澈突然出现,洛景夏也有些意外,他回头,呆呆眨了眨眼。 “小兰兰,你怎么才来?” 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门板,再抬头看看袖手旁观的凌霄,洛景夏放弃了越狱行动,又重重一脚踩在那三个黑衣死士身上,然后从高处跳下。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洛景夏从容不迫走到兰澈面前,仿佛在执行某种不可缺失的仪式一样,弯腰,伸手,张开臂膀将兰澈一把拥进怀里。 “啊——我的小兰兰啊,果然你还是来救我了!” 随着洛景夏的不停揉搓,兰澈僵住的表情开始融化,很快变成恼羞成怒的状态——小洛刚才是打算逃走吧?他明明有能力自己逃跑吧?那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做出行动,让她紧张了这么久呢? “你这笨蛋!吓唬我好玩啊?老子的胆子都快吓破了!他娘的……老子容易吗?我差点……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小洛……” 咆哮声,在洛景夏如同春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中,变成了呜呜啜泣。 兰澈紧紧抱住洛景夏,一张哭花了的脸在他衣衫上蹭来蹭去,泪水放肆横流。 太好了。 他还活着。 第265章 聪明人靠的是智力 第265章聪明人靠的是智力 上一次像这样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是在什么时候,兰澈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小洛还活着,小洛就站在她面前,小洛正笑嘻嘻抱着她,和过去一样。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和以前一样,把所有的脆弱和委屈的一面尽情在他面前显露,可以抱着他大哭一场,发泄掉所有几乎把她逼疯的情绪呢? 是也好,不是也好,她不管了。 她只想哭。 “小洛小洛小洛……呜……小洛……” 挂在洛景夏怀里的兰澈什么都说不出,就只是哭,哭个不停。洛景夏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就那样抱着她,哄着她,轻轻抚过她瘦削的脊背,明明在温柔笑着,却有满眼的心疼。 凌霄在一旁尴尬不已,只得一声轻咳:“兰姑娘要撒娇的话,还是换个地方好了,这里毕竟是敌人的地盘。” 洛景夏眨眨眼,目光瞟向二人身后。 前院屋子里出来四个人,此时正穿过院落朝这边赶来,手中拎着明晃晃的大刀片子。洛景夏哧了一声,眯起眼眸指向那四人,理直气壮对凌霄道:“二城主,那些人是来欺负小兰兰的,干掉他们。” “……还真是把我叫来当打手的?”凌霄长叹口气,渐近中年的面庞上浮现几丝忧伤。 悲伤归悲伤,三个人中只有他这位凉城二城主具备以武力对付敌人的功能,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要出手——开玩笑,在他身后的一个是凉城的老朋友燕郡王的儿子,另一个则是城主赫连非尘一直想要拉回凉城的楼明夜的小心肝儿小宝贝儿,哪个伤了一两根毫毛都要有人找他玩命,不卖力能行吗? 没得选择的凌霄只能轻叹口气,紧了紧袖口,迎着赶来的敌人大步迈出门外。 砰。 他顺手关上了房门。 凉城是个凭实力说话的地方,能当上了凉城骨干的,没有哪个浪得虚名。尽管兰澈并不知道凌霄有多厉害,但她十分确定,那四个人将会被揍得很惨,绝对不比屋子里那三个被洛景夏拿来当垫脚石的黑衣死士结局好。 擦干眼泪,兰澈仍紧抱着洛景夏的腰不放,就像是挂在他身上的钱袋。 “小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兰澈揉了揉鼻子,瓮声瓮气道。 “失策,失策。被人暗算了一把。”洛景夏好整以暇坐到一把摇晃不稳的瘸脚椅中,仍旧将兰澈搂在怀里,仿佛她就是一直温顺的猫咪,本该慵懒地盘卧在他膝头。 洛景夏的遭遇,比起兰澈的奔波来实在算不得辛苦,却更加惊险,听得兰澈一身冷汗。 那天离开祈王府后,李陌本想回到客栈,不料半路时被人从后面下了黑手打昏。等他醒来时,人已经被关在这里,屋外有两个黑衣死士看守,另有一人在屋子内向他问话。那个问话的黑衣人的所有问题几乎都是围绕兰澈和某样东西的,偏偏那人又不肯说明白是什么东西,搞得洛景夏也是一头雾水,除了耍赖打岔外给不出任何回答。好在那些黑衣死士似乎有命令在身,不得伤他性命,所以洛景夏才能活到现在,而不是被那几个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的黑衣死士大卸八块。 毫无意义的重复询问足有上百次,大概二十天过去后,黑衣死士们终于对洛景夏的不配合感到绝望,除了每天给他丢进来一只冷馒头外,再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终于有足够闲暇时间的洛景夏开始四处探寻,寻找任何可能逃走的机会,而乞丐捡到的那张字条,就是他为了逃走所作的第一步尝试。 尽管洛景夏属于被囚禁状态,但这不代表他只能在这个房间里待着,毕竟没有人愿意偌大的一间屋子里满是屎尿骚臭不堪,那些黑衣死士也不例外。洛景夏每次提出要解手,外面的人都会把他带到院子角落里的小茅房去,他便花了两天的时间来熟悉茅房周围的情况。 很可惜,由于院墙过高,体力上打了个折扣的他绝对没有翻墙逃走的机会。但洛景夏没有放弃,他把仓库翻了个遍后找到一块木炭和半张窗纸,又像老鼠一样四处挖掘,顺利得到一枚遗落在角落里的铜钱。 而这些东西,就是乞丐捡到的那张字条的由来。 找个机会趁黑衣死士不备将字条丢到墙外后,洛景夏怀着期待等了数日,然而始终不见兰澈出现,他便料到,许是这个方法失败了。气馁了一天一夜后,洛景夏重新打起精神,开始寻找新的机会。 瞎眼老天不负苦心人,还真让洛景夏发现了机会——这间屋子曾被作为仓库使用,靠近房顶的地方留了一只通风透气用的天窗,在其他正常窗子都被封死以防他逃走的情况下,这个被遗忘的天窗就成了他唯一的出逃口。 不过只有出口远远不够,要想从天窗离开,他还需要足够高的垫脚物以及充裕的时间。 “这么一个破椅子,高度倒是够了,不过我觉得踩上去后摔下来的可能要比逃走的可能性大。”洛景夏晃了晃屁股,瘸腿儿椅子发出难听的吱嘎声,像是在抗议某位郡王世子对自己的不尊重。一耸肩表示无奈后,洛景夏把目光转向地上放的一只水壶:“看到没有,小兰兰?就是那只水壶帮了我大忙。” 那只水壶是看守的人拿进来的,每天中午来送冷馒头来的时,候黑衣死士都会来倒掉剩下的水,再给洛景夏换上一壶新的,专供他饮用。黑衣死士的殷勤举动十分不合理,而事实上,洛景夏早就发觉这壶水有问题——每次他喝过壶里的水后都会觉得嗜睡,最长时足足昏昏沉沉睡了有一天之久。 显然,这壶水是下了药的。 “也许他们是怕我逃走,所以才多此一举加了些东西。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我会反过来利用这些加了料的水对付他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三个在后院负责看守的人都撂倒了。” 讲起这段故事,洛景夏颇有几分得意,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听得兰澈如痴如醉。至于他是怎么哄骗那三个死士不知不觉喝下有问题的水的,爱惜声明的燕郡王世子稍稍有所保留。 如同话唠一般东拉西扯说了一整个下午,把三个人听得头昏脑涨、智商全无,这才迷迷糊糊喝下他主动递过去的水……这种事,嘛,就不要再提了。 第266章 打狗计划 第266章打狗计划 洛景夏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加上故事素材丰富,整个过程更是惊心动魄、高潮迭起,精彩如同说书。兰澈听得心潮澎湃,几乎忘记了时间流逝,等到洛景夏一拍手示意故事已经讲完,她才发觉自己的泪水已经不知不觉风干。 然后,她想起了门外与黑衣死士们单打独斗的凌霄。 “凌大哥呀——你还好吗?我好担心你呦——!”兰澈赶紧拉开房门,一声虚情假意结尾声音能拖出浪线的娇滴滴问候,听得凌霄浑身汗毛耸立。 “聊完了?聊完了就走吧。”凌霄踢了踢脚边横七竖八躺倒的几个黑衣死士,无可奈何叹口气,“这种带有同样纹身的死士,一般都来自江湖氏族,他们有一套非常严密的信息网和传信手段。只要一处出事,不需要有人专门送达,消息也会很快扩散开去。你信不信我们刚把这些人处理掉,用不了半个时辰他们幕后的主子就会知道?” 兰澈眨了眨眼,一脸纯真无邪:“干嘛问我?我也没说不信你呀。” “……不,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完全不想跟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说话啊啊啊啊啊! 本就属于莫名其妙被塞进怀里一个烫手山芋的凉城二城主,带着一身忧郁气息护送兰澈和洛景夏去往祈王府,路上禁不住兰澈的软磨硬泡,絮絮叨叨给问个不停的女流氓普及了一些有关江湖死士的知识。 “所以说,如果那些死士都是郁邪的手下,那么郁邪肯定跟江湖人士有很大的关系——这些都是凌大哥到诉我的,如果错了也是他错,跟我没关系。”祈王府内,兰澈对李陌小别后的重逢喜悦置若罔闻,倒是对刚刚得知的八卦大感兴趣。 按照凌霄所说,普通似是和江湖氏族出身的死士是有区别的。 普通的死士多为权贵门阀家豢养,这些权贵们为了保证死士的忠心,一般除了收买人心外,还会以一些东西作为长久的要挟。而江湖氏族的死士,他们不需要任何要挟,他们从出生到死亡,存在的意义就是效忠。 自然,这种专门培养死士的江湖氏族是极其少见的。 “禁锢人的忠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尽管死士氏族曾经烜赫一时、家族众多,经过大浪淘沙和时间的磨砺后,最终剩下的也就那么八家。这八家死士氏族中,有三家目前属于凉城部下,两家依附于两大门派生存;仅剩的两家自由死士,一家认钱不认人,谁给的钱够多就替谁卖命;另一家曾经颇有威望的,却在二十年前左右突然销声匿迹,之后再无消息——这杯茶水不喝了吧?” 凌霄从兰澈手中拿过还剩半杯的茶,手指一蘸,就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剑型图案。 兰澈从他胳膊下转过,歪头看了看那个图案,一捶掌心:“对,就是这个图案!绑架我家小洛的人身上都有这个!” 一时间,几个黑不溜秋的脑袋瓜都凑到了桌前。 “这个图案就是销声匿迹的那个死士氏族纹章。因为死士氏族的特殊性,突然之间被满门灭口这种事时有发生,所以当年这个氏族从江湖上消失,并没有太多人在意,包括我在内都以为不过是又一场恩怨生死。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个纹章再度出现,这无疑说明,这个死士氏族并没有消失,他们只是为了某些目的藏起来了而已。至于他们现在效忠于谁,这个我就说不清了。” 凌霄把自己所知全部告知,而后便打算返回连城,一晚都不肯多待——偌大的凉城,日常事务都是靠他这位二城主来处理的,没了他很多事情都无人理会,每次他一出门都会堆积无数的事务。凌霄也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并不想活生生被堆积的事务累死,所以他宁愿疲惫一些日夜兼程赶路回去,也不愿贪享一时片刻的休闲,然后用多到让他想哭的琐碎事务来交换。 在兰澈看来,凌霄是高手中的高高手,他一个人来一个人去绝对没有问题。 相比之下,她更担心洛景夏和李陌。 “小洛,那个王八蛋都敢欺负到你头上了,我们是不是该想想办法了啊?我觉得吧,要是我们一直都不反手给他几巴掌,他只会越来越猖狂,越来越肆无忌惮。”仍是挂在洛景夏身上状态的兰澈忿忿不平。 洛景夏抬起眉梢看向李陌:“呐,我家小兰兰都这么说了,祈王是不是也该发表下意见?” 李陌看着洛景夏手腕上故意掩盖的几道伤痕,不禁有些犹豫:“郁邪恃宠而骄、揽权横行,这是不争事实,前朝后宫有不少人暗地里说他有不臣之心。只是圣上那边对他偏听偏信,旁人的劝谏圣上根本听不进去,要从正面对抗他的势力恐怕不容易。”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谈什么正面不正面?要是我出去跟一个特别厉害的人打架,那我肯定不会选择从他前面跑过去送死,拎一根木棍直接从后面捅在他屁股上,那多爽啊!”兰澈激励表示不满,“再说了,跟郁邪那种大奸臣可别谈什么正人君子的,他要是相信这套,那就不会做这么多坏事了!你看,你看他把我家小洛欺负的!这一身的伤多疼啊!” 洛景夏被囚禁那段期间,虽说没有受到太严重伤害,吃上几鞭子却是不可避免的。这些伤不算疼,痕迹过几天就会消失,可是对兰澈来说,哪怕一条极浅的伤痕出现在洛景夏身上,她都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她的亲人怎么可以受到伤害呢? 她最重要的人,怎么可以因为她收到伤害呢? “反正啊,要是祈王不肯加入的话,那我就和小洛自己去想办法。”兰澈赌气道。 李陌万分无奈,叹息中挤出一抹苦笑:“我何时说过要明哲保身了?我的意思是,通过劝谏或者揭发等方法去与郁邪对抗,这条路恐怕行不通。就好像刚才你说的那样,与其从正面以卵击石,倒不如找个更加隐蔽而行之有效的方式去对付他——尽管这样做令人不齿,但对方是意图毁我大唐平静的乱臣贼子,那么不管多么下三滥的招数,我都愿意去尝试。” 能让正直到木棍一样的李陌同意私下解决问题,足以令兰澈欢呼雀跃。 然而就在她真的跳起来那一瞬间,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就算大家都同意从后面捅郁邪的屁股,可是真实施起来,谁才能做那个越过死士氏族这一关,拎着木棍去打狗的大英雄? 第267章 闷葫芦开窍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67章闷葫芦开窍 江湖,听起来远在天边,实际上近在眼前。 说书先生不是总说一句话么——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是江湖,庙堂是江湖,就连洗澡堂都是江湖。但江湖与江湖终归是不同的,与楼明夜有关,与郁邪有关,唯独与她兰澈无关的那个江湖,充满了凶险与不可思议,是她根本无法触及的遥远地带。 “如果郁邪真的有死士氏族保护,别说刺杀,想要靠近他恐怕都很难。要对付这些人,非得同样的江湖人士不可,可是我们这些人……”李陌看了看兰澈,又看了看洛景夏,末了一声叹息。 这俩人,显然是澡堂子里的江湖人士。 兰澈撇嘴想了半天,胳膊肘一拱洛景夏:“小洛,你说,凉城会愿意帮我们吗?我以前听人说,凉城嗯好像是江湖里最厉害的吧?” “凉城是厉害,那也得他们肯帮忙才行。”洛景夏一耸肩,落下手继续揉搓兰澈毛毛躁躁的头发,“凉城与朝廷的关系从来没好过,说不上针尖对麦芒,那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级别。喏,你看,刚才凌霄那只老狐狸不是脚底抹油走为上策了吗?他根本就是怕你找他帮忙嘛!” 兰澈一咧嘴,满脸哀怨:“凉城不帮忙,那我还能找谁?” 兰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有些愁苦。 其实她认识的江湖中人蛮多的,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人到上时全跑光——凉城那帮子人,肯定不会参与朝廷的事了;楼明夜也算是江湖中人,手下还有很厉害的十八伽蓝助阵,可是因为某些懒得说的原因,找他帮忙也成了不可能的事。那么仅剩的人…… 兰澈和楼明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某个人,又齐齐摇头,叹息,放弃。 堂外,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温彧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聊了许久,夜色已深,洛景夏无精打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漫不经心低头在兰澈脸上啵了一口:“小兰兰,我困了,先睡觉好不好?” 看着洛景夏领口、袖口后隐约露出的伤痕,兰澈大感心疼,马上义正言辞点头,还主动让出自己的房间来给洛景夏住。不过偌大的祈王府,当然不可能少这么一间客房,李陌也不觉得洛景夏是那种非得要求住最好客房的矫情纨绔。 可是,可但是,洛景夏拒绝了。 他拒绝了! “哈?你给我安排那叫什么房间?能住人?是看不起我吗?”洛景夏嫌弃表情几乎能拧出酸水,满脸都是鄙夷之色,根本连房门都不肯进。 兰澈探头往客房一看,不解:“这房间跟我那间也没多大区别呀,就是小了一点点。小洛,你该不会住习惯了窝棚,接受不了干干净净的房间了吧?” “跟环境没有关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洛景夏搂住兰澈肩头,一脸理所当然,“有小兰兰的地方才是人住的地方,就算窝棚也要比皇宫龙榻舒服千万倍!” “……” “……” 李陌无言以对,却莫名觉得,洛景夏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兰澈也无言以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隐隐还有种想扑进洛景夏怀中继续大哭一场的感觉。 果然,无论发生什么事,只有小洛是永远不会变的。 “不过既然是住在别人家,太挑剔也不好,你说对吧?”洛景夏觑着二人表情,忽然一拍兰澈肩头,嗖地把她推到李陌怀里。不能兰澈反应过来,洛景夏已经飞快走进房中关好房门,隔着房门懒洋洋丢来一句话:“我睡了,你们继续研究终身大事。研究不出来个结果别来见我。” 终身大事? 谁的? 脑子被驴踢了吗? 一直极力避免提及让她烦恼的错乱关系,结果却被最亲近的小洛摆了一道,兰澈顿时觉得气氛尴尬无比。然而面前那道死死关闭的大门完全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她甚至能猜到,此时此刻洛景夏一定正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偷偷窥视她的窘迫。 她是谁?她可是长安城乞丐中最聪明的兰澈啊!有多少事是她看不出来的? 所以啊,她其实是知道的。 知道站在她身后的李陌正以怎样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知道他一定是那副唇边带笑的柔和表情,也知道洛景夏在努力撮合他们,希望她能舍弃楼明夜,转而和李陌在一起。 “饿了吧?我让往厨房准备了些夜宵,吃过后再休息吧。”李陌恰到时机打破尴尬局面,比平时更加柔声细语,体贴备至。 兰澈干笑:“啊哈哈哈哈哈还真有些饿了。那我先去厨房找吃的,祈王先去睡——” 不等兰澈话音落地,李陌从容不迫道:“一起吧。正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非要一起走,还有话要说。 今晚看来没个消停了。 兰澈愁眉苦脸跟在李陌身后走出偏院,穿过内堂院落走去厨房。路上李陌并没怎么与她说话,大部分时间是在沉默着,到兰澈终于走到厨房松了口气,捧起饭碗打算好好犒劳一下五脏庙时,他才三言两语打开话匣。 “郁邪的势力如日中天,无论是明面的朝堂还是暗地里,他都对你有着相当大的威胁。特别是你每天都要去大理寺,这段路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能保证,我很害怕会发生像上次一样的事……你去燕郡这些日子,我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的情况,如今才明白什么叫寝食难安,牵肠挂肚。这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兰澈低头,拼命往嘴里扒拉饭——面对这种告白的节奏,她根本不敢抬头与李陌对视。 李陌是个温软性子,从不会强迫别人做不愿做的事。以前他几次隐晦暗示,兰澈也都是这么装聋作哑又或者打岔蒙混过去的,是而这一次兰澈故技重施,期盼还能逃过一劫。 但是很可惜,这次李陌并没有就此退步的打算。 “我知道你希望能够继续在大理寺任职,可现在是非常时期,保证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深重考虑下我的建议。” 李陌忽然伸手,用力按住兰澈的筷子。 在她沮丧抬头,不停用幽怨目光祈求他别继续让她犯尴尬症时,李陌终于抛出了这一晚的重头戏。 “嫁给我,兰澈。如果你成为祈王妃,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守护着你,直到永远。” 第268章 好人卡 第268章好人卡 “少主怎么样了?” 长安近郊,一大清早就开始下雨,直至深夜仍是淅淅沥沥没个完。冒雨抓药回来的方亭阁浑身湿漉漉的,却连擦去脸上的雨水都顾不得,急急忙忙来到农庄小屋门前。 刘大勺面色很差,一摆手示意方亭阁小声慎言,而后把他拉到远离屋子的小角落里。 “唉,比往次发病都要严重,大概是急火攻心加重了病情。老丁在里面陪着呢,说是尽量劝劝。实在不行啊,那就得让你折腾一趟,回趟长安城看看能不能把兰丫头带过来。只要看到兰丫头平安无事,大概少主的病就能去掉大半。” 方亭阁面露难色:“我跑一趟倒不是大问题,问题是我怎么把兰澈叫回来。当初兰澈可是因为看到玉馆主和少主在一起才跑掉的,现在突然去找她,她能回来吗?” “你这榆木脑袋,到底是光棍出身!”刘大勺气得直笑,“兰丫头跟少主生气不是一次两次了,离家出走也不是第一回吧?你看哪次她没回来?我看这次也一样,只要她得知少主病重,大概不用你劝,她恨不得再借两条腿跑回来。” 方亭阁斜着眼睛深表怀疑。 刘大勺一推他,佯怒道:“赶紧去!别耽搁时间!” 方亭阁忙不迭点头,顶着越来越大的雨,又匆匆离开农庄往长安城方向奔去。 方亭阁前脚刚走,丁管家后脚紧跟着从房间走出,看着投来探寻目光的刘大勺摇了摇头,发出长长一声叹息:“还是老样子,不听劝。越不听劝病越重,没辙。” “可是少主病成这样,继续上路那不是要命吗?”刘大勺无可奈何,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味道,“罢了罢了,我已经让亭阁先一步敢去长安,看看能不能把兰丫头带来。只要兰丫头在,少主就不会急着干回去了吧?” 已经在病榻前伺候一天一夜的丁管家,面带憔悴之色抹了把脸,嗓音沙哑:“话虽这么说,可是谁知道长安城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可别忘了,少主急着回来为的是什么。运气好,亭阁或许能把兰丫头带回来;运气不好……我怕啊,他带回来的可能就只是噩耗了。” 刘大勺倒吸口气,面上惊疑不定:“不至于吧?那阉官又不是第一日活着,以前也没少对兰丫头下绊子,兰丫头可精可灵的人物,哪里会栽在他手里?我说老丁啊,你可别吓唬我,虽说我在兰丫头和玉馆主之间没明确站过队,但我对那丫头喜欢得紧,是真不想看她出事……” “放屁,你不想,难道我想?”想来儒雅的丁管家忍不住蹦出一句脏话,翻翻白眼不再理会刘大勺。 二人交谈的声音不算大,也都刻意避开了满是药味儿的屋子。然而凭楼明夜的深厚内力,这么一点距离并不妨碍他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他仰卧在病榻上,闭着眼,感受刺骨寒毒在体内放肆游走的同时,脑海里无法控制地闪过一幅幅与兰澈有关的画面。 他知道,是他错,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 这份自以为是,到头来终是害了他,并且很可能向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在发展——与玉凝霜心平气和彻底了断关系后的轻松还未散去,兰澈可能身陷陷阱的消息紧接着传来,他惊觉未曾向她解释便想当然离开是多么愚蠢的决定,却无从补救。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马上就赶到她身边,而不是…… 在这里等死。 楼明夜心里再清楚不过,在他体内一日疯狂过一日的寒毒,已经到了他用内力无法压制的地步,倘若还寻找不到能够彻底清除寒毒的办法,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可他还是想见她。 比起种种过去执着不放的恩恩怨怨,此时连走路力气都没有的他,心里如若空明,所思所想就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兰澈。兰澈。兰澈。 多想告诉你,有多么喜欢你。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发现这份心情的时候,已经喜欢到不可自拔。哪怕明知道兰姑娘心所有属,还是没办法死心放弃。所以……也许兰姑娘会怪我自私吧?每次得知你和封先生发生争吵,我都会很期待,期待自己能有机会,哪怕一次也好,只要能让你明白,我对你的喜欢,绝不比封先生少。” 外面开始下雨时,李陌的深邃表白让光线昏暗的厨房显得那么明亮,他的嗓音语气如此温柔,竟连阴霾的雨夜都变得暖和,充满温馨。 可这些都是对其他人而言。 一场浪漫的告白中,本该最幸福的被告白的兰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当李陌柔情款款轻轻握住她的手时,她只觉得他的体温是那样滚烫,一直烫到他心里。 好人,多么好的人啊! 他是天之骄子,是百姓们最尊重的贤王;他不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却有着让无数长安女子为之倾倒的翩翩风度;他生在皇子天家身份高贵,却别任何人都要在乎那些卑微的底层子民;他明明可以居高临下对她颐指气使,却总是那样温柔亲和,体贴备至…… 厚脸皮如兰澈夜心知肚明,她根本没理由拒绝李陌,也不该拒绝——毕竟,她现在是个没人要的单身狗。 然而…… “那个……祈王是个好人。真的。” 兰澈鼓足勇气,亲手给李陌发了一张好人卡。 剩下的话,也就不需要她说出口了。 李陌微微有些失望于兰澈的回应,却并没有气馁。他点点头,仍紧握她微凉手掌:“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念着楼先生。我不会太急着催你做决定,毕竟感情这种事急不来。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考虑,这无论对我还是对你来说,都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啊……那……我慢慢考虑……” 考虑个一千八百二十年,没毛病吧? 人死债消,祈王再大的能耐,总不能跑去十八层地狱管她索要这笔人情债吧? 不过,兰澈显然低估了李陌的聪明才智。 “兰澈,你可以无限期拖延,我不介意。反正在你答应我之前,我会一直等下去。”李陌终于肯放开兰澈的手,眸子里却闪烁着某种兰澈很熟悉的光泽,“你一辈子不嫁,我便一辈子不娶。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兰澈半张着嘴,眨眨眼,彻底变成了哑巴。 她有些心酸。因为她发现,此时此刻李陌的眼神与她是那般相似,都是求不得仍执拗坚持的愚蠢。 蠢得那么让人心疼。 那么……她是是不是…… 应该接受? 第269章 忘记才是开始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69章忘记才是开始 兰澈吃了这辈子用时最长、最没有味道的一顿饭,放下饭碗后仍觉得饭粒都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憋得难受。 胃疼。想吐。 整颗心都沉甸甸的,好像就快爆炸。 “怎么,吃饱了?”见兰澈放下碗筷,显然明白她根本再吃不下的李陌点了下头,“我送你回去休息。哦,对了,这里还有一些今天晌午做的糕点,一起端回去吧,晚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兰澈麻木地一点头,已经忘记该如何自然而然地面对李陌。 接受,拒绝。 喜欢,不喜欢。 这一切都太乱,太乱,乱到她的脑子已经不够用,没有办法认真思考。 很会察言观色的李陌当然不会任由自己造成的尴尬场面令兰澈不舒服,他马上终结了刚才的话题,转而问道:“说起来,你要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 兰澈愣了一下,而后摇摇头:“没找到。陆家十七年前着了一场大火,陆家的人逗被烧死了。最后一条线索也断了。” “没关系,既然冷家军那么有名气,总会留下其他线索的。反正近来我没什么事,会陪你一起找,别着急。” 李陌走在前面,忽而放慢脚步回头,把手神向兰澈。兰澈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白皙掌心就在自己面前时,连忙又把头低下,用十分拙劣的演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在温暖的掌心,终归不是那个她期盼的人在引路。 李陌并不介意,平平淡淡一笑置之——他还有大把年华,有什么不能等的呢?她若是犹豫不安,那他就用时间来抚平;她若是还记着那人,那他就等到她忘记。 被他这种执拗挟持的兰澈当然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安然入睡。待别别扭扭向李陌道过一声晚安后,她躲在门后扒着门缝,目送李陌离开院落,这才敢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走出,快步奔到洛景夏的房间求援。 然而…… “有什么问题吗?小兰兰你当祈王妃绰绰有余吧?反正没有人说过,王妃必须要漂亮美丽端庄贤惠多才多艺。”听完兰澈诉苦的洛景夏,一脸坦然地再度追加暴击伤害。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祈王是一伙的吧?你和温彧也是一伙的吧?”兰澈愤愤然起身,负着手在屋子里一圈圈踱步,似乎要把地面踩平一寸。 洛景夏懒洋洋侧卧在床榻上,眯起眼睛看着那道焦躁的小小身影:“讨厌祈王?” “不是啊!哪里会讨厌,祈王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兰澈连忙否定,脑袋晃得像是拨浪鼓,“不过不讨厌跟喜欢是两回事,小洛你别给我下套!我又不傻!” “你要是不傻,怎么会看不清形势?怎么会还记着楼明夜呢?” 洛景夏一句轻描淡写的质问,瞬间让兰澈无言以对。 “看,我说的吧?”洛景夏一撇嘴,起身走下床榻,来到兰澈身边轻轻揉着她毛乎乎的头顶,“要忘记一个人不是嘴里说说那么简单,真想摆脱他带给你的那些糟糕情绪,你就必须学会把他从心里赶出去。喏,你想想,假如从一开始你就没有遇上楼明夜,那么现在你面对祈王的求婚,会不会答应呢?” 如果没有楼明夜的话…… 自然是祈王最完美不过。 难道真的如洛景夏所说,她对李陌的拒绝仅仅因为心里还想着楼明夜?是不是说,只要她努力把他忘记,就可以喜欢上其他人了?是不是她就不会伤害到祈王的温柔,让所有人都满意? “那……那小洛你的意思是……我该怎么做啊……”兰澈嚅嗫着,愈发拿不定主意。 洛景夏单手撑着桌子,托住脸颊,另一只手在兰澈鼻子上轻轻一刮:“你自己做决定。反正我只希望你能找到个可以保护好你的人。” “不是有你吗?”兰澈仰头,一脸阿猫阿狗似的委屈,“我只要小洛就够了,有小洛你我就什么都不怕!” 洛景夏的眼神忽而变得深邃。 “小兰兰,这样不行啊……”他垂下头,额头轻轻贴在兰澈额头上,温暖感觉让兰澈十分舒适。洛景夏握住兰澈的手,声音与以往不太一样,有些低沉:“在你出嫁之前,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保护你。可是你早晚要嫁人,要有自己的生活,到那时候我就不能继续当你的小尾巴了。听话,什么都不要怕,忘了让你伤心的人,去接受真心待你的人。我希望你和其他人一样,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作为兄长,作为活着,大半是为了守护她的人,他已经做好将宝贝妹妹交给其他人来保护的觉悟。 “嗯……我知道了……”兰澈伸出手,搂住洛景夏的脖子,亲昵地用头顶磨蹭着他的下颌。 这样,他就不会看到她哭成蠢货似的样子。 她忽然明白,生活这操蛋的东西并不全都是为了自己,有时候也要考虑其他人。比如说李陌,比如说温彧,又比如说洛景夏。在她已经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或许,应该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个人让所有人都快乐的决定了。 除了她。 兰澈扑进洛景夏怀里,安静地抱着他,被泪水模糊的目光,迷离地望着透来阵阵晨光的窗子。 “等我查清楚我的身世……等把那个死龟公打倒,我就去和祈王成亲。” 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长安城摸爬滚打混日子的小乞丐,会与被刻意抹杀的冷家军扯上关系?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未知。 有的,只有一些人心中,残存的痕迹。 “来人……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一声凄厉惨叫惊破未央宫的静谧夜色。 当一众宫人慌慌张张赶到惨叫传来的寝殿时,一直尽忠职守彻夜看守寝殿的神策军大将军郁邪已经将大唐天子唤醒。皇帝紧紧抓住郁邪衣袖,满额头都是被噩梦惊出的冷汗,面色煞白如纸,颤抖的双唇磕磕碰碰,勉强吐出那几个让他日夜难安的名字。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郁邪,你看,你看啊!是他们……是那些叛军!叛军……冷家军来找我索命了!” 郁邪冷冷一眼望去,众人皆遍体生寒,自觉退出寝殿。 “圣上只是做了个梦,没有什么冷家军。不信圣上您看,周围哪有人呢?冷家军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光了。”郁邪轻声安慰着惊惶万状的皇帝,漠然目光点点寒凉,“虽说还有几个冷家军的余孽在,不过圣上请放心,臣很快就会把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第270章 致死的胎记 第270章致死的胎记 “大理寺那边,再给兰澈请一段时间的假,徐卿应该知道怎么做。你再顺路去一趟京兆府,把有关十七年前陆家的大火案卷宗取来,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线索——现在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我们都不能放弃。”一大清早,祈王府门前,勤劳的李陌已经开始给温彧布置任务。 温彧用力点了点头,仍是有些担心:“我不在的时候,祈王还是别出去了。自打郁邪接手了神策军后,这长安城啊,是一天比一天乱。” “不出去怎么追查线索?”李陌哑然失笑,轻轻一拍温彧肩膀,“放心吧,祈王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护卫。你这么信不过他们,小心下一次他们还赖着你请客。” 温彧尴尬地挠挠头。就在二人说话时,大门口探出一只小脑瓜,黑漆漆的小眼睛朝二人看来。 “我们一起去大理寺不行吗?”兰澈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儿,显再前一夜没怎么睡,“再多的护卫也没有温彧功夫好,祈王还是由温彧保护最安全。再说了,我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回过大理寺,我好想徐卿和陆伯呀!” “你是想陆伯做的鸡屁股了吧?”耿直的温护卫口无遮拦。 兰澈丢过去一个白眼,还是熟悉的味道,仍旧是那副老配方。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陌身边,揽住李陌胳膊,悠悠闲闲靠在他身上。 李陌和温彧皆是一愣。 平日里兰澈不拘小节,也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常识,但是诸如揽胳膊、亲昵依偎这种动作,只有在楼明夜或者洛景夏身边时她才会做出。 温彧眨了眨眼。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兰澈的才不理会温彧的惊讶,她仍旧亲昵地揽住李陌的胳膊,就像酒葫芦一样挂在他身上,摇摇晃晃,怎么也甩不掉——当然,李陌也不舍得把她甩掉。 很显然,昨晚那一番话之后,蓝澈的心境肯定又有了什么变化。但不管怎么说,蓝澈现在的状态正是李陌所期望的,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他很满足于现在与兰澈的关系。 “也好,一起去大理寺走一趟吧。我也有段日子没见到徐卿了。”李陌粲然一笑,“不过去之前得先把你的肚皮填饱,不然我怕大理寺的厨房会被你搜刮得干干净净,连口菜汤都不剩。” 兰澈老脸一红,而后欣欣然接受了这么美妙的建议。 短短数月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朝廷人事的变动,市井间风起云涌……许多事情的发生让人措手不及,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然而有些东西总是保持着原样,无论外面风雨有多么疯狂,依然保持着它该有的样子。 譬如,徐卿永远刮不干净的胡茬。 又譬如,老陆头那碗永远不失水准的红烧鸡屁股。 徐超之是近几年才拔擢上来的年轻官员,对十七年前的风波并不是很了解,除了许诺会去找年长的同僚打探情况外,其他爱莫能助。不过在给兰澈放假方面,徐卿十分痛快,只是在书写呈报吏部的请假文书上标注的理由,让兰澈有些想哭。 “筹备婚事。择日嫁入祈王府——可能婚后辞官。” 妈个蛋的,这么写她以后仕途绝逼无望啊!都写要辞官了谁还会重用她?什么仇什么怨,非要这样伤害她的光明未来? 然而,兰澈敢怒不敢言,在李陌温柔目光注视下只能咬碎了一口小白牙,稀里哗啦带着眼泪往肚里吞。 兰澈在徐卿处遭受到的创伤,很快就在厨房里得到了弥补。一直被兰澈视为大好人的老陆头,在她离开这段时间居然攒下了满满三大碗的鸡屁股,还特地用塞满冰块的陶瓮装好,放到地下密封保存。这么三大碗鸡屁股如今成了兰澈许久以来第一顿极其合口的超级美味,一碗红烧一碗碳烤,再加一碗清蒸蘸料,几乎把兰澈美上天。 “陆伯陆伯,你对我这么好,不如干脆收了我当你徒弟呗!要不这一身的手艺,啧啧,都白瞎了啊!”兰澈捧着鸡屁股感激涕零,仍不忘趁机哀求老陆头。 老陆头切着菜,回头瞥她一眼,嘿嘿一笑:“瓜娃子,学手艺又不用非得拜师。小老儿这一身的厨艺,跟那些江湖门派的功夫可不同,没什么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的狗屁规矩。你想学,我全都教你,用不着拜师。” 兰澈撇嘴,嘟嘟囔囔:“我这不是想跟您老人家再亲近亲近么?我这没爹没娘的,您要当了我师父,那我以后赚了大钱可都要孝敬给您啊!” 老陆头又嘿嘿一笑,不再理她,专心致志做饭菜。 李陌在和徐超之谈其他案子和朝廷的事,温彧在和那群牢狱的旧伙伴叙旧,兰澈便在厨房舒舒服服吃了一顿,又躺在老陆头那张草席上美美睡了一觉,顿觉生活惬意无比。 要是能永远这么悠闲就好了。 闭着眼享受短暂的安宁时,老陆头懒散声音飘进兰澈耳中:“瓜娃子,思春了不是?” “……陆伯,这么高雅的事情,怎么从您嘴里说出来这么别扭呢?”兰澈睁开眼,轱辘从草席上爬起,盘起膝盖托腮叹息,“唉,烦了好久,现在已经不烦了——反正我都被人甩了,再想着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找个疼我的人一起过日子。” 老陆头手中筷子一顿,旋即又熟练地夹起贴饼翻个。 “咋,那姓楼的不要你了?” “算是吧。我看见他和他喜欢的人抱在一起,之后两个人就离开了长安,连说都没跟我说一声。现在他住的地方大门紧锁,再也没有人了,我只能投奔祈王。”再叹口气,兰澈无精打采,“陆伯,以后咱能不能不提楼明夜了?我好不容易才决定要忘记他的。” 咚。 老陆头手中大菜刀猛地扎进菜板内。 “……瓜娃子,忘了他,你就不稀罕他啦?捕风捉影没个证据,你就打算自己认输?”回头直勾勾看着兰澈,老陆头眼中爆发出一抹锋锐,“我要收徒弟,可不收你这样没志气的。” 兰澈一愣:“陆伯,您是站在楼明夜那边的?” 陆伯表情有些微妙,说不清是不悦还是担忧:“不是站在他那边,而是觉着你个瓜娃子不该嫁入皇子天家。你——” 还不等陆伯说完,温彧忽然急冲冲跑进厨房,一把抓住兰澈,心急火燎往外拖。 “快!快跟我走!出事了——圣上忽然下旨全城搜捕,凡是身上刺有和你胎记一样刺青的人,全部当做乱党就地处死!” 第271章 三顾茅厕 第271章三顾茅厕 由皇帝亲手拟定的圣旨突如其来,一瞬令长安城鸡飞狗跳,四邻不安。 只有年纪大的人还有几分印象,知道所谓叛军一说从何而来;那些年纪轻轻的长安百姓,根本不知道这一遭抓人究竟因为什么,只知道城中四处张贴的告示上画着一个图案,身上刺有这个图案的人都是禁军要抓捕的对象。 此外,禁军这番行动还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原则——宁可错抓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长安城安顿多年,已经极少见到这么兴师动众的抓捕,仅在告示张贴当日便有十余个身上带着刺青的人被抓。据京兆府协同抓捕的人说,事实上那些人的刺青没有一个是与图案上相同的,只是有些相似而已,但禁军士兵才不管这么多,只要相像,一律带走。 “刺青这东西又不都是在显眼处,那些刺在隐蔽处的人,应该能逃过这一劫吧?”被大被蒙头匆匆拉往徐超之住所的兰澈,在路上一直捂着眼角的胎记,心里仍存着几分侥幸。 尽管她的身世还不明了,但至少她知道,身上带有这个图案刺青的人,全部都是与她有关的人。无论这些是亲人还是朋友,她都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出事,她看过的悲剧已经太多太多。 然而温彧的回答,彻底粉碎了她的微末期盼。 “没用。这次抓人除了有禁军随街检查外,还置备了不少钱作为悬赏赏金。但凡有人提供线索举报,帮助禁军顺利抓住有刺青的所谓的叛军,就能拿到五贯钱的赏金。”温彧抹了把汗,紧张之色没有丝毫缓解,“在我来找你之前,已经有不下五个身上带有刺青的人被举报,之后只会更多。” 兰澈心神不定:“那……我这种不是刺青,是生来带着的胎记的人,也会被抓?” 温彧匆匆回头看她一眼:“你以为郁龟公会放过你?” “……啥?他是冲我来的?”兰澈一愣,猝然停住脚步,“妈的,他要找我麻烦就直接来啊!老子怕他啊?干嘛一竿子打死这么多人?” “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儿声行吗?你以为大理寺是你娘家,这里都是心疼你的人?万一让人注意到你脸上的胎记,徐卿再想保你都是有心无力了!”温彧真恨不得哭给兰澈看。 兰澈吐了下舌头,乖乖躲回闷热的棉被里。 嚷一嚷出口恶气罢了,她又不是傻子,不至于猜不到郁邪的险恶用心——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挂着大理寺评事的身份,而且还是李陌已经对皇帝提起过的准王妃,如果郁邪直接针对她,那么极有可能受到皇帝的反对。 可是如果郁邪是以这刺青为借口抓人,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徐卿说,郁邪这人阴险得很,最擅长使用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他既然以刺青为借口骗来了大肆搜捕的圣旨,那么就绝对不会放过你,用不了多久就会找上门。在他来之前,我们必须把你伪装好或者藏好才行。” 一口气把兰澈领到徐超之在大理寺内的住处,温彧终于松口气。他轻轻把兰澈推向一间屋子,眉宇间刻满坚定。 “我们一定会保护你的,兰澈。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不会让郁邪把你带走,决不让他得逞!” “……等等,这些激动人心的话咱们等会儿再说。”此刻应该感激涕零的兰澈并没有想要扑过去拥抱好兄弟的冲动,她木着一张脸,看智障一样斜视温彧,愤怒地指着准备来给她藏身的小屋,“你他娘的就打算把我藏在茅厕里?” 还特么特地标注,男用,男用茅房! 温彧满腹委屈:“徐卿说外面满大街都是在抓人的禁军,你这时候跑出去纯粹是送死,还不如就藏在大理寺内。不过大理寺内也不是绝对安全,郁邪知道你是大理寺的人,祈王和徐卿又肯定会庇护你,他早晚会来这里搜索。按照以往惯例,那些矫情的禁军会把要搜捕的地方翻个底朝天,但基本不会有人愿意去认真搜索茅厕,所以说这里是最安全的……” 兰澈真想给徐超之跪下叫声祖宗。 合着她是个女的,所以男厕所就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坑爹呢? 兰澈用力摇了摇头,义正言辞:“我的良心告诉我,我拒绝进男厕!” “又不会掉块肉……” “让你进女厕你去吗?又不会掉块肉,又不会掉块肉!你倒是进啊!”兰澈如一头咆哮的狮子,不停地在温彧身上戳戳戳戳戳。 温彧一边倒退一边无奈摊手:“这不是没办法吗?祈王已经派人去叫马车了,你只要在茅厕里藏到马车过来就可以。” “茅厕!茅厕!你他娘的在跟我提一次茅厕,信不信我把你踹粪坑里去?” 两个人正一进一退对峙,外面匆匆跑来一个与兰澈相熟的狱卒,满头大汗低呼道:“快,快把兰澈藏起来!禁军到大理寺门口了!” 听到警告,温彧顾不得再与兰澈斗嘴,三下五除二把兰澈抱起挟在臂弯里,大步流星冲进茅厕内。 狱卒一脸哀悼神情。 毕竟是好久没人打扫过的茅厕,里面的味道……啧啧,想想都觉得浓郁扑鼻。 兰澈被温彧按在茅厕里动弹不得,满身臭汗兼臭气熏天,一瞬间让她有种错觉,自己可能投胎成为茅厕里的一分子了。已然绝望的兰澈不再挣扎哀嚎,认命般地躲在狭小的茅厕里等待命运的判决。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到她把茅厕里张结的蜘蛛网究竟有几圈数了整整十遍时,外面仍然没有传来什么响动。 同样被臭气熏得眼冒金星的温彧认不出探出头,小声朝那狱卒喊道:“嘿,人呢?走了吗?” 狱卒踮脚张望一番,犹犹豫豫回头:“好像是还没过来。” “……我要再信你们的鬼话我就去吃屎!”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兰澈怒吼一声跳出茅厕。 就在她前脚刚刚踏到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吆喝声。那狱卒赶忙缩回身子,神色惊慌:“快!快回去!人过来了!” …… 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兰澈再次被温彧拖回茅厕。 这一次禁军还算给力,真的过来搜了一圈。搜到茅厕附近时,狱卒兄弟装模作样捏住口鼻,还不停地嫌弃地扇扇扇:“哎,我说温哥,你拉完没有?臭死个人!” 难得机灵一次的温彧从茅厕中探出头,同样捏着鼻子:“等等,再等等,还有一条。” “……走了,去下个院子找找。”听到十分形象的量词时,带队的禁军士兵脸色一黑,捂着口鼻转身匆匆带人离开。 终于,兰澈可以逃离代表着屈辱与痛苦的男士专用茅房。 “温彧,老子跟你没完!”才一出来,兰澈就愤慨地指着温彧,一脸悲愤。 温彧刚要道歉,却又听得刚刚离去渐小的脚步声又转了回来,似乎那一队禁军士兵调了头。 于是十分无奈地,温彧第三次将兰澈连拖带拽塞进茅厕里。 第272章 活体走私 第272章活体走私 历史悠久的茅厕内三进三出,绝望的兰澈觉得自己的人生里有了再也洗不去的屎味儿。幸运的是,那群禁军士兵返回仅仅是问了几句话,而后终于彻底离开没再回来。当兰澈带着一身极具代表性的味道走进徐超之房间时,她看见徐超之有那么一瞬露出痛苦之色,大概是在为自己的房间至少要通风三天才能再住人感到悲伤吧。 见兰澈平安无事,李陌如释重负松口气,却还是惴惴不安:“马车还没有过来,还要再等等。兰澈,让我看看你的胎记,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它去掉,这样就安全了。” 兰澈摸了摸眼角,微微惊讶:“这是我生来带着的胎记啊,为什么要去掉?” “郁邪把你胎记的纹样作为线索大肆搜捕,摆明就是冲你来的,留着这胎记只会给你增添危险。”李陌深吸口气,极力劝说,“只是个胎记而已,兰澈,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兰澈显得十分惊诧,似是没想到李陌会提出这种要求。她呢喃着缓缓后退,望着李陌的目光就好像是被猎人所伤的小兽,不甘里还藏着几分若隐若现的愤怒。 李陌不明所以,走上前试图抓住她的手臂,却被兰澈一把甩开。 “对祈王来说,也许真的没有关系吧。可是祈王有没有想过,这胎记,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明明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这个胎记可以证明我是谁,你们却觉得它不重要……如果没有了这个……没有了它的话……那我还会是我吗?假如……假如我爹和我娘还活着……他们要怎么认出我呢?我就只剩下它了……” 兰澈越说声音越小,低垂着头,紧绷的双肩和握起的拳头细碎颤抖着。 一瞬,屋子里三个人鸦雀无声。 他们之前并没有想过,这个胎记在兰澈心中会有如此之重的地位,也从不曾把它和兰澈的身份证明联系在一起。他们想得很简单,出发点也是为了她好,但的确就如兰澈所说,他们真的没有想过更重要、更深刻的事。 不是自私,而是做不到设身处地去思考她的心情。 “抱歉,兰澈,是我疏忽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李陌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轻轻按住她颤抖双肩,将那具孤孤单单的小小身躯贴在怀抱里。 兰澈僵了一下,而后没有再抗拒。 徐超之摸了一把胡茬,向呆若木鸡的温彧使了个眼色:“温护卫啊,不行的话,你就把兰评事再带回茅房躲一躲,估摸着马车也快到了——” “谁再跟我提茅厕两个字我就把茅厕搬到他家门口!!”不等徐超之说完,兰澈已经炸锅,瞪着眼睛满面悲愤。 早就被冲天臭气熏得头昏眼花的徐超之立马闭上嘴,患了瞬间失忆症似的一脸严肃:“谁没事总提这茬干什么?不知道兰评事不喜欢吗?真是的……兰评事,你就在我房中躲着吧,估计禁军搜查一圈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温彧幽怨地看着徐超之,肚子里咕噜了一句“老奸巨猾”。 兰澈不肯去掉胎记,那就只能靠藏匿来躲过这一段风波,等她被平安送回祈王府保护后,再由李陌想办法去解决这件事。四个人在大理寺简单的住所内不安地等了近半个时辰,去往祈王府唤马车的杂役总算带着马车返回,兰澈被三下五除二硬塞进马车里。 这马车是李陌专用的,无论是型制还是马车上描绘的花纹图案都彰显了他高贵身份,没有皇帝的旨意,一般人绝不敢冒死阻拦这辆马车。 李陌端坐车中时,仍是他惯常坐的那个位置,只是比起往日,他对面放脚炉和杂物的地方多了一坨东西。那坨东西用麻布严严实实盖好,堆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花瓶,又像是一袋子垃圾。 自然,李陌和跟负责驾车的温彧都知道,那坨东西究竟是什么。 离开大理寺出了大明宫宫门,一路返回祈王府的路上,周围的混乱场面让李陌看得暗暗心惊——因为那条搜捕叛军的告示,这一整天下来,长安城内到处都是面带凶色的禁军士兵;这些禁军仗着特权随意抓住百姓搜身检查,无论男女,若有反抗者便打上拘捕的名号,交由京兆府送进牢房。 原本安宁祥和的大街小巷,再不见了端着茶碗闲聊的百姓,取而代之的是行色匆匆、风声鹤唳的长安子民。 李陌看着那些人脸上挂着的惊恐与慌张,心口一丝丝地撕裂疼痛。 经历过安史之乱的浩劫后,李家不知花了多少年才让曾经举世瞩目的大唐恢复安定,逐步寻回繁华。可现在呢?官宦又一次闭塞了天子的耳目,将军权政权牢牢掌握手中,更不用说那些为了各自利益不停争斗的门阀派系为虎作伥。这些年来他拼命想要辅佐皇帝理政,阅览卷宗无数就是为了能够明察秋毫判冤决狱,让百姓们相信这天下是属于他们的盛世,在这古老的长安城内,他们是安全的,幸福的。 可是眼前的一幕幕,让他明白,奸佞不出,他所做一切付出都是白费。 甚至,可能搭上他珍惜的那些人的性命。 “兰澈,等我们会到王府后,一定要想出一个办法除掉郁邪——就算圣上会怪罪下来也无所谓,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只要能阻止郁邪继续毁我大唐的基业。”温热手掌轻轻放在角落里的那坨东西上,李陌平静而凝重地低声诉说。 那坨东西动了一下,然后,传来喵地一声。 李陌哑然失笑,心口的沉重,蓦地轻了许多。 如此可爱的小女人,总能在他沉郁之时带来明媚光亮,他怎舍得放手?怎能放手? 待天下安定了…… “你们干什么?不知道这是祈王的车吗?” 马车陡然停住让李陌收回遐思,而温彧的一声厉喝,让他立刻意识到,大概情况不妙。 “长情,怎么回事?何人拦路?”李陌深吸口气,故作从容探出头质问。 马车对面是一排持着兵器挺拔站立的禁军,一个人正从禁军之后慢步走来,过于阴柔以至于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双眸,蛇一般盯在李陌脸上。 “末将已在此恭候多时。”郁邪唇角一勾。 第273章 猴戏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73章猴戏 郁邪的出现,必然意味着没好事。 李陌飞快看一眼角落里藏着的兰澈,稍作思忖,最后还是决定碰一碰运气。他故作从容走下马车,迎着郁邪阴柔带着恶毒的目光负手而立,微露不耐烦之色:“光天化日带着一众神策军拦路,郁将军是找本王有事么?” 郁邪勾起一侧唇角,笑容妖娆,却令人不寒而栗:“我不是来找祈王的,而是想找祈王不惜冒违逆圣意的大罪包庇的那个人。” “我不明白郁将军在说什么。”李陌垂下眉眼。 这一番对话,躲在马车内麻布下的兰澈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一声叹息。 她老实耿直的祈王殿下啊,连说谎都不会。 李陌的不自然之色自然瞒不过有着鹰隼一般犀利目光的郁邪。郁邪笑了笑,慢步向前,与李陌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并肩而立,视线始终不离悄无声息的马车。 温彧有些紧张,咕噜吞了口口水,双手掌心已被冷汗浸湿。 距离马车仅有几步距离,郁邪却没有往前走。他微微侧头,眼角余光觑着面无表情的李陌,依旧是那副蛇蝎般的冷笑:“据说祈王能将我大唐律例倒背如流,那么祈王必定知道,包庇要犯是怎样的重罪。有人举报说大理寺兰评事与昔年意图造反的叛军有关,且证据十足,祈王若是明知此事仍刻意包庇,那么圣上追究起来可就不太好看了。毕竟,您是百姓心中与律法和公正等同的存在啊!” “我若是能化身律法,必定先尽诛佞臣贼子,还朝廷一个清净。” 李陌的话听起来波澜不惊,兰澈和温彧却知道,他并非夸大其词。而且兰澈有些好奇,如果郁邪知道李陌有心以不光明的手段来除掉他时,他还会如此臭不要脸、耀武扬威地站在这里悠闲挑衅吗? 也许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真的发生了,兰澈心念一闪过的瞬间,温彧突然起身跳下马车。他快步走到李陌身后,伸手将郁邪隔开,虎视眈眈望着满身妖气的年轻宦官。 “卑鄙畜生!滚!”温彧低喝一声。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兰澈第一次听到温彧说脏话。 温彧并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但若是他动了怒,那后果就会很严重。李陌觉察到温彧将右手背到身后,试图抽出他别在腰间的匕首,连忙不着痕迹按住他的手腕,皱眉低语:“长情,不得无礼,退下!” 温彧身子一震,半晌没有动。 与温彧面对面,直接感受他那双愤怒眼眸的郁邪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目光越过温彧看向李陌:“祈王是个聪明人。” 李陌皱眉,似有不甘。 他当然明白温彧想要趁此机会杀了郁邪的冲动,可是郁邪不是傻子,既然敢走到他面前,就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再说有早身披铁甲的神策军在,即便温彧得手杀了郁邪,之后又会落得什么下场?他虽然恨不得马上除掉这个祸国殃民的佞臣,却不愿最重要的朋友做出无谓牺牲。 在李陌的阻拦下,温彧不得不后退,可他已经悬挂上杀意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郁邪。 郁邪并不畏惧,反而笑得更加妖冶:“识时务者为俊杰,温护卫理当多向祈王学习——那么,是不是可以把那位不听话的女叛贼交给我了呢?” 温彧咬着牙憋了半天,低低挤出一句话:“她不在这里。” “是么?那祈王可否允许末将到马车上搜索一番?若是兰评事当真不在,祈王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吧?” 李陌站在原地,好半晌没有开口。 若让神策军去搜马车,兰澈肯定会暴露;若是不让,那便是心虚有鬼,郁邪更加有理由指责他包庇兰澈。这个歹毒又不失聪明的宦官彻底堵死了他的退路,让他骑虎难下,无从选择。 又或者,这本就是郁邪的圈套之一吧——既然郁邪如此笃定兰澈藏在他马车上,为什么在大理寺的时候不出面严查? 眼下的景况,要么他放弃兰澈,推说不知道她藏在车上,彻底撇清关系独善其身;要么,就只能硬着头皮顶下包庇的罪名。而一旦他做出违逆圣意的举动,虎视眈眈的隋王就有话柄来攻讦他了。 “怎么样?祈王可有决定了?时辰不早,末将还要赶回去向圣上复命,还请祈王早作决断。”郁邪慢条斯理步步紧逼。 李陌深吸口气,陡然抬头直视郁邪,目光毅然坚定。 罪也好,罚也好,就算是失去皇帝的信赖又如何?他深爱的大唐在一步步走向错误与混乱,他曾坚信的正义公平却在归为帝王的父亲手中折断,而今他最重要的,必须要保护的,就只剩下兰澈了。 说好要代替楼明夜守护她一生一世,性命犹在,誓言不毁。 迎着郁邪略带期待的视线,李陌冷然开口:“她——” 话未出口,马车中陡然传来一声响动。旋即,披着麻木的身影跳下马车,飞快朝人群冲来。 训练有素的神策军士兵立刻冲上前将郁邪团团护住,手持利器严阵以待;然而,兰澈并没有如众人猜测那般去刺杀郁邪,而是径直冲到李陌身侧,然后灵巧如猴子一般纵身一跃。 噗叽。 兰澈整个人跳到李陌背上。 一群神策军士兵呆若木鸡,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兰澈到底要做什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一片茫然无措中,兰澈轻轻松松地将一块碎木片横到李陌脖子上,轻轻抵住他的皮肤。那木片是她匆匆忙忙从马车门板上用力掰下来的,两端断茬十分锋利,她的手掌已经被刺出一道道伤口,殷红血珠滴落在李陌干净衣衫上,刺目异常。 “兰澈?”李陌也有些不明所以。 “别说话。”兰澈压低声音,刀子一样的目光死死盯住郁邪,大声道,“祈王在我手里,都给我滚开!再不让路我可要动手了!” 神策军登时哗然——来时只听说祈王会包庇要抓的人,所以大家都做好了将二人一起擒拿的准备,怎么突然之间形势大变,要抓的人反而挟持了祈王当人质呢? 旁人不解,郁邪却一眼就看穿了兰澈的小小诡计。 他忽然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原来……原来如此……兰评事当真机智,竟然想出这种馊主意替祈王脱罪!” 兰澈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眸子里的坚定之色,竟比李陌更加强烈。 “与祈王无关,是我威胁他带我离开大理寺的。” 她怎么样都好,但是绝不能让李陌因她受到牵连。 第274章 总有人出了事才出现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74章总有人出了事才出现 李陌很快明白了兰澈的意图,他心里登时五味杂陈。 他当然开心兰澈保护他的种种举动,可是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兰澈为了自己扛下所有罪名?他是个大男人,理当由他来保护她才对啊! “兰澈,下来,你这样——”李陌才开口,蓦地被兰澈一把捂住嘴巴。 “吵什么?不是说了吗?再吵就把你们统统干掉!”