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大内总管奋斗秘史》 第1节 ☆﹀╮=========================================================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一级大内总管奋斗秘史 作者:小醋 文案: 陛下:和朕说说你的奋斗目标。 乔梓:一级大内总管。 陛下:不够酷炫狂霸。 乔梓:那陛下你封个? 陛下:附耳过来,朕告诉你。 (此处略过和谐若干) 乔梓:……! 一句话简介:小太监逆境求生,嬉笑怒骂中叱咤皇宫。 架空,架得很空,开心看文跪求收藏o(n_n)o哈! 内容标签:乔装改扮 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xx 主角:乔梓 ┃ 配角:萧翊时,容昱墨,萧铎,萧翊川,萧承澜 ================== ☆、第 1 章 初冬的深夜,一弯新月斜挂在半空,透着几分惨白的光。 时近亥时,正该是万籁俱寂的时刻,飞溅的血光却让这夜色染上了无尽的怖色。 乔梓缩在假山洞口,心跳加速,手脚发软,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滞。 作为一名秀锦宫中的小太监,他只不过是趁着夜色到旁边的冷宫溜达溜达,却没想到撞见了这样一场残忍的杀戮。 就算他用力捂住耳朵,也挡不住那呼喝声、惨呼声、刀剑的撞击声传入耳膜,还没等他想出怎么逃出这鬼地方,只听到“砰”的一声,一个人影蠕动着爬到了乔梓的脚下,喉咙里“赫赫”作响,几乎就在同时,一股液体飞溅在了他的脸上。 一声尖叫溢出喉咙,又被他死命地用嘴捂住。 借着微弱的月光,乔梓发现那人身着一件暗红色太监服,脸色惊恐扭曲,一双水泡眼瞪得大大的,已经完全没了往日颐指气使的神气,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乔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认得这个人,内侍府常侍曲公公,随侍在晋武帝左右的心腹,后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就连贵妃娘娘见了他也要笑脸相迎。 此人的阴狠乔梓深有体会,刚入宫的时候他负责西华门的洒扫,有个管事马公公对他挺好,经常提点他宫里的一些规矩,有一日那姓曲的突然领了人直冲了进来,奉圣谕当众打了马公公二十个板子,又勒令门前示众一天一夜,可怜那马公公已经快四十了,整个人血肉模糊地在烈日下暴晒了好几个时辰。 直到半夜的时候乔梓才逮着个机会偷偷给他喂了点水和馒头,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听说他被掖庭的人带走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后来她在宫中混了些时日,这才知道当初马公公和姓曲的曾经共事过,一个伺候不得志的皇子渐渐没落,一个抱了宠妃的大腿青云直上,当初一点的争执和矛盾被姓曲的记在心里,找机会算计上了。 这姓曲的居然会死在这里,那外面那些打打杀杀的到底会是谁? 乔梓即是惊恐又是振奋,趴在假山壁的缝隙上朝外看去,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多尸体,而十几个清一色的灰衣人各自二人一组背靠背护卫在院子的两边,一时之间悄寂无声。 顺着那群灰衣人的目光,乔梓看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人,高个的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除了那被夜风吹拂的衣角,整个人和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他的身形挺拔,手中提着一把宝剑,握剑的手臂肌肉绷紧,剑尖微颤,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猎豹,下一刻就要将利刃刺入对方的要害。 跪着的那人各自稍矮,衣领歪斜,身上的锦袍都开了,只是死命地拽着黑衣人的衣角,声音抖得都不成调了:“饶……饶我一命……别杀……” 黑衣人沉默不语,良久,他缓缓地从那人手中抽出衣角来,声音冷冽中带着几分鄙夷:“好。” 他后退了一步,背转身去,刹那之间,乔梓瞪大了眼睛,只见那矮个子从地上一跃而起,从靴中抽出匕首来朝着那黑衣人的后心扎去。 这一下疾如闪电,旁边的灰衣人都隔着一段距离,只来得及惊叱一声却救之不急,眼看着那匕首就要扎入后心——那黑衣人一弯腰,那匕首落空划过后背,而他手中剑漂亮地从腋下后穿,正中矮个子的心窝。 黑衣人就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矮个子被挑在剑尖,抖了两下,彻底没了声息。 要不是害怕被灭口,乔梓真想鼓掌叫好,这一闪一戳就在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比起他前世看到的武侠片不知道要惊险帅气了几百倍。 一声闷响,黑衣人松了手,矮个子掉在了地上,宝剑在他身上晃动着。 有两个灰衣人快步走了上去,想去扶那黑衣人,那黑衣人却踉跄了一步,挥手甩开:“你们……出去,我想和他……再说两句话……毕竟他……” 两个灰衣人对视一眼,恭谨地抱拳躬身,领着一群人退出门去,空旷的庭院死一般得沉寂。 那高个子定定地看着那具尸体,忽然半跪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这样做?” 他的声音饱含痛楚,骤然之间,他拔出宝剑,朝着四周用力扫去,只听得“哐啷啷”的几声巨响,旁边的水缸被劈成两半,灌木丛树叶飞溅。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乔梓匍匐在地上,出了假山口,悄无声息地朝着假山后爬去,假山后就是这座冷宫中一处年久失修的围墙,墙边的草丛中有一个狗洞,被乔梓挖了几日成了能容他进出的一个秘密所在。 一路都是杂草,爬着爬着,一块石头磕了他一下,他呲了呲牙,不敢吭声,顺手把那块石头放进了兜里。 眼看着狗洞就要到了,乔梓简直就要热泪盈眶,要是能逃走的话,他一定要在屋里好好烧上几柱香拜拜菩萨和太上老君,以前他太不尊敬神仙了,一定要吸取教训…… 脖子一紧,他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救救救命……”乔梓挥动着双手,憋红了脸卡出几个字来。 “你是谁?”那黑衣人冷冷地问。 “大大大侠饶命,”乔梓叫苦不迭,“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真的,你看我就是一个小太监,半夜睡不着出来解个手而已!” 黑衣人打量了他两眼,的确,乔梓穿着的灰色太监服,是宫中最下等的,他的手一松,乔梓的腿才落了地,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扬起头来,习惯性地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只是这次嘴角刚咧起一半他便愣住了,眼前的一双黑眸幽深冷冽,仿佛一潭深渊,几不见底。 “你叫什么,是哪个宫里当差的?”黑衣人一抬手,宝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股寒意沁入肌肤,乔梓感受到了那股骇人的杀意,他反而镇定了下来,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姓史,单名一个得字,大家都叫我小石子,在御膳间打杂。” “小石子……”黑衣人颇感意外地多看了他两眼,“你不怕吗?我杀了那么多人,多你一个不算多。” “那要看你杀的是什么人,”乔梓不动声色地把脖子往后挪了挪,“杀坏蛋,那你就是替天行道的大侠,比如这个姓曲的。” 他顺手推了一下黑衣人的手腕,指着那姓曲的太监义愤填膺地说:“知道他害了多少人吗?你杀了他那真是积了大德了,那些枉死的冤魂都会在地下保佑你的……”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忽然古怪地扯了扯嘴角:“那如果我杀了自己的亲人呢?会下十八层地狱吗?” 乔梓脑子里一下转过数个念头,冷宫中的这场虐杀,显然,这个黑衣人和皇家是敌非友,不是刺客就是反贼……就在这一瞬间,他给自己压上了筹码。 “古时候有个皇帝,残暴好色,强迫自己的儿媳乱伦,他的儿子忍无可忍,将他杀了;还有个皇帝,喜欢自己的大儿子,就算二儿子立了再多功劳都不屑一顾,大儿子要杀二儿子,二儿子被逼无奈,杀兄囚父,自己当上了皇帝,最后成就了一段盛世,”他说得慷慨激昂,一边朝着那些尸体指指点点加强自己的语气,一边挪动着脚步,眼看着离那黑衣人越来越远,“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今的老大老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的亲人助纣为虐,你不得已而杀之换来天下太平,功大于过,又有什么好犹疑的呢?大道至简,男子汉立于天地,只求问心无愧!何必婆婆妈妈地怀疑自己!” 黑衣人的眼神茫然地掠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忽然踉跄了一步,宝剑驻地仰天长啸了起来。 夜空中皎洁宁静的弯月,所有纷杂的念头仿佛一下子被梳理得干干净净,他大笑着道:“说得好!小石子,你倒是还有些见识……” 他的声音一下子顿住了,目光在庭院中搜索了一圈,只见夜风轻拂,草木簌簌,哪里还有那个小太监的人影? 他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小石子,你给我出来!我不杀你,但是你要是跑了,下次再让我找到你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四周一片空寂无声,没人出来。 他的胸口急剧地起伏了几下,这个闷亏吃得他措手不及,还没等他搜寻,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有人站在庭院口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王爷,万事俱备,冯将军请你快些过去主持大局。” 黑衣人站定了,目光森然犀利地扫过庭院,半晌,“啷”的一声,他归剑入鞘,大步朝着大门走去,经过那人身旁,他的脚步顿了顿:“萧锴,领几个人搜查附近,刚才有个小太监逃走了,找到了带到我这里来。” ☆、第 2 章 乔梓从那狗洞中爬出,顺手在通往内宫的另一条路上扔了点杂物故布疑阵,自己则直接穿过了两个无人的树丛,翻墙进了秀锦宫。 他跑这一路几乎是拼了命,掩上门的时候,喉咙都泛起了一股血腥味,喝了好几口凉水才喘过气来。 秀锦宫离冷宫不远,是被废黜或责罚的妃子暂时栖身的地方,呆在这里的嫔妃有两个去处,一是被关入一墙之隔的冷宫,就此老死,二是重新获得圣宠回到原位。 真是有够倒霉的,原本他是东华门前一个日晒雨淋的洒扫太监,正值田昭仪当宠提了份位,要增添几个下人,他好不容易用攒下的几钱银子贿赂了内仆局的一个小头目入了永和宫,还没等他舒服两天,田昭仪就得罪了陛下,直接被贬到了这秀锦宫闭门思过,旁的有路子的太监宫女都脚底抹油溜了,只剩下几个走不了的继续留在了这里。 把那件已经破得不成样的太监服先收好了,又把刚才紧急关头抹在脸上的泥巴和血污冲洗干净,乔梓稍稍松了一口气,脱了衣服躺倒床上。 好像有什么烙着手腕,他摸出来一看,只见是一块从来没见过的玉佩,中间雕着一个麒麟图,旁边是如意云纹,最底下是一个小篆的字体,乔梓瞅了好半天,琢磨着应该是个信字。 玉佩温润剔透,看起来价值不菲,乔梓这才稍稍高兴了一点,这趟惊吓总算没有白受,捡了个值钱货。 但愿那个黑衣人被他骗去御膳间找那个子虚乌有的“史得”去了,过几天就把这段插曲忘记了。 他高兴一阵,害怕一阵,一直到了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做了好几个噩梦,无一例外都是血淋淋的,他不是被砍了头就是被卸了四肢。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把乔梓从噩梦中拯救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浑身上下又酸又痛,上臂红肿了一大块,可能是昨晚逃命的时候伤到了。 “小乔子!乔梓你怎么了?快出来啊,辰时都过半了!”有人在外面焦急地叫道。 乔梓这才松了一口气,叫他的是小宫女木槿,两个人年纪相近,又一起被留在这里,平日里素来交好。 他随手拿了件棉袄裹在身上,打开了门。 木槿一脸的慌张:“乔梓,你昨晚听到动静了吗?” 乔梓揉了揉眼睛,一脸没睡醒的模样,愕然说:“什么动静?我睡得太沉了,没听到。” 木槿立刻把满腹的疑问咽了回去,恨不得去拧他的耳朵:“你这个惫懒货,田昭仪该起了,被看到你偷懒就惨了。” 乔梓深吸了一口气,初冬的清晨空气清新,只是他的鼻腔里还满是昨晚的血腥味道。 活着真好,有人惦记真好。 第2节 “我的好木槿,这里也就只有你想着我了。”乔梓感慨了一声,那双看向木槿的黑眸仿如点墨,映着缕缕晨曦,清澈而璀璨,一眼望去,让人舍不得挪开半分。 饶是木槿和他朝夕相处,也被他盯得胸口怦怦乱跳了起来,几乎潜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耳根微微泛红。 “你知道就好,”她白了乔梓一眼微嗔,“田昭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叫你了,快起吧。” 乔梓笑了一笑,露出了两颗小兔牙,让他那清秀的五官顿时添了几分俏皮可爱:“我这不是睡糊涂了吗?放心,田昭仪只怕今天没空找我麻烦。” 木槿当然不信,这阵子田昭仪被放逐到这座皇宫最北边的秀锦宫,离冷宫仅一步之遥,整日里心情不佳,逮着点错处就指桑骂槐的,要不是还指望着他们做事,只怕把他们都一个个打死了出气呢。 她叮嘱了乔梓两句,朝着主屋快步走去,没两步又回过头来,吸了吸鼻子狐疑地问,“乔梓,我真的觉得不太对劲,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儿?” 乔梓瞪了她一眼:“别多管闲事了,这种时候要学会装聋装傻,干活靠边闪,捡便宜冲在前,当没听到没闻到就好了。” 木槿被损了也没生气,抿着嘴甜甜地笑了:“你就贫嘴吧,赶紧去洗漱,我先走了。” 乔梓靠在门框上,目送着木槿进了东侧的正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 拴上了门,靠在门背上呆了半晌,他慢吞吞地脱下了棉袄:刚才起得匆忙,里面只着了一件中衣,低下头,依稀可见胸脯处有些许的隆起。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那隆起不盈一握,却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幸好的是这个部位发育不良,只比飞机场稍微好上那么一丁点,要不然只怕她一出门就穿帮了。 还有人比她更倒霉的吗? 五年前,她刚刚升任到总裁办公室任总秘的第一天,老总的新婚夫人上门捉小三,披头散发和小三捉对厮杀,结果老总那个渣男,直接甩下老婆和小三走了,扔下一句话:“你好好反省一下,不想过就离婚。” 老总老婆抹着眼泪要跳楼,她一时冲动,忘了那句“特殊时刻干活靠边闪,捡便宜冲在前”的至理名言冲上去拉,结果一起从窗框上摔了下来,直接就穿越到了这个历史书上没有提及的大晋朝。 穿就穿了吧,好歹这个乔梓也是个金枝玉叶,父亲是镇守南疆的平南王,唯一倒霉的是母亲早亡,留下了她和小她一岁的弟弟乔楠。 父亲虽然忙于公务,但却十分顾念亡妻,有侧妃和姨娘也一直没有扶正,对一双嫡子嫡女十分宠爱,这稍稍抚慰了乔梓莫名被穿越的心灵创伤,只是在她磕磕绊绊了一年多,好不容易快要适应这古代大晋的生活时,霉运又降临了,平南王府凭空降下一场大祸,平南王因为谋反获罪抄家,全府上下几百口人被诛杀殆尽,只有她和弟弟乔楠因为那日贪玩偷溜出去晚归反而逃出生天。 接下来霉运更是如影附随,到了最后,她阴差阳错成了这皇宫中的太监。 别人穿越都有个盼头,爹不疼有娘爱,娘不爱有青梅竹马的表哥,宫斗也好宅斗也罢,一步步地努力当家作主,就算不是皇后王妃,自力更生努力发家致富也行。 轮到她可好了,这是让她一个女孩子一步步往上爬当太监头子吗?就算能爬上去,最后的结果还不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被咔嚓一刀…… 乔梓悲春伤秋了好一会儿,终于打起了精神,照例双掌合十冲着所有中外神仙菩萨挨个祈祷了一遍,然后认命地拿起枕下的布条开始往胸口裹。 裹得太紧,喘不过气,裹得太松,小命不保。 她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一点儿都不敢马虎,把胸部包得平平实实的,再套上外衣,这才放下心来出了门。 沿着抄手游廊,乔梓心不在焉地朝着主屋走去,刚步入庭院,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轻叱道:“乔梓你去哪里了?主子找你呢。” 乔梓一看,田昭仪的贴身宫女桃盈站在台阶上,满脸不耐地看着她。 桃盈是田昭仪从娘家带过来的,原本是永和宫的大宫女,只可惜田昭仪一朝落难,内仆局的掌印太监捧高踩低,把原来田昭仪身旁的人七扣八减了大半,她也没处去耍威风了。 乔梓扶着额头一脸的沮丧:“桃盈姐,昨晚我的头被撞了一下,就多歇了片刻。” 桃盈仔细一看,果然,乔梓的左侧鬓角处青肿了一大块,还挺吓人的。她这才脸色稍霁,傲然道:“都给我仔细点,大家都是田昭仪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主子好了,自然有你们的好处,别成日里阴奉阳违地盘算着其他的去处。” 里面传来了“哐啷”一声,随即木槿压低的啜泣声隐隐传来。乔梓心里一紧,不由得抢步走进了正厅,只见木槿跪在田昭仪的跟前,地上散落着白色的碎瓷片。 “哎呦,这都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了,”田昭仪的脸上擦着脂粉,却盖不住她青白的脸色,长长的指甲一下下地戳在木槿的脸上,好像下一刻就要戳破肌肤,“就算我被赶到这秀锦宫来了,要发落你一个小丫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木槿一动都不敢动,哀哀地恳求:“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的手抖了一下才没画好眉……” “掌嘴。”田昭仪冷笑了一声,“不然我今儿就把你扔到掖庭去。” 掖庭是专门收容那些犯了大错的宫人的,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木槿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一下丝毫没有留情,打得她自己眼冒金星,半趴在了地上,手上嵌入了那碎瓷片,顿时渗出血丝来。 乔梓的心脏顿时抽了一抽,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田昭仪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几分阴冷。 乔梓赶紧赔笑着岔开话题:“田昭仪安好,奴才琢磨了一个觐见贵妃娘娘的法子,昨晚和木槿商量了好一阵觉得可行,正迫不及待地要来禀告田昭仪呢。” 田昭仪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是吗?” “奴才昨儿个打听到了,这几日秋干物燥,贵妃娘娘有些上火,只怕马上要去晒菊花茶了,不如奴才先去御花园打个前哨,等贵妃娘娘一出来,咱们就有机会了不是?”乔梓殷勤地出谋划策。 “算你有心,”田昭仪的脸色终于舒缓了下来,看向木槿,“好了,你起来吧,赶紧替我好好拾掇一下,你这笨手笨脚的,也就只有我能忍得了你,放在别的宫里,早就挨板子了。” 木槿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重新开始替田昭仪描眉点唇。 铜镜中的田昭仪臻首娥眉,凝眸扬眉之间,尽是我见犹怜的韵味,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乔梓看得满心不是滋味,以前的田昭仪虽然傲气,但待下人还算宽厚,现在变成这样,全都是拜那个荒淫的皇帝所赐。 田昭仪比他们才大了不到两岁,本名田蕴秀,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臻首娥眉,那皮肤原本水灵得能掐出水来。听宫里人八卦,她出身世家,八岁便能吟诗作对,十七岁时便在洛阳长公主的牡丹花会中一举夺魁,是京城知名的才女。 成也牡丹花会,败也牡丹花会,据说皇帝就是在洛阳花会上对她惊鸿一瞥,动了一番脑筋后让她入了宫,成了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恩宠有加。 只是再受宠又如何?过了半年,皇帝的新鲜劲就没了,后宫中的明枪暗箭倒是朝着她一道道射来,更倒霉的是,两个月前她的堂妹入宫探望,被皇帝一眼看中,在她的寝宫中就行了苟且之事,被田昭仪撞破。 田蕴秀心高气傲,一时之间忍不下这口气,当下就拽着堂妹要跳湖,哭闹之间把皇帝的手臂抓了一条血痕,武帝恼羞成怒,立刻把她从原来的永和宫赶到了这秀锦宫,将近两个月都不闻不问。 这两个月让田昭仪尝尽了世间百态,性子也变得越发乖戾刻薄。 木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替田蕴秀梳妆停当,田蕴秀揽镜自照,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贵妃娘娘是我的远亲,当初更是两次召见我母亲游说我进宫,一定可以帮我一把,还有……” 她从贴身的衣兜中取出了一串东珠来,神情复杂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带着几分隐忍的厌弃,又带着几分期盼:“这是陛下送我的定情之物,只要他看到了,他一定能想起我们俩的情谊,只要我重获陛下的荣宠,我忘不了你们的……” “当”—— 一声钟响,打断了她的话。 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着外面看去。 “当”—— 钟声从位于西北面的太庙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声声不止。 乔梓看着脸色惨白的田蕴秀,强忍着想大笑的欲望,宫中钟鸣九十九下,那个能想起田昭仪的皇帝——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可怜的田昭仪…… 田昭仪:可怜的作者…… 陛下:都活该! ☆、第 3 章 后宫乱成一团。 秀锦宫在最北面,消息太过闭塞,其实后宫昨晚一过亥时就已经开始宫禁,大批卫戍军进驻后宫,将内外宫所有的联系全部切断,各宫人员一律禁止出入。 田昭仪当即就软倒在了矮凳上失声痛哭了起来,她才双九年华,入宫一年,还没来得及受孕,膝下无子无女,梁武帝崩了就意味着她再也翻不了身了,就此在宫中默默老死一生。 桌上的瓶瓶罐罐被她扫落了一地,田昭仪几乎有些歇斯底里,桃盈吓得赶紧抱住了她,一边哽咽一边劝慰,无外乎让她“保重身体”“捎个信让老爷夫人想想法子”。 乔梓拽了木槿一把,脚底抹油,悄无声地就出了卧房,在房门前找了个栏杆坐了下来。 旁边传来了抽噎声,乔梓愕然一看,木槿正在抹着眼泪。 “你……哭什么?”她纳闷了。 “陛下崩了……全天下的百姓都得哭吧?”木槿也不解地看着她,“他是我们整个大晋的主子啊。” 乔梓嗤笑了一声:“傻瓜,和你有什么相干?你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吧?” 木槿回想了一下,的确,她就是个最下等的宫女,总共也就没见过晋武帝几回,见了也不能直视,现在脑中都回想不起皇帝的样子。 “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主子有把你放在心上过吗?”乔梓冲着屋里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自己过得舒心最重要,再说了,陛下……哦不对,先帝……” 她没有往下说,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她流落在外的那一段时间,可听说了不少这位晋武帝的荒唐事,骄奢独断堪称大晋建国以来帝王之最,最有名的一次是三年前恒河因为暴雨发了洪水,华中灾民遍野,而他却因为宠妃的一句话在骊陆山修建了一座行宫,以避暑为名夜夜笙歌了足足十日,最后酿成了“骊陆山死谏”——晋武帝的老师、一代大儒兼翰林院大学士容靖宇领着数百名学生在骊陆行宫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激愤之下一头撞死在了行宫门前的石狮上,满朝哗然。 死谏和民愤终于换来了晋武帝的妥协,处死了宠妃,拨钱粮赈灾,也换来了他近一年的消停,随后又故态复萌。 一个快四十多岁的男人,就在乔梓进宫这半年的光景,就安排了一次大选,明里暗里又隔三差五地搜罗美女进宫,恩宠一阵子就弃之若敝,田昭仪和她堂妹就是其中的典范。 这样的帝王死了又有什么好哭的?掉一滴泪都嫌浪费!要是躺在她面前她还说不定还会痛打落水狗上去捅一刀,来报一下杀父灭门之仇。 木槿有些懵懂,小声问:“先帝怎么了?” 乔梓不想和木槿说这些,这个时代的人,忠君的念头已经刻在骨头里了,就像平南王府当初的灭门惨祸,弟弟乔楠只是立誓要揪出背后诬陷毒害之人报仇雪恨,却从来没有想过,就算再有人诬陷,罪魁祸首还是下令诛杀的晋武帝。 “没什么,我出去一下,”她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朝外走去,“田昭仪要是问起,就说我去打探打探谁是新继位的陛下,以便她有个对策。” 木槿忧心忡忡地追了几步叮嘱道:“你小心些,那些侍卫都凶神恶煞,别让他们揪到你的错处。” “放心。”乔梓的食指和拇指并拢成圈,翘起了其余三指,冲着木槿比了个手势。 出了秀锦宫的大门,沿着小径一路向南,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乔梓才听到了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定了定神,大步迎了上去,只见一队带刀侍卫队列整齐地站在前方,领头的那个正在盘问两名太监。 “这是安粹宫中的掌印洪公公,贵妃娘娘忧虑过重病倒,去太医院接平先生请脉。”年轻的那个太监说着手掌一翻,去握领头那人的手。 乔梓看的真切,那太监塞了一片金叶子过去。 领头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用拇指和食指捻住了,迎着阳光眯了眯眼:“不错啊,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那太监赔笑着说:“萧大人见笑了……” “来人那,擅自行贿妄图违背禁令,打十个板子以儆效尤,从今往后,要是有人胆敢再犯,行贿受贿一律从重处置!”领头的侍卫勃然大怒,一挥手,身后两个侍卫上前就按到了那个太监。 旁边的洪公公大惊失色:“你这是要干什么!反了反了,陛下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不把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领头的侍卫不为所动,拱手道:“洪公公请回,娘娘贵体有恙,下官会请太医即刻登门,宫禁是鲁国公、程太傅、信王殿下一起下令,萧铎只是执行公务,违令者斩,还请洪公公见谅。” 洪公公的脸色惨白,放了两句狠话忙不迭地跑了,连被捉住的手下都顾不上。 乔梓一见不妙,立刻脚底抹油要溜,却被萧铎一眼就瞥见了:“那个小太监你要去哪里?” 他硬着头皮转过身来,可怜兮兮地看了过去:“萧大人……我是秀锦宫的,都过了午时了,还没有人送饭过来,我们饿得不行了,这才出来看看,求大人不要杀我……” 萧铎有些意外:“秀锦宫里有人?这倒是疏忽了,你回去呆着,我让人送过来就是。” 还没等乔梓道谢,一个侍卫从前面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冷天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萧大人不好了,安粹宫出事了,贵妃娘娘要闯出来,谁都拦不住。” 安粹宫前,李贵妃披头散发,神色癫狂,她前面的侍卫用刀鞘拦着,却步步后退,旁边的宫女和太监跪了一地,那个洪公公一边磕头一边嚎哭着:“娘娘啊,您就别伤了自个儿了,这群人狼心狗肺,以下犯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萧铎的脸色一肃,几步上前:“贵妃娘娘,现在宫里头乱得很,为了娘娘的安危,请即刻回房歇息。” 李贵妃骤然安静了下来,朝着萧铎走了两步,喃喃地道:“老三府里?长出息了啊,一个小小的侍卫居然也能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萧铎不亢不卑地看着她:“娘娘说笑了,下官身负内宫守卫要职,还请娘娘见谅。” 第3节 李贵妃离萧铎只有半步之遥,脸对着脸,那目光可怖,萧铎毫不后退,迎视着她的目光。 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的笑容:“延儿现在还没入宫,是不是被你们这帮人杀了?杀兄弑父,好手段啊!那萧翊时就不怕下到十八层地狱吗!” “娘娘休要妄言!外廷由鲁国公和程太傅主持……” 萧铎的话音未落,李贵妃一下子朝着他扑了过来,口中嘶喊了起来:“非礼,非礼,哀家不活了!萧翊时竟然纵容下属监禁后宫!陛下之耻!皇家之耻!” 事出仓促,萧铎大惊失色之下只来得及往旁边侧了侧身,却避不开她几乎拼尽全力的双臂,眼看着李贵妃就要抱住他肌肤相触,萧铎的脑中闪过“我命休矣”四个字来。 一声闷响传来,有人横插入李贵妃和萧铎之间抱住了李贵妃,后背撞在了萧铎身上。 “贵妃娘娘节哀顺变!”乔梓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才拖住几近疯狂的李贵妃,“先帝已经走了,娘娘你要是有个好歹,让大家都怎么活啊!” 萧铎惊魂方定,这才发现这个小太监居然跟着走了一路,也幸好他在,这李贵妃也太过歹毒,这个屎盆子要是被扣上,他家王爷正在风尖浪口,他要是给王爷添乱那就直接自挂东南枝算了。 李贵妃被乔梓拖了几步,萧铎狼狈地让侍卫们用箭弩和刀剑再次布好了防线。 李贵妃喘息着,眼神狰狞:“你个狗奴才,给哀家松开!” 乔梓压低声音劝慰:“娘娘,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留的性命才能报仇……” 李贵妃的身子颤了颤,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似的,软倒在了乔梓的肩上。 乔梓气喘吁吁地扶着她走了几步,洪公公和身旁的人这才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李贵妃往宫里扶。 这么冷的天,萧铎的额头被吓出了一层冷汗,他拍了拍乔梓的肩膀:“小兄弟,这次多亏你了。” 