兰澈装腔作势一阵咆哮,手中碎木条动来动去。 一群神策军士兵眼看着李陌脖子上有血水流下,愈发怀疑郁邪的交待,因着担心身份地位非同一般的祈王受伤自己也会受到牵连,都有些犹疑不定。然而郁邪看得清楚,甘愿以自己姓名来守护李陌安危的温彧并没有出手,显然连这个向来迟钝的护卫也有发觉,兰澈并没有真正伤害李陌的打算。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救下祈王?”郁邪眯起狭长眼眸,陡然一声厉喝。 被惊呆的神策军士兵们如梦初醒,哄地从郁邪身边散开,杂乱无章地朝兰澈冲去。这种混乱局面反而对兰澈极其有利,她动作利落地从李陌身上跳下,仗着娇小灵巧的身形在扑过来的人群中左冲右突,居然真被她闯了出来。 突破冒傻气的人群后,兰澈与郁邪之间,就只有三步远。 有那么一瞬,兰澈的视线与郁邪的目光交错,望进他眸中那潭深水时,周围一切仿佛静止。 那双眼冷漠得像是冬日里最冷的雪,飘渺得像是她看过最远的云,深邃得像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洞窟,又像是死人一样的无情。 眸子里,是阴柔,是阴鸷,是一种她读不懂的恨意。 郁邪的双眼仿佛有着无穷魔力,却与楼明夜那双同样有魔力的微挑凤眸不同,无法让兰澈有任何想要亲近的感觉,只会让她惊慌,畏惧,然而无法抑制地想要去弄清楚,那种眼神究竟为什么存在。 为什么郁邪要针对她? 为什么他会对她露出仿若仇人一般的恨意? 为什么他过去不曾如此,偏偏到了现在才开始用尽手段也要杀掉她? “兰澈!” 要不是陡然传来的一声怒喝打断了兰澈的愣怔,她大概就要被追上来的神策军抓到了。温彧那声呼喊让她及时清醒过来,瞅准郁邪位置,不顾三七二十一拔足猛冲过去,手中碎木条瞄准郁邪心口位置。 李陌是大唐的唯一希望,他不能妄动;温彧拖家带口,如今又与花梨有那么一两分的意思,也不能妄动。 那么,刺杀深受皇帝宠信的高官这种事,就交给她吧。 反正就算刚被定了死罪,她也能了无牵挂清清白白地离开这个世界。 极尽的距离之内,那些神策军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郁邪眼看着兰澈不要命似的冲了过来,也有那么一霎的愣神——他最擅长揣摩人心,是而总能抓住别人的软肋,然而兰澈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他实在难以预测她的下一步行动,更不可能想到,在她狡猾地为李陌脱罪后,竟然还有足够的勇气在重围之下向自己冲来。 不过郁邪很快放下心。 他知道,兰澈绝不可能伤到他。 就在兰澈那把被血尽染的碎木片即将碰触到郁邪心口时,一道戴着斗笠的身影突然从神策军内窜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兰澈身后。 咔。 手腕突然被鬼魅身影握住的瞬间,兰澈听见一声脆响,旋即一阵钻心之痛传来。染血的木片从紧贴郁邪心口的地方颓然落地,连声轻响都没有发出。 那突如其来的鬼魅身影迅疾如电,就连温彧都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只看见那人站在兰澈身后,而后,对面的郁邪流露出轻蔑笑意,微扬下颌俯视着兰澈,面上满是得意之色:“怎么,怕有人会心疼你么?痛的话就喊出来吧,我对嘲笑别人没什么兴趣。” 温彧的心咯噔一声,脊背窜上一股寒气。 “兰澈!”他再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前面,腰间并不轻易亮出的剑陡然出鞘,毫不客气径直朝那道悄无声息的鬼魅身影刺去。 那人上身不动,仅仅是脚下看似漫不经心一挪,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温彧的攻击;温彧再次提剑追上,他仍如前般故技重施,总能用最轻松的步伐变幻来化解温彧带着杀意的一剑。 奇怪的是,那人并不主动攻击。 事实上温彧也没有与其拼个你死我活的打算,他一连三招将那人逼迫离开兰澈身边后,立刻将兰澈护在自己身后,回过头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兰澈,兰澈你是不是受伤了?你抬头让我看看!” 兰澈低垂着头,左手抱住右手小臂,艰难地摇了下头:“你走……这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你胡扯什么?当我是贪生怕死的人吗?”温彧急得脸色发青,语气带了几分狠劲儿,“你等着!谁敢动你,我非宰了他不可!” 蓦地一声嗤笑传来,又是郁邪。 “气话还是不要随便乱说得好。且不说我大唐律例禁止妄伤人性命,便是允许,只怕这一位,也是温护卫绝不敢再对之挥剑的人。” 温彧虽看不见低着头的兰澈表情,可他看得十分清楚,豆大的汗珠正从她额角低落,她的衣衫领口,已经隐隐有了被汗水浸湿的痕迹——那不是累出的汗水,而是冷汗,因着剧痛瞬间涌出的冷汗。 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她正咬牙忍耐着怎样的痛苦。 温彧的手微微颤抖,他缓缓挺直脊背,手中剑,慢慢指向伤害兰澈的那道身影。 “如果连自己的兄弟都保护不好,我还有什么资格当祈王的护卫?敢伤害祈王和兰澈的人,就是我的死敌!” 一向敦厚朴实的温彧,似乎第一次这样豪迈霸气。 只是那人全然无惧他的威势,反而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闷哼:“当年送你到长安城,是想让你多见见世面,学一学礼仪规矩。没想到几年不见,该学的你没学到,倒是学了一身的顽劣不堪。你太让我失望了,长情。” 那人伸手将盖住大半张脸的斗笠摘下。 温彧在听到那人的声音时已经猛地一震,当他看到那人藏在斗笠下的面容时,更是脸色煞白,失声惊呼。 “爹?” 第275章 铁鞋踏破终到来 第275章铁鞋踏破终到来 温彧做梦也想不到,多年避而不见的至亲之人,竟会出现在这种场合,这种时候。 斗笠之后,方正面庞的中年男人鹰眉紧皱,看着温彧的目光颇有几分怒意:“还不放下刀老老实实滚过来?再敢与叛贼为伍,信不信我把你逐出温家?” 江湖门派,教盟魔家派门堡,无论何等规模是正是邪,总要有个组织有个归宿才好行走,能出头。事实上凭温彧的实力,不说混个大侠当当,那也能成为小有威望的侠士了,之所以到现在还籍籍无名窝在祈王府,一方面是因为他本就没这个意向,二来则因为没有家族的支撑,他也缺乏在江湖上出头的机会。 自然,他目前也没有扬名立万走上江湖路的打算,但以后呢? 来自赫赫有名江湖世家的他,当真要当一辈子的小护卫吗?要因为一时置气连为人子嗣的身份都不要了?从今以后,就真的舍弃父母,舍弃那些在家中等他回去的兄弟姐妹? 连性命都可以为兰澈舍弃的温彧,终于还是遇上了属于他的两难选择。 郁邪颇为得意,负着手阴阳怪气道:“温庄主亲眼所见,应该不会再怀疑我说的了吧?令公子遇人不淑走错了路,无论我怎么全都执迷不悟。若是温家剑庄不想就此断绝香火,温庄主还是对令公子稍作管教为好。” “你闭嘴!厚颜无耻的奸贼佞臣,你有什么资格说话?”温彧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又由苍白转为涨红。 温彧希望父亲知道,眼前不停在他耳边吹风的宦官是最最该死的奸臣,无论郁邪说什么都不能相信。然而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温家剑庄庄主温远虹只是深深看了儿子几眼,那一眼里包含太多,意味深长,是单纯的温彧根本无法透彻理解的。 “长情,跟我回去。”温远虹压低声音,语气稍稍放缓,“你娘还在家等你,别让她失望。” 温彧猛地一颤,愈发难以抉择。 他一直都是个孝子。 温远虹知道,郁邪知道,李陌也知道。 沉默少顷,李陌低低开口:“长情,听庄主的话。” “那怎么行?我一走,谁来保护殿下和兰澈?”温彧急得紧咬嘴唇,恨不能把心肝肺都掏出来给当爹的看一看。 他只是想保护一位好王爷,保护一个好兄弟,怎么就那么难呢? “走吧,笨牛,我才不用你保护。”因为痛苦沉默许久的兰澈终于咬着牙吐出几个字,煞白到失去血色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生硬笑容,“我不会有事的。都说祸害遗万年,我怎么可能死在这里?” 兰澈越是故作轻松,温彧就越是心疼,难过。 倘若他真的走了,谁能保证,他还能再见到活蹦乱跳的兰澈?一念之间,可能是生,也可能是死。 思来想去,温彧一咬牙,握紧拳头面向温远虹,一字一句道:“爹爹当年教我要奉行仁义礼智信,娘亲也告诫我,万事仁义当先。如今奸臣当道蛊惑君心,儿子想保护贤王拨乱反正,还我大唐——” “你闭嘴。”温远虹又沉下脸低喝,“再说废话,别怪我家法伺候!” 家法伺候是怎么个伺候法,兰澈不清楚,不过看温彧陡然黯淡的神色,显然所谓的家法伺候曾给他留下很深刻的畏惧烙印。 一边是愿以性命效忠的贤王,共同经历过坎坷的朋友,另一边是家与亲人的羁绊,夹在中间的温彧一定很痛苦,难以选择。兰澈真希望自己能够有力气,可以气势汹汹呵斥他,让他滚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去好好孝敬爹娘。 回家……如果她有这么个机会,一定会好好珍惜。 “我说老温头儿啊,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么顽固,一点儿都不灵通呢?”不知何处,缥缈一声传来,竟是在与温长虹对话。 兰澈听那声音十分耳熟,却又有些不敢确定,连忙四下张望寻找,然而并不见什么伟岸人影。 温长虹听到那声音,先是一惊,而后面露喜色,一改先前紧绷表情豪爽大笑:“你这老鬼,竟然还活着?” “活着,活得好好的,就是这腿脚不太借劲儿呀!” 那道浑厚嘹亮的嗓音愈来愈近,速度惊人。待兰澈终于确定那道声音属于谁时,被温远虹亲切称呼为老鬼的人已然到达她身边,缩在羊皮小袄下的枯瘦手掌伸出,轻轻握住兰澈手腕。 “瓜娃子,不许喊疼,听见没?”老陆头笑嘻嘻看着兰澈,手指蓦地一用力。 那一瞬,比刚才更加剧烈疼痛攫住兰澈心口,刚刚风干的冷汗再一次涌出,顺着脸颊流下。不过这一下之后,方才被温长虹硬生生扭错位的手腕,倒是整整齐齐正了回去,没有那种持续的撕心裂肺的痛感了。 兰澈颤抖着松口气,而后难以置信目光死死盯着老陆头:“陆伯,您怎么……” 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温远虹倒吸口气:“老鬼,你与这丫头认识?” 老陆头儿瞥了温远虹一眼,撇撇嘴:“你管?反正你别碰她就是。瓜娃子是我罩着的。” 温远虹似是对老陆头颇为忌惮,看了看温彧,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郁邪,忍不住道:“你我也算是老友了,纵是十余年不曾见面生死不知,总还有过去的情谊在。若是她与你非亲非故,还请看在你我故交的面子上,不要干涉此事。” “你个温铁皮,只顾着你的家事,还好意思腆着脸跟我说交情?”老陆头哼了一声,一只手轻轻按住兰澈头顶,“这丫头与我大有渊源,比起亲闺女一点儿不差。你个老不死的若还惦念你我情分,那就赶紧滚回你的剑庄去,别再插手长安这一摊子又臭又恶心的浑水。” 老陆头的态度十分强硬,是而一直努力沉着气的温远虹有些恼火,语气不由多了三分凌厉:“事关我温家家事,这一步我绝不能让!你且好好想想吧,陆柏风!” 陆柏风…… 兰澈伸手摸了摸下巴,以确定自己的下巴没有因为过度惊讶掉到地上。 随后,她扭头看向老陆头。 妈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从长安找到燕郡,又从燕郡折腾会长安,到头来让她几度心怀希望又几度失望,不停不停拼命寻找的那个“死人”,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第276章 啥爹啥儿子 第276章啥爹啥儿子 老陆头的出现是郁邪无论如何也预计不到的,眼见突然冒出的跛脚老头似乎身份不一般,郁邪终于没了看戏的心情,冷冷看向温远虹:“温庄主还在等什么?我已经格外开恩给你机会带走令郎,倘若温庄主和令郎还在此纠缠不清,那就别怪我连你们温家剑庄一起算作叛贼了。” 太平盛世没人想顶个叛贼的帽子,乱世,更是没人敢顶。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也就是那些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坡脚羊皮袄的小老头了。 “温老乌龟,年轻时你好歹算是一方豪侠,怎着成家立业当了老爷子后,反倒越来越窝囊呢?”老陆头唾了一口,表情颇为不屑,“明知这狗东西是陷害忠良、欺君罔上的奸臣贼子,你竟然还为虎作伥,甚至逼迫自己的儿子不忠不仁不义。温老乌龟,你当年的天不服地不服,都他奶奶的让狗吃了?” 这一番斥骂话糙理不糙,倒是说到了温长虹的心坎里。为了儿子风尘仆仆赶到长安的他似有恍悟——不是悟了谁对谁错谁是谁非,而是悟了自己这些年的变化。 想当年他意气风发,胸怀热血,虽从未入仕,却也是朝廷认可的江湖豪侠,行侠仗义、惩强扶弱是家常便饭,与陆柏风相识便是在那个风华正茂的年岁。他也曾壮怀激烈,豪言壮语要凭手中剑安天下,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忘了,变了。 变束缚了。 变麻木了。 变得在大是大非面前束手束脚,比起家国天下,更在意自己的亲人。 然而他终归不是瞎子聋子,总有被人骂醒的一天。他已是知天命之年,余生至多二三十年,背负骂名也就罢了。可是,他儿子不能跟他一样啊!纵是神策军大将军以温家剑庄的名誉相要挟,那又如何?他温长虹一生行事,何须旁人多言? 温长虹如梦初醒,顿时满背冷汗,怎么也没想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之前为何就看不清楚。 “罢了,今日就给你这老鬼一个面子,免得日后你在人后骂我。”温长虹放不下面子,故意沉着脸冷哼一声,“长情,是去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儿子大了,我管不了了,事情了结后你自己找你娘认错去!” 话罢,温长虹竟是里也不理,足下一跃扬长而去。 然后…… “……就这么走了?!爹!爹啊!我的亲爹啊!”温彧抱头,扬天哀嚎。 兰澈在一旁也看得一脸懵逼,却也有些懂了,为什么温彧会是这幅性格——当爹的就是个不靠谱的家伙,办事不经脑,当儿子能好到哪儿去?也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这点她还挺喜欢的。 温长虹的来去匆匆就像是一场闹剧,除了让一群神策军士兵摸不着头脑呆愣原地外,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巨大影响。不过他的出现倒是大功一件,至少他炸出了兰澈苦苦寻觅的陆柏风,也就是她一直死皮赖脸想要拜师的大理寺厨子陆伯。不过要向陆伯询问当年与冷家军有关的秘密,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才行。 “温家小子,跟你主子把她带走。”老陆头擤了把鼻涕,慢悠悠弯腰拾起地上一根枯树枝,眯起眼睛觑着一群虎视眈眈的神策军,“这里有小老儿我挡着呢,我看谁敢去追你们。” 兰澈不知道老陆头有多厉害,但是看他那幅举重若轻的神气劲儿,似乎根本不把这百余人的神策军放在眼中。相比之下,本就是江湖世家出身的温彧,敏感低觉察到老陆头身上陡然散发出的骇人气势,当下明白这个蜗居在小厨房里的老头,极有可能是远远强过自己的高手。 甚至,和他从小敬仰的爹爹不相上下。 有老陆头在,温彧放心许多,况且眼下局面也不可能再有什么转机了。他再也不掩饰对兰澈的庇护,一只手抓住她衣领,用力往自己身边一带:“走,兰澈!” 温彧没有去拉李陌。 他知道,李陌不会走,也不能走。走了,便是毁了这位当世第一贤王的未来。 反叛这种事啊,有他和兰澈就够了,他最尊重仰慕的祈王绝对不能沾染。就好像兰澈假装要挟李陌甘愿把所有罪名独自扛下一样,他终归也是个什么事都要先考虑一下“我们家祈王殿下”的笨蛋,并且坚信着,只要李陌不出事,早晚会有真相大白、天下清明的一天。 被一众神策军阻拦的李陌也明白二人想法,是而并没什么不该有的举动,仅仅向二人轻轻点了下头表示理解。 温彧深吸口气,在郁邪扬手下令神策军出手的那一瞬,狭着兰澈朝来时的方向拔足狂奔。 这一路,熟稔。 却从未走得这般艰辛沉重。 兰澈像是一只乖巧的猫,整个人不动也不挣扎,老老实实攀附在温彧身上,听着耳侧风声呼啸而过,怒吼与刀兵的铿鸣渐渐远去。 “兰澈,我们该去哪里呢?”冲到人群熙熙攘攘的市集上,温彧忽然停下脚步,语气里透着无尽的疲惫与茫然。 兰澈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感受着一道道漠然的视线,胃里又开始火烧火燎地疼。她闭上眼,有气无力地捅了捅温彧的腰,小声道:“你别问我呀,我没有家……我没有任何能去的地方。” 她只是浪迹长安城市井街巷的孤儿,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复杂的身世,也没有主子。 如果是这样该多好。 那就不会有心痛,不会有憔悴,也不会有伤心了。 温彧四处张望,忽地一咬牙。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走!” 最危险的地方……大理司吗?还是祈王府?又或者,是楼明夜那间已经空无一人的宅邸?兰澈并不是很信任温彧的选择,不过她实在没有力气去争辩了,也不打算争辩。毕竟比起温彧的馊主意,她连能想到的可去之地都没有。 偌大的长安,偏偏容不下小小的她。 强烈的胃痛让兰澈开始头昏眼花、双耳嗡鸣,脑子和视线也不是那么清晰了。她任由温彧将她狭在腰间,走过喧闹的街市,穿过寂静的小巷,来到温彧选择的最终目的地。 “温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不知道郁将军他——” “嘘,别吵,她好像睡着了。”温彧朝昔日好友摇了摇头,而后小心翼翼将昏昏沉沉睡去的兰澈抱起,送进风格简朴且过于整洁的房中。 这里,就是他认为最危险,亦是最安全的地方。 右神策军驻地。 第277章 我想有个家 第277章我想有个家 自从郁邪成为神策军大将军后,温彧就再也没来过右神策军府,也没再与多年的好友薛山联系过。 薛山曾是和温彧同时期担负保护李陌重任的护卫之一,但并不在那几十名年轻佼佼者之列。温彧与他交情好全因薛山为人淳朴本分,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短短几年之间凭借认真和努力平步青云,一直做到右神策军兵曹参军事的官职。可以说,薛山是唯一一个与郁邪相熟的神策军的人了。 听完温彧的叙述,薛山义愤填膺,愤怒表情像是要把自己顶头上司生吞活剥了一般。特别是在听说郁邪计划刺杀李沫和兰彻时,薛山整长张脸都是铁青色的。 “温哥,你就在这里好好歇歇吧,有我在,这里安全得很。”薛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面色痛苦的兰澈,刻意压低音量,“兰评事好像不太舒服,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个人来给她看病。温哥,你千万不要乱走动,这里毕竟是神策军的地盘,人多眼杂,要是让人发现你和兰评事后举报给郁将军,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们了。” 薛山敢收留他们已经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帮忙,温彧感激不尽,哪里会主动找麻烦?点点头郑重答应后,他便忧心忡忡地坐在床榻边,不停轻搓兰澈的双手。 她的手很凉,苍白得看不出血色。 温彧记得,以前兰澈是没有这毛病的,虽然孤儿出身的她很瘦又很弱小,但无论何时都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子骨越来越差,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还经常胃疼,可怜兮兮的模样更像是阿猫阿狗。 “兰澈啊,你快点好起来,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温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头紧贴在她冰凉手背上。 兰澈的手微微一动。 “想办法……想个办法跟陆伯汇合……”勉强睁开眼的兰澈有气无力道。 见兰澈醒来,温彧连忙擦干就快跳出来的眼泪儿,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等会儿薛山回来,我让他帮忙联系陆伯和祈王,让他们想办法过来见你!” 兰澈用尽力气翻了半个白眼:“别叫祈王,他不能来。” “为什么啊?”温彧又变身成十万个为什么。 “你是不是傻?刚才没看见祈王已经被我拖累成什么样了吗?我好不容易才演了一出蹩脚戏想要证明祈王和我没有关系,你这一找他,岂不是让我的一番心血都白费了?” 温彧似懂非懂摸了摸头顶,觉得是这么个理儿的同时,又有几分不太理解。 一个心甘情愿被拖下水,为了她宁愿背负罪名;一个死倔脾气就是不肯麻烦别人,哪怕片就有那么些个人愿意为她舍弃一切。 这俩人一个追一个跑,就这么兜圈子玩,有意思? 然而温彧并不敢说出口,他觉得肯定会招来兰澈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而且眼下也不适合谈这些。 薛山离开一段时间后又折返回来,虽然没能带来给兰澈看病的人,却带了一些食水。兰澈胃疼得厉害吃不下,温彧也只吃了一点,匆匆地拜托薛山帮忙去偷偷找到老陆头带来,而后便守着兰澈长吁短叹。 子时前后,夜色正浓时,薛山果然把老陆头带了回来,而且除了老陆头外还有另一个人同行。 “方大叔?”兰澈难以置信地看着黑着一张脸的方亭阁,下巴掉在地上半天捡不回去。 方亭阁气得直咬牙:“你跑哪儿去了?我从家里到大理寺再到祈王府找了你整整一圈!恨不得把长安城掘地三尺了都!要不是正巧碰上这老头儿在祈王府附近打架,我都不知道你藏在这里!” 南侧满肚子都是委屈:“怪我咯?你们都走了,连个信儿都没给我留,难道我要在门口等你们等到饿死吗?不想要我了直说啊,大门一锁,连回都不让我回去,算什么意思?” 方亭阁一愣。 按照楼明夜的吩咐,在他们走之后,宅邸是要交给红芙管理的,为的就是怕兰澈回来找不到他们。这两天他回去时候,宅邸的门还是开着的,红芙说一直在宅子里等着,并没有看见兰澈出现。 到底兰澈有没有回去过宅邸?宅邸是锁着还是开着?这两个人就竟谁在说谎? 方亭阁不想怀疑蓝澈,然而红芙是十八伽蓝之一,同样是他不想怀疑的对象。 “行了行了,这些事以后再说,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突然加剧的胃痛让兰彻心烦意乱,她晃了晃脑袋,眼巴巴的看向老陆头,“陆伯,我这上天入地就差打地洞了,找你找得着急上火口舌生疮,您在一旁看着怎么就不说一声呢?” 老陆头还是之前的样子,一身布衣,一件脏兮兮的羊皮袄,说话时不是在抠鼻子就是在掏耳朵,咧开嘴嘿嘿一笑,缺了两颗门牙的嘴直漏风。 “瓜娃子,你也没问过我是不是陆柏风啊!你提都没提过,我哪知道你在找我?” 兰澈张着嘴巴想了想。 好像……好像还真没有问过老陆头,连提都没有提起过,的确不能怪人家隐瞒不说。 “那陆伯现在能跟我说个明白了吧?当年冷家军的事,还有冷将军的事,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兰澈抓住老陆头油渍赫然的羊皮袄,指了指自己眼角的胎记,盯着老陆头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觉得,我有资格了解那些。” 老陆头凝视兰澈许久,面上玩世不恭表情多了几分沉肃。 少顷,老陆头点了下头,粗粝指尖轻轻抚过那块蚕豆大小的胎记:“是,是啊……该告诉你了……瓜娃子,你先告诉我,如果你爹你娘都是背负骂名的罪人,你还会认他们吗?” 爹娘。 这个词,一瞬间将兰澈的心狠狠揪住。 当了十七八年的孤儿,她期望过,幻想过,也憎恨过,抱怨过。 可事到如今,当真相近在眼前时,这种案情反而变得简单纯粹了。 “罪人也好,凡人也罢,不管他们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是对是错,也不管他们当年为什么抛弃我,他们终归是生下我的人,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的存在。” 兰澈越说声音越小,却在最后一句时陡然提高音量,近乎嘶吼。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们仍然是我的爹娘呀!” 她终于,不再是没有根的野孩子。 第278章 爹,娘,我是冷兰澈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78章爹,娘,我是冷兰澈 右神策军府杂役所住的房间内,安静如同溪水悄然流淌。 兰澈的身世一直是个秘密,有关冷家军的秘闻也是其他人所不知道的,方亭阁和温彧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却没有半点办法去安慰看起来那么伤心的兰澈。 甚至,他们还不是很确定,兰澈盈满眼眶的泪水究竟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喜悦。 “陆伯,我爹和我娘真的是坏人吗?他们究竟是……”兰澈用力揉了揉眼睛,带着几分期待,又带着几分抗拒。 她很希望陆伯告诉她,她的爹娘就是大名鼎鼎的冷将军夫妇,因为他们都是保护一方百姓的好人,英雄。可她又有些害怕,害怕当她得知真相时,先前的一厢情愿相信会被无情打击。 “抬起头,瓜娃子。” 老陆头一声低喝,旋即手掌化作温柔的云,轻轻落在缆车头顶,揉搓。 “你爹啊,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忠厚、最仁义的真汉子。你娘,是我见过最深明大义的女人。瓜娃子,就算有人给他们扣上罪人的帽子,那也折不弯他们的忠骨,浇不灭他们的气节——不管世人怎么说怎么骂,只要你这个当女儿的肯相信他们,他们泉下有知,定然可以瞑目了。”老陆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已经不在的故人寄托哀思。 方亭阁是个急性子,听老头儿绕了半天也没说到正题上,忍不住催促道:“兰澈的父母到底是谁,你到是说啊!” 老陆头瞥了方亭阁一眼,嗤笑道:“臭小子,放尊重些。你爹跟我一起上树掏鸟蛋时,你个小崽子还没断奶呢!” “胡扯什么?我爹早就不在人世了,你哄鬼呢?”方亭阁勃然大怒。 经过那一场紧张的对峙,温彧似乎对老陆头的身份以后了几分揣测,看着怎么都没个江湖高手样的小老头儿若有所思:“陆伯,您该不会就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双刀鬼见愁吧?” 老陆头嘿嘿一笑,缺牙的嘴还是老样子,嗤嗤漏风。 狗屁的大侠风范。 “温家小子,我的名号,有时间回去问你爹吧,他清楚得很。至于你……”老陆头眯起眼眸觑着方亭阁,“方中剑若是活到现在,到我面前也得规规矩矩叫一声三哥,你这晚辈就别造次了。十八伽蓝有多大能耐我知道,也知道你那位主子跟凉城的渊源,所以你给老子竖起耳朵听好了——” 老陆头神色陡然一沉,周身怒意伴着杀气如龙腾虎跃,一瞬竟压迫得方亭阁下意识后退半步。 “这瓜娃子是冷桥冷将军与楚夫人的女儿,也是我冷家军残部拼尽性命也要保护的冷家独苗!他楼明夜要是敢欺负瓜娃子分毫,我冷家军数万游魂野鬼,便是入了阿鼻地狱也要伸出手将他拖去!” 陡然变出一副狰狞面孔的老陆头吓了兰澈一跳,紧接着,她眼中爆发出一阵欣喜光泽,将眼眶里憋了好久的泪水彻底冲出。 兰澈,冷兰澈。 她有名有姓,有爹有娘,从今往后,她有身份了! 孤苦伶仃十几年,兰澈从未像此时此刻这么高兴过,她张着嘴发出不可抑制的哈哈笑声,任由脸蛋儿被泪水弄花。平日里,她总嫌弃陆伯从来不洗的羊皮袄子,可现在她抱着那皮袄感觉无比舒服,就连上面的菜油味儿都是那么的美好。 “陆伯,陆伯,我有爹娘了!” “温彧!你知道吗?我不姓兰,我姓冷!冷家军的冷!我叫冷兰澈!” “方大叔!你听到没有?听到了吗?我爹是很厉害的大将军!我是将军的女儿!” 狂喜之中的兰澈甚至忘了,这个好消息正是陆伯传递给她的。自然,一向与她亲近的方亭阁和温彧也成了她反反复复不停告知天大好消息的对象,直到两个人听了百八十遍就快要一翻白眼气绝身亡时,她才止住近乎疯癫一般的举动,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到床榻上。 可是,泪水依旧流淌不停。 冷静下来,也就清醒许多,于是一大堆问题排山倒海而来,让兰澈最灿烂明媚的笑容里,又染满了不解与慌张。 “陆伯……当年究竟出了什么事?我爹和我娘怎么就变成了叛贼?为什么他们要丢下我?为什么你明知道我的身份,却一直没有告诉我呢?” 老陆头并不急于回答兰澈连珠炮似的问题,他紧挨着兰澈坐下,充满慈祥的目光里,带着长辈才有的温和宠爱。 “你爹和你娘疼爱你都来不及,哪会抛弃你?当时实在是情况紧急,他们知道自身难保,所以才托心腹亲信把你连夜从军中带走,想要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谁知禁军重兵重围,那位亲信为了保护你身负重伤,虽说勉强突围并把你带到了长安,却再没办法对付追踪而至的禁军,迫不得已只好把你放在一处房檐下,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将禁军引开。” 兰澈神情恍惚:“那个人……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 “回不去了。大概在他把你放下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吧。” 老陆头总是嬉皮笑脸的面庞上多了些深邃与沧桑。沉沉叹口气后,老陆头的嗓音低了几分。 “当时我们为了分散敌人注意,是兵分六路进行突围的,事前约好在长安我家中再聚。可是等我们回来时,只看见了带你离开的同袍的尸骨被高高悬挂,却怎么都找不到你的踪迹。我们谁都不知道你是被平安送到了长安,还是在半路就与他失散,又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一番商量后,我们决定各自散开到沿路的州郡,沿着送你回来的路线暗中寻找。这一找啊,就是十七年。” 十七年里,这些同为冷将军夫妇有着过命交情的下属们天各一方,为了寻找一个不知是否尚在人世的孩子四处奔走。 渐渐地,这些人在奔波中断了联系。 渐渐地,有些人落地生根,成家立业。 渐渐地,有些人也随着冷将军夫妇去了碧落黄泉。 陆柏风是当年负责留在长安寻找兰澈下落的人之一,十七年前陆家那场离奇的大火中,他侥幸逃过一劫,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一条腿。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让他明白过来,针对冷家军的迫害并没有结束,仍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盯着他,和他一样在寻找兰澈的下落。 于是,陆柏风明智地选择了隐姓埋名藏入大理寺内——然而彼时的他,已经对找到冷将军夫妇的女儿不再抱有任何期望。 直到那天,那个让他重新记起肩负的使命的人,以宿命般巧合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第279章 忠与奸 第279章忠与奸 “陆伯,我是新来的帮厨兰澈,以后就靠您罩着我了!” 那天,有着干净到让人心旷神怡的笑容的少年,突然出现在陆柏风面前,没有任何预兆。 陆柏风一眼就看到了少年眼角蚕豆大小的胎记,胎记的花纹是那样熟悉,于是马上知道了眼前女扮男装的少女真正身份。可他有些不敢相信,寻寻觅觅多年的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他身边。 那一瞬的愣怔,让兰澈误以为他是个不好相处的小老头儿,赶忙殷勤地亲手奉茶送上。 “还挺乖巧的。”当时,他这么嘟囔了一句。 面上看着波澜不惊,他的心潮却早已经澎湃,激动地恨不得马上将这孩子抱住,告诉她,瓜娃子,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陆柏风衡量之后,选择了沉默隐忍,把所有秘密都藏在腹中。 那十七年里,他陆陆续续听闻昔年一同逃出的冷家军同袍相继惨死的消息,心知仍有人如纠缠不散的冤魂紧盯着冷家军残部的一举一动。而他,已经不再是当年追随冷桥冷将军叱咤千里、豪情干云的江湖侠士双刀鬼见愁陆柏风,只是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也没有任何靠山的做饭老头儿,一只脚还是跛的。 这样的他,没把握保护好冷将军夫妇留下的小主人。 很多年前,在冷桥夫妇还活着的时候,那位熟读兵法远近闻名的燕郡才女楚夫人便告诫过他,遇事要冷静沉着,谨慎缜密,三思而后行。所以陆柏风决定做一个隐形的守护者,而不是告诉兰澈她藏了太多秘密的身世,不愿让她干净如同一块冰的心,被刻骨的仇恨覆盖。 这也是冷将军夫妇的意思。 “将军和夫人不希望你追查真相,也不希望你一心为他们报仇。他们只希望你能像普通人一样健将康康、平平安安长大,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和其他人一样生老病死。”老陆头揉了揉眼睛,皱纹横生的眼角有些泛红。 “真相……那真相究竟是什么?如果冷家军真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去讨回公道?”兰澈紧紧攥起拳头,用力咬住的下唇泛出苍白之色。她稍稍喘息,而后定定望向老陆头:“陆伯,冷家军从荣耀之师变成叛军的来龙去脉,请告诉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想要什么普通人的生活,我只想替含冤而死的人们讨个公道,不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仍然怀着委屈无处诉说。” 大理寺不就是判冤决狱的地方吗? 她不就是追踪真相的人吗? 既然能为别人讨回公道让天下清明,那么,她也该为自己的父母,为那些冤死的将士们讨个公道! 见兰澈态度坚决,陆柏风不禁有些犹豫。 毕竟,在离开那对儿抱着必死之心的人中龙凤前,他是承诺过的,会保护才诞下不久的小婴儿平安长大,远离仇恨,远离恩怨,享受她该有的平凡人生。 若是毁诺,九泉之下的冷将军夫妇可能安心? 温彧看了看兰澈,默默起身朝老陆头一拜:“陆老前辈请听我说两句吧。兰澈一直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这是她最大心愿。如今她如愿以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然会进一步想要为父母讨个公道,让冷家军沉冤得雪。我知道陆老前辈是为了兰澈好,希望她远离纷争做个普通人,永远不要遇到危险。可是现在的情况,陆老前辈看得不是很清楚吗?不管兰澈是否去追查真相,总有人在暗地里想要伤害她,那么是否抗争有什么区别?不争,永远都要被那些如影随形的暗害纠缠;去争个输赢,至少还有机会摆脱啊!” “我也觉得没必要刻意回避。”沉默许久的方亭阁也点点头帮腔,“前辈希望兰澈快快乐乐的是吧?那就让她放手去查吧,如果知道了父母身负天大冤屈却不去追查真相,前辈认为她能高兴得起来吗?也许,她这一辈子都会纠结,会放不下,郁郁寡欢直至终结。” 二人的劝说各有各的道理,老陆头愈发动摇。 “陆伯,你忍心让我就这么看着吃不着直眼馋吗?你忍心看我白天没精神、晚上睡不着活生生耗着吗?你忍心我吃不下一天比一天瘦吗?你忍心我看着红烧鸡屁股却没胃口吃吗?你忍心……” “好,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把嘴闭上!”老陆头忧愁地掏了掏耳朵,想把那些废话赶紧从脑子里驱逐。 兰澈奸计得逞,龇起小白牙嘿嘿一笑,媚眼翻飞:“我就知道陆伯最疼我了!” 老陆头半是无奈,半是如释重负,不轻不重一拍兰澈脑瓜顶,开始追忆那段冗长沉闷,又会让人感到绝望的往事。 此时的夜,正浓得像是被泼洒的墨,阴暗,深邃。 李陌长跪在寝殿冰冷地面上,承受着来自天子的愤怒,来自父亲的不满,以及来自别有用心之人的轻慢打量。 “陌儿,你何时变得如此糊涂?你说你早前不知道兰澈的身份也就罢了,怎着在知道后还要为那叛贼之女讨饶求情?你可知道,近来从长安到洛阳再到汴京,多少起人命案都与她有关?”大唐天子气不打一处来,激动时不停拍着龙椅扶手,满面赤红,“糊涂,真是糊涂!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是非不分?” 是非不分。 这个形容词用在一个被无数人寄托了皇储希望的皇子身上,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李陌垂着头,语气中带着几分隐忍:“那些人并非兰澈所杀,兰澈也从没有过反心,这些事情,圣上只需稍稍去了解便可知晓!当初圣上夸赞兰澈,意欲破格拔擢她为大理寺少卿,不也是看中她诚实坚韧且清正无私的品格吗?总不能因为心怀鬼胎之人的几句污蔑就——” “够了!事到如今你还要为她狡辩!”皇帝怒不可遏,竟将手中茶杯猛地砸在地上。 李陌再度陷入沉默。 此番场景令郁邪心情大好,可他还是作出一副忧国忧民忧你家事的诚恳愁容,躬着身凑到皇帝身侧:“圣上息怒,祈王只是被那叛贼之女蛊惑了而已。” 皇帝沉沉叹口气,一副烦恼表情:“依郁将军看,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郁邪故作沉吟,而后道:“叛党之事务必斩草除根方可高枕无忧。微臣之见,既然已经有兰澈买凶杀人的证据,不如趁早除之;若有人故意包庇阻挠,当以同党论罪。唯有施猛力狠打击,方可令这些可恶的乱党彻底灰飞烟灭,保我大唐千秋社稷。” 郁邪的话颇得皇帝心意,一番夸赞自不可少。李陌则深深看了他一眼,紧皱的眉头里藏着几许后悔——他后悔,没能早些下决心杀了这祸乱天下的宦官,如今他心意已决,却是错过时机,有心无力了。 奸臣当道,国将不国。 李陌轻轻闭眼,暗暗一声轻叹,不禁开始默默祈祷,他喜欢的那个丫头能平平安安渡过这场劫难。 第280章 信而见疑 第280章信而见疑 双刀鬼见愁。 这是陆柏风在十七岁那年得到的江湖诨号。 爹娘都是习武之人的传承,让他从教就有一副好体魄,加上家中注重培养,十七岁那年他便凭借数次行侠仗义、力战强敌崭露头角,在江湖上混得一席之地,偶尔还会有人羡慕又尊敬地叫他一声,陆少侠。 他心里美滋滋的,却又有些失落——他希望不是偶尔,而是每天,每时每刻,每个人都会这么称呼他。 十八岁,他开始独自担负护送任务。 十九岁,他已经是陆家家业内定的继承人。 二十岁,爹娘说,出去闯荡闯荡吧,你的声名不该局限在天子脚下。 都说北陲多悍匪流寇,于是弱冠之年的陆柏风背起行囊,跨上骏马,春风得意一路向北,直至燕郡。 彼时,奉天子之命镇守北地的,还不是后来被称为荣耀之师的冷家军。 陆柏风在燕郡一待就是三年,他积极地帮燕郡王驱逐流寇,和许多将士们结为好友,一起喝酒吃肉战流寇。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称呼他,陆大侠。 再后来,陆柏风又遵照父母的意思,离开燕郡四处游历,几年下来俨然已是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豪侠,并且结交了数位同样在江湖中拥有显赫声望的好友,温彧的父亲温长虹便是其中之一。当然,身在江湖之人,必然听说过凉城与十八伽蓝,甚至陆柏风少年习武时的挚友方中剑,后来也成了十八伽蓝的一员。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早晚陆柏风要回到长安家中,一边做他的豪侠,一边打理家中业务。有名有利,太平安逸,到死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偏偏在他受好友相邀到燕郡小聚,而后便打算正式接管陆家时,他遇到了传说中百战百胜,连天子都赞不绝口的不败将军,冷桥。 那年,他三十一岁,冷桥二十七岁。 那年,冷桥刚刚遇到他未来的妻子,楚皎月。 陆柏风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冷桥这个人。说他傻,他带兵打仗排兵布阵无人能及,最简单的兵法到了他脑子里,就能变化出千万种模样,打得敌人抱头鼠窜防不胜防。说他聪明,这个过于敦厚淳朴的男人又总是傻笑,对朋友对兄弟,甚至对素不相识的百姓,从不藏任何心眼儿算计。 楚皎月曾说,她爱的便是他这股子憨厚劲儿。 陆柏风也一样。 当然,他没那么冲动,不至于爱上一个男人,只是觉得冷桥这种可做兄弟的人太过难得,若是打个招呼就此别过,太可惜了。真可惜。 于是陆柏风做了人生中第一个违逆父母的决定。 他留在了冷家军,舍弃了双刀鬼见愁的身份,成为冷桥麾下一员猛虎,亦是冷桥的同袍,朋友,好兄弟。 五年。 与冷家军结缘,足足五年。 这期间,楚皎月终于追上了扭捏腼腆的冷桥,从远近闻名的燕郡才女摇身变为楚夫人;那些同样被冷桥人格魅力吸引而留下的同袍们,有些战死了,有些成家立业了,有些仍和他一样孤家寡人,却丝毫不觉得孤单,仍旧为冷家军的一点点成长欢欣振奋。 而陆柏风记忆之中最为快乐,亦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天大的喜讯也随之而来。 楚夫人怀孕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广而告之,知道的也仅仅是与冷桥夫妇关系极好的一群人——楚夫人身子弱,加上随军四处奔走十分辛劳,郎中说她这胎能不能保得住要看天意。冷桥夫妇早就做好了随时失去孩子的打算,所以不想过早让大家知道这个喜讯,免得日后出现什么变故,一群人陪着他们夫妇伤心难过。 而变故,发生在楚夫人眼看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产时。 为了照顾身怀六甲的楚夫人,那段时间里冷将军并不想让大军挪动,就停驻在燕郡兼顾北陲戍防。当时楚夫人就寄宿在燕郡王府上,由自幼就情同姐妹的燕郡王妃亲自照料,打算等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全军一个惊喜。 然而某天午后,冷将军带着满脸愁容从军中来到祈王府,告知燕郡王一道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 “回纥九姓皇族之一的部族首领意欲朝见天子,因担心敌对部落截杀,希望我朝能派军队护送其入长安——圣上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冷家军。” 时至今日,陆柏风还记得听闻这个消息时,燕郡王表露的不满神情,以及冷家军的愤怒。 冷家军将士大部分是土生土长的北方汉子,并不习惯迁徙作战,对南方的气候也十分不适应。许多年来,冷家军虽有调动却都集中在北方地区,这还是头一次收到命令去往那么远的帝都长安。 其实若只是一道单纯的军令,去也就去了,只是联想到先前燕郡王亲眼所见,朝堂之上几位居心叵测的朝臣联名上奏,称冷家军长期驻扎北方极易与地反官员勾结等事,这些血性十足的汉子们就觉得不痛快——在北陲驻守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让他们千里迢迢跑去长安?回纥在西北呢,就算要护送那也该是安西都护府的事,凭什么丢到冷家军头上?就算去,也没必要兴师动众这么多人,还指明冷将军亲自出马。 说朝廷有阴谋,没证据;说没阴谋,这一切又说不通。 陆柏风当时是站在反对一面的,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知道人心可怖,总觉得冷家军如今声名显赫亦是一种危险,说不定有多少暗地里嫉恨的朝臣偷偷污蔑捣鬼。但冷将军和楚夫人商量过后,最终还是决定遵从圣意,护送来自回纥的数十人马一路去往长安。 冷将军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冷家军接受了朝廷的招募,吃着朝廷给的饭,那么就该遵守命令。至于旁人担忧的怕有人心怀不轨之类,他觉得自己做事光明磊落也从不曾得罪人,应该不会发生——尽管颇有一段时间以来,皇帝对他的赏赐不那么勤了,也已经很久没夸赞过冷家军守家卫国的功绩。 有着不败将军之名的冷桥,就是这么简单纯粹。 就这样,冷将军力排众议,最终还是接受了护送回纥部落数十人去往长安的任务,而他的妻子,即将诞下二人骨肉的楚夫人,坚持随军通行。 冷家军和冷桥夫妇并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带着将士们走上了绝路。 第281章 无处寻觅根源的诬陷 第281章无处寻觅根源的诬陷 “从燕郡到安西都护府,这段路我们走了很长时间,生怕走快了、走急了会让楚夫人动了胎气,又不太方便对其他将士明说。好在楚夫人很坚强,一路上咬牙紧跟,是而到达安西都护府时,我们只比朝廷要求的时限晚到两天。不过就是这么短的差距,那些回纥贵族们还是大为不满,竟然当着冷将军的面嘲讽冷家军缺乏协调,有负盛名。” 时隔十五年,回想起当年发生的事情,陆柏风心里的恼火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比当年更加激烈。 “那些回纥贵族在皇帝面前卑微如猪狗,冷家君的护送是他们奴颜屈膝乞讨来的,却在背地里如此瞧不起我们。当时很多将士火冒三丈,不愿再担负护送他们的任务,若不是冷将军夫妇极力劝阻,我们早就将那些趾高气扬的贵族暴揍一顿后转身走人。” 兰澈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群贵族是脑子里有屎吗?护送是他们申请的,大老远从燕郡调到安西都护府,他们不知感恩,还好意思腆着脸说闲话,就不怕老天爷让他们生儿子没那个啥?” “……兰澈,素质,素质。”温彧尴尬地一声轻咳。 “素质个屁,都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讲个鸡粑粑素质!”兰澈气得握起小拳头,愤愤不平,“也就碰上我爹这样的老实人,换做是我,绝对当场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方亭阁的嘴角迅速抽动一下:“就凭你?用嘴打死他们吗?” 兰澈翻了翻白眼,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老陆头长长叹口气:“这就是当头领的和属下的不同。我们一时负气喊打喊杀,冷将军却要考虑大局。冷将军对我们说,圣命不可违,既然已经接下这个任务,那就要不惜一切去完成。平日里我们都听冷将军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这次也压了下来。可是后来,当事情演变得愈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我们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了。” 人生地不熟的安西都护府地界上,冷家军不只受到了回纥贵族的轻蔑讥讽,同时也遭到了安西都护府都护郭岩的刻意排挤——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吃住不能入府,只能在荒原之上风餐露宿,就连食水都要由冷家军出钱从都护府换得,一众将士既委屈又恼火,仍旧是靠冷将军夫妇不停安抚才没有闹事。 而之前抱怨说冷家军来晚了的那些回纥贵族,事实上并不急着赶路,他们在安西都督府磨磨蹭蹭停留了近十日,方才在冷将军忍不住连番敦促下一边埋怨一边上路。 从一开始,这两队人之间就存在着重重摩擦与矛盾。 “从安西都护府到长安城,纵马疾驰用不上多少天的时间。可是那些回纥贵族懒惰磨蹭,非说路途太远过于疲劳必须乘坐马车,而且一天只肯走四个时辰,中间还要休息半个时辰。就这么走走停停的,再加上偶遇风雨不得不躲避,到关中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一个月。就在这时,朝廷派了一队人前来,质问冷将军为何如此拖沓。” 冷将军护送回纥贵族前往长安城是有限期的任务,结果因为回纥贵族们的拖延,人马尚未入关中就已经超过时限,所以皇帝才会派人前来质问。当时已经受够了回纥贵族各种无理要求和轻慢态度的冷将军也是满肚子火气,忍不住对前来的朝臣诉苦,希望能让皇帝得知自己的无可奈何。 然而让冷将军没想到的事,那些任性妄为耽搁了时辰回纥贵族非但没有反省,反而倒打一耙,首领带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跑去找朝臣大声求助,声称一路上受尽了冷家军的欺辱打骂。 当时正好在场的冷将军气得哭笑不得,想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相比之下,那些回纥贵族显然是有备而来,几个女人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道鞭打过后残留的青紫色淤痕,指着冷将军一口咬定就是他打的。 冷将军百口莫辩,而朝臣只认证据,根本不听其他冷家军将士的证明。 “谁都不知道那些回纥贵族究竟安的什么心,冷家军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如此栽赃陷害?当时那几个女人身上的伤痕,我也是亲眼所见的,的确是新伤,而且很严重。除此之外,那位回纥贵族的首领还说受到了冷将军的歧视侮辱,一脸愤怒揪住来质问的朝臣,非要我大唐给个说法。” 聊到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时,老陆头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 “那后来呢?皇帝真的相信回纥人说的话了?”兰澈急急催道。 老陆头沉沉一点头:“信了,真信了。当时朝廷上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我知道的不多,只在后来听人提起过,说是那日上朝时有不少文臣武将出面参奏我冷家军,说我们居功自傲、目无法纪,甚至还有人说冷将军拥兵自重且刻意怠慢回纥来使是要造反的预兆……可悲冷将军半世戎马生涯,时时刻刻都以报效祖国为己任,到头来却被一群嫉妒横生的佞臣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简直是天大的荒唐!” 温彧望着天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莫名其妙的护送任务,尖酸刻薄的回纥贵族,还有不要脸胡乱参奏的朝臣……这些都是巧合?” 老陆头阴沉着脸,挤出一声冷哼:“若只是这些,还能勉强说是巧合。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不能用巧合二字来概括了。” 看到老陆头突然多了几分恨意的表情,兰澈和温彧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紧张起来。 “回纥贵族们一顿无中生有的哭诉后,奉命前来的朝臣需要回到宫中禀告皇帝,由皇帝来裁决究竟要相信哪一边。冷将军是个老实人,明明白白冤枉了还惦念着自己的任务,打算在那朝臣走后继续余下的路程,把那些找茬的回纥人护送到长安。奇怪的是,那些回纥贵族分明占了便宜,却突然说不想走了,非要在原地等朝廷给个答复。” 老陆头突然打住话头,许久没有再开口。 兰澈以为他是在回想太过遥远的那段历史,待她仔细看去,这才发现,老陆头的身子正在轻轻颤抖。 终于,他继续讲起了故事。 “就是那一晚的停留,让冷家军从此背上了叛军罪名。” 第282章 离奇的屠杀 第282章离奇的屠杀 回纥贵族在朝臣面前污蔑冷家军那些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冷家军。有些愤怒的将士不顾阻拦,冲到回纥贵族中间试图大声质问原因,甚至有人打算动手“教训教训”这些胡乱说谎的恶人,却被闻讯赶来的冷将军拦住。 “假的变不成真的,等到了长安,我亲自去向圣上说明,难不成还能被空口无凭的话给冤枉了?你们这么一动手,那些谎言不就成了真的?岂不落人口实?” 冷将军的劝阻起了效果,群情激愤的冷家军将士为了不让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多出铁证,只得忍气吞声退下。逃过一劫的回纥贵族仍旧不知感恩,反而变本加厉对冷家军和冷将军夫妇进行大肆辱骂,大有一副不怕事大的态度。 那晚,很多将士实在回纥贵族们的骂声中入睡的。 当时为了避免两方发生冲突,冷将军特地把回纥贵族们住的帐篷安置在相对大军而言较为偏僻的位置,仅由他信得过的三十人左右负责保护,而陆柏风就是这三十人之一。 “那时候已渐近冬天,夜里特别冷,我们又不可能随军携带棉被,只能靠篝火取暖。快到子时前后,有个小士兵给我们送来一坛酒,说是冷将军从临近农家讨来的,让我们取取暖。我们不疑有他,便把那坛酒分了分喝下。”老陆头似乎沉浸回忆中,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紧张,“酒一下肚,我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都是生在北方喝酒就跟喝水一样的豪爽汉子,却不知为什么,那酒只喝了一碗就开始上头。前后总共不超过一刻钟时间,我们就都醉倒了。” 那年长安的第一场雪,不知道是从什么时辰开始下的。附近百姓们都说,那晚醉倒的士兵们连薄毯都没盖,还没被冻死算是命大。 只是比起将士们熟睡时发生的惨剧,冻死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一晚,陆柏风等负责保护回纥贵族的三十余人,横七竖八倒在篝火堆边,一觉睡到大天亮。及至营中的将士惊惶地泼水将他们唤醒时,已是次日天大亮。 陆柏风是最先醒来的,他睁开惺忪睡眼,十分不解面前冷将军的表情为何那样严肃,面色为什么如此苍白。 他看见,冷将军无声地伸出手臂,朝回纥贵族的帐篷方向一指。 陆柏风扭头看去。 血。 狼藉。 残肢断臂。 这就是他目之所及,看见的所有东西。 一夜之间,冷家军负责护送的六十二口回纥部落贵族们,全部惨死。 谁都说不清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本还指望陆柏风等人能够告知情况的冷将军看着一具具冰冷的尸骨,顿时心如死灰,一语不发。 那一瞬,陆柏风就知道,冷家军要完了。 “六十几口人被杀,他们死之前怎么也该发出求救或是惨叫吧?除了这三十多个将士外,就没有其他人听见?”方亭阁觉得不可思议。 “怕两方再闹出争端,所以住处隔得比较远。再说了,那些忘恩负义的回纥人骂了大半夜,吵吵嚷嚷的还都是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士兵们都已经麻木了,就算他们突然喊救命也没人听得懂,也不可能有所警觉。六十多条人命,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就在我身边……” 老陆头的语气有些复杂,说不清是因为没能拯救那些人性命的遗憾后悔自责,还是仅仅因为这些人的死造成了冷家军空前灾难的恼火。 “冷家军和回纥人之间的矛盾,应该已经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吧?这种时候突然传出回纥人一夜暴毙的消息,而且又是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恐怕……”温彧没敢继续说下去,忧心忡忡地看了兰澈一眼。 十七年对他来说是个很久远的时间,而冷家军与他关系实在不大,他对这件事的关心程度远远不及对兰澈的关心。只是想到冷家军因为一场令人费解的血案而覆灭,兰澈的父母也因此双双殒命,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难受,丝毫不想说出那句会让她伤心的话。 可是老陆头并没有这些想法,他想的,只是把昔年真相一五一十道来。 “以冷将军的性子,说什么都要去向皇帝解释清楚。他坚持认为,只要说明白了,皇帝会相信他,会有人来调查真相,为冷家军洗脱清白。当时也有好多人劝冷将军,说,杀害回纥贵族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没留下蛛丝马迹,再有之前两方互相指责和回纥贵族告状的事在,皇帝肯定认为是我们出于报复杀害了回纥贵族,定然不会相信我们是无辜的。” 彼时,就连楚夫人都不同意冷将军过于天真的想法。 然而残酷事实摆在面前,这件事他们必须告知朝廷,必须给皇帝一个说法,除非……除非冷家军放弃朝廷所赐与的一切荣耀,远离天子脚下,回到他们当初来的地方,从此不再出现。 “冷将军衡量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留下,让皇帝来做个判决。而就是这个决定,断送了冷家军最后的机会。” 冷将军怕随意挪动会破坏案发现场,是而不敢让冷家军擅自行动,只派了几个人快马加鞭赶去长安禀明情况。隔日,朝廷派了当时的大理寺卿和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带领禁军同来,装模作样看了一圈后,便说让冷将军随他们先一步去长安,入宫向皇帝说明情况。” 兰澈一愣:“只是入宫说明情况的话,没必要带禁军来吧?” “是,当时我也质疑这点,所以并不同意冷将军单独和他们走。可是冷将军犯起倔来谁也拦不住。”老陆头沉沉叹息,“最后争来争去,我们只能各让一步——冷将军仍要随着他们去往宫中,但是必须由楚夫人和我们一队人马陪同,以防半路有什么不测。” 那些朝官带来的禁军大概有二百人左右,所以陆柏风安排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三百名冷家军将士同行,如此一来,就算半路上对方有什么小动作,他们也能及时反抗,保护好冷将军夫妇。 以三位尚书为首的一群人欣然答应了冷家军提出的条件,这让冷将军更加认定,所有对朝廷的提防猜测都是陆柏风等人小题大做。 直至他们离开冷家军大部队约二里地后,冷将军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第283章 第283章 青山无处埋忠骨 第283章 第283章青山无处埋忠骨 三位尚书与冷将军算不上老相识,却也碰过几次面,每次见面都要对冷将军好一番仰慕夸赞,唯独大理寺卿左安是首次与冷将军见面。 去往长安城的路上,三位尚书与冷将军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轻松融洽,看上去并不像藏有猫腻的样子;而大理寺卿左安一直沉默不语,时不时用复杂目光悄悄打量冷将军。左安的奇怪举动引起了陆柏风等人的警惕,他们悄悄把武器放到手边随时可以抽出的位置,视线片刻都不敢离开冷将军夫妇身边,准备随时出手救人。 就在这时,楚夫人忽然弟弟惊呼一声。 陆柏风等人登时紧张起来,手中紧握的兵器险些亮出。楚夫人一声低呼过后,猛地抓住赶过来的冷将军手腕,苍白着脸色挤出一丝笑容,说了一句让冷将军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的话。 “孩子……好像……要生了……” 陆柏风如释重负松口气,刚要走上前去提议暂时停下看看楚夫人状况,不经意一瞥,却发现和他们同样紧张的禁军士兵里,有人已经将佩刀拔出鞘。 那些禁军士兵,显然是有备而来。 陆柏风本不想打草惊蛇,打算先安顿住众人再想办法带冷将军夫妇逃走,没想到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冷家军也发现了禁军里的小动作,登时脸色一变,失声高呼:“有人动刀了!保护冷将军!” 这一声吆喝,彻底打破了此前刻意为之的平和。 被那吆喝声吓到的禁军士兵杀意毕露,好几人都下意识抽出刀对准冷将军夫妇,而发现意图暴露的三位尚书也不再伪装,飞快撤离冷将军夫妇身边,钻到禁军士兵队伍中寻求庇护。 冷将军此时方才明白,这些人,并非是真心请他回宫,而是早就存了杀心。 听到紧张之时,温彧用力吞了口口水:“陆伯,当时你不也带了三百人吗?难道这三百人打不过禁军二百人?” “冷家军是虎狼之师,沙场上以一敌十的战绩又不是没有过,何惧他区区二百人的北衙禁军?”老陆头冷哼一声,表情愈发愤怒,“要不是他们满腹算计暗中使诈,我冷家军根本不会是这个下场!” 离开主力队伍前,陆柏风特地带了三百人以防万一,可他万万没想到,埋伏在半路的禁军并非二百,而是…… 两万。 陆柏风至今仍无法忘记当时的场景,埋伏在平原四周的两万禁军如浪潮一般出现在眼前时,他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是戍守边陲的荣耀之师啊,是大唐北陲的一道坚固屏障,曾经抵御外敌、惩凶平叛,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怎么可能突然之间成为被北衙禁军击杀的对象? 一定,一定是有什么弄错了。 或者,一切都是场根本不存在的噩梦。 “冷桥,你拥兵自重藐视朝廷,不顾圣意屠杀觐见的回纥贵族,你可知罪?”方才还一副老朋友面孔的兵部尚书横眉怒目,高声质问。 冷将军惊讶得无以复加,待到慢慢平静下来,他才想到陆柏风等人之前对他的诸多劝阻。 伴君如伴虎啊…… 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纵然是好的,可是功高盖主时,那些称赞,那些信任,就变得不再单纯了。 然而冷将军明白这些时已经悔之晚矣。 两万禁军的重围之下,三百名冷家军显得如此渺小,势单力孤。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本还未到预算日子的楚夫人似有早产征兆,且来动十分快,及至北衙禁军包围上来时,马背已经被羊水浸湿。 几个大男人都没接生经验,看着楚夫人腹痛一阵猛过一阵,布满豆大汗珠的脸上苍白如纸,一个个手足无措,慌乱中更添绝望。 这生路,如何才能从天而降? “当时啊,我甚至做好了打算拼死一战,只是觉着冷将军就这么被泼了一身脏水后含冤而死太过窝囊。就在这时,那个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大理寺卿左安站了出来——之前我们都觉得,要是禁军有什么阴谋,那肯定是这个老家伙暗中搞鬼,没想到是我们小人之心了。”老陆头抹了把脸,深吸口气,“左卿见楚夫人就要生产,忽然站出来阻拦那三个尚书,非说就算冷将军有罪但祸不及妻子,应该让楚夫人找个地方先把孩子生下来。” 大理寺卿的品级虽比六部尚书要低,但是左安是朝中老臣,更是忠臣世家出身,他的话,便是那三位尚书也要让步三分。 最终,重围之中左安为冷将军夫妇和三百名冷家军士兵,争取到了一点点时间。 也是一点点的希望。 女子生产自然不可有无关男人围观,左安顶着三位尚书的不满让冷家军士兵在附近草丛中草草搭了个小窝棚,又通过了陆柏风等十余人的请求,允许他们在窝棚外保护。 楚夫人被抱进窝棚后,陆柏风等几位心腹开始琢磨脱困的事,可是面对重兵围堵,就算他们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也无计可施。 “可是就在楚夫人经历过两个时辰的折腾把你生下来时,我们的兄弟还是赶来了——先前被我们认为是恶人的左卿,居然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暗地里收买了一名禁军士兵,在楚夫人生产期间跑去给几里地外的冷家军通风报信。” 问询匆匆赶来的冷家军马上与那两万禁军短兵相接,一场血腥的自相残杀就此拉开序幕。 “和北衙禁军的厮杀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每每我们就要获胜时,又会有源源不断的禁军士兵前来增员,敌人的数量从两万变成五万,十万……到最后一天夜里,一起经历过生死沙场的兄弟们,就只剩下四千人不到。当时冷将军有伤在身难以行动,楚夫人诞下你之后也因过于虚弱只能静卧,所以他们做的最后一个决定,就是让我们想办法逃走。带着你,一起逃走。” 话到此处,老陆头停了少顷。他又忍不住伸出手,粗粝手指轻轻摩挲兰澈脸蛋。 十七年,当年由冷将军亲手抱出草棚的婴儿,如今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了。陆柏风脑子里还深深刻印着冷将军一边笑一边流泪,说“我有女儿了”的场景,还记得,当时那只比手掌大一点点的小女婴,哭声是如何地响亮。 “陆伯……”看到老陆头抹了抹眼角,兰澈忽然控制不住眼泪,用力抱住十多年前守护了自己的男人。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活着,是怎样的奇迹。 同时兰澈也意识到,她的身上背负着的,是数万冷家军的冤魂,和一场迟来十七年的复仇。 第284章 一日为师 第284章一日为师 从寥寥几百人的队伍到数万雄兵,冷桥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让冷家军的名号传遍天下,而这只荣耀之师的覆灭仅在两天两夜之内,快得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陆柏风等人被临终托孤,带着刚刚生下来的女婴兵分几路从残酷的厮杀场上逃离,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悲壮惨烈。后来他找过从北衙禁军退役的老兵,那老兵说,在冷家军和北衙禁军的厮杀落下帷幕后,那一大片平原都仿佛被血染一般,脚下踩的、眼里看的,全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什么叫尸横遍野,什么叫流血漂杵,很多将士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除了我们这些逃出来的人,冷家军的将士们无一幸免,全部以身殉主。单是为了掩护我们带你离开,就有不下六千士兵用他们的血肉铺开了道路。瓜娃子啊,你知道吗?你不仅仅是冷将军和楚夫人的孩子,你是冷家军数万将士的孩子,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不要遭遇像我们一样的悲剧。” 一人对一国,想要复仇,如何能胜? 所以没有人希望这个小小的女婴去为他们报仇,在楚夫人流着眼泪为孩子起好“兰澈”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些宁可流血也不流泪的将士就已经决定,以数万热血与头颅来保这个孩子平安无事。 只要她活下去就好。 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 只要她像普通人一样长大就好。 他们向死而生,别无所求。 忘记仇恨看起来如此容易,可是兰澈做不到——当一个孤苦无依整整十七年的少女,满怀欣喜得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后,怎能轻易接受父母遭奸人所害的事实?她是大理寺评事,是差一点就要成为大理寺少卿的人,更是曾经暗暗立下誓言要还这天地之间一个清明公正的人,她怎能明知有一场持续了整整十七年的冤案却视若不见? 她身上背负的,是数万冷家军的忠魂啊! “陆伯,不会就这样算了的……还没有结束,冷家军将士们不能白死,我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的!”蓝澈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珠,然而她的泪水太多,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完。 就好像一条条人命,一道道失望目光,无论刀笔吏们怎么去避而不谈,总还有痕迹留存。 将满腹心事倾泻而出的老陆头轻松许多,他的目光也变得柔和慈祥。 “瓜娃子,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报仇的事不是还有我们吗?你是冷将军和楚夫人仅存的血脉,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就算拼上这条老命,我也绝不会让人再伤害到你。” 十七年前,他错过了这个孩子,一度懊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十七年后,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要他重新遇见自己使命所在。 这一切,既是天意也是命中注定,冷家军的将士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也要不惜一切保护冷将军的后代! “瓜娃子,记着,你叫兰澈,这是你娘给你起的名字;你姓冷,这是你爹留给你的姓氏。你是我大唐最伟大的将军的女儿,永远别忘记这份骄傲,你的父母不是叛党,他们是这个世上最爱这个国家,也是最爱你的人。不管多少流言蜚语抹杀他们存在的痕迹,他们的忠魂和冷家军的钟姑,永远都不会消失——你就是这一切的传承,你活着,他们便活着。他们在这里,永远都不会消失。” 长满老茧的手指轻轻点在兰澈心口。 兰澈一时恍惚,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眼花,好像在她眼前站着的,才不是什么跛脚羊皮袄的小老头,而是一个豪情万丈热血沸腾的青年。 那样的场景和气氛,连温彧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他心里沉甸甸的,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惋惜。轻轻走上前双手落在兰澈肩头,他迎着老陆头的目光,语气坚定道:“陆前辈放心吧,兰澈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会好好保护她的。还有祈王,祈王他不会让兰澈受半点委屈,一定会想办法保护好她。” 方亭阁本还沉浸在感动之中,一听温彧这话顿时感觉不太对劲儿。他眉头一皱,不悦目光瞥向温彧:“胡扯什么呢?兰澈跟你们家祈王有个狗屁关系?” 提到这件事,温彧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气哼哼地反驳回去:“跟我们家祈王没关系,难道跟你们家主子有关系吗?兰澈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在哪里?你们又在哪里?努力保护兰澈的是我们齐王,你能不就只会站在一边说三道四或者干干脆脆临阵脱逃吗?” “臭小子,你说谁呢?信不信我——” 还不等方亭阁提起拳头,老陆头忽然神色一变:“外面有人,很多。” 温彧一愣,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里这里可是右神策军府,有很多人不是正常吗?” 可是他马上想明白,为什么老陆头如此紧张了——现在是深夜,此处是神策军府杂役住的屋子,深更半夜的,哪里会来那么多人? “不会吧?”温彧很快想到了某种可能,一种他不愿相信的情况。 背叛,出卖。 外面传来的杂乱脚步声已经到耳朵可以听见的地步,老陆头当机立断将兰澈推到温彧身边。 “温家小子,瓜娃子就交给你了。她要是少了一根毫毛,小心我塞你满嘴大蒜。”老陆头抢过温彧身上挂的佩剑,眯起眼眸盯着紧闭的房门,慢声道,“瓜娃子,你不是一直想认我当师父吗?好,小老儿我今天就从了你的心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陆柏风的徒弟。要是你我能躲过这一次劫难,等咱们回到大理寺的厨房,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得偿夙愿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可是兰澈开心不起来,她听得懂老陆头语气中的不详味道。 “陆伯,要走就一起走,我不会让您一个人留下的!”兰澈的嗓音还带着几分哽咽,她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抓住陆老头那件又脏又破的羊皮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您不能丢下我!我不想再做没有亲人的孩子……” 老陆头轻轻掰开兰澈的手,一咧嘴,笑声嗤嗤漏风。 “走吧,瓜娃子,去安全的地方等我。等我去找你,给你讲我年轻时候的事,教你做菜做饭。到时候,你要记得给我奉茶,给我捏肩捶腿,咱们爷俩儿啊……” 后面老陆头还说了些什么,兰澈没有听见。在她拼命挣扎,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方亭阁毅然决然地将她打昏过去,带她从后门离开了那间即将面对腥风血雨的屋子。 那是兰澈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老陆头。 由始至终,她都未曾来得及叫他一声…… 师父。 第285章 命悬一线 第285章命悬一线 汴州,迎白晓每年都要大老远跑来与不听话的师弟见面那间丝绸店内,极少聚在一起的十八伽蓝除了常白之外无一缺席。此外,迎白晓还带来十余个包括楚冬青在内的凉城子弟,就连凉城内许多珍稀药材也一并运了过来。 若非情况危急,十八伽蓝不会在这种时候放下各自任务聚到一起,总是笑嘻嘻没个正型的迎白晓也不会满面严肃。 一切都因为,楼明夜突然病危。 “这些年他体内的寒毒渐渐不受控制,寒症也便随之严重,大有侵入肺腑心脉的迹象。”楚冬青蛾眉紧拧,低头擦拭着一根根雪亮的银针。她缓了缓,叹口气又道:“我早告诉过他,平日里不要多忧多虑,他也一直老实照做,这样至少我能保他多拖个十年八载。可是自打认识了那丫头后,他这病便三天两头来动,这次更是直接让寒毒侵入了心脉,所以才会病重如斯。我看红芙说的没错,兰澈那丫头是他的克星,只会害他。” 迎白晓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略显疲惫的脸上掠过一丝烦躁:“这话你私下说可以,别当着明夜的面说。而且我也不觉得兰丫头如何害了明夜,你又不是没亲眼见过,明夜和她在一起时笑得有多开心。” “开心重要还是命重要?命都没了,他拿骨头渣子开心去?”楚神医一句冷硬反驳,让迎白晓举起双手乖乖地表示投降。 开玩笑,整个凉城除了城主赫连非尘,谁敢惹这位连罗裳都要畏惧九分的母老虎? 不过楚冬青的话多少引起了十八伽蓝的不满,一向不喜欢与人有口舌之争的苏野城忍不住轻咳一声,小声道:“楚神医也该想想,这段时日来兰姑娘带给少主多少好心情。至少据我所知,兰姑娘在少主身边时,少主的气色都是很好的。” “是啊,兰丫头虽然偶尔任性,也曾气得少主发病,可更多的时候她是少主的开心果,也只有她能让少主真正放松下来。”丁管家嗓音沙哑,眼神有些发直,眸中无神,“这次少主突然病重,是因为过于担心兰丫头,这种事能怪得了谁?要怪就怪那个暗地里使诈的人吧。” 人满为患的厅堂里,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眼下的情况,可以说十分糟糕——当日方亭阁去往长安城寻找兰澈后便一去不归,而楼明夜的病情日益加重,第三天的头上便已经不省人事。无计可施的丁管家只好在通知所有十八伽蓝速归的同时求助于凉城,收到急信儿的迎白晓立刻带人赶来,双方在汴州这间凉城所有的丝绸店汇合。 此时,距离方亭阁去往长安,已经有十日之隔。 “还是联系不上亭阁吗?”沉默许久后,丁管家愁眉不展问道。 罗裳轻轻摇头,下意识握紧迎白晓的手。迎白晓无声揽住罗裳肩膀,眉宇间也如众人一样,有着纾解不开的忧愁。 如果长安那边平安无事,就算没能劝说回兰澈,至少方亭阁会报信儿回来。可是十天过去,方亭阁不见影踪,连个消息都不曾传来,显然长安城内出了什么事。如今郁邪权倾朝野,又满腹阴谋算计,甚至能利用王可乐来给楼明夜和十八伽蓝设下圈套,谁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对兰澈下了毒手?说不定方亭阁迟迟不归,也一样是遭了暗算。 太多令人不敢深究的猜测萦绕在众人头顶,只是没人愿意说破而已,毕竟楼明夜的情况就够让他们牵肠挂肚、纠结不已了。 刘大勺用力揉了揉脸:“楚神医你实话实说,少主的病究竟到何种地步了?” 楚冬青略作沉吟,得到迎白晓点头示意后,她才遗憾开口:“以我的医术已经无计可施,只能用药物和针灸勉强替他续命三五个月,而后若是还找不到根除寒毒的方法……” 楚冬青没有把话说完,众人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三五个月,这或许是楼明夜仅剩的阳寿了。 刘大勺转头望向丁管家:“老丁,你给大家拿个主意吧,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少主就这样没了。” “我能出什么主意?我倒是想让少主长寿安康,可我能做到吗?我想现在就把兰丫头带到少主身边,可能吗?”向来沉稳的丁管家也露出烦躁一面。 罗裳轻轻咬住下唇,思索片刻低道:“既然支走少主和你们的阴谋是王可乐执行的,何不干脆问问他是什么情况?他能写信暗示你们长安有变,那就说明他并非真心害你们,而是迫不得已。我想,他也许是被什么人给胁迫了,毕竟王可乐的功夫远不如我们,随随便便一个二流的高手就能降服他。” 丁管家和刘大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倒吸口气,丁管家失神的眼中更是迸发出一抹希望光芒:“有道理,是我们糊涂了。晨曦,马上想办法往长安给王可乐去信——不,不用了,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 “丁伯,这边照顾少主少不了您,还是我带晨曦黄昏他们去吧。”苏野城拦住丁管家,又朝楚冬青郑重其事抱拳,“楚神医,少主就交给您了,还请您无论如何帮少主坚持下去。不管兰姑娘是生是死,我一定把她带回来见少主!” 迎白晓用力敲了敲额角:“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兰澈真遭遇了不幸,你还是别把她带回来了,那样只会让明夜的情况更加糟糕。” 苏野城一时哑口无言。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如果兰澈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把这糟糕的消息告诉楼明夜,岂不是催着他早死吗?若是让楼明夜知道兰澈不在人世,怕是他真的会伤心致死了。 “野城啊,不管怎么说,尽力把兰澈活着带回来吧。如今兰澈是生是死,少主是生是死,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其他就要看天意了。”刘大勺叹息不尽。 苏野城点点头,装配好兵器就打算立刻上路。 他才一转身便被罗裳拦住。 “我跟你一起去。”罗裳定定望着他,“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红芙的消息,不太对劲。” 第286章 她的心,丢了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86章她的心,丢了 神策军对进出长安城的百姓严加盘查,这是苏野城和罗裳始料未及的情况。幸好对于功夫高强的十八伽蓝而言,翻个墙头跳个土墩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大手大脚花钱贿赂守城士兵,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二人假扮成入城探亲的小夫妻,一路来到众人先前居住的宅院,远远看见在宅院中百无聊赖逗鸟玩儿的红芙,却没敢靠近打招呼——宅院附近,一群身着便衣的神策军士兵紧盯着风吹草动,对宅院的监视滴水不漏。 二人一时间不能与红芙碰头,便转道去了王可乐在宫外的一处住所,结果除了几个来找王可乐送礼却吃了闭门羹的低级官员外,仍没有任何发现。 就连王可乐也不知所踪了。 “情况不对,看来王可乐也出事了。”罗裳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道,“时间紧迫,兵分两路吧。你去大理寺看看,我到祈王府走一圈,如果还是没有任何南侧的消息,明早我们在红芙的药庐碰面。” 与苏野城分开后,罗裳飞速赶到祈王府,同样遇见了王府被许多便衣士兵监视的情况。对方看起来人多势众,罗裳不敢擅自闯入,只好躲在巷子小角落里,伺机而动。 天色渐黑时,有人来与之前一批士兵换岗,罗裳打算借此机会偷偷进入祈王府。 扯出汗巾这挡住下半张脸,罗裳快步走出小巷,还不等她翻身越过墙头,旁侧忽然伸来一双男人的粗壮手臂,迅速把她拖回到小巷中。 拖拽罗裳的人很快松手,罗裳下意识一拳头打向身后,被那人稳稳抓住。 “我说你轻点儿,怎么在凉城好的不学,还学会咬人了?” 罗裳回头,正看见方亭阁那张卖蠢的大脸。 “你怎么还活着?”罗裳在他肩头用力捶了一拳,咬牙切齿低道,“再这样十天半个月都没消息,以后就别回来了,十八伽蓝不差你这一个没脑子的。” 方廷格一脸忧郁:“又不是我想这样,你也看见了,整个长安城到处都有暗中监视的神策军,别说传递消息,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大活人能让尿憋死吗?消息传不出去,你就不会翻过城墙来找我们?长着两条腿是用来当支架的?” 罗裳一顿劈头盖脸怒斥,骂得方亭阁毫无还口之力。 揉了揉就快皱成一团的脸,方亭阁睁着不满红血丝的眼睛,苦涩地叹口气:“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真的是一路走到这里的吗?路上就没注意别的什么?” 看罗裳杏目圆睁,方亭阁走到巷口,动作飞快地在墙面上抓了一把。待他重新缩回巷子里,把手中的东西递给罗裳,罗裳这才明白,为什么方亭阁迟迟没有离开长安城,又要选在日落之后才出现。 方亭阁给她的是一张悬赏通缉的告示,告示上画着三个人像,赫然是他,兰澈,以及温彧。 “这是朝廷下的通缉令?怎么你也牵扯进去了?”罗裳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方亭阁把之前发生的来龙去脉匆匆叙述一遍,包括郁邪的诡计,对兰澈的污蔑,以及好不容易才现身的陆柏风和紧随而来的悲剧结局。 “陆前辈独自一人挡住那些神策军为我们争取逃跑时间,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血战……隔日我偷偷潜入右神策军府去看了一眼,满地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干净,比战场上的厮杀还要惨烈。可叹陆前辈才与兰澈相认,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上几句话,陆前辈就这么走了。如今他的尸骨还悬挂在西城门上,我都没敢告诉兰澈,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就……” 已经几天没有好好与人说过话的方亭阁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被罗裳一大块干粮塞进嘴里才堵住。 “少主病重,情况危急,我来带兰澈去见少主。她现在人在哪里?”罗裳言简意赅问道。 一听楼明夜情况不好,方亭阁自然急得如热锅蚂蚁团团乱战,可他还是一五一十告诉罗裳,现在的兰澈,未必会随她去见楼明夜。 不是赌气,也不是因爱生恨,而是…… “她的心丢了。” 随着方亭阁来到一处鲜有人知的地窖后,罗裳一眼就看到面壁躺在破草席上的兰澈。兰澈要比她上一次见面时瘦了许多,本就很纤细的她愈发枯瘦脆弱,就像一块风干的木头,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温彧抱着膝盖守在一旁,见罗裳过来只是动了动喉咙,什么都没说出口,两只眼睛也如方亭阁一样布满血丝。 “兰澈,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少主。”罗裳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突兀开口,语气生硬。 兰澈没有回应,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 罗裳不明所以,扭头看向方亭阁。方亭阁没精打采,笑容像是黄连一样苦:“你要是能叫动她就好了。这些天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就那样躺着,无论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似的无动于衷。大概是陆前辈的事,给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因着玉凝霜,罗裳一直以来对兰澈并不是很友善,可兰澈毕竟是关系到楼明夜性命的重要之人,她还是耐着性子走上前去,弯下腰轻轻推了推兰澈。 这一推,罗裳的心便是一凉。 她手下触碰到的小小身躯滚烫如火,却轻得像是一片鸿毛,羸弱,且病得厉害。 “她在发热啊!”罗裳低呼。 温彧和方亭阁立刻一脸惊慌:“发热?难道是病了?” “居然才发现,你们两个蠢货!”罗裳气得咬牙,一时忘了以前的诸多不快,用力把兰澈的身子翻了过来。 兰澈没有睡,她睁着无神的双眼,怀里死死抱着一块破布,整个人就像是被寒冰封冻住的小兽,感受不到任何外界传来的声音光芒。 视线触及那块破布,温彧马上又红了眼圈,忙不迭把头别开不忍再看。 “那是兰澈挣扎时从陆前辈衣衫上扯下来的……”方亭阁轻声低道,“她现在这副样子,别说让少主看见,就算我看着心里都难受。要不要带她去见少主,你自己决定吧。” 罗裳呆呆看着如同玩物一般任人摆弄的兰澈,心底忽然蔓延出一阵恐慌。 她忽然有些害怕。 怕这两个人会在看不见彼此的地方,带着无尽的痛苦与遗憾双双离开人世。 第287章 妹控狂魔 第287章妹控狂魔 兰澈的情况让罗裳措手不及,她怎么也没想到,当楼明夜命悬一线时,兰澈竟因难以承受的巨大打击也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 这样下去,两个人怕是都要没命的。 “方大头,除了少主之外,她特别亲近的人还有谁?”罗裳思忖片刻,忽然问道。 方亭阁看了眼温彧,哼哼道:“祈王。不过祈王府现在也被神策军监视着,没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与祈王接触;就算你真的能见到祈王,把他带到这里一样很危险。我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除了祈王之外……不是还有燕郡王世子吗?”罗裳的询问倒是给温彧提了个醒,他眼神陡然一亮,旋即便是按耐不住的欣喜,“对啊!我们可以去把燕郡王世子找来!兰澈很依赖世子,一定能听进去他说的话!” 方亭阁和罗裳对视一眼,均有几分犹豫。 罗裳犹豫,是因为她不熟悉洛景夏其人,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可靠。 方亭阁犹豫,是因为他知道,洛景夏也在楼明夜的不受欢迎名单之内,毕竟兰澈对洛景夏的依赖已经超过普通朋友了。 然而转念一想,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介意的呢?人命都要没了,还管谁吃不吃醋? “好,那就想办法让燕郡王世子劝劝兰澈吧。”方亭阁狠心下了决定,然后十分自然地把最艰巨的任务丢给了温彧,“哎,姓温的小子,你去把燕郡王世子请来。” “咦?啊?我去?”温彧一脸呆滞,“我也是在悬赏告示上的人呀,现在燕郡王世子应该还在祈王府内,我去了不是一样被抓吗?” “你被抓,关我什么事?”方亭阁抱着肩膀认真道。 “……喂,你们十八伽蓝就这么喜欢欺负人吗?”温彧大感委屈,挪动屁股往兰澈身边凑了凑,“再说我还要照顾兰澈呢,这是陆前辈交给我的任务。” 方亭阁一撇嘴,朝罗裳使了个眼色:“看见没?祈王府出来的都是这么死心眼儿的人。” 其实方亭阁只是想顺势贬低一下祈王,来给自家少主争一争面子,没想到罗裳又打破了他的完美计划,而且十分直率地站到了温彧那边。 “他说的没错,你们都是在悬赏令上的人,不便露面。我看还是我去一趟吧,我是生面孔,找个身份伪装一下,应该不会引起怀疑。”罗裳根本不给方亭阁提出反对的机会,急性子使然,转身就要去往祈王府。 “等等!”方亭阁和温彧极有默契地同时开口,带着近似饿狼的目光死死盯着罗裳,泛红的眼睛里冒出幽光,“先弄点吃的回来!”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这些天里方亭阁和温彧带着行尸走肉般的兰澈东躲西藏,如过街老鼠一般不敢在人多之处露面,总是在夜深人静之后才小心翼翼窜梭于僻静小巷里,寻找能够藏身的地点。 这处地窖其实是一个老乞丐过冬的地点,已经废弃多年,里面只有一袭破烂床铺和缺块掉渣的破罐子破杯子破碗。老乞丐曾得过兰澈帮助,无意中发现兰澈被人带着狼狈躲藏,便主动把这地方让了出来,帮助三人躲过神策军的满城搜索。 遇到好心人当然值得庆幸,可那老乞丐终归不是什么富贵门阀,能舍得出安身之地,却没办法提供给三人足够的果腹食物。之前温彧和方亭阁凑了凑随身带的铜板,拖老乞丐买些汤饼干粮回来,可那些东西又能支持多久呢? 到今天为止,距离方亭阁和温彧上一顿饭,已经整整过去四天了。 而兰澈,已经十余日没吃过东西。 “所以说,那两个蠢货就任由小兰兰饿着,也不想想办法?嗯?” 祈王府最为隐秘的客房内,身上伤痕刚刚结痂的洛景夏挂着一副恨不得把人撕碎吞掉的表情,唇角挑起的凉丝丝笑意,更让那幅表情多了几许森然。 罗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联系上外出采买的祈王府厨子,又费了更大的劲儿蒙混过外面那些神策军暗哨,扮成卖菜的农户进入祈王府,一路上的焦急奔波全都刻印在她的脸上。她本以为把情况向洛景夏说明后,洛景夏会急着去找兰澈,却没想到洛景夏回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温彧和方亭阁的埋怨。 不过,站在一旁的李陌却对洛景夏的质问表示赞同。 “兰澈的胃病可不轻,平时有一两顿饭没好好吃都会犯病,何况这么多天食水不进?但也不能都怪他们二人,毕竟他们的处境也不轻松。”李陌带着几分期望看向洛景夏,“世子现在的情况,方便去看看兰澈吗?” “就算两条腿被打断,就算眼睛被毒瞎,就算明天会死掉……那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去见小兰兰更重要吧?当兄长的,不就该随时随地准备为妹妹牺牲一切吗?不然活着干嘛啊?” 洛景夏过于灿烂的笑容不亚于阳光,笼罩在长安城上一连多日的阴霾仿佛被驱散许多。 然而险些被那笑容感染的罗裳很快反应过来。 当兄长的有这种要求?难道她见过的那些兄长都是假的?眼前的男人分明就是变态吧? 罗裳愈发怀疑,兰澈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 兰澈和温彧失踪十多天,早就已经坐不住的洛景夏片刻都不肯多等,马上要来一身杂役衣衫换上,假装帮忙推车和罗裳一道离开祈王府。只剩下独身一人的李陌无法像洛景夏那样自由自在,甚至连送二人到门口都不能,只得把满腔的思念与担忧都寄托在洛景夏身上。 如今,他正处于身在局中,却要佯装局外人的尴尬境地。 洛景夏和兰澈等人的意见相同,都认为他应该从这个困局中脱身,毕竟如今有足够的地位与势力对抗郁邪的人,就只有身为祈王的他了。当然,李陌不可能就这样一直坐在祈王府里当个花瓶,作为眼下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的各种场合人,他还要从正面去做一些只有他做得到的事情。 譬如说,调查当年冷家军的案子。 他无法去安慰兰澈,无法用双臂抱住她给她温暖,那么至少,试着去为冷家军寻找清白之证明,不让她再飘得更远。 他怕。 怕知道身世的兰澈,会憎恨带给她苦痛的李家,包括他。 第288章 唤醒公主的,未必是王子 第288章唤醒公主的,未必是王子 温彧和方亭阁在破烂地窖里等了整整一夜,次日天亮后,方才听到三长两短如同秘密信号般的敲击声。 方亭阁木着脸推开地窖门。 “……罗裳,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进个地窖你敲什么门?我们之前也没有约定什么敲门信号好吧?” 罗裳愣了一下:“看起来吃饱喝足,精神也恢复了。” 一口气吃了二十多块汤饼,方亭阁揉着滚圆梆硬的肚子,懒得与她计较。待罗裳打头走进地窖后,方亭阁才发现,跟在她身后的不仅仅是燕郡王世子洛景夏,还有苏野城和红芙二人。 苏野城看见方亭阁一脸营养不良的蜡黄哭笑不得,红芙却始终躲避着众人的视线,就连方亭阁跟她打招呼,她也是躲躲闪闪含糊其辞,头都不敢抬。 苏野城叹口气,半是无奈半是气道:“她这是心虚了,不敢跟我们说话——你可知道为什么兰澈一直没有回去?不是因为兰澈生主子的气投奔了祈王,而是这丫头暗中捣鬼,故意大门紧锁封了宅子,就算兰澈想回也回不去啊!” 苏野城大费周章才避人耳目联系上红芙,当问及红芙近来情况时,他发现红芙目光闪烁、语气虚浮,心里便猜到红芙有什么事瞒着他。作为刺探情报的好手,苏野城很快就巧妙地抓住了红芙话中破绽,这才从沮丧的她口中得知先前所作一切。 故意给兰澈吃闭门羹,隐瞒任何有关她的消息,甚至是把兰澈的行踪告诉给王可乐。 “红芙,你疯了吧?兰澈招你惹你了?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兰澈误以为少主抛弃了她,她有多伤心?你又知不知道,少主这病就是打这里起来的,你这是要把他们俩都害死啊!”方亭阁气得直抖,胸口剧烈起伏。 不只是红芙,就连罗裳和苏野城也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连忙把红芙藏到了身后。 “红芙毕竟是个孩子,你吼她有什么用?再说她也不知道王可乐投靠郁邪的事。”罗裳把吓坏了的红芙搂在怀里,两道细长黛眉蹙起,轻轻咬着下唇低道,“说到底,红芙不还是因为兰澈和祈王之前暧昧不清,所以才心生不满替少主打抱不平吗?如果兰澈洁身自好,红芙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罗裳的话立刻引来温彧的不满;“什么叫暧昧不清?兰澈怎么就不洁身自好了?她又没嫁给你们家姓楼的,凭什么对她这么多要求?如果姓楼的对兰澈好,她还能被人抢走?明明是你们主子有问题,别总把错都推到兰澈身上!” “你说谁有问题?要不要我教你怎么说话?”苏野城陡然沉下脸,维护自家主子的态度赫然。 作为对两面都算是有些了解的人,洛景夏并没有参与到两方的唇枪舌战中,也没有为任何人辩解。他默默走到草席边盘膝坐下,伸手晃了晃背对自己躺着的兰澈。 “小兰兰。”他轻轻唤着,就像是怕吵醒熟睡的人。 意料之中,兰澈没有任何反应。 洛景夏没有再唤她。他知道,纵是在她耳边撕心裂肺呼喊,也无法把她从沉重的打击里拉出来。 他如此了解她。 “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天塌了,我给你顶着;地陷了,我抱着你一起坠下去。你的心要是丢了,那就把我的心也带走吧,至少有个人陪着它。而我,就在这里陪你。” 洛景夏自言自语,顺势在地上侧躺,修长手臂绕过兰澈单薄的身子,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没有什么能比天长地久的陪伴更加真实。 也没有谁的怀抱,能像他这样别无所求,就只为给她一份温暖,一点光明。 像是平静交谈般的呢喃,一瞬间盖过了几个人的吵闹声,所有人都侧头静静看着洛景夏,看着这个喜欢打扮成花蝴蝶一样招摇过市的纨绔世子,用一种谁都不曾想到的方式去安慰丢了心的少女。 便是连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比起对兰澈的体贴,任何人在洛景夏面前都要自愧弗如。 哪怕是李陌,哪怕是楼明夜。 “行了,吵来吵去有个屁用?还不如想点儿有用的事。”方亭阁烦躁地掐断几个人的争执,抹了把脸,红着眼睛道,“神策军满城搜索,早晚会搜到这里,我们必须想个办法离开长安城。” 苏野城一点头:“这个好办。给我一天时间,明天晌午,我会在安化门制造一场混乱,你们扮成普通百姓趁乱溜出去,会有人在城外接应你们。” 苏野城常年在江湖上飘荡,主要任务是搜集各种消息和辅助其他十八伽蓝完成任务,他的人脉可以说是十八伽蓝内最广的,这种小事对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 方亭阁拍了下苏野城肩头,又对罗裳和红芙严肃道:“罗裳,你去寻觅几套衣衫,明早大家都装扮一番,越不起眼约好。红芙——红芙,听我说话,现在不是让你心虚自责的时候!” 一直低着头的红芙这才慢慢抬起头,委委屈屈地抹了一把眼泪。 “听着,红芙,你的任务是准备一些路上用的药。兰澈现在这幅模样,我不知道她都需要些什么,这个就由你来负责了。至于你们之间的恩怨,你是不服气也好,自责也好,都等到我们安全离开长安城再说。少主还在等着,我不希望因为我们的耽搁,让少主有什么遗憾。” 根据罗裳所形容的状况,大概楼明夜是回天乏术了。尽管方亭阁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不愿因分毫的粗心大意,带来后半生无法弥补的愧疚。 方亭阁的话显然吓到了红芙,一向骄奢的小丫头脸色煞白,紧张得就快哭出来:“少主人……少主人的病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我、我是不是犯错了,方叔叔?我没想害兰澈这样,我就是看她和祈王在一起心里不舒服,所以想让她和少主分开……” “只是想让他们分开……”罗裳重复红芙的话,眸子里忽而流露出无限哀伤,“红芙,你太小,还不懂。硬是逼迫两个相爱的人分开,这与伤害他们有什么区别?” 争执会让人难过,相处也难免有磕磕碰碰,即便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再怎么深爱对方,总会有些矛盾让生活变得充满喜怒哀乐多姿多彩。 但唯独失去信任,只会带来伤害。 红芙仍旧无法读懂罗裳难过的眼神,但她差不多能明白过来,自己究竟做了怎样愚蠢而后果严重的事情。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幼稚……对不起,兰澈。对不起……” 悔恨的泪珠从红芙眼中涌出,滴滴答答砸落在地面。 “嗯……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好吗?” 红芙的哭声中,众人熟悉的呢喃声忽而响起。 第289章 血光之灾 第289章血光之灾 兰澈的嗓音有些沙哑,声音也很小,毕竟十多天不吃不喝跟练辟谷似的,就是没什么好结果。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声音被众人认出,从来,她都是最特殊的一个。 当温彧、方亭阁和苏野城等人的目光齐齐向兰澈望去时,兰澈已经做好看他们热泪盈眶、喜极而泣、飞扑上来的表情。然而让她料想不到的是,明明已经勾起嘴角打算给她一个久违拥抱的方亭阁,在一眨眼的功夫内,突然变换了表情,将一脸嫌弃挂在脸上。 而且他还嫌不够似的,额外附赠了一枚白眼。 “我招你……惹你了……”兰澈有气无力,后一句“妈个鸡”因为实在没有力气吞回了肚里。 方亭阁看着兰澈,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你就不能注意下男女关系?不是说好了要嫁给少主吗?” 兰澈一脸呆滞。 然而后,她稍稍认真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 十几天滴水未进,她自然没有力气坐起来,整个人像是一条风干的咸鱼,枯瘦成条状躺在破烂草席上。这副模样的确有些煞风景,而更煞风景的是,几句耳边软语将她从漫长而没有边际的黑暗中唤醒的洛景夏,正以腰间挂坠的状态悬挂在她的身上,并且恬不知耻地露出邀功似的灿烂笑容。 “能够唤醒小兰兰的人就只有我啊!” 兰澈心累,绝望地一拍额头:“呐,小洛,你先下来……好歹你让我坐起来行吗?我想吐。” 兰澈的命令对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中的燕郡王世子而言,绝对比圣旨更加有效。洛景夏马上从地上爬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随手往温彧衣服上一抹。 完全是和兰澈一样的操蛋习惯。 “兰澈,你没事了?”温彧见兰澈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吓人,赶忙上前搀扶。 兰澈摇摇晃晃试着站起,结果才起到一半就头昏眼花,不得已只能一屁股坐回草席上,一只手死死抱住洛景夏的腿,哼哼唧唧像是牙疼。 “小洛,我头晕……我还想吐……胃疼……” “十几天没吃饭,浑身上下还能有好的地方吗?“洛景夏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地将兰澈拦腰抱起,把她塞到温彧怀里,挑着眉梢撇了撇嘴,“我去给你买些吃的,你老老实实带着,听到没?” 方亭阁和温彧还在被通缉中,不可能抛头露面;红芙和苏野城、罗裳有各自的任务,时间紧迫须得马上执行。一地窖的人里,也就只有洛景夏还算是比较休闲的自由身,正适合出去买东西。 他知道,兰澈是个懂分寸的丫头,她从不会过分黏着谁,包括他。 不过这天的兰澈实在有些反常,或许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梦魇,也有可能是她还在发热重病的原因,一向看似张扬却十分懂事的她居然赖上了洛景夏,说什么不肯让洛景夏离开,双手双脚跟蜘蛛一样卷住身材修长的燕郡王世子,就差一口咬下去饱尝美味。 “罗裳,野城,红芙,忙你们该忙的事去,抓紧时间。”没有丁管家和刘大勺在时,方亭阁俨然就是掌控局面的领导。他十分干练地给三人下达了命令,而后大步走到洛景夏身边,把耍赖皮似的兰澈硬生生从洛景夏身上扯了下来,佯装不悦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胡闹?赶紧让世子给你弄些吃的填饱肚子,积攒足力气才能去看少主。这一路路程不短,我们疾行的话少不得颠簸,你可别关键时刻出丑。” 听到有人提起楼明夜,刚才还闹闹哄哄的兰澈蓦地沉默下来。 方亭阁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虽然及时闭上嘴,却已经挽救不回尴尬的气氛。 “猪一样。”洛景夏毫不客气第给方亭阁下了评判,而后揉了揉兰澈乱糟糟的头发,弯下腰轻声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路要一步一步走,对吧?就好像那年我掏鸟蛋给你吃,你一口气吃了五六十个,噎得不行……” 方亭阁和温彧一脸木然堵住耳朵,完全不想听根本没有警醒意义的废话。 “不是啊,小洛……我没想那么多……”兰澈一手抓着洛景夏衣袖,一手撑在膝盖上,弓着腰面朝地面。她的声音有些发颤,隐隐还能听出几丝强忍痛苦的味道:“我难受……真的很难受,胃好痛……” 胃痛能有多痛?吃饭不及时,吃凉了,吃多了……很多原因都会导致胃痛,众人也都经历过,是而并不觉得坚强的兰澈会因为这点小毛病中断话题,不过是想找个理由避免谈及楼明夜罢了。 方亭阁大大咧咧一摆手:“别装了,我们不说了还不行吗?你赶紧——” 还不等方亭阁说完,兰澈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她的身子越压越低,一只手用力捂住嘴巴,好像不这样做就会有只兔子从她喉咙里跳出。 当然,并不会真的有兔子跳出来,当兰澈终于控制不住时,从她口中冲出的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红。 颜色发暗的血砸落在地面,溅起来时染了洛景夏满身,从李陌那里借来的略有几分拘谨的淡色袍子,眨眼间变得脏污不堪。可是洛景夏没有心思去计较该如何跟李陌解释,看起来总是那么聪明那么好整以暇的他,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有着纯粹色泽的眼眸猛地一缩。 兰澈在呕血。 这可怕场面着实吓到了洛景夏和十八伽蓝。 不过对温彧来说,兰澈咳血这件事已经不那么新鲜,毕竟早在宫里时她就已经犯过一次这病。 “快让她躺下,她这是胃病严重了。”温彧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把兰澈放到在草席上,用自己的衣袖擦去兰澈唇角的血痕,明明写满担忧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没事的兰澈。你看,我早就说让你好好吃饭吧?就因为你不好好吃饭,所以才会这样。等一会儿世子买了好吃的回来,你赶紧吃下去,吃下去病就好了,真的。” 真的。 多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可是,谁他妈的相信呢? 当初胡奉御说得十分清楚明白,兰澈的病来自胃里,是日积月累的毛病。偶尔一次犯病,可以靠药物补救调养,但若频频出现呕血状况,那就预示着…… 她的情况,怕是也不好了。 第290章 不如不见,不如不恋 第290章不如不见,不如不恋 温彧从来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变身撩妹狂魔期间除外。 尽管他很努力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颤抖的手却可耻地出卖了他的紧张惊慌,让他所有担心都暴露在兰澈和其他人眼中。 兰澈懒懒地抹了下嘴巴,缓缓举起手看手背上一片刺目红色,裂开嘴嘿嘿一笑:“我都快死的人了,你就别让我看你这张抽成一团的难看表情了,行吗?万一我投胎转世生成你这样,岂不是还要当一辈子的光棍?” “胡说什么你?谁说你要死了?”温彧强行狡辩,却遮盖不住变了调的嗓音。 情况总是在发生突变,突然到措手不及,无法接受。方亭阁阴沉着脸愣了半晌,而后回头看向罗裳和苏野城,咬牙切齿道:“什么都不要准备了,我们马上走,现在就走!” 再迟片刻,他真的不知道,兰澈和楼明夜是否还有活着再见一面的可能。 情况糟糕如斯,众人也没了争执或是讨论的心情。罗裳和苏野城冲在前面飞快爬出地窖,温彧背起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兰澈紧跟其后,洛景夏则跟在旁边扶着,手掌片刻都不肯离开她单薄的脊背;方亭阁一手拉住脚步有些慢的红芙,另一手提着温彧的剑,浑身杀气腾腾,像是一颗随侍可能炸裂的臭鸡蛋。 不需要什么准备了,也不必再考虑这些那些,他们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杀出一条血路,把兰澈送出按长安城,去往楼明夜身边。 就算这条血路充满艰难险阻,就算会有人命丧如此…… 这是不惜任何代价,必须完成的任务! 长安十里,飞霜玉雪,本该是惊艳而唯美的画卷,一行人的突然出现却打破了这份不该出现的胜景,在一片黑与白之中制造出一点点、一片片、一滩滩再鲜艳不过的红,数百神策军体内迸发出的血红。 明明是不该落雪的月份,那雪啊,却像脱了缰的野马,在阴霾了多日的长安上空没命地飘洒。 欢快地,热烈地,白色的雪与红色的血,激荡交融。 兰澈伏在温彧背上,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小时候听逃难到长安的灾民唱起的家乡山歌。那山歌热烈奔放,明丽欢悦,一听就让人热血沸腾。可是那个唱山歌的灾民和他怀中可爱的女儿,就只唱过那么一次,是在他们无意中挡了某位权贵的路,被捆绑在树上狠狠鞭打时。 杀戮与生活,死亡与希望,似乎总能巧妙地混杂结合,创造出酸甜苦辣悲欢离合无限反复的人生。 能平平安安走到人生终点的,终归不是多数人。 “温彧,我好想吃陆伯做的红烧鸡屁股……小洛,你知道吗?我最喜欢的是你那身长长的,总是被我踩到的袍子……” 呢喃着的兰澈,已经分不清脑子里哪些是幸福,哪些是悲伤。 她只想闭上眼,回到过去。 回到她吃不饱穿不暖,却能无忧无虑,每天只想着怎么从有钱人那里骗些油水填饱肚子的时光。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她希望,不再与他相遇。 不悲不喜,无痛无伤。 飞旋的雪花,十里清白,跟随着越往东越清朗的天空,直至素雪化雨,落地成泥。 已是两日后。 事实上,从长安到汴州足有两千里地,两天时间跑到已经相当之快,这结果是花费重金沿途在驿站不断更换良驹才换来的。这两天里,除了兰澈之外没有任何人合过眼,全靠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方才一路狂奔抵达汴州。 等不急的,只是众人的急切罢了。 “回来得正好,少主今早刚刚醒来,这会儿正让楚神医瞧病。”接到马车后喜出望外的丁管家不顾年长辈分,亲自上前想要去接过洛景夏怀中的兰澈,却被冷着脸的洛景夏一侧身子挡开。 “别碰她。”洛景夏身上还是那件满是血迹的袍子,眼眸里也是一片通红。 丁管家不明所以,苏野城连忙上前低声解释:“兰姑娘的情况也不太好。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发热,始终昏睡不曾醒来。而且之前,她还有呕血的情况出现。” 即便丁管家不是郎中,也听得出兰澈此时的情况不是很好。他赶紧在前面开路,引洛景夏入绸缎庄的一间客房内,客房里早已收拾好床铺和换衣衣衫,甚至还有温热的饭菜和清茶。洛景夏小心翼翼地把兰澈放在床榻上,而后就坐在榻边不肯离开,一遍又一遍梳理着兰澈额前被汗水和油渍浸透的发丝。 丁管家把方亭阁等人叫到屋外,看着几人一身皮外伤,大概猜到在长安究竟发生过什么。他刻意压低声音,生怕屋内的温彧和洛景夏听见:“玉馆主回来了,还带了一瓶药回来,说是前番去扫荡锦绣山庄时发现的,好像是针对寒毒的药。如果这药有效果的话,也许少主就有救了!” “寒毒还真有解药?”方亭阁深吸口气,眸中隐隐流露出几丝惊喜,“那、那这药到底有没有效果?” “现在看应该是有效果的,少主昨晚服下药后,今早就苏醒了,看脸色也比之前好上很多。不过具体怎么样还得等楚神医诊断之后才能确定。” 自从楼明夜的母亲过世后,十八伽蓝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治疗楼明夜体内寒毒的解药,只是这十多年过去总也没个结果。这次玉凝霜若是真的找到了解药,那就不仅仅楼明夜要感谢他救命之恩,就连整个十八伽蓝都欠她一个大人情。 问题是,这个人情怎么还?又会牵扯出怎样的恩怨? 许多天不曾好好睡过觉的方亭阁抹了把脸,憔悴面色配上沙哑声音,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丁伯,这件事是不是先别告诉兰澈?她刚经历了许多事情,心情大起大落的,我担心她会承受不住。我们回来之前她已经崩溃一次了,多亏了燕郡王世子宽慰她才恢复过来。” 丁伯想了想,含糊其辞道:“反正兰澈还没醒,不如先让少主来看看她好了。至于其他事情怎么安排,还是等少主好些之后再做决定吧。” 方亭阁点点头:“也好。兰澈和少主之间的事啊,我看我们还是别掺和了,他们两个——” “兰澈回来了?” 方亭阁话才说一半便被打断,在他身后,由玉凝霜紧紧搀扶的楼明夜犹带病色,微挑的凤眸里却有着熠熠光泽。 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都是如此的期待。 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第291章 他来了,请闭眼 第291章他来了,请闭眼 尽管方亭阁不想让楼明夜的满心期待落空,却还是不得不伸手把想要冲进屋内的他拦住,一五一十小声道:“少主……兰澈现在情况不太好,还在昏睡,少主还是稍后再来看她吧。” “是不太好还是很不好?”楼明夜那双毒辣的眼睛根本不受方亭阁的蒙蔽,一只手将他推开的同时,仍然固执地往屋内闯。 楼明夜才迈进一只脚到屋内,腿长步子大的洛景夏就冲了过来,仗着身高傲人硬是堵住了楼明夜的去路。 洛景夏什么都不说,就那样眯起眼眸紧盯楼明夜。 “让开。我现在心情不好,没工夫哄你。”楼明夜声音低得有些冷。 洛景夏不肯动,视线移向站在身边搀扶楼明夜的玉凝霜:“让她走。否则别想见小兰兰。” 除了楼明夜之外,十八伽蓝和温彧的目光齐刷刷望向玉凝霜。 玉凝霜再不济也是凉城的馆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被一个皇子天家的子弟驱逐实在有损颜面。然而方亭阁等人说不出为她出头的辩解,毕竟他们都知道兰澈的心病,也深深了解这一次兰澈和楼明夜的重重矛盾以及因此牵扯出的严重后果,究竟因谁而来。 有些话,他们实在说不出口。 心疼。 楼明夜沉默少顷,原本被柔和盈满的目光,微微泛凉:“这里是凉城的地方,你或我都没资格赶任何人离开。” “所以说,到现在你还要维护她吗?”洛景夏一耸肩,看似无所谓的表情里藏了几分决然,“既然这样,那你就跟她走好了,反正你已经不需要小兰兰。” 方亭阁倒吸口气,隐隐勾起怒意:“世子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大费周章带兰澈来这里为的是什么?少主的病又是因何而起?” “亭阁,闭嘴。”楼明夜淡淡打断方亭阁的话,木然视线与洛景夏无声对峙,“我和兰澈的事,与世子似乎无关。就算你是她认的兄长,有些东西仍然是你不能给她的——而我能。” 没有了王婆帮助的那些年,无可否认洛景夏给了兰澈很多很多庇护,以及家人一般的体贴温暖。但这些无法构成兰澈生命里的全部,当她在那间破庙里与楼明夜相遇,她的生命里就注定要刻印上他的印记,他亦然。 楼明夜是这么认为的。 对兰澈来说,他和洛景夏缺一不可。 “反正她不走,我不会让你见小兰兰。你就当我是赖皮好了。” “我与燕郡王也算是有些交情,不想因为你有所摩擦,还请世子不要为难我。” “让她走就那么难?你心里究竟把小兰兰放在什么位置?” “我说了,与你无关。” 门口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大到钻进了不该听见的人耳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不停争执的两个人身上时,躺在床榻上像是一张破抹布的兰澈微微动了动。 她听到了。 听到了日思夜想,却每每想起都会让她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不疼的那个人的声音。 如果这是老天爷怜悯地赏赐给将死之人的美梦,那么她想看一看,想最后再看一眼那个人。怀念他的笑容,怀念他皱眉的神情,怀念他用手指刮着她鼻尖时的宠溺目光,怀念雪夜里他无声拥着她时的温柔心跳。 有关他的一切,都如此怀念,哪怕念一次,伤一次。 兰澈艰难第扭动头颅,侧头看向争吵声传来的门口——她说不出话,明明想喊住洛景夏,让他不要阻拦她心爱的主子,却只能发出沉沉的喘息。她能做的只是转过头,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她思念的人。 多希望,他也在看着她啊…… 如她一样的思念,也那样期盼着能与她见面…… 只一眼。 那么多的希望,却一瞬化为泡影,连带她最后的侥幸被无情碾压成齑粉。 他身边,依旧是那个让她嫉妒得几乎抓狂的完美女人。 果然呢,她的存在于他而言,只是需要时召之即来的宠物。他寂寞时,他动情时,他需要一个般配的女人站在身边时,他的选择从不是她。 从一开始,她就在打一场无法获胜的战争,如跳梁小丑一般,自取其辱。 总是徒劳,终是徒劳。 如此……也好。 便算作最后的答案。 兰澈闭上沉重的眼皮,在越来越飘渺的争吵声中,放纵自己追向无边无际的昏睡。 已经不重要了。 有他,无他。 “兰澈?” 在一片混乱之中,唯有不知该帮助哪一边的温彧注意到床榻上那具小小身躯的细微动作。可是当温彧欣喜地冲到床榻边时,他失望地发现,兰澈似乎并没有醒来,她还在沉睡,安静地,悄无声息。 可是…… “兰澈……她在哭?” 温彧呆呆地望向已经乱成一团的众人。在他指尖上,是来自兰澈眼角的一滴泪水,如她的存在一样,平淡无奇。 可这世间的某些东西总是不讲道理的,便是平淡无奇,也能掀起风风雨雨,也能让最璀璨的珍珠美玉相形见绌,黯淡无光。 当楼明夜的气息陡然变化时,玉凝霜知趣地向后退去,低垂眉眼轻声叹息:“去看她吧,不用管我。” 楼明夜没有回头,推开洛景夏冲向床榻边时,只轻轻道了一句“多谢”。而当洛景夏被用力推开的刹那,他就知道,他已经拦不住眼前强大却病弱的男人了。再说看到楼明夜近乎不顾一切的眼神时,也就没了阻拦他的理由——本来么,他只是想逼迫楼明夜在兰澈和玉凝霜之间做一个选择,而现在楼明夜的举动,已然说明了他给出的答案是谁。 而对楼明夜来说,其他一切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 能到兰澈身边,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我回来了,兰澈。” 握住那两只脏兮兮的小手,素来喜欢干净的楼明夜将额头轻轻抵在兰澈眉心,他闭着眼,贪婪地感受来自她身上的气息。 哪怕她沉睡着,只要能靠近她,只要能接触到她,只要她就在他掌中,就好。 鬼知道他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疯疯癫癫不循常理的野丫头,甚至在得知她有危险之前,他从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沉坠在这份感情里有多深。是这一场鬼门关前一圈游荡,让生死一线间的他明白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是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用尽余生,去爱她。 第292章 情景置换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92章情景置换 “有时候真觉得你的气场很可怕。你看,原本汴州的天气好好的,你来之后就开始不停下雨。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把长安的坏天气也带到了这里——不过,我喜欢。这样凉爽的感觉,很舒服。” 汴州的秋雨下了两天两夜,没完没了地让很多人心烦意乱。 不过这些人中显然不包括楼明夜。 事实上,见过楼明夜的凉城子的都觉得,他们似乎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笑容。这个说法很快得到了十八伽蓝的肯定,并且十八伽蓝中的大部分人坚持认为,楼明夜突然变得温柔的笑容,与这场秋雨有那么一些关系。 这雨是兰澈来那天开始下的,就当作是她带来的吧。 而楼明夜的笑容,来自兰澈。 “少主守在兰澈床榻边已经两天两夜了,这样下去,他的身子会吃不消吧?” “是啊!少主的病才有几分起色,务必要小心再复发才行。” 汴州最昂贵的江湖酒馆里,难得放松下来的十八伽蓝你一言我一语,围着丁管家叽叽喳喳吵个没完。丁管家只是笑呵呵地喝酒,脸上的笑容与楼明夜同出一辙。 他哪能不笑呢? 兰澈回来了,解药找到了,困扰楼明夜身心的两大问题都得到了解决。眼下无论是楼明夜还是十八伽蓝都轻松得很,只等着兰澈醒来,那时便是双喜临门。 “亭阁,你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几杯酒下肚,脸上挂上两团红润的苏野城吞吐着酒气,把方亭阁面前的酒杯斟满,“来!庆祝找到少主的解药,再庆祝兰澈回到少主身边,干!” 方亭阁脸色发青,蓦地一拍桌子:“喝喝喝!就知道喝!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兰澈明明只是发热而已,怎么两天过去了,她的病还不见好呢?” 被他无名火浇灭激情的十八伽蓝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理解他的奇怪反应。 作为半个郎中的红芙端着一碗米汤挤出人群,利用自己不专业的知识安慰着方亭阁:“发热虽然是小病,好起来却没那么快。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看她体格那么差,肯定是那种有点儿小毛病都要养好多天的人,娇气着呢。这才两天而已,你也太着急了吧?” 方亭阁幽幽怨怨看了红芙一眼:“你当然不在乎了,你巴不得兰澈出事呢!” 就因为方亭阁这一句话,红芙立刻红了眼圈儿,委屈巴巴地退到丁管家身后。 红芙在长安城的所作所为,方亭阁和罗裳已经告知十八伽蓝众人,红芙也已经被众人训斥过。不过她终归是个孩子,谁也不忍心说得太重,方亭阁没头没脑的一顿呵斥倒让众人有些扫兴了。 “亭阁啊,你就别在那里杞人忧天了。”刘大勺拍了拍方亭阁的后背,哈哈笑道,“兰丫头对少主是个什么态度,你总是跟在少主身边看得最是清楚。你看少主这几天守着兰丫头不吃不喝不动的模样,兰丫头能不感动吗?这人呐,身子好坏跟心情是有很大关系的。兰丫头知道少主疼她爱她,心情自然会大好;她心情好了,病也就没了,你还在这里担心什么呢?” 方亭阁默不作声,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被那不算太烈的好酒呛得连连咳嗽。 众人说得都有道理,他心里清楚。可不知为什么,在看过兰澈失魂落魄模样之后的他,总会有种可怕的想法萦绕在脑海里。 遭受过打击的兰澈,还会想从前一样活泼开朗吗? 与她有关的秘密里隐藏了那么多的黑暗,那个干净如同白纸一样的少女,她是否已经被染黑? 