乔梓也抹了一把汗,谦逊地说:“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后宫早日太平,咱们这些人也可以好好继续过日子。” 这幅不居功的模样顿时引起了萧铎的好感,乔梓又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杏眼弯弯,顾盼间灵动清透,他越看越觉得顺眼。“你叫什么?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我叫乔梓,萧大人你看起来好生威武,我和你一比都成了瘦猴了。” “那倒是,我一个胳膊能顶你俩,以后有时间你可以练练拳脚,我来教你。” “真的?那可谢谢萧大人了。” 两人聊了片刻,不一会儿就熟稔了起来,萧铎还有公务,乔梓就告辞回秀锦宫了。 萧铎走了几步,迎面就碰上了萧锴,萧锴沉着一张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萧铎关切地问:“老三你这是大大地丢份啊,王爷让你找人,怎么找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找到?” 萧锴有些无奈:“我把冷宫搜了个底朝天,御膳房也去找了,整个宫里压根没有史得这个人。王爷也说不清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就说他很轻,这算什么事啊,我总不能把后宫里所有的太监都抓起来称个重吧?” ☆、第 4 章 乔梓回到了宫中,她一路已经琢磨明白了,从现在开始,只怕这后宫就要彻底换主了。 先帝有五子三女,老大寿王萧翊延是李贵妃所出,最会投先帝所好,时常进献些美女,据说还时常在一起交流房事秘术。老二是鲁淑妃的儿子,听老的宫人感慨,老二长得最是俊秀潇洒,师从舅父振国大将军鲁班年,一身骑术箭术惊人,只可惜天妒英才,十六岁那年围猎时被惊马踩死,鲁淑妃为此发了疯。 老五才七岁,是虞妃所出,虞妃安分守己,牢牢地巴着李贵妃,言听计从。 老三信王萧翊时和老四安王萧翊川则都是冯婕妤所生,冯婕妤原是宫女,因为生得貌美被先帝强行宠幸,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疯,先帝居然对这个宫女一直不咸不淡地保持了好几年的兴趣,冯婕妤的肚子也是争气,老三和老四相继落地,期间中了几次毒,落了几次水,有惊无险地长大。 两人快要成年时冯婕妤终于油尽灯枯,临终时求了一道圣旨,让这两兄弟到北地的封地入军营磨砺,镇守边疆。 先帝还真同意了,这些年这两兄弟几乎就好像隐形人似的,这五年来除了春节、晋武帝的寿辰、成年的封王礼之外,从来没在京城出现过。 现在看来,这老大是已经凶多吉少,老三咸鱼翻身,马上要成为这后宫的主宰了。 秀锦宫里,田昭仪正在翘首以盼,她还没从先帝的死讯中恢复过来,整个人看起来还是仄仄的,脸色苍白,有种我见犹怜的韵味。 乔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田昭仪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惨白的脸上诡异地浮起了两朵红云。 “信王殿下……”旁边的桃盈失声叫了起来。 田昭仪魂不守舍地想了片刻,脸色重新惨白了起来,她快步走进了卧房,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乔梓和木槿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桃盈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说:“我家小姐……她以前是有婚约的……” 站在走廊上,乔梓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了起来。 桃盈的这句话内涵太丰富,她已经脑补了好几篇年度巨作,无一不是催人泪下、虐恋情深。木槿却还一直在旁边茫然,她理不清思路,小声问:“田昭仪有婚约怎么还会入宫?信王殿下不是陛下的儿子吗?” 有婚约又怎样? 一个是远在边疆的失宠王爷,一个是九五之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是儿子又怎样? 晋武帝那可是生冷不忌,说不定儿媳都能拿来玩玩,更别说只有婚约了。 只可惜风水轮流转,田昭仪现在不知道是祸是福了。 没过一会儿,御膳房的人送午膳来了,很让人意外,午膳居然很丰盛,满满两提食盒,乔梓接过来都沉甸甸的。 送膳的是个胖胖的中年太监,见到乔梓还热情地寒暄了几句:“萧大人特意叮嘱的给你们加几个菜。” 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乔梓美滋滋地在厅堂里布了菜,三请四请之后,田昭仪被桃盈搀扶出来了。 一见到满桌的菜,田昭仪愣了愣,一双美眸中渐渐浮起了一层水光。 也难怪她伤感,以前在永和宫中,她是最得宠的嫔妃,时令瓜果、奇珍异宝都往她宫里送,她向来清高,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到了秀锦宫后,宫中的奴才都狗眼看人低,吃穿用度上就克扣得越来越厉害,有几日秋老虎太过厉害,桃盈去求了几块冰避暑,结果拎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化成了水。 到了最后,她不得不放下了所有的傲骨,挨个去求原本在宫中交好的姐妹,包括原来被她暗自鄙夷的李贵妃。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桃盈在旁边有些慌了,“这几样不都是你爱吃的菜吗,清蒸鲈鱼、烤小羊肩,趁热吃了,凉了就有股腥味了。” 田昭仪终于拿起了筷子,美人就连吃饭都那么仪态千芳,小口小口的,吃一下停两秒,乔梓在一旁看得直吞口水,真恨不得拿起那几块羊肩一口气全部啃完。 终于等到田昭仪吃完,乔梓眼巴巴地等她发话,她却怔怔地坐在桌旁,忧伤地叹了一口气:“时也,命也。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他成就了大业。” “主子你别伤心了,信王爷一定还惦记着你,要不然怎么他一入宫就给小姐送来了好吃的?”桃盈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乔梓愣了一下,忽然想要抱着肚子躲到角落里去笑上一通。 “我哪里还有脸去见他?”田昭仪又叹了一口气,只是眼睛里却跳动起别样的光芒来。 “当初你寻死觅活的不就是为了不想进宫吗?可天子一怒谁能抵挡得住,你这不也是被逼的吗?”桃盈振振有词地劝解着。 乔梓有点着急了,眼看着羊肉上的汤汁都快结成一道冻了。 “田昭仪你这就想多了,”她上前一步大义凛然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前有个美人成了皇帝的宠妃,后来皇帝死了,她就到寺庙修行,没过几年就被下一任皇帝接回宫了,你猜她后来怎么了?” 田昭仪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急切地问:“怎么了?” “皇后,她成了她继子的皇后了。”乔梓咽了咽口。 田昭仪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却又挣扎着问:“是哪朝哪代的?我只听说过有帝王在继位时娶了兄长的妻子,你这个也太……匪夷所思了……” 乔梓的肚子终于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她尴尬地捂着胃告了声罪,在宫里,放个屁都要离主子远点,不然就是大不敬之罪。 田昭仪终于想起下人们还饿着肚子,矜持地示意他们可以开始用这些残羹冷炙了。 羊肉炖得又软又嫩,乔梓吃得满嘴都是油,终于心满意足,在桃盈和田昭仪期待的目光下开始讲起武则天前半生那跌宕起伏的桃色八卦。 一连几天,御膳房里送来的饭菜都很丰盛,田昭仪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不再揪着一点小错就大发脾气,她那家已经快蒙了一层灰的古琴也被擦拭一新,每天早晚还在庭院里对着落花吟诗作对,抚上一曲。 到了第五天,宫禁终于解除了,后宫中人一律换上了孝服,走在路上迎面过来的人都面带哀色,一开口就都带着几分哭音,至于是否真心为晋武帝难过那就不得而知了。 继位诏书也已经公之于众,如乔梓所料,信王萧翊时登位,这萧翊时也是厉害,只几天功夫,后宫就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秩序如常,李贵妃闹了一天就偃旗息鼓,据说当晚信王就领人入了安粹宫,给李贵妃请安的同时把安粹宫中的太监宫女换了个彻底。 先帝庙号武帝,停灵在神华殿中,后宫嫔妃和皇室宗亲都需去哭灵三天三夜,田昭仪也不例外。乔梓自然没资格入神华殿,跪在殿外隔三差五地嚎上几声以示哀思。 她的眼睛也没闲着,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打量着殿里殿外那些出现的新面孔,以前脸熟的一些大太监都不见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宫里头已经在大换血了。 不知道内仆局的彭公公有没有被牵连……不知道她能不能趁机谋个好差事…… 她的眼神骤然一凛,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远处墙角的桂花树后站着一个人,宽肩窄臀,身姿挺拔,一袭黑色锦袍在树荫下忽隐忽现,显然不欲太过引人瞩目。 乔梓心里咯噔了一下,迅速地低下头来,不着痕迹地往人群里挪了两步。正好有好些个被搀扶着的耄耋老臣哭天抢地地进宫来,乔梓借着这些人的掩护迅速地出了神华殿,靠在宫墙上直喘气。 这个刺客胆子也太大了,居然青天白日也敢进宫来,就不怕被抓住吗? 她的脑中掠过那双冷冽漆黑的眸子,心里不免有些惋惜,她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沿着长廊走了几步,迎面碰上了萧铎领着的大内侍卫。 “咦,小兄弟是你,这是去哪里啊?”萧铎见了她很是热情。 乔梓也很高兴,这条大腿要抱紧一点:“萧大人,我还没谢谢你呢,这阵子多亏你的照顾,我们的伙食好了很多,你看我都吃得胖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愉快地说。 “还可以再胖一点,你这样,一阵风都能把你刮走。”萧铎笑着说,“今天我有公务在身,改天我请你吃顿好的。” 乔梓看他们全副武装的模样,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压低声音问:“这……难道是会有什么变故不成?” “有些宵小来捣乱,管教他有去无回。”萧铎按了按腰中的宝剑,气势逼人,大踏步地领着人往前走了。 乔梓呆了半晌,忽然朝着树丛快步跑去,三下两下就窜到了后门,从后门进去绕过两个长廊,他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桂花树下的那个背影,来不及多说什么,萧铎已经领着侍卫从大门进来了, 她一把抓住了黑衣人的手,急促地说:“跟我来!” 那人倏地转过身来,果不其然,一双黑眸和那晚的一模一样,乔梓的心里怦怦乱跳,又急急地跟了一句:“有人来抓你了,快走!” ☆、第 5 章 出了神华殿,乔梓领着那人一路狂奔,幸好宫内的人大部分都在神华殿,她对这里非常熟悉,七拐八绕就到了御花园后的一个竹林里。 乔梓跑得都快脱力了,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回头一看,那人却气定神闲,连发丝都没乱上一分。 “不要命了吗?居然青天白日就到皇宫里来。”乔梓没好气地说,“别以为自己本事大,皇宫中侍卫多如牛毛,一人一口唾沫就淹死你。” “是你,”那人冷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那晚让你跑了,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声音低哑而带着磁性,撞入耳膜,让乔梓不由得忽略了言语中的杀气,晕乎乎地仰起头来,正视着这个男人。 眼前的脸庞轮廓深邃,剑眉朗目,鼻如悬胆,和那晚的萧杀冷肃相比,此刻的他被正午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浅金,无端端地平添了几分潇洒帅气;他的下巴略尖,饱满的双唇此时微抿着,举手投足间带着一切尽在掌控的气度。 她闪神了几秒钟,对上了那男人的视线,那双让她印象深刻的黑眸,此时的眼神锐利而森然,带着一股残忍的杀意,仿佛利刃划过她的脸庞。 乔梓打了个哆嗦,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 这个男人是死是活关她什么事?她为什么抽了风似的把人拉了出来?在这个特权社会里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有学会明哲保身,非要上杆子惹点是非? 第4节 可恐惧的同时,一股委屈也涌上了心头,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几乎和那人脸贴着脸,只是她的个头太矮,实在没有什么气势。 她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憋着嗓子说:“你要杀就杀,我要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英雄好汉!” 那男人出手如电,轻而易举地就掐住了她的咽喉。 乔梓又气又急,挥手挣扎着,“啪”的一声,正好打在了男人的脸上,男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指尖用力,乔梓顿时觉得喉中一阵痛意袭来,呼吸困难。 “呸!你这个夭寿的天杀的!”乔梓挣扎着骂道,“亏我还怕你被人抓到救你,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你等着,我就算死了也要每天晚上站到你床头缠着你,你别想再睡一天安稳觉!” 骂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哽咽,无尽的恐惧袭上心头,她不会真的要被杀死在这里吧?这世上还有人会记得她的存在吗?或许只有木槿看到她的尸体才会掉上几滴眼泪吧…… 脖子上一松,新鲜的空气顿时钻入咽部,乔梓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那人的肩头,眼泪鼻滴都糊在了那黑色锦袍上。 那人表情僵硬地瞟了一眼那些闪光的水渍,好一会儿才嘲讽着说:“男子汉大丈夫,哭成这样能有出息?” “谁哭了?我那是被风迷了眼睛!”乔梓顺手揪着他的衣袖抹了一把眼泪,“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那倒也是,怪不得这么软骨头。”那人意有所指。 乔梓一甩手:“关你什么事?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见了你就当不认识,你也别来招惹我。” 她怒气冲冲地就朝前走去,心里翻来覆去地把这人咒骂了上百遍。 身旁一闪,那个男人居然也跟了过来:“你叫什么?上次骗了我,我就不计较了。” 那语气傲然,好像给了什么天大的恩赐似的,乔梓气乐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男人轻咳了一声,把玩了一下腰侧的剑柄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乔梓眼珠一转:“我姓木,单名一个……” “别再骗我,”那人冷冷地说,“我不会再有耐心听你说谎。” 乔梓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几不可闻地吐出了她的名字。 那人的眼中掠过一丝怅然,良久才道:“你姓乔……从前有个人也姓乔,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是你的亲人吗?是被先帝杀了吗?你当刺客是为了报仇吗?你那天杀的人是谁?你怎么逃走的?”乔梓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连珠炮似的追问起来。 那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他们杀了我的亲朋,还要对我赶尽杀绝,我忍无可忍。” 果然是同病相怜,乔梓心头残留的一点火气被浇灭了,同情地劝慰:“你已经报了仇,那个皇帝也死了,你就不要再执着留在这里了,我要是能有你一半本事,早就远走高飞快活去了。” “我还有未尽之事,只怕短时间无法离开。” “有什么事比性命重要?”乔梓瞪圆了眼睛恐吓道,“我看那继位的皇帝很有些手段,那些新来的侍卫都不是吃素的,这几日他们忙于接手宫廷护卫,等一切停当,你就等着被抓起来砍头吧。” 那人盯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新皇是个怎么样的?你见过吗?” “当然见过。”乔梓吹嘘了起来,“他生得威武高大,身材魁梧,走路虎虎生威,好像一头黑熊,听说他在北地带兵打仗过,横扫千军,这胳膊有这么粗,抵得上你两个,一手就能拔起一颗碗口大的树。” 她连比带划,最后还摆了一个“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姿势。 那人看了她好一会儿,轻哼道:“是吗?我怎么听说他还长得挺斯文的,是京城四杰之首。” 乔梓的脸一红,狡辩说:“那都是以讹传讹,眼见为实,你不要去相信那些流言……” 那人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我该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别让人知道和我在一起过。” 乔梓点了点头,心里有些恋恋不舍,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宫外的人了,很想打听一下外面的世界,可看那人一脸的漠然,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你也小心,对了,你叫什么?” 那人没有说话,乔梓有点生气了:“我都告诉你我的名字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礼尚往来,算我看走了眼,还当你是个洒脱快意的侠客。” 她扭头就走,经过一颗冬青树旁,气鼓鼓地拗下了一截树干,揪着叶子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我姓时,名翊萧。”那男人在背后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乔梓停下了脚步,把这三个字在心里念了几遍。 “原来你姓石,那晚我胡诌的名字居然和你一样,不如这样吧,以后要是我们还能见面,我就叫你小石子好了。”她回头冲着那人粲然一笑,露出了两颗小兔牙,趁着那人还没来得及发火,闪入竹林不见了。 那人的眉头紧皱了起来,旋即摇头哂然一笑,也快步离开了竹林。 乔梓一路哼着小调,走到了秀锦宫才发现田昭仪被她拉在神华殿了。 木槿正在晒菊花干,原本想去讨好李贵妃的,这下没了用处,只好自己用了。乔梓灵机一动,捞了几把分别塞进了几个香袋里,这香袋用的是田昭仪得宠时御赐的贡缎,木槿的手很巧,上面绣的牡丹如意云纹十分精美。 “你拿这个干什么?”木槿有点纳闷。 “送人,物尽其用。”乔梓冲着她扬了扬手,飞一样地跑了。 还没到殿门口,乔梓就被守着的几个禁卫军拦了下来,说是陛下和诸位王公大臣正在为先帝守灵,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禁卫军们一个个身披盔甲手握钢刀,看起来全力戒备的模样,乔梓心里一咯噔,顿时觉得可能里面出了什么事了。 她退后了几步等在原地,没一会儿果然看见萧铎从里面出来了,她立刻快步迎了上去:“萧大人,你可来了。” 萧铎有点意外:“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主子已经回去了。” “我深怕你有什么闪失,特意回来看看你,”乔梓腼腆地笑了笑,“萧大人,这阵子多谢你对我的照顾,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谢你的,这是我晒的菊花香袋,不值几个钱,这阵子秋干物燥的,我看你有些上火,你放在身边可以清火解毒,要是用着好我替你做个菊花枕。” 萧铎愣了一下,一股暖意涌上心头。这阵子他的神经都紧绷着,偶尔早上起来鼻子都有血丝,喉咙发干老是咳嗽,的确是上火的症状,难得这个小太监放在了心上。 “多谢小兄弟了。刚才没什么大事,有人螳臂当车想要对陛下不利,已经被我们收拾了。” 乔梓小心翼翼地问:“那……都抓到了吗?主谋呢?” “主谋暂时被他逃之夭夭了,不过放心,他掀不起什么浪花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梓放下心来,“萧大人你赶紧歇息去吧。” “别萧大人萧大人的,听着别扭,以后叫我萧大哥就好了。”萧铎笑着说,“晚上给你再加个餐。” 乔梓舔了舔嘴唇:“能加个红豆沙羹吗?” 萧铎大笑了起来:“小兄弟你可真逗,好,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 晚膳时果然配送了四份豆沙羹,一大三小,食盒底下还有烧红的炭加温,红豆沙取出来时还咕嘟咕嘟地吐着泡泡。 乔梓一边吃一边幸福的地眯着眼睛,耳边絮絮叨叨着桃盈的提点,让他们要记得田蕴秀的好,不然这种时候哪里会有这么好的伙食。 按照祖制,先帝在神华殿停灵七日,新帝最后一日在灵柩前即位,在出殡大礼后即刻就进行了登基大典,年号建华。 先帝原本的一些嫔妃都人心惶惶,深怕落到殉葬的下场,建华帝却在出殡前颁发了一道旨意,意为大晋百废待兴,节俭为上,先帝更有好生之德,免除活人殉葬之旧制,未被临幸的宫妃可以自由选择留在宫中或出宫,嫔位以上的则统一安置到慈宁、永寿二宫,奉以太妃、太嫔之礼。一时之间,内宫中人齐声称颂晋武帝仁慈圣明,乃古往今来难得之明君。 其实大家都心里明白,晋武帝哪有这闲心来操心这些嫔妃的死活,定是新帝以晋武帝之名颁发的旨意。 田昭仪被贬时并没有被撤封号,反倒是因祸得福,成了田太嫔,有宫闱局的公公来告知让她们搬至永寿宫。 永寿宫很大,主殿住着从前的李贵妃,田蕴秀则被安排在西北角落一座偏僻的侧殿,她很不高兴,也不去和那些从前的姐妹们闲话家常,只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偶尔西施捧心般地在庭院里葬花葬叶,自怜自艾,就连抚的古琴也听起来一股凄凉的味道。 这天用罢晚膳,田蕴秀把乔梓叫进了正厅,她神情凝重,沉声道:“我自被贬后,看尽人情冷暖,原本已经心如死灰,幸而有你们三个不离不弃,从今往后,你们三人就是我的心腹,以后我们主仆四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大家应了一声,桃盈慨然地道:“这都是奴才们的本分,主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上刀山下火海就你去吧,我可不伺候了。 乔梓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那日我在神华殿里……看到了陛下,他还和从前一样,”田蕴秀有些出神,“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乔梓恭维道:“奴才虽然听不懂,可田太嫔说得真是好听,好像唱歌一样。” 田蕴秀怅然一笑:“好听又有什么用,我只愿青灯古佛,以求重修一生。” 她顿了顿,双眸紧盯着乔梓,神情郑重:“乔梓,你向来机灵,出入也比她们俩自由,我有一事相求。” 乔梓不由得一哆嗦,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田太嫔言重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就是了,只是奴才没什么本事……” “我想和陛下单独见上一面,自陛下来了之后,他处处照顾我,我想当面表示一下谢意。”田蕴秀也不藏着掖着了。 乔梓愣了愣:“我……我不认识人啊……” 田蕴秀的凤眼微微上挑,眼中带着几分冷意:“我才十九岁,就要在这不见天日的永寿宫中孤苦一生,这让我如何甘心?自从我堂妹一事后,我娘家已经靠不住了,李贵妃自身难保,就算陛下对我还有几分旧情,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身段先来找我,乔梓,坦白说吧,这是我的最后一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叮当”几声,她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箱子,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金光闪烁,乔梓的眼都快花了。 “只要办成了这件事,这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以后我若飞黄腾达,我宫中掌印大总管的位子,就是你乔梓乔公公的。” ☆、第 6 章 乔梓心动了,一连几天都琢磨有什么法子可以完成田蕴秀交代的事情。 掌印大总管乔公公听起来十分威武,那些金银珠宝也晃了她的眼睛。 谁都不如这些阿堵物靠谱,她和乔楠流落在外的时候,深深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只是单独见陛下一面实在太难了,从前在永和宫中,田蕴秀还算得上是宠妃,乔梓也只有见过先帝两面,还是远远地跪着不得仰视。 天气渐冷,眼看着就要到小雪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尚衣局都会分发过冬的衣物,今年也不例外。去尚衣局的路上,乔梓一路东张西望,盼着能见到个熟人打探打探新帝的作息和喜好。 这一张望,还真的让她看到个熟人,从前管各宫仆役调度的一个小头目,姓彭,她曾经用了一两银子贿赂从西华门洒扫到了永和宫。 “彭公公,好些日子不见了,起夜的毛病好些了没有?”她一脸笑意迎了上去。这个彭公公十分抠门,早前生过一次大病,却舍不得看病吃药,最后落下了个尿频尿急的毛病,一个晚上要上好几次茅房,以至于整个人都精瘦精瘦的,底下的人送了他个外号叫彭三急。 彭三急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长叹了一声:“能好到哪里去啊,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彭公公这人才,在哪里都如鱼得水。”乔梓恭维道。 “你这猴子,就是嘴甜。”彭三急笑骂了她一句。 乔梓一脸的好奇:“彭公公可见过陛下了?不知道他和先帝像不像?” 彭三急瞪了她一眼:“妄议圣容,小心被打板子。” 乔梓立刻缩了缩脖子,赔笑道:“不敢不敢,小的在永寿宫里没得见世面,彭公公别理小的就是。” “陛下龙章凤姿,比起先帝还要高出一筹,不过嘛,”彭三急卖了个关子,停顿了片刻,“陛下的喜好却不随先帝,你猜现在宫中有几位嫔妃?” 乔梓伸出了一个手掌,想想不对又翻了一翻:“十个?” 彭三急摇了摇头。 “二十个。”乔梓心里唾弃,这才刚得天下呢,就这么可劲儿地填充后宫了。 彭三急还是摇头。 “那五十个?”乔梓哆嗦了,还是赶紧回去让田蕴秀死心了吧,她别想有一席之地了,她乔公公的美梦也就别做了。 “一个都没有。” 第5节 乔梓傻了。 先帝在位时宫内正式有份位的嫔妃从低到高固定的就有七八十个,期间进进出出的就不提了,也还没算上那些被临时起意临幸的宫女、臣妻。 这个新帝连一个嫔妃都没有,这……不会是身有隐疾吧? 彭三急咳嗽了两声,正色说:“我就说给你听听,你可不能随便乱传,好了好了,我得做事去了。” 他紧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四下看了看,把乔梓拉到角落里,一脸尴尬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簪子递给乔梓:“原本我打算去永寿宫的,你来了正好,替我送给李嬷嬷。” 李嬷嬷是李太妃的手下的,乔梓会意,促狭地笑了笑:“有什么话要我带么?” 彭三急的老脸微微泛红:“就说我一直惦记着她,让她放心。” 乔梓在外面晃了一圈,没打听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就在尚衣局领了冬衣回到了永寿宫。 李太妃住在主殿,她远远地看到过几回,原来丰腴的身材瘦得都快不成样了,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新来的两名太监和宫女,想必是奉命监视的,她中年丧夫丧子,现在更是连自由也没了。 不过,乔梓半点也不同情她,李家身为武帝时期最有权势的外戚,在大晋耀武扬威多年,不知道坑害了多少忠臣良将,据说当年赫赫有名的程将军在南方平叛,当时身为兵部尚书的李仁桂扣住粮草不发,以致于程将军深陷重围被捕,几番谣传后投降了叛军,噩耗传来京师后,晋武帝一怒之下就把程府抄家灭门了;而李太妃在宫中干的各种龌蹉的勾当那就更不用提了,累累白骨,只怕只有她到了黄泉之下才能算得清。 乔梓瞅了个空,把簪子给了李嬷嬷,宫里宫女太监众多,孤寂可怜,偶尔也偷偷摸摸地对食,有时候主子宽容,也会把宫女赐给随身的太监。想必彭公公和这李嬷嬷之间也有些不清不楚。 李嬷嬷接过簪子的时候手都有点发抖,红着眼睛道了声谢,乔梓心里也有些恻然,连连宽慰了几句,把彭公公的话也带到了。 回到田蕴秀那里,乔梓把探听来的情况一一说了,她原本就能说会道,这抑扬顿挫的,听得那两人心跳加速,桃盈更是没忍住,高兴地说:“小姐,你说会不会是陛下他还一直惦记着……才没有充盈后宫?” 到了永寿宫里以后,桃盈嫌“太嫔”二字实在太过碍耳,索性私底下以从前在田家的称呼叫人,田蕴秀也默许了。 “你胡说什么。”田蕴秀嗔了她一眼,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乔梓觉得这主仆俩自作多情了,照新帝的脾气和手段,要是对田蕴秀情有独钟,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有露面?不过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自得其乐,她也不至于那么没趣去打断这两人的臆想。 从屋子里出来,庭院里木槿在洗衣,乔梓心情愉悦,手里把玩着田蕴秀赏的几块碎银凑了过去。 “木槿,瞧瞧这是什么?”乔梓显摆似的把碎银递到了她的面前。 木槿瞧都没瞧她一眼,只顾埋头搓洗。 “咋了?她又给你气受了?”乔梓敛了笑容,“要是能辞职就好了,咱们炒了她的鱿鱼。” 木槿没听懂,却还是咬着嘴唇不吭声。 乔梓把一块碎银塞进了她的怀里:“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分你一半,攒着以后出宫了当嫁妆。” 木槿好像被火烫到了似的,飞快地把银子塞回她手里:“不要,我才不稀罕呢。” 乔梓这才看清了,木槿的眼睛通红,显然是哭过了,她有点着急,掰过木槿的肩膀问:“到底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伤心成这样?” 木槿哽咽了起来:“小乔子,你是不是要走了?