方亭阁找不到答案,他只是没来由地烦躁、不安,有种难以名状的不祥预感让他如坐针毡。 “好啦好啦,你就别在这里扫大家的兴了。”楚飞捷推了方亭阁一把,朝他频频使眼色道,“有这时间不如大家一起研究研究,少主和兰姑娘的婚事要怎么安排才好。” 楚飞捷的话题一抛出,十八伽蓝们立刻又开始陷入到热烈讨论中,再没有人理会独自烦躁的方亭阁。 婚事,这才是目前十八伽蓝最关心的话题。 决定等兰澈醒来之后就成亲是楼明夜的意思,要不是因为有他这句话在,至今还不停翻白眼的洛景夏,不可能同意他寸步不离守在兰澈的病榻前。 但洛景夏的心结,还没有完全解开。 “我给过你机会,但是被你当个屁放掉了,所以目前我还没有确定要把小兰兰交给你。” 堂堂燕郡王世子干起了端茶倒水的活计,离经叛道的行为举止却没有任何改变。把饭菜送到兰澈的屋子后,洛景夏没有急于离开,而是翘起二郎腿坐在桌边,审视犯人一样打量着楼明夜。 “喂,我说,你和你那个小情人到底打算怎么办?我家小兰兰可不接受三妻四妾。”想起近乎完美的玉凝霜,洛景夏又忍不住开始翻白眼。 他的审美本就与正常人不同,普通人眼中仿若天仙下凡般的玉凝霜,在他眼中还不如兰澈做个鬼脸好看。一想到自己的心肝宝贝输给了这样一个女人,洛景夏就有种想要在玉凝霜脸上涂抹泥巴的冲动。 病容犹在却坚持守在兰澈病榻前的楼明夜,根本不舍得把目光分给洛景夏一点点。他就像曾经的兰澈一样,痴痴地看着她的睡容,漫不经心地回答洛景夏的问题:“我和凝霜之间不需要有任何打算。上一次兰澈撞见我和凝霜在一起,其实是凝霜来向我告别的。” “告别?她终于看清你的渣男本质,打算和你这个渣男彻底决裂了吗?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得最英明的决定。”洛景夏嘴里不停地往外吐刀子。 “她来见我的目的之一,的确是为彻底了结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那次本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楼明夜温柔地握住兰澈的手,贴到唇边轻吻。 “无论是凝霜还是我,各自心里都很清楚,我和她之间再没有任何可能——我已经有了兰澈,心里容不得其他人占据。而凝霜……”楼明夜眉眼微垂,单薄的唇半边勾勒起一丝怅然笑意,“凝霜她就要成亲了。和凉城城主,赫连非尘。” 第293章 有个词,叫作太晚 第293章有个词,叫作太晚 楼明夜给出的回答让洛景夏有些意外,不过自诩为兰澈头号守护者的他仍旧将信将疑:“这算什么?因为小情人要嫁人了,所以你又想起了小兰兰?” “我说了,我跟凝霜已经彻底了断,无论是否有她和赫连非尘的婚事在,我都做好了要娶兰澈的准备。”楼明夜轻咳几声,长舒口气,“当然,这件事上我也有错。当时兰澈误会我和凝霜藕断丝连负气出走,我本该去追她向她解释。只是当时突然有人说找到了可以治疗寒毒遗症的神医,并且时间紧迫催我速去,我便把这件事耽搁下来,打算回来之后再找她说个明白——要是没有这么多意外,她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了我给她的礼物,而不是像这样病倒在榻上。” “什么礼物?”洛景夏一愣。 “她最想要的。”楼明夜含糊其辞,并没有明说,色淡如水的唇角却挂上了罕见的柔和笑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已经对楼明夜失望一次的洛景夏本是不打算再把兰澈交给他的。无奈他不得不承认,楼明夜那一抹有意无意的笑容实在太有说服力,就连他都险些替兰澈张开双臂拥抱住终于开了窍的石头,再送上一个烈焰红唇,直接在楼明夜身上打一个“兰澈专属闲人勿近小心狗咬”的刻印。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别别扭扭的燕郡王世子摸了摸脸上结痂的伤口,撇撇嘴,“至于你要怎么哄好小兰兰,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楼明夜一笑置之。 兰澈还需要哄么?至少他记忆里从没有需要哄她的时候。有时明明是他错,她也会发脾气,可到头来只要他一病倒,最终蔫头搭耳跑来哭唧唧道歉的都是她。 想到这些往事,楼明夜才惊讶发觉,他以前似乎太混蛋了些。 就好像她那时说的,他总是仗着她这么喜欢他,所以才肆无忌惮,所以才不懂珍惜,所以才一次次自以为是伤害她。 可是以后不会了。 “我若是娶了兰澈,你们燕郡王府是不是要随礼?”楼明夜忽然带着几分期待看向洛景夏。 洛景夏抱着肩一扬头,伸出一支手指。 “家大业大,别那么吝啬。”楼明夜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 洛景夏不从,仍旧一个手指比来比去:“别蹬鼻子上脸啊!嫁妆是嫁妆,随礼是随礼,说一份就一份!还有,你得准备好足够的彩礼,不然别想把我家小兰兰娶走!” “要什么彩礼?我人都是她的了。” “堂堂天子血脉,平时一本正经,厚起脸皮来还真是登峰造极。真不知道楼姑姑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讨人厌的后人。” 洛景夏举重若轻说出的话,让封墨恭微微侧目,眯起的眼眸里多了几分危险光泽:“别在兰澈面前提起这些。” “你平时对小兰兰就这么小心?有必要吗?”洛景夏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你那些小秘密其实小兰兰都知道,根本不需要隐瞒。” “这些她都知道?”楼明夜反问。 洛景夏一耸肩:“别看她一副大大咧咧的犯蠢模样,其实心里比谁都精着呢。你和皇帝的关系也好,我家老爹保护她的原因也罢,许多事她比谁都清楚,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照顾她这么多年,对她的了解绝对比你深,所以说小兰兰为什么要选择你这种讨厌的家伙啊……” 洛景夏沉浸在怨妇一般的细细碎碎抱怨中时,楼明夜的目光又回到兰澈面庞上。 也许……他真的不该对她有那么多的隐瞒。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们之间的隔阂也好误会也好,等她醒来就会全部解开。到时候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阻挠他的决意,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从今往后,他就是她的归宿。 许是一时情动牵引了微量解药压制的痼疾,楼明夜忍不住又是一阵咳。洛景夏见他面上病色犹在,走到榻前与他相对坐下:“去去去,该轮到我了。这两天都是你霸占着小兰兰,别没完没了的,别忘了她现在还不算是你的人。” “那就拜托你了——只是这一下午,等我休息好之后,她还是归我。” 仿佛是为了炫耀自己的专属权一般,楼明夜毫不客气地当着洛景夏的面,低头在兰澈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反正他已经不要脸了,还在乎这点非议?再说兰澈早晚是他的人,亲吻或是拥抱都天经地义。 在洛景夏面前炫耀完之后,楼明夜才直起疲惫的身子走向门口,打算稍作休息再回来看护兰澈。不料他前脚才迈过门槛,病榻上的兰澈便发出一声低喃。 “……洛……小洛……” 这声低喃轻如蚊呐,却有着让两个大男人欣喜万分的力量。 洛景夏连忙握住兰澈的手,捏了捏她苍白的脸蛋儿:“小兰兰,我在,我在呢。” 已经昏睡整整两天的兰澈缓缓睁开眼睛,朦胧视线变得清晰后,朝洛景夏挤出一个憔悴笑容:“小洛……我好饿……我想喝西施姐姐家的豆花……” 洛景夏垂下眉眼,笑容少了几分亮度:“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亲自给你做,好不好?” “那除了豆花,我还想喝胡麻粥,想吃醋芹,还有枇杷……”作为一个合格的吃货,兰澈足足列了一大排的名单,还显得意犹未尽。 洛景夏一边哼哈答应的同时,一边把目光望向楼明夜,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解——楼明夜还没走,他就站在门口看着兰澈,按理说兰澈不至于眼下到看不到他在。可是为什么兰澈对楼明夜看也不看一眼? 是赌气故意装作不见么? 什么时候她的演技这么好了? 同样有些茫然的楼明夜,在洛景夏一声轻咳的提醒下方才醒悟,深吸口气大步走到床榻前,极力摆出他所能展现的最温柔表情:“楚神医说你的胃要温养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吃油腻。我去给你端些清粥来,你先凑合凑合,等病好了我再带你去吃山珍海味。” 听得楼明夜的话,兰澈终于将视线转向他。 可她露出的不是欣喜表情,也不是小女人的哀怨神色,而是比洛景夏和楼明夜更加深邃的茫然。 她接下来所说的,则让两个人一瞬呆愣。 “你……认识我?”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楼明夜,满眼的迷茫警惕,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第294章 逃离计划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94章逃离计划 假装不舒服,假装睡熟,假装受委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楼明夜看过太多兰澈的戏,每一次她的拙劣演技都会被他轻而易举拆穿。可是这一次,他无从分辨她眼眸里那种疏离陌生是真是假,甚至莫名觉得,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然而,兰澈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兰澈,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是别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我——我会当真的。”楼明夜极致认真地提醒。 “你究竟谁啊?我干嘛要对付你?”兰澈皱着眉头挠了挠脑袋,抱着被子躲到洛景夏身后,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小洛洛,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是郁邪那个死龟公派来抓我的吧?” 洛景夏眉梢一抖。 她还记得郁邪,还记得郁邪正派人四处搜捕她的事,这说明她没有失去记忆。那她对楼明夜的态度是会怎么回事? 洛景夏没有急于作出判断,他拉住兰澈抱在怀里,像是安慰阿猫阿狗一样轻轻抚摸她肩背:“呐,别怕,他不咬人的。小兰兰,你还记不记得你病倒前发生了什么事?” 兰澈警惕地看着楼明夜,整个人缩进洛景夏怀中,歪着头想了想,忽然表情一黯:“陆伯……我师父没了。还有,方大叔和罗裳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我带出长安城,好像温彧还受了伤……” “嗯,这些都没错。那你还记不记得,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来?”洛景夏稍稍侧头,瞥了楼明夜一眼。 楼明夜忍不住想要开口,马上被洛景夏翻个白眼堵了回去,饶是见了天子都从不下跪的十八伽蓝之主,面对此情此景也只能忍耐。 兰澈似乎没有觉察到二人的小动作,她一脸迷茫地想了半天,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犹疑不定答道:“我记不太清了哎……好像是因为,我受了伤,得来这里让凉城的那个神医给我看病?说起来我的确觉得胃里不太舒服……小洛!我之前吐血了啊!我不会因为这个挂掉吧?” 封墨恭和洛景夏的眼神,一瞬变得复杂起来。 兰澈的回答,就好像故意把楼明夜从她的记忆中剔除了一样。 “小兰兰,你先坐下,我问你几个问题。” 洛景夏深吸口气,朝楼明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紧鸟嘴角落里蹲着去。楼明夜看着兰澈提防眼神无计可施,只好默默后退,焦急地等待着洛景夏的试探。 “来,小兰兰,你回忆下,在去祈王府之前,你一直住在哪里?” “在方大叔和丁伯他们那里呀!”兰澈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你为什么会住进那里?” 这个问题,兰澈回答时有些迟疑:“为什么……我中了迷香昏倒了,醒来后就在那里,之后也没走。好像是这样?” 洛景夏点点头,继续循循善诱道:“那你再仔细想想,你为什么会中了自己的迷香?又是谁把你带到那间宅子的?还有,之前你被睿王世子追杀,是谁在巷子里救了你?” 所有他提出的问题,都是无可避免指向楼明夜的。不管兰澈是真的忘了还是在演戏,她要回答就必须想起楼明夜的存在。而洛景夏的执着,也让楼明夜稍稍放心——至少洛景夏是在帮他,试图让兰澈不再把他当做一个陌生人看待。 不过他们都忘了,不是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 “为什么中了迷香……谁带我去的那里……还有……还有那天在巷子里……”兰澈努力回想着,却很快露出痛苦表情,抱着头开始呻吟,“疼……小洛,我头疼,好疼啊……” 兰澈的额头上很快沁出一层细密汗珠,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装病。洛景夏不敢再逼她回想,连忙把兰澈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好好好,不想了不想了,不要再想那些事情。等下我去给你找好吃的,给你找红烧鸡屁股,还有枇杷……” 洛景夏的安慰让兰澈渐渐平静下来,可满怀期望缩在角落里等待的楼明夜平静不下来了。 千里迢迢从十万大山赶回长安,他为了她险些把命搭在路上,他还做好了一切准备,打算把她最想要的那一身婚服作为礼物送给她。明明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明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与过去的恩恩怨怨说声再见转而开始新的感情,他怎么能接受兰澈把他从她记忆中摒除的残酷现实?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绝不可能。 她什么都记得,记得十八伽蓝,记得她承受的苦难,记得她在那间宅子里度过的日日夜夜,凭什么只有他被遗忘? “兰澈,你闹够没有?跟我回去!”楼明夜忽地一声低喝,猛地将洛景夏推开,不由分说拉起兰澈就要往外走。 “你谁啊?有病是不是?你放开我!不然我可要叫我兄弟揍你了!”兰澈拼命挣扎,只是凭她细胳膊细腿儿哪里是楼明夜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被当做死猪肉拖到屋外。 关键时刻,温彧和方亭阁闻声从外面冲了进来。 方亭阁见状不知所措,看到兰澈挣扎也不敢动手对楼明夜如何;温彧却不管那些,一见兰澈不情愿表情立刻火冒三丈,不问三七二十一拎起拳头就在楼明夜胸口砸了一拳头。 楼明夜终归是个病人,那一拳着实让他有些吃不消。方亭阁反应过来去跟温彧撕扯时,兰澈已经趁机从他手中溜走,又跑回洛景夏身后寻求庇护。 “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以肉身充作人墙的方亭阁并没有对温彧出手,无可奈何地大声问道。 一捅就炸的温彧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没问个因果。 唰唰唰—— 连带随后赶来的丁管家等人,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朝兰澈望去。 “没什么大事,小兰兰睡迷糊了,有些懵。”洛景夏不动声色把兰澈保护在身后,迎着神色各异的十八伽蓝绽放一个冒着冷气的笑容,“劳烦把你们主子带走,别让他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对病情没好处。” 丁管家等人仍旧没明白怎么回事,却看懂了洛景夏的眼神。与刘大勺对视一眼后,二人一左一后拦住楼明夜,你一句我一句嘻嘻哈哈把他往外拉扯。 楼明夜没有反抗,他只是在离开之前,深深地看了兰澈一眼。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洛景夏隐隐觉得,情况似乎不太妙——以他对楼明夜的了解,但凡楼明夜要得到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放手。然而兰澈现在的情况,似乎真的失去了有关楼明夜的所有记忆,假如她再也想不起来,楼明夜岂会善罢甘休? “呐,小兰兰,如果你是在演戏的话,还是尽早结束的好,那家伙是真的急了。如果你真的忘了他……那么……我们趁早逃跑吧。” 洛景夏尽量以轻松口吻提出相当紧迫的建议,并且在兰澈用迷茫表情回应他之后,立刻付诸行动。 逃离楼明夜身边计划,拉开序幕。 第295章 你不再是我需要的记忆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95章你不再是我需要的记忆 “兰澈失忆?你在逗我?” 丝绸店内,迎白晓一脸吞了马蜂窝的表情瞪向方亭阁。 “是真的,我们亲眼瞧着,绝对错不了。”丁管家长长叹息,“兰澈看少主就像看陌生人一样,却还记着我们几个人,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迎白晓愣了愣,有些茫然:“那……那明夜呢?” “少主自然是又被气倒了,此时正在屋内接受楚神医诊治。唉,也不知道这又闹哪一出,我们本想找兰丫头去问个究竟,结果一回头就发现,那燕郡王世子和姓温的护卫竟带着兰丫头跑了……”刘大勺愁眉不展。 迎白晓一拍额头,满面烦躁。 楼明夜的病最怕情绪激动,这次能够好转一半因为玉凝霜带回的药,另一半则因为兰澈回到身边。迎白晓也好,方亭阁等人也好,楼明夜是如何在乎兰澈的众人有目共睹,理所当然能想到兰澈被带走这件事将会产生怎样的结果。 一群人正一筹莫展时,楚冬青风风火火杀进房中。 “都把我说的话当放屁是不是?让你们别气他、别气他,非得闹事?都不想看他好,那行啊,我给你们一包毒药,一人去喂他一口,直接看他毒死不是更好?”楚冬青沉着脸,一点儿都不像母老虎,像女杀神。 迎白晓不得不赔笑道:“楚神医不是知道情况么?明夜这病是因为兰澈突然记不得他了——说起来,楚神医觉着,兰澈是不是在故意装失忆气明夜?” 唯有在讨论病情的时候,楚冬青还算正常些。她冷哼一身不情愿道:“是不是装的不好说。虽说记得所有事情唯独忘记一个人看起来奇怪,但医药典籍上还真记录过这种情况。不过真没想到,那丫头气性如此之大,竟然生生逼自己忘了那家伙……依我看,定是凝霜在这里让她误会了什么,不然应该不至于心灰意冷到这般地步。她这样,我反而对她有些好感了。” “现在兰澈人都跑了,楚神医再说这些没用啊!”方亭阁懊恼道,“不行,我得赶紧把兰澈找回来!她和少主总这么你气我、我气你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要去的话,让玉馆主跟你一起。”丁管家提醒道。 方亭阁倒吸口气:“兰澈都被气成这样了,我还敢带玉馆主去找她?丁伯,你是想让兰澈活活气死啊?” “说你傻你总不承认,真是猪脑子!”刘大勺唾了一口,“解铃还须系铃人懂吗?如果兰澈故意忘记少主,根源在于误以为少主和玉馆主藕断丝连,那你带玉馆主去说个清楚不就得了?要不你把她带回来,让少主亲口向她解释也行,只要她现在的模样肯定少主的话。” 还不等方亭阁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楚冬青毫不客气地斩断了几人的美好设想:“别做梦了,没有人能去跟她解释。明夜还在病榻上躺着,一时急火攻心,短时间内恢复不了;凝霜在出事前就已经离开这里,去争取拿到更多可以治疗明夜寒症的解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那该怎么办?”方亭阁彻底傻眼。 “还能真么办?找啊!”迎白晓长出口气,倦倦道,“你们跟兰澈熟悉,往她常去的地方寻一寻;我这就回凉城向城主禀报这件事,看看能不能发动凉城的势力一起帮着找。不过我能帮你们的也就是凉城势力所及范围,长安是天子脚下,这个我真没办法,还得靠你们自己。另外……我觉得这种时候也就别管什么过去的恩恩怨怨了,先治好明夜的病最重要,就让楚神医把他带回凉城吧,反正长安是待不得了。” 郁邪已经猖狂到对兰澈公开下手的地步,想来楼明夜回去也会遇到麻烦。眼下情况正乱,又不知道郁邪还有什么阴谋在心里盘算着,方亭阁等人不敢用楼明夜的安危冒险,是而明知道等楼明夜醒来会挨骂,还是默许了迎白晓的提议。 此时的凉城,处处张灯结彩,十里红云,从上到下都在忙碌城主即将到来的婚事。 此时的长安,日日阴云密布,人心惶惶,从里到外都被奸臣的得意、贤王的失势而哀叹。 此时的燕郡…… “你还真当你老子是只软脚鸡,随便谁都能来捏一捏?”酒馆内,半生都在诠释什么叫老当益壮的燕郡王吹胡子瞪眼睛,颇为不满意儿子对自己的担忧。 “如果不是花梨把你从王府里捞出来,你现在有机会吹牛皮?”洛景夏恨不得把嘴角瞥到天边去。 花梨一如既往沉默地大口扒饭,和她面对面坐着的兰澈就像是一面镜子,也和花梨一样为了填饱肚子而努力中。 两人中间,摞起的空盘子空碗已经超过洛景夏头顶高度。 端上最后一盘饭,老板娘在围裙上擦干手上水渍,紧挨着花梨坐下,看向兰澈的目光带着几分惆怅:“好好一孩子,怎么就遇到这些不太平呢?也可怜了陆大哥,好不容易又寻回小主人,结果却落得这般下场……” “这件事就别再提了。老陆的尸首我已经托京城的朋友帮忙解决,必定会予以厚葬。等咱们方便回长安时,再一起去他坟头好好拜祭拜祭吧。”燕郡王收起笑容,沉沉叹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兰澈的问题,不能总让她背着通缉犯身份四处躲藏。” 兰澈用力吞掉最后一块肉,眨了眨眼,深吸口气放下碗筷:“这好办。郁邪抓我的理由是我杀了那些冷家军的人,那我只需要找出真正的凶手就行了。此外,我还得弄清楚当年冷家军的冤案,不能让我师父就这么白死。” “你要追查,我不拦你,但是你得带上花梨和这位温护卫。现在外面乱得很,务必小心为上。”燕郡王目光扫过花梨和她旁边的温彧,眼神里有几分揶揄之色,“让他们一起出去,我放心,顺道也能解决我们家花梨的终身大事。” 温彧唉声叹气半天,才喝口茶,被这句话猛地痛在肺上,噗地一口全都喷了出去。 洛景夏神色从容歪头躲开,顺道把一直大鸡腿夹进兰澈碗里:“来,小兰兰,多吃些肉,也许能补补脑子。” “我干嘛要补脑子?我都说了我没病啊!”兰澈一脸冤屈,不停地嚷嚷,“我说我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嘛!什么楼明夜楼明日的,我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就别逼我想了。莫名其妙的,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凶巴巴又弱鸡似的病包?除非我脑子有虫,不然绝对不可能喜欢他!” 温彧看着兰澈,没有说话,却有种哀伤从眸中流露出来。 他总觉得,生命里缺少了楼明夜的兰澈,就不再是完整的兰澈。 第296章 杀死自己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296章杀死自己 有了铲除叛军余孽这个借口之后,郁邪的疯狂愈发不受控制。除了下令大肆搜捕印有刺青图案的人之外,还给祁王以及燕郡王扣上了一个勾结叛军余孽意图谋反的大帽子,两位本来深受皇帝依赖的皇戚虽然没有撤爵查办,却也相当于在前朝之中被微妙地隔绝起来。 “我现在四处行动不受限制,但总有人暗中监视,与朝中那些老臣也说不上话,实在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好在郁邪还不知道景夏已经回到燕郡,有什么需要联系的人,他多少还能搭个桥。”趁着夜色偷偷溜出王府的燕郡王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回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语重心长,“花梨呀,你跟好温护卫……啊,不是,跟好兰澈。嗯,你的终身大事……家国大业不能粗心大意,懂吗?” “不懂。”花梨面无表情,干干脆脆怼了回去。 燕郡王大概是耳屎残害了听力,面对花梨直截了当的戳穿反驳,仍旧露出欣慰笑容摸了摸胡子:“懂了就好,懂了就好啊……到底是长大了,不用我操心喽!” “一直需要别人操心的是父王吧?而且还是那种越老越让人操心的家伙。”洛景夏像一张渔网似的紧紧包裹着兰澈,轻蔑目光只在自家老爷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众人之中,还算是正常的就只有温彧。温彧忐忑不安地看着燕郡王,愁云惨淡:“燕郡王说得轻巧,要继续追查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从长安到燕郡,满大街都是通缉我和兰澈的告示,而且为什么我的脑袋就只值一两银子啊?我有那么便宜吗我?” “那你还想咋样?给你加价到一百两银子,天天出门后屁股一堆人追着就好?蛇精病!”价值一百两的头号要犯兰澈狂翻白眼。 燕郡王颇有老年智者风范地抚须长笑:“这点你们不用担心。花梨很擅长易容,给你们稍作打扮改头换面易如反掌。” 这点,兰澈等人还是很信服的,至少在被花梨易容过的燕郡王来酒馆敲门时,他们根本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放屁,谁能把燕郡王和一个抹着红脸蛋、脂粉三层后的七大姑八大姨联系在一起?? “还有一点,兰澈啊,你要记住。”临走之前,燕郡王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重重按住兰澈肩头,“我和你爹你娘究竟是什么关系,日后有机会我会细细讲给你听,但你得知道一件事,你爹你娘从不期盼你能做出什么大业绩,也不希望你报仇,他们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过上普通人该有的生活。所以就算不能为冷家军讨回清白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懂吗?关心你的人很多,你有什么闪失的话,我们长久以来对你的保护就都功亏一篑了,别让老陆白白牺牲。” 兰澈乖巧地点点头,却没有给出承诺。 她从来就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 燕郡王走之后,兰澈就开始着手准备顶着各种压力与危险继续追查冷家军冤案的真相,而新阶段的起点,就在花梨手上。 花梨在易容术上绝对是无师自通的天才,看似再普通不过的蜂蜜、面糊、颜料等等材料,在她手中那么捏一捏、揉一揉、画一画,很快就能将一个人变成另一副模样,或美或丑,反差之大亲妈都认不出来。 原本面皮白皙清秀有些异族人面相的洛景夏,在她易容术大法之下,转眼间变成了面堂方正、略显黝黑,一看就像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原本英气十足的温彧,经过她素手修饰,摇身一变成了脸蛋红扑、明眸善睐的…… 美娇娘。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装成女人?我招你惹你了我?我昨天的饭还让给你吃了好吗?说好的战友情呢?” 无视温彧的凄厉嘶吼,花梨从容镇定地把一团面粉塞到温彧口中,结束了扰人的聒噪。 最后一个要处理的,就剩兰澈了。 出于对兰澈矫情的尊重,花梨破例问了她对易容标准的要求。兰澈稍作思忖,谦虚回道:“当然是要英俊帅气人见人爱的美少年啊!想当年我也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兰评事呢!一年又一年,风霜遮不住我的笑颜,岁月伤不了我的……” 吧唧。 一大块面团糊在兰澈脸上,如同终结温彧的哭嚎一般,结束了她的满肚子废话。花梨捏了一块面团贴在兰澈下颌上,一脸理所当然:“那我就按照温彧的模样给你做了。” “……温彧?你眼里的美少年就温彧那副模样?花梨姐姐,你的审美应该送去清洗一下了。” 吧唧。 吃了满口面团的兰澈绝望闭嘴。 不知为什么,花梨在给洛景夏和温彧易容时动作十分干脆利落,不到半个时辰就完美搞定。可是到了兰澈这里,她已经磨磨蹭蹭足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却只完成了半张脸的任务。 “喂。”花梨忽然叫了兰澈一声。 正昏昏欲睡的兰澈打了个哈欠:“啊?怎么了?鼻子贴歪了还是眼睛弄瞎了?” 花梨停下手中的工作,居高临下看着兰澈:“你还记得那个人。” 花梨的口吻是绝对的肯定,而不是询问。 兰澈一愣,咧嘴干笑:“花梨姐姐,你能不能把话说完整?这没头没脑的跟我猜谜呢?虽然我帅气俊朗又聪明,可是也不能拿这种奇怪的问题来调戏我啊!” 吧唧。 一团蜂蜜丢进兰澈嘴里。 在兰澈吧嗒嘴享受蜂蜜的甜蜜时,花梨压低声音,轻道:“我知道的。你能骗他们,骗不了我。你还记得,明明就记得。” 兰澈垂下眉眼,不安地动了一下:“我都说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真的彻彻底底忘记,就不会在他们讨论那个人时露出那种表情——这种感觉,我知道的,所以你不用再骗我。”花梨拈了一块蜂蜜,轻轻塞进兰澈口中,呢喃道,“他们说楼明夜病得厉害,你就会转过身去遮掩。可是你的表情没办法遮掩啊!我明明看到,你眼里快哭出来的表情。” 兰澈深深低头,一声不吭。 是啊。 她怎么可能忘记? 他的姓他的名,他的笑他的怒,他举手投足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都已经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里、血脉中。就算她忘了一切,也无法忘了他。 可是……又能如何呢? 如果不装作去忘记,一切都不会结束。 如果不装作变轻松,只会逼死她自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假想中,杀死喜欢着楼明夜的那个自己。 第297章 深入调查 第297章深入调查 “为什么不把楼先生说的话都告诉兰澈?如果知道楼先生已经做好娶她的打算,兰澈就不会伤心到忘了他吧?兰澈为追到楼先生真的付出了很多,如果以这样的结果收尾……我不甘心,她那些付出难道就都白费了?” 酒馆外,清晨的薄薄细雨里,温彧难受得握紧拳头,却又无力松开。 洛景夏神色如常,平静地看着远处烟岚笼罩的山脉:“现在一提起与楼明夜有关的话题,小兰兰就会头疼得厉害。如果你忍心跟她去说,那你去,反正我不忍心看她难受的模样。” 再说,就算没有楼明夜那又怎样?她不是还有他,还有她喜欢的那些朋友吗? 在没有遇到楼明夜之前,她虽然贫穷困苦,却比任何人都要阳光开朗,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一丝阴霾。可是自从跟在楼明夜身边后,她的笑容越来越少,沉甸甸的心事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兰澈。 温彧无计可施,只能老气横秋长叹:“算了,那就别说了吧,我可不想看她头疼的样子。” “有花梨陪着小兰兰,应该不会别扭太久吧?”洛景夏自言自语嘟囔一声,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说起来,花梨和小兰兰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所以老头子才会让花梨跟着。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呢。” “啊?什么事?”过于耿直近乎呆萌的温护卫一脸茫然。 “没什么。总之,你保护好小兰兰和花梨就行了。”已经变成沧桑中年人的洛景夏故意粗着嗓子,低沉道,“要不要赌一把?美人?就赌是案子先查清楚,还是小兰兰先和姓楼的破镜重圆。” 温彧自动忽略洛景夏对自己的可耻称呼,歪头想了想,认真摇头:“徐卿说了,赌博不好。我不跟你赌。” “什么嘛,小兰兰怎么有你这么无趣的兄弟?”洛景夏恢复原本嗓音咕哝一声,略带失望走回屋内。 有趣还是无趣,此时兰澈是没什么介意的。一行四人返回长安的路途充满艰险,各种波折坎坷接二连三,再加上胃病时不时来闹一闹,她可没那么多心情搜集笑话。靠着燕郡王托人帮忙弄来的假名验顺利进入长安后,兰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联系上徐超之,约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面馆见面。 “现在情况比之前更糟,你们跑回长安也太冒险了。”有段时间不见,徐超之比先前更加憔悴,络腮胡子爬满下巴,让原本年轻的他平添了几分沧桑。徐超之捧着热茶,声音有些沙哑:“圣上突然病重,已经十几日卧于病榻不曾上朝,原本应该交给祈王暂时打理的政务,也因为祈王被连连参奏转而交由郁邪代管。尽管朝中很多重臣提出异议,无奈圣上对郁邪偏听偏信,全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郁邪那张嘴最会哄人,偏偏圣上就吃这套,唉……”温彧无奈叹息。 徐超之见兰澈时而发愣出神,抬起筷子在她面前杯子上轻轻一敲:“兰评事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但千万不要去大理寺。你走之后,郁邪便怂恿圣上将他的一个心腹安插进大理寺任少卿一职,想来就是为看着我的;还有祈王府,也不要去,如今祈王府内外的府兵都是神策军的人,看样子郁邪是等你主动跳进天罗地网中呢。” “这我明白,所以才特地把徐卿请到这里。”兰澈捧起碗喝了口面汤,擦擦嘴巴认真道,“这趟回来我主要是想追查冷家军的案子,我总感觉郁邪跟这个案子有莫大关系,否则他干嘛这么死盯着我不放?但我们能力有限,查看一些老卷宗,打探有哪些人知情这些事,少不得要徐卿私下里帮忙。” 徐超之点点头:“这好说。其实与冷家军相关的各种线索,早在你们回到长安之前,祈王就已经托我搜集整理。除此之外,我还从两位已经辞官的朝中老臣那里打探来了一些当时涉案官员的名字,也一并交给你们。” “太好了,我正犯愁要怎么弄来当时的名册呢!”兰澈眼睛一亮,感动地抛弃空了的面碗,抓紧徐超之的手热泪盈眶,“如果徐卿能顺道把这顿面钱结了,那以后你就是我认定的最大的好人!” 一顿面钱,以徐超之的财力还是请得起的。他苦笑着结了账,在结账时向掌柜借来纸笔匆匆写了张字条,离开前塞给兰澈。纸条上是他搜集来的各种线索藏匿之处,以及一位愿意帮忙的朝中老臣住处,甚至还有和这位老臣交流时必不可少的暗号。 假扮成外地来京的商客的兰澈一行人,先去了一趟西市的棺材铺,从曾经受徐超之恩惠的老板那里取到来之不易的各种线索资料。这份由徐超之亲手整理的线索并不是十分详尽,里面很多线索都是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有一些字迹下面还加重标注,看得出徐超之整理得十分匆忙但相当用心。 从这份线索里可以清楚得知,当年参奏冷将军率领冷家军意图造反的主要朝臣共有九名,而且参奏的时间集中在冷家军接到护送任务前后,此外还有三十余名官职较低的官员上书响应,除了部分与那几位朝臣有姻亲或师生关系外,剩下的都是与冷家军有利益关系的官员。 温彧看过这些官员的名单后,忧心忡忡倒吸口凉气:“兰澈,我觉得有些可怕……你知道吗?这九名大官先后在几年内因各种案子被揭发遭到撤职处刑,而且全都是杀头的重罪。还有这些官职比较低的官员,也都相继出了事故,不是官场上东窗事发,就是莫名其妙遭遇飞来横祸,总之没一个得好死的。” “也就是说,当年牵扯到这案子中的人,都遭到了相当凶狠的报复。”兰澈轻轻咬着手指,脑子飞快转动,“乍看上去,像是有人在为冷家军的冤死进行复仇,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人为什么不直接揭穿当年的阴谋,还冷家军一个清白?但如果这个人不是为了冷家军在讨公道,那他为的又是什么?” 洛景夏托着腮想了想,扯过纸笔一阵龙飞凤舞,而后在两个问题前画了个圈:“线索不足,不能明确给出答案,先搁置。继续往下想。” “嗯。”兰澈点点头,手指往下划动,停在一处由徐超之做了标记的字迹前。 “这里,也是个疑点。”兰澈抬头看向洛景夏,“冷家军还在与禁军对抗时,那些回纥贵族陈尸的地点便莫名其妙找了把火,物品、尸骨烧了个精光……你不觉得,这像是有人在故意抹消某些痕迹吗?” 第298章 第三种身份 第298章第三种身份 “按正常流程,案发现场应该有是十分严格的保护措施,就算一时来不及勘验检查,至少会派人看管保护,怎么可能突然着火?而且这之后也没人追查起火原因,的确很奇怪啊!”小客栈内,温彧捧着碗,唏哩呼噜上演吸汤大法。 洛景夏歪头想了想,又在纸上一行龙飞凤舞。 兰澈很快翻完徐超之的记录,其中还有很多类似疑点,致使整个案子看上去充满破绽。她不知道这些情况皇帝是否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当初皇帝绝对没有保护冷家军的意思,否则只要随便查一查就能得知其中诸多蹊跷。 身为一国之君,却容不下忠心耿耿的臣子,除了可悲二字,怕是没什么能够形容了。 “看看与案子有关的人员名册吧,也许会找到其他线索。”见兰澈表情里又多揉进了几抹黯淡,洛景夏伸手把她手中的簿子合上,抽走。 兰澈嗯了一声,展开簿子里夹带的一张纸,挠着耳朵认真研究起上面记载的名字。 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兰澈眼中游过,钻进脑海里,沉淀在心里。当她毫不费力读出那些名字的时候,花梨一直坐在对面双手托腮看着她,随着她声音越变越轻,花梨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 忽地,花梨抓住兰澈肩头:“陪我去茅厕。” “啊?啊……茅厕?我没想尿——” 兰澈连拒绝都来不及,就被花梨不由分说拉走,只剩温彧迷茫地看着一脸“果然如此”神情的洛景夏。 “小兰兰果然是个容易睹物思人的小可爱呐!”单手托腮的洛景夏笑得灿烂如花。 温彧一脸懵逼:“啊?什么?” “没什么——好啦,我也要去茅厕,清空肚子晚上再美美来一顿夜宵!”洛景夏起身离开客房。 这间客栈相当不起眼,不起眼到想找个角落说说话聊聊天都没地方,唯一能提供给花梨和兰澈私下交谈的地方就是马厩。 “你那是什么表情?”花梨一歪头,模样像极了洛景夏。 兰澈老太太一样连连叹息,抱住花梨的腰在她胸前蹭来蹭去,一脸泫然欲泣表情:“看到那些字,我就想起主子教我认字的那些事……花梨姐姐,演戏太难了,你能不能a再来个面团把我的脸都遮起来?好累啊,我演不下去了啊啊啊啊啊!” 花梨还是惯常那副比低等级易容更僵硬的表情。她抬起手,在半空悬了片刻,而后落在兰澈的……屁股上。 啪—— “嗷——”兰澈哀嚎着跳起,护着屁股一蹦三尺高,眼角疼出了泪花,“干什么!趁人不备占便宜!” 花梨甩了甩有些麻的手掌,笔直站着,十足的面瘫相:“太蠢,看不下去了。演不下去就不要演,明明演技差得要死,别再来污染看客们的眼睛。” “那不行……”兰澈立刻萎了,霜打的茄子一般蹲在马厩前蜷缩成一团,嘟嘟囔囔道,“都走到这一步了,必须坚持下去。再说了,每次提到他我是真的会头疼啊!你看,你看……说着说着又疼起来了……” 失忆可以伪装,额头上的冷汗却是难以假装的。 兰澈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次醒来之后,只要她去想楼明夜就会头痛,这倒成了她“失忆”的一个好证明。此外,能够让她中断一切思路的头痛也及时地阻止了她,让她使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人。 不要停任何人的安慰劝说。 不要相信任何为他说的好话。 从今往后,只要努力忘掉他就对了,不提他的好,不见他的痕迹。 这样,总有一天,可以真真正正忘记。 显然,兰澈是不会听任何有关楼明夜的话的。花梨低叹口气,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转而道:“找时间去和世子聊聊,你该知道一些事情。” “哦。”兰澈揉了揉鼻子,左耳朵听,右耳朵冒,马上又恢复奕奕神采,“花梨姐姐,我忽然想啊,既然你易容的技术这么好,那我是不是可以靠着这张脸混进宫里?要是能更靠近郁邪老乌龟和隋王,我就可以找机会搜集更多线索,也许还有机会找到这两个人的直接罪证!” “可以的,技术可行。”花梨一点头,马上补上刀子来一发锋利的转折,“但是你的演技太差。” “不怕,反正我又不会伪装成什么重要的人物和他们接触,随便找个不起眼的身份混进去,应该不会暴露。”兰澈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并且信心十足。她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眼眸闪亮:“我这就去找小洛研究研究!他一定会夸我聪明美丽又迷人的!” 话罢,兰澈脚底抹油一阵风似的逃掉。 “……胆小鬼。”花梨望着兰澈瘦小背影一声叹息。 兰澈把易容混入以便搜集更多线索和罪证的想法告诉给洛景夏后,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反对。不过洛景夏也清楚,一时反对没什么用,最终兰澈还是会想尽办法说服说有人认同,然后得意洋洋用固执为她自己铺一条作死的阳光大道。 所以,抱怨完种种可能的危险后,洛景夏还是同意了兰澈的建议,但提出必须和和花梨一起的要求。 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进行周密安排,而后,兰澈的疯狂计划即将开启。 “隋王府有府兵把守,进出都十分困难,里面的杂役也比较固定,不容易混进去。所以我动用了一些人脉,在宫里给你安排了个身份,毕竟宫里人多,来回调动也比较频繁,出现个生面孔不容易引人注意。”从外面归来的洛景夏把一张纸交给兰澈,纸上详细写明了兰澈的“新身份”和一些需要牢记的个人信息。 花梨同样也得到了这样的一张纸,以及相匹配的衣衫饰品,同时还有一包用来易容的材料。 “别让小兰兰太起眼,普普通通的就好。”洛景夏恋恋不舍地缠在兰澈身上,趁其不备还在苍白到让人忍不住心疼的脸蛋上吧嗒了一口。 兰澈从来不介意跟洛景夏腻歪,然而今天,此时此刻,当她看到手中那张纸上的内容后,她第一次悲愤地甩开洛景夏,变了调的嗓音挤出一丝哀嚎。 “为什么要我去当个太监?” 第299章 混在军府假太监 第299章混在军府假太监 “王少监,圣上的病可有起色……呦,这是新来的小公公?模样可真俊啊!” “王少监,这是新熬的药……呦,这是新来的小公公?模样可真俊啊!” “王少监,圣上醒了吗?我煮了一碗银耳粥……呦,这是新来的小公公?模样可真俊啊!” “王少监……呦,这是新来的小公公?模样可真俊啊!” …… 兰澈假扮成新入宫的太监“小白”第一条呢,原本被呼唤频率最高的“王少监”一词,破天荒地有了能够与之一较高下的对手。几乎每个见了她的人都要惊呼一声,然后再夸一夸这位小公公模样真俊。一天下来之后,兰澈再听到俊这个字都会忍不住想吐,真想撕了撕了身上的圆领袍,怒骂一句娘了个鸡。 “我说姑奶奶,您可消停点儿吧!”紧张一整天的王少监哭丧着脸,拈着兰花指擦了擦额上冷汗,“不是说好让您打扮低调些的吗?您这怎么……唉,再这么来一个问一句下去,我真怕兜不住露马脚啊!” “怪我咯?”兰澈耸肩摊手翻白眼。 易容时,洛景夏特地按照王少监的建议,让花梨尽可能给兰澈捏造一个平庸无奇的面相。然而花梨的审美实在迥异于常人——当初把兰澈口中的俊美帅气定义为温彧的相貌也就算了,这一次明明要求她来一个低调平常的大众脸,她却给兰澈捏了一副十足的鲜肉美好年容貌…… 兰澈已经不想就此事再发表任何吐槽。 心累,吐不动了,就这么地吧。 反正她已经足够接近目标了,小心一些就是。 王少监是伺候皇帝多年的殿中监,监掌乘舆服御等事,同时统领六局,管百司印信等。虽说大唐历史上不乏宦官干政影响巨大的先例在,天子们也时常被外戚告诫莫要重用宦官,但这并不妨碍皇帝信任这位年轻时便侍奉身边的老臣,也不妨碍王少监成为郁邪权倾朝野的局面下,仅存的一位愿意冒险帮助洛景夏和李陌等人的忠诚宦官。 在宫中负责接应并保护兰澈的,正是这位王少监。 “近来圣上病重,安养殿中不见任何人,只有每天早晚接见郁大将军听他汇报前朝政事。至于郁大将军,他在宫外并无住所,一直都居于宫中,自打册封这神策军大将军后,基本上就住在神策军府内了。”王少监一边精细地为兰澈整理好褶皱的衣衫,一边小声叮嘱,“等下我会送你去神策军府内,就说你是去替另一位患病的驱使官暂时代职。驱使官官职低微也不常露面,但好歹是在神策军府中,到了那边你少说多看,机灵些,可千万别漏了馅儿。” 兰澈深吸口气点点头,扶正脑瓜顶上戴的幞头,转眼成了个正经人。 王少监把兰澈待到神策军府后,对那些由郁邪破例拔擢上来充任官职的宦官们没少说好话,还假称身边的小太监“小白”是自己的远亲,总算让突然出现的兰澈少受了些怀疑。尽管如此,最初的一天里兰澈还是小心谨慎到不敢乱动,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的,只有嘴巴甜腻腻地,大把撒银子四处交人情。 到一天结束时,神策军府几位说起话来颇有力度的官员,她都已经勾搭得十分熟稔,并且顺利地给众人灌输了“新来的小白是个路痴经常迷路但是人傻钱多”的预设印象。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方便她上蹿下跳,出现任何能够监视郁邪的地方而不被怀疑。 不过在神策军府的第一晚,她并没有见到郁邪,听中护军说,郁邪大概是被皇帝留在宫里处理政事了。对此,兰澈假装打喷嚏用力呸了一口。 政事?政事用得着他一个没了小兄弟的阉人处理?凭啥? 当然,当着中护军的面,太监小白还得闪着星星眼一脸崇拜状高呼“郁大将军真是劳心劳肝的国之栋梁”云云。继听到腻的问话之后,她又被自己狠狠恶心了一口。 与中护军的交谈虽然带着无法忍耐的呕吐感,但也不能说毫无收获。至少兰澈从被银子闪瞎眼的中护军口中得知,在郁邪的住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当初郁大将军搬入神策军府时,叫了整整十六个手下为他抬四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有半人高。当时有士兵随口问了问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结果就被大将军打了几十鞭子,整整三天不能下床,那叫一个惨。之后就再也没人敢问起了。”中护军打了个哈欠,带着几分小善意道,“大将军这人……怎么说呢,平日里看着挺和善的,但是性格有些古怪,说不定哪句话就触了他的眉头。你要是不想挨鞭子,那就管好嘴别多问,不然大将军生气起来,我想帮你也拦不住。” 兰澈千恩万谢一顿陪笑脸,临走还把王少监特地给她准备的一坛佳酿送给中护军,权当封口费。 再之后,打着路痴幌子为所欲为的太监小白并没有返回她该去的住所,而是捏着神策军府的地形图直奔郁邪住的屋子——既然已经知道郁邪藏了四大箱子于他而言十分重要,又不愿让人知晓的东西,哪有不趁机一探究竟的道理?反正他这一晚不会回来,正是去大肆搜找的好时机。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神策军府内会进小偷,所以无论是把守也好还是巡逻也好,神策军府竟远远不如外面那么警戒。兰澈毫不费力趁夜色摸到郁邪房前,看到门上一把大铁锁时便知道,自己这一趟绝对会有所收获。 作为一个曾经混迹市井间坑蒙拐骗都见识过的小流氓,一把铁将军当然难不住兰澈。三下五除二撬开锁头,兰澈轻轻抬着门板,让房门悄无声息被推开,而后钻进屋内再关好房门。 为防被人发现,兰澈只敢点燃火折子,靠极其微弱的光芒在屋子里四处探看,而郁邪的房间陈设之简单,让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一个笼络了皇帝的心,甚至能把亲王皇子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大奸臣,房间里居然朴素到如同普通农家,除了日常生活需要的必备物品外,就连些花鸟画卷都没有。兰澈摸着一片空旷的墙壁不由唏嘘,有些怀疑郁邪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又或者有着不为人知的古怪癖好。 郁邪的屋子不算大,兰澈搜索一圈,并没有发现中护军口中说的四个大箱子。 难道后来又搬走了? 正当兰澈凝眉思索时,她的视线无意中掠过卧房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弓。 登时,兰澈心头一动,笑颜逐开。 娘的,当谁没听过传奇故事呢?以为谁都是傻瓜,连机关密室这种梗都不懂? 今天她就要拆穿郁邪的秘密,看看他究竟藏了什么鬼在那四个消失不见的箱子里! 第300章 做坏事不留名 第300章做坏事不留名 一个不摆放任何装饰、无聊到极点的人,在他卧房墙壁上却挂着一张弓,这还不够可疑吗?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都不足为过吧? 兰澈发动她的聪明小脑袋,转了半圈后立马上认定这张弓必定是打开某个密室的机关;而密室内藏着的东西,一定就是那四只让郁邪十分重视,可能揭露与他有关大秘密的箱子。 有可疑的地方自然不能放过,兰澈当机立断搬来凳子,借着微微火光踩着等去取那张弓。 根据兰澈听过的种种传奇故事,如果真的是机关,那么这张弓肯定是固定在墙壁上的。她信心满满握住弓的一段左晃右晃,晃来晃去也不见有什么密室出现,倒是那张弓厌烦了被当做傻子一样左摇右摆,在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响后,十分不给面子地从墙上掉了下来。 兰澈不是没摸过弓,就连珍贵的柘木做的弓她也曾亲眼见过,自认为有足够的力气托住那张弓。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郁邪房中这面弓竟然不是普通木材所制,一入手便感觉冰冰凉凉,而且重量根本不是她轻轻松松就能扛住的。猝不及防的兰澈被那张弓一坠,登时失去重心,脚下一滑,整个人被弓压得向后倒去。 咕咚。 啪嗒。 摔了一跤已经很惨,再被沉甸甸的弓给砸了一下脑袋,怎一个惨字了得? 火折子掉落在地瞬间熄灭,摔得眼冒金星的兰澈只感觉屁股和后背一片酸痛,而额头上被弓砸到的地方更是火辣辣地疼。她随手摸了一把额头,登时感觉手上沾上一抹温热粘稠,心下明白自己大概是挂彩了。 这点小伤对拦车来说算不了什么,以前流浪时被人打伤简直是家常便饭。只是可惜了她的种种猜想,因为那把弓的掉落没有带来任何变化,相当于全盘推翻了她的猜测。 “脑子有屎啊?没事在房间里挂这么沉一把弓干什么?”没有任何收获反而损失惨重的可悲切果,让兰澈破口大骂。 骂了几句撒撒火,她还是得忍着一肚子的火气继续寻找。漆黑而寂静的屋子让兰澈有些害怕,她赶忙在地面上胡乱摸索,寻找那只被打掉的火折子。 屋外的风声有些尖锐,像是孤魂野鬼在哭嚎。兰澈头皮发麻,在周围胡乱摸索到火折子后,甚至等不及站起,慌乱地将火折子点燃。 一点星火,瞬间赶走了黑暗和恐惧。 兰澈松口气,扶着床榻的架子想要站起。忽地,她的目光落在黑漆漆的床底下。 刻意用帷帐遮挡的床下,似乎堆放着什么东西。 兰澈不敢让火光更亮,她只能走到床边,把手伸入床下细细摸索。果不其然,她摸到了冰凉的坚硬的,和木箱手感完全一致的某些东西。 兰澈心中一阵窃喜。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靠犯迷糊”? 不管怎么说,过程虽然曲折,结果却还是好的。兰澈把火折子叼在嘴里,掀起帷帐胡乱堆放到床榻,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拉住箱子用力往外拽。 意外地,那箱子并不是很沉,凭兰澈饿了一天的力气也能轻而易举从床下拽出。拽出一只箱子后,兰澈没有急于去拽另外三只,她蹲在箱子旁仔细研究了片刻。 这箱子有些老旧,表面已经斑驳掉皮,看样子至少有十几年的年龄。箱子上还挂着一把锁,与箱子不同,这把锁是崭新的,并且是十分复杂的锁样。不过对兰澈而言,锁的样式不同,也就是撬一下和撬两下的区别,除此之外屁用没有。 蚕食鲸吞一只鸡腿的功夫后,兰澈顺利地撬开了箱子的锁。她长舒口气,朝手掌上吐了两口水,一鼓作气将箱子的盖子打开。 “……娘的,这家伙脑子有什么毛病?”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清箱子里面的东西,兰澈瞬间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正常人谁会把一堆灵位藏在箱子里,如此小心翼翼地保管起来?再说这灵位也太多了吧?粗略算去,怎么也有几十个,全部都整整齐齐摆放在箱子里。 别人都是藏金子藏银子藏女人,郁邪不藏一些值钱的东西,却藏了一堆灵位在住处,而且还对这些灵位格外小心珍视,这又说明了什么? 兰澈坐在箱子边发了会呆,又把另外三只箱子拉出来打开看了看,居然和第一只箱子一样全部被灵位塞满,只有其中一只箱子里额外多了一身衣衫。 那身衣衫十分破旧,还有几处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从样式上看像是女子穿的裙子,但绝对不是汉人穿的款式。兰澈把那身衣衫的大概样式记在脑海里,又把那些灵位上的名字大概记了一些,而后匆匆收好箱子恢复原样——她是来刺探情况的,而这些灵位目前来看说明不了什么,暂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重新锁好房门后,兰澈悄悄回到自己的住处,大被一蒙开启睡眠模式。 不过近来她的睡眠不是特别好,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费脑。 当年究竟是谁一夜之间杀光了回纥贵族嫁祸给冷家军?为的是什么? 郁邪是什么人?怎么总盯着冷家军和她? 曾有见过面的皇帝看起来慈祥温和,他真的是当年害死爹爹的元凶吗?如果是,她该怎么样面对自己,面对李唐王朝? 如果没有这该死的头痛,她拙劣的演技能不能瞒过楼明夜的眼睛? 还有……选择把他从生活里驱逐,是对,还是错? 兰澈觉得,自己的脑袋没有那么大,远远不够同时思考这些事情。所以到最后她干脆放弃了后两个问题的思考,专心致志研究冷家军的冤案——只有真相,是世间唯一且不可违背,不可欺骗的。 在楼明夜宅子里生活那段时间,兰澈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加上前一晚的秘密行动颇费体力,到天亮时她还裹在棉被中睡得放肆。而此时,刚刚归来的郁邪就站在昨晚兰澈跌倒的地方,望着那张安静悬挂的弓若有所思。 许久后,郁邪忽然勾起一抹阴沉冷笑。 “林护军,去好好查一查最近府内有什么可疑的人。昨晚似乎有小老鼠跑进来胡闹了。” 第301章 险恶用心 第301章险恶用心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门庭热闹的祈王府变得冷清起来,再没有人抱着一大堆李陌从不肯收的礼物赔上笑脸蹲守,也没了总是故意在门前“偶遇”李陌,抱怀着各种目的与他打招呼的朝臣们。 平心而论,比起过去总要不停被人纠缠的生活,李陌更喜欢现在的清静。 可是他明白,这种清静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能找到的线索都已经交给兰评事,能不能顺藤摸瓜,赶在郁大将军下手之前弄清真相,就要看她的造化了。除了尽力帮她安排之外,老奴实在无能为力。”王少监的叹息中,透着浓浓的无力与自责味道。 李陌的面色,比王少监上一次见他又憔悴不少,但眼中那种光泽却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明亮。 “只要知道兰澈平安无事就好,这么久没有消息,我一直很担心她。”温和笑容很快就从李陌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仍是凝重神情,“由于种种原因,近来我不太方便入宫,也见不到圣上的面,只能私下里进行了一些小动作。我发现当年与冷家军造反一案有关的记载少到匪夷所思,而极其珍贵的一些残留中似乎可以看出,当时圣上对这件事过问并不多,只怕有些内情是圣上所不知道的。我想烦请王少监找机会帮我给圣上带几句话,问问圣上对当年的事所知多少,有没有可能的当中存在其他人的阴谋。” 王少监用力一点头:“这好说。虽然圣上卧病后就不肯见外人了,但每逢阴天腿疼时,仍会传老奴前去捏腿,也只有老奴才了解圣上习惯的力道。等下次再见到圣上,老奴便把祈王的疑问仔仔细细说圣上听,一有答复马上告知祈王。” 李陌与王少监也是多年的交情,不需要什么客套寒暄来巩固不可靠的信赖关系。二人在密闭的书房内只简单交谈不长一段时间,为防止郁邪起疑,王少监不得不及早离去。 在李陌相送下走到后门时,王少监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李陌欲言又止。 “王少监有什么话尽管说,如果是关于兰澈的,还请不要有半点隐瞒——我真的很在乎她。”李陌认真道。 “唉,没想到祈王竟对一个小丫头用情至深。不过那丫头的确讨人喜欢,机灵又聪明,若是没有大将军在前面阻路,她以后定是会有一番作为的人物。”王少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惋惜,“尽管如此,我还是得劝祈王一句,当断则断。现在真相尚未查明,那兰评事没什么可说的;若是日后真查出来冷家军的冤情和省上有关,到时候……祈王认为,兰评事该怎么面对您和圣上?” 李陌微微恍惚,苦笑着没有回答,默默送走了王少监。 这个问题,他怎会没有想过? 如果冷家军真是皇帝出于嫉妒暗中使手段迫害至全灭的,那么皇帝就相当于兰澈的仇人,而他,就成了兰澈生死仇敌的儿子。届时他将会成为最进退两难的一个,不管是站在兰澈一边,还是站在皇帝一边,都不会是正确的选择。 原以为没有了楼明夜,他就能把兰澈留在身边,可残酷的事实又一次戏耍了他。 到头来,她还是没可能成为他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 “请祈王移步内堂,大将军到了。”李陌正怅然失神时,来自神策军的士兵礼貌而不恭敬地前来通报。 如今整个祈王府大半都是神策军的人,李陌根本没有所谓的自由,就算他拒绝去见郁邪,很快郁邪也会找上门来见他。轻叹口气点点头,李陌疲惫道:“这就过去。” 回答轻描淡写,他心里却七上八下。 他帮助兰澈抵制郁邪的立场众所周知,郁邪也极少与他有任何接触,二人一直以来维持的状态差不多是心照不宣,明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这种微妙关系对二人来说是相对稳定的,郁邪突然破例来找他,自然不会是闲得无聊无事可做。 倘若郁邪是来嘲讽他的,他倒无所谓,向来心宽;怕就怕,郁邪的到来与兰澈有关。无奈老天爷就是有这么一股招人烦的劲儿,谁担心什么、怕什么,它就非要强加给那人什么。 “兰评事似乎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混入了神策军府内,祈王觉得,我该如何处置她比较好?” 郁邪见到李陌的第一句话,就直言不讳表明了来意。 提到兰澈,无非是为了威胁他。 李陌故作满不在乎,不动声色道:“兰评事在神策军府么?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本王也很久没有收到过她的消息了。只是不知道大将军这话,是否有什么可信证据?” “证据的话……”郁邪故作沉吟,阴柔嗤笑,“我房间的门锁,能丝毫无损轻易撬开的人不少。但是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那锁头上夹了一根发丝,锁头一开,发丝立断,便说明有人开过锁。此外,我卧房的地面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两滴血迹,而就在次日一早,林护军发现一位刚刚托关系进入军府的年轻宦官额头上有一道新伤。” 李陌垂下眼眸:“这些,与兰评事有何关系?” “祈王是聪明人,有什么关系不会想不明白,我说或不说没什么区别。”郁邪低头一笑,白皙面颊上的笑意带着丝丝缕缕的阴冷,“事实上我还没有命人抓住那年纪轻轻的宦官,那样太无趣了,况且留着这只小老鼠,还有更重要的作用。” 郁邪的话外之意已经十分明显,李陌自知再绕圈子没有任何意义,只得一声低叹:“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在圣上面前对你的支持么?” “不,我并不讨厌有人在圣上面前攻讦我,这反而会让圣上认为我招人嫉妒,对我的信赖更深。”郁邪淡淡看着李陌,唇角微翘,“我想要的,是祈王在圣上面前的一番话。如果祈王肯照办,那么我便让那只小老鼠继续在神策军府内再自己为是地玩上一段时间;如果祈王不肯合作,那我只能说声抱歉了——兰澈可是朝廷重金追缉的要犯,一旦被抓,立刻就会被送入刑部进行审问。而刑部现在谁说了算,我想祈王不会不知道。” 如今的三省六部,除了大理寺、司天监,几乎都被郁邪的权势覆盖。兰澈要是真的被送入刑部,恐怕将要遭到的不仅仅是皮肉之苦,还有最为可怕的精神上的折磨。 李陌暗暗捏紧拳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依然镇定:“我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话能这么有价值,甚至可以让郁大将军暂时放弃对兰澈的伤害?” “也算不得什么太复杂的话,其实只需要祈王对圣上说一句就行了。” 郁邪眯起狭长眼眸,点点狡诈之色在眸中荡漾开去。 “我希望祈王告诉圣上,你自觉力有不逮,愿主动放弃皇位之争。” 第302章 易容不是万能的 第302章易容不是万能的 很久没有独自一个人睡觉,这一晚对兰澈来说既舒适又有些不安。 由于有神策军紧盯,回到长安后她并不敢联系李陌,一直很担心他的情况。毕竟作为最有希望接手帝位的人选,李陌显然是郁邪的一块绊脚顽石,即便李陌如今已经失信于皇帝,却还是有足够的人脉与威信威胁到郁邪的大权独揽。 怀揣着复杂难明的心事,兰澈在神策军府内又摸索了大半天,午饭时刚到伙房,就被林护军伸手拦住。 “我说小白呀,你这额头上的伤不处理一下嘛?早上就看到你受了伤,我可是一大上午都在惦记啊!”林护军笑眯眯的,一派和气和善和蔼可亲的态度。 兰澈立刻打起警觉。 林护军这种身份地位的人,一坛酒只够和他稍稍拉近关系,绝不够和他成为朋友。既然不算是朋友,无事献殷勤那就只有一个目的。 非奸即盗。 “哦,没事,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时起夜尿尿,不小心撞了头。皮外伤,没多大事儿。”兰澈这种人精当然不会撕破面皮,打着哈哈装傻。 林护军毫无察觉,肥大手掌吧唧落在兰澈肩头,还伪善地拍了拍:“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哦,对了,今早大将军回来了,有时间你去大将军那里报个到。新人进来都有这规矩,就算你是代班的也不例外。” 兰澈面色轻松地随口应承下来,心里却是一片万马奔腾山崩海啸。 妈个蛋的,之前王少监也没跟她说过有这规矩啊! 郁邪那张脸,她就是死都不会忘记,想来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她的郁邪也一样。如果不能逃脱这次见面,那么她所有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花梨易容技术上了。但愿顶着这张俊美到惊世骇俗的脸,不会被郁邪认出。 花梨做的易容,每次能保持大概二到三天的时间,兰澈担心露陷,先回到房中对着铜镜仔仔细细把不妥帖的地方又都整理了一遍,这才惴惴不安地去往郁邪那边。 该死的郁邪,偏选在了他房中见。 走到郁邪门前时,兰澈故意压低嗓音,敲了敲门道:“大将军在吗?下官来报到了!” 房间内安静了半晌,而后才传来郁邪慵懒声音:“直接到卧房来。” 全力扮演帅气而单纯的宦官小白的兰澈,十分警惕地装作第一次前来:“卧房?哪边?” “就这么几间屋子,难道还要装作看不见么?” “哦,我瞎。”兰澈用力翻了个白眼,然后假装摸索着走进卧房。 才一踏进卧房,她就希望自己是真的瞎了。 郁邪正半卧在他那张宽敞却简单的床榻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捧着一卷书,明知道有人来了连眼皮都不太抬一下。最让兰澈愤慨的事,这个抛开性格不谈还算得上俊美的死太监,居然只穿着一件月牙白的丝质里衣,完了吧,他还不好好穿,非要把胸膛里露出一半! 有胸肌了不起?蛇精病啊! 兰澈恨不得仰天长啸,让上天赐予自己短暂的失明。 “来了?坐。”郁邪全然没有接待下属该有的态度,赖在榻上不起,还懒懒地招了一下手,示意兰澈坐到榻边。 兰澈表情一僵:“不,不了。这位置太尊贵,坐下屁股疼。” “不必这么拘谨,我不喜欢每个人见了我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郁邪勾了勾唇角,妖娆之中带着丝丝缕缕的阴冷,“同样,我也不喜欢别人违逆我的命令。” 妈的,不就是坐不坐的问题吗?这都能上升到违背命令的高度? 兰澈暗暗骂了几句,四肢僵硬地挪蹭到榻边,忍着恨不得想要挥舞爪子挠烂郁邪那张脸的冲动,咬着牙一屁股坐下。 “……你压到我的胳膊了。” “哦。呵呵。” 兰澈挪了挪屁股,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面庞上,神奇地拼凑出一句不可描述的脏话。 不管怎么说,装样子就要装到底。兰澈心里变着花样不重复地把郁邪十八代骂了个遍,表面上仍然十分顺从且温婉地在榻边坐下,甚至还配合小宦官的身份拈起兰花指,媚眼如丝,一颦一笑较弱得如同被阉割了的芦花鸡。 郁邪也十分配合地皱了皱眉头,一副嫌弃到不能更嫌弃的神情。 该!能恶心死他最好! 不过当然,祸害遗万年,作为反派大佬的郁邪是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恶心死的,甚至在短暂的适应后,郁邪已经能够坦然直视面前光芒万丈的小鲜肉。 “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天。”兰澈木然回答。 “晚上睡得可还习惯?” “不太习惯。” “嗯。那忍着吧。” “……哦。” 郁邪全然无视宦官小白的僵硬举动,放下书卷,目光深邃地看着兰澈:“对于帝位,你有什么看法?” “没看法。不是我能操心得起的事。”兰澈难得一句实话。 “未必。帝位牵涉着大唐的命运,和每一个大唐子民都有关系。就比如说太子、隋王和宁王三位,他们之中,哪个人最后成为新帝,对日后整个大唐都会产生十分巨大的影响。” 兰澈不懂郁邪一番废话的原因,干干脆脆一摊手:“那也跟我没关系啊,我又不能决定谁当皇帝。” “太过妄自菲薄可不好。事实上,最终谁当皇帝谁为败寇,你是可以决定的。”郁邪慢慢坐起,一只手挑起兰澈下颌,微微眯眼,“不,不对,说由你来决定不太准确。我应该说,你的存在对最后谁当皇帝有着很关键的影响,毕竟太子日渐式微,能够竞争的就只有祈王和隋王了。” 谁当皇帝,李陌如何,李凛又如何,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是没有关系的。 但是,与兰澈的确有那么一些干系。 郁邪的话让兰澈意识到危险,她不动声色与他那双蛇一样阴冷的眼眸对视,一只手悄悄伸到背后,从腰带内摸出花梨给她的防身暗器——如果易容仍然没能掩饰她的身份,那么这根淬了毒的银针,就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 她不是能够面无表情夺取人命的杀手,也不想让自己背负上人命债。但如果对方是郁邪,是害死陆伯又不停追杀她的人,兰澈不介意残忍一次。 杀了郁邪,就能够终止一个心机深沉的宦官把持朝政、祸乱大唐的局面。 这样,也算是保护了李陌吧? 指尖触及冰凉银针的刹那,兰澈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位真的愿意为了保护她不惜一切的温柔祈王。 第303章 善于摸索才能有所发现 第303章善于摸索才能有所发现 兰澈的从容姿态让郁邪多了几分兴致,他微凉指尖轻轻拂过她温润唇瓣,明明是恨不得咬死对方的仇敌,偏偏一举一动如同关系暧昧的情侣。 “每次见到兰评事,我都会有新的发现,也就越来越明白你能同时吸引祈王和楼明夜的原因。”郁邪薄唇微抿,似笑非笑,“其实我也一样,越来越舍不得干干脆脆杀了你,总觉得那样未免无趣。至于祈王是怎么想的,我并不能完全理解——毕竟,为了一个明显不爱他的女人放弃争夺帝位的机会,这种一厢情愿的牺牲太过愚蠢。” “……啥?”兰澈愣了愣。 放弃争夺帝位的机会是个什么梗?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郁邪低声嗤笑,抵着兰澈下颌的手张开,忽而用力捏住她的脸,欣赏兰澈吃痛神情时眸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满足感:“兰评事以为自己易容潜入神策军府神不知鬼不觉是么?的确,我不会去逐一核查府中每个人的身份,但兰评事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趁夜潜入我的房间。你是个聪明人,但明显不够谨慎缜密,这点,比楼明夜差远了。” 兰澈的心仿若被刀子割了一下,脑袋又开始阵阵刺痛。 任何伤害,都比不过听到楼明夜名字时的心痛。 突如其来的头痛让兰澈开始呼吸不畅,她一只手紧抓着衣角,另一只捏着毒针的手悄悄移到身前,与郁邪对视的眼神洒落点点冰冷:“大将军别打岔好吗?咱们应该先聊祈王的话题。” “祈王?还有什么可聊的?早晨我去过一趟祈王府,想问问皇位和你,祈王究竟想保住哪一个。结果毫不意外,被百姓称为贤王的祈王早没了安天下的胸怀,最终还是陷进了儿女情长里——不过说真的,比起楼明夜,明显祈王更在乎你,你当初选错了人。” “错?我没觉得我有犯过错。”兰澈垂下眼眸,莫名露出一抹笑容,“选错人的不是我,而是高高在上的那位天子啊!” 话题突然牵扯到皇帝,令得郁邪微微一愣。而就在他稍有走神的这一瞬间,兰澈抓紧机会猛地挥动手臂,那根从皮囊里拔出、泛着幽幽绿光的尖细银针,毫不犹豫刺向郁邪颈间。 她听老乞丐说过,这些被去了势的男人不再是完整的男人,他们不能生儿育女延续香火,就连力气、模样、声音也会发生改变,再也无法代表男人的强势和力量。郁邪看上去阴柔如女子,而兰澈本就是在市井间摸爬滚打、把自己当做男人来看的出身,想来力量上郁邪不会占太大的优势。 如果杀一个人就可以让天下安定,这种大大的便宜,兰澈相当愿意占。 兰澈那一击灌注了浑身所有力量,然而她还是小看了郁邪——面对突然的刺杀,郁邪没有丝毫惊慌,他放开紧捏兰澈双颊的手,看似随意一抓,便将兰澈手腕死死攥住。 甚至,他没有侧头去看,那双鹰隼一般阴毒的目光,由始至终都锁定在兰澈愤怒的面庞上。 瞬间袭来的剧痛让兰澈的手臂一瞬间失去知觉,那根绿得十分漂亮的银针也落在地上,再也没有任何威胁力。 “想杀我的人很多,却从没有人如愿过。想知道为什么吗?”郁邪紧盯兰澈的目光更加阴冷,他蓦地一用力,扯着兰澈狠狠掼在床榻上。 兰澈根本无法抵抗他大得可怕的力量,整个人不由自主倒下,额头重重撞在床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一股温热顺着额角蜿蜒流淌,一滴滴红色的花朵在枕头上绽开,如同看热闹的精灵一般,满满都是嘲讽味道。 那一撞实在太过猛烈,兰澈好半天都没能从头昏眼花中缓过来,伏在床榻上动弹不得。 “每一个轻视我的人,最终下场都十分凄惨。而你,将会是其中最悲惨的一个。”郁邪好整以暇从榻上走下,修长手指抓住兰澈头发用力一扯,“兰澈啊兰澈,我本没有针对你的打算,可是谁让你是冷桥的女儿呢?与冷桥有关的人都该死,冷家军的余孽,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郁邪给兰澈的印象,一直都是那种表面阴柔而骨子里满是剧毒的冷静男人,如此激动的郁邪,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很不幸,这意味着,郁邪对她和父亲的憎恨,绝对到了执念的地步。 低低呜咽一声,兰澈强忍住剧痛,咬牙低道:“冷家军跟你有什么过节?十七年前就被抹杀的人们,怎么招惹你了?你是不是脑子有屎?” “逞口舌之能是你的强项,但你大概没意识到,在面对敌人时多嘴多舌,只会暴露你的畏惧。”郁邪弯下颀长身子,眯着眼眸贴到兰澈脸旁,刻意压低的声音蕴含着无尽疯狂,“放心好了,我不会这么早就杀了你,我还需要你活着,再多活上一段时间。等隋王顺利得到皇位后,我会让你和祈王、楼明夜还有徐超之等等等等,明白与我作对将会有多么可怕的下场。” 方才沉吟片刻,郁邪突然抓着兰澈的头发逼得她不得不仰起头,嘭地一声狠狠撞在床架上。 “在此之前,你就在这里好好享受吧。看自投罗网的猎物拼命挣扎想要逃离,没有比这更有趣的消遣了。” 兰澈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折磨,她只知道再被撞上几下,她大概就要一命呜呼去黄泉路上找陆伯要鸡屁股吃了。如果真的已是绝路,那就更不该束手就擒,至少在死前给敌人留些伤痕也是好的。 眼冒金星的兰澈想也不想,伸出手朝后面胡乱拍打。只是凭她的力量,又能对郁邪造成怎样的伤害?郁邪对她末路穷途的反抗全然不在乎,就算打在身上也仅仅如挠痒痒一般,不躲不藏,任由兰澈徒劳挣扎。 力量渐渐被抽空的兰澈噼里啪啦连打几十下,手臂越来越沉重,高度也在慢慢下滑。而就在她又一击打在郁邪身上某处的时候,她忽然愣住。 停顿一下,她又伸出手,轻轻抓了抓刚才被她拍打过的地方。 没吃过猪肉,至少见过猪跑啊! 没长男人特有的某种工具,至少知道那东西什么样啊! 于是兰澈发现了目前为止她所知郁邪的最大秘密。 他和她是一样的—— 都特么是个假太监!! 第304章 囚犯争夺战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304章囚犯争夺战 郁邪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秘密暴露,他再次抓起兰澈撞在坚硬的床头上,兰澈如他所愿在眼前一片小星星飞来飞去的情况下当场昏死过去。 至于后来他是怎么从她手中带走自己小兄弟的,兰澈就不知道了。 兰澈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她仍躺在那张洒落点点血迹的床榻上,只是身处的地点已经不再是郁邪的卧房,而是一处十分狭小且破旧的房间。她不知道距离自己被郁邪虐待过去了多久,只感觉头痛欲裂,双耳嗡鸣,昏昏沉沉的总有种想吐的恶心感觉。 头上被撞的地方疼得要命,但不再有血流下,大概开始结痂了。兰澈本想摸一摸,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她的双手被捆在身后,另有一条粗重的铁链拴在腰上,末端系着一只足有西瓜大小的铁球。 兰澈登时一声悲凉叹息。 她记得,这不是第一次被人囚禁了,难道她的命就这么苦,总要遭受这种折磨吗?不管怎么说,她表面上也是个软弱的小女子啊——骨子里什么样,这种时候就没必要追究了。 头昏脑涨的无力感让兰澈很难集中精神思考,她栽倒在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张兮兮床榻的屋子里,目不转睛盯着用木条加以固定的窗子,茫然没有任何想法。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不过比起对未来的迷惘,兰澈更多的是焦急,她急于把自己的种种发现告诉给谁。温彧也好,洛景夏也好,又或者是李陌……若是有了这些线索,也许就能突破追查冷家军遭到诬陷一案的关键点,查清时日久远的真相。 问题是,她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们吗? 抱怀着同样担忧的人,还有李陌。 “情况就是这样。目前我只知道兰澈在郁邪手中,其他几乎一无所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兰澈必然还在坚持追查冷家军的案子,而郁邪的野心,恐怕不单单是阴谋扶持隋王上位这么简单。”司天台上,李陌眉头紧锁,仿佛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笼罩着沉甸甸的压力。 在神策军的严密监视下,李陌的行动受到了极大限制,能接触到的人也十分有限。除了肩负到各府通传使命的王少监外,与他相识多年并且一直表现出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心态的司天台周监正,是郁邪破例允许他见面的又一个人。 在郁邪看来,周监正显然是不需要提防的,毕竟隋王的妾室周氏就是周监正的女儿,世上绝不会有专门坑女儿女婿自断前途的老爷子。 “大将军不防备我是好事,可我能力有限,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周监正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小心道,“兰评事不是跟府上那位温护卫以及燕郡王世子在一起吗?既然兰评事尚未离开长安,他们二位应该就在城中。要是能联系上他们,或许能知悉兰评事的消息也说不定。” 李陌立刻明白了周监正的意思:“倘若周监正能代为寻找他们,那自然再好不过。燕郡王世子一向聪明,他定然能想出救兰澈的方法。” 周监正点了点头,稍作犹豫,低道:“大将军威胁祈王做的事,祈王真的打算去对圣上说么?” “能拖就拖,如果实在拖不下去,那也只能照他说的办了。”李陌疲惫地捏着眉心,“无论如何,救兰澈才是最要紧的。” 周监正没有再多劝什么,默默地接受了这项看似简单却十分危险的托付。之后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干的李陌只能返回祈王府,重复翻着他仅有的一些有关冷家军的线索,以此来打发百无聊赖的时间。 两天后,一好一坏两道消息同时传来。 坏消息是,一直暗地里帮助他的王少监莫名其妙溺毙在宫中的池塘里,他彻底断了打探宫中情况的通路。 好消息是,在周监正苦苦寻找洛景夏等人时,这几位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兰澈混进神策军府后第二日开始就音信全无,先一步得知王少监离奇横死的洛景夏认定她出了事,由于担心贸然前往祈王府会引起怀疑,于是便想到了去找相对而言比较自由的周监正这个主意——情报网发达如他,早就知道隋王的老丈人与李陌关系较好,并且是个善于明哲保身但有忠骨的老臣。 在周监正两方安排下,洛景夏、温彧和花梨易容打扮成司天台的小官员,顺利与李陌会师。 “要瞒过那家伙的眼睛果然不容易啊,花梨梨的技术绝对是没问题的。”洛景夏首先给予有些受打击的花梨肯定,而后打了个响指,曲起手臂搭在李陌肩头,“既然小兰兰现在作为要挟你的条件在死龟公手中,那么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只要你还没对圣上开口,她就不会被死龟公杀掉。” 李陌愁眉不展:“这我明白。但郁邪手段阴毒,我担心就算他不杀兰澈也会折磨她。兰澈的身子本就不好,万一留下什么遗症……” “如果真落下什么毛病,你还要不要我家小兰兰?嗯?” 洛景夏突如其来的题外话,让李陌微微一愣,过了半晌才认真点了下头:“只要兰澈愿意,无论什么样的她我都会接受。” “那就好。”洛景夏一拍手掌,自信满满,“花梨梨,马上给十八伽蓝那帮家伙去信,就说我定了规矩,谁能从神策军府把小兰兰安然无恙救出来,小兰兰就是谁的媳妇了。” 噗—— 喷着茶杯的周监正和温彧同时喷出。 李陌倒是不意外洛景夏的荒唐举动,他只是有些担心:“不是说兰澈现在对楼先生……让他们贸然见面不太妥当吧?” “是不妥当,不过无所谓嘛!”洛景夏朝李陌挤了下眼睛,笑容里栩栩如生地体现出狐狸的狡猾,“只是多张罗些人壮壮阵势而已,最后去救小兰兰的人,只能是我呀!” “……” 啪。 所有人都打算无视洛景夏的发言时,只有花梨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面对关系亲密的少主人予以严厉警告。 “救她的事,放着我来。” 第305章 不是所有女配都是坏人 第305章不是所有女配都是坏人 与兰澈有关的消息传到聚集在丝绸店的十八伽蓝那里时,一筹莫展焦头烂额的丁管家仿佛看到了希望之光,老大岁数的人了,居然一下子抱住前来送信的凉城子弟,还激动地在人家背后用力拍了几下。 据说,这名年轻子弟因为内伤,之后整整一个月下不了床。 苦苦寻找兰澈许久的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气,还不等丁管家作出安排,就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冲去长安城救人,连无功而返的罗裳也积极地加入其中——抛开支不支持兰澈和楼明夜在一起不说,现在所有十八伽蓝都认同了一件事,明白了找到并保护好兰澈的重要性。 楼明夜说,如果找不回兰澈,那就不必再期盼他留下什么血脉香火了。 “少主这是认定非兰丫头不娶。你们可长点儿心吧,别再自作主张从中作梗。”刘大勺的话明显是说给罗裳听的。 罗裳轻轻咬着嘴唇,口吻带着几分负气味道:“如果刘叔觉得现在这团乱麻是我造成的,我去解开不就行了?至于少主喜欢谁、要娶谁,本就与我无关,我也无意干涉,不过是心疼玉馆主枉付一片痴心罢了。” “罗裳啊,你是后来加入十八伽蓝的,或许对少主和玉馆主的事不是那么了解。当年少主和玉馆主分开是有理由的,怪不得任何人,这毕竟是他们的选择。”丁管家看了一眼罗裳身边站着的迎白晓,语焉不详道,“再说了,你怎就知道兰丫头付出的比玉馆主少?她为少主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次牺牲,我们可都是亲眼看着的。” “她那些小迁就算得了什么?比起玉馆主的牺牲,她的付出根本不值一提!”玉凝霜颇为恼火,不由自主提高音量。 迎白晓倒吸口气,连忙拉住玉凝霜频频使眼色:“好了,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都闭上嘴各退一步。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才是当务之急。” 丁管家和刘大勺都是吃了几十年盐粒的老人精,怎会看不出迎白晓想要阻拦的究竟是什么?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唱一和,试着从罗裳口中套出迎白晓不想说的秘密。 “罗裳,你这话可就没头没脑了。玉馆主效力凉城后就很少与少主见面,她又能为少主牺牲些什么?我看啊,她对少主的用情至深到底是比不过兰丫头的。” “就是这个理儿。你非要说玉馆主牺牲了什么,那倒是说出个道理呀!不然……反正我是不信!” 罗裳的冲动性格众所周知,被二人这么一刺激,也就没考虑自己是不是被套了话,愤怒之余心里的秘密脱口而出:“你们还想玉馆主做些什么?要不是为了缓和少主与凉城城主之间的矛盾,她怎么可能答应去做城主夫人?由始至终,她喜欢的人就只有少主啊!”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迎白晓早就知道。可他没想到,这个玉凝霜苦苦隐瞒的秘密,竟然这么早就被戳破。 他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一拍额头,对自己的女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就只能苦笑。以丁管家和刘大勺为首的十八伽蓝等人则傻了眼。 原以为,玉凝霜和赫连非尘订下婚约,这是她与楼明夜感情彻底斩断的信号,日后楼明夜再不必惦念过去的温存,可以一心一意对待兰澈。然而当这个秘密被揭穿,玉凝霜所说已经放下过去恩怨爱恨的说法显然也成了谎言,就算是对感情之事最不开窍的方亭阁也瞬间明白过来,她对楼明夜的感情,其实从未改变。 那么,问题又来了。 一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旧日情侣,一个是历尽艰辛日久生情的欢喜冤家,同样两个为楼明夜几乎付出所有的女人,他们该支持哪一个? “要不然,让他两个都收了吧。”迎白晓受够了这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半是玩笑地一声感慨。 然后,他迎来了全体十八伽蓝整齐划一的白眼。 玉凝霜独立好强,性格本就孤傲寡淡,绝对不可能接受两女共侍一夫这种事;兰澈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她没有煊赫的身份,没有傲立与大把女人之中的资本,却有一条格外鲜明且坚决的行事准则。 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谁都别想抢!维护夫君完整统一绝不妥协! 迎白晓脑子一团乱,不由发出疲惫低吟:“总之,先把兰澈救出来再说。凝霜还在外面四处奔波寻找解药,等她把药带回来,明夜的毒症有所好转之后,再把这些乱糟糟的事告诉他吧。” “我可以等,兰澈等得起么?祈王等得起么?” 低而沙哑的嗓音让迎白晓面色一僵,他尴尬转身,看着病容深切的师弟干笑:“我怎么觉得你长了一双驴耳朵?我在哪里说些什么,总逃不过你的耳目。” “不做亏心事,自然就不怕人听到。”楼明夜径自在桌边坐下,平静神色超乎众人意料。他倒了杯茶润喉,淡道:“全力以赴救出兰澈,这是我对你们的唯一要求。凝霜所作付出,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会给她一个交代——丁伯,从凉城带来的千里良驹中挑选出最好的,我们每人一匹,准备妥当后马上启程。” 丁伯迟疑:“这……我们去就行了,少主还是在这里歇息吧。去往长安城路途不短,到达之后还说不上要发生多少冲突,少主现在情况不适宜同行。” 就凭楼明夜现在这副身子骨,骑马疾驰那么几百里、上千里,还不把他颠散架? 无奈,楼明夜的倔脾气是十八伽蓝最大克星。 “同样的命令,我不想重复第二遍。”楼明夜起身往外走,与迎白晓擦肩而过时,一声低语,“你跟我来。” 眼见迎白晓面带尴尬地随楼明夜离去,罗裳蓦地一阵烦躁。 “都动起来,别懒得没边!不就是去长安救人么?速去速回!回来后我倒要讨个说法,少主再这么固执下去,我看十八伽蓝散伙得了!” 丁管家和刘大勺相视苦笑,匆匆起身去无偿“借用”凉城的良驹。 就如罗裳所说,他们耗不起了。这趟救回兰澈后,无论如何都要让楼明夜做个干干脆脆的选择,否者再拖下去,这三个人都要被活生生耗尽心血,谁也不得好。 只是…… “等凝霜回来后,替我向她说声抱歉。” 丝绸店外,安宁河道边,楼明夜平静如不起丝毫涟漪的河面,一番话说得迎白晓胆战心惊。 “我答应过兰澈,以后会和她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如果她还活着,我会履行我的誓言;如果她已遭不测……就算是碧落黄泉,我一样会坚守承诺,陪她走到最后。” 第306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第306章君子动口不动手 在强烈的头晕与恶心感的折磨下,兰澈甚至不能通过她特殊的小技巧,靠饥饿程度来衡量时间的流逝。头晕得厉害时,她会昏昏沉沉人事不知;感觉好一些时,她就会睁着眼睛贪婪地攫取窗子外钻进来的光明,强迫自己去思考,鼓励自己再坚持坚持。 坚持下去,一定会有人来救她的。 如果不保持希望,人就会绝望。一旦被绝望吞噬,那就真的再也没有获救的可能。她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多喜欢的人要陪伴,还有冷家军的冤案要查清,还有一些话没能对某些人说……她不甘心就这么妥协。 当然,身处绝境之中的她并不知道,前来拯救她的人马已经上路,并且是她绝对想象不到的数量。 “这么浩浩荡荡一堆人,入城容易,想要进宫可就难了,毕竟皇宫不是菜市场。”苏野城骑马在前,遥指不远处的长安城,回头看向楼明夜,“我们要进神策军府就必须入宫,少主可有什么办法?” 十八伽蓝个个武艺高强,但皇城可不是凭借一身轻功就能随意出入的地方,想要顺利入城、入宫,再进入神策军府内救出兰澈,少不得要依靠外力。的确,楼明夜与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也曾得到过皇帝的格外赠与,一块腰牌足矣在宫中横行无阻。 但那终归只是一块腰牌,而不是放纵一群人随意出入的圣旨。 楼明夜稍作沉吟:“既然是有人送信请我们来的,总不能浪费这份人情。亭阁,你与燕郡王世子和祈王等人较为熟悉,就由你先入城去与他们见上一面吧。这边是个什么情况,需要他们做些什么,把这些对他们说清楚,务必在日落之前让我们这一群人都能顺利进入宫中。” 方亭阁用力一点头,马不停蹄朝长安城疾驰而去。 花梨不善言辞却是个仔细谨慎的人,在给十八伽蓝去信时就已经定好相约见面的地点,是而方亭阁毫不费力就被领导了洛景夏面前。洛景夏一改平日懒散作风,十分了利落地利用自己的人脉安排好诸事,赶在日落之前弄来了十几块特别时期的通行腰牌,并且为十八伽蓝找到了合适的入宫借口。 “卸下药材的地方距离神策军府有一段距离,以你们这些江湖鸟人的速度应该很快就会抵达。”洛景夏一摊手,“我能给你们争取到的最大时间只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们还不出来,把守宫门的神策军就要生疑心了。” 方亭阁对洛景夏的提醒不以为意:“两个时辰?我们又不是进宫坐席,哪里用得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拆一座破府吗?用不了一个时辰,我们就会把那里夷为平地。” 洛景夏没有理会方亭阁牛皮的兴趣,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那么,去救小兰兰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方亭阁一愣:“你不去吗?那祁王呢?” “我们当然还有我们的任务啊!”洛景夏对方亭阁的智力发出铿锵如青铜器般的嘲笑。 方亭阁挠挠头,本想说些什么,考虑片刻之后又都吞回肚子里。 李陌一直在与楼哦明夜争夺男厕的事众所周知。若是放在以前,楼明夜毫无悬念占据上风,可是现在,在经历种种磨难后,心灰意冷的兰澈选择了把楼明夜遗忘,局势自然就变成了李陌占据上风。 十八伽蓝中,支持兰澈的一方想尽办法想要将她挽回,而洛景夏这次发出的讯息,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力挽狂澜的机会。 谁能把兰澈安然无恙救出,兰澈就会嫁给谁。 这个讯息看起来的确荒唐,却是方亭阁等人眼中的一棵救命稻草——如果消息属实,只要他们救出兰澈,就等于再一次把兰澈和楼明夜撮合到了一起;如果消息只是洛景夏为了引人来救援放出的谎言,至少他们能够确保兰澈平安无事,也算是了结了楼明夜的一份担忧。 既然如此,李陌不在的话,就相当于楼明夜没有任何对手了,再好不过。 方亭阁踌躇满志,立刻赶回十八伽蓝所在的长安城外告知消息。楼明夜得知后,更是毫不犹豫下达命令,依照洛景夏的安排,十八伽蓝全体人员向长安城进发。 此时的兰澈正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病了还是怎么,明明身子滚烫却冷得不行,四肢百骸冰冷刺骨,提不起半点力气。从被囚禁开始已经不知过去多少天,由始至终没有人来给她送水送饭,她又饿又渴,想要爬起来坐着都做不到。 有人打开房门,一步一步走到兰澈面前。 兰澈知道有人来了,费了好大力气才侧过头望去,却因视线过于模糊,根本看不清来的人是谁。可是她知道,会在这种时间来看她狼狈模样的,也就只有假太监郁邪。 “堂堂大理寺评事沦落到这种地步,还真是可悲又可怜。也不知道那些如苍蝇一般追在你身后的男人们看到你这副模样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郁邪坐在床边,手指沿着兰澈面庞轻轻抚过,那种感觉与蜜意轻怜相去甚远,更像是浓浓的嘲讽,剔骨的尖刀。 来自郁邪指尖的冰冷让兰彻清醒几分,她立刻横眉冷目一脸严肃表情,不满地瞪向与自己一样的假太监:“你再敢碰我试试……老子……废了你……” “事到如今还要逞能吗?”郁邪眯起眼,原本还算轻柔的手指猛地捏住兰澈双颊,“你的命就在我手中,还是老老实实——” 郁邪的话还没说完,那张被阴柔铺满的脸上陡然蒙了一层痛苦之色。他迅速抽回手掌,皱着细长眉头看去,只见虎口处已经多了一道深深的牙印,红中带紫,耀武扬威。 兰澈嘿嘿一笑,龇起的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和那道牙印一样,耀武扬威,威风凛凛。 她没有高强武艺,不会舞刀弄枪,但这不代表她人畜无害啊!她还有一排锋利的牙齿啊! 能给敌人造成伤害的任何机会,绝不放过! 那道牙印很快由干瘪状变为一片红肿,牙印最深的地方隐隐渗出几点血珠。丝丝缕缕的抓肝挠心之痛,让郁邪面上被阴冷笼罩,一抹无形杀气悄然弥漫。 第307章 男兰不分 第307章男兰不分 在咬郁邪那一口之前,兰澈就知道自己肯定要遭殃。不过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不怕痒,伤多不怕疼,她都已经快被各种伤病折磨得浑身麻木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反正郁邪现在不可能杀了她。 果然,郁邪身上的危险气息很快就消弭于无形,兰澈比大狗子还要凶残的那一口,也只换来他一道冷冷目光。 “你现在的得意,以后都会化作千百倍的报复回到你身上。自作自受这个词,我会教你用正确的方式去切身体会,慢慢期待吧。”郁邪离开床边,两只手都默默缩到身后,大概是怕再多留一道牙印。 兰澈无声哑笑,对他的威胁只当个屁。 自作自受这种事,她又不是没体验过,还值得拿来威胁吗?当初她飞蛾扑火似的跳进名为楼明夜的坑里,摔得鼻青脸肿不说还到处遭人嘲笑,有什么比这更难受的?刀山火海她都走过了,什么叫自作自受没有谁比她感受更深,挨几鞭子被捅几刀这种程度的伤害,根本算不了什么。 脑海里一闪而过楼明夜的名字,兰澈的头又开始一阵阵抽痛起来。 看着兰澈突然闪过的痛苦表情,郁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忽地发出一声低笑:“怎么?兰评事与楼先生的感情不太顺利么?说起来,我好像的确听谁说过,楼先生有位青梅竹马的绝色红颜到了长安……这么看来应该是确有其事了。只不过我之前一直认为,楼先生对兰评事的感情应该是坚韧牢固至死不渝的,没想到他最终也敌不过美色,还是选择了那位红颜知己。” 兰澈不吭声,脑袋疼得更厉害。 郁邪本来还有很多比刀子更尖锐的话想说给兰澈听,然而匆匆忙忙跑来的神策军士兵神色焦急地打断了他的兴致:“大将军!不好了!有一队人杀进了府内,说是不把什么男厕交出去,他们就要拆了神策军府!” “男厕?”郁邪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而后马上反应过来。 兰澈没力气骂街,只能翻翻白眼,哼哼一声。 男厕你全家!你全家都住男厕! 郁邪并未慌乱,稍作沉吟后,他从容不迫问道:“来的是什么人?有多少?” “是什么人不清楚,都穿着尚药局的衣裳,有男有女,差不多十几个。”神策军士兵有些慌张,想了想才有补充道,“哦,对了,为首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挺年轻的,似乎以前来过宫中。” 会为了兰澈不惜硬闯神策军府的人不多,左右不过李陌、洛景夏和楼明夜三方。李陌贵为祈王,时常出入宫中,神策军士兵们不会认不出;洛景夏历来离经叛道、不循常理,从不曾同燕郡王一起入宫面圣,神策军士兵不可能在宫里见过他。 那么仅剩的一个人,就只有作为皇帝的私生子,拥有特别通行腰牌的楼明夜了。既然确定来救兰澈的人是楼明夜,那么和他一起的十几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十八伽蓝。 郁邪心中有了猜测后,更加不慌不忙:“调动府中所有兵力,尽可能将这群江湖恶贼擒住。若是不能擒拿,至少要拖住他们一段时间,等到北衙禁军调兵力来支援,任他们有通天之能也插翅难逃。” 士兵点点头领命,匆匆向前院跑去。 兰澈无力地躺在榻上,忍着浑身无法言喻的寒冷蜷紧身子,轻轻闭上眼。 当然了,她也猜得到来的人是谁,然而这个结果是她既期望又不期望的。就这种矛盾心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还是喜欢楼明夜,喜欢得不得了,就算拼尽浑身的力气也没有办法忘记。可是她心里又很清楚,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站在同一条线上,无论是两个人泥足深陷的程度,还是彼此的价值。是她以前糊涂,以为只要喜欢就能填补所有不足,而残酷的事实无情地教育了她,让她明白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叫白日做梦。 那样优秀的男人啊,怎么可能会衷情于她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又何况,他的生命里早存在一个再般配不过的女神。 “就这点承受能力么?看来你的弱点不过如此。”郁邪看着床榻上被头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兰澈,发出一声无情嘲讽。 兰澈无力反驳,做好了被郁邪拎着去见楼明夜的准备——既然郁邪发现了她一提到楼明夜就会痛苦到不行的秘密,按他性格,不是应该极尽所能折磨她吗? 然而郁邪又一次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当十八伽蓝如同不可阻挡的杀伐之神,披着一身狠厉、踩着满地尸骨冲入隐蔽院落时,他们只看见那间破旧的小屋敞着门静默存在,却找不到兰澈的踪影。楼明夜走进屋子站到与周围破旧格格不入的床榻前,低下头,无声地看着榻上斑驳血迹。 他伸出手摸了摸余温尚在的被褥,指尖带着细碎颤抖。 她受伤了。 在他自以为是许下诺言,说什么会好好保护她,再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之后。 “找到兰澈和郁邪。”楼明夜缩回手,仿佛那些触目惊心的斑驳血迹是滚烫的,令他不敢接触。他定定站在床榻前,平静嗓音里藏匿着令人脊背生寒的冰冷:“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找不到的话,就把这地方拆了,一砖一瓦都不留。” 十八伽蓝噤若寒蝉,默默领命而去,谁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招惹怒火中烧的楼明夜,同时也对郁邪感到几分同情。 很显然,郁邪的所作所为已经突破了楼明夜的忍耐限度,无论他权势如何深广,最终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不对。 恐怕是生不如死的永恒折磨。 那天负责守卫皇宫的禁军士兵们,很多人直到后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眼中所见的,仅仅是神策军府突然燃起的熊熊大火,是狼狈逃出的神策军士兵们满身的鲜血,还有面面相觑时的茫然无措;他们耳中所闻的,是守卫森严的寝殿传来阵阵厮杀响声,是无数低沉嘶吼,是宦官们高喊“造反了”的尖锐嗓音。 饶是擅长阳谋的楼明夜,也后知后觉地在听到“造反”二字后,才蓦地明白洛景夏和李陌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十八伽蓝长驱直入神策军府,不过是吸引郁邪和北衙禁军的一个诱饵罢了,洛景夏安排这一场混乱的真正目的,是趁机进入封闭依旧的寝殿,直接面圣。 第308章 大意失荆州 第308章大意失荆州 距离上一次来到寝殿并未过去很久,李陌却觉得眼前一切都很陌生。曾经每时每刻都有宦官和守卫环绕的寝殿,如今门可罗雀,满地凌乱的枯枝落叶让一朝天子所居之处看上去如此萧索落魄,冷清竟不如贫寒农家。 “禀祈王,寝殿内外神策军全部拿下,北衙禁军到此最近的四条通路已经派兵据守,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面堂方正的燕郡王府府兵统领恭敬汇报。 “有劳诸位将士了。”李陌客气还礼,而后目光转向大门紧闭的寝殿。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率领兵马闯入宫中包围寝殿的逆反举动,大概其他人也不会想到,除了洛景夏。当洛景夏突然告诉他,已经在宫中安排好六千燕郡王府府兵,只等神策军府那边混乱一起就能趁机冲击寝殿面见皇帝时,他几乎被惊呆,感慨于年纪轻轻的燕郡王世子的行动力和胆量,也感慨于洛景夏的神通广大。 六千命燕郡王府的府兵啊,居然神不知鬼不觉从燕郡调来长安城,还悄无声息安插到宫中,就在郁邪眼皮子低下大动手脚。他难以想象,如果洛景夏这种聪明、大胆又有足够身份地位的人与朝廷为敌,将会是怎样可怕的对手。 好在,洛景夏对什么都没兴趣,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宝贝妹妹。 “世子那边可有派人跟着?”然而洛景夏终是不放心,毕竟此时的神策军府混乱不堪,而洛景夏聪明有余,却没有相匹配的功夫可以防身。 府兵统领得意一笑:“祈王尽管放心,有花梨姑娘保护,世子殿下不会有事。花梨姑娘可是挑遍我们府兵未逢敌手的高手,功夫绝对不在温护卫之下。” 李陌点点头,想起老实巴交的温彧,不由生出几分同情——如果功夫上能压制花梨还好,如此这般,以后这两个人走到一起,温彧吃苦头的日子怕是要没完没了了。 眼前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李陌无暇想太多。他深吸口气,提起袍子稳步走到寝殿门前,伸手轻轻推开殿门。 吱嘎—— 随着殿门开启,一蓬灰土落下,也不知这寝殿究竟有多久没人打扫了。李陌轻车熟路走到皇帝起居的房间,推开紧闭房门那一刹,心脏高高吊起,紧张得掌心满是汗水。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或许父亲不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一辈子庸庸碌碌也没什么建树,但这不代表父亲会放纵郁邪为所欲为,甚至做出毫无证据戕害忠良这等卑劣恶性。自从郁邪声称皇帝突然病重卧榻,将朝政大权交给郁邪代理并且拒绝见任何臣子起,他就对皇帝的处境产生了担忧,怀疑过于信赖郁邪的皇帝是不是遭到了软禁,甚至…… 飞快打断令自己心脏狂跳的不详猜测,李陌定了定心神,迈步走进屋内。 他曾很多次站在旁边与父亲商议国事的龙榻上,厚重帷帐低垂,看不清里面景况。李陌不得不继续走近,隔着帷帐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圣上”,而后更加紧张地攥紧手掌,期盼着父亲能够回答。 过了半晌,到李陌就快忍不住一把扯掉那该死的帷帐时,帷帐后终于传来了一声低哑回应。 “陌儿……可是我的陌儿?” 那嗓音苍老无力,憔悴不堪,听得李陌瞬间湿了眼眶,强忍住哽咽低道了一声“正是儿臣”。 记忆中的父亲不该如此苍老的,儿时喜欢把他抱得老高看他咯咯笑的父亲,一直是那样魁梧高大,健硕有力。 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迈开始侵蚀一国之君的生命了。 李陌飞快拉开帷帐,看着榻上病怏怏躺着的皇帝,压低身子轻声道:“儿臣救驾来迟,还请圣上恕罪。眼下燕郡王府府兵已经将寝殿保护起来,另有几位老将军去调度北衙禁军反攻叛贼乱党,想来奸臣郁邪很快就会被擒住,圣上可以放心了。” 皇帝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蜡黄的脸颊比过去不知消瘦了多少,勉强睁开的双眼黯淡无光,只有在看到儿子那一刹,才勉强多了几分光亮。 “老糊涂了……老糊涂了……竟让那阉人骗得团团转,唉……”皇帝在李陌的搀扶下勉强坐起,握着儿子的手不停叹息,懊悔自责可见一斑。 李陌赶紧叫来胡奉御为皇帝诊治,从皇帝手中拿到手谕后,马上起身去告知被蒙蔽的一群文臣武将以及还在为郁邪卖命的北衙禁军和神策军,一路上水都不肯喝一口,生怕会耽搁时间。 他怕,怕片刻的耽搁,就会造成无法挽救的悲剧。 事实上若不是洛景夏坚决要求,他本打算救出皇帝后就赶去神策军府的。可洛景夏说这是让皇帝对他重树信心和信赖的难得机会,绝不能让皇帝认为他爱美人不顾江山,必须优先处理好这一出奇袭以及郁邪留下的烂摊子。 无论他有多担心兰澈,也只能忍着。 从一大清早忙碌到下午,安定北衙禁军和神策军花了李陌相当多的精力,累得他连话都不想说。在胡奉御照料下恢复许多的皇帝立刻召集朝中重臣于内廷,罗列郁邪媚惑君心、下毒控制软禁天子、假传圣命的种种罪名,同时也诚挚地向众臣道歉,自然更不会忘了对李陌和洛景夏保国救驾的举动大加称赞,言语间已经有了改立太子让李陌接班的倾向。 似乎所有一切,都在按照洛景夏的安排有条不紊进行,唯独一件事出现了意外。 “启禀圣上!郁邪打伤了燕郡王世子并挟持大理寺评事兰澈,抢夺良马一匹冲出了宫城!”从宫门口赶来的士兵一脸慌张高声禀报。 皇帝陡然一惊:“马上派人去追!万不可让这祸乱我大唐的阉人恶徒逃走!” 险些丢了自己的江山社稷,皇帝自然对郁邪恨得咬牙切齿。然而李陌所关注的,与皇帝截然不同。 “兰评事呢?她可有受伤?”李陌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皇帝说完话,急匆匆问那士兵。 士兵语塞:“兰评事她……她被郁邪带走了……” 一瞬,李陌如五雷轰顶。 第309章 伪装成病猫的老虎 第309章伪装成病猫的老虎 皇城朱雀门前,匆匆赶到的李陌终于见到花梨和洛景夏。花梨和洛景夏身上都有伤,不算严重,但花梨的状态明显不太稳定,眼眸内的光泽近乎狂乱。 “究竟怎么回事?郁邪身边还带着什么能人异士么?”李陌忍不住,揪住洛景夏低声问道。 洛景夏脸上一块青紫,正用浸湿的汗巾滕着,听到李陌的问话后,表情有些僵硬:“没有,可是他比花梨梨还厉害。是我疏忽了,以为他也是只软脚鸡……” 李陌倒吸口凉气。 郁邪也会功夫,并且犹在花梨之上?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也怪不得洛景夏和花梨没能救出兰澈了,毕竟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宦官竟有如此强悍实力。再说现在也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追上郁邪,救回兰澈。 “知道人往哪里便去了吗?有没有派人去追?”李陌极力保持镇定。 旁侧一名士兵苦涩道:“根本没看见。当时郁将军挟持了兰评事和世子,逼我们放下所有兵器还要用腰带把脚腕绑在一起,然后背对着他。等我们听到马蹄声转过头时,郁将军已经带着兰评事跑没了影,我们见世子昏倒在地立刻手忙脚乱去搀扶,也没顾得上派人去追。” 一提到这事洛景夏就有气,忍不住抱怨道:“我就是躺着在那里睡一下下,又不会死掉,小兰兰可是被坏人带走了啊!哪轻哪重你们分不清吗?怎么一个个都跟温护卫一样傻?” 相距不远的北衙禁军府内,还在忙碌善后工作的温彧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李陌虽有些烦恼,却没责备那些已经十分委屈的士兵,毕竟以正常人想法来考虑,作为燕郡王世子的洛景夏远比平民出身的兰澈更加重要。 “好了,之前的事一概不提,现在马上集合人马去追踪郁邪和兰评事的下落。”李陌调整心态,探寻目光看向洛景夏,“世子认为,郁邪最有可能逃去哪里?” “宫中已经没有他安身之地,寻常官员和百姓也不可能包庇他,那么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那里了。”洛景夏眯起眼眸,捂着脸似笑非笑,“这样倒也不错嘛!既能除掉欺负小兰兰的家伙,还能顺道把和你争抢的那家伙曝光,这样一来一箭双雕哎!” 李陌想苦笑,笑不出。 事到如今,大概整个长安城都知道郁邪势力垮台的消息了,唯一会帮郁邪的人就只有一个——和他一丘之貉的隋王李凛,也就是让李陌一直以来十分矛盾的兄长。 他始终记得那年遇刺,是沉默寡言的兄长冲上前替他挡了一刀,这才让他有机会活到现在,有机会认识兰澈,有机会经历与她相处的一切美好。这份感激在遭遇吴铭就是李凛派出的杀手这个真相后,一度令他相当痛苦,却还是不愿把曾经关系非常要好的兄长当做必须斩草除根的敌人。 再怎么说,终归是流着同样血脉的手足兄弟。 如果可以,他希望终结兄长的那个人,不是他。 “对了,这件事还是告诉那家伙比较好吧?毕竟死龟公功夫还挺厉害的,似乎禁军中没有谁能跟他对抗。”洛景夏搓着下巴逐一看过平凡无奇的禁军士兵们,呢喃道,“要是想以人数压制的话,我又担心会打草惊蛇,那样对小兰兰会很不利啊……” 李陌毫不犹豫破解了洛景夏的迟疑:“楼先生还在宫里么?我这就派人去知会他。” 洛景夏想是早就猜到了他的选择,全然不觉得意外:“果然,祈王还是这么大方。” “与大方还是吝啬无关,我只想保证兰澈平安无事。”李陌避开洛景夏试图看穿他心底的视线,故作不经意道,“楼先生人在哪里?我该派人去哪里找他?” “神策军府,他还在那里——十八伽蓝可不是说着玩呢,他们真的把神策军府给拆了。” 楼明夜的话,十八伽蓝从来不会当做玩笑,哪怕是拆掉神策军府这种荒诞不羁的要求。 在神策军府里里外外翻个遍、打个遍仍旧没有找到兰澈踪影后,丁管家毫不客气下令,让十八伽蓝利用一切可用方式拆了神策军府,并在楼明夜的要求下往周围其他官署和宫殿搜索过去。 还是同样的命令,找不到,就拆。 拆到大明宫砖瓦不剩,拆到长安城变为废墟,也要把他最重要的女人给找回来。 在一片惊慌与愤怒交杂的吵嚷声中,十八伽蓝拆到了与神策军府相邻的一处宫殿,而就在此时,负责替李陌传话的士兵匆匆赶来。得知郁邪挟持兰澈逃出皇宫,并且极有肯能去往隋王府时,楼明夜二话不说转身踉踉跄跄直奔宫门,没有半点稍作停留休息的意思。 “少主这么拼可不行,真找到兰姑娘时,恐怕这两个人都要病得爬不起来了。”苏野城感慨一声,悄悄扯了下丁管家衣袖,做了个手刀挥下的动作,“丁伯,你是咱们的主心骨,这次啊,我看还得您出马才行。” 丁管家明白苏野城指的是什么,立刻翻个白眼唾了一口:“你们这几个人精,合着去敲晕少主这种落埋怨的活都推给我了是吧?” “您有经验。”苏野城诚挚地竖起大拇指。 上一次在长安城外,就是丁管家出手把“不听话”的楼明夜给敲晕拖走的,这一次他还是逃不掉这倒霉任务。不过凡事有一就有二,做多了也就熟练了,丁管家觉着自己的老脸多少还能抵抗些楼明夜的怒火,稍作思忖,还是认同了苏野城提出的建议。 不管怎么说,在十八伽蓝看来,保护好楼明夜的性命才是第一要务。 于是,当洛景夏派出的府兵和十八伽蓝中六位赶往隋王府时,又一次被丁管家敲晕的楼明夜只能躺在宫中柔软舒适的床榻上,做着有关失去兰澈的一场又一场噩梦。 “上仙贵姓?家住何方?可有侍童?还收侍寝徒弟吗?您看我成不?” “上仙,您哪条路上的?咱俩有仇吗?” “搅了小爷的生意,是不是得给些补偿?不给小爷个说法,今天就别想走出这破庙大门!” “你倒是来抓啊!连把武器都不带,想空手套流氓?” 他们的相见,本是如此轻松有趣。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她一次又一次的受伤,逃离,失望。 最后,是绝望。 “你……认识我?” 她用那样陌生的目光看着他时,他才突然想起,自己竟一直没有对她说出那句话,没有让她知道,她付出的一切并非徒劳。 事到如今,还有机会吗? 第310章 权力的游戏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310章权力的游戏 “所以,你就跑到我这里来了?” 怒吼声冲破暮色盘旋在隋王府上空,却没有几个人听到。 李凛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所有在隋王府担任府兵的人都是他测探之后精心挑选的,那些身负要职的更需表现出绝对的忠心。因此,尽管李凛是诸位皇子中比较得到皇帝偏爱的一个,府上的下人和府兵却比其他王府要少上许多。 尤其是在某些事情发生之后。 宫中传来消息说神策军府出事,李凛就意识到大概东窗事发了。在郁邪挟着兰澈骑马飞奔而来时,他已经命府兵将隋王府重重护住,并备好了马车准备随时逃出长安城,没想到还没出府门就被郁邪堵了回来。 “你慌什么?兰澈还在我们手里,没人敢轻举妄动。”郁邪按着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冷冷回应。 “她不过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官员,你以为在老头子眼里她能有多大分量?你还说老四把她当宝贝,可上次你去抓人,老四不是也忍着没出手吗?我真不知道还该不该相信你!”李凛怒气冲冲,眉宇间夹着一层狠厉。 郁邪势力垮台不仅仅是他一人之事,作为郁邪的最大支持者,很多事情李凛是无法逃脱责任的。 而很显然,这正是郁邪敢于来到隋王府的理由之一。 “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已经晚了吗?”郁邪冷笑,勾起的唇角阴鸷流淌,“当初是你替我隐藏身份举荐入宫的,也是你买通内侍伪造了我的净身文书,皇帝只需顺藤摸瓜,很容易就会知道你我之间那些勾当交易。说好听些,你我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说难听些,你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你——姓谢的,我早该看出你这幅恶毒嘴脸!” 原本平静的郁邪在听到李凛的称呼时,脸色陡然铁青,浑身杀气暴起。他紧抿薄唇,一字一顿恶狠狠道:“我说过,别提起我的名字!” “你是怕?还是恨?”已然走投无路的李凛哑然失笑,近乎疯狂,“姓谢的,你别做梦了,你的复仇大计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你当真以为,只要帮我拿到皇位,我就会如你所愿处死当年与冷家军一案有关所有人,甚至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去针对一个丫头?明明白白告诉你,就算我真的胜过老四登上帝位,那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只是半个大唐子民,不是还有一股回纥人的野蛮血统吗?像你这种杂种,根本没资格染指我大唐江山!” 杂种二字再恶毒不过,可见李凛已经对翻身不再报什么期望。 郁邪看了眼旁侧被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兰澈,稍作沉默后冷冷丢下一句话:是我选错了人。当初若是知道隋王如此沉不住气,还不如选择那位废物太子。” 话罢,郁邪竟对李凛不理不睬,径直走向院落中摆放的兵器架。李凛眸子一紧,下意识后退几步,使了个眼色命府兵护在身前——郁邪有多大能耐,他是知道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冒然遇着异族人达成约定沆瀣一气。 不过郁邪似乎并没有干干脆脆除掉李凛的打算,他只是从兵器架上选了几样趁手的拴挂在身上,看样子已然做好杀出一条血路的打算。 逃离时被一刀柄敲晕的兰澈哼唧一声,隐有醒来的征兆,李凛看了她一眼,忍不住低声问郁邪:“你不是说有她在就没关系么?确定吗?” “她的存在能够牵制祈王和楼明夜,而这两个人又足以牵制皇帝,这种时候没有哪个人质比她更有价值。”郁邪将一柄极其小巧精悍的短刀别进靴筒内,低头看了看肩上的伤口,“去弄些创药来——如果你还想活着逃出长安城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凛陡然警惕起来。 郁邪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狼狈逃出的?楼明夜就在宫中,而且他带足了十八伽蓝那些手下,正在掘地三尺寻找兰澈的下落。他不是个蠢人,一旦知道我已经逃出宫,很快就会猜到我来了这里。除此之外,寝殿那边似乎也被攻破了,想来是燕郡王世子和祈王捣的鬼。说不定这两伙人马此时就在来的路上。” 李凛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仅仅是篡夺王位的计划败露并不可怕,大不了逃往远离长安城的地方东山再起;可若是惹上了十八伽蓝,惹上了这帮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怕有十倍于现在数量的府兵都不够保住他半条命的。无论天涯,无论海角,那些人必定阴魂不散,如影随形,直到他死。 李凛开始慌张了,他左顾右盼,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兰澈身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郁邪说她是最有价值的人质。 只有她,能够用来要挟楼明夜。 “带上她,准备撤出长安城。”李凛好不犹豫向属下下令。 一群府兵慌慌张张东奔西跑,手忙脚乱地搬运着各种重要东西,李凛则直奔王府后门,打算以最快速度乘马车离开——自然,他不会忘记带上兰澈。郁邪并不喜欢乘坐马车,他从王府的马厩里挑选了一匹脚力最好的马,背着一身的兵器紧跟在马车之后。 一行人顺利地离开了隋王府,却在走出巷口的时候遇到了阻碍——带领北衙禁军匆匆赶来的李陌已经命人把守住隋王府出来的各个巷口,他本人则早就在后门的巷子外等待,重兵重围彻底断绝了李凛和郁邪的退路。 上一次兄弟相见,已经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但那时的李凛绝对要在气势上盖过李陌一头,甚而有几分咄咄逼人。 风水轮流转,如今,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兄长已经无路可走,何必一错再错?现在悔悟还来得及,圣上愿意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面对李凛,李陌还是苦口婆心努力劝说。 “改过自新?哪一个皇子意图篡位最后还能全身而退的?李陌,你哄圣上那套慈悲面孔不必展示给我看,鬼才信你的话!”李凛似乎已经绝望,再不摆出那幅事不关己的表情,种种憎恨跃然脸上。 李陌长长叹息,叹息里揉碎了不知多少心酸。 “我从未有过加害兄长的意图,就算是现在,我也真心希望兄长能放下执念,离开歧途。” “晚了。”李凛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仅有的那点绝望遗憾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仅剩和郁邪酷似的蚀骨憎恨,“李陌,我们之间早就没了手足之情,这是生在皇子天家必然的结局。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 第311章 一言不合就开干 第311章一言不合就开干 李凛的决绝,让李陌无计可施。 不过李凛说得没错,郁邪软禁皇帝假传圣旨,这是够杀一百次头的弥天大罪,一旦与郁邪扯上关联,就算他能逃过死罪,那也再不复昔日荣光,只能抱着乱臣贼子的称呼苟且偷生。 这等落差,对于极度自傲的李凛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被临时拔擢任用的六军辟仗使薛粟没有李陌这么多心思,一心报答皇帝拔擢之恩的他皱起眉头,怒气冲冲站到李陌前面:“罪臣李凛,还不乖乖伏法?你勾结宦官郁邪卖官鬻爵、图谋篡位,你可认罪?” 当年跟随在皇帝身侧风光无人可及的皇子,如今连一个刚刚爬上来的朝臣都敢对他这般吆五喝六……李凛眸中的冷色越来越极端。有那么一瞬,李陌甚至觉得,越来越陌生的兄长可能会突然化身为一头猛兽扑来,将连同他在内的所有阻挡脚步的人一起撕碎。 一个权字,毁了多少兄弟情,泯灭多少良善…… “别再跟我拖延时间。”看着天色渐暗,李凛按耐不住焦躁,忽而冲着李陌一声低喝,“不想让那女人死在你眼前,那就马上让他们都撤走!” 李陌眉头狠狠一皱:“兰澈在哪里?” 不等李凛回答,马车车窗里忽然伸出一只小手,无力地挥了挥。 “老子……在这儿……” 事实上,在被塞进马车里时兰澈就已经醒来,她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积攒体力,并竖起耳朵努力弄清楚状况——这对现在的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神策军府时,郁邪给她头上带来的重创是个大麻烦,以至于几天过去,兰澈头昏头疼的情况日益加剧,大多数时间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中间自己似乎吐了几次,至于吐出来的事胃酸还是血,那就不好说了,反正她昏昏沉沉的记不清。 见到李凛身后神奇“长出”的第三只手,李陌松了口气,马上又恢复谨慎神情:“隋王已经是戴罪之身,难道还要再为自己增添几笔血债么?” “杀一人与杀百人有什么区别?我杀了她是死罪,不杀她也是死罪。再说,你真的人心看她死在你面前吗?”李凛眯起眼眸一挥手,驾车的士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不迭钻入马车内,把有气无力的兰澈拖了出来。 看到兰澈那一刹,李陌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她本就瘦削的身躯更加羸弱了,苍白的脸上布满血痕,额角一处结痂的伤口狰狞可怖,让她看起来是那样憔悴枯槁。 他捧在掌心里都怕掉了的宝贝,却在李凛和郁邪手中被折磨得如此凄惨。 然而,一切伤口、一切疼痛对兰澈来说,都比不上见到老朋友的喜悦。