我看你一天到晚都往外跑,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害怕。” 乔梓愣了愣,哭笑不得地说:“我能去哪里?你别抬举我了。” “真的吗?”木槿抹了一把眼泪,“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怎么熬下去。” 乔梓心中恻然,木槿是和她差不多的时候入的永和宫,没啥心眼,当初被几个早来的宫女欺负得很厉害,大半夜的逼着她去倒夜壶,她又惊又吓,一不留神掉进永和宫的小湖中,幸好乔梓当时路过,把她拉了出来,不然只怕又是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枉死鬼。 乔梓能说会道,没过两个月就混得不错了,她却一直没个出头之日,唯一的长处就是手巧勤快,里里外外地帮乔梓做了好多事情,自从到了秀锦宫后,木槿更是把乔梓当成在宫里唯一的依靠。 “别胡思乱想了,以后你到了二十五被外放出宫,我一个人在这里才可怜呢。”乔梓故意也愁眉苦脸了起来。 “我不走,”木槿很坚决地说,“到时候我求田太嫔把我留下来,陪着你,反正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了,回去也是被我嫂子嫁给鳏夫或者卖给人家做小妾。” 乔梓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挠了挠头道:“留下来干嘛?我要是能出去,一定飞一样地就走了,外面多好,海阔天空,想干嘛就干嘛。不过,银子一定要多攒一点,到时候你嫂子要是敢唧唧歪歪的,立刻自己去买座宅子自己过,日子不要太舒服……” 木槿瞥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两朵红云,低下头用力搓洗起衣服来。 乔梓的脑袋轰的一声,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她这是不是不小心惹上桃花债了? 胡乱和木槿扯了几句,乔梓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躺在床上忽然无来由地一阵心酸。 可怜的木槿,可怜的田蕴秀,可怜的自己。 不知道弟弟乔楠在外面怎么样了,会不会受人欺负,会不会思念她这个半吊子姐姐。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离开皇宫这座牢笼,重新获得自由。 月上柳梢,一弯新月挂在半空,眨眼又是一个月的开始了。夜深人静,梆子声传来,已经是三更了。 乔梓从床上下来,麻溜地把准备好的东西放入了一个小布包里,悄悄地推开了房门。 屋外空气清冷,悄寂无声。她十分谨慎地四下张望了片刻,沿着墙根悄悄出了永寿宫,往冷宫走去。 永寿宫在皇宫的北边,冷宫在最西边,走过去约莫两柱香的时间,内宫中有侍卫巡逻,轮换的班制和路线几乎都是固定的,乔梓在皇宫中大半年了,几乎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冷宫的门都破败了,轻轻一推就开了,先帝在的时候,冷宫中只有几个不知道名号的老妪,偶尔还有几声动静,现在却如同死寂一般。 乔梓在门内顿住了脚步,按了按胸口,饶她胆大,这会儿也感到了几分毛骨悚然。 “天灵灵地灵灵,路过的鬼魂别显灵,显灵了也别找我啊,不是我杀你们的,冤有头债有主……”她一路絮絮叨叨,来到了当日的那个庭院里。 庭院已经收拾过了,完全看不出那日的血腥和残忍,杂草也清理过了,夜风中甚至传来了一阵花木的清香,乔梓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她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假山旁,四下看了看,后退着往假山洞里走去。 “你在干什么?” 一个声音阴沉地响了起来。 ☆、第 7 章 乔梓浑身一震,手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她迅速地扶在假山壁上,身子缩成了一团:“救命啊,有鬼!别……别找我!不是我杀你的!” 一双骨节分明的爪子掰住了她的肩膀,那声音飘忽阴森:“是你杀的,我那天看到你了,快说你来干什么,不然把你一起带到阴曹地府去。” 乔梓簌簌发抖,语无伦次地说:“不……不要……我太重了你带不动……我给你找个轻点……” 她的手不经意地碰到那双爪子,语声一下子顿住了,那爪子……不那双手宽厚温暖,哪里是什么鬼魂! “姓时的,你要是把我吓死了,我这辈子做鬼也每天缠着你!”她倏地转过身来,冲着那人呲了呲牙。 那表情好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时翊萧忍不住哑然失笑:“你是男人吗?胆小成这样。” 乔梓气哼哼地说:“我胆小碍着你什么事了?多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多喝你家水了?多管闲事。” 时翊萧没理她,俯身捡起了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借着月光一看,是一叠纸,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困惑地问。 乔梓脸上有点烧,抬手去抢:“还给我!” 时翊萧轻而易举地就把纸举高了,眉头紧皱地问:“巫咒?” “巫咒个鬼啊,”乔梓乐了,“这是符纸,我上次从这里逃走以后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怕是被什么不干净的缠上了,就来这里烧点纸钱超度一下。” 时翊萧的手一松,那叠符纸飞散了开来,乔梓一撩才抓到了两张,其余的都四处飞散,这下乔梓怒了,恶狠狠地踩了时翊萧一脚。 时翊萧猝不及防,脚下负痛,手掌疾如闪电朝着乔梓奔去,却在快要触及那细细的脖颈时终于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他自幼都时时刻刻身处危境之中,对旁人的接触十分警惕,成年后更是轻易不让人近身,鲜少有人能这样碰触到他。 他正要呵斥,却见乔梓在院中一溜儿小跑,时而撅着屁股把半边身子埋进树丛,时而匆忙跃起去摇动树枝,时而掰了根树枝谨慎地戳着草丛里的符纸…… “你在戳什么?” “会不会有蛇?”乔梓愁眉苦脸地回过头来。 时翊萧失笑,现在害怕草丛里有蛇,会不会太晚了?这小太监甚是有趣,看着她忙忙碌碌的,好像这阴森的冷宫都有了几分活力。 等乔梓把所有的符纸都找到,就看见时翊萧坐在假山上的一块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夜空。 她想了想,手脚并用,爬到他身旁,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你这个人,从小到大一定特别爱欺负人,心眼还特别小。”她有些气恼。 时翊萧的脸一沉:“放肆。” “我会吆五喝六,就是不会放四。”乔梓绷着脸迎视着他的目光,忽然咧开嘴笑了,她不敢笑出声来,抿着嘴忍得肩膀一耸一耸的,那模样,好像一只刚刚出生的雏鸭似的。 时翊萧瞪着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嘴角微微上翘,凌厉的眼神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乔梓掏出火石,把符纸点了,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 时翊萧看得好笑,问道:“你在求什么?” 几张薄薄的符纸很快就烧光了, “求世界和平,祖国昌盛。”乔梓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时翊萧有些动容,这样一个小太监,居然也能有这样的胸怀,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虽然用词有些古怪,不过也不能怪他…… “求天天睡到自然醒,求数钱数到手抽筋,求天下美食吃不尽,求金银珠宝用不完,求步步高升当上大总管,……”乔梓滔滔不绝,连气都不带喘的。 时翊萧一口气倒灌进了胸口,打起了嗝来。 乔梓同情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我又不是找你要钱要官,你慌成这样干什么?” “你怎么……嗝儿……这么贪慕虚荣……嗝儿……”时翊萧很是威严,想要好好教训这个小太监几句,只是这打嗝声却削弱了这份威严。 乔梓眨了眨眼,冲着他勾了勾食指。 月色下,乔梓的双眸晶亮有神,黑瞳中倒映出了他的影子,在点点月光的映衬下,仿佛把他晕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时翊萧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 “啪”的一声,乔梓骤然一掌拍在了他的后背,假山下的树丛中发出了簌簌的响声,一只野猫从里面惊叫着窜了出来。 “怎么样?有没有吓一跳?打嗝好了吗?”乔梓期待地看着他。 时翊萧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头的怒火:“你……好大的胆子!” “我在替你治病啊,”乔梓无辜地耸了耸肩,“这是治打嗝的秘方,你不会像那个曹操一样,要把替你治病的华佗杀了吧?” “你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乔梓冲着他咧嘴一笑:“不会啊,你连那个仇敌都愿意留下一命,怎么会杀我这么好的人呢?” 时翊萧语塞,半晌才阴森森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卖个破绽给他,引诱他先动手杀我呢?” “我觉得不是,”乔梓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相信我的直觉。” 时翊萧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的打嗝果然被吓好了,夜风微拂,两个人静静地坐在假山上,各自揣着心思,一时之间,静谧的夜色中只有传来偶尔的梆子声。 乔梓回过神来,有点遗憾地说:“都快四更了,我得走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你。” 第6节 “有机会吧。”时翊萧淡淡地说。 “你躲在宫里什么地方?”乔梓好奇地问。 时翊萧想了一会儿道:“混在四通殿。” 四通殿是皇帝下朝后理政的地方,乔梓吃了一惊,旋即赞道:“厉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居然混到那里当侍卫。” 时翊萧抽了抽嘴角,没有说话。 乔梓有些恋恋不舍,又问:“你还不走吗?” 时翊萧摇了摇头:“我再呆一会儿,家里太烦了。” “家里就算再烦那也是家啊,你看我,想有家都是种奢望。”乔梓教训他。 “你不明白,”时翊萧皱紧了眉头,“我家很大,我刚刚接手,好多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外面的人都虎视眈眈想着瓜分家业,手下的人成天吵着要这要那,恨不得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家境困窘,要用银子的地方却多如牛毛……” 乔梓来了精神,这不是和她以前工作过的那家跨国公司一模一样嘛:“那好办啊,找个错处炒了下人鱿鱼,换人干活,立信扬威。” “炒鱿鱼?”这个名词有点新鲜,时翊萧道,“换一两个倒还可以,换得多了还不被人说这家主人睚眦必报失了人心。” “找错处啊,成立个纪检监察部门专门找错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说不定还能找到几个蛀虫,贪污受贿的银两追回填充你的腰包,又能得到大家的赞誉这样可算是一箭三雕。”乔梓想着从前她那个接手家业的年轻总裁,虽然是个渣男,却有着经商的天才,没几下就把那几个老家伙治得服服帖帖,有一个还自动退出了董事会,乖乖地回家含饴弄孙去了。 时翊萧沉吟了起来。 乔梓跳下假山,冲着他挥了挥手,想了想又叮嘱说:“我现在在永寿宫,要是你离开皇宫回家,千万找机会和我见上一面,我有事相托。” 时翊萧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乔梓也有些摸透了他的脾气,冲着他挥了挥手,猫着腰离开了冷宫。 有人从树丛中钻了出来,站在时翊萧的背后不解地问:“陛下,此人出言无状,行事放肆,为何不将她拿下加以训诫?” 时翊萧,也就是刚刚登基的建华帝萧翊时,双手负在后背,站在假山石上远眺,不远处,依稀还能看到乔梓的背影。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他淡淡地说,“此人连来冷宫两次,行事鬼祟,你把这里好好搜索一遍,尤其是这座假山,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乔梓一路回到永寿宫中,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这阵子田蕴秀要倚仗她,对她的懒怠也眼睁眼闭。 田蕴秀照例每日收拾得十分漂亮,天气再冷也要在庭院里抚琴烹茶,一付飘然出尘的美女状,乔梓明白,她这是随时随地都准备着要让新帝看到她最美的模样。 乔梓看着忍不住心里恻然,在她原来的世界里,就算对女人有所不公,她最起码可以自力更生,自由自在地生活,而在这个地方,一个女人仿佛菟丝花一般寄生在男人身上,岂不是太可悲了?总有一天,她能重获自由,逃离这个牢笼。 只是还没等她改变现状,永寿宫里就出了事了,几乎所有的人都上吐下泻,皮肤上起了一个个的小黑斑,几位太妃太嫔的症状尤为明显,当晚就下不了床了。 第二天太医来了,却都束手无策,只能开些治腹泻的药方,好了半日,症状却又复发,如此连过了两日,一时之间,永寿宫中人人惊恐不安,谣言四起。 ☆、第 8 章 乔梓站在李太嫔的房门前,除了李太妃,田蕴秀和永寿宫的五六个太嫔太妃都在屋里。 门外都是一溜儿伺候的宫女太监,太妃太嫔们被扶进了屋里,却把他们都留在了外面。 除了乔梓,那些宫女太监们都面色青白,再也顾不得宫中的规矩,一个个都软绵绵的,或靠或坐在走廊和柱子上。 不知怎的,乔梓仅在第一天吐了一回,没多久便好了,这反倒让她隐隐有点不安。 屋里偶尔飘出几句拔高的声音,大多数时候一直悄寂无声,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田蕴秀率先从里面一步步地挪了出来。 桃盈和乔梓见状,立刻上前架住了她。 “都病成这样了,不好好躺着,还出来做什么……”桃盈的腿也打软,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妹妹走好,别忘记了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别想独善其身。”李太嫔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了起来。 “谢谢姐姐提点,我心里明白。”田蕴秀回头柔柔地笑了笑,随手在乔梓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乔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扶着她快步走了出去。 这一路走得身为艰辛,田蕴秀和桃盈都没了力气,重量都压在了乔梓身上,偏生田蕴秀连歇都不肯歇息,一口气就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躺在床上,她示意乔梓关上了房门,喘息着说:“小乔子……天大的机会……你赶紧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告诉陛下……” 乔梓的头皮有些发麻:“难道是她们在谋划什么?” “对,她们说陛下,要下手谋害永寿宫里所有的太妃太嫔,怎么可能?我还在这里呢!”田蕴秀冷笑了一声,“她们说不能坐以待毙,已经和娘家的人都联系上了,要一起上书发难,弹劾陛下罔顾人伦,丧尽天良,让我们田家也一起弹劾。” 这永寿宫里的太嫔太妃除了李家已经没落,其余的一个个来头都不小,要真的联合起来,也足够新帝头疼的。 “我要是能让陛下得到这个消息出奇制胜,陛下一定会感激不尽,乔梓,事不宜迟,我不能错过这翻身的好机会。”田蕴秀的眼中透出异样的光芒。 乔梓硬着头皮道:“我……我想想办法……” 还没等她说话,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呼喝着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小太监?叫什么来着?” 木槿惊叫了一声:“你们干什么?这……这里是田太嫔的地方,你们太无礼了!” “让他出来,不然我们就要搜了,永寿宫有人投毒,他脱不了干系,唐公公让我们把他即刻带到内侍府去!” 内侍府设在东华门入口不远的地方,在皇宫繁复的飞檐翘角中,一溜儿青瓦房很不起眼,谁能想到,这里就是掌管着内庭所有事务的中枢所在。 乔梓还记得,当初她被迫入宫时,曾经不甘心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有人淡淡地说了几个条件,其中有一条就是如果有朝一日她在内侍府大总管的位置上做好该她做的事情,她就可以回来。 说起来,她曾经总秘的职位也和这个性质相差不多,为此她有了信心,雄心壮志地谋划了好几晚。 只是入了宫后,她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整座皇宫数千个太监,关系网层层叠叠,晋武帝上梁不正下梁歪,后宫中的太监贪墨舞弊、瞒上欺下,各种黑暗和龌蹉简直无法形容,她能够保全自己就不错了,去同流合污、步步高升,她不愿也不能。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内侍府,她难免有些好奇,不由得张望了几眼,押她来的几个太监不耐烦了,在她后背推了一下,她踉跄了两步,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叮当”一声,一件东西仍在了她面前,她定睛一看,心头一凛:这不就是她带给李嬷嬷的那枚簪子吗? “你从哪里得来的毒药?受何人指使?早点招认了,省得受皮肉之苦。”有个声音阴柔地问道。 乔梓抬头一看,只见正厅的四方扶手椅上坐着一个公公,约莫四十来岁,身穿暗红色衣袍,皮肤白皙,脸庞瘦削,那双眼睛狭长,微眯着看着她,那眼光仿佛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乔梓打了个寒颤:“公公,这是我替人带给李嬷嬷的簪子,我不知道什么毒药,还望公公明察。” 那人抬了抬下巴,旁边有人走了过去,拿起簪子在头上一按,上面的圆弧弹了开来,一股白色粉末从中空处散了出来。 “这毒名曰来去散,化在水中,只要一撮就能让百余人上吐下泻,多了更要虚脱而亡,要不是刚刚进宫来的何太医见多识广,还真查不出这种江湖上毒药,乔梓,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敢在宫中下毒,你胆子不小啊。”那人慢慢地踱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乔梓定了定神:“公公,这簪子真不是我的,是内仆局的彭公公让我带给李嬷嬷的,不信的话,你把这两个人叫来,分别问上一问就知道了。” 那人盯着她,忽然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厉害,居然想拖人下水,知道李嬷嬷在哪里吗?” 乔梓的脸色倏地一白,骤然之间心如擂鼓,她明白了,她这是被无缘无故拖进了一个圈套里! “李嬷嬷服毒自尽了,你既然还不死心,我就把彭林叫来,你二人好好对质。”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彭林来了,一脸的莫名其妙:“唐公公,这是出了什么事?我还在分派活计呢。” 乔梓死死地盯着他,低声问道:“彭公公,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彭林这才朝她看了过去,皱紧了眉头:“你不是那个小乔子吗?” 那唐公公目光如鹫:“你认识他?” 彭林立刻躬身道:“唐公公,以前帮过他一个小忙,很久没联系了,前个月忽然又找人托我,说是想从秀锦宫出去,被我训斥了一顿。” “后来见过他吗?” “没有。” “他说你让他把这簪子带入永寿宫,让人下的毒。” 彭林立刻跪倒在地磕了个头:“唐公公明察,我不识得这簪子,最近更是没有见过这小子,永寿宫中我也没有什么相熟的人,想必是上回我拒绝了这小子的要求被他记恨,所以这才诬陷我!” 这唱作俱佳的功夫,差点没让乔梓当场呕了出来:“姓彭的,你真够不要脸的!唐公公你千万别给他骗了,冤枉了我是小事,万一让真凶逍遥法外,以后宫里再出什么岔子,只怕你也要牵扯在内……” 唐公公的脸一沉:“大胆!看来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会说真话了,先拖出去打十个板子治治你的妄言!” 乔梓又惊又惧,十个板子一打,别说是皮肉受苦,万一被人看出她的性别,这脑袋是板上钉钉要掉了! 旁边有两个太监立刻上前抓住了她的双臂,她被拽得在地上拖行,眼看着就要被拖出门去。 情急之下,她的双脚勾住了门框,大声喊叫了起来:“不是我!唐公公你不能冤枉好人!我有机密禀告陛下,天大的机密!” 唐公公的脸色铁青:“反了反了,把她的嘴塞上!” 乔梓豁了出去:“永寿宫有人要造反!有人密谋已久,唐公公你这样要放走真正的反贼,毁陛下大好基业!” 唐公公的脸色骤然变了,心中恼怒异常,这小太监居然如此狡猾,内侍府中这么多人,难保有心思活络的听到这话给传了出去,万一有点事情他难辞其咎。 他握紧了扶手,缓缓地站了起来,犹豫了片刻,准备先给这小子一点教训再作打算。 乔梓奋力挣扎,捉她的两个太监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用破布塞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到了庭院外,架在了木凳上。 她吓得浑身发颤,打板子她见过,一板子下去,皮开肉绽,十个板子她那小细腿只怕就要废了。 一时之间,她悲从中来,心里把所有害她成了现在这副惨状的人都大骂了一遍。 板子高高扬起,预想中的剧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有个声音慢条斯理地道:“且慢,庭礼何必如此着急,何不听听他的机密再做定夺。” 乔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奋力仰起头来朝着来人看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紫袍的中年太监站在院门口。 紫袍,公公中最高品级才能穿的紫袍。 可这人的眉眼怎么看起来有点熟悉? 她呆了半晌,骤然奋力挣扎了起来,口中“呜呜”叫着,旁边有人扯掉了她口中的布条,她从凳子上滚落了下来,朝着来人扑了过去:“马公公!你还没死啊!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第 9 章 马公公本名马德,最早前是伺候三皇子的贴身太监,三皇子奉圣意去边疆驻防后留在后宫,一路被贬,成了宫殿局下的一个管事,后来被内侍府曲常侍整治得血肉模糊关入了掖庭,也是他命大,那次居然没死,在掖庭中病了好几个月,强撑了下来。 现如今三皇子信王登位成了新帝,马公公死里逃生,一跃成为内侍府副总管,随身伺候新帝,成了后宫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今日他有事回内侍府,在外面听到乔梓的大呼小叫,这才进来一瞧,没想到歪打正着,居然救下了从前的旧识。 乔梓坐在马德的小院落里,面前一杯袅袅冒着青烟的热茶,听着马德咸鱼翻身的传奇。 “那会儿我可真担心你,还偷偷跑到掖庭外逮着个人问,可没人知道你去哪里了。” 第7节 “多亏了陛下当时暗中派人替我医治了伤口,不然我早就死了,”马德感慨说,“还有你的水和馒头,要不然我也撑不到那个时候。” 乔梓嘿嘿一笑:“马公公,看来咱们都是有福气的人。” “你小子,半年没见越发机灵了。” “没法子,在宫里过日子,不机灵还不得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你如今在永寿宫?那地方没前途,我替你想想法子。” “多谢马公公,”乔梓大喜过望,转念又有点担忧地问,“马公公,刚才你把我从那里带走,那个唐公公的脸色可不是很好看,不会有麻烦吧?” “放心,唐庭礼虽然阴狠,但行事还算是公允磊落,只要那簪子确实是那姓彭的给你的,到时候我替你摆上一桌酒,你赔小心说点好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马德安慰她说。 “真不是我,我敢对天发誓,我哪敢干这种下毒害人的勾当!”乔梓赌咒说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把田蕴秀交代的事情也一五一十全交代给了马德。 马德沉吟了片刻,觉得事体重大,立刻站了起来:“我已经派人去搜那姓彭的住所了,必定会有蛛丝马迹可循,我现在就去禀告陛下,你说的那些如果查实,那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我替你向陛下请功。” 乔梓也跟着一边走一边挠头纳闷:“其实这下毒的人挺傻的,这毒下得不重,只要陛下把太妃太嫔们的病全治好了,她们不就明白陛下没这害人的心思了吗?这要是——” 她顿住了,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却一下子抓不住是什么。 冬日的下午,天暗得特别早,这才刚过寅时,院子里就已经点灯了。 马德回头瞅了她一眼:“怎么了?今儿我就先不留你了,改天我们爷俩再好好喝一杯庆祝久别重逢。” “等等!”乔梓一下子回过神来,语声急促,“马公公,快,快派人到永寿宫里去,只怕有人要动手脚!” 马德怔了一下:“为什么?” “那下毒的人故意下了一半,造成永寿宫人人自危,将谣言传到宫外以损坏陛下名声,最后必定要坐实陛下的罪名,而且是死无对证,这是他的最后一步,要不然他就前功尽弃了!” 乔梓越想越怕,再也无心和马德解释,朝着门外发足狂奔,木槿还在永寿宫中,要是万一有个意外…… 刚跑到一半,她就听到了远处隐隐传来了锣声,越来越响,伴随着慌乱的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乔梓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那走水的方向,正在皇宫的北面,永寿宫的所在。 - “纵火的人当场抓住了?” “是,不出陛下所料,正是李太妃,人赃并获。” “那些太妃太嫔都亲眼瞧见了?” “是,陛下神算,那些太妃太嫔的脸色属下现在都忘不了,那个震惊啊,她们万万没想到,要害死她们的就是她们的好姐妹,害死她们前还要让她们做个出头鸟、替死鬼。” “何太医去替她们拔毒了吗?” “回陛下,都安排好了,太妃太嫔们全部被安置在安粹宫,何太医已经把药剂分发给她们了,服用后一天就能痊愈,现在她们一口一个陛下圣明,只怕恨不得把她们那日密谋的事情嚼烂了吞进肚子里吧。” 萧翊时扯了扯嘴角,眼中却半点温度皆无,这就是皇家,成王败寇。 他推开了窗户,一股冷意袭来,窗外的白梅静静伫立,一颗颗细小的花苞静静地隐藏在枝杈里,若不是细看,都难以发现。 “看来那些弹劾朕的奏折,要藏在柜中发霉了,”他冷冷地道,“哪日想要再拿出来,只怕就没机会了。” 萧锴不屑地笑了笑:“那些人鼠目寸光,不堪一击。” “这后宫总算可以消停些日子,朕也能潜心国事了,”萧翊时收回了目光,回转身来,看向站在一旁的马德,“朕听说你也赶去救火了?” 马德早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原来萧翊时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替乔梓请功倒有些不合时宜了。他轻描淡写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稍稍提了一句:“奴才那位小友重情重义,性子也还算机灵,在永寿宫有些可惜了。” “你要是觉得他不错,就提拔提拔也无妨。”萧翊时随口道。 马德喜滋滋地道了声谢:“奴才替小友谢过陛下,那位小友挺有意思的,陛下要是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萧翊时并没有在意,在案几前坐了下来,桌上还放了厚厚一叠奏折,他拿了一本,看了没几行字,脑子里却浮现起一双生动的眸子,晶亮通透的黑瞳中仿佛藏着别样的乾坤。 他随手拉开了旁边的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个拇指见长的小纸卷。萧锴在那个庭院里搜了两遍,才从假山壁的缝隙中挑出了这个东西,呈到他面前时,那脸都是青的。 他缓缓地把纸卷打开,上面那个奇怪的图像还是和从前一样,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一个圆桶般上下一样粗细的怪物,中间一个大大的眼睛,四肢短小,衣不蔽体——上身槐黄,下身的破布青色,看起来分外滑稽。 这是什么东西?要传递什么秘密? 萧锴压低声音道:“陛下,不如把这小子抓过来好好审问一下,只怕这幅画里有什么暗号。” 萧翊时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不必,这人挺有意思,多玩一阵也无妨。” 他把纸卷了起来,放入盒中:“走,好几日没见到他了,过去解解闷。” 萧锴早就把乔梓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萧翊时换了一身便装,颇有兴致地出了门,一路朝着安粹宫而去。 门外守着的公公一见萧翊时吓了一跳,正要高声通报,被萧翊时示意噤声,二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宫内。 安粹宫原本是李太妃的住处,亭台楼榭,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即便快到寒冬腊月,一眼望去也是绿意葱茏。 宫里挺安静的,太妃太嫔们刚刚被安置下来去除了体内的毒性,都歇在屋里养病,萧翊时正好落得清净,要知道,他的父皇荒淫成性,贪恋美色,那些留下的太妃太嫔除了一两个上了点年纪,其余的都年轻得紧,甚至有几个都比他还小,撞上了还得按照礼制尊称一声“母妃”或者“母嫔”,实在尴尬。 想到这里,萧翊时原本舒展的眉头渐渐聚拢。 “那小子是伺候田太嫔的,属下去问问地方。”萧锴提议道。 “不必,随便走走,说不定就碰到了。” 萧翊时一路沉着脸,沿着抄手游廊缓步朝前走去,转了两个弯,前面是一个小园子,园子旁是一座侧殿,里面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萧翊时正要掉头离开,有人搀扶着一个宫装丽人朝外走来,那丽人手中捧着一个雕花小盆,眼中含着轻愁,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隐隐觉得那眉眼有些熟悉。 “哐啷”一声,丽人手中的小盆掉在了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萧翊时,眼中迅速地堆积起泪花,双唇微颤,简直我见犹怜。 萧翊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名女子。 “陛下……”田蕴秀颤声道,“我……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萧翊时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陛下这是在怨我吗?当初……我真恨啊……”田蕴秀哽咽了起来,“宁可枝头抱香死,却仍吹落北风中!” 借菊咏志,她等着这个机会太久了。 说时迟那时快,田蕴秀一掐桃盈,颤巍巍地挣脱了桃盈的手,一头朝着萧翊时身旁的槐树撞了过去。 “小姐!小姐你万万不可轻生啊!”桃盈在一瞬间回过神来,大呼小叫着扑上去拖住了田蕴秀,啜泣着道,“陛下不会怪你的,你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在宫里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还顶撞了先帝,以至于被贬秀锦宫,陛下一定都明白你的苦楚。” 这场戏看起来有点意思,萧翊时颇有兴味地看着这主仆二人,在脑中搜寻这这个女人的记忆:“寻死觅活地做什么?难道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陛下何出此言……”田蕴秀仰起脸来看着他,眼波流转,情意绵绵,“那日的牡丹花会争妍斗艳,我独记得陛下的风姿,一日不敢或忘,时也,命也……” 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落了下来,她泣不成声。 萧翊时猛然一怔,神情恍惚了起来,一句“牡丹花会”,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 ☆、第 10 章 牡丹花会三年一次,由洛阳大长公主一手发起操办,是京城中文人雅士、王公贵族炙手可热的盛会。 而举办了十多年的牡丹花会,就属两年多前的那一次最为瞩目,美女才子、文人剑客争相辉映,花会中选出的三美和四杰一直让京城众人津津乐道,为之神往。 萧翊时那会正从北地回京述职,风尘仆仆赶到宫内,却被晾在宫外两个时辰,最后被告知父皇和宠妃已经去阳安山泡温泉了,住两晚后会直接去洛阳花会,到时候在那里见一面就成了。 他一个月前就快马加鞭连送了三封函件递给晋武帝,信中详细分析了北地驻军的现状,恳请父皇慎重考虑裁撤北地军营编制、军费粮饷的决定。 李家一族视他为眼中钉,处处打压,原本他打算终老北地,却因为此事事关大晋北地国土安危,不得不回京面见父皇,却没想到,就算到了京城,要见父皇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牡丹花会上一派歌舞升平,他激愤之下,引吭一首大漠行,一把青锋剑舞得慷慨激昂,引得满座惊艳,和容昱墨、顾青衣、萧承澜一起被封为洛都四杰。 可惜,晋武帝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在李家的撺掇下执意裁撤北军,陈情失败后,他满心愤懑沮丧,一个人跑到了后花园,掏出随身携带的口弦,吹了一首伯纳小调。 那小调原本是北地伯纳族人打猎劳作完吹奏的,欢快活泼,却被当时的他吹出了几分凄凉。 “你怎么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问道。 他仰头一看,只见一名豆蔻少女坐在一颗老槐树的树杈上,嘴里叼着支含苞待放的牡丹,悠闲地晃动着双脚。 少女的脸上带着一个兔子面具,看不清容貌,这是牡丹花会的规矩,花会进行到大半才允许把面具摘掉,倍显神秘和趣味。 “你被人欺负了吗?”少女灵巧地勾了一下脚,在树枝上荡了一荡,跃了下来,只是身手还不够利索,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萧翊时眼疾手快,上前扶了她一把,少女毫不羞涩,落落大方地道了声谢:“你别吹那个东西了,越吹心里越烦,我来教你怎样才能高兴起来。” 她的双脚交错,在鹅卵石铺就的石径上以一种奇怪的步伐行走了起来,嘴里哼着十分奇怪的曲调,一会儿说一会儿唱。 萧翊时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几句话来,什么“磨嚓磨嚓,在这光滑的地上磨嚓”,什么“磨嚓,似魔鬼的步伐”…… 尤其是那个“磨嚓”二字,她翻来覆去重复了十几遍,到了最后,她唱得兴起,冲着萧翊时勾了勾手指,拽着他的衣袖,让他跟着一起来学她那“魔鬼的步伐”。 萧翊时跟着那怪腔怪调学了几步,心情居然莫名舒爽了起来。 那少女跳得累了,终于停下脚步,眼神专注地落在他身上,从头打量到脚。 那眼神放肆大胆,和北地伯纳族女子看他的眼神差不多,只是身材娇小柔弱,却和那些女子的高大健硕有天地之别。 饶是萧翊时并不注重礼教,也觉得她的目光太过肆意,沉下脸来正要教训她几句,她却缩了缩脖子,神神叨叨地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念念有词:“施主,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 萧翊时愣在当场,骤然之间,自懂事以来的种种不公和艰险一幕幕闪现,他握紧双拳,几乎就要仰天长啸以抒胸臆。 “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纵他、暗中恶心他,再待几年,冷不丁送支暗箭给他。” “你……这两句话对仗好像有些问题。”萧翊时回味了片刻,这前面一句颇有佛家的谒语风范,后一句却直接峰回路转,嫉恶如仇、针锋相对。 那少女咯咯笑了起来,朝后退去:“被你发现了,后面一句是我胡诌的,我不喜欢原来的,被欺负了就要狠狠地报复回去,看谁笑到最后。你加油,我走了,谢谢你陪我玩……哎呦——” 她又打了个趔趄,恼火地踩了一下几近曳地的裙摆,转身飞快地跑了起来,眼看着就要转入长廊。 萧翊时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之间心情激荡,高声叫道:“是我该谢谢你,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是哪家府上的?” 少女回过头来冲着他笑了笑,那张无害的兔子面具下,不知道是一张怎样狡黠的脸庞:“你慢慢猜吧,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其实不用猜,她的衣饰华丽,脖颈上戴着的一串珍珠项链光泽柔润,是极为稀罕的金色,这金珠产自大晋最南边的波鲁海,除了宫中的宠妃,大概只有平南王府的家眷才能拥有。 牡丹花会之后,他在京城留了一段时日想要斡旋,好友和老师也为之出谋划策,却依然无功而返,回到北地的那一日,他派到平南王府的侍卫回来了,告诉他平南王府因谋反被抄家灭门,他亲手做的一张兔子面具无人可送,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站在北地的城墙上,看着脚下那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从那一刻开始,他终于下定决心,要从晋武帝和李家手中接过这大好河山,万万不能让它沦丧于奸人之手。 这两年多来,他韬光养晦,一改从前的行事,手上沾满了无数阴谋和血腥,终于从他那好哥哥的手中夺过了这至高之位,只可惜,那个点醒他让他下定决心的少女却再也没法迈着那个“磨嚓磨嚓”的步伐和他同乐了——当年平南王府的惨案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包括年仅十二岁的世子和十四岁的郡主。 耳边仿佛有“磨嚓磨嚓”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曾经困扰了萧翊时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才慢慢地沉寂在了记忆中,此时却被眼前的女子唤醒。 第8节 难道说那时候他猜错了?那名女子不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而是眼前这名女子? 萧翊时一下子抓住了田蕴秀的肩膀,幽深的黑眸仿佛被什么点燃了:“你……是洛阳花会上的那名女子?” 田蕴秀负痛,却不敢挣扎,只是颤声道:“是啊,我就是田侍郎之女,当日洛阳花会和陛下一同被誉为三美四杰,和陛下曾有过婚约,陛下难道将我忘了吗?” 萧翊时的手指缓缓地松开了,沸腾的血液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语声中带着无尽的失望:“原来是你,田太嫔。” 想想也是,当初他特地派了一队侍卫暗中远下南疆,查了将近两个月都杳无音信,那个纤纤弱质的少女怎么可能从灭府惨案中活下来? 他也总算想起眼前这名女子是谁了,因为他母嫔早逝,又无外戚,远离京城,年岁渐长却依然无人操心他的婚事,他的老师,时任吏部尚书的程子明忧心不已,春节的时候带着他四处拜访好友。 萧翊时对这个并不在意,后来听说梁平候家口头应了,要把二房的嫡女嫁给他,梁平候是大晋世家,二房虽然不及大房强势,只是吏部的一个小小侍郎,那田小姐才名远播,配他一个没落不受宠的皇子也不算是辱没。 后来他见过这位田小姐两次,一次是在鼎丰楼,他和好友容昱墨、顾青衣等人宴客聚会,在门前撞见了田家的大郎领着一群女眷在买胭脂水粉,大家打了个招呼,第二次则是在洛阳花会,田蕴秀以一首咏梅诗艳压群芳。 他回北地之后,不久就传来田蕴秀被召入宫的消息,他倒没觉得什么,只是老师程子明当即递来一封书信,信中大骂梁平候“不知廉耻”,自责愧疚“未尽所托”,害得他还斟字酌句回了一封信安慰老师。 现在这位名满京师的才女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的对他深情如此,居然要以死明志吗?还是见他终于得志,想要攀龙附凤呢? “陛下……请万万不要叫我那三个字……”田蕴秀神色凄然,“我只愿重修来生,削发代首,将此生的荒唐诸事尽弃前尘……” 萧翊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良久才缓缓地道:“那你的意思是想要出家修行?出家修行可不比宫里,青灯古佛,清苦得很。” “是,请陛下成全。”田蕴秀豁出去了,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让她在这后宫中郁郁终老一生,她还不如死了。 “好,”萧翊时随口应了一声,“看在你我那未尽的缘分上,朕便应了你,明日朕便知会礼部的王大人。” 田蕴秀捋了捋鬓边微乱的发丝,她的眼角还留着一滴泪珠,看起来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低声道:“多谢陛下成全,还望陛下保重身体,我……会一直惦念着陛下,替陛下祈福,陛下若能念得我……一丝半点,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她的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一旁的桃盈颤巍巍地扶住了她,主仆二人躬身朝后退去,眼看着就要转入长廊。 萧翊时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低声喃喃地叫了一句:“磨嚓磨嚓……” 田蕴秀的身形一滞,蓦地回转身来,又惊又喜:“陛下是在叫我吗?” 萧翊时心里一阵难过,即便明白那少女已经不在人世,他却总还存了一线奢望。 “没什么,你去吧。”他挥了挥手,再也没有兴致去找乔梓,背转身意兴阑珊地出了永寿宫。 ☆、第 11 章 萧翊时果然守信,没过两天,礼部和宗室的文书便到了,太嫔田氏入洛安寺修行,法号圆秀,替先帝祈福,替大晋和天下苍生祈福。 桃盈被允许跟随修行伺候,而乔梓和木槿自然还是留在宫中。 出宫的当晚,乔梓和木槿都被叫到了田蕴秀的跟前,田蕴秀一身素装,神色淡然,目光却凌厉地落在乔梓身上。 乔梓的去处也已经有了着落,马公公替她安排好了,入四通殿的东合室任清理之职,东合室是皇帝午休的所在,偶尔会见大臣,活计很是轻松,上午下午各清扫一次,每十日清洁保养一次屋内的摆件和书籍,如遇皇帝来时会有人提前告知回避,以免冲撞了龙颜。 即便如此,这职位也是炙手可热,毕竟是天子近身,随时有可能得见天颜,哪日时来运转被皇帝看中了,那不就是飞黄腾达了。 木槿就没那么幸运了,被退回尚宫府另行分配,前路未卜。 “小乔子,算我没有看错你,你真是一员福将,”田蕴秀微笑着把一支金钗和两张银票塞进了她的手里,“这第一步总算是成了。” 乔梓推拒了片刻,顺手就塞入了袖中,不拿白不拿,留着当自己的养老钱。 “不过你要记得,咱们这桩谋划,才成功了一半,哪日我回到了宫中重新得了圣宠,这才是结局,”田蕴秀的话锋一转,“你在宫中务必要记得这一点,等这风头一过,务必要让想方设法接近陛下,让陛下早日想起我来,召我回宫,你要是胆敢背主,把这桩我们一起想的谋划抛诸脑后的话,我收拾你一个小太监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几句话恩威并施,把人直接绑在了她的这条船上。 乔梓心里明白,也不着慌,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操心。 “田太嫔放心,奴才牢牢记在心里,等着你回宫叫上一声……”乔梓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田贵妃。” 田蕴秀的笑靥如花,指尖戳在了乔梓的额头:“就你嘴甜。对了,你知道磨嚓磨嚓是什么意思吗?” 乔梓愣了一下,骤然之间心如擂鼓,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田蕴秀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鬼话?平仄不分,粗俗之极。” 满腹的狂喜烟消云散,乔梓暗笑自己犯傻,怎么可能会有人和她一样倒霉,从另一个世界穿到这里呢。她挠了挠头道:“奴才胡说八道的,这摩擦摩擦听起来好像是一种声音,田太嫔是从哪里听来的?” “没什么。”既然想不通,田蕴秀将这个暂时放在了一边,其实她心里也空落落的找不到边,那日和萧翊时重逢,萧翊时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热情,这让她对重返后宫没有多大的把握。 她看向了木槿,嘴角的笑容从未有过得亲切:“以后就留你和小乔子在宫中了,你们俩要互相扶持,等我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短不了你们的好处。” 木槿眼里含着泪花点了点,垂着头一声不吭。 出去的时候,木槿一个人走在前面,乔梓在她身后叫了几声,她却充耳不闻,快步朝着自己的后罩房走去。 乔梓追了上去拦在她面前,笑嘻嘻地道:“我的好木槿,你这是怎么了?” 木槿默默地抹着眼泪,小声说:“没什么,我们都要分开了,我难过。” 乔梓奇了:“那不是挺好的吗?田太嫔成天骂你打你,难道你还要舍不得?” 木槿摇了摇头:“你要去四通殿了,以后见面就要叫你一声乔公公了,我太没用,我知道你看不上我……”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乔梓心里有点发酸,前阵子她怕惹上这莫名其妙的桃花债,对木槿能躲就躲,冷淡了好多,这下好了,这个小丫头多心了。 “谁说我看不上你?”她好笑地说,“我去哪里找一个能不顾生死替我求情的人?我又去哪里找一个能冲到火场里救我的人?” 木槿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那天乔梓被内侍府的人带走后,木槿都快急疯了,求田蕴秀救人未果,结果挨个在永寿宫的太妃太嫔门口求她们救人。 结果自然没人理她,到了后来永寿宫起火了,她稀里糊涂地跟着跑了出来,许是跪糊涂了,以为乔梓还在里面,急赤白脸地冲进去救人,幸好乔梓及时赶了回来才没出事。 乔梓掏出帕子替木槿擦了擦眼泪,郑重地叮嘱说:“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会找机会替你求个好差事,以后我们就是生死之交,是亲……兄妹,有我一口饭吃,一定不会饿到你。” 木槿看着她,眼里有掩不住的伤心:“亲兄妹?” 乔梓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正色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以后再和你说,总而言之,听我的没错的。” - 四通殿到底是皇帝理政的地方,和其他宫殿完全不同,巍峨大气,透着一股威严肃穆的味道。 里面伺候的公公们有老有少,一个个都谨言慎行,说话声都压低了,害得乔梓都有些惴惴了起来,一连好几天都不敢大喘气。 和她一起在东合室当差的也是个年纪轻的,姓路,大伙儿都叫他小路子,人还不错,知道她是马公公的人,对她很是和气。 乔梓嘴甜腿勤,没几天就和几个公公混熟了,手上的活简单得很,月例又高,和永寿宫里相比,真是天地之别。唯一不好的是她要和几个公公合住一间,幸好此时正值冬日,她缩在角落里和衣而睡,又盖着厚厚的棉被,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说是这东合室是皇帝午休的场所,可她来了好几天都没瞧见皇帝的影子,不免有些纳闷,小路子告诉她,建华帝很是勤勉,中午也都在处理政事、接见大臣,几乎不来这里午休。 这让盼着一睹皇帝真容的乔梓难免有些失望,不过没多久她便又开心了起来,既然皇帝不会来这里,那她偷点懒也没人知道,这东西每天擦一遍和两天擦一遍没什么区别,谁有那火眼金睛能分辨出来? 空闲的时候,除了没敢去正殿,她绕着四通殿转了两圈,却没有发现那个时翊萧的身影,倒是碰到了萧铎。 萧铎他刚刚升任南衙禁军统领,负责整座皇宫和京城的守卫,职责重大,平日里也无法对乔梓多加照拂,此时看到她即意外又高兴,一掌拍在了她的肩头。 乔梓被拍得一出溜,差点没跪倒在地,呲着牙道:“萧大哥,你的手劲真大。” 萧铎打量着她,摇头叹息:“小兄弟,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柔弱了,得像个男子汉,别婆婆妈妈的。” 乔梓嘟囔了着道:“本来就不是男子汉……” 萧铎心下恻然,却又正色道:“你这话就错了,就算身有残缺,也不能妄自菲薄,志向高远比什么都重要,心无残缺便是男子汉大丈夫。” 乔梓忍不住肃然起敬:“萧大哥说得对,是我短见了。” “这就对了,”萧铎笑着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递给乔梓,“刚出炉的迁西野板栗,你尝尝,我还有事要面见陛下,回头咱哥俩再好好聊聊。” 板栗很是香甜,乔梓剥了一颗放进嘴里,被勾起了馋虫,沿着墙根猫腰躲进了围墙边的一个小树林里。 她找了个背风面阳的所在,把帕子铺在了地上坐了下来,靠在了围墙上翘起了二郎腿,一边剥着板栗一边晒着太阳。 正值正午,冬日的暖阳透过树梢落在她身上,光影随着微风飞舞。 有这么一刹那,她忽然有点感伤了起来。 要是她还在那个世界,最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要是她还是集团的总秘,最起码没有金钱之虑。 要是她还能逃脱囚笼,最起码还是自由之身。 可现在,她被困在这座皇宫,连这点阳光都成了一种偷来的享受。 “咔擦”一声,有树枝折断的声音。 乔梓慌里慌张地站了起来,眼底的潮湿还没有散去,就见一个黑色锦袍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正是那个消失了很久的时翊萧。 她松了一口气,抹了抹眼角,强笑着道:“你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老是吓人。” 萧翊时看着她,神情有点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眨眼便神气了起来:“猜不到吧?我高升了,现在在四通殿里当差,管着东合室呢,指不定哪天就成了陛下的心腹了。” 萧翊时的嘴角抽了抽:“恭喜恭喜,只是这等好事,你怎么躲在这里哭鼻子?” 乔梓语塞,忿然道:“小石子,你总是这样往人心窝子里捅刀子,人缘一定不好吧?” 萧翊时沉下脸来:“你叫我什么?” “别不好意思,”乔梓嘻嘻一笑,一拳捶在他的胸口,“谁能没个小名小号的,咱俩这都算一起经历过生死了,我也准许你叫我的,你就不吃亏了。” 萧翊时简直哭笑不得:“那我叫你什么?” 乔梓愣了一下,想起了久远的从前:“以前我家里人……都叫我兔兔,我还养过一只兔子,可惜它……死了……他们都死了……” 她的眼圈微微泛红,显然是想到了伤心事,萧翊时的胸口一滞,一种莫名的怜惜涌上了心头,他略为僵硬地想要引开话题:“为什么叫你兔兔?” 乔梓想了想,凑到他面前呲了呲牙:“看见没?这里有两颗小兔牙。” 萧翊时猝不及防,乔梓的脸一下子放大映入眼底,那齿如瓠犀,唇如桃花,嘴角略带弧度,和那两颗小兔牙一起,形成了一个俏皮的笑容。 ☆、第 12 章 萧翊时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视线:“好了,知道了,不细看倒也看不出你的牙长得不齐整。” 第9节 “谁说不齐整?”乔梓不服气地说,“我家里人说我这样很好看。” 的确挺好看的,不过萧翊时不打算让这个狡猾的小太监知道,只是嘲讽地道:“男人要好看有什么,你这样倒像个娘们。” 乔梓心里一惊,生怕他看出什么,不自觉地含了含胸:“我才不是呢,小石子,我看现在这皇帝挺好的,比他老子强,你别留在这里动歪脑筋了,还是赶紧出宫去吧。” 萧翊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这是夸那皇帝还是在担心我?” “你这么厉害我担心你做什么?”乔梓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我只是想……以后我要是有机会出了宫,能不能找你混口饭吃?” 萧翊时有些不快,这个小太监,行踪诡秘,吃着他的用着他的,和他这么一个心思不明的所谓刺客聊得热火朝天,居然还想着出宫,出宫了能干什么?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嘲笑吗? “宫里不好吗?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是有人欺负你?”他冷冷地道。 乔梓“嘿嘿”一笑:“猪关在猪圈里也挺好的。” 萧翊时差点没背过气去:“有你这样的猪吗?瘦得跟猴子一样。” “我又没说你是猪,你这么生气干什么?”乔梓纳闷地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过来我请你吃炒栗子。” 她坐了下来,拿出帕子把栗子倒了出来,灵巧的手指不一会儿就剥出了金黄的栗肉,献宝似的放到萧翊时嘴边:“你尝尝,冬天吃这个补肾壮腰,是男人都喜欢。” 萧翊时哭笑不得,把栗子扔进嘴里,那栗子还热烘烘的,又粉又甜,味道的确不错。靠在墙角,晒着太阳,听着耳旁几近聒噪的声音,偶尔应上一句,居然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他本就不爱吃零嘴,看在乔梓殷勤伺候的份上才尝了尝,没几个就差不多饱了,倒是乔梓,一边剥一边往嘴里丢,小半袋栗子差不多都进了她的嘴。 等到袋子空了,她才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手指:“真好吃,下次让萧大哥再帮我带一点来。” 萧翊时皱了皱眉头:“萧大哥?” “对啊,就是那个很威风的萧铎萧将军,听说他很厉害,曾经一个人单挑了北地伯纳族的四大勇士,个个都被他打趴下了。” 萧翊时轻哼了一声:“少见多怪。” 乔梓立刻恭维:“当然没你厉害,你在皇宫中如入无人之境,他怎么比得上你。” 萧翊时脸色稍霁,却依然嫌弃地道:“你倒是会拍马屁。” 乔梓在心里腹诽:这人一身毛病不知道被谁惯得,要不是有点本事…… 她忽然一下惊跳起来:“哎呀糟了,今天天气这么好,小路子说要晒书,我得走了,下次你有空可以来东合室找我!” 她冲着萧翊时比了个手势,像兔子一样窜出了树林,眨眼就不见了踪影,要不是地上还有一堆栗子壳,萧翊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萧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心里着实有点纳闷,陛下的案几上明明堆着一大堆奏折,偏厅里还有两个老臣等着觐见,怎么就和这个小太监剥着栗子玩? “萧锴。” “臣在。” “问问萧铎,板栗好吃吗?” “是。” “还有,让何太医送点消食丸来。”萧翊时瞥了一眼地上的栗子壳。 - 乔梓一路急匆匆地回到东合室,小路子正把屋里的书籍往外搬,都晒了一半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连声让小路子去歇着,剩下的她来就好。 忙进忙出了一个时辰,她累得口干舌燥,咕嘟咕嘟就灌了一壶水,这下好了,喝完水她的胃开始胀鼓鼓得难受,连晚饭都没胃口。 小路子看她病仄仄的有点着急,出去溜了一圈后一脸古怪地给她拿来了两粒药丸,说是去太医院讨来的,乔梓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心里狐疑,可吃了那药丸后没多久肚子就开始叽里咕噜地叫上了,上了两趟茅房,人舒坦了,胃口也开了,这让她连声称奇。 翌日一起,小路子殷勤地让她歇息着,东合室里要干的活不多,他一个人忙一点也能应付。 乔梓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体没什么大碍,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也没什么意思,收拾了一下就往东合室里去了。 东合室里静悄悄的,乔梓叫了两声小路子却没听到回答,不由得有些纳闷,她往里走了几步,往东侧屋里一瞧,只见书架旁的地面上拉了一个人影。 她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一下子从书架旁跳了出去:“呔,大胆小路子,居然敢藏在这里——” 她的声音顿住了,眼前的人不是小路子,而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锦袍青年,身形清瘦,唇色苍白,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那青年的五官很是隽秀,有种精致的美,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越看越觉得什么地方挺眼熟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还没等她想出是谁,那青年低低地喘息了两声,神情有些异样,“快去!替本王叫何太医回来……” 此人自称本王,又是这个年纪,那应当就是当今的弟弟安王萧翊川,乔梓应了一声,慌张着后退出了东合室,仔细一想却停住了脚步,那萧翊川唇色发青,捂着胸口的指甲也透着青紫色,明显是有心疾的症状。 情急之下,她大叫了两声“小路子”和“何太医救命”,立刻折返,还没等她跑回东侧屋,就听到里面“哐啷”一声巨响。 她手脚发软,强迫着自己快步抢入房内,只见书架侧翻,而萧翊川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蜷成一团。 乔梓扑在了他的身上,探了探他的颈部,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跳动,她本能地拉开了他的双臂,一掌放在他的心窝,另一掌交叠,用手臂支起身体用力地朝下按压。 一连按压了十几次,她不由得一身冷汗淋漓,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喂,你醒醒啊,你千万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她一连拍了萧翊川的脸好几下,不由得悲从中来,哽咽出声。这好不容易才在这宫中站稳了脚跟,却招来这样的泼天大祸,不知道那个建华帝是会把她煮了还是炸了。 “天灵灵地灵灵,四方神灵来显灵,麻利麻利哄……”她胡乱念着咒语,手下却一点不敢耽搁,拼尽全身力气按压着胸口。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有人冲了进来,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安王殿下!” 乔梓的力气用尽,手一软,一下子瘫倒在萧翊川的身上:“救……命!” 她侧着身子,耳朵正对着萧翊川的胸口,忽然听到了微弱的跳动声,她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朝着脑袋涌去,晕乎乎地撑起身子,正好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萧翊川睁开了眼睛,气若游丝地道:“你……好吵……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乔梓喜极而泣,深怕他又晕过去,赶紧去掐他的人中:“太好了,不用死了,大家都不用死了!” 她涕泪交加,眼泪滴下来落在萧翊川的脸上,手指上也一片湿漉漉的,萧翊川只觉得人中处黏腻腻的,余光瞥到那水光,差点没再次背过气去。 幸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乔梓被人用力拉了开去,有好几个人跑了进来,先进来的那个中年人掏出了药箱,往萧翊川嘴里塞了药丸,又取出银针在他胸口连扎了几针,不到片刻他低低地咳嗽了起来,惨白的脸渐渐染上了一层绯色,总算有了几分人样。 一屋子的人忙了好一会儿,把萧翊川扶到了软榻上躺好,端来水替他洗了脸,喂了茶喝了药,又替他盖上了了厚厚的大氅。 乔梓跪在角落里一动都不敢动,这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这王爷不知道是什么脾气,如果硬要说这发病是她吓的,那明年今日就是她的忌日。 萧翊川躺在软榻上歇息了片刻,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你叫什么?” “乔梓。”乔梓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萧翊川念了两遍,微微一笑:“这名字不错,起来吧,这事不怪你,今儿一早起来就有点不太对劲,是我自己大意了,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说不定我还等不到何太医过来。” “多谢王爷。” 乔梓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正想退下,旁边那个何太医叫住了她,饶有兴味地问道:“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这……奴才看王爷心口痛,就想着挤压王爷的心肺,让它重新跳动。”乔梓解释道。 “大胆,”旁边有个伺候的书童忿然道,“我家王爷就是心悸之症,你这样岂不是要加重病情?” “可能这就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还听说还有人死了以后被电击复生的呢,就是……”乔梓挠了挠头,“就是引来天上的闪电击打死者心口。” 