她无力地龇起小白牙,朝李陌摆了下手,算是打个招呼。 她越是这样努力想让李陌安心,他就越心疼。 深吸口气,李陌的眸中多了几分怒意:“兄长憎恨的是我,与兰澈无关,何必再伤害无辜之人?” “要怪,就怪你喜欢她吧!”李凛后退,从士兵手中抢过兰澈,一只手臂死死卡主她的脖子,腰间匕首流利一转,抵住衣领之下残留着血痕的皮肤,“我再说一遍!撤走你所有的士兵!不然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兰澈吃痛,咧了咧嘴。李陌看着她更加犹豫,左右为难的神情溢于言表。 “给我些时间考虑考虑。”李陌攥着拳低道。 用兰澈作为人质的效果的确如郁邪所说那般,这让李凛颇为惊喜,甚至看到了一丝希望曙光。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李陌大概是不忍心眼看着喜欢的女人被杀的,而他只需要依靠兰澈逼退大兵重围的北衙禁军,就可以顺利里推到城门外逃走。 如果幸运的话,还有可能趁机击杀他这辈子最大的障碍。 李凛还在慨叹“天不亡我”这个词时,郁邪却冷冷地终结了他的美梦:“祈王是在拖延时间罢了。这会儿,只怕能够轻而易举取你我首级的人已经距此不远。” 李凛陡然一惊,忽而想起,之前郁邪的确曾说楼明夜和十八伽蓝就在宫中一事,额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兰澈之所以能够成为人质,是因为李陌没有能力从他的威胁中解救兰澈,但若把李陌换成那些武艺高强的江湖人士,他是否还能控制住兰澈当做自己的保命铠甲可就说不准了。 就在李凛惊慌失措时,一阵衣袂翻卷声改过风声传来,十余道利落飒爽的身影飞檐走壁迅速接近,为首的人正是李陌等人并不陌生的方亭阁。 看见十八伽蓝出现在视野中的刹那,李凛面如死灰,手中匕首委顿在地,仿佛他已经预见自己的败局。兰澈感觉到颈间的力量有所松懈,趁机狠狠一口要在李凛手臂上,在李凛一声低呼响起时如泥鳅一般缩起身子,轻而易举地摆脱了李凛的控制。 “兰澈!过来!”李陌不顾身侧士兵的阻拦,迫不及待朝前面迎去。 十几步远的距离,就像隔了生与死的界桥。兰澈看着张开双臂迎向自己的李陌,忽而心口疼得厉害,眼睛又酸又涩,比眼屎更令人讨厌的泪水模糊了她本就不太清晰的视线。 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有他在那里等她。 他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守候在她身后。 不声不响,无声无息。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男人。 眼见兰澈脱逃,李凛手中没了人质,他下意识转身打算开溜。而就在李陌终于抓住那只柔软的、无力的小小手掌时,转过身急于逃命的李凛,视野中突然出现郁邪阴冷而无情的面容。 紧接着,李凛感到心口一阵冰凉。 那一刻,他第一次品尝到濒死的味道,本想再留下些恶毒诅咒在这世间,却敌不过阎罗殿的召唤,沉沉向前扑倒。 尸体倒地,蓬起一大团灰尘,却没有谁在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兰澈身后。 郁邪手中的剑就像一条灵活游走的蛇,在瞬息刺穿李凛胸膛之后,没有片刻的停留,又随着他迅捷脚步朝兰澈背后飞快刺去。 第312章 活下去的希望 第312章活下去的希望 郁邪的轻功和速度自然比不过十八伽蓝,但有关路程和速度的问题,学过数数的小孩子五根手指头之内就能数明白,肯定是郁邪先赶到。 没办法,架不住人家距离近呐! 郁邪距离拉安车不过十几步远,十八千南距离兰澈却有百步,而那些由李陌带来的士兵们,早已经被郁邪的速度惊得失去反应,一个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兰澈理所当然也感觉到了身后袭来的浓浓杀意。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拼命向李陌跑去,浑身上下仅剩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爆发。 亲眼目睹郁邪的行动的人中,最为紧张的非李陌莫数。他满怀欣喜向兰澈伸出双手,等来的却是郁邪在她背后即将到达的致命一击,偏偏他无能为力,做不到像楼明夜那样,随随便便翻手覆掌间就能将敌人击杀。 啪嗒,啪嗒,啪嗒。 兰澈的脚步声落在地面发出清脆响声,每一下都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李陌的手掌。 “兰澈……”李陌下意识发出一声呢喃低唤。 没有哪次碰触能够像此时一样令李陌怦然心动。就在看到郁邪的身影从兰澈背后出现的那一瞬间,他陡然明白了自己该做些什么。 郁邪手中的剑是瞄准兰澈后心的位置刺去的,可就在剑尖即将刺入兰澈皮肉的那一瞬,李陌拉住兰澈的手用力将她揽进自己怀中,而后抱着她转了半圈,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背在她和郁邪之间筑起了一道屏障。 她的身子是那么的轻,他的手掌可以清楚的摸到她的脊骨,难以想象她瘦到了什么地步。这样瘦弱的身躯,一定无法承担凶狠的一剑。 所以,就让他来吧。 用他的血肉之躯来换取她的平安无事。 就算死,他也心甘情愿。 被李陌用力拥在怀中的兰澈立刻猜到了他的打算,她惊慌失措,她心如刀绞,却无法挣脱开他处于深爱的束缚。就在她徒劳挣扎,被憋在他怀里撕心裂肺呼喊的时候,就在李陌用力抱住她,闭上眼深深垂首的时候,那柄闪着寒光的剑身,于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刺入李陌的背部,又带着满剑触目惊心的血红,透体而出。 李陌把兰澈保护得那样好,刺透身体的剑对他造成了严重伤害,却仅仅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擦伤。但是溅落在兰澈脸上的滚烫血珠,要比那沾染着血光的剑更加刺痛她的心,一瞬间让她脑海里苍白一片。 “终于轮到我来保护你了……”李陌在她耳边轻轻呢喃,似乎还带着隐约的笑意。 那只会让兰澈的心百倍千倍地剧痛。 她用力抱紧李陌,连绵不断的泪水都蹭在他干净的衣服上,汹涌得根本止不住。 倾尽全力的一击失手后,郁邪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次击杀兰澈的可能——就在李陌拖延的这片刻时间里,红了眼的十八伽蓝已经赶到近前,各种兵器待着不嗜血绝不回头的杀气,疯狂地招呼向郁邪。郁邪猛地从李陌身子里抽出剑,带起一溜血花,抓过临近的一个士兵推向蜂拥而来的十八伽蓝,而后借此混乱机会转身狼狈窜逃。 “我去追人,你们照顾好兰澈!”方亭阁高喝一声,脚步不停,直奔郁邪逃走方向追去。 十八伽蓝其他的人立刻将兰澈团团围起,生怕再有什么闪失。看到李陌受伤,禁军士兵们一拥而上想要查看情况,却被横眉冷目得罗裳拦住:“滚开!这么多人围着,还想不想让他活了?都让开,别堵着空气污浊浊的!” 一群惊慌不知所措的禁军士兵连忙退开,只留下薛粟一人上前照看。 郁邪那一剑把李陌伤得不轻,李陌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被血染红,本来素淡的袍子猩红刺眼,上面还混杂着不知多少兰澈的泪水。 苏野城连忙掏出汗巾按到李陌的伤口上,又抓起兰澈的手按在汗巾上:“别慌,先给他止住血。手不要松开,用些力。” 兰澈整个人都有些僵硬,手掌也冰凉得如同石头。她按照苏野城的意思用力按住李陌的伤口,脸上的泪水还是止不住滚滚流下,除了哽咽之外,她连放声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是无论她怎样用力,滚烫的血还是源源不断从李陌伤口中涌出,很快就把它染成了一个血人。李陌的脸色飞快苍白下来,呼吸也变得微弱,然而他还是那样温柔笑着,缓缓抬起无力的手贴在兰澈面庞上。 “你没事就好……” 兰澈哭得更凶。 什么叫她没事就好?就因为她没事,所以他受伤了,本该由她来承受的伤害都转移到了别人身上。她明明只是个小乞丐,是个好不容易找到双亲却得知一族人都带着叛徒帽子的罪臣之后,凭什么他堂堂一个亲王,要为她这种卑微的人付出所有? 他不应该,她不值得。 明明是她负了他一片真心。 “他的伤势很重,最好不要移动。能不能马上找郎中过来?”苏野城稍作检查后深吸口气,面色凝重地看着薛粟。 薛粟连忙推搡旁边的士兵,迭声高喊:“快去叫胡奉御过来!” 毕竟是救了兰澈一命的人,十八伽蓝也知道,尽管自家主子看这位祈王横竖不顺眼,但祈王的贤良是不可否认的。一时间,十八伽蓝手忙脚乱,一部分人负责安慰哭泣不止的兰澈,方大勺等人则拿出随身携带的创药,尽可能为李陌止血保命。 “兰澈,和楼先生和好吧……我若不在了,要有个人照顾好你才行……你明明知道的,楼先生很在乎你、喜欢你,只有托付给他……我才放心……”李陌轻轻摩挲兰澈的脸颊,带着温柔笑容的脸上越发没有血色。 这番话充满了不详味道,就像是依依不舍的遗言。兰澈能明显感觉到脸侧那只手渐渐失去温暖,她拼命地抓住李陌的手,用力捧在自己怀里。 突然之间,她又想起了失去陆伯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可以……谁都不可以再离开……” 她品尝过的失去已经太多,愿意珍惜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如果连李陌都要因她而死,她就再也找不到活在这世间的意义了。 都说祸害遗千年,古人诚不欺我。 兰澈忽地扑进李陌怀中,哽咽着,点亮了一丝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希望之光。 “祈王不可以死,你一定要活下去!只有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才能嫁给你当你的王妃呀!” 第313章 善后工作 第313章善后工作 隋王遇刺身亡,郁邪趁乱逃走,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动荡的长安城和大明宫又恢复安定,甚至在某些地方,寂静得有些过了头。 皇帝被郁邪软禁期间身染重病,虽然经过几位奉御悬壶妙手救治已然脱离危险,但彻底康复痊愈还需要一段时间,是而短时间内仍旧不能上朝,不是特别急重的政事一概推后解决。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拖延不得的。 “要嫁给陌儿当王妃,这是兰澈亲口说的,总不能再反驳吧?”龙榻上,犹带病色的皇帝咳了几声,略带无奈地看向自己另一个格外青睐的儿子。 楼明夜坐在椅中,面无表情端起茶杯:“圣上朝令夕改,这是第几次了?” “第几次……明夜啊,这件事上咱们得讲道理。”皇帝叹口气,正色道,“最初陌儿找过我,说想娶兰澈,我的意思是可以,但是以兰澈的身份不能为正妃。后来你又来找我,说兰澈是你的人,不肯让她外嫁,我见你对她着实喜欢,于是便告诉陌儿兰澈的婚事我不再干涉,由她自己选择——这个决定,当初你也是同意的。现在兰澈做出了选择,打算跟陌儿在一起,这种时候你再反对,还跑来跟我说不允许他们两个成亲,这不是为难我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何况是天子的金口玉言呢? 误信谗言险些葬送江山社稷,已经是极大的耻辱,倍感失了脸面的皇帝不想再给脸上摸一把锅底灰,让自己变得更黑。更何况,真按照楼明夜的要求出面干涉兰澈和李陌的关系,他还要以何脸面来面对于危机中力挽狂澜的另一位儿子? 老皇帝面色更严肃几分:“明夜,我说过,我欠你和你娘太多,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量补偿。可是你也知道,陌儿一直尽心尽力为我李氏江山付出心血,并且他是真心喜欢兰澈,否则也不会以死相护。他们两个如今算是两情相悦了吧?这种情况下我还要拆散他们,陌儿能答应吗?兰澈能答应吗?满朝文武和天下子民呢?明夜,其他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 楼明夜并不打算听完皇帝苦口婆心的劝说,木着一张脸起身离开。 他的目的十分明确,阻止兰澈践诺和李陌成亲,若是皇帝做不到,那也没什么交谈的必要了。 “只要你活下去,我就嫁给你当你的王妃!” 兰澈喊出这句话时他没有在场,却能想象出她是怎样用尽力气声嘶力竭才发出这样的呐喊。她是真心疼了,害怕了,不惜一切也要挽留李陌的性命。 的确,兰澈成功了,李陌挨了看似致命的一剑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兰澈那句话的作用,反正按照胡奉御的说法,李陌能从那样重的伤势中挺过来相当不容易,足有三天三夜的昏迷,也的确证实了胡奉御没有说谎。 那三天三夜里,兰澈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李陌的病榻旁,他沉浸在昏睡中,她则不眠不休,直到她抹着眼泪期盼的奇迹终于降临——在许许多多人的祈福声中,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李陌总算苏醒,而他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兰澈的一个问题。 “兰姑娘说话可还算数?我醒来了,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楼明夜有些后悔。 他后悔这么直白坦率的话不是由他先说出的,也后悔当时在现场保护兰澈的人不是自己,更后悔他没有在初遇的时候就发现,他对这个女流氓的爱将会有多么深沉。 当初丁管家不是没有提醒过他,别等到失去之后才想起珍惜。那时候他不以为然,从没想过自己回和一个“捡来的”孤儿有什么感情瓜葛,如今才幡然醒悟,当真是在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了。 兰澈的心性不同于普通女子,他不确定,是否还有挽回的机会。 离开寝殿的楼明夜没有返回宅邸,而是向大理寺走去——李陌醒来之后,一道圣旨官复原职的兰澈就一直埋头在大理寺内,继续追查当年冷家军的真相。 “根据圣上所说,当年他对冷家军反叛一事所知甚少,之所以认定冷将军背叛,完全是因为数为朝中重臣联名上书,所描述的冷将军罪行完全相同,这才当了真。”大理寺内,徐超之还是那副憔悴模样,说起话来却比之前有了更多底气。 能没底气吗?他的最得力部下官复原职,并且很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天子之妻,喜气都快把着大理寺的房顶给掀开了。更重要的是,皇帝听了兰澈的距离力争之后,十分痛快地承认自己当年的判断或许有误,下令重查当年真相。 这一次,负责重审旧案的重任交给了大理寺,这意味着无论结果如何,至少绝对不会有任何不公正的地方。 开玩笑,大理寺可是兰澈的娘家,哪有娘家坑闺女的道理?谁敢有半点隐瞒,徐超之就干跟他拍桌子对峙。 “不管怎么说,圣上让你重任大理寺评事亲自调查冷家军一案,表明了圣上对你的信赖。再说现在也没有人从中阻挠了,你大可放心去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大理寺内人手卷宗任你调度。” 兰澈盘腿坐在椅子里,脸上的淤青虽然还未褪去,精神头却好得像是迎来第二春的老太太,整个人神采奕奕:“讲道理,之前我没想到圣上这么好说话。我看他提起冷家军就一脸惊恐,还以为他早知道那是一桩冤案,所以心虚之下不会允许翻案重查呢!” 徐超之摇了摇头:“以我对圣上的了解,他不是会做出那种故意陷害忠良决定的人。圣上不是也说了吗?先前他下令追杀你和冷家军遗部,是因为他经常被郁邪灌输错误的想法,不知不觉中把冷家军当成了索命的恶鬼,所以才会提心吊胆。” “那他的胆子也太小了些。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兰澈一撇嘴,嘟嘟囔囔道。 皇帝允许她追查当年的真相是好事,然而每每想起冷家军的不幸遭遇,自己独自一人孤苦伶仃度过的那些年,兰澈未免会有一些小抱怨。但若说是憎恨,远远达不到那个地步。 “对了,关于郁邪的身份,我忽然想到了一些线索。”兰澈忽然从椅子中跳起,忍着头痛从桌上抢过来纸笔,稀里哗啦一阵龙飞凤舞。 前几天她头痛的不行,又过于担心李陌的情况,一时间竟然忘了在神策军府时的重要发现。万幸的是,头部遭受的重创没有吞食掉她的记忆,凭着当时的印象,她很快就把那件模样古怪的衣裙和灵位上的一些名字写画了出来。 而这个线索,也的确让她顺藤摸瓜查到了郁邪的真正身份。 第314章 无法反驳的理由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pxiaoshuo.】,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314章无法反驳的理由 兰澈学写字有段时间了,拿某人的话说,她的字迹难看得跟狗刨得一样。不过在画画方面,兰澈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哪怕只是匆匆看过的东西,也能凭借记忆画得惟妙惟肖。 徐超之捧着画纸细细端详,渐渐皱起眉头:“看这衣裙的样式,有那么一些像是回纥人的衣衫,但又不完全相同……至于这些名字,看起来都像西域人十分常见的,我也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个民族。” “但至少可以确定,郁邪并不是汉人,对吧?”兰澈把画纸平摊在桌上,学着徐超之的模样搓着下巴,慢声道,“还有,我记得隋王和郁邪争执的时候,曾经叫了他一声‘姓谢的’,这个称呼让郁邪十分恼火,就好像谁踩到了他的尾巴似的。所以我想,郁邪官宦身份是假,伪造的出身是假,或许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徐超之一声叹息:“这几天我把涉事的官员问了个遍,他们说郁邪隐藏身份入宫等流程都是隋王一手安排的,其他人并不知情。现在隋王死了,郁邪那些秘密也就随之埋葬,要挖出来恐怕不太容易。” “那么线索就只剩下这些了。”兰澈瞥了一眼画纸,忽而又有些头晕,连忙跑到窗边想要呼吸两口新鲜空气。 打开窗,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突兀地浮现在眼前。 “……” 嘭。 兰澈果断地将窗子重新关上。 “怎么了?”徐超之呆愣。 “外面有狼。”兰澈认真回答。 一只狼,红着眼睛十分可怕的公狼。 不过兰澈忽略了一个事实,单薄的窗子是抵挡不住红了眼的狼的,何况还是只会推门的狼?当楼明夜沉着脸推开房门,紧皱长眉之下要把她生吞活剥的目光望过来时,兰澈不得不又玩起装失忆的戏码,一脸蠢样张牙舞爪。 “哎?这谁啊?谁允许你进来的?徐卿!徐卿!咱们大理寺进强盗了!” 徐超之见楼明夜出现,不由有些尴尬,挠了挠头又揉了揉鼻子,干笑道:“楼先生有什么事吗?” “找她。”楼明夜视线根本不往别处看,目的明确地落在兰澈身上。 兰澈舔舔嘴唇,整个人缩到徐超之身后,只露出一双小眼睛透过徐超之手臂间空隙向外张望——楼明夜的病,她终是放心不下,总想看看他气色如何,是不是瘦了。 徐超之这个老光棍儿相当不习惯被夹在中间的感觉,尴尬一声轻咳后甩开片刻前还说十分信任青睐的部下,高喊一声“我去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雨了”后,脚底抹油溜出房间,留下瞠目结舌的兰澈一个人在那里,面对楼明夜手足无措。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跳下去。 兰澈抹了一把僵硬的脸,紧贴窗子不敢乱动:“那个啥,我就是大理寺一个小杂役,大侠您有什么话找我们徐卿说去,别难为我这个小人物行不?” 楼明夜看她一眼,不咸不淡,旋即收回目光望向桌上的画纸,修长指尖漫不经心一点:“这是回纥贵族才会穿的长裙。” 回纥贵族? 兰澈的注意力立刻转移,眼眸一亮,脱口而出:“你确定?你见过吗?” “以前去过西域一带,见过几个回纥贵族的妻子,都是与此相同的装束。回纥贵族的衣裙和大唐一样,有固定的掌纹和装饰来彰显身份。” “那……这些名字呢?是回纥贵族的还是普通什么人的?”兰澈忙又指向旁边那些拗口的人名。 “不好说。这些人名显然都是通过相似发音粗糙翻译的,很难确定原名是什么。不过由此可知,写下这些字的人不懂回纥文字,否则不会这么别扭用汉字书写。” 一件回纥贵族的长裙,一堆用汉字书写的未必准确的回纥人名字,这些能说明什么?郁邪与当年那些遭到屠杀的回纥贵族是否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又是怎样的关系呢?这些疑问不是能够单凭推测得到解答的,兰澈最后还是把希望放在了尚在人世的知情人身上,而这些人是否能找到,同样也是未知。 揉了揉越来越疼的额角,兰澈长长叹口气。 要追查一件十多年前的疑案,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困难。 “几天没好好休息了?”淡然询问响起时,温热手掌也随之贴到兰澈脸颊。 兰澈猝不及防间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躲开,掩饰住慌乱眼神后不满抱怨:“男女授受不亲,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鬼扯,从来都是你变着花样占便宜。” 楼明夜走近兰澈,就像他过去习惯的那样,手掌落在她头顶揉了揉。以前她总会装模作样提出抗议,说这样会让她没办法继续长高,可是每次到最后,她都会猫一样腻在他手掌下蹭来蹭去,眯着眼睛一脸享受表情。 他怀念那样的时光。 “你到底是谁啊?”兰澈僵了一下,而后飞快跳开,躲到角落里虎视眈眈,“别以为给我提供一点儿线索我就会把你当好人,出去!” 楼明夜要是能听她指挥,那他就不叫楼明夜了。双手负后踱步到角落,再次把兰澈堵在面前,楼明夜眯起狭长眼眸,流淌出点点危险味道:“还想装多久?” “你起开!变态!我要叫人了!”兰澈坚持不懈忍着头痛继续装傻。 至今为止,知道她在装相的应该只有花梨才对,或者再加上最最聪明不过的小洛。她不认为楼明夜能看透她的伪装,也许……也许他这么说,只是在诈她? 但是很显然,楼明夜对自己的观点没有任何怀疑。 “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误会,或者有谁对你说了什么。但我知道,失忆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至少你忘记的人,不可能是我。”楼明夜步步逼近,他微微低头,修长手指抵住兰澈下颌轻轻抬起,逼着她闪躲目光与自己对视,“真有这能耐忘了我,那就看着我,亲口说出来听听——说你不喜欢我。” 他的手指并没有太过用力,兰澈却无法挪开被他那双微挑的凤眸吸引住的视线。 从一开始不就是这样吗? 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注定她这辈子要倒血霉,永远摆脱不掉他在她脑海里留下的点点滴滴痕迹,更不用说忘了他。就算头痛欲裂,就算失去性命,忘不掉,就是忘不掉。 所以,她也无法说出那句话。 我不喜欢你。 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哪怕面对生死都可以面不改色的她,根本说不出口。 第315章 他是个强盗! 第315章他是个强盗! “说不出来是吗?这么蹩脚的演技,难怪你非逃不可。” 兰澈的不声不响无异于默认了他的猜测,楼明夜登时心情大好,毫不吝啬的奖赏了兰澈一张诱人的笑容。 瞬间,兰澈的心都酥了。 想念他的笑,想念他的好,想念在他怀里时嗅到的独一无二的味道。这份想念存在于离开他的每一天每一夜,是她无论如何欺骗自己,都无法戒掉的坏习惯。 可是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除了逃避,她还能如何面对这份感情呢? 还是喜欢他,但无法释然。 “我说,不管你是什么人,麻烦让开一下好吗?我还要干活呢!” 兰澈侧过身,想要从楼明夜和墙壁之间的狭小缝隙挤出去。楼明夜当然不会给她逃跑的机会,修长手掌将她纤细手腕死死攥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具单薄如纸片的身躯按在了墙上。 “还想逃去哪里?”他眉梢微挑,清俊面庞无限度靠近兰澈。 兰澈倒吸口凉气,连忙扭头把视线转向一旁——妈个鸡儿,他不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大的吸引力吗?再看,再看两眼,她真的会忍不住上他脸上舔一口啊!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俗话又说,小样儿,想骗人,你还太嫩。 总之使出浑身解数扮演选择性失忆少女的兰澈还是功亏一篑,因为过于垂涎的目光暴露了极力隐藏的秘密。自知已经隐瞒不下去的她只好一耸肩,尴尬的支起一排小白牙干笑:“哎呀,哈哈哈,这不是我们家主子吗?哎哟哟之前我怎么想不起来你是谁了呢?突然一下就想起来了真是好奇怪啊哈哈哈哈!” “扯淡。”楼明夜淡淡看她一眼,稍稍直起身子给她一点点空间,“不装了是么?那来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吧。就谈谈你是怎么想的,连假装失忆这种无聊的伎俩都想得出。” “我能想些什么呢?还不是考虑主子您的终身大事吗?”兰澈再次避开楼明夜的视线,语气里多了几分落寞,“主子说的那些承诺就算不兑现也没关系,反正一直以来我都在做梦,从没想过白日梦会有实现的一天。有之前那么一段日子,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不会自以为是去限制主子的自由的。” 体验过他似是而非的告白,被他当做宝贝一样疼惜过,有这些记忆在,足矣。 他喜欢她这场梦,该醒了。 兰澈脸上所浮现出的表情是楼明夜从未见过的,就好像一个受了委屈却要假装坚强的孩子,明明就快哭出来,偏要用笑容去掩饰。卑微如她,总是小心翼翼的不去给喜欢的人添麻烦,不愿让自己的存在成为别人的负担,对那些她深爱的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去成全。 既然得不到,那就只有成全了。 楼明夜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寒症袭来时虽然痛苦,却比不上此刻的心痛;压在他肩上的过往虽然沉重,却远远不及此刻心内的煎熬。 “你非要逼死我么?”楼明夜发出一声低沉叹息。 兰澈不知道他略带无奈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只能低着头默不作声,等他来结束这一场尴尬的谈话——台阶她已经为他砌好,他只需要说一句对不起或者抱歉,然后就可以带着他心爱的女人,从此自由自在,不必再为一时冲动说出的承诺所束缚。 作为一个合格的仆从,时时刻刻为主人着想,提前做好一切准备是她的职责,而这场注定要到来的分别,是她作为他的手下,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兰澈,如果你这种态度是因为凝霜,我想你还是误会我了。”沉默半晌,楼明夜收敛起一肚子的急躁,心平气和道,“上一次我和凝霜见面,其实是为了向彼此道别。凝霜和梁城城主已经订婚,而我那时突然离开长安城,是因为收到了郁邪的假消息,以为可以找到治疗我寒症的解药。我本想等拿到解药再回来向你解释一切,没想到中间发生这么多波折,让你阴差阳错误会了许多。” “真的是误会吗?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呢?”兰澈茫然呢喃。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在我离开长安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楼明夜忽然握住兰澈的手,深邃目光定定望着她,“等我再次回来时,就要娶你为妻。” 曾经最炽烈的期盼,最遥不可及的梦想,突然之间就这么实现了…… 逗谁呢? 兰澈怒而推开楼明夜,咬牙切齿义愤填膺:“又忽悠人!我才没那么傻呢!我算是知道了,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你这张破嘴!” 曾经,他不是信誓旦旦说过会保护她吗?可到头来呢?最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了她一命并为保护她险些搭上性命的人不是他楼明夜,而是李陌。 她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无论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咸臭,她都要独自承担。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楼明夜的耐性有限,他又开始皱眉,表现出让她不满的态度,“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说的?要不要我把王可乐拖过来,让他亲口对你说说郁邪是怎么把我从长安城,从你身边骗走的?” 兰澈毅然决然摇头:“不用。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 撞南墙一次两次就够了,三次五次撞得满头包跟如来佛似的,还瞎子一样继续撞那不是傻吗?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同理,她兰澈不能吊死在名为楼明夜这颗有着饱满诱人果实却藏着剧毒的小树杈上! 说到就得做到! 兰澈的坚决出乎楼明夜预料,他愣了半晌,忽而低叹口气,声音压得极低:“这是你逼我的,以后别有任何埋怨。” 听着近乎威胁的口吻,兰澈的心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痒,不敢挠。 又涨又酸。 她觉得,楼明夜大概是对她彻底失望了吧?又或者他早就对她失望了,所以才会去吃他的回头草。 强忍着就要失去最重要之人的那份心酸,兰澈故作不经意揉了揉酸涩的鼻子,瓮声瓮气道:“没错,是我选的,而且我绝对不会后悔。好歹我也是正九品的大理寺评事呢,凭啥非你不嫁?喜欢我想娶我的人后面排——” 为了掩盖悲伤的喋喋不休,突然之间戛然而止。 就在那么狭小的方寸之地,一个极其没有情调的小角落里,惊惶万状的兰澈被夺走了相当重要的东西。 她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第316章 他还是个流氓! 第316章他还是个流氓! 兰澈一直以女流氓自居,也着实干出过对楼明夜上下其手等恶行,可她直到今天才发现,论起流氓行径谁都比不过楼明夜。 他才是真正的流氓!大流氓!臭流氓! 弱鸡儿似的兰澈当然没可能反抗楼明夜,尽管他并没有用尽全力束缚她瘦成竹竿的手腕。作为一个被瞬间反攻的女流氓,兰澈只能瞪着眼睛怒气冲冲看近在咫尺的那张俊脸,从最初的挣扎变成妥协般放任自流。 还能怎么样呢?心都被他抢走了,还有什么是他拿不走的? 舍弃最后防线的兰澈让楼明夜更加如鱼得水,把就要离开他的不听话属下按在墙上欺负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直到兰澈哀鸣着“嘴唇肿了”他才意犹未尽起身退后,挑着眉梢极具威慑力和她大眼瞪小眼。 “想嫁别人?别做梦了。” “……现在才想起来老子的好?早干嘛去了?”兰澈鼻子一酸,毫不客气地一把鼻涕一把泪抹在楼明夜胸口,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兽愤怒咆哮。 “之前我瞎,行么?”楼明夜深吸口气,抓住兰澈瘦到可以轻松捏断的手腕,又恢复正色道,“现在,马上去跟李陌说,没有什么婚约了。你已经是名花有主的人,再嫁给他是犯罪。” 以前,兰澈对自家主子的话向来言听计从,更遑论他一脸坚决说要娶她这种好事。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兰澈?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见兰澈又低下头,楼明夜感觉自己一番努力都白费了,只好再一次把她摁在墙上,打算按照某些人处的馊主意,用某种不可描述的肢体接触来化解她的小情绪——一次不管用就两次,两次不管用就三次,早晚她要投降,毕竟她是喜欢他的。 楼明夜如此坚信着。 不过兰澈没有给他再一次霸王硬上弓的机会。 楼明夜如前法炮制,低下头想要再给兰澈一次“被流氓”的体验,却不料刚刚靠近就被这头猛虎似的女流氓先下手为强。兰澈用力揽住他的脖子,踮起脚,瞄准他单薄而弧线清晰的唇瓣,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了下去。 顿时,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道在口中弥散。 唇瓣上的疼痛让楼明夜蓦然清醒,他忽然觉察到什么,下意识用力抱紧怀中不停颤抖的瘦削身躯。 她要离开了。 他留不住。 兰澈把脸埋在他肩头,唇上的血珠在他浅色衣衫上印了一朵血花,美得妖艳,却又很快被泪水冲淡,洇开。 “呐,楼明夜,为什么你一直眼瞎,到现在才看到我的好呢?我明明一直都在,一直在等你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让楼明夜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皱起了眉头,舔了舔唇瓣上渗出血珠的伤口,嗓音忽而有些沙哑:“现在不是看到了吗?你觉得委屈,我会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没什么想要的了……想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意义。”在他温暖怀里,兰澈轻轻闭上眼,享受着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安心。她的手掌冰凉而僵硬,抱着他时是那么无力,就如同她失去了斗志的语气:“楼明夜,我还是很喜欢你啊……你想笑就笑吧,我就是这么没出息。可我不是傻瓜,我也知道撞了南墙头会疼,也知道被辜负的人会有多伤心……所以……” “闭嘴,不许说了。”楼明夜隐隐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低低喝道。 “不行呢,不说不行啊……” 环在楼明夜脖子后的手臂缓缓松开,紧拥的怀抱也出现了缝隙,本该温暖的接触,灌入了一丝冰凉沁骨的微风。 兰澈沉下踮起的脚尖,微微仰头,带着寂然微笑的面庞上还挂着泪痕。 “祈王殿下帮了我很多忙,也一直很照顾我,甚至为了我可以连命都不要。如果我还不知感恩,对他的好视而不见,那我死后绝对要被塞进油锅里涮上千百遍,就算再投胎转世一千次一万次,还是会当乞丐、当孤儿……我不想遭报应,也不想再让祈王殿下伤心。” 风风雨雨近两年,她不再是当年愚昧无耻又无忧无虑的小地痞了,她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一些东西,经历了许多苦难,却也在坎坷中成长。或许唯一不变的东西就是对他的喜欢……不,不是没有变,而是越来越浓,越来越强烈。 可是她明白,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所以,就这样吧,楼明夜。以后你不再是我的主子,我也不会再烦你——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关系。” 尽管他终于明白,尽管他终于回头,尽管他终于把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留给了她。 可是所有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明明是很简单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楼明夜都能听懂,可是这些字词凑在一起时,他便不懂了。 在他失神愣怔间,兰澈悄悄从他面前离开,走到门口时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再见了,主子。” 希望不要再见。 迎着风走出房间,淘气的风吹干了泪痕,有些刺痛和紧绷的感觉。兰澈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是在笑,然而徐超之看到她那一瞬目光里还是多了一丝心疼。 “徐卿,我去看看祈王。麻烦您再发动发动人脉,找一找还有哪些当年有关回纥贵族的知情人。有消息的话随时告诉我啊,你知道我在哪里的。”兰澈夸张地朝徐超之挥了下手,而后刻意避开他的视线,赶在楼明夜清醒之前逃离。 徐超之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愣了许久,直至身边有人无声走过。 “……楼先生,要我说您还是放弃吧。”徐超之轻咳一声,面带苦笑,“错过的东西就是错过了,这世上有些东西是追不回的。与其逼迫她回头,还不如成全,这才是真正的保护。经历这么多事情,她已经遍体鳞伤,您又何必——” “大道理就不用讲了,谁跟你说过我是个讲理的人?” 楼明夜漠然打断徐超之的劝阻,抹去唇瓣上血珠的瞬间,一抹难以捉摸的复杂笑容挂上唇角。 “你们尽管准备吧,随便。如果兰澈真的嫁给了李陌,算我输。” 第317章 老娘要嫁人,新郎不是你 第317章老娘要嫁人,新郎不是你 李陌的伤说重不重说轻又不轻,尽管郁邪那一剑侥幸没有刺中他的要害,却也造成了险些要命的严重失血。伤重昏迷那三天里,他始终发热不退,昏迷中似乎还做了很多很多的噩梦,虽然醒来时已经记不清噩梦的内容,却听照看他的胡奉御说,“兰澈”这个名字他念叨了足有一百多遍。 “我听说在追捕郁邪的不仅仅是朝廷,楼先生的手下也在追杀他,估计他是好不了了。不过这也是他自找的,我之前给兰少卿医治时,看她身上不少不轻不重却格外折磨人的小伤,真是难为她了,一个小姑娘竟要受这么多伤害。” 清风殿内,胡奉御正搀扶李陌在院中缓缓散步,李陌面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头却十分充足。 “案子的大概进展,徐卿已经给我讲过。按照现在有的线索推断,郁邪很有可能是回纥贵族留下的后代,并且认定当年回纥贵族惨遭屠杀是冷将军所为,所以才会如此憎恨兰澈。”李陌摆摆手,示意胡奉御停步稍作休息。他长舒口气,抹去额上细密汗水,轻声道:“在郁邪得到该有的惩罚之前,我还是没办法安心,谁知道他会不会折返回来伤害兰澈?让兰澈暂时住在大理寺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愿她能理解。” 胡奉御哑然失笑:“兰少卿哪里会不理解祈王?要是不理解的话,她会守在祈王病榻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我可是第一次看见兰少卿哭鼻子啊!” 一种柔和而甜腻的目光在李陌眸子里散开,他也忍不住轻笑:“这一剑,倒是挨得值得。” “说起来,祈王与兰少卿的婚事就算定下了吧?圣上不反对,兰少卿又有言在先,如今祈王可谓是名利双收了。”年纪老大不小的胡奉御挤了挤眼睛,揶揄道,“待祈王娶妻时,可别忘了给小老儿我送两坛好酒,我那里有几株雪参,到时候用好酒泡上,分一半给祈王如何?功效包您和兰少卿满意。” “这……”李陌微微一愣,而后明白了所谓“功效”的意思,脸上不由多了几丝羞赧。 比起兰澈,长相就很清纯的李陌绝对是个单纯的好青年。 为了防止越说越兴奋的胡奉御再提起更多难以启齿的话题,李陌连忙打岔道:“有件事需要拜托胡奉御。徐卿找了一些朝中老臣了解到,当年与冷家军产生矛盾的回纥贵族们的尸骨未经仵作检验便遭到了焚烧,后来去探看情况的人之中包括胡奉御的老师秦奉御。只可惜秦奉御故去得早,有些问题便没了直接询问的机会,但秦奉御有写手札的习惯,不知道胡奉御能否帮我文文秦奉御的家人,是否有留下秦奉御的手札呢?” “这好办,恩师的子孙如今就住在长安城内,晌午过后我就去问一问。” 要去向故人之后要样东西不难,但胡奉御一时间想不到有哪个可靠之人可以代替自己照顾李陌。正犯难时,一眼瞥见兰澈在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连忙朝她招手把她叫了进来。 “胡伯伯尽管去吧,正好我有事找祈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绝对不胡闹。”兰澈扶着仍旧虚弱的李陌,罕见地乖巧懂事。 胡奉御放心点点头离开,留下的李陌却有些不太放心了。 他看得出,兰澈刚刚哭过。 “又是为了楼先生么?”李陌叹口气,疼惜地将微凉手掌贴在她肿起的眼皮上。 兰澈稍稍歪头,表情有些尴尬:“为什么不我开心就一定因为他?就不能是因为我丢了钱,或者丢了脸吗?” “你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没有,哪来的钱可丢?”李陌柔柔笑道,“至于丢脸,你都习惯了,才不会因为这个哭鼻子。” 兰澈摆出老气横秋脸唉声叹气。 她以前一直认为,最了解她的人莫过于楼明夜和洛景夏,他们也是这世上最在乎她的人。也许是她后知后觉吧,直到李陌为了她险些丢掉性命之后她才意识到,其实这个总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皇子,何尝不是既了解她又在乎她的人呢? 这么一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真的不该再辜负他了。 “那个……如果我嫁了人,还可以继续在大理寺干活吗?”苦思冥想半天,兰澈只找到一个蹩脚的话头试图引出话题。 “为什么不可以?你可是圣上钦点的大理寺少卿,谁敢阻拦你履职那便是违抗圣命。再说你嫁人与否和在大理寺任职并不冲突,没必要担心这个。”李陌回答得极其认真,待到他看出兰澈不太自然的表情,稍作思忖后房才恍然大悟,苍白病容上浮现一抹微红,却遮挡不住那份意外的喜悦,“兰澈,你……我……我该怎么说……你这算是答应我了吗?” 李陌紧张,兰澈比他更紧张,不得不把满是冷汗的掌心悄悄塞到身后。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嘛……”兰澈舔了舔嘴唇,故作轻松地一咧嘴,笑容无比生硬,“反正……反正就是这样。至于准备什么的,就拜托祈王了,我不懂这些,而且还要忙着追查冷家军的案子。”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喜欢的女人,为此还险些搭上性命,李陌自然不介意包揽所有筹备婚事的重任。然而即便兰澈就在他眼前,刚刚亲口表达了愿意嫁给他的想法,李陌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小心翼翼地又重复问了一边。 “你真的肯答应嫁给我?” “不嫁的话,难道我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啊?当然,要是祈王觉得为难的话,不娶也没关系。”兰澈故意道。 “怎会?求之不得,半点为难都没有。”李陌的兴奋溢于言表,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笑得不由自己。待稍稍平静后,李陌急急道:“我马上就派人去告诉圣上这个消息,一切事宜交给礼部准备……不,不行,这婚事不能这么简简单单操办,我去求圣上让他来亲自主持!” 看着兴奋难以遮掩的李陌,兰澈就只有尴尬干笑的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料想中那种终于把自己嫁出去,终于与楼明夜彻底隔断联系的释然感觉并没有出现,她心底最软、最容易受伤的那一处仍旧疼得厉害,那感觉就好像…… 喜欢他,已经成了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第318章 被隐瞒的历史 第318章被隐瞒的历史 皇子天家的婚事,特别还是一位即将取代太子成为新皇储的皇子婚礼,自然要经过充分准备才能隆重举行。作为即将飞上枝头成凤凰的未来太子妃,如今身任大理寺少卿一职的兰澈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热络积极,一连几天都躲在大理寺内闭门不出,全身心投入重审冷家军反叛被诛的旧案中。 先前因听信郁邪谗言曾把兰澈定罪为冷家军余孽的皇帝,而今对当初的行为后悔不迭。为了挽回明君形象,同时也为了挽回儿子和未来儿媳对自己的信赖友善,皇帝可谓绞尽脑汁,除了让兰澈官复原职并立即擢为大理寺少卿外,还力排众议钦点她协助徐超之彻查昔年旧案,并且美颠颠乐滋滋地答应了李陌关于让他操办婚事的请求。 拿皇帝老爷子的话来说,这么聪明又能干的儿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耽搁久了跑掉怎么办? 所以,尽管兰澈就是冷桥冷将军女儿的事实已经被大多数人所知,但并没有人敢于提出反对,成堆成堆登门到大理寺拜访她的人都是为了来送礼拉关系——毕竟当初她以流浪孤儿的卑微出身跻身朝臣行列,曾经受到不少人的冷眼和嘲讽,有几个人能想到,当初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大理寺小杂役,竟然能够如此迅速地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未来的太子妃啊,甚至可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趁早拉拢,还等啥呢? 然而兰少卿的面,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 兰澈蹲在大理寺内不单单是为了躲避李陌,她的确有专心致志追查线索的打算在其中。在徐超之等人的配合之下,先前异常艰难的追查工作变得简单许多,越来越多的线索浮出水面,可谓事半功倍。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她恨不得一天能多出二百四十个时辰,甚至连吃喝拉撒都一并简化,哪里会慷慨地拨出时间给那些上门拉关系的人形自走生物? 于是如鱼得水的兰澈平生第一次如此投入地去调查案子,也是第一次展露出令人叹为观止的行动力,同时也是第一次,因为工作硬生生把自己给累倒了。 “十四天,只用了十四天的功夫,她就把所有线索都梳理出来了,这得是什么样的精神头儿?怕是我年轻那会儿也做不到她这么拼命。” 清风殿侧殿,皇帝特地赐给兰澈的住处内,徐超之抱着两摞厚厚的卷宗,半是惊叹半是无奈地朝李陌苦笑。 李陌打开卷宗翻了翻,上面满是兰澈并不算美观却很用心在写的字迹,每一条每一段都是那么简单明晰,十分简明扼要地把冷家军一案的疑点、线索和证明清白的证据罗列出来,分析也言简意赅鞭辟入里,绝对是仔细琢磨过许多卷宗才积累出的经验。 她做事一向如此,要么干脆不做,做的话就一定用心做好。 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崭新的字迹,李陌情不自禁勾起温柔笑容:“明明身子不怎么好还要逞强拼命,她一定累坏了。等这案子彻底结束,她总算能歇一歇。” “可不是么?我眼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脸色差,却又不忍心劝她停下。如今案子基本清明了,只等我把这卷宗呈报给圣上,待圣上做出决断,那她的苦日子就算到了头。”徐超之小心翼翼把宝贵的卷宗和线索材料都收好,脸上多了几分凝重,“说起来,这案子的内情要比我想象得更加可怕,很难想象兰澈是以怎样的心情追查的。我越来越佩服这丫头了,无论是胆魄、才智还是这份隐忍,都不是一般女子能够媲美的。” 夸兰澈的话,李陌肚子里有一大堆,并不需要和徐超之过多交流。开门探看,见病榻上的兰澈睡得正香,他又轻手轻脚关上门回到堂中。 “还是说说案子吧。托胡奉御要来的那本手札派上用场了吗?”养伤期间被明令禁止跟进案情的李陌迫不及待问道。 徐超之点点头:“那本手札帮了大忙。老奉御是个心细的人,虽然生时对当年的事情讳莫如深,却在手札中详细地记录了前去查探那些回纥贵族被烧焦尸骨时的种种发现。按照手札上提供的线索,我又亲自去找了当年跟在老奉御身后同去的两个学徒,所幸这两个学徒尚在人世,足可证明当时情况之蹊跷。” “蹊跷二字从何谈起?”李陌好奇道,“回纥贵族的尸骨上可有什么问题?” “问题不在尸骨上,而在尸骨的数量。”深吸口气后,徐超之将更细致的情况缓缓道来。 冷家军因“报复残杀向我朝求援的回纥贵族”而被禁军围剿全部战死后,当时任奉御的医官秦坦之按规矩去营地查看被屠杀的回纥贵族尸骨,他需要通过尸骨伤口的尺寸形状来判定这些人是否死在冷家军的兵器之下。没想到的是,当秦奉御带着两个刚收入门中的学徒,随朝中重臣赶到营地时意外发现,夜里的一场不知因何而起大火已经毁掉了所有的证据,只剩下被烧焦的尸骸,连长相都辨认不出。 当时秦奉御就心生疑惑,追着询问负责看管的禁军士兵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当时的禁军校尉只给了他一个“夜里风冷,士兵点燃篝火取暖不小心溅起火星,风大走火,这才烧了满地的尸体”这种难以令人信服的回答。秦奉御在宫中为天子诊病三十余年,最懂得什么叫明哲保身。因此尽管知道事情有些不太寻常,本着不该问就不问的态度,他最终选择了沉默,带着两个学徒去检查尸骨。 这一检查,秦奉御又有了惊人发现。 根据礼部给他的文书看,这一队回纥贵族的人数是六十二人,可是他和学徒反复搬查了十几遍,尸体只有六十具,要比文书记载的人数少了两个。秦奉御怕担责任,连忙把这个发现告知禁军校尉,不料禁军校尉根本不当回事,还嘲笑他太死板不知变通,说这么多回纥贵族带着奴隶,走这么远的路来中原,途中死一两个奴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让秦奉御别没事找事。 心惊胆战的秦奉御处处受制,只好草草检验了事后回到宫中,把事情向皇帝做了汇报。皇帝因冷家军要造反的消息始终坐立不安六神无主,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并不愿更多去理会这件事,也不耐烦地把秦奉御打发走,并没为这两个莫名失踪的人过多询问。 “就这样,回纥贵族尸骨少了两具的事不了了之。” 徐超之叹口气,表情里写了太多太多的无可奈何。不过很快,他又打起精神,带着庆幸口吻,告诉了李陌一个曾让兰澈一蹦三尺高的好消息。 “我之前说过,这秦奉御是个很聪明谨慎的人,当初他迫于无奈不能把查明的真相公诸于众,却在手札里记了这样一句话——这句话,足够证明冷家军的清白。” 第319章 隐罪之人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319章隐罪之人 “秦奉御那本手札特别厚,写了有大半分。手札后面大概有四十几页的空白,看起来像是没用完,但是我在手札最后页发现了一些模糊不清奇怪痕迹,看起来像是写过字又故意隐藏起来。我记得秦奉御以前也帮大理寺处理过一些案子,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颇有研究,于是我便用一些特别办法试着去还原那些字迹,别说,还真有了发现。” 说得口干舌燥的徐超之抓起茶杯一口饮下,擦了擦嘴,又继续道。 “原来胡奉御在手札最后页的字是用毛笔蘸着明矾水写的,干了之后就会看不见字迹。当我用水刷过那页之后,那几行字迹就显露出来了。胡奉御正是用这种极其隐秘的方式,记录下证明冷家军没有屠杀回纥贵族一行人的重要证据。” 李陌听得无奈,站久了又觉得伤口隐隐作痛,只好坐下,看着徐超之苦笑:“徐卿能不能少说废话?直接告诉我胡奉御手札里至关重要那句话是什么不好吗?” 徐超之一愣,微微有些尴尬:“啊,抱歉,习惯了。平时兰少卿都要求我把过程说清楚,时间一长就成了习惯……哦,对,秦奉御在手札最后说,尽管回纥贵族的尸体被烧焦,但还是能从几具损毁程度较轻的尸骸伤口上看出,这六十具尸骨的死因都是锐器砍伤,而行凶者所用锐气身宽刃薄,与朝廷发给禁军的环首刀相符,与冷家军将士所佩戴的自行铸造的刀具则有明显区别。” 李陌眸子一闪,深吸口气:“所以说,这些回纥人并不是被冷家军士兵杀死的,凶手另有人。而下手杀人并嫁祸给冷家军的这或人,极有可能来自北衙禁军,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禁军看管下还会发生尸骨被莫名焚烧的疏忽了。” “不仅如此,其他很多事情也能一并说通——比如,与这案子有关的许多朝臣的死。” 徐超之打开一本卷宗,熟练地翻到中间某页,指着上面大段大段的记述,复杂目光望向李陌。李陌凑过去一目十行,越看越惊心。 那上面记述的,是一个个与冷家军一案有牵连的朝廷官员非同寻常的死亡,还有一部分借口离奇辞官归隐的官员,其中包括当初试图帮助冷家军的前任大理寺卿左安,曾上书为冷家军冤案鸣不平的六位朝臣等。在这些已经故去或者再也寻觅不到的人员名单末尾,李陌看到了一个令他意外的名字。 “这是……燕郡王妃?”李陌讶然失声。 徐超之点点头,一抹惋惜之色跃然面上:“有些事,我也是在走访过许多老臣后才了解到的。冷将军曾率领冷家军驻扎燕郡数年,与燕郡王一见如故情同手足,冷夫人更是与燕郡王妃姐妹相称,两家人关系如同亲人一般。在冷家军出事后,燕郡王和王妃数次上书以及面圣为冷家军鸣冤,要求复审冷家军一案,一度与圣上闹得十分僵硬。后来没多久,燕郡王妃便因事故香消玉殒,燕郡王也被剥夺了许多权力,从此成了一个与朝廷政事无关的闲王。也是自此之后,再没有人敢于为冷家军说话,冷家军和冷将军的名字,成了被大唐刻意遗忘的一段历史。” 李陌闭上眼屏息,掌心一片冰凉。 他怎么也没想到,冷家军的冤案牵扯竟然如此之广,其后的内幕,居然这般黑暗血腥。 就连位高权重的燕郡王都无法与那股幕后势力抗衡,令得燕郡王妃因一场“事故”溺水身亡,那么那些没有背景、没有势力、没有靠山的普通朝臣呢?那些更加普通的百姓呢?如果冷家军一案不能彻查,还给那些蒙冤十余年的将士们一个清白,大唐还有什么公正可言? “徐卿,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就算与兰澈无关,也一定要追查到底。”李陌回头看了眼悄无声息的卧房,压低声音又道,“冷家军含冤近二十年,就连燕郡王都饱受其苦遭到迫害,可想当年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势力有多庞大,圣上或多或少要负一部分责任。但我怕……” 李陌欲言又止,似乎对自己的某份担心讳莫如深。 然而,徐超之看得明白他究竟在担忧什么。 “祈王这是怕牵扯出圣上,届时兰少卿会心生怨恨吧?”李陌沉沉叹息,“这件事,怕是避不可免了——根据现在所掌握的线索看,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幕后主使有七位,当中三位都是圣上倚重信赖的宠臣。当年圣上之所以未经调查就认定冷将军有反心,正是因为这些人的谗言。说得难听些,之所以冷将军会遭到不公对待含冤而死,都是因为圣上用人失察偏听偏信啊!” “这些都是后话,以后再讨论。徐卿,兰澈是否知道这些?我是说,有关圣上疏忽才导致这一系列惨案发生的根源?” 徐超之看着李陌变得铁青的脸色,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敢告诉她。” 兰澈毕竟才接触庙堂不久,朝廷那些官员,特别是年岁已大的老臣,她了解并不多,其中各种人情关系更是所知甚少。当她煞费苦心整理出这些卷宗,确定当年参与策划整个案件的幕后主使是哪些人时,事实上并不清楚这些人的来历背景,自然也不清楚,究竟是谁的过错才导致了长达十余年的悲惨冤案。 李陌沉默半晌,似乎感觉背上的压力又加重了一分。 “向圣上汇报案情就拜托徐卿了,余下的事,我不打算让兰澈再参与。”一只手重重按在卷宗上,李陌沉甸甸目光与徐超之对视,“我和兰澈的婚事就在一个月后,这期间,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有什么阻碍。” 徐超追叹道:“我明白。能和兰少卿走到这一步,祈王着实付出很多,也吃了不少苦。就算你不说,这案子我也会让兰少卿暂时回避,免得节外生枝。” “多谢。” 那一句沉重的谢意里,徐超之听出了浓浓的无奈。 “我先把这些卷宗给圣上送去,然后还得回大理寺一趟——这几天温护卫不是跟着楼先生那群人东奔西跑追踪郁邪吗?今天一早他跟我说郁邪找到了,不出意外的话,傍晚时就能把人抓回来。” 第320章 爱恨一线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320章爱恨一线 大理寺调查出的结果中,并不包含郁邪的真正身份,想要了解内情的话还得抓到郁邪才行。眼看时辰不早,徐超之向李陌告辞,而后匆匆赶去紫宸殿汇报案情。 复又多了一堆心事的李陌在堂中愣愣出神许久,待到女官送来熬煮好的汤药,他才回过神端着药走进卧房。 “咦?早就醒了吗?”推开门看到坐在床榻上的兰澈,李陌有一丝不自然,马上用温柔笑容遮掩过去,“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喝了吧。胡奉御说你昏倒是因为太过疲劳,好好休息几天再服用一些补药,很快就能恢复如常。” 兰澈似是坐在榻上发愣,听到李陌说话慢慢转过头,恍惚地嗯了一声。等李陌把药端到她面前,她才彻底清醒过来,呢喃道:“我自己来……” “好好歇着,不需要你动手的事就别亲自来了,除非你还在跟我见外。”李陌避开兰澈神来的手,舀起一勺药仔细吹了吹,而后送到兰澈嘴边。 除了楼明夜和洛景夏,兰澈还真不习惯其他人喂药喂饭,可是李陌那句话把她钉死在不能拒绝的位置上,她再怎么不习惯也只能接受。带着尴尬沉默地喝完一勺又一勺喂到唇边的药,兰澈几乎品尝不出药的苦涩,却不是因为心里太甜蜜,而是因为麻木。 不用麻木来麻痹自己,她怕自己扛不住太多太多的负担。 眼看兰澈一滴不剩乖乖喝完药,李陌的表情里多了几分舒心。他握住兰澈的手,眸子里荡漾着层层叠叠的柔光:“我听徐卿说,案子差不多都调查结束了,郁邪也已经派人去抓。你最近太过辛苦,需要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不如就交给徐卿他们,你别跟着再操心,等结果就好。” 兰澈闷闷点了下头,轻轻拉了拉李陌衣袖:“我还有些东西放在楼明夜家里,你帮我去取来好不好?我不想自己去……” “明白。要取什么你告诉我,我派人过去。” “不行,派人不管用。”兰澈用力摇头,“你还不知道楼明夜现在的态度吗?派人过去的话,估计会被他打成猪头空手而归。” 以楼明夜的脾性,还有他离开大理寺时撂下的那句话看,他的确没有就此放弃兰澈的打算。李陌稍作思忖,的确觉得派人过去不太妥当,还是自己亲自出马比较好,毕竟他是皇子身份,与楼明夜还算有些交情——如果楼明夜还认可这份交情的话。 “那我现在就去,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别乱跑。”尽管伤口还未痊愈,李陌对兰澈提出的任何要求都不会有拒绝的念头。 兰澈可怜巴巴地躺回被窝里,看起来无精打采,哈气连天仍像没睡够的样子。李陌交代好殿中侍从下人妥善照顾后,带着几个护卫出发前往楼明夜宅邸。 李陌前脚刚走,片刻前还揉着眼睛懒猫似的兰澈立马精神如狗,跳下床榻穿上外衣,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屋外。 “兰少卿这是要去哪儿?祈王刚刚吩咐,要您在殿中好好休息,兰少卿可别为难我们这些奉命办事的啊!”清风殿门前的士兵拦住兰澈,陪着笑脸道。 兰澈一叉腰,瞪圆眼睛:“我突然想起案子还有些问题没处理清楚,这可是圣上的交代的命令。怎么,你们打算违抗圣旨,还是打算在这里磨磨唧唧耽误我的时间?” 兰澈奉旨查案众所周知,皇帝跟李陌谁的权力更大、命令更重要不言自明,那些士兵根本不敢还口,只得乖乖放行。不过兰澈离开清风殿后,并没有奔着大理寺去,而是径直去往皇帝所在的寝区主殿,紫宸殿。 先一步去往紫宸殿的徐超之还在向皇帝汇报案情,刚刚把一些重要情况说完,便听得宦官通报,说兰澈求见皇帝,人已经到了门口。皇帝颇为意外,满脸不解看向徐超之,徐超之同样摸不着头脑,索性也还给皇帝一个茫然表情。 “许是为了与陌儿的婚事吧?这丫头总有些不同寻常的想法。”皇帝笑呵呵一摆手,“罢了,不猜了。徐卿,你且按照我刚才所说去处理这案子,我和兰丫头好好聊一聊。当年的事,我总要亲口向冷家后人道个歉才行,也算是让自己睡个好觉——这些年我总是做恶梦,梦见冷家军那些冤魂来想我索命。想来是我心里有愧,只是自己一直未曾察觉罢了。” 徐超之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转念一想,终是忍住。 兰澈就快要成李家的儿媳妇了,如李陌所说,这种时候万万不能节外生枝。再说,兰澈跑来求见未必是以质问为目的,或许就像皇帝猜的那样,她只是对婚事有些紧张不安,过来问一问而已。 “微臣告退。”徐超之躬身行礼,而后退出紫宸殿,转身时正遇上被宦官领进殿的兰澈。 兰澈看了徐超之一眼,眼神有些古怪,甚至没有与他打招呼。徐超之心里有些忐忑,然而总不能拦住兰澈不让她进去,只能眼巴巴看着她的背影走进殿中,而后被缓缓关上的房门隔绝。 “这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徐超之自言自语一声,纵是牵肠挂肚,仍要咬牙离开,去办更加重要的事情。 兰澈走进殿内,看到气色身体均已恢复的皇帝,面无表情点了下头。皇帝并没有怪罪她的无礼,甚至态度要比接见其他重臣时更加宽和,招手呼唤她上前的动作态度,像极了一位慈祥的长辈。 “近来查案累坏了吧?徐卿说你一查起案子就没日没夜地操劳,有时候连饭都忘记吃,这可不行。胡奉御给你诊病时不是说了吗?你的胃不好,都是以前饥一顿饱一顿落下的老毛病,以后一日三餐要按时,马虎不得。自己的身子,自己多在意些,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去跟膳房和陌儿提,别莫不开面子,你可是我李家的儿媳妇,万不能有半点损伤。”一见到兰澈,皇帝便絮絮叨叨说教起来,却没有任何严厉之色,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的体贴。 然而,兰澈一成不变的表情似乎在说明,她并不打算领情。 皇帝一个人说了半天,终于发现兰澈的不对劲。他停下话头,不安地看着兰澈,轻道:“兰少卿可是有什么心事?” 兰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扭头看向侍立一旁的宦官。皇帝会意,一挥手屏退殿内闲杂人等,待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兰澈总算开了金口。 只是这句话一出,皇帝立刻变了脸色。 “圣上是饱读诗书的人,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呢?如果一个女人,她马上就要嫁给某个男人,却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父亲是她的杀父仇人……圣上觉得,她还该嫁给这个男人吗?” 第321章 一哭泯恩仇 第321章一哭泯恩仇 有些时候兰澈希望自己无所不知,有些时候她却又觉得,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幸福。就好比刚才她在卧房里听见李陌和徐超之说的话,比起无意中得知真相,她宁愿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总好过现在的纠结和无法自已。 最初得知自己的父亲是被陷害的忠臣良将,她也曾怨恨过皇帝。后来,李陌向她解释了当皇帝的种种不易,她便释然了,甚而有些同情李陌口中那个“耳中所闻尽是谗言”“总也听不到真话”的可怜天子。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一手操控着国政大事,私下里陷害忠良、卖官鬻爵的黑手们,居然都是皇帝的心腹宠臣。 听信谗言、重用佞臣,这岂是一句用人失察能够洗清的? 倘若没有皇帝的糊涂偏心,她的父母,那些无辜的将士们,又怎会惨死? 可是…… 他终归是一国之君,是李陌的父亲。 兰澈觉得心口一阵阵撕裂似的疼痛,那种感觉并不亚于她被迫在李陌和楼明夜之间做出选择时的艰难。 看着她难过到泫然欲泣的表情,皇帝竟有几分手忙脚乱,自责远远多过紧张:“你是在怪我当初误信谗言,做了错误决定?唉……这的确是我的错,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害了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士们,让冷家军蒙冤受辱十余年……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一句错了就完了吗?那些死掉的人呢?那么多守土安疆的士兵……陆伯,刘婶,老陈大哥……还有我爹和我娘……” 兰澈的拳头握得很紧,坚硬的指骨撑起枯瘦表皮,泛出一种令人心酸的青白色。 不想激动,不想哭,也不想为死去的那些人以血还血报仇,她只想冷冷静静问一问掌管着大唐命脉的皇帝,问问他为什么更慎重一些,为什么不能把关乎子民生死的事,看得更重要一些?如果当初皇帝能更谨慎一些,那么,她现在就不会是历尽苦难的孤儿,也不必夹在国仇家恨之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句质问对皇帝产生的震撼不小,然而受影响最大的还是兰澈自己。纵使她努力想要忍住几近崩溃的情绪,却还是以失败告终,一时间竟站在整个大唐最为尊贵的人面前,哭得泣不成声。 十八年。 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忍饥挨饿拼命活下来,数不清遭遇过多少委屈和欺辱。这十八年里,她记不得自己祈祷过多少次,希望有一天能出现奇迹,有人来带她走,告诉她,你是我们的女儿,爹娘来带你回家了。 诚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梦,而这个梦早在她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瞬就已经破灭。但这个梦支撑给了她跌跌撞撞的前半生,尽管梦碎时会心痛,却也让她多了一份骄傲——她是忠骨葬青山的名将之女,她体内流淌着保家卫国、刚正不阿的血液,上天让她进入大理寺,让她认识这么多人,让她有机会为父母和那么多那么多的亲人洗刷冤屈,这是她存在的最重要意义啊! 可如今…… “凭什么啊……好不容易想要努力改变……就因为你……因为你……我以后该怎么办……凭什么你可以随随便便不当回事,就要毁掉我的人生呢……” 已然无法保持冷静的兰澈索性放声大哭,像个孩子一样,不停用手背抹去源源不断滚落的泪水。 在一国之君面前如此失态,甚至还毫不客气质问抱怨,也许会落得一个忤逆之罪吧?不过那又如何呢?降罪吗? 无所谓。 反正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别哭,别哭……”手足无措的皇帝慌了神,从来没有像普通人家的父亲那样哄过孩子的他,笨拙得涨红了脸,“你要是不解气,真的恨我的话,你就打我,行不行?我知道,我不是个好皇帝,我这辈子犯下的错,又岂止是冤枉了冷家军一桩?怪我从听不进逆耳忠言悔悟太晚,险些葬送了大唐的江山和老祖宗的基业……我对不起满朝重臣良将,对不起天下百姓啊!” “……”兰澈的哭声小了些,多了几分尴尬。 “枉我活了大半辈子,回头想想竟是连半点政绩都不曾留下。当年我也是学过圣贤之道,立志要当个励精图治扬我大唐威风的好皇帝,怎就堕落到如斯地步呢?这般无能窝囊,还险些让佞臣贼子祸害了前朝,扶一个六亲不认的孽畜上位……我、我究竟做了什么孽啊?” “……那个……我也不是在怪你啦……”兰澈的嘴角开始抽搐,带着泪痕的脸上挤出一丝尴尬干笑。 然而,老皇帝打开的话匣子没那么容易关上。 “这些天啊,我看着你们东奔西跑忙忙碌碌的,我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陌儿是我最看重的儿子,可你看看,我都对他做了些什么?好在陌儿这一次有惊无险逃过一劫,要是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以后我入了土可拿什么脸面面对他娘?还有,这些年我始终觉得当年冷家军的案子太过武断,时不时想起冷将军,我就觉得心里不好受。而今知道你是冷将军的后人,我却……我差点儿又害了你,这叫什么事呢?我真是糊涂,太糊涂了,我不配当皇帝,不配当这万民的表率啊……我不配……” 原打算兴师问罪的兰澈彻底石化。 她来干什么来着? 她特地找借口支走李陌,不就是为了溜过来宣泄自己的愤怒吗? 怎么现在她愤怒还没宣泄几句,就变成了对眼前老爷子的同情了呢? 可是看着一个立于万人之上的天子面对自己不停自责,就差痛哭流涕悔恨庸庸碌碌的人生、哀叹自己做了多少错事就连死都没办法安心时,她还能怎么办? 兰澈忧郁地发出一声长长叹息:“圣上……圣上啊,我就是心情不好来找你抱怨一下,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再这样,人家会以为我欺负你的,到时候我跳进油锅里也洗不清啊!” 老皇帝抹了抹纵横的老泪,还抽了一下,哽咽道:“你真不怪我?不恨我?” “这还怎么恨……您是祈王的老爹,祈王救了我的命,我总不能对你做些什么吧?还有,陆伯他们都说我爹我娘是好人,既然是好人,那么他们一定会原谅您的过失……”兰澈越说声音越小,越来越没有底气。 却慢慢没有那么沉甸甸的负重感了。 或许,其实她并不是那么在乎皇帝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所有的崩溃与瓦解,仅仅因为这件事彻底打破了她承受的极限。 好累。 原来割舍一段情,是这么辛苦的事。 第322章 心里没点儿数么? 第322章心里没点儿数么? 殿内的哭声惊动了门外的宦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的宦官轻轻推开门往里探头探脑,惊讶地看到抱在一起哭泣的流氓少卿和老皇帝,两颗眼珠子差点摔到地上。知趣的宦官悄悄关上房门收回目光,吐了吐舌头,朝殿门口站着的人轻轻一摆手。 “没事儿,和谐着呢,抱在一起哭得特别亲热。王爷有什么事吗?可要小的通传一声?” “不用,别惊动他们。”精神矍铄的燕郡王呵呵一笑,“人俩哭得这么亲热,我现在进去不是搅局吗?反正我就是来看看情况的,知道这俩人没闹什么矛盾就够了。” 话虽如此,燕郡王还是绕过宦官走到了门前。宦官知道燕郡王一家和兰澈非同一般的关系,因此并没有阻拦,眼看燕郡王毫无形象地趴到门板上,侧过脸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偷听。 “我是真的对不起冷将军,对不起他手下怀着赤子之心的将士们。我已经让徐卿拿着圣旨去处置那几个扰乱朝纲的贼子,可这毕竟是亡羊补牢,我曾经犯下过的错误,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怎么会没有呢?只要你还想补救就一定有。犯错之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多难得,我都原谅您了,还有什么来不及的呢?” “不!再也没有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造成的影响又这么恶劣,除了厚颜无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这昏君还能做些什么呢?” “有的,一定会有!您相信我嘛!” “没有了,再也没有机会……” “有,真的有!” “怎么可能有呢?没了……” “我说有就有!磨叽什么啊!!” 心灰意冷的哭诉被陡然一声不耐烦怒喝打断,声音大得连燕郡王都忍不住吓了一跳,旋即忍俊不禁掩口偷笑。 没差,是兰澈的风格。 管你是皇帝老子还是诸天神佛,她想吼人可是不分身份的。 那一声怒吼之后,老皇帝果然不再执着了,房间里的说话声一下小了许多,隔着门板偷听变得十分吃力。 不过这小小的门板,怎么可能成为燕郡王的阻碍呢? 随着一阵爽朗笑声传来,寝殿的门被用力推开,燕郡王大步流星走到两个挂着泪痕的人面前,没有半点拘束尴尬:“这不是挺好吗?把各自的心结都解开,以后也就没什么矛盾了。都是一家人,本就该如此心诚相待,有问题都摊开说,也就没有那么多矛盾了。” 见燕郡王从天而降,老皇帝连忙尴尬第整了整衣衫,飞快摸了一把老泪纵横的脸,清咳一声后故作威严道:“燕郡王所说极是。说起来我也得向燕郡王道歉才行,当年因我迷信佞臣,竟然荒唐地不肯理会你们夫妇的提议,以至于……” 老皇帝说不下去,向来爽朗的燕郡王面上也多了几分寂然。 燕郡王妃,一位连京中要员都要敬佩三分的奇女子,多少男儿都不及她的勇敢刚强。可惜那一年惊动天下的大冤案后不久,这位与冷将军夫人感情极好的王妃莫名溺水而亡,没有目击者,没有证人,只有她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几处伤痕,控诉着一场狠毒阴谋的胜利。 这是燕郡王一辈子的痛。 悲伤的气氛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燕郡王抬手摸了摸兰澈头顶,笑着打破了僵局:“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况且景夏他娘的事又不是圣上下的黑手,再纠结不放,我倒是不如一个小丫头了。而今我唯一期盼就是从今往后圣上能明察是非,别再让小人钻了空子,无论是满朝文武还是大唐子民,都再也禁不住打击了。” “这是自然。说起来,我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再犯错。”皇帝语焉不详,而后若有所思看向兰澈,“对了,我记得先前燕郡王似乎曾收过兰少卿做义女?如此,那么婚事就可以按照最高礼制来筹办了吧?” 燕郡王点点头,笑容愈发和煦灿烂:“我与冷将军一见如故,两家关系亲如兄弟。当年冷夫人和景夏他娘就曾说过,等于以后冷夫人生下孩子,两家必须要攀个亲才对得起这份情谊。如今我不过是履行当年的约定罢了,再说兰澈也的确是个好孩子,景夏对她可心疼得紧呢。” 就这么一个被燕郡王世子当做宝贝捧在手掌心里的妹妹,不到两年的短暂时间里经历了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遇到的狂风骤雨,还险些丢了性命。 所幸,一切苦难都结束了。 除了她的婚姻大事。 “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别只挂念着案子,我这新晋的义父可等着喝你的喜酒呢。”燕郡王拍着兰澈头顶打趣道。 兰澈尴尬地一提嘴角,瞪着眼睛打岔:“既然没什么事我就走啦和哈哈哈哈哈哈!” “去吧,你身上还有伤没好利索,多休息。闲暇时也准备准备成亲的事,别让陌儿一个人空忙活。” 兰澈得了解放令,看都不敢看燕郡王,低着头做贼似的溜走。燕郡王苦笑着看她跑开,回过头面向皇帝意味深长道:“这门婚事说准了?不会再有变?” “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还能怎么变?”皇帝一声低笑,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无奈,“这桩婚事由不得我决定,就看兰澈自己的选择了。陌儿也好,明夜也罢,都是我最青睐的孩子,你让我在他们两个之中做个选择,我还真选不出。只是看着明夜那副必争的模样,我担心他不会善罢甘休,届时真闹出什么矛盾,我又该怎么收场?” 自打与兰澈见过面并不欢而散后,楼明夜就没再出现过。按理说没有了竞争对手,李陌应该更加放心才是,然而这种情况实在让众人放心不下来,生怕任性起来足以搅个天翻地覆的楼明夜会徒生事端。 然而一切担心都不可能成为阻拦历史车轮前进的借口。 就算历史答应,李陌也不会答应。 “我希望楼先生能尊重兰澈的选择。” 并未悬挂牌匾却富丽堂皇的宅院内,面对楼明夜,李陌第一次如此强硬,尽管他周围站着一圈虎视眈眈的十八伽蓝。 楼明夜对于登门来替兰澈取东西的李陌既不欢迎也不抵触,一如既往眉目冷淡,胸有成竹般不把即将迎娶兰澈的祈王放在眼中——或者该说,他根本不把来自李陌的威胁当回事。 “兰澈想选择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么?”下令逐客前,楼明夜波澜不惊看了李陌一眼,“顺便告诉你一句,兰澈的东西早都搬走了,什么都没留下。让你来这里,大概只是调虎离山之计——就你这脑子,怎么配得上她?” 第323章 就烦说话半天不入正题的 第323章就烦说话半天不入正题的 深夜的长安城,别有一种不同于青天白日的深邃恐怖,过于宁静的夜色就好像随时会有妖魔鬼怪跳出来一般,令人感到惴惴不安。这样的夜加上漫长的宵禁,通常来说不会有行人在市井间穿行,但这一夜似乎有些例外。 马车车轮辘辘敲碎了仿若凝滞的夜色,把一路的紧张低沉从大明宫一直洒落到长安城东南角一处不起眼的窝棚前。 徐超之见马车驶来,连忙赶上前去,声音压得极低:“人就在里面,还有那位老妪。” 李陌从马车上走下来,而后转身向里面的兰澈伸手。兰澈愣了一下,有那么短暂的犹豫,之后才把手交到他掌心里,在他多此一举的搀扶之下跳下马车。 “那老妪还是不肯开口么?”李陌皱着眉头望向破旧的窝棚,“郁邪呢?也不肯说?” “那老妪非要等冷将军后人来了才肯说,至于郁邪……就算他想说,怕是也没力气说了。”徐超之抹了把脸,表情有些复杂,“胡奉御派徒弟来看过,说是感染了疫病,无药可医,只能耗着等死。” 李陌和兰澈对视一眼,脊背上都有些发寒。 郁邪是在益州被发现的,当时他已经显露出病症,在找江湖郎中医治时暴露了行踪。最先发现他的苏野城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叫来其他几位十八伽蓝暗中盯梢,确定他没有其他帮手后方才齐齐出动将他擒住,随后众人便发现,郁邪藏身的地方还有一位双腿有疾不能行走的老妪,似乎与他关系匪浅。 无论是郁邪还是那老妪,对十八伽蓝的出现都不感到意外,那老妪甚至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呢喃着道了一句“终于盼来了”。 至于她盼的是什么,无人知晓。 “郁邪在逃离长安时受了伤,之后不知为什么,他又去了一趟当年埋葬回纥贵族的地方,大概就是在那里染上了疫病。那老妪一直住在益州,郁邪躲藏期间都是她在照顾,看她似乎很了解郁邪底细的模样,丁管家就把他们二人都带回了长安。”引李陌和兰澈走到门口时,徐超之放慢脚步,做了一个阻拦的动作,“就在这里问吧。那疫病会传染,再靠近就危险了。” 兰澈微微一愣:“可那位老婆婆不是在里面吗?” “她说什么都不肯和郁邪分开,非要在旁边照顾他。”徐超之无奈道,“郁邪病得不轻,否则我也不会让人把他暂时关在这里。要不是你说想和这位老妪聊一聊,我早让人把他关到城外就地处决了。” “案子还没彻底明了,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低低一声回应后,兰澈毫不犹豫推开房门,一脚迈了进去。 窝棚里简单收拾过,虽然破旧却十分规整。一位老妇人坐在紧挨木板床榻的圆凳上,背对门口的身影看起来伛偻苍老,手臂有规律地一上一下晃动,似乎在捣药;而躺在低矮床榻上的人,兰澈并不陌生,正是险些乱了天下的假太监郁邪。 此时的郁邪已然没了风光无限、大权独揽时的贵气,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狼狈——尽管油灯光线昏暗,兰澈还是能够看到遍布他全身的可怕溃烂,那种沉黯的颜色比黑夜更加令人惊恐,令得整个窝棚里都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听到脚步声,老妇人停下捣药的动作,却没有回头:“可是冷姑娘?” 身世明朗后,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自己。兰澈鼻子一酸,忍不住好奇道:“您是郁邪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老妇人叹口气,沉沉叹息声里包含了很多东西,但绝对不包含敌意。 “我知道玉儿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当初想拦他也拦不住。不过冷家欠我们一族六十多条人命这是不争事实,玉儿不过是为亲人报仇罢了,还望冷姑娘能高抬贵手,至少别让他以罪人身份走完最后这段路。”缓缓地,老妇人站起,转身面向兰澈。 兰澈一声低呼,下意识后退半步。 那“老妇人”看身形苍老枯槁,一头银发如同耄耋老人;可是看她面容至多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久经风霜的面庞上仍能摸索到昔日的娇美出众,显然过去也是美人一位。然而吓到兰澈的,是那夫人左脸颊上一大片丑陋疤痕,看起来似是火烧留下的痕迹。 老妇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绽出一个带着苦涩的生硬笑容:“吓到了吗?这,也是你们冷家造的孽。” 冷家军蒙冤近二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洗刷罪名沉冤得雪,兰澈当然无法忍受有人用这种强调来给冷家带一个造孽的帽子。她眉头一皱,脸上多了几分怒意:“能不能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给谁听呢?知道什么你就说啊,别在这故作高深打哑谜!” 身后,徐超之哑然苦笑。 那妇人一路上轻纱遮面极其神秘,说的话也难以理解,结果兰澈刚一见面,三言两句就把这份神秘感给怼得稀碎,果然是煞风景第一高手。 不过妇人大概真的没有卖关子的打算,所以对于兰澈的指责不以为意,反而有些生气:“冷姑娘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知道冷家军当年对我回纥一族所施暴行?就因为主人被迫参与诬陷冷家军一事,冷家军对我们赶尽杀绝,这等报复何其残忍?既是冤冤相报,那玉儿又何错之有?” 妇人的三两句话透露出许多东西,兰澈因为信息量太大愣了好半晌。 “你是……那一队回纥贵族中的一位?”消化完所有信息后,她才小心翼翼问道。 妇人深吸口气,闭上眼轻轻一点头,却又马上摇头:“我的确是那一行人中的一个,但我并不是什么回纥贵族。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并没有半点回纥血统。当年我随回纥族人的队伍在冷家军护送下一起来到长安,是作为一个沟通者——雇佣我的回纥贵族不懂我们的语言,全靠我与冷家军以及其他汉人交流。正因如此,我才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也亲眼见证了回纥族人被冷家军屠杀的惨剧。” 第324章 黑暗之处的第三方 一秒记住【猫扑小说】,无弹窗网络小说! 第324章黑暗之处的第三方 冷家军与回纥贵族之间的恩恩怨怨,是当年那一场将两方都囊括在内的惨剧的源头,也是兰澈追踪案子时一大难点,她甚至一度认为,这个谜团或许永远不会有解开的那一天。 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藏在一个妇人口中,并且即将揭晓。 深吸口气,兰澈面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郑重严肃,一字一顿道:“关于冷家军和回纥贵族,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谁对谁错是是非非,如果你不告诉我真想的话,我没办法做出正确判断。” “谁对谁错……被无辜杀害的人……难道还会是错的吗?” 那妇人还未回答,一道苍凉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竟是将死而未死的郁邪。 “居然还活着。”兰澈嘟囔一声,抬脚就要走去床榻边,被手疾眼快的李陌一把拉住。 “别靠太近。”李陌朝她摇摇头,低道,“这种疫病暂时无法抑制,若是感染上就糟了。” 兰澈哦了一声,这才想起郁邪感染上疫病的事。 “当年冷家军和回纥一堆人的纠葛,我可以说给你听,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老妇人定定看着兰澈,语气坚定道,“我知道玉儿所作所为无法原谅,我也不求你们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毕竟他已是病入膏肓。我只希望玉儿不要死在刑场上,死后还要早万民唾骂——这是作为养母的请求,如果你们不肯答应,那么你们想知道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养母?玉儿? 看来这夫人和郁邪的关系,远比想象中更加亲密。 李陌看看表情坚定的妇人,又看看兰澈,不禁有些左右为难。 如果不答应妇人的交换条件,想要得知当年的真相恐怕会错失最后的机会,兰澈定然不甘心;如果答应妇人的条件,也就相当于答应让郁邪免于接受公正的判决和处罚,这种结果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也是兰澈不可能容忍的。 当初她走入大理寺,不就是为了让大唐多一些公平和公正吗?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扳倒睿王的她,怎么可能答应这个苛刻条件? “兰澈……”李陌艰难开口,打算让兰澈先撤出窝棚,冷静下来仔细考虑过后再说。 然而兰澈对他的阻拦仿若未闻。 “条件就这么简单?好,我答应你。”没有任何讨价还价,兰澈干脆利落地接受了妇人提出的交换条件。 李陌和徐超之都有些意外,但那妇人和郁邪就在面前,兰澈说出的话也不能再收回,只能无可奈何面面相觑,苦笑着无声叹息。 显然,兰澈为了得知真相,已经不惜一切。 妇人对兰澈的回应十分满意,她缓缓走回床边坐下,仍然背对三人,轻柔而缓慢地用沾水的湿布擦拭郁邪身上溃烂伤口,声音也如她的动作一般轻而缓。 “二十四年前,我刚满十七岁那天,一家人在去往安西都督府送菜时遇到了马贼拦路抢劫。我的父母为了保护一车不值钱的菜被马贼杀害,我则被那伙马贼绑走卖给了人贩子,又被转手卖给了回纥内九族的貊歌息讫。貊歌息讫族长的儿子裴摩想要与与中原商人打交道却不会汉语,便把我要到身边给他当译工,及至族长去世、裴摩主人无法忍受族内纷争向唐皇求援,我也是随在他身边必不可少的奴仆,就这样踏上了重返中原故土的旅途。” 妇人本名秦苗儿,被卖到貊歌息讫族后得了个奴隶名叫阿符,这名字正是貊歌息讫族长之子裴摩给她的。兰澈十分轻易地从阿符口吻中听出,她对年纪相仿的裴摩颇有好感,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格外喜欢裴摩与汉人妻子所生的骨肉,亦是裴摩唯一一个儿子。 那孩子叫夷都,此外他还有个随母姓的汉族名,谢玉。 几乎毫不费力地,兰澈明白了郁邪这个名字的意思。 “郁邪……他是把名字反过来念的?这名字还真不上心。”兰澈瞥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郁邪,心里一些长久以来盘亘的并不重要的问题,算是有了答案。 回纥人大多卷发深目、五官俊秀,郁邪的精致容貌显然来自父亲一脉,而这份异族人的血统又因母亲是汉人,便显得没那么突兀。此外,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郁邪对她恨之入骨了——无论是谣传还是真相,毕竟当年口口相传的故事所说,是冷家军心怀不满杀了入唐的貊歌息讫一族分支,郁邪显然把冷将军的后人当做了复仇目标。 兰澈的微微失神并没有打断阿符的回忆,正当中年却有一头花白头发的阿符仿佛沉浸在回忆中,双眸泛起迷离光泽。 “主人出发前往中原时,把他那一支的亲眷都带上了,总计是四十三人,其中也包括玉儿。剩下的不到二十人几乎都是奴隶,而这十几人中,因我要负责给主人转译唐使说的话,所以由始至终都跟在主人身侧,吃穿用度几乎与其他回纥人没什么区别。” 说起这番话时,阿符似乎有些自豪。 不过她的确有自豪的理由。 从裴摩于困境中突然作出决定要入唐求援,到这一队人客死异乡,他所有与汉人沟通的重任都是由阿符完成的。对这位年轻而宽厚的主人,怀着暗暗恋慕之心的阿符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传递的每一个表情,自然也记得,入唐的打算究竟因何而起。 “主人想要入唐绝非主动想起,而是受到大唐一位官员怂恿后做出的决定,而这位官员在那之后又数次出现在主人面前,并居心叵测与其他亲眷秘密接触,用大量的钱币物资拉拢他们,让他们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阿符的动作慢了下来,许久后一声叹息,才又幽幽继续。 “玉儿的娘亲自幼在回纥族中长大,汉语只能听懂一小部分,所以那位官员与其他人交谈时不得不来找我帮忙。当我从他的话中发觉,这人竟是在撺掇主人的族人侮辱、诋毁冷家军时,我感到十分惊讶,可那时我只是个奴隶,又能做些什么呢?最终我选择了装聋作哑,没有把那些令人心寒的诡计告诉冷家军……” 单纯的阿符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缄默,竟然错失了挽救裴摩和族人的最后机会。 第325章 阴差阳错 阿符的追忆漫长而缓慢,兰澈有些沉不住气:“你知道那个官员是谁么?他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阿符停顿半晌,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徐超之悄悄拉了下兰澈,轻咳一声后严肃道:“条件我们已经答应,你这是打算反悔么?你要知道,以郁邪所犯的罪名,就算砍十次头都会有百姓觉得太轻,怕是要动用我朝前所未有的极刑了。” “左右不过一死。半只脚已在鬼门关,何惧你再多威胁?”郁邪冷笑一声,全然不把徐超之的威胁放在眼中。 然而阿符做不到如此,她对气息奄奄的郁邪终是于心不忍,苦涩地叹了口气。 “起初我不知道那人是谁,后来从主人口中得知,那人竟是安西都护府大都护于鹏涛。本该据守都护府的大都护假扮成行商,一路跟在冷家军后面随行,几次趁冷家军的将士们不注意偷偷与主人接触,说一些冷家军的坏话——我一介妇人,对那些事并不了解,只负责把大都护的话译给主人听。” 事实上,陷入族内纷争的裴摩很长一段时间一筹莫展,是安西都督府大都护于鹏涛主动找到他,建议他向大唐求援。大都护高谈阔论胡扯利弊,裴摩很快动心,便向唐皇修书一封并欣喜地收到了回应。 “于鹏涛是兵部尚书霍枫的门生,而当年与禁军一道围剿冷家军的人,正是霍枫。”徐超之倒吸口气,隐约明白了什么。 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深得百姓拥戴的冷桥被看好,甚至认为他必定会顶替同僚好友霍枫成为新任兵部尚书,这无疑是对霍枫权势的威胁。但当年霍枫与冷桥二人言谈甚欢、交情匪浅,二人都说绝不会做对好友不利的事,后来也就慢慢没人再提了。直至貊歌息讫一族送来密信请求依附,总是明哲保身极少上书的霍枫突然提出,应该让据守燕郡的冷家军来完成这一趟任重道远的护送时,人们方才又想起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按照霍尚书的说法,朝中多有传言认为冷将军拥兵自重恐有后患,若是让冷家军从燕郡调至安西都护府来完成这次任务,一来可以测探冷家军是否仍忠于朝廷,二来也可以平息有关冷将军的谣言。”李陌剑眉微皱若有所思,“彼时很多朝臣都认为,霍尚书这是在极力证明好友的清白,要不是后来霍尚书亲自带兵去伏击冷家军,大概他会成为仁义之士的典范。” 权势之争中,别说没有血缘关系的朋友,有多少亲兄弟反目成仇谁能数得过来?霍枫这个名字,兰澈在重审旧案时不止一次看到,这名字也是她最终呈报给皇帝的卷宗里,几位主要幕后主使之一。。 紧握的拳头多了几分无力感,兰澈的声音蓦地有些嘶哑:“所以说,从头到尾,冷家军被硬塞的护送任务,都是霍尚书一手操纵的?” 阿符仍是那种不急不缓的口吻:“是谁操纵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大都护三番两次找我帮忙和族中其他人沟通,声称冷家军是一群出身草莽的卑鄙小人,他们主动抢来护送任务就是为了从我们身上索要财物。大都护还说,在大唐,冷家军是最卑微的奴隶,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友善,就会被其他人排斥鄙夷——理所当然,与冷家军亲近也会让唐皇不满。” 在于鹏涛的蛊惑怂恿下,意图求得唐皇庇护貊歌息讫族人开始了对冷家军的疏离和轻蔑,甚至有些急于表明贵族身份的族人用一些肮脏难听的话咒骂冷家军将士,还暗喜以为这是讨好唐皇的必须行为。而正如之前陆柏风所说,冷家军将士们的愤怒被冷将军夫妇压下,那对儿善良且忠诚的夫妇仍以极其真诚的包容善待这些陌生的异族人,甚至在貊歌息讫族人在半路停滞不前与将士们发生争执时,依旧选择继续保护他们。 “在唐皇派来的官员面前诉苦也是大都护的主意。为了让谎言看起来真实,大都护许以好处给那些族中女子,让她们互相鞭打弄伤自己,污蔑成冷家军所为。还有拒绝向长安城前行,同样是大都护的意思。那时主人已经对大都护深信不疑,认为所作一切都是正常的,冷家军的种种行为不过是伪善,是为了遮掩想要索取财物甚至行凶的卑劣目的。”阿符的声音低了几分,“结果也的确如大都护所期望的那样,在被冤枉后,冷家军险些与我们起冲突,两方的矛盾到了一触即发的边缘。” 从阿符的叙述中不难听出,她是知道大都护所作所为是不正当的,但她并没有加以阻止,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冷家军和貊歌息讫族人的关系越演越烈。 “为什么你不做些什么呢?你是汉人啊,为什么不能为那些和你血脉相连的同胞说句公道话呢?”胸口的沉闷让兰澈突然爆发,对错失挽救大局机会的阿符怒目而视。 “公道?我从不觉得冷家军有多好,何来公道二字?”阿符似是也动了气,短促一声冷笑里满是嘲讽味道,“大都护与冷家军有什么恩怨是他们的事,纵是主人和他的族人又亏欠冷家军的地方,那也罪不至死!你口口声声说着公道,那我问你,冷家军仅仅因为被污蔑几句就趁夜报复杀人,冲入帐中不管男女老少屠戮个干干净净,这对我们公平吗?” 阿符的质问,同样也是郁邪的质问,更是他十数年来憎恨的源头。濒死的他无力做些什么,唯有那一声声冰冷而平静过头的低语,证明他还活着。 “我最恶心你……做出一副失去双亲的可怜模样……明明你不懂那种恨……你根本……根本没有经历过眼睁睁看着……看着双亲惨死的痛苦……” 兰澈一下愣住。 是啊,如果当时阿符和郁邪都在貊歌息讫族人之中同行,那么裴摩和他的汉人妻子被杀害的场景,岂不是会被当时应该还年幼的郁邪亲眼目睹?可为什么阿符和郁邪躲过了那场灾难,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被杀呢? “说来可笑,我和玉儿之所以侥幸逃过一劫,全因他是唯一一个相信冷家军是好人的人。” 回身看透兰澈迷茫目光的阿符勾起唇角,纵是笑容满是自嘲,纵是年月已经染尽风霜,仍然无法遮盖她那笑容所展现的风韵。 “玉儿坚信冷家军不是坏人,大都护是在挑拨两方关系,并因此与主人吵了一架,负气跑到不远处的草莽中哭泣;我是玉儿的乳母,为了安慰他也追了出去,这才没有被突然闯入的士兵们屠杀。可以说,是玉儿救了我的命,我却没能为他做些什么,只能抱着他,用力捂住他的嘴,不让藏身草丛之中眼看亲人被无情杀害的他自投罗网。” 第326章 终罪 郁邪很聪明,从小就是。 正因如此,年纪尚幼的他早早就跟阿符学会了汉语,在于鹏涛和族人的交谈中敏锐察觉到阴谋味道,并把自己对这位大都护的反感、对冷家军被诬陷的不满告诉给父亲。只可惜裴摩不如自己的儿子那般精明,不仅没有接受警告,反而把郁邪怒斥了一顿还打了一耳光。 大感委屈的郁邪一怒之下跑出帐篷,紧接着阿符也追了出去,好一番安慰后才说服他回去休息。可就在二人往回走的时候,帐篷方向传来的几声低低惨叫阻止了他们的脚步。阿符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拉住郁邪躲藏在草丛中,小心翼翼接近帐篷。 在稀薄的月光与帐篷外将熄篝火的照应下,两个人看见一群穿着战甲的士兵在貊歌息讫族人的帐篷间穿梭,见人就杀,刀刀致命。原本在睡梦中的貊歌息讫族人毫无反抗之力,很多人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一命呜呼,那些反应过来的,想要反抗的,也架不住突然杀入的士兵人多势众又准备充足,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急促提醒和怒骂,而后也随惨死的族人而去。 眼看族人惨遭屠戮,阿符和郁邪立刻想到了仍在帐内的裴摩,而就在这时裴摩夫妇被几名士兵粗暴地从帐中脱出,连句斥责都来不及说出口,就被无情地乱刀砍死。 那一瞬,年幼的郁邪几近崩溃,若不是阿符拼命把他压在荒凉的草丛里,只怕那一晚也将成为他的祭日。 仇恨的种子,便在那时深埋。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会经常梦见那一晚的惨状,耳边满是那些人的哭喊声,哀求声……这就是冷家军做的孽,是你们冷家人,永远也赎不完得罪。”终于,阿符结束了冗长沉闷的追忆,以冷冷一句斥责作为收尾。 在她和郁邪看来,那一晚行凶的士兵穿着与冷家军无疑,显然就是冷家军下的毒手,这是不争事实。 “冷家军当年所穿皮甲是由朝廷统一发放的,除了冷家军之外,还有至少十万士兵都有同样的战甲,只凭这个断定血案是冷家军蓄意报复所谓,未免太过草率。” 出乎李陌和徐超之意外,片刻前还十分激动的兰澈反而随着故事的结束平静下来,显出平日里根本看不到的沉着冷静,那双灵动的眼眸之中,睿智光泽飘然闪烁。 “的确如你所说,你说的这些事情都是我们所不知道的重要线索。但是同样,我们也知道一些逆隋哦不知道的细节。譬如那晚杀害莫……哥……气息?稀奇……” “貊歌息讫。”徐超之轻咳一声,尴尬提醒。 “哦,对,貊歌息讫。”兰澈一点头,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当晚杀害那什么一族的并非冷家军——闭嘴!别急着反驳,听我说完——冷家军的皮甲是朝廷统一配发的,但是各地方军的基础军械,比如刀枪这些,很多都由当地铸造司铸造,冷家军便是如此。冷家军所用的佩刀同样是横刀,但是与朝廷所制二尺半到三尺长的横道不同,而是长达三尺以上的大横刀,刀身也要比普通横刀更宽一些,和那什么族死者身上的伤口并不相符,倒是朝廷发给禁军所用的环首刀造成的伤口与之吻合。所以当晚究竟是谁冲进你们的帐中大肆屠杀,你心里的应该有数了吧?” 阿符微微愣怔。 如果事实真如兰澈所说,那么冷家军的罪名的确可以洗脱,但她应该相信这位冷桥冷将军的后人吗? 看着将信将疑的阿符,徐超之忍不住低道:“你可以不相信兰少卿的话,但亲自为貊歌息讫族人验尸的前任奉御,你总不会不相信吧?这些线索都是当年负责此案的秦奉御留下的,那时冷将军夫妇已死,兰少卿还是襁褓中的婴孩,总不可能让秦奉御作假。冷家军从头到尾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哪怕被你们无数次栽赃陷害,被你们嘲讽斥骂,甚至因你们而全部战死……事实如此,别再执迷不悟了。” 阿符开始动摇。她似乎很难做出决断,只得把目光望向郁邪。 毕竟失去父母的是郁邪,发了疯般想要报仇的,也是他。 与阿符的反应不同,郁邪的表情十分平静,不只是因为距离鬼门关太近悟了人生,还是因为其他。 有很长一段时间,屋子里没有人说话。直至李陌担心兰澈被传染疫病,提出先行离开改日再来的时候,郁邪方才动了动干燥开裂的唇瓣,发出一声令人浑身难受的低笑。 “那又如何呢?”他只说了这么简简单单却含糊其辞的一句。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全部的真相。 兰澈若有所悟:“这些……你早就知道?” 郁邪哑笑,语焉不详:“这世上最万能的不是钱财,而是权力。当你有足够的权力时,没有什么秘密是你挖不出来的——你费尽心思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得到的结果,我只用了几桌宴席和两场私刑就轻而易举入手。不然,你以为那些得意洋洋以为作恶也不会有什么后果的狗官,是怎么一个接一个遭报应的?” 李陌和徐超之齐齐倒吸口凉气。 的确,根据他们顺藤摸瓜的调查,当年参与陷害冷家军一案的朝臣多数都在近几年内遭遇不测或身败名裂,以兵部尚书霍枫为首的几位主使,也都在郁邪平步青云成为皇帝最重新宦官的同时,一点一点失去权利并陷入重重麻烦中。然而他们一直以为,那些品级低微的朝臣落得如此下场,是霍枫等人杀人灭口的手段,却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郁邪所为。 除了对冷将军的后人进行疯狂报复外,他也惩罚了那些始作俑者和为虎作伥的卑劣官吏。 但是,郁邪出于复仇所作的一切,并不值得原谅。 “既然你知道冷家军是被陷害的,你的父母和族人也不是被冷家军所杀,那为什么还要执意报复兰澈?你不觉得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中,她是最无辜的一个吗?”回想着兰澈一路走来所受种种伤害,李陌不禁有些恼火。 可他的质问,根本无法让郁邪有丝毫的愧疚。 “人的确不是冷家军杀的,所以我说……那又如何呢?如果不是冷家军……如果没有冷桥和霍枫之间的矛盾……我们也不会遭遇不幸……” 他的族人,他的父母,本可以偏安一隅过完平淡的一生,是大唐那些明争暗斗主动把他们牵扯进去,这才造成了他的悲剧。 于郁邪而言,冷家军是不是凶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冷家军的存在就是貊歌息讫族人惨死的根源。 永远,不可原谅! 第327章 我想回家 一场持续长达近二十年,险些被彻底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冤案,最后的谜题在一间散发着腐烂味道的窝棚里彻底揭开。然而这一刻,没有谁的心情是轻松的,比起即将看到曙光时的振奋,更多的是黯然,疲惫。 这是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悲剧。 如果当年裴摩没有轻信于鹏涛的鬼话,如果冷将军面对朝廷下达的不合理要求能够明确提出反对并陈明理由而不是一味妥协,如果阿符发觉异常时能告知劝阻裴摩而不是默不作声…… 太多太多的可能和机会,他们却选择了一条把自己也送入悲剧之中的绝路。 兰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背上、肩头似乎多了很多沉甸甸的东西,看不见摸不到,重得连喘息都那么困难。她不想再和郁邪争论下去,最后看了一眼怅然若失的阿符,起身往门外走去。 “等等……”阿符擦了擦忽然流出的泪水,急急问道,“你答应我的条件,不会反悔吧?” 兰澈停下脚步。 阿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觉得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 “别开玩笑了,不是说好不让他死在刑场上吗?我怎么可能让他死在那里?”面对旁侧李陌和徐超之有些震惊的目光,兰澈淡淡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放心吧,我才不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 话罢,兰澈根本不理会身后的阿符如何惊慌,如何撕心裂肺叫喊,径直走出窝棚。 漫长的交谈消耗掉太多时间,出门时抬头望去,天色已经隐隐有了光亮,只是不知具体时辰。兰澈打了个寒战,揉揉鼻子呢喃一声“好冷啊”,而后突然丧失力气双膝一软向前跪倒。 “兰澈!”李陌和守在外面的温彧手疾眼快将她扶住拖起,满眼尽是惊慌担忧。 “没事,我就是有些累……”兰澈抓住温彧衣衫,歪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温彧,我想回家……” “走!马上走!咱们这就回王府!”温彧听得一阵心酸,拖起兰澈往背后背去。 兰澈伏在温彧背上,两只冰凉的手环在他颈间,几不可闻地在耳边轻道:“不是王府……我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 温彧的脚步一下顿住,不知道究竟该去往何方。 大理寺不是她的家,那是她当差的地方;祈王府不是她的家,那是有李陌的所在;楼明夜的宅子,或许她曾把那里当做家吧,可现在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么…… 就只剩下洛景夏买给她的,那幢冷清寂寞的宅院。 她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不适合那样冷清的地方啊! “带她回去吧。”李陌向温彧使了个眼色,又转身对徐超之低道,“冷家军旧案的全过程,徐卿想来都知晓了,如何向圣上说明就拜托您了。兰澈需要休息,我先送她回她的宅子,若案子上还有什么事,徐卿随时可以派人来找我。” 若不是案子上的事,那最好别来。 李陌的话中是否真的有这层意思,兰澈没有太多精力去想。她的胃又开始疼,就好像肚子里有一只大手掌,不停用力揉捏着她的胃玩。 疼,恶心,想吐。 在兰澈的强烈要求下,温彧没有把她送上马车,就在黎明前的街道上背着她一步步慢慢地走着,像是在享受这难得安静放松。 沉闷向来不是兰澈该有的性格,李陌知道她此时定是万千心结,思前想后总算找到个话题:“放任郁邪那样不管,没问题吗?我以为你更希望他能接受判决呢。” “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杀了那么多人,就算砍头都不足以弥补罪孽。所以答应阿符的条件时我就决定了,与其让他死得痛快了结病痛,还不如让他继续守那疫病的折磨。”兰澈歪过头,眸中光泽恢复三两分,“你们这些生在富贵乡里的人啊,肯定从没见过那种病,我却见过好几次呢!所以我知道,按照郁邪现在的状况,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这病究竟多吓人啊?”温彧吐了吐舌头,脸色发青。 “反正挺痛苦的。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年,有个老乞丐死了,放在破庙里好久没人管。后来一个好心的小乞丐把老乞丐拖走埋了,没想到竟然上了疫病,症状跟郁邪一模一样,煎熬了足有一年内才死。得病那段日子小乞丐天天喊得撕心裂肺,就说疼啊,我疼……我远远看过他一次,身上溃烂的地方被他挠得血肉模糊,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骨头……” 温彧的脸色更加灰败,一阵恶心冲上喉咙,不由发出一声低吟:“兰澈,你能不能别说这么仔细?我都要吐了……” “你听着都觉得恶心,得这种病的人得有多难受?所以我才会答应阿芙的条件——郁邪罪大恶极,让他多受些煎熬,不是比干脆杀了他更加合适吗?” 兰澈的表情依旧平静如故,仿佛她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再合理不过的普通事情。 李陌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讶然,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解下袍子披在兰澈身上,指尖触摸到她瘦骨嶙峋的脊背时,依旧有些心疼。 “呐,祁王,这案子就算彻底了结了吧?”兰澈深吸口气小声问道。 李陌点点头:“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从头到尾所有的事都是兵部尚书等人一手操纵的,与冷家军没有半点关系。圣上虽然犯过错,但他已经醒悟,必定会还冷将军夫妇和冷家军一个公道。” “说起来,那家伙怎么会染上疫病呢?难道他杀过人?”温彧不合时宜的打断了李陌的话。 兰澈闭上眼睛,卸去全身力气伏在他背上,声音听起来像是慵懒的呓语:“不是杀人得上的。我说了,那种病的由来是接触已经死去很久的人,我想,他离开长安之后一定是去了某个曾经死过很多人的地方吧。” 那片土地,不仅埋葬了郁邪的家人,也埋葬了她的父母,她的亲人,和一片保卫大唐的忠心。 所幸,他们的无辜委屈终于有了沉冤昭雪的一天。 为父亲母亲和冷家军的将士们正名,这是她最大的心愿,也是她仅剩的能够完成的梦想。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她要做的就是去完成别人的梦想了。 “李陌……” 第一次,她叫了他的名字。 李陌微微一愣,隐约带着几分欣喜:“什么?” “距离我们成亲的日子,没剩下下几天了吧?” 她就要嫁做人妇,从此将与那些敢爱敢恨的任性,再无干系。 第328章 完美中的遗憾 对英俊的百姓来说,这一年实在是奇妙至极。 先是常年在外游荡的世子殿下终于回了家,一连三天大摆宴席,却不说是为了什么。而后是一向与朝廷疏远的燕郡王,破天荒地开始勤于往朝廷走动,听说朝廷那边还给了燕郡不少有惠百姓的政策。再然后是高冷出了名的花梨姑娘,据说终于打算嫁人了。 历来热爱他们的王的燕郡百姓们,听闻燕郡王昨晚回到本地,一大清早就把燕郡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各种蛋菜瓜果源源不断,仿佛要把燕郡王府变成一个大集市。 “这些东西都留下,正好送到长安要用,免得再去市集上买了。”燕郡王对百姓们送来的东西照单全收,但并不是白拿,就算百姓们百般拒绝,他还是给了足够的钱财来买这些瓜果蔬菜。 有拿到钱的百姓好奇不已:“燕郡王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是为花梨姑娘的婚事做准备吗?” “不只是花梨,还有我的干女儿,这几天也要嫁了。”燕郡王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看上去比宝贝儿子娶妻还高兴。 不过最高兴的人非燕郡王世子洛景夏莫属。 “这两柄孔雀扇花梨和兰澈一人一支,这株珊瑚就给兰澈好了。兰澈每天叽叽喳喳的,这只鹦鹉对她来说没用,那就给花梨。这些胭脂兰澈也用不上,倒不如把这些香料给她。还有那箱金银首饰……” 距离兰澈大婚之日还有十余天时,洛景夏就已经忙得不亦乐乎,差点把整个燕郡王府的珍藏搬空。自然而然,为新立太子婚事献上的诸多贺礼中,燕郡王府的贺礼是最抢眼的。可是那些贺礼再怎么抢眼,都比不过一身大红大绿鲜艳至极的燕郡王世子亲自出现更加拉风。 “嫁妆我都带来了,你的彩礼呢?”祈王府内,洛景夏毫不客气想男配伸出手。 李陌看着她苦笑:“严峻王府送来这么多嫁妆,我这一穷二白的,根本拿不出相匹配的彩礼啊。” “抠门。”洛景夏嗤之以鼻,干脆利落作出判断。 李陌与那些贪腐的官员不同,除了天子赏赐的这栋宅院,他真的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如果他拿了出来,恐怕兰澈就要琢磨是不是该嫁给他了——当然,不管他能不能拿出来,某些人该犹豫还是要犹豫的,只是理由与此无关罢了。 眼看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难得清闲的李陌提前完成了所有的准备,总算能松口气稍作休息;以前觉着交流起来鸡同鸭讲的燕郡王世子,在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也变得“通情达理”起来,与洛景夏交谈倒也算是一种悠闲。只是这位一向口无遮拦离经叛道的世子,喜欢问刁钻问题的毛病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刚才我去看小兰兰,她不太高兴哎!你到底会不会哄姑娘开心?”停步在高大梧桐树下的洛景夏叹口气,愁眉苦脸蹲了下来,一手托腮,一手在地面胡乱涂鸦。 “和楼先生分别后,她的情绪始终很低落,谁也哄不好。”李陌脸上的笑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黯然,“就算她最终选择了我,可心里惦念的依旧是楼先生吧?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她真正的笑容了。” “毕竟被鬼迷了心窍嘛!” 对于洛景夏的嘟囔抱怨,李陌仍旧只能一笑置之。 兰澈是个不擅掩藏的人,尽管她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过去一样,甚至刻意去做一些荒唐可笑的举动,可还是蒙骗不过熟悉她、在乎她的人们。就连迟钝的温彧都说,看着她强颜欢笑时心里很难过,总觉得过去的兰澈再也找不回来了。 “嘛,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家伙不懂得珍惜小兰兰。”洛景夏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习惯性一撇嘴,“不过我还真么想到哦,小兰兰居然还有这么干脆的一面,我以为她会舍不得那家伙呢。” 那家伙指的是谁,不带脑子都猜得到。 “她在你送她的那间宅邸住了几天,大门一关谁都不肯见,到昨晚我才好说歹说把她接过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明天的婚事会不会出现什么波折,她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头。”李陌捏了捏眉心,眸子里流淌出一丝异样,“那晚在窝棚里,我有种错觉,感觉就好像……好像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兰澈,而是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我……” 那样用残酷决绝方式报复凶手的兰澈,那样面无表情麻木到冷血的兰澈……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比阳光更加灿烂纯粹的少女。 “怎么,后悔了?”洛景夏拉长尾音微微高挑,眯起眼眸觑着李陌。 李陌哑然失笑:“后悔倒不至于,我喜欢兰澈这点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就像楼先生说的那样,或许我对兰澈了解的还不够多——至少没有他多。” “在市井间颠沛流离艰难为生仍然葆有良善之心,和弱智到只剩下愚蠢的单纯可不是一回事。如果你始终把小兰兰定位在后者上,那你的确还不够了解她,也的确不如楼明夜聪明。”洛景夏撇了下嘴,“所以啊,尽管很不情愿,当初我还是痛下决心打算把小兰兰交给那家伙的,没想到他也是个不争气的完蛋货……” 掌管着实力最强的杀手组织十八伽蓝,朝廷凉城两方面都在拼命拉拢,身价比天高的楼明夜大概只在燕郡王世子口中会这般不值钱。 洛景夏的评价让李陌微微惆怅,他望着晴朗天空,总感觉阳光变得刺眼。 “换句话说,在世子心里,楼先生是比我更适合兰澈的人,对吗?” 洛景夏一耸肩不置可否,转身时重重拍了下李陌肩头:“不管怎么说,明天要娶我家小兰兰的是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是啊,尽管有些事不如他想象那般完美,但最后的胜利者是他,何必不知足呢? “我去看看兰澈怎么样了。胡奉御说她的胃病得靠饮食调养,明天是大喜的日子,出岔头可就麻烦了。” 李陌笑笑,与洛景夏解释一句后,转身去往兰澈房间。洛景夏盯着他背影看了很久,末了又是一耸肩,表情里多了几分感慨。 他感觉,李陌的笑容里好像有那么一两分失望。 第329章 生米与熟饭 这几天兰澈的胃病有些严重,几乎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胡奉御却说她这是心病,不是随便开几服药就能调理的。兰澈有些小郁闷,除了祈祷自己千万别在婚礼上咳血吓人之外,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婚事由皇帝和李陌一手包办,按照她的要求和礼部的提议,一切流程按照普通百姓家为准,燕郡王和洛景夏将作为她的娘家人出现。不过这场婚事也不是完全合规矩的——按理说成亲之日前她不该和李陌见面,但李陌过于担心她的状况,昨天便悄悄把她从宅院接了过来。 对兰澈来说,无所谓,反正她今晚还要回去的。 毕竟,这里还不是她的家。 在曾经无数次借住的房间里,兰澈闷了整整一上午,晌午时李陌来了,才算给她的房间带来一丝清新空气。 “吃不下菜,好歹喝些温养的粥,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这样子是支撑不下去的。”带来新鲜空气的李陌同时也带来了特地为兰澈做的午饭。 兰澈假装看书,漫不经心随口答应下来,却没有半点动筷的迹象。李陌看着她拿倒的书轻叹口气,硬是把碗筷塞到她手中。自知躲不过去的兰澈只得勉强喝了几口粥,那几勺清粥刚咽下肚,又是一阵恶心反胃。 兰澈恍惚想起,以前似乎也有这样的情景,那时坐在她对面的人不是李陌,而是那个她拼命想要忘记却忘不掉的人。 人都说时光荏苒,任何事情都经不住时间的考验。可她与他之间连荏苒都不曾有过,人生的大马路短短交错后别迅速分开,各自向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奔去。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兰澈。”李陌有些局促,几经思量才慢吞吞开口,“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是心甘情愿想要嫁给我,还是仅仅因为与楼先生负气?不用急着回答,我希望你能仔细考虑,毕竟成亲是关乎一生的大事。” 他的问题让兰澈不知该如何回答,瞠目结舌想了半天,懊恼地揉乱本来就跟鸡窝差不多的头发。 “这要我怎么回答才好?我根本不知道嘛!反正我肯定不是因为和他生气,也没什么值得我生气的地方。”兰澈鼓起一张包子脸,还真有几分哀怨,“是不是有谁说了什么啊?” “没有,只是看你一直高兴不起来,难免有些担心。”李陌把一碟素淡小菜推到她面前,垂着眉眼轻道,“明日吉时在晌午,所以你要早起妆扮更衣,到时会有花梨姑娘带燕郡王府的下人来帮你。大概的流程就如我之前告诉你那样,你只需要跟着花梨姑娘就好,她会告诉你到什么时候该做些什么,不用紧张。” 兰澈一向喜欢睡懒觉,听到早起二字脑袋就发胀,不由愁眉苦脸:“要起多早?不是晌午才是吉时吗?怎么想也用不着起太早吧?” “至少天亮前就得起了,新妇要沐浴更衣,还要画相应的妆容,比平日里的女子妆容衣着更加考究,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 天不亮就起床,这是人干的事吗? 李陌的回答无异于噩耗,兰澈瞬间没了继续喝粥的心情,哀嚎一声委顿在椅子里。 早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的李陌勾了勾唇角,眸中流淌过一丝温润之色:“其实不用早起也行,毕竟圣上说了,你的情况有些特殊,并不需要严格按照礼部提供的流程执行。如果稍作改动的话,差不多能省下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足够让你开开心心睡到天亮了。” “真的?”绝望之中,兰澈看到一丝比头发还细的希望。她猛地跳起,眼巴巴盯着李陌,一脸温顺表情乖得像是中了邪:“改改改!你说怎么改就怎么改,都听你的!只要别让我起早就行!” “这可是你说的。” 李陌边说便起身走到兰澈身边,一只手轻柔地擦去她唇边残留的米粒,兰澈不由自主一抖。 不是李陌过于亲昵的动作让她紧张,而是他那句似乎包含了许多意思的回应,让她有种没脑子鱼咬上破烂鱼饵的感觉。当然,她是那条可悲又可恨的蠢鱼。 果不其然,向来以宽厚纯良著称的祈王罕见地露出一丝狡黠,与兰澈对视的那双清亮眼眸中也多了几分涌动的亮泽:“只要你今晚留在这里过夜,明天就不必早起了。” 咔嚓。 兰澈心里,独属于李陌的形象碎了一角。 这货什么时候开始沾染了楼明夜那些腹黑恶习?还是说这是男人的通病而非个例?? 飞快抽动嘴角干笑的兰澈小心翼翼躲开他的手指:“留在这里……过夜……还是算了吧。规矩就是规矩嘛,胡乱改动算怎么回事呢?礼部那些老爷爷会讨厌我的。再说不就是起早吗?我今晚早睡一会儿就行了,没必要坏了规矩对不对?这点小事就不用祈王您操心了,我保证明天一定按时起床准时出现,一刻钟都不耽误!好!为了不出现差错,我现在立刻马上回去休息!” 连珠炮似的一堆推辞理由说完,兰澈脚底抹油打算开溜,却被早有准备的李陌一把擒住手腕。 “你还是在躲着我。” 轻叹一声后,李陌轻柔而不失力度地将兰澈拉回面前,修长手臂绕过她侧身,将她纤细腰肢揽住。那种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轻不重,让兰澈无法逃离,又不会觉得难受。 “兰澈,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就要成为夫妻。可是在我心里,你早已经是我的人,成亲不过是个仪式……除非你心里还在抗拒和我在一起的决定,否则我真的想不出,为什么你连留在这里过夜都不肯。”李陌义正言辞,微皱的眉头看上去像是在生气。 这就有些尴尬了。 该怎么解释?因为觉得过夜这个词似乎不单单是在祈王府睡一觉这么简单?还是要实话告诉他,她只是尽可能拖延这一天的到来? 那样一定会伤了他的心吧? 兰澈忽而有些恐慌,后知后觉意识到,所谓成亲,意味着她后半辈子都将与李陌捆绑在一起,要与他作用一些她从未想过的不可描述的事情,从今往后无论身心都属于他一人。 一生一世,一辈子。 她……做得到吗?