萧翊川和何太医都有些惊愕:“有这等奇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我只是在野书上看到的奇闻异事,”乔梓胡乱编了个理由,“里面有很多,比如劈开脑袋治头疼,还有切开胸口治心悸,看着挺有趣的。” 何太医动容地道:“小公公在哪里看过这本奇书?劈开脑袋治病我倒是听说过一二,这切开胸口倒是闻所未闻,你倒是说来听听。” 乔梓随口胡诌了几句,把那个世界的医术编成了几个小故事,何太医听得津津有味,问了好些细节上的事情,惊叹不已。 萧翊川躺在软榻上听得新奇,时而插上几句话,他的声音温润谦和,头发解了束带披散了下来,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有着一股动人心魄的病态美,乔梓偷看了好几眼。 容貌隽秀,优雅华贵,性情温柔。 而传说中的皇帝陛下,凶狠凌厉,粗犷高大,就如同凶神恶煞一般,这两人怎么可能是亲兄弟? 正想着呢,有人在外面传话了:“安王殿下,陛下忙完了,请你过去呢。” 乔梓精神一振,立刻见机把萧翊川扶了起来,这个机会实在太妙,她可以趁机过去看看那个皇帝陛下到底长得是什么模样的。 ☆、第 13 章 扶着萧翊川走出了东合室,乔梓一路殷勤地引着朝正殿走去,小书童赶上来好几趟想要夺回自己的位置,却被乔梓一脸诚恳地避开了:“这里的路奴才熟,王爷现在身体不好,得小心着点别摔跤了。” 小书童气结,可看萧翊川也不甚在意的模样,也只好悻悻地跟在了后面。 正殿前有两个侍卫守着,其中一个正是萧锴,一见到乔梓顿时一愣,立刻拦在了萧翊川跟前:“安王殿下、何太医有请,其余人等回避。” 乔梓不甘心地道:“安王殿下需要人伺候……” 萧锴回头示意,立刻有小太监上前,接替了乔梓的位置。 何太医也跟着走了过来,拍了拍萧锴的肩膀乐呵呵地道:“萧侍卫,昨晚是谁贪吃结了食,还要劳动你的大驾来要消食丸?” 萧锴的脸涨红了,幸好他的肤色黑,乍眼也看不出来:“没谁,不打紧的小人物。” 乔梓一听,奇了,插嘴道:“昨晚我也结食了,腹中好像一块块似的,幸好小路子给我了两粒药丸,可灵了。” 萧锴不吭声了,只是瞪了她一眼,朝着何太医一拱手:“先生里面请,陛下等了好一阵子了。” 萧翊川笑道:“你回去吧,我有空了再到东合室听你说故事。” 乔梓看着那两人入了正殿,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张望了两眼,可惜却没瞧见皇帝的身影。 她只好朝后退了两步,却瞥见萧锴依然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不免有些纳闷,她听四通殿里的好几位公公说过,建华帝还是信王的时候,身旁有四名亲信,无一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大将,都曾数次立下汗马功劳:萧铎、萧钊善用兵,一个卫戍京师,一个留在北地大本营,萧锴和萧铭善武,一身功夫了得,一个随身护卫,一个则悄无声息,统领着信王府的暗卫。 很显然,她能感受到,萧锴非常不喜欢她,甚至对她有很大的敌意,她一个小太监,能有什么值得这位在御前炙手可热的一品带刀侍卫敌视的? 她只好硬着头皮冲着萧锴笑了笑,殷勤地道:“萧侍卫,天冷小心着凉。” 萧锴瞧着她,就好像瞧着一个傻瓜。 她看看裹着棉袍臃肿的自己,又看看只着了一件外袍的萧锴,讪讪地再次后退了几步,飞一样地跑了。 萧锴朝着正殿走去,门口站着一脸忧色的马德,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站在门口。 屋里有隐隐的争吵声传来。 萧翊川正站在萧翊时面前,方才在东和室的温润谦和已经不翼而飞,眼中满含痛楚:“皇兄,算是臣弟求你了,李家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你何必对他们赶尽杀绝?留李太妃一命岂不是能显得你帝心仁厚吗?” 萧翊时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来:“翊川,有些事情你不懂,你别管了。来看这天仁轩最新出品的狼毫,朕特意让人从惠州替你带来的。” 萧翊川连看都没看一眼,眼圈微微泛红:“皇兄,我怎么不懂?我知道他们一直想要害我们,我知道你这些年殚精竭虑吃了很多苦,可大皇兄他不是已经不在了吗?昨日秉儿过来找我,哭得和泪人似的,求我饶过他皇祖母,他还是个孩子,却要遭受这样家破人亡的绝境,皇兄,你怎么忍心……” “啪”的一声,萧翊时手上笔断了,他森然道:“大胆,是谁把他带过去的?” “自家的侄子过来探望叔叔,都需要皇兄批准吗?”萧翊川满眼都是失望,“皇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萧翊时定了定神道:“他和你才见过几面,认识你是他的皇叔吗?从前怎么不见他来探望你?才十岁大的孩子就知道挑你来求情,倒是朕小看了他。” 第10节 萧翊川有些着急了:“从前是从前,你何苦非要耿耿于怀,那孩子冰雪聪明,我看着挺喜欢的,皇兄……”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神情震惊地看着萧翊时:“难道你……你……你要对秉儿做什么!” 一旁默默旁听的何太医出声阻止:“安王爷,你不能太过激动,平复心情小心为上。” 萧翊时皱着眉头道:“怎么,这两天你的身子不太好吗?有事就让人捎个信过来,朕去看你就是。” “臣弟不敢,”萧翊川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皇兄,臣弟没什么出息,只因身有残疾,平生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家人和乐安康,秉儿我很喜欢,过阵子我把他接到府中来教养几日,没什么事,臣弟告辞了。” 还没等萧翊时说话,他便躬身后退了两步,拂袖而去。 萧翊时呆了半晌,一拳砸在了桌上,脸色铁青。 何太医忍不住摇头叹息,劝慰道:“陛下息怒,不必着急,安王殿下宅心仁厚,迟早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 萧翊时沉默良久,苦笑了一声道:“但愿如此。何先生,翊川的病,还请你多多费心了。” 何太医躬身道:“陛下放心,臣必定倾我所能,今日和一位小兄弟聊了好久,有了些许主意,让臣再琢磨琢磨,看看能否有什么新的法子。” 送走了何太医,萧翊时批改了会儿奏折,大晋在晋武帝的治下二十余年,沉疴难起,积重难返,南边杀了平定南疆的平南王,以至于南疆各族无人弹压,各自为政,北方虽有定北军镇守,却因为两年多前裁撤军需编制后大大减少了战力,伯纳族虽然已经被他降服,可族中也还有一些蠢蠢欲动的势力,西南边是幅员辽阔的大梁,边境小争端不断,而最棘手的是大晋的腹地这些年灾害不断,不是大旱便是大涝,加上晋武帝不思治理,已经损害了国之根本。 朝中更是云诡波密,寿王已死,李家一倒,各个世家、皇族重新结党,清流、谏臣轮番登场,用各种礼制、伦理结成一张看不见的网,把他困在其中;朝政千头万绪,万万比不得从前在北地时的简令轻政,他手上虽然有兵权,可治理国家到底也还是要靠这些文臣,总不拿那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干活吧。 李家和寿王的爪牙若是不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只怕是后患无穷。 可是这些事情,他不能也不愿和萧翊川说。 萧翊川在娘胎时就被人下毒,一生下来心脉缺失,差点就没了命,从此便一直小病不断,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缠绵病榻,五岁那年,有人想要毒害萧翊时,却让萧翊川误食了毒药,虽然救回了一条命,原本眼看着见好的心疾却从此之后再也不治。 萧翊川的性情像他母亲,秉性良善,随遇而安,因为身体的缘故,喜文厌武,母亲死后,兄弟俩被迫到了北地,他也一直以为是晋武帝存心要磨练萧翊时,有阵子还对父皇和长兄心存感激。 萧翊时觉得这样很好,最起码,萧翊川过得很快活,这就是他希望的,他的双手已经染满血腥,他不愿萧翊川也像他一样,从前不愿,将来更不愿。 只是被萧翊川这样指责,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过,心绪纷乱了起来。 出了房门,他信步朝外走去,萧锴和马德面面相觑,刚才的争吵声不大,但这两人都是萧翊时的心腹,自然知道安王在萧翊时心中的地位,两兄弟这样红脸几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陛下是去哪里?”马德小心翼翼地道。 “你的那个小友在东合室?”萧翊时随口问道。 马德有些纳闷,以萧翊时天子之尊,怎么会留意些许小事? “是,他的手脚还算利索,做事也勤快。” “勤快?”萧翊时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看不见得。” 马德的鼻尖有些冒汗:“这……只怕是这几天有些懈怠了,奴才好好去提点他一下。” 萧翊时摆了摆手:“你让那里的人都回避一下,留下你那小友即可,你也不必跟着了。” “是。”马德应了一声,一头雾水地去办事了。 萧锴心里明白,嘀咕着放慢了脚步,萧翊时一路缓步而行,他下了朝之后便喜欢穿黑色便服,这倒是方便了他随意行走。 东合室里静悄悄的,前后左右的人都不见了,他推门而入,里面收拾得很是整齐,正靠着窗户的花架上插着两株白梅,散发着一股浅浅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他四下瞧了瞧,却不见乔梓的踪影,不由得轻咳了一声,顿时东侧屋里响起了一阵小碎步声,乔梓从里面探出头来,惊喜地叫道:“小石子,你怎么来了?” 那笑容太过璀璨,萧翊时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本一片阴霾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就被阳光笼罩了似的。他定了定神道:“你躲在里面做什么?” 乔梓冲着他“嘘”了一声,拽着他就进了侧屋:“我做冰梅花呢,替你也做了一朵,快来看。” 东侧屋里窗户都开着,冷飕飕的,窗台上放着一溜儿的胭脂盒、脂粉罐,一条条细绳垂在外边,萧翊时往里一看,只见一朵朵梅花被放在水里,已经被冻成冰了。 “这有何用?”萧翊时奇了。 “好玩好看啊,”乔梓兴致勃勃地说,“我送了木槿一朵,她那里的宫女姐妹们都说好看,央着我替她们做。” 旁边有个做好的冰花,萧翊时拿起来一瞧,的确晶莹剔透,小女孩应当会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萧翊时颇感意外,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看起来你还很有些手段,那个什么木槿的难道是你的心上人?” 乔梓掩着嘴笑了起来:“你这人真逗,我能有什么心上人,有心无力啊。” 她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凑到了萧翊时的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陛下他到现在还后宫虚悬,一个嫔妃都没有,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第 14 章 一瞬间,房间里悄寂无声。 萧翊时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神情森然地看向乔梓,饶是乔梓已经和他相熟,也被他的眼神唬了一跳,半晌才缩了缩脖子赔笑着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原因?”萧翊时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明知道这小太监没什么好话,却还是忍着想听听底下的人到底能大胆到什么程度。 乔梓挠了挠头:“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先帝风流倜傥,以前的寿王也妻妾成群,陛下身旁却一个人都没有,你说会不会陛下也是有心那个无力……” 她冲着萧翊时眨了眨眼,一脸的不可说。 萧翊时差点没背过气去,心里已经把这小太监拖过来按在地上打了五十大板。他咬了咬牙道:“看来这皇帝是太心善了,居然纵容你们这样胡言乱语。” 乔梓“嘿嘿”地笑了,拿胳膊肘亲昵地捅了捅萧翊时:“咱俩谁跟谁啊?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悄悄话?除非你告诉他,可你是他的仇人,怎么也不会传到他耳朵里去,对吧?” 气稍稍顺了一些,萧翊时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 “其实他这样挺好啊,”乔梓敛了笑容正色道,“比他老子好多了,他老子拼了命往后宫收集美人,结果那些美人有的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有的从此要孤寡一生,还有的走火入魔不得善终。陛下这样不愿意糟践别人,一定会被那些皇亲遗老念叨到耳朵生茧子的,不知道他还能一个人逍遥多久。” 萧翊时定定地看了乔梓片刻,忽然别开眼去看向窗外。 乔梓说的没错,这阵子朝中的一些重臣明里暗里都开始替萧翊时物色嫔妃,打着充盈后宫、绵延皇嗣的旗号,可他们心里是什么打算,萧翊时明白得很。 天子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要是自家的人能得了宠爱,家族就有了不一样的靠山,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刚立,正是重新划分朝中势力范围的最佳时机。 他一个都没应,只说是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后再说。 其实细细一想,乔梓的话虽然听着碍耳,却有一半的道理,“有心无力”这四个字掉个头,应该是“有力无心”才对。 在北地的那些年,他为了生存卧薪尝胆,和一些兄弟将士几乎同吃同眠,收服异族,稳固边防,更是为了对抗朝中裁撤北军编制军饷殚精竭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温香软玉的事情。 等一切尘埃落定登上帝位,不知怎的,一看到那些莺莺燕燕,他脑海里就浮现出母亲那些年过的提心吊胆、忍辱负重的日子,完全提不起什么风花雪月的劲头,选秀纳妃还不如和几个三五好友温上一壶小酒谈古论今,或和几个生死之交在校场上比剑论拳来得痛快。 现在有为先帝守孝的祖制在,他也不怕那些老臣啰嗦,等过上两年,就挑上几个合心意的女子入宫便是。 他想着想着心里有些怅然,脑中莫名浮现起那张兔子面具,如果那平南王府的郡主还在,也该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了吧?如果是她,为她破个例,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一个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乔梓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喂,你怎么一脸怀春的?想到哪家姑娘了?” 看着她暧昧的笑容,萧翊时定了定神:“干卿底事?” 乔梓的嘴角僵了僵,悻然道:“你这人硬梆梆的,只怕没有哪家姑娘会喜欢你,我告诉你,姑娘都是要哄着的,你快来学我这门冰花的技艺,哪天有喜欢的了送上一朵,那姑娘必定会心花怒放。” 萧翊时不屑一顾:“我用不着。” 乔梓瞪了他一眼不理他了,这说话的功夫,小盒子的里冰花已经冻住了,她进进出出自个儿忙自个儿的了,把这些小盒小罐都放在了外面的墙角,等着哪天有空了给木槿带过去。 萧翊时也没走,随手抽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翻看着,抽空看一眼进进出出忙碌的乔梓,阳光正好,心里的烦恼好像渐渐地就被晒得没了。 没一会儿乔梓又站回了他面前,双手背在后面一脸的得意:“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萧翊时连眉头都没抬一下:“不要。” “你都没看是什么怎么不要?”乔梓有点恼火,转念一想,算了,不和他计较,这人八成从小没爱,都沦落成杀手了,还是给他点温暖吧。 她小心翼翼地拎出一个冰花,只见那冰花呈一种比较少见的鱼嘴形,晶莹剔透中嵌着一朵红梅,仿佛一个美人醉卧冰中。红梅中的花蕊纤毫毕现,和旁的不同,那梅花中间还躺着一颗圆溜溜的蜡球,不知道里面裹了什么东西。冰花的一头挂了一根手编的细绳,一头是穗子,和中间的红梅相映成趣,的确漂亮。 “这是什么?”萧翊时也注意到了那颗蜡丸。 “悄悄话啊,”乔梓得意地道,“这叫冰花传书,等到春暖花开,冰花化了,你就可以看到此刻我想对你说的话了。你学着点,以后有了心上人,这花招一出保她喜欢。” “有什么话现在当面说岂不是更好?”萧翊时很是不屑这种小玩意儿。 “这个盒子我找了好久,只有这么一个呢,做的时候盒子都被冻裂了,再也没法做了,你要是不收,我可就再也不想理你了。”乔梓硬塞到了他的手上,“挂在窗口,每天看一看,一定心情很不错。” 萧翊时瞟了一眼,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好吧,我该走了。你有这个做冰花的时间不如好好看看书,以后也能有点出息。” 乔梓追了两步,把他送出了房门:“奇怪了,今天怎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有些纳闷,“对了,你到底在四通殿哪里当差?下次我得空了来找你。” “不必,我会来找你。”萧翊时摆了摆手,疾步离开了东合室。 萧锴在外面守着,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一路看着萧翊时用食指提溜着那冰花,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太监居然到现在还没发现陛下的身份,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道? 他身负萧翊时的安危重责,对身边有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时时警惕,恨不得早日把这不安定的因素剔除。 萧翊时回了正殿,提起那冰花又看了两眼,把它交给了萧锴:“去,把它挂在朕的寝殿窗棂外。” 马德正侯在殿外,一见便赞道:“陛下手上的这个好生漂亮。” 萧翊时的心情不错,拍了拍他的肩头:“你那小友也不错,不过在这里总不是很方便,朕想着给他挪个地儿。” 马德心中大喜:“小友能得陛下看重,真是他的福气,不知道陛下要把他挪到何处?” “哪里职位高做事又比较清闲的?” 马德抹了一把汗,职位高做事清闲,这……不是混日子吃空饷吗? 萧翊时也不等他回答,自言自语道:“要么去内侍府吧,你看给个什么职位?” 马德又抹了一把汗,乔梓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他一时有点摸不透萧翊时的心思,只好小心翼翼地回道:“只怕他没这个资历……” 萧翊时若有所思地道:“那倒也是,他还小,要多多磨砺,要么就提个内给事吧,在内侍府跑跑腿。” 内侍府里设正副总管二人,内常侍三人,内给事六人,下辖九局,是内宫所有大小太监挤破头想要进去的地方,而内给事负责内外宫的联络和计算盘点内侍们的各种用度,是炙手可热的职位。乔梓一个小小的下等太监,一跃成为内宫中身居六品的内给事,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的眼睛。 “奴才先替小友谢过陛下。”马德即忧又喜,不知道乔梓到了那里能不能站稳脚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这个引荐的也难辞其咎。 “你先提点他一阵,过了月再去,还有,不用和他提起我,以后派他的事,也不用和四通殿来往。”萧翊时想了想叮嘱道,自从他坐上这把龙椅,身边的人不是对他毕恭毕敬,便是暗自对他恨之入骨,象乔梓一样当他普通人随性相处的,还真很难见到了。 - 乔梓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可真是天上掉了馅儿饼的美事。距离月末还有十来日,一连几天,马德一有空就来提点她内侍府的事务和人际关系,特意和她重点提了上次提审她的内常侍之一唐庭礼。 这个唐庭礼很不简单,小时候因为家贫,十岁时就自己一刀净了身,差点死在宫门口,幸好当时有人救了他,把他送入宫中,入宫之后因为行事稳妥脑子灵活,得了当时的太后的宠幸,一路爬到了太后宫中总管太监的职位,成了当时内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只可惜后来太后死了,晋武帝有自己的贴身内侍,对他也并不看重,他也不浮躁,并未四处钻营巴结李贵妃,倒是在一个冷门的尚宝局呆了几年,慢慢又到了内侍府常侍的位置。 萧翊时继位后,清除了一大批李贵妃的心腹,管事的大太监空缺了好几个,唐庭礼处事得体,又从来没有结党营私的劣迹,就被留在了原位。 “此人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你既然和他有过过节,难保他不会记恨在心,万万不可让他抓住你的把柄。” 乔梓一一应了。 第11节 小路子听说她要去内侍府羡慕极了,这几日也不让她干活了,殷勤得很,乔梓没事做,成天在东合室里晃来晃去很是无聊,幸好这阵子萧翊川来了好几趟,有时候撞见了便让她在旁边伺候。 乔梓挺喜欢这个和善温柔的安王爷,听他讲北地的风土人情,听他讲大晋的奇闻异事,听他讲新帝曾经如何三入黑土岭收服伯纳族…… 听得出来,萧翊川对他的兄长十分敬仰,可一提起兄长来,眉间却难掩郁郁之色,难免让人纳闷。 乔梓听着听着,对新帝越发好奇了,她到四通殿也有一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天颜,这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在四通殿外围绕了一圈,磨磨蹭蹭地停在了南书房那里。 正值辰时,建华帝还在早朝,正殿里静悄悄的,同住的两名公公正在洒扫,一见到她便打了声招呼。 “我找马公公。”乔梓解释道。 那两名公公知道她马上就要高升了,对她分外客气:“马公公跟着陛下上朝去了。” “你们忙,我等他一会儿就好。” 那公公进进出出忙碌了起来,乔梓候在墙角,趁着他们不注意,溜进了正殿西侧的季华阁,从这里的窗棂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进入正殿的半月门。 皇帝上朝回来后都会到正殿大厅稍事歇息,随即入内开始批改奏折,季华殿通常都是皇帝召见近臣用的,下朝后如有急事,大臣都会在正殿求见,因此,等瞧见皇帝进来之后,她有充足的时间从旁门离开,就算被人瞧见她也想好了托辞,并不会犯太大的忌讳。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在窗棂旁猫腰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瞧见建华帝的身影,不知不觉便缩在柜子和墙形成的角落里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陛下,臣以为容大人之法,万万不可!” ☆、第 15 章 乔梓的头皮一阵发麻,这建华帝居然到了这季华阁,这……这该如何是好?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声如珠玉,煞是好听:“下官只是抛砖引玉,郑太师若有更好的提议,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讨商讨。” “为君之道,以民为本,自古以来,落叶归根,大晋百姓无一不眷恋乡土,若不是到了灾荒遍野的濒死之境,谁愿意背井离乡?陛下若是强令迁移恒河南岸北上,此举必然失去民心,此乃其一。” 说话的这位郑太师声音苍老威严,显然是上了年纪的重臣。 “其二,先帝在位时也治理过恒河,无一不劳民伤财最后无功而返,王大人和容大人现在的提议真的可以治好这恒河一年两度的灾害吗?容大人能否拍着胸口保证?如不能,这恒河南岸就此成了一片死地,这损失谁来承担?” 房间里安静地几乎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乔梓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屏住呼吸往里缩了缩,骨骼发出了“咯噔”一声。 她的眼前一黑,只觉得脖子上好像有一把铡刀架着,几乎已经可以感觉到那锋利的刀刃切下来的滋味了。 郑太师却浑然不觉,依然说得慷慨激昂:“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暂且先放一边,陛下初初登基,京城谣言此起彼伏,陛下应当先安抚民心,稳定朝纲为重,先不说陛下洪福齐天,这恒河明年不一定会有洪灾,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了洪灾,陛下登高祈福赈灾便是,天下百姓定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照郑太师之言,一些流言蜚语倒是比水患更为重要?” “容大人,若是令祖建在,必定也是先要将这流言蜚语查证清楚,天地君亲师,陛下若不说出个子午寅丑来,名不正言不顺,只怕……” 郑太师意味深长地停住了话语,屋内再次没了声息,乔梓屏息凝神,却听到一个脚步声慢慢地朝着她的方向踱了过来。 乔梓心里一沉,好像被发现了。 怎么办?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乔梓飞快地从袖口取出了帕子,一边抹着柜子一边探头笑道:“诸位大人,奴才听得兴起,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的斜前方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一张国字脸,满脸褶子,捋着胡子一脸愕然,少的那个约莫二十上下,丰神玉朗,身姿颀长,令人过目不忘。 而一道锐利的目光从右侧落在她的身上,她一动不动,不敢去看那九五之尊,深怕一个眼神没控制好,那皇帝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就让人把她拖下去咔擦一刀了结了。 “你是谁?”那郑太师不快地道。 “奴才觉得吧,防患于未然防洪治水可比那些劳什子的流言蜚语着急多了,恒河一带一年两灾,陛下能为他们做点实事,这才是天下之福。” 郑太师沉下脸来:“你懂什么?朝廷大事,何容你一个小小的宦官多嘴。” “是是,奴才多嘴了,奴才只是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书,书上也有治理水患一事,有时候治理水患也不需太过劳民,只需要引水通渠便可。” “引水通渠?”那位年少的容大人颇感兴趣地道,“这位小公公细说听听。” “你以为这恒河是你家的小溪流不成?胡闹。”郑太师斥责道,“早就在那恒河上修过堤坝拦水,没几次就被冲垮,再说了,治水工程浩大,这治理的银两从何而来?国库银两吃紧,各部都在节衣缩食,还要让谁让出银子来?” “让当地和附近的富豪出啊,他们也深受水患之苦,必定不会推诿太过。”乔梓道。 郑太师不怒反笑:“你这小娃娃,好大的口气,这样强行征派,会造成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乔梓眼珠滴溜溜一转:“郑太师,堤坝建成之后可以灌溉农田,到时候可以以捐款多少计入分成,比如灌溉时收费原本十钱一亩,将这些银两折入灌溉费用之中,分几年还清,那些富户们既有了乐善好施的名头,又协助了官府,自己也得了实惠,岂不是一箭三雕?” 郑太师呆了呆,倒是那容大人笑了,那笑容如晓风霁月:“小公公神来之笔,容某茅塞顿开。” “好了,你们也不必再争论了,昱墨,你和工部的王大人仔细商议个治水的章程来,银两的事,朕再做定夺,郑太师,朕意已决,治理恒河乃重中之重,至于那些流言蜚语,朕无暇顾及,若是有谁想要一问究竟,就让他自己到朕的面前来,朕候着就是。”一个沉稳冷冽的声音道。 乔梓如遭雷击,倏地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你……你……你怎么……” 萧翊时漠然扫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什么?朝廷大事,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好好做你的事去。” 乔梓的腿一软,半跪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一旁的容昱墨轻笑了一声道:“陛下勿要责怪,臣看这小公公挺有意思的,见地之识,不问出身,郑太师,陛下日理万机,还有要事处理,不如你我先去工部商讨,等拟出个法子来,再请陛下定夺如何?” 郑太师看了看萧翊时的脸色,虽不甘心却也知道再争辩不是时候,不如改日私下求见再晓以利弊问个究竟。 两人躬身告退,屋里便只剩下了萧翊时和乔梓。 “你……是陛下……?”乔梓喃喃地道,脑子里拼命回想她在这个人面前讲的话,字字句句好像都可以算得上是诛心之言。 时翊萧。 萧翊时。 她可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现在她该做什么呢? 恸哭流涕抱着皇帝的大腿说她不是成心的,是真的有眼不识泰山,以前种种胡言乱语,就请陛下当个屁一样放掉吧。 说不定皇帝还能看她好玩,留她一条命在,闲暇无事逗弄一下,从前历史上的那些弄臣,不也都混得不错吗? 可是心里那股抑制不住的委屈和愤懑是怎么回事? 她把那个“小石子”当成了朋友,明知他是刺客有可能惹祸上身却一直惦念着他,对他照顾有加,可人家看着她颠三倒四的小丑模样,指不定怎么暗自笑破了肚皮。 她挖心掏肺,换来的却只是他闲着无聊,逗趣似的一件玩物。 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脸色惨白,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呆滞茫然。 萧翊时有些不忍心了,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起来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双眸子动了动,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水光。 “刚才朕骂你只是因为……”萧翊时住了口,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乔梓刚才这样反驳郑太师,只怕那古板的老头会因此对乔梓心有芥蒂,所以他便训斥了几句,让那老头下个台阶,只是他这样做,为什么要和这个小太监解释呢? “别说是陛下骂我,就算是打我杀我也是我应得的。”乔梓迅速接口道,“从今往后,奴才一定日日出门前好好洗洗眼珠子,再也不敢眼瞎了。” 萧翊时愕然,这话听着怎么有些不太顺耳,从前那个喜欢讨好他、腻着他的小太监怎么转了性了? “陛下要杀奴才吗?要是暂时还想留着奴才的狗命,奴才就先告退做事去了。”乔梓爬了起来,恭谨地弯腰后退。 一股气往上冲,萧翊时无来由地有点恼火,这个小太监,他都不想计较从前的胡言乱语了,现在居然还和他摆谱?“站住!”他森然道,“抬起头来。” 乔梓停住了脚步却没有抬头。 “你勾结外敌,妄议当今,惫懒取巧,其罪当诛。”萧翊时的声音冷冰冰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朕姑且一听。” 乔梓倏地抬起头来:“要杀就杀,啰里吧嗦算什么英雄好汉?算是我看错了人,活该我倒八辈子霉。” 她的眼圈发红,那漆黑的双眸被浸上了一层水光,愈发通透清澈,萧翊时看得心中猝然一悸,瞬间就心软了下来。 “你若是不想死,倒也不是不可以。”他话锋一转,故意停顿了片刻,等着乔梓求饶。 只是乔梓却依然瞪着眼睛直视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丝毫没有服软的迹象。 萧翊时下不来台了:“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服气吗?就算我骗了你,可难道不是你太傻了?哪有刺客可以在四通殿里来去自如?朕的名讳掉个头你就不认识了?” 乔梓抬起袖子来狠狠地抹了两把眼睛:“是,是我傻,那就别让我在这里污了陛下的眼睛了。” “乔梓!”萧翊时冷喝了一声,“朕对你有什么地方不好?别恃宠而骄,别以为朕真不会杀你!” “恃宠而骄?”乔梓喃喃地念叨了一句,恍然大悟,“是你提拔我去内侍府任内给事吗?” “还能有谁?”萧翊时略带矜持地道。 “内给事……有什么稀罕!”乔梓脱口而出。 萧翊时怒极反笑:“好,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去内侍府了,回西华门做你的洒扫吧。” ☆、第 16 章 西华门洒扫隶属于宫殿局,是内宫中最为下等的职位,睡在宫殿局侧十人一间的大通铺,早出晚归,十分辛苦。 西华门方圆数里,又是内外宫出入的要道,需打扫得一尘不染,夏日顶着酷暑,冬日顶着严寒,乔梓入宫后没几天就是三伏天,硬生生地被晒脱了一层皮,后来她一想到数九天的寒风冰雪,便狠心把省吃俭用的银子贿赂了彭三急离开了西华门。 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她还是回到了这里,在这个她最怕的寒冬腊月。 睡觉的屋子漏风,被子都是冷冰冰的,烧的木炭带着一股怪味熏得她难以入睡,一起住着的太监不是刚入宫的,就是被贬责而来的,一个个都穷困潦倒,看到她那些像模像样的家当,眼睛里都流露着几分羡慕和贪婪。 她这大半年攒下不少东西,这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她不敢大意,只好用布条把贵重的都缝好缠在身上。 一连几天,她都不到寅时起床,哆哆嗦嗦地洗漱完毕,然后抹黑出门干活。西华门四通八达,没什么遮拦,天气一旦不好,那寒风呼号,把人对穿而过,身上的棉袄根本就是摆设似的,就连骨髓都好像冰冻了起来。 乔梓原来滑嫩的皮肤迅速干裂粗糙,嘴唇裂开了口子,整个人都被寒风吹得木呆呆的。 那在东和室里惬意舒适的时光,就好像前世的一段梦一样。 “喂,新来的,今天该是你擦那些石狮子了。”一个同行的太监道。 别看西华门洒扫是最下等的职位,这里也按先来后到划分了势力范围,这个太监姓于,他生得高大,又是干了将近一年的老资格,平日里都呼来喝去的,自己则是能偷懒就偷懒。 今天照例该是轮到他擦银水桥的石狮子,他早就看这个白嫩嫩的新来的不顺眼,嘴皮子一碰就把这活扔给乔梓了。 乔梓也没反驳,只是默默地去打水。天气太冷,水都结冰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了冰层,只是打水的时候把衣服都弄湿了。 手拿抹布浸入水中时,冰寒刺骨,她一边发抖一边擦拭着石狮子,心里不住地给自己打气:这算啥,先熬上一阵子,等那个混蛋把她忘记了,她就再想法子离开这里,天无绝人之路,灭门之祸她都活了下来,还能坐在这里等着被那混蛋害死不成……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这么早,照理说这里不应该有人,大臣们都在早朝,内宫现在除了一些太妃也没什么人,去外面的差事几乎没有。 第12节 银水桥只容两人而过,乔梓照例停了手中的活,退到栏杆旁,等贵人先过了再行擦拭。 只是那人却停下了脚步,狐疑地看着她:“你是……” 乔梓抬起头来一看,正是那天在季华阁里见到的那个容昱墨容大人,只见他身披一件皮裘大衣,在凛凛寒风中更显芝兰玉树。 乔梓面无表情地道:“容大人好,奴才正在做事不便行礼,还请容大人恕罪。” 容昱墨愕然:“你怎么会在这里?怪不得我在四通殿找了一圈都没瞧见你,陛下也不说你去了哪里。” 乔梓挤出了一丝笑容:“容大人找我有何事?” “那日听你说了引水通渠一事,我略有所思,想要找你聊聊,说不定能独辟蹊径,找到治水的妙方。”容昱墨兴致勃勃地道。 乔梓苦笑了一声:“容大人说笑了,你看我这幅模样还能有什么神机妙算?我还得干活呢,晚了只怕连午膳都要没得吃,还请容大人借过。” 容昱墨盯着她的侧脸有些纳闷:“这可奇怪了,那日陛下明明还很回护你,怎么一眨眼你就被罚到这里来了?不如这样吧,改天我替你向陛下求个情,换个轻松点的活……” 他的声音顿住了,眼神有些古怪了起来。 乔梓打起了精神:“多谢容大人,不过容大人最近还是别再陛下面前提起我了,省得陛下又龙颜大怒让我吃点苦头。” “你,抬起头来。”容昱墨的声音有些颤抖。 乔梓不明所以,迎视着他的目光。 “长得有点像……不……六分……有六分像……”容昱墨喃喃地道,抬手就去捋她鬓边的发丝。 乔梓心里发慌,一个侧身躲过了:“容大人别取笑我了,我一个小太监能像谁啊?” 容昱墨怔了怔:“你叫什么?” “我姓乔,单名一个梓,桑梓的梓。” “你也姓乔?”容昱墨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色,“你和……平南王府有什么瓜葛吗?” 乔梓的胸口漏跳了一拍,面上却一片茫然:“平南王府?那是什么地方?” 容昱墨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平南王府被先帝定了谋反之罪,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提起,的确不合时宜,他定了定神,微微一笑:“你不知道就好,是我唐突了,我还有公务在身,等我回来再和你详谈。” 他朝前走了两步,却又折返了回来,解下了身上的狐裘大衣披在了乔梓的身上:“天气太冷了,别擦这些石狮子了,要是有人责问,就说是我容昱墨说的。” 狐裘大衣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浅香,挡住了凛冽的寒风,暖意直入心底。乔梓站在银水桥上怔了片刻,刚要蹲下来继续干活,那于太监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抹布,粗声粗气地道:“走了走了,这么点活还磨蹭半天,我来替你干完就好了。” 人就是这么势利,一个容昱墨和她说了会话,借了她一件披风,原本踩着她的人就不敢得瑟了。 回到屋里用了午膳,大伙儿有片刻的休息,睡觉的睡觉,闲聊的闲聊,还有几个拿了个骰子赌点小钱。 乔梓照例靠在角落里打盹,有个小太监凑了过来好奇地问:“小乔子,你怎么认得容大人的?” 乔梓摇了摇头:“我不认得他。” 小太监显然不信:“不认得他会送你这狐裘?容大人厉害得很,怎么不求他帮你谋个好差事?” “他是谁?” “你连他都不认识?”小太监诧异了,“京城四杰之一,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年方十八便夺得开元十四年的文状元,惊才绝艳,引人仰慕,更难得的是他虽然家世显赫,拥趸无数,却平易近人,风趣幽默,京城中人提起他来都要翘上一翘大拇指。” 乔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了起来:“他……家世显赫?什么家世?” 小太监的眼中露出几分敬仰之色:“他出自淮安容家,容靖宇之孙,就是那个以死劝谏先帝的当朝大儒容靖宇。” 乔梓呆在原地,半晌才把狐裘往头上一挡,闷声道:“睡了睡了,不然过了晌午便干不动活了。” 狐裘里暖意融融,乔梓却有点透不过气来,一提起淮安容家,她终于想起这位容大人是谁了,当年父亲和容家交好,对容家这位长孙更是赞不绝口,容昱墨的本名叫容祎,字昱墨,教训起乔楠来一口一个“你瞧人家祎儿……” 洛阳花会那年她曾跟着父亲和容昱墨有一面之缘,时间长了也不记得当时容昱墨的模样,只记得那会儿父亲说了好多,说她小时候喜欢粘着祎儿哥哥,说容昱墨温润如玉、君子端方,只是眨眼之间,所有的温情烟消云散,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之后,她和弟弟仓皇出逃,也不知道这父亲眼中的至交好友最后到底做了什么。 应当是迫不及待地和她们平南王府划清界限了吧,要不然还不被牵扯到这桩谋反案中? 乔梓咬着嘴唇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在此人面前露出马脚来,要不然凶多吉少。 幸好这之后好几日都没见到容昱墨,应当是公务繁忙,把她这个小人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稍稍舒心了点,马德悄悄过来瞧了她一次,让她暂且安心在这里呆着,等到哪日陛下气消了再帮她说说好话,说不准这坎就过去了。 有了马德的关照,宫殿局负责西华门的小头目对她和气了好多,那于太监也不敢再差使她。只不过她这职位是萧翊时金口定的,没人敢随便更换。 天气越发冷了,乔梓的体质虚寒,最是畏冷,整个晚上在被子里蜷成一团,一直到很晚才能入睡,干活的时候都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她心里暗暗叫苦,这要再冷下去,只怕她撑不住要病倒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天一早起来,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下雪了。 下雪最是头疼,要抢在朝中大臣出来前扫出一条通道来,稍有不慎没扫干净,连累的大人们摔上一跤,那可就是大大的罪过,轻则责罚,重则打板子。 乔梓力气小,拖着扫把扫了一个多时辰,也才只不过完成了三分之二,眼看着这日头越来越高,就只有她的这条小径还没有扫通,她急出了一身汗来,冷风刮过后背“嗖嗖”地发凉。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前面三三两两扫完地的公公们都呼啦一下跪倒在地,口中喊着“陛下圣安”。 乔梓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跟着一起跪了下去,垂首盯着雪面,一声不吭。 脚步声一步步地响了起来,在雪地上簌簌作响,不一会儿就停在她面前。 “怎么你这里还没扫干净?果然会偷懒。” 萧翊时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冰寒彻骨。 ☆、第 17 章 乔梓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倒是她身后有个小头目急赤白脸地跑了过来,冲着她怒喝道:“你磨磨蹭蹭地这是在干什么?回去领两个板子!” 萧翊时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朕和他在说话,你凑上来做什么?” 小头目吓得咕咚跪倒在地:“陛下恕罪,都是奴才没有管教好,奴才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长点记性不敢再偷懒。” 萧翊时懒得看他,只是弯下腰来,捏住了乔梓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只是他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胸口紧抽了一下:几天前还欢蹦乱跳的小太监,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他莫名地恼怒了起来,这个小太监在他面前牙尖嘴利的,到了外面怎么如此没用,吹了几天寒风就成了这种病怏怏的模样。 “起来,朕有话问你。”他松开了手指,沉声道。 乔梓脑中清醒了片刻,挣扎着想要起来,只是跪在雪地上的膝盖僵了,双手撑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狼狈地站了起来。 “陛下,奴才这就去扫……”她哆嗦着开口,只是还没等她说完,一阵晕眩袭来,她整个人一个倒栽葱地往后倒去。 萧翊时眼疾手快,揪住了她的衣领一带,她往前一冲,扑进了萧翊时的怀里,额头正好撞在了萧翊时的下巴上。 乔梓头痛欲裂,几乎想就此沉睡过去,只是在最后一刹那,她本能地一咬舌尖,瞬间就清醒了一半。 她不能晕倒,万一要是有人察觉她是个女的,这脑袋就不是她的了。 她稀里糊涂地推了推萧翊时的胸口:“走开,你走开,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我要回去了……” 萧翊时又惊又怒,他的手碰到了乔梓的脸庞,那肌肤烫手,显然是发热了。这人怎么就倔成这样?都这种田地了就不会来和他认个错服个软吗? “大胆,”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头目,“怎么手下的人生病了还让他大冷天地出来扫雪?不体恤下情,要你又有何用!” 简直是天降横祸,小头目吓得浑身发抖:“陛下饶命,奴才真的不知道小乔子病了,奴才对他们向来都很好,好吃好喝,真的,不信你问他们……” 萧翊时揪着乔梓的衣领,无暇去顾及那小头目,只是沉着脸对萧锴道:“去请何太医来。” 乔梓昏沉沉地嘟囔了一句:“我自己会走……你别掐着我……我疼……” 萧翊时的手一松,乔梓在原地转了个圈,懵头懵脑地朝前走去,马德在旁边一看,踹了那小头目一脚,那小头目还算机灵,立刻起来抢步扶住了乔梓:“哎哟小乔子,你可真是逞能,都病成这样了也不吱一声,来,我扶着,咱们赶紧去歇着……” 萧翊时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身影,掉头便往回走去。 马德紧追了两步:“陛下,不赏雪了?” “像盐巴一样有什么好赏的?回去批奏折。”萧翊时冷冷地道。 一路回到四通殿,有内侍禀告安王殿下过来了,萧翊时有些意外,自从那日不欢而散之后,萧翊川没有再在他的面前出现过。 心情被那小太监弄得有些浮躁,这样去见萧翊川只怕言语上又要有冲突,他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缓步朝里走去。 萧翊川正在看书,一见他进来,立刻躬身行礼,萧翊时把他扶了起来,皱着眉头道:“下这么大的雪怎么来了?小心身子。” “何太医调试了些药丸给臣弟服用,挺见效的,臣弟觉得身子好多了。”萧翊川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萧翊时颇感意外:“当真?那朕可要好好奖赏一下何太医。” “那皇兄你还要奖赏一下东合室的那个小公公,他一直和我们说一些奇闻怪谈,何太医说对他甚有裨益。” “东合室的小公公?”萧翊时觉得胸口又憋闷了起来。 “对啊,名字也挺好听,叫乔梓,”萧翊川的嘴角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他说话很有意思,下次皇兄不妨叫他过来聊天,一定会心情大好。” “是吗?”萧翊时挤出两个字来,喃喃地道,“他倒是厉害,什么时候居然搭上你了……” “上回我发病了多亏他救了我,”萧翊川笑道,“这阵子我一直督促秉儿读书礼佛,好几天没见到他了,等会儿就过去瞧瞧他。” 萧翊时面无表情地道:“不必去了,他病了,省得把病气过给你。” 萧翊川略觉扫兴,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从怀里掏出本本子来,小心翼翼地道:“皇兄,你看,这是秉儿替你祈福临的佛经,托臣弟带给皇兄。” 萧翊时的神情一滞,勉强接过来翻看了两眼:“字写得不错。” 萧翊川高兴了起来:“多谢皇兄夸奖,皇兄要是什么时候有空,不妨过来瞧瞧他。” 萧翊时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他可不相信他那个大侄子会有这份闲心替他祈福,萧翊川这样养在身边,说不准哪天就会成了一把刺向他的利刃。 可看萧翊川这样高兴,他也不想多说,只能暗中在安王府上多安插些人手,别让有人趁机作乱。 两兄弟闲聊了一阵,萧翊川便告辞走了,临走时还叮嘱萧翊时要派人好好照顾乔梓。 萧翊时瞟了马德一眼:“你这小友倒是挺能耐的。” 马德赔笑着道:“陛下,这小子鬼机灵有一点,心地也不错,奴才觉得磨练磨练还是可以一用的。” “朕怎么没觉得他机灵,反倒是犟得像头驴。”萧翊时心不在焉地道。 “是,奴才找机会提点提点他。” 萧翊时甚为满意,像马德这样会揣摩圣意的,才叫做机灵,那小子差远了。 - 乔梓这一病还真的病得不轻,迷迷糊糊地烧了两天,那小头目都快急出病来了,一直在她身旁端药递水。 到了第三天,她的嘴角起了一个大泡,这才退了烧清醒了许多。马德过来看了她一回,问她那日到底是为了什么冲撞了陛下,再三提点她什么时候去认个错,陛下虽然看上去严苛冷厉,可骨子里不是个不通情理的。 乔梓只是胡乱应了,却半点没有认错的打算。 第13节 说她不识时务也好,这一口莫名的气让她浑身难受,她可以给上司拍马溜须,也可以给皇帝跪地求饶,却没法向那个她挖心掏肺的“小石子”磕头认错。 萧铎得知了此事,也匆匆赶过来探望了她一回,他最近接手了北衙禁军忙得焦头烂额,北衙禁军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整顿,成了一群纨绔子弟拉帮结派的场所,他向萧翊时立了军令状,半年之内必将让北衙禁军焕然一新,重掌卫戍京师的重任。 这走马灯似地,一个个身居高位的人在乔梓身旁出现,同住的几个人看她的神色都带着敬畏,尤其是那个姓于的,经过她身旁时都不敢大喘气,生怕她清算前账。 何太医来瞧了她两趟,第二趟来的时候把着脉一脸的狐疑:“小乔子,你这脉相有些奇怪,细弱无力,不像是个男子的脉相,难道说……” 乔梓的胸口狂跳了起来,佯作虚弱的模样:“可能是我的病还没好全,病去如抽丝,只能慢慢养了。” 何太医纳了闷了:“我这几帖药下去,不出五日就该全好了,难道是药童漏了什么不成?” “我……我从小身子就不好,”乔梓急出一身汗来,开始胡诌,“容易生病,一生病就很难好,何太医你不用理我了,过几天我自然会强健起来。” 何太医笑着点头:“你要是再不好,我这刚走马上任的太医院院正的名号只怕是保不住了。” 病好了乔梓也不好意思老是赖着了,这天就拎了扫把一起出工,还没等她走到西华门,那小头目便急吼吼地赶了上来:“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去歇着,你千万别给我再添乱了!” 乔梓尴尬万分:“田公公,你这是干什么,我真的好了……” 田公公夺过那扫把:“再歇两天,这里的活不差你一个细胳膊细腿的。” 乔梓没法子,只好看着他们走远了。天蒙蒙亮的,那日下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她紧了紧棉袍,忽然想起已经好些日子没看到木槿了。 木槿在尚宫府干杂役,住在离西华门不远一排排屋中,乔梓还在东和室的时候曾替她打点了一下,准备瞅准哪个脾气好的太妃要人了就送进去,活计轻松,吃的住的也好。 正好是起床洗漱的点,院子里挺热闹的,乔梓站在门口四下张望了两眼,还没瞧见木槿呢,便看到有个嬷嬷走了过来,冲着她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哎呦,这不是乔公公吗?怎么大驾光临了也不吱个声。” 乔梓认得这嬷嬷,为人小气刻薄,有次她带了点吃的给木槿忘记分给她了,让她指桑骂槐了好几句。 还没等她回讽,木槿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瞪了那嬷嬷一眼,拽着她就走。 那嬷嬷恼了,过来照着木槿就是一巴掌:“小骚蹄子你横什么横,和这个小太监不干不净的!如今他都成了个扫地的了你还在天上飞,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第 18 章 乔梓眼疾手快,抬手挡了那嬷嬷一下,却抵不过那嬷嬷力大,被掌风扇在了脸上,火辣辣得疼,顿时有点发懵。 木槿呆了半晌,忽然嘶声叫了起来,冲上去就对着那嬷嬷狠命地撞了过去:“你为什么要打他!你这个老东西太欺负人了,我和你拼了!” 她一边哭一边又抓又踢,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那嬷嬷猝不及防,脸上身上被踢抓了好几下,节节败退,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一个木桶上,狼狈不已。 旁边的人都围上来劝架,总算把撕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了。 木槿头发散乱,衣领歪斜,脸上被撞了好几下红肿了起来,眼神却依然凶狠地盯着那嬷嬷,要不是被人拉着,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去咬一口。 那嬷嬷没想到一直被当软柿子捏的人居然不好惹了起来,放下几句狠话就逃走了。 木槿站在原地呆了片刻,忽然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转过头来冲着乔梓笑了笑:“把你吓到了吧?我讨厌她很久了。” 乔梓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这还是那个小绵羊一样的木槿吗?不过干得漂亮,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竖了竖大拇指:“好样的,不过以后要小心点,这种小人不怕她来狠的,就怕她来阴的。” 木槿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去西华门了?我一直想来瞧瞧你,可这里活忙走不出。” “我也是,前两天还病了一场……” “病了?”木槿惊呼了一声,上来摸她的额头,“是不是天太冷了?” 乔梓的眼睛一瞥,顿时惊呆了,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颤声问:“这……这是怎么了?” 只见木槿原来的一双小肉手肿了起来,手指都萝卜状了,上面是红红紫紫的冻疮,有的已经溃烂,简直没法看了。 木槿飞快地把手缩了回来,强笑道:“没什么,天气太冷了……” “你被分到浣衣局去了?”乔梓顿时心里明白了,这是看她落了难,落井下石顺地把木槿也牵连了。 “已经好多了,”木槿搓了搓手,“她们说了,等过了一两个月这手就会结实了,到时候就没这么可怕了。” 乔梓心里发酸,好一会儿才道:“我去找你管事嬷嬷去,让她给你换个活。” “不用,真的,”木槿有点生气了,“我又不是不能吃苦,你的银子都留着,以后有用,对了我替你缝了件内掛,你等着。” 她急匆匆地跑进了屋里,取了两件衣服过来塞进了乔梓怀里,乔梓盯着她的胳膊问:“你这里怎么了?” “没什么,落枕了。”木槿飞快地回答。 旁边有宫女冲着她们喊了起来:“木槿,干活了,别磨蹭了。” 木槿恋恋不舍地后退了几步,小声到:“小乔子,我得走了,你小心点,等我旬休了来看你。” 乔梓看着她出了门,往里一拐,找了前些日子相熟的两个宫女询问了几句,这不问还好,一问差点没气得吐血,原来自她被发落到西华门后,那个姓刘的老嬷嬷找茬说木槿把她的瓷杯摔破了,让她赔,木槿没铜钱,人也老实,被那老嬷嬷用扫把打了好几下,胳膊好几天都没提起来,单手洗衣服,每天都洗到深更半夜才回来。 乔梓一路咬着牙琢磨了好几个馊主意,准备好好收拾那老嬷嬷一顿,可到了半路却颓然坐在了树下:这宫里原本就是个捧高踩低的所在,就算她想法收拾了刘嬷嬷,还有其他荣嬷嬷、于嬷嬷出来,她和木槿两个最底层的宫女太监,收拾得了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乔梓抬头一看,是萧锴,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看,却没发现萧翊时的身影。 萧锴冷哼了一声:“陛下在四通殿里,让我来瞧瞧你的病好些了没有。” 乔梓怔怔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的萧锴都有点不自在了起来。 “你怎么了?陛下说了,要是还不舒服,就让你搬回四通殿休养,等好了再去西华门洒扫也不迟。”萧锴悻然道,他近身负责萧翊时的安危,最怕的就是像乔梓这样不明身份的人,乔梓不在的这大半月,可让他松了一口气。 乔梓冲着他笑了笑:“全好了,我正琢磨着要去四通殿向陛下谢恩呢,萧侍卫来的正好,能否带我去觐见陛下?” 萧锴有些狐疑,这条路压根儿和四通殿南辕北辙,这小太监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 乔梓站了起来,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萧侍卫,你是不是一直都跟在陛下身边?我怎么就那么傻,会把陛下当成个杀手刺客呢?陛下没和我生气逗着我玩,那是咱们做奴才的荣幸,我怎么就傻傻地想不明白呢?我现在可算明白了,要不是陛下是古往今来第一明君,不爱和我们这些小人计较,我这脑袋不知道得掉多少回了吧……” 她絮絮叨叨了一路,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向那个“小石子”低头认错。到了四通殿里,萧翊时正在和几名大臣商议国事,她在门外不知道候了多久,才听到那个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进来。” 她的心口一颤,垂首往屋里走去,刚好和两名大臣擦身而过,其中一个轻噫了一声,正是容昱墨。 “你回来了?”容昱墨见了她有些意外,“我正要去看你呢,省得跑一趟了。” 乔梓小声道:“我有事来见陛下。” 容昱墨会意:“我在外边等你。” 萧翊时坐在案几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乔梓垂首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还没等他开口,乔梓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口气磕了三个响头:“谢陛下治病救命之恩,奴才无以为报,以后只有尽心尽力伺候陛下,做好分内的事情以报皇恩。” 不知怎的,萧翊时的心口被这“咚咚”作响的三个响头震得漏跳了一拍,脱口道:“你抬起头来。” 乔梓听话地抬头,却照惯例没有直视萧翊时,只是低眉顺眼,看起来分外乖巧。 那日被风吹裂的肌肤润泽了一些;嘴唇紧抿着,不见了那两颗小兔牙;双眸下垂,那双灵动通透的瞳仁也不见了踪影。 萧翊时无来由地有些怀念,盯着她的发线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没有其他的要说的了吗?” “有,”乔梓应了一声,又俯下身去磕了三个响头,“奴才那些日子胆大妄为,居然错把珍珠当了鱼目,一直胡言乱语,陛下大人大量饶恕奴才了吧。” 萧翊时霍地站了起来,看着那发红的额头心里颇有些恼怒,冷冷地道:“好了够了,一直磕头做什么,朕听着呢。” 乔梓纳闷地抬起眼来,那双黑眸在萧翊时的脸上蜻蜓点水般地掠了一下,又迅速地垂下眼睑:“是,奴才上次这样冲撞了陛下,陛下还如此宽宏大量,奴才真是感激涕零。” 乔梓这番认罪不可谓不诚恳,可萧翊时却觉得有些不得劲,明明是同一个皮囊,可眼前这个恭谨的小太监,怎么好像和从前那个小乔子换了个芯子似的? “你明白就好,起来吧。”他放缓了语气,“从前的事,朕都不计较了,从今往后,你好好在朕身边做事,不要三心二意、得陇望蜀的,朕亏待不了你。” “多谢陛下,”乔梓站了起来,犹豫地看向萧翊时,“陛下这是说……要让奴才回到四通殿里吗?” 萧翊时矜持着点了点头:“别的地方也没什么空缺,朕这里少个端茶递水的,你就凑合着试试。” 乔梓看上去却半点都没有他想象中的雀跃,反而愣了愣神。 萧翊时不快地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不,陛下让奴才去哪里,奴才就去哪里,”乔梓立刻回道,“只是奴才能不能求个恩典?” “说来听听。” 乔梓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奴才有个一起入宫的好友,做事认真本分,平日里也一直对奴才照顾有加,能否请陛下开个恩,替她安排一个好去处,也算是奴才报答她的照顾之恩。” “叫什么名字?让马德去安顿一下,到虞太妃跟前做个随侍就好了。”萧翊时随口道。 虞太妃是后宫中出了名的好脾气,膝下还有一个才七岁的皇子,又是现在品级最高的太妃,宫里的人出去都腰板粗壮。 乔梓大喜,不由分说又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她叫木槿,是浣衣局的宫女,多谢陛下恩典,奴才这就去马公公说。” 还没等萧翊时说话,她便蹦了起来,一溜烟地跑出屋子不见了踪影。 萧翊时这才回过味来,难道说这家伙今日来服软就是为了那个小宫女?简直……岂有此理! ☆、第 19 章 马德带着乔梓走了一趟尚宫府,乔梓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狐假虎威,临走前她特意到那个刘嬷嬷跟前阴森森地瞧了她好一会儿,看得那嬷嬷惨白着脸双腿直哆嗦的模样,心里痛快极了。 左右这个梁子是结定了,趁着现在得势就把以前的气出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等她回了四通殿,发现容昱墨居然还没有走,在季华阁等她。 她心里暗暗叫苦,刚才借口去传旨就盼着容昱墨等不住了先走,却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空闲。 站在季华阁门口,乔梓把从前背得滚瓜烂熟的再次在心里默诵了一遍,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笑意地走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便有一股墨香传来,容昱墨站在书桌前,正在提笔写字,乔梓不敢打扰,便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旁边。 …… 君自横剑仰天笑, 我亦肝胆照连营, 燕雀焉知鸿鹄志, 愿将毕生酬河山。 …… 容昱墨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在那副画的右上角题诗,那字迹以中锋立骨,有时锋芒毕露,有时秀逸瑰丽,就连乔梓这样的外行,都看出来这笔力不凡,堪称名家。 “好诗!好字!”她忍不住赞道。 容昱墨收了最后一笔,将笔一掷,还没等乔梓惊呼,那笔迅速地在宣纸上留下了一团墨,化了开来。 第14节 乔梓飞快地捡起笔来,顿足叹息:“容大人,这么好的一副字,怎么就这样糟蹋了!” 容昱墨也不说话,只是凝神闭目了片刻,睁开眼来目光炯炯地落在她身上:“你识字?” 乔梓心里一惊,挠了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容大人,我认不全,就是觉得你写得好看,比如这几个字,我就不知道读什么。” “君自横剑仰天笑,我亦肝胆照连营,”容昱墨怅然念了一句,“这是我在北地时赠给陛下的临别诗,我和陛下年少相交,一见如故,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虽然俯仰无愧,却一直抱有缺憾,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乔梓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有故人被奸臣所害,抄家灭门,我却因羽翼未丰,更兼鞭长莫及不能救之,痛悔终生。”