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过分,但我真的很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圈在兰澈腰间的力量又增添两分,李陌目不转睛盯着那双有些惊慌的眼,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极尽认真。 “如果我说,我今晚就想要你,你会答应吗?” 第330章 如果爱下去…… 提到无耻这个词,兰澈会想到很多人,包括她自己,楼明夜,温彧,洛景夏,甚至是迎白晓。可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个词会被她用来和李陌联系到一起。当然,她觉得李陌无耻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蔑视辱骂,而是对他突然提出的要求感到……哭笑不得? 对,就是这个词,哭笑不得。 “祈王装坏人一点都不像,没有那种凶神恶煞的气质,耍起流氓来还不如我呢!”兰澈尽可能委婉地指出。 “兰澈,我没开玩笑。”意料之外,李陌并没有自嘲苦笑拙劣的演技,而是更加认真地皱起眉头,“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嫁给我,又何必在乎这一日半日的差距?说句老实话,直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如果不喜欢,我干嘛要嫁给你?”兰澈小声嘟囔着,显然有些心虚。 “既然喜欢,那就不必在乎太多。今晚留下来吧。” 李陌放开兰澈,却转身去关上了房门,显然仍然坚持让她留下的打算。及至此时兰澈终于有了几分心慌,看着他沉默背影和紧闭的房门,悄悄吞了口口水。 李陌说的的确没错,她和他的关系既然已经确定,这一晚的差别或许没那么重要。事实上她从不是在意这种细节的人,男女授受不亲这种屁话在她喜欢上楼明夜时早就随着节操一起流失,甚至和温彧、洛景夏等人一起嬉闹、一起睡觉这种外人看起来大逆不道的行为,她做过也不是一两次了。 可她面对的人是李陌啊! 一个对她怀有恋慕之情,并且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 若是留在这里,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他,那么,她就再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机会了。 “兰澈,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下定决心离开他。”李陌没有回身,就那样站在门前,声音有些低哑。 兰澈动了动嘴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算心有不甘,就算她还是喜欢那家伙,可是她不能伤害眼前这位温柔的太子啊!那是……那是曾经豁出性命保护她的人,是比楼明夜更加直截了当表明了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人,是她一辈子都还不完的人情债。 “不会……” “什么?”李陌没有听清兰澈的呢喃,下意识问道。 兰澈低垂着头,艰难地摇动一下:“不会反悔的。答应过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所以……” 所以,面对救命恩人,就算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他也不过分吧? “那,今晚我就留下来。” 李陌似乎有些意外兰澈的回答,他转过身愣愣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苦笑:“我大概是苦日子过惯了,突然这么顺利,还感觉有些不敢相信呢。” 不是他提出来的要求吗?不是他再三坚持才逼她答应的吗?这和顺利两个字根本没有关系好不好? 兰澈无力吐槽。 “啊,对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和温彧说。我先出去一趟。” 没有理由拒绝的兰澈是真的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便搬出温彧当借口,打算脚底抹油一走了之,至少让李陌先冷静下来再说。然而她刚急匆匆奔到门口,伸出的手还未摸到门板,身后忽然包裹上来的温暖就将她彻底禁锢,打开房门夺路而逃的机会完全断绝。 无可否认,李陌的身子很暖,即便从身后将她抱住时,依旧是那么地温柔。 可是这种熟悉的温暖与温柔,却让兰澈想哭。 “也许你会觉得我不可理喻吧?明明有那么多大家闺秀,有那么多圣上希望我与之联姻的家族可选……其实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竟会有娶一个平民女子为妻的决定,甚至还荒唐到为了保护她险些牺牲自己。若是放在过去,我绝不会有这种举动的,因为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肩上背负的是什么,知道自己能给大唐、给黎民百姓带来多少改变。” 李陌紧紧抱着那具瘦弱的、颤抖的小小身子,把头埋在她白皙颈间,原本清亮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母妃生前曾说,当我有心上人的时候就不会这样理智了。当时我不懂也不认可这种说法,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喜欢上一个人,真的没道理可讲。” 一切,从遇上她那天开始混乱。 “兰澈,我喜欢你。所以不管有多艰难,我都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之子,如此诚挚地向一个平民女子表白爱意,简直就是麻雀飞枝头一夜变凤凰的神话,按理说兰澈应该如同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感激涕零从此一心一意与夫君举案齐眉相携到老……无奈李陌紧紧抱住她,让她越来越喘不过气,本该羞红的老脸完全是因为窒息憋红的。 “我要……挂了……” 听到兰澈凄惨求救,李陌这才慌慌张张放开手,绕道兰澈面前迭声道歉。兰澈自然不会计较,摆摆手咳了几声,满脑子仍是想要找借口离开的打算。不过李陌看到她红成一团的脸颊时,视线就再也离不开了——不动不笑不说话时,兰澈还是有那么几分女人味儿的,挺可爱。 冥冥中也就有了某些她平时不具备的东西。 诱惑力。 兰澈能清晰觉察到李陌气息的变化,从微微激动到炽热,随着他渐渐靠近的面庞传来火一样的温度。 没吃过猪肉的人,至少见过猪跑。 所以她很快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并因此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躲? 房门关着,她明天就要嫁给他了,初一十五的差别而已,能躲到哪里去? 不躲? 李陌要亲她啊!真的合适吗? 头脑内躲与不躲两种想法激烈厮杀,一时间难分胜负,兰澈也就如同一根棒槌似的生硬地杵在那里,目瞪口呆看李陌轻轻闭上眼,一双温润唇瓣朝她贴上来,而她的脑海里早已经一片空白。 “想嫁别人?别做梦了。” “真有这能耐忘了我,那就看着我,亲口说出来听听——说你不喜欢我。” 无边无际的空茫中,那人说过的话偏偏如惊雷一般回想起来。 说不喜欢他。 努力忘了他。 只要这样,她就可以坦然接受李陌了,不必躲避他的亲吻,不用犯愁他的温柔体贴,也不用内疚于无法偿还他的情深义重。 可问题是,如何能忘? 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陡然闯入即将碰触唇瓣间的凉风,惊醒了有些迷醉的年轻太子。李陌讶然睁眼,痛苦于自己被突然推开的遭遇,却在看到少女眼中突然喷薄而出的一道道泪水时忘却了所有抱怨。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做出让她哭泣这种事。 “对不起,兰澈……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太过深爱。 第331章 站住,打劫 “殿下穿上喜服之后,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呢!” “咱们殿下本来就风度翩翩,不过是被平时那些素淡的衣衫遮掩住了而已。要我说啊,真论起容貌风度,原来睿王府那位楼先生也未必比得上咱们殿下。” “你小声点,不知道现在楼先生是禁词吗?” “我就是随口一说,难不成还能把那位楼先生招来?我若真有这能耐,兰少卿也就不会整天闷闷不乐的了。” “你这死丫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儿你要是坏了殿下的好事,信不信我撕烂你这张嘴?” “怎么着?就你心疼殿下吗?瞧你急的,脸都羞红了!” 祁王府内,一群盛装打扮的侍女叽叽喳喳嬉闹着,全然没有注意到她们说的人就在十几步外默默站立,一身喜庆的红色,一抹无奈的笑容,身侧还杵着一位呆呆蠢蠢的护卫。 “第一次和她们意见相同,真不容易啊!”温彧感动得热泪盈眶,“看来祈王大喜的日子,所有人都变得很善良呢,难得她们不嫌弃我笨唉!以前总说我审美有问题,这次我算是进步了,对吧对吧?” 李陌不想说真话伤害温彧过于天真的心灵,只好轻咳一声岔开话题:“兰澈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应该没问题,有花梨在呢。”困惑地挠了挠头,温彧小声道,“花梨跟我说,昨天兰澈是哭着跑回去的……你们吵架了吗?” “算不上吵架,应该说是我一不小心欺负她了,所以她才会哭着离开。” 李陌的话让温彧目瞪口呆,下巴险些惊讶得掉到地上——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心目中世上最温柔的、同时也是最爱兰澈男人,竟然会欺负她。 “不对,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要不然就是祈王在骗我。您为了兰澈可以牺牲一切,怎么可能欺负她呢?说她欺负您还差不多。”温彧一耸肩,坚持不肯相信。遥遥望见门口人头攒动的人群,温彧恢复正色道:“吉时就快到了,我们是不是该往那边出发了?” 李陌神色稍缓,轻轻点了下头,旁侧礼部的官员早等得不耐烦,得令后迫不及待去通知迎亲的人马即刻出发。 穿过熟悉的街巷,迎着万千百姓的笑脸,身披前所未有巨大荣光的李陌却丢失了与之相匹配的灿烂笑容。始终陪在他身边的温彧自然知道原因,可他除了迈着坚定脚步在前面引马外,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警惕目光不停在人群之中巡视,像是在提防什么人的突然出现。 今天是兰澈和李陌成亲的重要日子。 所以,他不得不防。 然而从祈王府走出后,一路上并没有任何非同寻常的状况发生,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过于顺利的前行反而让温彧更加不安。 “怎么还没看到他人呢?他都说了那样的话,不可能到这时候还不出现吧?”温彧放慢脚步,靠近马身,仰起头小声对李陌道。 李陌目不斜视,语气淡然:“该来的自然会来——如果他不来,那不是更好么?兰澈始终放不下的心,就可以彻彻底底放下了。” “他不出现,我放心不下啊!那些人个个身怀绝技,功夫都在我之上,万一他们突然闯出来要对祈王殿下不利,我真的没把握能保护好您。”飞快回头瞧了一眼身后将近三百人的迎亲队伍,温彧咕噜吞了口口水,“说句老实话啊,那三百乔装打扮跟着的禁军士兵看起来很怪异,一个个表情太凶。该不会是他们暴露了身份,把楼明夜吓回去了吧?” 温彧不小心又说出那个名字,令李陌的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 “你可见过他被什么吓住?天子他都不怕,哪里会怕三百士兵?甚至不需要他出手,只凭他手下那十几位高人就能解决了。” “嗯,也对。”温彧闷声道,“可他怎么还不出现呢……”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认定,楼明夜绝对不会允许兰澈与李陌顺利完婚。他不是说了吗?如果兰澈嫁给了李陌,就算他输。 他那种心高气傲连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人,一定不会服输,那么今天就是他避免自己丢脸的最后机会了。不,不是今天,而是这短短的一段路,这仅剩的半个时辰。 越是临近兰澈的宅院,温彧就越是紧张,掌心里的汗水冰冰凉凉的,眼神也愈发飘散。 “温哥,温哥——”紧跟在后的一个小护卫忽然捅了捅温彧后腰,吓得温彧差点蹦起来。那小护卫眼神朝前面巷子一瞥,紧贴温彧耳朵嘀咕道:“你看啊,温哥,好像不太对劲。昨晚花梨姑奶奶是带着一队人送兰少卿回去的,当时您千咛叮万嘱咐,让他们一定守好兰少卿家,一只蚂蚁都不许爬过去。可是你看,进这巷子就到兰少卿家了,那些护卫怎么一个也见不到呢?” 温彧朝巷子里面望了望,果然一个人影都见不到。 “停——”挥手叫停迎亲队伍,温彧在围观百姓茫然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抹了把冷汗再度拉扯李陌,“祈王稍等,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陌一点头,并不多问,望向巷口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复杂犹豫。 本该有数十名府兵把守的巷子静悄悄的,温彧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紧握着拳屏息凝神,一步步走到巷口,放开视线朝巷子深处望去。 “……护驾!!”毫不犹豫地,祈王府地位最高的温护卫高声下令。 大喜的日子本不该有这一出,难免让周围百姓看了笑话,但事关李陌的安危,他不得不咬着牙做好一切防备——那些由他亲自挑选出的府兵中的精英们,此时都横七竖八倒在巷子里面,一个个人事不知。 意识到出了状况,李陌并没有安于禁军士兵的保护之下,他皱着眉喝退试图阻拦他的士兵,翻身下马走到巷口。 看到那些昏倒的士兵时,李陌倒吸口气,旋即化作一声轻叹,深邃目光望向过于安静的巷子深处:“多谢楼先生手下留情,没有伤他们性命。” 片刻无声。 而后,悬挂着大红丝帛的宅院内走出一抹身影,双手负后,与李陌面对面遥遥站定。 是谁,毫无悬念。 “我又不是来杀人的,只是抢个亲罢了。”楼明夜傲然长立,仍是那副清冷表情,却带着一种让温彧恨得咬牙切齿的轻松意味。 只是来抢个亲罢了…… 他怎么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第332章 看不见的战争 李陌并不意外楼明夜出现,同样,楼明夜也不意外李陌预料到他会出现,就好像被堵在卧房里的兰澈一点都不意外楼明夜会出现而李陌早有预料一样。 只是谁都不知道,他的出现是否能带来什么改变。 “黄昏,让我出去。”兰澈记不清第几次打开房门,然而结果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任由她如何哀求、争辩、愤怒,结局都是被面无表情的黄昏一把拎起,随手一抛,鸡崽儿似的滚回房中。 抱着棉被哭了整整一夜,她实在没有力气去对付功夫不俗的黄昏,却又不甘心自己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彻夜未眠的她在天微微凉时擦干眼泪,想要请妆娘想想办法拯救自己哭成核桃的肿眼泡,没想到一开门就见到大眼瞪小眼的黄昏和方亭阁。 方亭阁根本不给她询问的机会,朝黄昏使了个眼色后匆匆离去,而后黄昏就成了最铁面无私的门神,看了她整整两个时辰。 “朝廷派三百多士兵护送迎亲队伍,压力可不小,我得去帮少主。” 方亭阁离开前丢下的这句话让兰澈的心梆梆直跳,如坐针毡般忐忑难安。 如果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迎亲,根本用不上三百多士兵护送,李陌必然做好了与楼明夜一较高下的准备,而这正是她最不想看见的。无论哪一方获胜又或者两败俱伤,受伤最深的,总是她一个人。 不行!她绝不能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凭什么那两个人要左右她的选择? 凭什么故事里的狗血情节要发生在她的身上? 兰澈猛地站起,再一次大步流星走到门前,愤怒地将房门拉开。她的表情是那样严肃,以至于昏昏欲睡的黄昏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后老气横秋叹口气:“本来就丑,这种表情,更丑。” “……我感谢你全家啊!” 兰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气焰,被黄昏这一句话瞬间浇熄。 兰澈没有再关上房门,反正出不去,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抱着手臂靠在门槛上:“黄昏,他是不是来了?” 黄昏没有回答。 不是因为有谁的命令在,而是因为觉得这是一句废话。 楼明夜不来,他们这些数下来干什么?别的事情他们可以替楼明夜做,抢亲和成亲这种事还是算了吧。毕竟只有他们的少主眼瞎,喜欢上了一个无法理喻的女流氓。 兰澈在门前坐了好半天,忽而一声沉沉叹息:“黄昏,你知不知道楼明夜和李陌是兄弟这件事?” 兴趣缺缺的黄昏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嗯字。 “所以啊,他们两个要是打起来,那就是手足相残了。再说李陌带了那么多人来,就算丁管家和方大叔再怎么厉害,受点小伤是在所难免吧?就为了跟我置个气,值得吗?楼明夜犯蠢,你们也跟着他犯蠢吗?你不让我出去可以,想个办法阻止他总可以吧?” 听兰澈郑重其事讲道理,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黄昏揉了揉永远也睡不醒的双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百无聊赖地瞥了兰澈一眼:“没说不让你出去。” “放屁!我一出门口就被你扔回来!”兰澈愤愤然。 “怪我咯?”黄昏伸手一指兰澈,“穿成这样,出门,少主丢脸。” 兰澈不解,低头朝自己身上看去,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黄昏把她丢回屋子里不是受谁指使,而是因为她仅仅穿了一身中衣。说白了,黄昏是嫌弃她给自家主子丢了脸。 “这种事直接说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这么麻烦?一趟趟把我丢回去你不嫌累吗?”兰澈欲哭无泪,咆哮一声摔上房门,三下五除二换了一身衣裳。 不过当她再次出现在黄昏面前时,少年依旧不太满意——由于昨天晚上十分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哭一场,弄脏了她原本的衣衫,而她房中有没有其他的衣裳,所以也就只有那身为大喜之日准备的喜服可以更换了。可她和李陌的喜事,对楼明夜和十八伽蓝而言,显然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先别管这些,快带我去找楼明夜!”兰澈顾不得其他,一把揪住黄昏的一领就往院外冲去。 “明明还在担心少主。” “担心个狗屁!我是担心方大叔他们被连累!”兰澈对黄昏的吐槽不以为然,一边大步流星一边咬牙切齿,“老子喜欢他的时候他不知道珍惜,现在白这幅痴情面容给谁看啊!老子要嫁人了,老子就要非常枝头当凤凰,他凭什么来碍老子的事!我才不在乎他呢,一点儿都不在乎!让他滚滚滚滚滚滚滚!!” “不在乎的话,为什么哭鼻子?不在乎的话,为什么迟迟不肯换上喜服?那位小姐姐说,你哭得很伤心。” 黄昏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相当不容易,但是真正让兰澈惊讶的,却是他突然提起的那个人。 “小姐姐……你说的是花梨?”兰澈陡然停住脚步愣在原地,后知后觉想起,此时此刻守在她门前的人不应该是黄昏,应该是花梨才对呀! 花梨去了哪里? 那些温彧派来的士兵又去了哪里? 妈的!楼明夜该不会对花梨出手了吧?花梨可是同属燕郡王和温彧两面的人啊!! 兰澈的脑子嗡地一声,立刻联想到洛景夏和温彧愤怒地面容,以及十八伽蓝和燕郡王势力发生冲突的可怕后果。 “你们是不是都疯了?我和楼明夜的事,为什么要牵连其他人?”不祥预感让兰澈愤怒不已,甩开黄昏的那一瞬,心里凉了大半截。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这样,只做他想做的事情,从来不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呢? 受伤的人只有她一个就够了,不该再牵连其他人…… “还有比你更疯的?” 一声明显是在嘲笑却格外平静的话语从旁侧传来,捧着一根白萝卜啃啃啃啃啃啃个没完的花梨,招呼都不打一声突兀地出现在兰澈面前。 毫发无损,精神饱满,充满鄙夷。 兰澈眨了眨眼睛,回头飞快看了一眼黄昏,又眨眨眼睛。 她这是瞎了还是傻了?如果花梨什么事情都没有,为什么没有守在门口?保护好她,这可是洛景夏亲口交代给花梨的任务,花梨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除非…… 兰澈忽然觉得,她又被人坑了。 第333章 抢亲啦! 发生在小巷入口,李陌与楼明夜之间的对峙仍在僵持,气氛完全可以用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来形容。 周遭来围观迎亲的百姓都是最好信儿的那一批,自然知道对峙双方特别身份,尽管楼明夜某层面的身世尚是秘密,却有很多八卦专业户早就推测出他绝对有不亚于新任太子的大靠山。这么顶尖儿上的两个男人争夺一个底层孤儿出身的女子,毫无疑问是出不能错过的盛世大戏。 不过在楼明夜看似平淡的目光扫过一圈后,围观吃瓜的群众立马哄地散开,转眼秋风扫落叶般消失得一个不剩。 李陌苦笑:“看来楼先生的气势不输往日,倒是更凌厉了。” “有人抢我的东西,我总不能笑脸相迎。” “这话我就听不太懂了。”回头示意紧张的士兵们稍安勿躁后,李陌从容不迫道,“如圣上所说,这门婚事是兰澈自己选择的,没有任何强加给她的意愿。而我记得清楚,兰澈虽然曾在楼府做随侍,却从未签订过卖身契之类,楼先生空口无凭就说兰澈属于你,这说法未免荒唐。” “事已至此,就别饶舌浪费时间了。” 楼明夜向前一步,紧张过头的温彧立刻拔出剑冲到李陌前面。李陌摇摇头轻轻推开温彧,直直望向楼明夜,不卑不亢的气势不输分毫。 “两情相悦,天子做媒,这桩婚事楼先生真打算从中作梗么?便是十八伽蓝也没办法和全天下作对吧?”稍作沉吟,李陌又道,“而且兰澈若是知道的话,恐怕又要气得吐血——跟在楼先生身边的那段时间,她从没有享过半天的福分,楼先生真为她好就该懂得何为成全,何为放手。” 楼明夜凤眸微眯:“她先抓住我的,凭什么叫我放手?” “那已经是过去了,又何必抱着不放?我想兰澈已经对楼先生说得很清楚,她最终选择是什么。” “她说了么?我没听见。” “……”李陌无言以对,就如同面对不讲道理时的兰澈一样。 眼看吉时将至,太子还没着急,倒是旁边的温彧开始等不及了。他看了看似是轻松负手而立的楼明夜,再看看身后整齐的士兵队伍,焦急地碰了下李陌:“殿下,再拖下去就要过吉时了。” 楼明夜耳骨一动,显然听到了温彧的话。随着他略一扬手,十余道鬼魅身影从四面八方翩然而至,把进入巷子的入口彻底堵死。 李陌倒吸口气。 看样子,楼明夜真的是不惜一切也要阻止兰澈嫁给他。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低低一声轻叹,李陌竟有了几分惋惜之意,“倘若楼先生早些明白兰澈的好,能够更珍惜她,可以像现在这样为了她不惜一切,她也不至于如此心灰意冷。” 楼明夜看上去并不想回应李陌的惋惜,身后站着的方亭阁却忍不住插嘴:“你怎么知道少主没珍惜过她?说起来,少主为了保护兰澈付出多少,有多少次以身犯险,祈王不是应该比兰澈更清楚吗?没记错的话,当初可是我们少主先遇到兰澈的,也是少主为了兰澈的前途考虑,主动把她送到祈王身边的。对比起祈王没做什么贡献反而把别人的女人据为己有这种行为,我们少主明显比祈王更有资格说话吧!” “什么叫据为己有?兰澈又不是你们专属的东西,再说楼先生让兰澈伤心是不争的事实,有什么可狡辩的啊?”见方亭阁下场对峙,温彧也忍不住跳出,与老对手针尖对麦芒。 “你闭嘴,没你的事!” “兰澈是我兄弟,怎么能说没我的事?” “嘶……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呢!呸!” “我、我才呸呢!从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讲道理的家伙!” 原本属于楼明夜和李陌的对峙,因为方亭阁和温彧的加入多了几分滑稽味道,看得后面三百士兵和十八伽蓝大感颜面无光,恨不得马上与这两个蠢货划清界限。 然而混乱之中,十八伽蓝没有丝毫退步。 与兰澈不欢而散后,楼明夜蛰伏了十余天,等的就是这一刻。尽管他没有多说什么,丁管家却如他肚子里的蛔虫,在来之前就给十八伽蓝下了死命令——今日一行是十八伽蓝前所未有的重要任务,要么顺顺利利把兰澈带回家奉为少夫人,要么,就把命留在这里。 “晨曦,等下要是真打起来,你别掺和。你和红芙赶紧去与黄昏汇合,你们三个的任务就是把兰澈带去凉城,我们在那里碰头。”刘大勺踢了下晨曦脚跟,悄声道。 “这个……我看没必要了。”因为担心弟弟而不停回望的晨曦摇摇头,朝刘大勺露出一个复杂笑容,拇指向后一指,“我就说了嘛,让黄昏去肯定看不住的。” 刘大勺顺着晨曦所指望去,发出一声似是无奈又似苦笑的声音,不由感慨一句“果然兄弟心意相通”——正如事前晨曦的担忧,尽管黄昏收到命令要把兰澈堵在卧房内,不让她出现破坏计划,但他那位已经对兰澈死心塌地的弟弟九成可能会罔顾命令,任由兰澈胡来。 “你们!到底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兰澈一手拖着黄昏,一手拽着气定神闲啃萝卜的花梨,带着一身怒气风风火火大步奔向巷口。 楼明夜回头看见她,一声叹息。 李陌越过楼明夜肩头看到她,也是一声叹息。 争执得面红耳赤不相上下的温彧和方亭阁看到她,不约而同又是一声叹息。 兰澈翻了翻白眼不予理会,反正早就习惯了被众人鄙夷的待遇。她快步走出巷口,经过楼明夜身边时稍作迟疑,抬手咚地把黄昏推到他身边,而后继续拽着一脸木然咔咔咔咔咔啃萝卜的花梨朝李陌走去。 见兰澈没有在楼明夜身边停留,李陌的神色微微变化,马上又恢复如常。他温和浅笑,向兰澈伸出手:“你出来也好,正好吉时快到了。” “等下,不着急,我还有事要要处理。”兰澈把花梨推到李陌身后,转身面向楼明夜,伪装出的凶狠口吻颇像炸毛的小兽,“你烦不烦人?人家成亲呢,你到什么乱?滚滚滚滚,马不停蹄踏破关山地给我滚!” 若是放在以往,兰澈敢这般咆哮她的主子,早迎来他挑着眉梢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可现在的楼明夜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反而脑子错乱似的,听着她的骂声露出宠溺一笑,全然不理会对面就站着她即将嫁给的男人,也向她风度翩翩地伸出手。 “别闹,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第334章 不可能的援军 曾经她无数次沉浸在少女梦中幻想,有一天他会如此温雅微笑,目光柔如春水般对她说,走,我们回家。但那终归是遥不可及的梦,当她下定决心告别梦想回到现实中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这一切。 拼命去追求时,他不理不睬。 绝望地放手时,他后知后觉。 只是已经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就像陆伯总跟她说起的,这世上啊,唯独后悔药是千金万金都买不到的。 “你回去吧,楼明夜。我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你也别再来找我。”兰澈刻意避开楼明夜视线。 “没有你选择的余地,家里我说了算。”楼明夜的霸道一如既往,并且没有任何退步的打算。 以前他还嫌弃她是狗皮膏药呢,现在风水轮流转,郁闷的倒成她了。兰澈一边腹诽一边摆出认真表情,看似大度地一摊手:“行啊,你不愿意走留下也可以,喝杯喜酒呗!反正朝廷有的是钱,又不差你这一桌酒席。” “贫嘴。” 兰澈听得楼明夜低道一声,而后眼前一花,视线中再找不到他的身影。下意识心道一声要糟,兰澈还没来得及拔腿狂奔到安全地方躲起来,便感觉后衣领一紧,整个人双脚离地腾空,再然后腹部一阵重压。 “楼……” “少主……” 一阵尴尬秋风吹过。这一次,就连十八伽蓝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你你你你赶紧把我放下来!你个人贩子!你个变态!你个卖猪肉的屠夫!”被楼明夜单手扛在肩头的兰澈毫无反抗余地,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似乎忘了如果楼明夜是卖猪肉的,那么她显然就是他现在的货物。 楼明夜旁若无人地扛着兰澈走向不远处一辆马车,在他走过的身后,十八伽蓝默契地为他断后守护,虎视眈眈盯着那不该出现在迎亲队伍里的三百士兵。 眼见楼明夜把不停挣扎的兰澈扛走,李陌并没有继续下令,而是望着二人背影大声质问:“就算你强行带走兰澈,又如何能保证以后不会让她受伤?你怎么保证,犯过的错误不会再犯?” 坚定前行的脚步陡然停下。 是啊,就算一时胜利把她带走又能如何呢?如果他还是像过去那样若即若离,还是无法让她安心,就算她又一次心软跟他回家,早晚还是伤。 兰澈不再大喊大叫,她像条死鱼般挂在楼明夜肩上,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腰带,细细呢喃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的下半辈子,不是给你来赌的。” 不到两年的时间,她把她最珍贵的心和健康都搭在了他身上,如果下半辈子还是这么颠簸、这么坎坷,以她现在的状态,怎么可能再熬下去?光是她那颗破碎的如同被碾碎的酥饼一样的心啊,就已经千疮百孔不堪负重了。 所以,她唯有逃离。 兰澈闭上眼睛,无声叹息。 “你就这么不信我?” 停留在兰澈腰背上的温热手掌微微一动,楼明夜把她轻缓放下与自己面对面。吹在她耳畔的风痒痒的,她挥手想赶走他紧贴在耳侧的唇瓣,却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抓住纤细手腕。 “给我竖起耳朵听好——还有你。”楼明夜深呼吸,皱着眉瞥了眼李陌,一只手轻轻托住兰澈下颌,“我没那么多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可说,也不觉得一个承诺能有多大的说服力。我来这里只想让你明白,之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没有半句谎言。还有——不管你背负多少人情债,我都愿意陪着你一点点偿还,所以没必要把这些当做条件或者束缚。兰澈,做出选择没有那么难,你只要知道,你喜欢的究竟是谁就够了。” 喜欢的是谁……这种问题,真的有必要问吗? 从头到尾,由始至终,这个问题有且只有唯一的答案,她从没有否认过。 可是太多太多血的教训告诉她,就算喜欢,就算这份感情已经侵蚀到骨子里,却没有半点用处,只会让她自己一次又一次伤心。 今天可是她大喜的日子,前一天温彧还特地提醒她,无论如何今天不可以哭。然而兰澈无法控制某些事情的发生,一如那些不争气又丢脸的眼泪,总会在某个家伙面前失态。 两只手慌乱地交错抹去泪水,兰澈努力止住哽咽,咬牙切齿:“我是喜欢你,那又怎样?我——” “有这句话就够了。”显然,楼明夜并不打算让她多说,手掌一横捂住兰澈的嘴,胜者的目光再度望向李陌,“听到了?还有要说的么?” 李陌微微一愣,总感觉噙在楼明夜唇角边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颇有几分得意味道。 无奈情况使然,他的确无话可说了——当初皇帝对二人争夺兰澈一事给出的回应是,尊重兰澈的选择。不过皇帝并没有说是婚事尊重兰澈的选择,还是感情上尊重她的选择。如今兰澈百般思量后决定嫁给他,但她的心依旧在楼明夜那边,那么究竟该怎么“尊重”她的选择,就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了。 是报恩的目的为重,还是她的心为重? “要与楼先生争,还真是件不可能的事情。”李陌忽而一声轻笑,再看兰澈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释然与不舍。 如果真的喜欢她,自然要把她的快乐幸福置于其他一切之上。 “我想,楼先生做了这么重要的决定来抢亲,不可能只带十八伽蓝吧?”李陌环顾四周,轻声叹息,“如果我没猜错,楼先生失踪这十多日应该是去寻求支援了,毕竟我若认真起来,能够发动的人手绝不止这三百禁军士兵。十八伽蓝的诸位再怎么强悍,也不可能毫发无损与数量庞大的禁军抗衡。我倒是有些好奇,聪明如楼先生这般,为了以防万一,究竟搬了多少援军?” ……援军?除了十八伽蓝外,楼明夜还带了其他支援? 兰澈心头咯噔一震,瞪圆的双眼错愕不已:“你该不会是……” 楼明夜眉梢一挑。 还没等来楼明夜的回答,不远处站在马车前的车夫发出一声哀怨叹息,扯下斗笠迈着懒散步子走来:“所以我才说,这种事让二城主来不行吗?我脸皮薄,被发现很尴尬啊!”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果然是凉城最自恋的三城主,迎白晓。 “算了,看来小兰澈不是很想念我,那就说正事吧——”迎白晓轻咳一声,而后气质立变,唇角勾笑朝李陌等人一抱拳,“凉城三万人马已在长安城外集结。若是太子殿下打算强抢我凉城馆主的未婚妻,那就别怪我们这群莽夫不讲规矩了。” 凉城馆主……楼明夜? 这次,兰澈的下巴是真的掉到地上了。 第335章 送妻 长安城郊,在冷风中原地等待数个时辰的凉城人马更多了几分百无聊赖,就连一向稳重的二城主凌霄也有些烦闷了。 “怎么还没回来?眼看就要到时辰了吧?会不会是那边发了信号我们没看见?又或者他们忙着打架,忘了我们这边还在等着?” “不会。我觉得,他们之间未必会有冲突。”素白轻纱覆盖半张惊世容颜的女子始终望着城头,语气平静淡然,“明夜对兰姑娘势在必得,太子又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不太可能为了兰姑娘和凉城结怨。别看我们只有几万人马,真的想搞破坏,恐怕二十万禁军也牵扯不住,日后也会搅得边陲不得安宁。” 凌霄摇摇头苦笑:“这么会算计……城主娶了你绝对是如虎添翼。” “对城主而言,明夜能够答应继承楼馆主之位,这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玉凝霜收回视线,漫不经心拢过耳边发丝,“我劝说他那么多年他都不肯同意的事,他竟为了抢回蓝姑娘而松口,这倒是很出乎意料。但也足可看出,这次他是真的动了心,真的爱上那位兰姑娘,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夺回来。如果兰姑娘真的懂他,就不该拒绝他的要求。” “这么一大番折腾,还不能在一起的话真是对不住他们彼此。” “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玉凝霜又抬起头,轻纱下罕见地露出一抹清淡笑容。 “因为喜欢兰姑娘的人,绝不忍心让她受伤。” 等候在长安城郊这些凉城兵马,看上去是楼明夜孤注一掷的最后资本,可是在兰澈看来,这些人大老远从凉城来到长安,其实是多余的举动。 “你不就是想让我相信你吗?至于弄这么大动静?万一圣上追究起来我怎么解释?啊?我以后还怎么当官?怎么跟人和谐相处?”兰澈一声仰天长啸,绝望地捂住已经快要烧成灰的双颊。 好惊慌,好尴尬。 她要怎么才能厚着脸皮对李陌说,她又?叒叕一次被楼明夜说服了?? 为了她说出那么矫情的话,为了她愿意放下与凉城的恩怨,为了她不惜和手足兄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作对……楼明夜想要说服她总是那么容易,然而她却没有退路了,事到如今怎么可能置无辜的李陌于不顾,让一直温柔待她的太子丢脸伤心? 这是选择一个,就要逼死另一个的节奏啊! 兰澈绯红面颊与她纠结神情,一丝不落收入李陌视线中。稍作沉默后,眼看就要成为新郎的太子殿下当着众人的面,做出难以置信的举动—— 他默默脱了下喜服。 李陌的举动让兰澈更加慌乱,她心如针扎,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的失望与伤痛。那样在心口的狠狠一刀她不是没有体味过,所以才更加感同身受,更加难以抉择。 “兰澈,不用在意我。”似乎听到她心声的李陌抬头望来,温柔笑容一如既往,“其实我本来就没指望能娶你为妻,毕竟感情这种事要两情相悦才好,而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真命天子。” “……啊?”兰澈愣怔,有些不确信自己所见所闻。 “长情。”李陌朝温彧使了个眼色,温彧赶忙转身,低声给那三百士兵下了什么命令。在士兵们突然忙碌起来跑去后面马车上翻箱倒柜时,李陌又将目光投向楼明夜:“还请楼先生不要介意我的小心谨慎,毕竟我能确定的兰澈依旧喜欢你的心意,却不敢贸然将她交还。我见过她黯然失神的模样,不想再一次让她因为楼先生伤心,唯有确定你真的会为她不惜一切时,我才可以彻底放心——现在,我终于能放心把她交给你了。” 李陌回身,视线掠过马车上搬下来的一只只木箱。那些木箱被士兵们逐一打开,各色昂贵丝绸布帛、珠宝首饰价值连城,还有数样兰澈根本叫不上名字的异域贡品,珍稀罕见,价值难以估量。 “兰少卿协助平乱有功,这些是圣上的一点心意,特地吩咐我转交给楼先生,就当是朝廷为兰少卿准备的嫁妆吧。”李陌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轻松得仿若置身事外。 “等……等下……这是什么情况?”兰澈用力揉了揉眼睛,甚至还狠下心掐了自己一下,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猛地吞口口水,看向李陌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个疯子:“说好的成亲呢?嗯?” 同样的问题也盘旋在楼明夜等人心里,不过这群家伙一个比一个聪明,谁也不会开口询问以降低自己形象,只有兰澈这个说话不经脑的当事人最先问了出来。 李陌从容不迫敛起遗憾,目光澄净如月色:“成亲自然有的,该有的仪式一样都不能少,只不过与兰姑娘成亲的人不是我,而是楼先生。” “……当真?”楼明夜觑着李陌,尾音高挑。 李陌点点头:“当真,绝非玩笑。” 到手的媳妇,哪有大方送人的道理?十八伽蓝个个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想不明白李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温彧见一群人仍有怀疑之色,按耐不住气哼哼道:“殿下可是委屈自己才成全了你们主子,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正因为不可思议,所以才更可疑吧?”方亭阁一脸提防,“如果他真有心成全少主和兰澈,还弄这么一出戏干什么?直接把兰澈还给少主不就好了?” 俗话说,这叫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 当然,兰澈只敢在心里默念。 “如果没有这桩婚事,没有楼先生不惜代价跑来抢亲,他们又怎么可能冰释前嫌?我不过是给他们一个和解的机会罢了,同时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那道温柔却微带遗憾的目光轻轻落在兰澈身上,如他笑容一般清淡,纯粹。 兰澈恍惚明白了什么。 如果昨晚她接受了他,那么今天就不会有拱手让妻这出荒唐戏码。一旦李陌知道她彻底割舍了与楼明夜的感情选择了她,便会不惜一切护她到底,不容许任何人抢夺。然而这点微末的希望并未实现,也许在她落荒而逃那一刻,李陌就已然明白了她真正的心之所属,于是便有了他的选择。 就像他对楼明夜说的那句话,若是真心疼惜她,那么便放手,成全。 这场真爱争夺战,最终,李陌选择了退出。 第336章 迎亲 三百个早就做好准备的禁军士兵动作迅速有条不紊,把近百箱来自宫中的“嫁妆”卸下与兰澈见面后又飞快搬回马车,还抽空交头接耳议论了一番,对风姿气度不输太子甚至更胜一筹的男人啧啧称叹。 毕竟突然拱手让妻更换新郎,是一件需要时间来消化的突发状况。 仅仅,对兰澈而言。 “既然是圣上的安排,又是太子一番好意,那就却之不恭了。”楼明夜脑子转得快,马上意识到这一场年度情感大戏自己成了赢家。既然已经达到目的,那么就顺着台阶走下去吧,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要比他预料的种种结局都好太多,没道理继续跟李陌争论什么。 媳妇到手了,人家让步了,难不成还要追打? 他又不是泼妇。 “发个消息让二城主他们都撤了吧,有人问起,就说是凉城特地派人前来擦拭长安城墙,为馆主大喜祝贺的。”迎白晓紧接着楼明夜弄明白状况,轻咳一声吩咐手下后,朝呆愣的兰澈挤了下眼,“看来你是逃不掉,注定要当我们凉城的人了。” 从漫长懵逼中缓过神的兰澈一副惊魂未定表情,目光在李陌和楼明夜之间频繁转换,似乎还在犹豫该不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成全。 她开开心心跟楼明夜成亲了,那李陌呢? 长安城的百姓,乃至整个大唐,都知道他们曾经的贤王现在的太子今天要娶一个平民女子,如果她就这么跟楼明夜走了,加诸在李陌身上的猜测嘲笑会有多少?他要承担怎样的压力? 就为了让她得偿所愿,他一直在付出,她怎么舍得…… 悄然靠近的身影停在兰澈面前,温柔掌心在半空稍作停留,终是轻轻落在她头顶。 “我保证,不会让自己为难,好吗?你知道的,我一向有准备,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李陌和声细语安慰着兰澈,口吻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味道,“吉时就快到了,除了你和楼先生的婚事,我那边也有一桩婚事要同时进行,就别再犹犹豫豫了。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当一个最幸福的新娘,懂么?这是圣上的祝福,也是我的期望,更是你应该得到的奖励。兰澈,什么都不要管,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束缚也好,愧疚也罢,一切都不需要存在。 只要她幸福,只要她能永远葆有那张灿烂如朝阳的笑容,足矣。 “好了,都动起来,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拖沓。”李陌不给兰澈多说的机会,拍了拍手掌吆喝那些士兵们按计划行事,自己在拍了拍兰澈头顶以示安慰后缓步返回迎亲队伍前。 擦肩而过的瞬间,楼明夜耳旁响起他的低语。 “兰澈就拜托你了,兄长。” 那样非同寻常的称呼所带来的惊讶,没有出现在楼明夜波澜不惊的清俊面庞上。他只是淡淡一颌首,而后把兰澈拉到身前,仔仔细细为她整理好凌乱的喜服。 “迎亲的各种礼节流程,都清楚了么?” “啊?啊……大概……” “别乱动,别乱说话,自然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 “哦……” “兰澈。” “啊?” “……你是不是傻?” “你才傻呢!”呆滞状态的兰澈总算恢复如常,跳着脚满脸怒容,对楼明夜却是敢嚷嚷不敢动手。 李陌遥遥看着二人亲昵身影,最后一眼深深记下那个险些成为他妻子的少女侧脸,敛起略带萧索的笑容提马转身:“长情,等下把那身为楼先生裁定的喜服送过去,之后你就跟我来吧——说起来,我还真有些害羞呢,毕竟要娶的是个不太熟悉的女人。你陪着我,好歹能给我壮壮胆。” 温彧的目光仍留恋在楼明夜怀中的兰澈身上,被李陌连催三次才依依不舍收回,目光里,多了几分茫然。 “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明明高兴,却又有些难受。”自言自语般呢喃的温彧揉了揉眼睛,勉强挤出笑容,“不过还是应该喜庆些才对吧?毕竟今天是我最好的兄弟,还有我最尊敬的主子分别成亲的日子,对我来说算是双喜临门啊!” “三。”李陌伸出三根手指摆了摆,揶揄目光朝几步外紧紧跟随二人的少女指了指,“三喜临门。别忘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温彧马上低下头,生怕比兰澈更红的脸色被人看见,从此自己又多一个被人嘲笑的把柄。而与兰澈同样晋升为燕郡王义女的花梨,仿佛没有听到、没有看到温彧的反应一般,认认真真捧着手中最后一小段白萝卜吭哧吭哧啃着,随手把一截萝卜皮嗖地摔向温彧后脑勺。 “看到没?就应该那样。”兰澈收回偷觑目光,胳膊肘一拱楼明夜,颇有几分不满。 凭啥花梨在家里地位那么高,可以随便欺负温彧,到她这里就成了楼明夜掌管一切随意欺凌呢?这不科学! 楼明夜嗤之以鼻:“我没拦着你吃萝卜,也没拦着你乱扔萝卜皮。” 可是他拦着她为所欲为了。 兰澈带着怨念瞥他一眼,又羡慕地回头偷看花梨和温彧那一对儿。 两队由一场婚事分裂为两场两队的人马,南辕北撤朝不同方向背行,越走越远。而随着距离的拉开,兰澈原本低沉的心情却越来越明朗,终于注意到这天的天空是多么蔚蓝,多么深远。 “主子。”她扯了扯楼明夜衣袖,滴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笑成月牙,“我现在没在做梦,对吧?” “狠狠掐自己一把,你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 临近宅院门口,先一步赶到的十八伽蓝已经整整齐齐排列两侧,神色恭敬地迎接另一位主子的到来,就连一向与兰澈八字不合的罗裳,也终于心甘情愿低下头诚挚相迎。 两年的时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 她从坑蒙拐骗、放肆不羁却心怀良善的孤儿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大理寺少卿,一位足以被写进传奇故事里的奇女子。 而他,原本身陷恩怨泥潭不能自拔的孤傲贵公子,因为她这抹无论何时都可以驱散阴霾的阳光,终于放下了腐蚀他半生的心结。 也许他们看上去并不般配,无论家世还是地位都有天壤之别。但是从今往后,与他们一起走过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十八伽蓝,决不允许任何人质疑两位主人的结合有任何瑕疵,并将如这些年来用性命守护任性的少主一样,余生,守护好同样重要的女主人。 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们的选择。 第337章 红双喜 那天的长安城,壮观至极。 晌午左右,足有三万人的人马浩浩荡荡进入城中,直奔不起眼的街巷一角。有好事的百姓打听到,这些人从遥远的东北方而来,要去参加某位贵客的婚礼。而当婚礼和来自东北方两个词连在一起时,有些聪明人就明白了——这些人来自与燕郡王关系匪浅的凉城,他们要参加的,自然就是燕郡王义女与某位神秘谋士的婚礼。 不过长安城的百姓们对此并不热衷,更加吸引他们的,是祈王府那场同时举行的婚礼。 事实上,已经册立太子的李陌并不该在过去居住的祈王府进行婚娶,但有谁在乎呢?百姓们巴不得能近距离观看太子娶妻,毕竟这是难得一遇的珍惜机会,更何况谁将有幸成为太子妃也是满城津津乐道的话题。 是的,要嫁给李陌的人是谁,只有寥寥数人知道。 眼见吉时将至,温彧越来越紧张兴奋,不停搓着手猛吞口水:“好想早些看到新娘子啊!不过……我总觉得殿下有些委屈,怎么办?” “委屈什么?司徒姑娘和兰澈一样是平民出身,却用另一种方式让她的存在变得极为重要,论起贤良聪慧,六宫之中怕是没有哪位嫔妃能够胜过她。”李陌低头,平静地整理衣衫,唇边带着淡淡笑意,“我明白,你是觉得我喜欢兰澈却娶了别人,心里大概会委屈。其实我并不这样想,倒是觉得对司徒姑娘有些过分——突然说可能要娶她,还要看情况决定,一定把她吓坏了。现在想想,只有混蛋才会提出这种可恶的要求,难为她居然答应了。” 温彧一撇嘴:“但司徒姑娘喜欢殿下这点,就连我都看出来了啊!否则她也不会答应这种过分要求。不管怎么说,兰澈和司徒姑娘都能如愿以偿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这就算是幸福了,唯独殿下没能和喜欢的人才一起,所以我才觉得殿下很委屈。” “想要全天下的人都能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能够得到如今的结局,我已经很满足。” 看到送亲的马车驶近,李陌笑得更加温柔,坚定脚步向前迎去。 遗憾吗? 自然是有的。 但他早就想过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终有一日他要君临天下执掌江山,子嗣延绵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就如同每一代帝王一样,再怎么专宠哪个女子,作为天子都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兰澈那么特别,对待感情如此专注,恐怕她是无法适应后宫生活的。 放手给她自由,也并非出于她更爱楼明夜这单一的理由。 所以在准备好两条退路的时候,他便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曾在郁邪把持朝政期间努力安抚三宫六院众嫔妃,并多次冒险给皇帝送饭趁机伺候鼓舞的女人。尽管她只是普通百姓,只是个卑微的洗衣女。 心怀社稷,方能陪他稳坐帝位。 至于兰澈……诚如他对温彧所言,现在的结果不是很好吗?她得到了一直想要的幸福,而楼明夜也是他认可的,足以给她最周全保护的男人。 “我说,主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现在不是时候。” “啥?现在不是时候?老子现在就要嫁给你了,你还跟我说不是时候,真等生米煮成熟饭了,你再说还有个鸟用?不行不行不行!你现在就说!立刻马上!” 祈王府那边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喧哗声甚至传到了这僻静角落。看着那边红红火火,方亭阁不禁有些羡慕,再看自家少主这边……自打兰澈和楼明夜进了屋子说是要商量些事情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传出。按耐不住的方亭阁悄悄走到门口,掏出匕首小心翼翼捅破窗上的竹篾纸,眯着一只眼偷偷往里窥探。 于是,他绝望地看到兰澈拼命摇晃楼明夜肩膀,而楼明夜就像一块木头一样任其摆布的凄惨场面。 在方亭阁看来,他家少主绝对是一颗好白菜,却被兰澈这头上没风度下没底线的猪给拱了;更让他义愤填膺又自责不已的是,他们十八伽蓝还是辅助兰澈攻克少主的帮凶。 “唉……”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幽幽地传进房中。 兰澈停下动作,愤慨地指向房门:“有人偷听!一定是方大叔!不要脸!呸!” “偷听就偷听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楼明夜抓住兰澈平伸的手,顺势把她卷到怀里。他低头,看着那张越来越红就快喷出火的小脸嗤笑:“你不是流氓么?流氓还怕人偷看?再说既然是大喜的日子,闹洞房不是理所当然么?” 兰澈吧嗒吧嗒嘴,想说些什么反驳,却是搜遍小脑瓜也找不到合适语言。 平时嘴巴耍流氓跟真刀真枪上阵可不同。面对力量占绝对优势,并且已经证实自己有多大执念的楼明夜,她觉得自己弱得跟小鸡崽子没两样,两人独处的时候还是乖乖装孙子比较安全。 见兰澈总算老实下来,楼明夜颇为满意一点头:“这就对了——虽说今天发生的事有些超乎意料,但这样也不错,在这里成亲总比去凉城办要好得多。” “你真的决定接受凉城的拉拢了?”兰澈本想唾弃他一句立场不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急忙转口道,“那以后……以后你是不是就要在凉城住了?我怎么办?我又不能跟着你去凉城。” 她现在是大理寺少卿,是大理寺卿徐超之的得力助手,亦是支持李陌的一股重要力量。无论从判冤决狱还是从维持各方势力平衡上讲,她都不能丢下这边的一切不管,这样的话,她和楼明夜岂不是要做一对儿天各一方的苦命鸳鸯了? 兰澈上下打量满眼都是情迷的楼明夜,莫名多了几分小委屈。 都说出嫁从夫,可她也有她的事业啊!如果不管不顾跟着楼明夜走,那就相当于她的生命被硬生生扯掉一半…… “关于这件事,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考虑过,并且有了打算。”意外地,楼明夜对她提出的问题不以为意,“我的确接受了凉城的邀请,但这只是为了表明我不再追究与凉城那些恩恩怨怨。尽管赫连非尘认为我应该和其他馆主一样居于凉城,我却觉得,还是离那里远些比较好,毕竟我不是很喜欢那里,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留在长安。” “更重要的事情?还有什么?”兰澈傻呆呆问道。 楼明夜淡然一笑,忽地弯下腰,趁其不备在兰澈眉心柔柔一吻。 “陪你。” 第338章 未完,不用待续 “……啊?”除了张大嘴巴表示惊疑,兰澈不知道还能有何反应。 但是她的手,已经不受控制地缠上了楼明夜腰身。 “我说过,如今对我最重要的,是你。所以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竭尽全力帮你,你的愿望,我也会不遗余力满足。当然,这些都不是无条件的,你必须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才行。” 那张梦寐以求的清俊面容越发靠近,兰澈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在狂跳,以至于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深陷在那双幽深的凤眸之中。 “要求……什么啊?你说……反正我不一定答应。”舔了舔嘴唇,兰澈努力克制住想要在楼明夜嘴唇上咬一口的冲动。 “很简单的要求。” 停留在兰澈下巴上的手掌倏地撤走,楼明夜双手握住兰澈微凉手掌,那种暖意伴着他平静而深邃的眼眸,一直暖到兰澈心里。 “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嘭咚。 嘭咚。 嘭咚。 那一瞬,兰澈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此剧烈,如此急促。 他在向她求婚,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所以说,从此以后,她就是她的妻子了,再也不用以主子的称呼来叫他,也不用以侍从的身份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从今往后,她将拥有陪伴他并且不被驱逐,有黏在他身上并且不受人白眼的权利了?自今日起,他就会成为她的专属,再也不用担心、不用羡慕嫉妒他和其他女人眉目传情了? 真是…… 最心酸的幸福。 “哭什么?这种时候该傻笑才对。” 温热而修长的手指拭去兰澈脸上源源不断落下的泪珠,就连哄劝的语气都是前所未有地柔和,可兰澈还是止不住哭得更凶,根本没有机会回应是否接受他的“条件”。 这种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屋子里,准新娘哭得地动山摇昏天黑地;无紫外,以方亭阁为首的偷窥党急上眉梢,恨不得冲进房中替她回答。 “这笨蛋,关键时刻怎么就怂了?接受啊!赶紧接受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你别吵,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听不听有什么区别?她还能拒绝不成?且不说她舍不舍得,她要是真敢拒绝,信不信少主会霸王硬上弓,趁现在把她吃光抹净生米出成熟饭?” “……我觉得反过来还差不多。你没看兰澈都红了眼睛么?这是典型的饿狼状态。” 一扇门,不过一张薄木板,小的声音能隔绝,这种肆无忌惮的议论根本抵挡不住。因此,坐在榻上哭得满脸花的兰澈,对外面十八伽蓝的种种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很快挂了满脸的黑线。 “……楼明夜,以后能不能好好管管他们?这样我很尴尬啊!” 楼明夜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走到桌边,脚下一踢,轻而易举地将桌子侧立,吱吱嘎嘎推到门前,恰好将方亭阁捅出的小洞给堵上。外面几人没了偷窥的机会,不由有些失望,到底是方大厨一句话才让众人又激动起来。 “别瞅了,少主这是要洞房,你们还不老老实实回避?” 一群猫着老腰吉瑞热锅蚂蚁的十八伽蓝众恍然大悟,哄地一声四散,带走一路的窃笑低语。 至于他们的少主和少主夫人在房中做了些什么,那就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了。 不过…… 谁在乎呢? 山河静好,心里长草。判冤决狱的女少卿以及风流倜傥的年轻谋士这段传奇般的爱情故事,早引动了整个长安城的粉红色小情调,连十八伽蓝出了名的老光棍都动了心思,觉得自己该去寻找一段春天了。 那晚长安的夜空,格外美丽。 “如今唯一需要操心的,就只剩下景夏了。” 最为庄严的大明宫宣政殿殿顶,两道抱膝而坐的突兀身影看上去有些滑稽,却没有谁能想到,这两人一位是身份煊赫的郡王,另一位则是仍指掌着大唐权柄的天子。 “原打算把花梨留给景夏的,那孩子聪明又稳重,正适合景夏。可没想到这丫头却喜欢上了太子手下那位姓温的护卫……罢了,反正景夏也没这心思,倒不如成全那两个孩子。”燕郡王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送到皇帝手中,笑呵呵道,“倒是太子这一番举动,让我实实在在刮目相看。” 皇帝咧嘴嘿嘿一笑:“我就说嘛,陌儿是最疼我这个当爹的,从不会让我为难。” “怕为难,陛下当年就不该留那风流债,坑了人家凉城的馆主不说,还让楼先生颠沛流离这么多年。” 在亲近之人面前从无架子的皇帝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慢慢散去笑容,面上多了几分愁绪。 是思念,是愧疚,是惆怅。 世间再无楼绾昔,再没有一个让他那般牵肠挂肚爱到心眼儿里的玲珑女子;世上多了个楼明夜,是他最想补偿偏偏亲近不得的亲生骨肉;当年他一时糊涂留下沉重冤案血债,结果却是冷桥的女儿救了他和儿子的性命,又把绝不可能公开身份的楼明夜牵扯在了他身旁…… “世事难料啊……”满天星斗下,老皇帝由衷感叹。 “难料不难料,总要走着瞧。”仰头品着滋味甘甜的茶,燕郡王眯起眼眸,一同望向点点繁星,“如今算是安定了吧?似乎我们这些老头子也该让位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尽快把屁股下的皇位交给陌儿。这位置没那么好做,我熬了几十年,是时候给自己放松放松了。” “我也是啊!孩子们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成器,我再多操心大概要讨人厌的。” “唉……一个个都长大了,翅膀硬了,以后就剩我们这些老头子喽!” “别叹气了,退下来享享清福不是挺好么?儿女绕膝,没事看他们打情骂俏……啧啧,现在是他们的天下了,咱们就稳坐山上养老吧!” 一壶茶,一袭星光月色,一场盛世繁华。 大唐的喜怒哀乐还未到阑珊时,而下一段传奇的开启,或许就在某间温馨的卧房内。 “以后出门别自称流氓,名不副实,丢人。” “那以后我叫你流氓行吗?主子?” “你试试。” “……算了。反正说了别人也不信。妈蛋的,就会床榻上跟我耍流氓,算什么能耐!” “觉得委屈不如多生几个儿子,或许还能给你当个帮手。” “嗯,有道理……哎?干什么!你还要干什么?臭流氓!” “帮你生儿子。” “啊啊啊啊主子疯了救命啊——” 月黑风高,女流氓遇上大灰狼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