容昱墨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 乔梓跟着一脸的沉痛:“容大人节哀,不过如今你位高权重,一定可以替你的故人报仇雪恨。” 容昱墨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是自然。不过,我看你挺机灵的,谈吐也是不俗,为何会入宫来?” 终于来了,乔梓镇定自若,流利地把准备好的说词倒了出来,她原本是泰安府下辖一个南合镇的,原本家里条件不错,只是父亲沾染了赌博的毛病,没几年就输得倾家荡产,镇里有个从前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指了这条路给她。 “那个老公公姓刘,就住在镇外的寺庙里,净身的地方也是他告诉我的,我娘把我送到了京城,拿了五两银子就走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乔梓垂下了眼眸束手而立,略带消沉地道。 容昱墨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的那位故人也姓乔,长得和你有几分相似。” 乔梓摸了摸脸颊,嘿嘿地笑了:“容大人,你可真能抬举我了,我要真是你的故人就好了,咱们也算是沾亲带故,以后就能靠你照拂了。” “我……是我想多了,他家不可能还有人尚在人世,我只是想,说不定你和他会有什么渊源,也算是我残留的一点寄托……” 容昱墨忽然颓然一笑,那原本光风霁月般的身姿瞬间就好像失去了光华。 乔梓骤然之间心生不忍,几乎有种冲动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来,人心叵测,要不是有十二万分的把握,她万万不可再让自己再落到那种任人宰割的境况了。 “容大人,人生在世不就是区区几十载,要往前看,过得开心才最重要,你再想故人也回不来了,看开点吧。这幅字我帮你收起来……” “扔了吧,”容昱墨淡淡地道,“我发过誓,故人之仇未报之前,我再也不题字作画了,今日已经是破例了。” 他把桌上的宣纸一揉,抬手掷在地上,转身就出了季华阁。 乔梓呆了半晌,扑上去捡起纸来,心疼地趴在地上把纸一点点铺平了,卷起来塞进了怀里:她从前就听说过了,这位容大人少年成名,所作的字画堪称一绝,京城中出千两白银求购者不在少数,这不是字啊,这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乔梓收拾收拾,从西华门搬回了四通殿后面的小屋,这小屋可比西华门宽敞多了,最赞的是那人手一个的带锁的小柜子,她清点着自己的家当,越点心里越美:捡来的玉佩、田蕴秀赏的珠宝和银票、容昱墨的字画……当然还有她攒下的十多两赏银,如果出宫的话,这些典当典当,说不定能买间小屋过日子了。 萧翊时身旁伺候的人不多,和他那个喜欢前呼后拥的父皇不同,整个四通殿里满打满算三十来个太监和宫女,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晨起练剑,有萧锴几个贴身侍卫陪伴,早间上朝马德陪伴左右,回到四通殿才有乔梓的事。 正式走马上任前,马德按照惯例训诫了她几句,无外乎就是身为陛下的奴才,要忠心耿耿,谨言慎行,万事以陛下为重。 乔梓一一应了,末了她犹豫着问:“马公公,我还是想回东合室,能换个人到陛下跟前伺候吗?” 马德敲了她脑门一个爆栗子:“笨蛋,陛下亲口点的,你要是还想活得长久点就少动这种脑子,好好做,有前途。” 乔梓彻底死了心,其实伺候萧翊时也不难,他在吃穿用度方面都不是太精细,更没有责打叱骂的习惯,她只需要站在旁边,渴了倒杯茶,饿了传个膳,问了应个声,简单得很。 只是萧翊时的性情越见古怪,从前乔梓一惊一乍大呼小叫时他还会应上两句,偶尔那冷肃的脸上也会露点笑容,可现在偶尔同处一室时,两个人都好像闷葫芦似的,气氛压抑得很。 眼看着年关将近,这是新帝登基后在宫中的第一个年,自然要过得红红火火,内侍府的大总管空缺,马德身为副总管,有好些琐事要办,这伺候萧翊时的重任就更是落在了乔梓身上。 可乔梓越谨慎小心,萧翊时就越阴沉,言谈举止间也越加挑剔,不是嫌茶烫了,便是嫌茶凉了,不是嫌窗户开得太大冷了,便是嫌开得太小闷了…… 简直像更年期的老太婆。 乔梓在心里暗自腹诽,却依然只能认命地忙上忙下。 这天天气转暖,阳光正好,她却倒霉地拿着一根棍子在庭院里捅着鸟窝:皇帝陛下嫌这只鸟儿太吵了,让她想办法让鸟闭嘴。 “你拿根棍子在这里戳什么?练武吗?”萧铎的声音在她耳边戏谑地响起。 “萧大哥你来得正好,”乔梓一见是他,高兴地道,“你功夫好,帮我把这鸟赶走。” 这简直是小事一桩,萧铎抱住树干晃了两晃,枝杈中便有一只小雀飞起,慌里慌张地飞向了天空。 乔梓眼尖:“那鸟好漂亮,头顶是红色的。” “朱顶雀吧,大冬天的这鸟这么还在这里,没冻死算它命大。”萧铎随口道。 说话间,那朱顶雀居然在空中盘旋了片刻,又唧唧啾啾叫着回到了树冠里,藏在里面依稀还能看到它的尖嘴。可能是这树叶里暖和,它舍不得离开。 萧铎拿起那根棍子用力一扫,树叶簌簌落了下来,那朱顶雀惨叫了两声飞了出去,这次它也不飞远,只是在树冠四周徘徊,甚是可怜。 萧铎恼了:“你等着,等它落下来,今儿个我请你吃烤鸟。” 乔梓忽然就不忍心了,这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飞去南方,孤孤单单落在这里,努力挣扎求生了一个冬季,就和她的境遇一样。 它缩在树丛里叫声也并不聒噪,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呢。 她拽了拽萧铎的衣袖,小声说:“萧大哥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慢慢赶它就好,它……挺可怜的。” 萧铎还要说话,站在门口的萧锴轻咳了一声:“大哥,陛下等你呢。” 乔梓顺势推了他一把:“快进去吧,别管我这闲事了。” 萧翊时站在窗口,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乔梓,一个小小的鸟窝,她已经折腾了快半个时辰了,还和萧铎有说有笑,那笑容轻松,神情自在,和伺候他时完全不同。 不知怎的,这胸口越发憋闷了起来。 乔梓回到四通殿已经快大半月了,可是,那个曾经在他面前口无遮拦、古灵精怪的小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留在他身旁的只是一个乖巧听话却沉闷无趣的随侍太监乔梓。 可现在他忽然发现,乔梓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聒噪欢快的小乔子,只不过在他面前懂得伪装了罢了。 窗外的乔梓盯着那只雀儿好一会儿,忽然挠头搓手,口中念念有词,随手拿起棍子耍猴戏似的冲着树冠东戳两下西戳两下,冬日的暖阳跳跃在她身上,那萧索的冬景一下子变得活力了起来。 看着看着,一股莫名的情绪好像在胸口发酵,缓缓地传遍了全身,让四肢百骸都变得暖洋洋了起来。 这是什么? 萧翊时头一次困惑了。 ☆、第 20 章 “陛下。” 萧铎进屋叫了一声。 萧翊时迅速地收拾心情回转身来,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问道:“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萧铎躬身行礼,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陛下是说小乔子吗?他挺有意思的,为人也仗义,臣瞧着他就心生欢喜。臣孤身一人,没有兄弟姐妹,认这么一个弟弟挺好,只可惜他……” 一想到乔梓已经被净了身,萧铎便心觉遗憾。 “是先帝委屈你们程家了。”萧翊时叹了一口气,“以至于程家满门只剩下你一个人,如今陷害程家的真凶还未找全,害得你至今仍要隐姓埋名。” “陛下何出此言,”萧铎连忙道,“当初要不是陛下出手相救,萧铎早就已经被叛军所杀,臣这条命就是陛下的,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萧翊时沉吟着踱了两步,眉峰渐渐聚拢:“朕和昱墨这几日将这些年来的一些大事推演了几遍,程将军被诬投降叛军、平南王府谋反、容先生骊陆山死谏……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一步步把大晋的文武栋梁一个个吞噬殆尽,朕和昱墨都觉得这不是偶然,而李家只不过是被推在外面的一个傀儡罢了。” 萧铎悚然一惊:“照陛下这么说,此人可真是包藏祸心,这是要动摇我大晋根本吗?” “朕还不知道这幕后的黑手目的何在,不过他现在比我们更为头痛,”萧翊时冷冷地一笑,“他没想到,虽然父皇一意孤行裁撤北军,却让我们另辟蹊径积蓄了力量,大皇兄未能继位,这是大晋最大的变数。” “陛下,那此人到底会是谁?不把他揪出来后患无穷。”萧铎急急地道。 “敌在暗我在明,不可操之过急,”萧翊时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冷光,“朕怀疑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在京城,趁你接手北衙禁军,务必要把此人的势力从军中剔除。” 萧铎一凛:“多谢陛下提醒,臣明白。” “宫中只怕也有此人的势力,朕已经让萧锴和萧铭肃查,如今这种态势,时间拖得越长,对他更为不利,想必他要忍不住出手了,朕倒是要看看,是谁……” 萧翊时的语声未落,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他猛一回头,只见原本在捅树枝的乔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上顶着一个半拉子的鸟窝。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旁边好几个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乔梓却顶着鸟窝站了起来,笑着“呸”了他们一声:“看我笑话是不是?等着,以后我吃鸟蛋让你们眼馋!” 萧翊时又好气又好笑,走到窗前沉声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乔梓立刻敛了笑容,恭谨地回道:“陛下,这贼鸟的窝已经被奴才拿下,奴才替它到后面去寻个窝,必定不能让它再惊扰陛下。” 又来了,对着别人笑语如珠,转过头来对着他却仿佛一潭死水。 萧翊时忽然觉得十分挫败。 入了夜,几名侍女伺候着萧翊时宽了衣,吹熄了灯,退出了寝殿。 屋里散发着浅浅的龙涎香气息,万籁俱寂,萧翊时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不知怎的,乔梓的脸庞在他脑中一掠而过,晌午时那种暖洋洋的心绪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变本加厉,让他整个人都有点燥热了起来。 他在被中闷了片刻,索性披了一件外袍起了身,屋内地龙烧得很旺,他踱了几步,只觉得那燥热依然无处纾解,便推开了窗户。 一股冷意袭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天空中的新月,耳边忽然传来细微的“滴答”声。 窗棂前的屋檐上挂着一个物件,在月光下晶亮剔透,微微转动着。 他忽然想了起来,这是乔梓送给他的冰花,他顺手让人挂在屋檐下了,今日天暖,想必是开始化了。 “陛下有何吩咐?”屋外的侍女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问。 萧翊时忽然便来了兴趣:“把那个鱼嘴冰花拿过来给朕。” 没一会儿侍女便过来了,把冰花递给了萧翊时。那冰花已经化得不成形了,小半边塌了,半片花瓣露了出来,颇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萧翊时不由得想起那日一头栽进他怀里的乔梓,被烧得有些迷糊的神情,可怜中带着倔强,粗糙干裂的脸颊,可下巴里的那块却依然滑腻细嫩,带出不一样的触感…… 脑中骤然警铃大作。 萧翊时觉得自己有些不太正常了,怎么莫名其妙一直想着那个小太监?他神情古怪地看向旁边的侍女,那侍女名叫应珞,已经伺候他将近十载,性情温柔,也通文墨,很合他的心意。 应珞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慌,小声道:“陛下这是有什么吩咐吗?” 他抬起手来,在应珞的下巴上轻轻一抬,应珞被迫抬起头来,困惑地看着他。 眉似远山、眼如秋水,应珞的样貌姣好,和那京城三美之一的田太嫔不相伯仲,可不知为何,在脑中盘旋的却依然是乔梓的两颗小兔牙,甜甜的、美美的,带着狡黠和俏皮。 一定是因为那小太监给他脸色看,所以他才成天惦念着。 萧翊时终于找到了理由,这才稍稍释然了些,松开了手笑着道:“应珞,你今年也有二十了,难道还没有什么合心意的想要成家吗?” 应珞柔柔地笑了笑:“奴婢觉得伺候陛下挺好,外面的男子初时甜言蜜语,到了最后却三心二意,奴婢还是独善其身吧。” 萧翊时明白,他的几个婢女在北地呆得久了,也沾染上了北人的粗犷和直爽,尤其是伯纳族人,他们的女子地位很高,很多人家都是一夫一妻,就算丈夫想要三妻四妾,也需要家中发妻点头了才行。 而大晋的富庶之地,男子几乎都是三妻四妾,京城中浮华奢侈之风更甚,应珞瞧不上也是正常。 应珞看他沉思,轻声唤道:“陛下,你手里的冰花都化得不成样了,不如拿出去丢了吧?” 萧翊时一看,屋里太暖和了,那冰花化得差不多了,地上淌了一滩水,他拎了一把红绳,“噗”的一声,一颗小蜡丸从里面滚了出来。 第15节 “这叫冰花传书,等到春暖花开,冰花化了,你就可以看到此刻我想对你说的悄悄话话了……” 乔梓煞有介事的声音言犹在耳,他随手捡了起来,捏开蜡丸,里面果然是一张揉成一团的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个小字:小心,回家。 一股暖流从心中涌过,她一直以为他是刺客,宫中危机四伏,她绞尽脑汁想让他赶紧回家以策安全。 那个小太监的确对他倾心以待,坦诚相交,把他当成了好友,他这样欺骗戏弄,末了又以权势威逼,是不是……有点让人伤心? 萧翊时把纸团往怀里一塞,吩咐道:“把朕那件便服拿来,更衣。” 亥时将过,四周一片悄寂。萧锴一听说萧翊时出了寝殿,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便从侧屋中急匆匆地赶了出来,正要召集侍卫,却被萧翊时摆手阻止了。 内侍们住的屋子在四通殿的北面,没一会儿就到了,萧翊时停住了脚步,示意萧锴进去叫乔梓出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萧锴铁青着脸从里面出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那小子不在屋里,连被窝都是凉的。 “陛下,此人必有蹊跷,事不宜迟,必要将他拿下好好拷问才是。”萧锴很是恼火。 萧翊时沉默了半晌,面无表情地道:“走,去冷宫瞧瞧。” 两人一路北行,果不其然,快到冷宫门口时,乔梓那单薄的小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她对这里分外熟悉,在树丛和墙根间走走停停,时而警惕地藏入暗影中窥视着身后有没有跟着人。 到了冷宫的后墙,她一猫腰钻进了树丛,半晌都没见人出来,萧锴扒开树丛一看,只见里面有一个隐蔽的小洞,正好容一个人钻过。 - 乔梓可不知道她祸事临近,她驾轻就熟地进了冷宫,照例到了那座假山前,和上次来时一样,这座侧殿依然收拾得很干净,夜风中一股幽香传来,想必是墙角的梅花开了。 她有些发怔,谁这么有心,居然一直记得收拾这座废弃了这么久的庭院。 假山洞黑漆漆的,她四下瞅瞅没人,后退着钻了进去,数着石头的缝隙找到了塞纸卷的地方——上次画的小黄人已经不见了,她顿时放下心来。 从怀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小纸条,小纸条一共两张,一张照例画着一个小黄人,那是她约好了和弟弟报平安的暗号,而另一张干巴巴地写了几行字,说了几句宫里的情形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八卦,比如陛下没有嫔妃、永寿宫失了火、有两个公公吵了一场大架等等。 上次被萧翊时撞见,没来得及把那张写了后宫琐事的纸条塞进去,不知道会不会有事。但愿这次顺利一些,要不然…… 虽然她没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有琐事写着,总算是在努力做事,那些人不要吹毛求疵便好。 她叹了一口气,这才进宫这么点日子,该怎样才能熬过在后宫的漫长岁月啊。 把这两张纸卷塞了进去,又往上抹了点泥巴,她左右看看没发现有什么异状,这才拍了拍手往外走去。 暗香浮动,夜色正好,她一时不想太快回去,就爬到假山上小歇了片刻,墙角的梅枝开得正好,她侧身一看,忍不住便抬手去去折,还没等到她的手碰到花瓣,她打了一个激灵魂飞魄散,只见梅枝旁站着一个黑影,那目光好像幽灵般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第 21 章 一颗心差点从胸口蹦了出来,乔梓脚下一滑,眼看着倒栽葱似的往下摔去,一双宽厚的手稳住了她的身形。 可这不稳还好,一稳乔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陛陛陛下!陛下恕罪,奴才一时……” “一时睡不着,就到冷宫这里来散散心是吗?”萧翊时慢条斯理地道。 “是……不是……”饶是乔梓机灵,此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应答,只好跪了下来,却忘记了这不是平地,倒被假山上突起的石头磕得痛呼了一声。 这一痛倒是来了些许灵感,她一边抽气一边颤声道:“陛下恕罪,奴才想着从前和陛下认识的日子,不知怎么就睡不着了,出来散散心,这里是和陛下相识的地方,奴才心里一直惦记着,鬼使神差的就走到这里了……” 萧翊时没有说话,心里却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这个奸滑的小子”。 乔梓偷偷瞅了他一眼,硬着头皮继续煽情:“奴才知道犯了宫禁,下次再也不敢了,望陛下看在奴才情难自禁的份上,大人大量……” “你现在该明白,朕那日杀的是谁了吧?”萧翊时忽然道。 乔梓愣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后背冒起,浑身哆嗦了起来——她撞见了这宫闱秘事,会不会真的要被灭口? “大皇子寿王殿下?”她喃喃地道。 “是,”萧翊时的声音阴冷,仿佛寒冰冷入骨髓,“我杀了我的皇兄,夺得了这帝位,你,怕了吗?” 乔梓一个激灵仰起脸来,“不,陛下,如果是寿王殿下,以他的品性登上这帝位,大晋只怕用不了几年就要亡国了,更何况,你留了一线生机给他,是他自己自寻死路,你何必为此耿耿于怀,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真英雄也。” 她压低了声音却依然铿锵有力,刹那之间将蛰伏在萧翊时数月之久的心魔一击毙命。 好一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真英雄也。 他再纠结于这非他所愿的一剑,就连这么一个小太监都不如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见地的。”他笑了笑,在乔梓身旁坐了下来。 “陛下恕罪,奴才妄言了。”乔梓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想要和他保持距离。 萧翊时瞥了她一眼:“知道朕为什么总爱来这里吗?” “奴才不知。” 萧翊时指了指东侧的一座屋子:“这是朕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那会儿朕的母嫔还在,朕老是在这庭院和假山玩,有次被人从假山上推了下来,差点把小命丢了。” 乔梓呐呐地道:“谁这么大胆?” 萧翊时嘲讽地笑笑:“大胆的人多了,只要李太妃花点心思,谁不是巴结着要置我于死地?” 乔梓听得有些心酸,半晌才安慰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陛下是真命天子,她出什么幺蛾子都没用。” “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萧翊时淡淡地道。 这语气、这表情,乔梓本能地觉得他话中有话,可却猜不透其中深意,只好赔笑着道:“当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陛下文治武功,出类拔萃,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一长,那些大臣和百姓终有一天会明白你才是真正为大晋着想的真命天子。” 萧翊时转过头来,那双眼深如幽潭,定定地落在乔梓的脸上,乔梓猝不及防,没来得及避开视线,双眸直直地落入了那双眼中。 萧翊时有一双分外漂亮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萧翊川很是眼熟,这两兄弟的眼睛很是相像,只是一个眼神温润,另一个眼神凌厉,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色的渲染,此时萧翊时那凌厉的眼神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柔光,那眸色深邃,眼角微挑,凝神看人时,仿佛魂魄都要被吸入那深潭。 幽幽的梅香中,夜色中莫名流转了些许暧昧。 乔梓的心口不知怎的突突乱跳了起来,要不是此时正是深夜,想必她的脸颊一定莫名地红了。 萧翊时伸出手来,替她捋了捋鬓边的发丝。 乔梓的身子好像僵住了似的,居然没有躲开,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男人的手也好生漂亮,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还带着暖意…… 她骤然回过神来,慌乱地告罪想要后退。 萧翊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好一个人心都是肉长的,好,朕就试上一试,人心是不是肉长的。” 乔梓听不懂了,呐呐地问:“陛下……要试谁?” 萧翊时出手如电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肩膀,还没等乔梓惊呼出声,她的身子腾空而起,她的双脚乱舞,本能地就抱住了萧翊时的身体。 等到双脚落了实地,乔梓这才惊魂方定:“陛陛下……吓死我了……” 萧翊时的身子僵了僵,旋即淡淡道:“走吧,以后,不要再深更半夜到这里来了。” 乔梓叫苦不迭,只好应允:“是,奴才再也不来了。” “还有……” 乔梓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萧翊时的声音,不由得困惑地抬起了头。 “朕上回骗了你,的确是朕的不是,你别伤心了。” 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耳内。 乔梓愕然瞪大了双眼。 萧翊时不自然地朝前走去,快到院门口时还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由得回转身来轻斥:“还愣着做什么?回去睡了。” 乔梓掏了掏耳朵,这才快步跟了上去,这是萧翊时在和她赔不是吗?怎么可能……一定是她眼花耳背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假山洞,在心里默念了几声菩萨保佑,但愿萧翊时没有发现她的秘密,内廷私下和宫外传递消息,不管这纸卷上写的是不是无关紧要的琐事都是大罪,轻则打板子,重则掉脑袋,无论哪一个她都吃不消啊。 乔梓一连提心吊胆了几日,没发现有什么动静,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新春将至,冷清的后宫也染上了几分喜气,贴年画、写春联、大扫除,虞太妃来请了萧翊时几次,说是商讨如何过年,萧翊时只好拨冗前去请安了一次,乔梓趁机假公济私去看了看木槿。 木槿长胖了些,原本满是冻疮的手将养了大半月,又有了肉乎乎的模样。 回四通殿的时候,乔梓的心情很是不错,萧翊时看了她好几眼,颇有些吃味地问:“她就是你那个好友?看起来有些……不甚聪慧。” 乔梓不服气地道:“陛下此言差矣,交友贵乎真心,和她聪不聪慧并无关系,就算哪一日我穷困潦倒,木槿也会倾她所有助我,我自然也是一样。” 萧翊时不置可否,后宫中的人和事他看得多了,得意时自然有人簇拥,失意时能有几人不离不弃?不落井下石便不错了。 不过,看得出来,自从那晚之后,乔梓在他面前虽然不像从前那样没大没小口无遮拦,可言行却渐渐自在了起来,这让萧翊时的心情也大好了起来。 至于为何对这个小太监如此另眼相待,萧翊时也不愿细想,就当做是两个人难得的缘分吧。 “陛下,你方才请戏班子过年热闹热闹,真的吗?”乔梓忍不住问。 “马德已经在安排了。” “会不会有大臣弹劾说先帝新丧,请戏班子是不孝之举?” “唱一出《孝子行》就好了,哭得太嫔太妃们眼泪汪汪,这不就是给先帝尽孝了吗?” “陛下你……太狠了。” “承让。” 走了几步,乔梓又忍不住了:“陛下,听说过年的时候外面很热闹。” “想出去瞧瞧?” “陛下你简直就是奴才心里的……”乔梓堪堪咬住了舌头,把“蛔虫”两个字咽进了嘴里,拍马奉承,“陛下目光如炬,奴才的小心思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内侍无故不得出宫。”萧翊时板着脸道。 乔梓的笑容垮了垮,振作了一下迅速道:“奴才只是随口一说,呆在陛下身旁,外面再热闹奴才也不稀罕,八抬大轿来请都不去。” 萧翊时沉着的脸绷不住了:“你这张嘴,看来死的也能说成活的了。”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往回走去,跟在身后的萧锴百思不得其解,这陛下是怎么了?非但没把这个有里通外廷嫌疑的小太监逮起来,反倒越发亲密了起来,陛下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刚到四通殿大门,马德便急匆匆地迎了上来,一脸的焦灼:“陛下,安王爷和郑太师等了好久了。” 萧翊时的脚下一滞,轻吐了一口浊气,喃喃地道:“这是一起来给朕添堵来了吗?” 萧翊川和郑太师正在正厅饮茶,一见萧翊时,两人立刻过来见礼。 果不出所料,这两人有备而来,一个来询问除夕夜的皇家家宴如何安排,一个则请萧翊时开恩让李太妃共赴家宴,和孙儿萧秉见上一面。 “朕要是不准呢?”萧翊时慢条斯理地道。 第16节 郑太师捋着胡子瞪大了眼睛:“陛下,子不言父母之过,李太妃的确行差踏错,但念在她丧夫失子,又毕竟是陛下的母妃,陛下心怀仁德,应当以德化之……” 郑太师原本是探花出身,又一路从御史台升至礼部,最后因为德高望重成了太师,论治国安邦的大才,他比不过程太傅和已逝的容靖宇,但他为官多载,清廉刚正,在一帮清流中甚有声望,晋武帝在世时也常常被他说教,只不过听了之后压根儿不理罢了。 “皇兄,只是除夕夜吃一顿团圆饭,和秉儿见上一面,这你都不允吗?”萧翊川恳求道。 萧翊时沉默了片刻道:“今日下朝后内侍府的人来报,李太妃因病不治已经去了,朕正要差人通报礼部。” ☆、第 22 章 屋里的人全都呆了了。 “陛下,”萧翊川的嘴唇轻颤,“她到底是因病不治还是……你不能容她?” 乔梓直觉要糟,拼命朝萧翊川使眼色让他别说了。 “大胆!”萧翊时震怒之下拍了一下桌子,上面的笔架震了震倒在了地上。 郑太师扑倒在地失声痛哭了起来:“太妃,太妃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先帝……臣对不起你啊……臣糊涂啊,早就该劝陛下……陛下啊……早前坊间谣言已经沸沸扬扬……此事一出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萧翊时的目光阴鸷地扫过郑太师的脸:“朕不觉得有什么悠悠之口要堵,太师年纪大了,难免说些胡话,还是回府好好歇息吧。来人,送太师回府。” “陛下!陛下你三思而后行!臣这是为了陛下的清誉!陛下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还请陛下以子之礼为太妃发丧!为太妃请个尊号……”郑太师还想再说,却被萧锴带来的侍卫半拖半拽,直接请出了四通殿,只留下他喋喋不休的声音还嗡嗡地回旋在半空中。 一旁的萧翊川忽然轻笑了起来,边笑边大步朝外走去。 “翊川,你去哪里?”萧翊时脱口叫道。 萧翊川语声轻颤:“不牢皇兄费心,臣弟不用别人拖,自己走就是了。” 萧翊时满腹怒意顿时化为灰烬,他的声音痛楚:“翊川,你我兄弟相依为命几近二十载,如今你要和我离心吗?” 萧翊川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答,转眼便消失在了门外。 乔梓惊跳了起来:“陛下,我跟去看看,安王殿下可别发病了!” 萧翊川一路蹒跚着出了四通殿,漫无目的地在后宫中游走,乔梓一路跟在后面暗自忧心。 她很喜欢这个病弱却温润的王爷,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她的弟弟乔楠。只是家变后,乔楠便被复仇蒙蔽了心智,再也不复从前的乖巧良善。 萧翊川初时走得很急,没一会儿便放缓了脚步,走走停停,乔梓跟得脚都有些酸了,不得不上前搭话:“王爷,你这是去哪里?” “我看看这后宫,”萧翊川的眼神茫然,“为什么大家一到了这后宫就变了,就连皇兄他……也变了。” 乔梓有些不服气了:“陛下变了吗?我怎么觉得陛下没做错什么。” “是吗?”萧翊川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外边的人都在传他什么吗?杀父弑兄,血染龙椅,我们萧家,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乔梓一凛,顿时说不出话来。 “如今李太妃一死,这谣言必然越传越烈,皇兄纵然有铁腕手段,也难逃史官悠悠之笔,被天下忠义之士口诛笔伐……”萧翊川喃喃地道。 “不会的,”乔梓难以想象萧翊时被人指着鼻子骂的场景,斩钉截铁地道,“只要陛下勤政爱民,大晋国富民强,这些事情迟早都会被人抛诸脑后的。” 萧翊川意外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声:“你不懂。” “我的确不懂国家大事,可李太妃又不是陛下杀的,别人指责陛下也就算了,王爷你怎么也不相信陛下呢?”乔梓挠了挠头,“陛下要杀,那日李太妃纵火就该一杯毒酒赐死了,何必把她圈禁,让你们有时间来啰啰嗦嗦地劝他?” 萧翊川愣了愣神。 “你是陛下的亲弟弟,你不帮他反倒和别人一起骂他,什么忠义礼孝,有你们兄弟之情重要吗?就算他……”乔梓鬼祟着朝旁边瞧了瞧,这才小声地说了“杀父弑兄”四个字,“他就不是你的亲兄长,你就要反了他不成?” 萧翊川沉默不语,良久,才轻叹了一声。 乔梓抹了一把汗,这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气:“王爷快些回去吧,都快过年了,大家高高兴兴地才对,别让那个女人扫了大家的兴,那女人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便死了吧。” 萧翊川却没有往回走,反而继续信步朝前走去,前面就是御花园的内湖,冰雪初融,水声潺潺,中间一座湖心亭仿如美人。 萧翊川在湖边站住了,示意她过来。“这里美吗?” 一阵寒风吹过,乔梓缩了缩脖子,却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美,美极了。” 萧翊川终于笑了,他的五官原来就生得精致,这一笑犹如冰雪初融,衣袂飘飘之间,人入景中,仿佛一副黑白的泼墨山水,让人忍不住想往他那苍白的脸上添上些色彩。 乔梓心中一阵疼惜,要是此人身康体健,该是一个怎样的龙章凤姿的少年公子啊! “小乔子,怪不得皇兄这么喜欢你。”萧翊川感慨了一声,“他这人很难讨好,身边伺候的人都是跟了他好多年的,像你这样的找不出一个来。” 乔梓心里暗喜,面上却谦虚道:“王爷过奖了。” 萧翊川话锋一转,指向那内湖:“这里美则美矣,可你知道,这湖中有多少冤魂吗?我六岁那年,曾被人推入湖中,皇兄为了救我,和大皇兄打了一架,被人砸破了脑袋,差点连命都没了。” 乔梓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妈呀”,这生为皇子,还不如在普通人家,真是步步危机。 “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不知好歹?皇兄一路护着我长大,想方设法替我治病续命,我居然还和他作对,帮着外人指责他?” 乔梓呐呐地道:“这……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要不是为了母嫔当时的遗嘱,要不是大皇兄步步紧逼,要不是我得了这个病不能陪他肆意天涯,皇兄他也不会最终走上这条路,我敬他爱他,就算皇兄身旁只剩下一人,我也不可能叛他,他是我心目中最好最强的兄长。”萧翊川顿了顿,苦笑了一声,“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仅仅是我的兄长,更是这天下之主,身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成为一代明君,他不能在以前的泥潭中越陷越深,以前的罪孽如果罪无可恕,我宁愿以我之身替皇兄一力承受。” 乔梓不解地道:“王爷,我能明白你对陛下的一片拳拳之心,可如果非有这么一天,我觉得吧,趁着它没有来之前,大家高高兴兴过日子不就行了?何必一直老想着它,弄得现在大家都不快活呢?” 萧翊川愣住了,好半天才轻吁了一口气:“说得好,小乔子,我真得对你刮目相看。” 乔梓尴尬地笑笑:“奴才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像王爷高瞻远瞩,瞩着瞩着就钻了牛角尖了。” 萧翊川点了点头:“当局者迷。既然李太妃已死,我就定下心来好好教养秉儿,若是能化解他心中的仇怨,世人对皇兄的误解必定可以轻上一分。” 乔梓傻了:“哎呦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啊,陛下要知道我和你聊出这个结果,他会打死我的。” “是吗?那我试试。”萧翊川嘴角含着轻笑,显然心情愉悦了起来。 “哎呦王爷,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小乔子,可惜啊可惜,”萧翊川上下打量着她,“你要是不是个公公就好了。” 乔梓心里突突一跳,含了含胸:“奴才不是公公,怎么能见得到王爷这样的贵人?” “你若是男子,必定可以为大晋建功立业,你若是女子……” 萧翊川忽然停住了话语,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绯色。 “我若是女子,王爷难道能收了我吗?”乔梓笑嘻嘻地调戏道,也就是萧翊川面前她敢胡言乱语,这要是换做萧翊时,她必定低眉顺眼不敢吭声了。 她的眉眼活泼生动,眸中有点点光芒跳动,仿佛这天底下没什么可烦心的事情。 萧翊川没有说话,背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哎呦王爷,你慢些走,”乔梓在后面追着,“小心你的病,大过年的,你可不能害小的啊……” 萧翊川的脚下一顿,摸了摸心口,黯然地笑了。 这一场风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然乔梓没有跟着一起上朝,不过听马德回来隐晦地说起,李太妃之死引来了一众老臣的质问,还唤来了内常侍唐庭礼和贴身伺候李太妃的两名太监当庭查问,就连太医院的人也到了金殿。 最后盖棺论定李太妃病逝,在郑太师的转圜下,萧翊时勉强同意为李太妃加了个“钦仁和德贵太妃”的谥号,着寿王世子萧秉扶棺送葬。 萧翊时的心情还不错,特别是乔梓和他说了萧翊川那日的心里话之后,便一直很是开怀,晚膳的时候甚至小酌了一杯,和乔梓聊起了小时候两兄弟的趣事。 “翊川一出生就跟粉团儿似的,又漂亮又安静,朕还以为他是个女娃。” “他特别粘我,只会跟在我身后叫我哥哥。” “那次要不是误用了朕的百合清粥,他也不会被害成这样,朕一想起这件事情,就恨不得把李太妃……碎尸万段,她这样死了算是便宜她了。” 他的眼神阴鸷,手中不自觉地用力,那木筷被他“啪”的拗成了两截。 乔梓麻溜地替他递上了另一双筷子:“多拗两根,把它当成李太妃就好了。” 萧翊时笑了:“你的花样可真多。” “陛下,拗完了就把她忘了吧,”乔梓正色道,“老惦记着你就不会开心,安王殿下心底仁慈,必然吉人自有天相,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就好。” “说的好,”萧翊时朗声大笑了起来,将筷子一折为二,在碗上敲击了起来。 他一边敲一边引吭高歌,唱得却是乔梓听不懂的一种语言,那曲调悲壮高亢,他的声音清亮而富有磁性,充满了杀伐果敢的气息。 乔梓听得入神,忍不住随着节拍在桌上一起拍打应和了起来。 萧翊时的眼中稍稍有了点醉意, “陛下这是什么歌?” “这是伯纳族人出征前唱的歌,很得我的心意,大意就是大丈夫马革裹尸,不得胜不还乡。” 乔梓撇了撇嘴:“那是男人们唱的,要是女人们唱,必定就是不得胜也要还乡,亲人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有性命才能卧薪尝胆反败为胜。” 萧翊时愣住了,的确,伯纳族还有一首出征歌,就是妻子唱给丈夫听的,唱的内容和乔梓的八九不离十。 “你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晃悠着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乔梓肩膀,语声困惑。 他这一抓,半个人都压在了乔梓身上,乔梓被压得腿一软,差点没把萧翊时出溜了下去。 幸好她的脚抵住了柱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抱住了萧翊时,艰难地抬起头来叫道:“陛下……唔……” 她的唇瓣擦过萧翊时的脸庞,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僵住了。 ☆、第23章 眨眼就是除夕了,年二十九时萧翊时大宴了群臣,除夕夜便是皇家家宴,皇亲国戚把大华殿坐得满满当当的。 乔梓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萧秉,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生得唇红齿白的,眉眼和萧翊时有那么一两分相似,跟在萧翊川身旁寸步不离。 到萧翊时面前觐见时,萧秉低眉顺目,看起来很是乖巧,可到底还是年纪小,伪装的功夫不够,到了无人之处便不住地四下打量,看向萧翊时的眼神中也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凶狠。 这看起来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乔梓深深地为萧翊川担忧了起来。 至于萧翊时,她应该不用担心,这个手段强硬的帝王,只怕只有别人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的份儿,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撼动不了他分毫。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着萧翊时看了过去,只见那男子坐在上首,眉目深邃,气息冷厉,那是从沙场征杀中带来的一种令人臣服的霸气。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嘴唇,那日的触感在脑中一掠而过,心尖那股莫名的酥麻又泛了上来。 镇定。 乔梓在心里叫了一声。 第17节 只不过亲了一个男人一下而已,春心荡漾个什么! 那只不过是一个意外,要是被萧翊时看出什么来,脖子上的脑袋有几颗够他砍的? 不过,亲到了才知道,那男人的皮肤真是不错,居然光滑细腻得很,幸好他当时半醉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更察觉到她趁机小小地揩了一点油,在那脸颊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她的心里冒出来好几个小人,一会儿威逼恐吓,一会儿嘲讽讥笑,足足把自己告诫了十来遍,这才重新回过神来。 “小乔子,打起精神来,陛下看你呢。”旁边的小路子不动声色地踹了她一脚。 乔梓立刻挺直了后背,束手而立,目不斜视,昨儿个萧翊时刚刚给她提了一个品级,现在她可是从五品的公公,月例都高了一成,今晚更是萧翊时发红包的关键时刻,她不好好表现这一年就亏了。 除夕开始,萧翊时便罢朝七日,时间一下子就变得空闲了起来,后宫诸人也多有轮休。 只是乔梓有些萎靡,轮休那日赖在床上好半天都没起来,整颗心都拔凉拔凉的。 除夕夜萧翊时果然给四通殿里的人手封了一个大红包,别人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只有她是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写了一首诗,大意就是勉励她好好干,别偷懒。 乔梓盯着那张纸心疼了一个晚上,那字倒是铁划银钩、苍劲有力,和容昱墨的几乎不相上下,旁人都眼红她受宠,可她要这字有什么用,这是御赐之物,又不能拿去卖银子。 翌日木槿也轮休,探头探脑地来看她,她这才高兴了起来,把那张御笔拿出来吹嘘了片刻,又领着木槿一一和四通殿里的公公们混了个脸熟,说这是她的妹妹,以后有事请大家多多关照。 其实木槿的五官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平常总是缩手缩脚的,不够大气,虞太妃脾气好,底下的一些宫女也没了争胜好强的心思,她的手巧,经常替大伙儿做些女红,也渐渐相处和睦,从前那卑微胆小的模样少了些许,看起来也是一个甜美大方的女子。 萧翊时一入后殿便看到了这些人嘻嘻哈哈欢乐的模样,忍不住便皱起了眉头。 乔梓身前的小茶几上放了一盘蜜饯,她眉飞色舞地不知道说着什么,一手搭在了木槿的肩上,而木槿剥着蜜饯往她嘴里塞。 旁边还有两个小太监起哄:“小乔子,这是你妹妹吗?我们也想要一个。” 跟在萧翊时身后的马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几个人回头一看,魂飞魄散,立刻跪倒请罪。 “你叫什么?”萧翊时缓步走到那宫女身旁。 “木……槿。”木槿颤声回答,她本来就胆小,这下更是浑身发颤。 “抬起头来。”萧翊时颇有些不耐烦。 木槿的脖子都僵住了,一旁的乔梓戳了戳她,小声道:“陛下叫你抬头。” 木槿这才活了过来,仰起脸来看着萧翊时。 脸有点圆,五官还算清秀,只可惜眼神太过呆滞。 萧翊时略带嫌弃地想,只是看着旁边乔梓紧张的表情,心头有些发闷。 “好了起来吧,今儿过年,随意些也就算了,以后你不可随意出入四通殿。” 几个人齐声应了一声“是”,乔梓心里有些纳闷,他们这些下人从后门出入,并不会惊扰到正殿,怎么就犯了萧翊时的忌讳了? “朕今日想出去走走,马德,咱门跟前是不是还缺个书童?”萧翊时漫不经心地道。 乔梓一下子蹦了起来:“陛下,奴才在,奴才愿为陛下牵马坠蹬!” - 这是乔梓入宫将近一年来第一次出宫,走出那厚重的朱漆大门时,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萧翊时一身便服,身旁带着萧锴、马德和乔梓,一路轻车简从,不一会儿就到了京城最繁华的朱巷口外。 下了车,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上随处可见各种小摊,今儿个正月初六,破五刚过,诸事皆宜,还能瞧见好些女子抛头露面,和摊主们讨价还价,甚是欢乐。 有手巧的摊主已经在卖元宵的花灯,五花八门,好些孩童手里提了一个,却还频频回头,看着挂着的不肯回家。 乔梓只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跟在萧翊时的身后不停地左顾右盼,要不是顾着萧翊时,她恨不得把街上所有好玩的物件都摸上一遍吃上一回。 萧翊时瞧她那模样,只好放缓了脚步,短短一段路,几个人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到了鼎丰楼。 乔梓手上提了两个兔子灯笼,嘴里啃着云片糕,肩上背着两个布袋子,热热闹闹地跟着上了楼。 鼎丰楼里有人把他们引到了楼上的包房,里面已经有两个人等着了,一个是容昱墨,另一个乔梓不认识,看着约莫二十出头,身着青衣,容貌虽然不及萧翊时和容昱墨,却也气质出尘。 一见萧翊时,二人齐齐上来见礼,萧翊时摆了摆手:“不必拘礼了,今日你我兄弟相称。” 小二上了酒席,三个人边吃边聊,乔梓在旁边听了片刻,他们聊得都是在北地之事,看起来都曾一起在那里共患难过。 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指着那青衣人叫了起来:“顾青衣,你是顾青衣!” 那个以机关奇巧闻名大晋的顾青衣,邻国大梁曾经以万两黄金重赏,请他到大梁传授机关之术的顾青衣! 当年洛阳花会,萧翊时的剑、容昱墨的笔、萧承澜的箭、顾青衣的箫,京城四杰一夕之间名动京师。 乔梓虽然也到过洛阳花会,不过那会儿她还小,只顾着到处找吃的,倒是田蕴秀曾和乔梓说起过当日盛况,顾青衣的箫声其实并不算最为出挑,只是当日他一边吹奏,旁边有个人偶跟随他的箫声舞动,最后还上前为大长公主斟了一杯酒,令满场震惊,当之无愧成为一杰。 田蕴秀对他却有些轻蔑,玩物丧志,并非大丈夫所为。 可能人人都想要出将入相,对这种奇巧之计并不看重,可没想到顾青衣最后在北地也是一战成名,配合萧翊时用机关将强悍的伯纳族最后收入大晋。最让人佩服的是,他并没有随之入朝为官,依然是一介布衣,不为名利所惑,自由自在。 顾青衣冲着她笑了笑:“小公公也听说过我吗?” 乔梓用力地点了点头:“顾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容昱墨笑道:“青衣,她就是我和你提起的小公公,我们的恒河之治,说不定她也能派上些用处。” “大人们能用得上小的,只管吩咐就好。”乔梓精神一振。 萧翊时侧身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时候知道青衣的?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乔梓立刻拍马屁:“当然是先听到陛下的大名,然后才听说顾先生、萧大哥他们的事迹,对伯纳族的一战,说书先生都能说上一天一夜呢。” 席间的话题顿时热闹了起来,提起当年之事,大家不禁热血沸腾,更何况伯纳族的生活习性和大晋完全不同,说起来也很是有趣。 “他们最为崇拜的就是黑熊,每年的祭祀大典时,都会有人扮成一头黑熊,族人围着一起跳舞,我瞧过一回,甚是有趣……”容昱墨娓娓道来,他博览群书,对大晋周边几个异族的习性都了若指掌,一一拿出来当成趣谈。 乔梓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道:“这些舞都没什么稀奇的,我还看过一种拿着竹竿跳的舞呢,两人一对拿着两个竹竿对击,跳舞的人在十来根竹竿中穿来穿去,一不留神就要把脚踝伤了……” 萧翊时破带兴味地看着她:“你跳过吗?” “跳过,”乔梓不好意思地笑了,“被竹竿夹到脚踝了,疼了一天。” 容昱墨不动声色地瞧着她:“这倒是有趣,还有其他稀奇的舞吗?” “有,还有人专门学猴子的,跟着旁边的鼓手一起跳,可有趣……”乔梓一下子住了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怎么不说了?”萧翊时纳闷地问。 “陛陛陛下……奴才忽然喉咙有些痛。”乔梓咳嗽了几声,一脸的痛苦。 萧翊时责备地看了她一眼,和马德耳语了两句,马德出去了片刻,不一会儿小二便进来了,端上来一份银耳雪梨汤。 乔梓心中有愧,谢过皇恩,退到后面慢慢喝着汤,再也不出声了。 萧翊时和好友用完膳,一起坐在窗边品茗观景,中间还听了一会儿小曲,等要回宫时已经快戌时了。 趁着萧翊时和顾青衣告别时,容昱墨走到乔梓身旁,嘴角含笑,语声低柔:“小乔子,这竹竿舞是南疆一个小岛中人所创的,猴子舞则是苗家所长,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泰安府在大晋腹地,不知道你是怎么去南疆跳竹竿舞的?” ☆、第24章 乔梓张口结舌,脑中转过数个念头,这才急中生智地赔笑道:“容大人……让你见笑了,奴才总忍不住爱吹点小牛……我曾在一本海物奇事上看到过……这些记载……你就不要戳穿小人了……” 容昱墨笑了笑,那双眸子清亮,仿佛能洞悉她心头的所想。 乔梓急出一手汗来:“您就给小人留点面子吧,以后我再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胡乱吹牛了。” 容昱墨没有应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忧伤。 乔梓有点恼了,这小心也赔了,软话也说了,容昱墨还想干什么?既然她能被送入宫成了太监,就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留下破绽,他去他泰安府查看也不怕,就是怕他在萧翊时面前胡说八道,那 个人心眼小脾气差,被他逮到错处,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她瞪了容昱墨一眼,没好气地道:“容大人要是执意要戳穿奴才,奴才也没法子,不过您身居高位,还是多想想江山社稷,不要在我这种小人物上多花心力了。” 萧翊时在前面朝她招手示意了,她敷衍地给容昱墨作了个揖,急匆匆地就跟上去走了。 回宫的路上,乔梓一直灰头土脸地缩在马车外,只觉得生无可恋。和容昱墨才见了这么几面居然就被他引诱着露出了破绽,文人多奸诈,果然是至理名言。 她心中有鬼,进了四通殿便眼巴巴地等着萧翊时入寝殿,这样她就可以回自己的房间里去琢磨一下对策。 萧翊时却看起来兴致盎然,半点没有放人的意思,背着手一直走步入了寝殿。 应珞和两个宫女一起迎了上来,一边替萧翊时解了披风,一边好奇地打量了乔梓两眼。 乔梓的好奇之心熊熊燃烧了起来,这名女子如此漂亮,难道是萧翊时藏在寝殿的美人?既然都金屋藏娇了,为何不给她一个名分呢? 她正在脑中勾勒着一出虐恋情深,耳边传来一阵轻咳,这才回过神来殷勤地上前道:“陛下,奴才要做什么?帮你铺床叠被吗?” 应珞在一旁柔声道:“这位公公,不劳烦你了,这些事情我都会做。” 美人和她说话了,乔梓趁机搭话:“这位姐姐不仅人美,说话声音也好听,脾气更是温柔,陛下的眼光真是一等一的好。” “公公过奖了。” “姐姐叫我小乔子就好,这一声公公听得我心里直打鼓。” …… 萧翊时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小太监倒是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应珞,上些小食来,朕要在书房小憩。” 乔梓跟着入了书房,替萧翊时沏了茶,站在他身后打量着这书房,和萧翊时这个人一样,这书房布置得十分简洁,入门的正墙上挂着一把青锋剑,左侧是一幅大漠月夜图,右侧是整排的书架,书架中的一个空格上放了一个可爱的兔子面具,和这书房刚硬冷厉的线条相差甚远,她不免多看了两眼。 “你方才和昱墨在聊些什么?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热络了。”萧翊时拿了一本杂谈翻了两页,随口问道。 乔梓心里咯噔了一下:“没什么,容大人光风霁月,奴才仰慕他,便请教了几句。” 萧翊时心里略有些不舒服:“请教他什么?难道朕不会吗?” “陛下当然会,只是陛下是天子,是做大事成大业的,奴才总不能那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请教你。”乔梓迅速地拍起了马屁。 萧翊时瞟了她一眼:“你没什么事情瞒着朕吧?” “奴才怎么敢啊!”乔梓凑到他身旁,殷勤地道,“陛下在外面一天了,该是累了,奴才给你捶捶背。” 萧翊时闭上了眼睛,那小拳头在肩头一阵没有章法地乱捶,力道跟那挠痒痒差不多。 “小乔子,”他忽然开口道,“朕派人去了你的老家。” 乔梓浑身的血液都朝上涌去,脑门嗡嗡作响,没到一秒,那涌上去的热意又迅速回落,手脚好像坠入了冰窟一般,僵硬得不听使唤。 容昱墨应该还没这么快告密,萧翊时早就在怀疑她了吗? “陛下,奴才这是做错了什么事了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地响起。 第18节 “能跟着朕贴身伺候的,萧铭都要去查一下身世,朕以前吃了太多亏,不得不防。”萧翊时轻描淡写地道。 手脚稍稍回暖了些,乔梓屏息问道:“奴才的弟弟现在还好吗?那个赌鬼就不要再提了,奴才连他的名字也不想听。” “你父亲已经死了,你弟弟也就种地混个温饱,你不担心他吗?” “担心,可奴才再担心也没用啊,路途遥远,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 “你不是攒了很多银子吗?怎么也不去接济一二?” 乔梓的心一紧,强笑着道:“这不是怕那个赌鬼把银子都去输光了,要是他不在了那就太好了,要是陛下恩准,等我的银子再攒得多点,就去老家买间小屋。” 萧翊时很就久没有出声,乔梓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反复咀嚼着自己刚才的一字一句,琢磨着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小乔子,”萧翊时转过身来看着她,“你要是有事情瞒着朕,现在对朕说,朕恕你无罪。” 那双黑眸幽暗深邃,好像有什么乔梓看不懂的东西呼之欲出。 乔梓呆了呆,垂首低声道:“奴才能有几个脑袋,瞒天瞒地也不敢瞒陛下,奴才对陛下……” 萧翊时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起来吧,朕知道你真心得很,比真金还真。” 乔梓站了起来,偷偷地看了一眼萧翊时,他拿着书闲适地翻看着,脸色还不错,这关算是过去了吧?她长舒了一口气,殷勤地道:“陛下坐着,奴才再给你捏几下,保证你舒服。” 两个人正说着话,应珞领着人进来了,在旁边的小几上摆了几盘小食,还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沙羹,乔梓眼睛一亮,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萧翊时端起红豆沙羹,用小勺搅了搅,一股芳香四溢。 “这红豆沙烧得有些稠了,朕不甚喜欢。” 乔梓忍不住凑了过去道:“陛下,奴才愿为陛下分忧。” “那怎么行,连累你吃坏了肚子,朕去哪里找你这么忠心为主的奴才?”萧翊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叫了应珞一声,“还是去倒了吧。” 应珞有些纳闷,这明明是萧翊时让她特意备上的,怎么一眨眼就要倒了? 还没等她上前接过红豆沙,乔梓一把就托住了萧翊时的手腕,腆着脸道:“陛下……倒了可惜,不如赏了奴才吧,奴才特别爱喝这红豆沙羹。” “这会知道说实话了?”萧翊时看着她。 乔梓老实了:“是,陛下心细如发,目光如炬,奴才心里的小九九逃不出陛下的手心。” 那张清秀的脸热切地凑了过来,距离萧翊时近在咫尺,萧翊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清浅的吐息和浅浅的幽香。 那双眸子黑白分明,黑漆漆的眸子里倒映出了自己的脸庞,萧翊时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紧缩了一下,有什么东西不管不顾地钻了进来。 “拿去赏你了,以后有什么喜欢的,和朕直接说就是了,萧铎他……” 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却又戛然而止。 萧翊时忽然僵住了。 乔梓却没察觉出什么异样,忙不迭地接了过来,舀起一口红豆沙放入口中,那细腻柔滑的触感溢满舌尖,甜糯到了极致。 要知道,四通殿里的伙食虽然好,却从来没有像样的甜点,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这味道了,没有糖分的日子,好像浑身都少了点什么。 她满足地闭上眼睛,伸出舌尖,粉红的小舌舔了一圈嘴唇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真好吃,谢陛下恩典。” 萧翊时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被撞开了,他大步朝外走去。 乔梓愣住了,捧着碗追了两步,不知所措地道:“陛下……你去哪里?” “朕乏了要睡了,”萧翊时硬邦邦地道,“你吃完就回去歇着吧。”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乔梓三下五除二把红豆沙吃完,悻然地腹诽离开了寝殿: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帝王,不过吃了他一碗红豆沙就生气成这样了…… 过完年,萧翊时又渐渐忙碌了起来,不过乔梓却意外地清闲了下来,原本她是萧翊时的贴身随侍,不知怎么了,萧翊时让马德另找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一个叫小何子,一个叫小吕子,生得也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 小何子和小吕子显然很得萧翊时的欢心,好些事情萧翊时都点名让他们俩去做,四通殿里的人私下里暗自传开了,这莫名当红了的小乔子莫名就要失宠了。 乔梓有些失落,有几次腆着脸往萧翊时身旁凑了凑,萧翊时却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讪讪地就退了出去。 幸好,萧翊时没空理她,有人要理她。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萧翊川的身体也跟着见好,他时常到四通殿里来,有时候萧翊时在忙,他就点名让乔梓陪到东合室里去,平常安王府里的人都把他当成瓷器似的,生怕一大声说话就让他有了裂缝,也只有乔梓在他面前随性自然。 容昱墨也找她,有两回还向工部一个姓王的大人介绍了她几句,乔梓只是胡乱应了两声就躲开了。 最后一次容昱墨把她堵在了正殿前,不得不乖乖地跟着一起到了季华阁。 “你躲着我,是心里有鬼吗?”容昱墨慢条斯理地道。 “哪有,是容大人总爱找我麻烦吧?”乔梓小心翼翼地答道。 “容某只是心系故人,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海涵。”容昱墨很是诚恳地看着她。 乔梓再也不会上当了,比虚伪谁不会啊:“容大人高风亮节,奴才佩服,只是奴才确实和容大人的故人毫无牵扯。” 容昱墨微微一笑:“既然你不愿有牵扯那就别牵扯,只是我那故人已经驾鹤西去,见到你就好像见到我那故交,还望乔公公不要吝啬,你我多多来往,也可让我聊寄思念。” 乔梓心里腹诽了一句,这不是明摆着想让她当个替身吗?平南王府落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人多多来往?“容大人位高权重,奴才怎敢高攀?” 容昱墨也不答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薄薄的鎏金小盒,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模样。 乔梓的眼睛亮了亮,却一脸正气地道:“容大人这是做什么?难道我乔某是区区一个盒子……” 容昱墨的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按了一下,那盒子底部忽然翻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弹了出来。 乔梓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阵粉色的雾气,香气四溢,她慌忙挥手在空中掸了掸,咳嗽了起来:“这……这是什么?” 容昱墨也吓了一跳,抬手替她擦掉脸上沾着的香粉,尴尬地道:“这是青衣做的机关盒,我瞧着挺好玩的就拿来送你,只是他什么时候装了香粉……” 一张纸条从夹层中飘了下来,乔梓捡起来读道:“宝盒赠昱墨,红粉送佳人,香飘满千里,风流誉天下。” 容昱墨咬了咬牙,他昨儿个讨教顾青衣,说自己得罪了个人,让他找点好玩的东西给人赔罪,顾青衣顺手就给他这个玩了两遍,没想到最后里面居然弄了这样的名堂。 他接过纸条撕成了碎片,微笑着道:“青衣就是爱开玩笑,不过他的机关的确是天下一绝。” 乔梓接过盒子,仔细找了两遍,最后在容昱墨的指点下才发现那机关按钮居然藏在那鎏金线中,正好和盒子的缝隙镶嵌在一起,天衣无缝。她把玩了两遍,越看越欢喜,便再也不舍得放手了。 得了人家的好处,乔梓自然没法再冷淡了,两个人在季华阁里闲聊了片刻,马德过来了,神情古怪地道:“容大人,传陛下口谕。” ☆、第25章 章承煜站在窗棂前看了好一阵子了,从容昱墨带着乔梓步入季华阁起。 心里莫名地好像起了个疙瘩,想要去挠,却不知从何挠起,想要忽略,却时不时地被膈上几下,难受得很。 从正月初六那日开始,他便发现了自己这个毛病,要是有人和乔梓交好亲密,他便心里不舒服。 只不过是个小太监罢了,既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没有温婉可人的性情,更不是千娇百媚的女子,这样的心思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日子他特意把乔梓调开,新来的两个小太监也很是机灵,可不知怎的,他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屋外,耳朵也不自觉地搜索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王公贵族中确有那种亵玩小倌的劣迹,稗官野史中也曾有流传,高祖一生文治武功当属豪杰,却有一条洗不掉的污点,那就是爱好龙阳,曾和近臣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因为先帝的缘故,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欲望放纵,可现在对乔梓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脱离他的掌控。 就好比现在,看着容昱墨和乔梓在屋里说说笑笑,他那种胸口发闷的症状便愈来愈重,恨不得把乔梓拽出来好好训斥一顿。 不一会儿,容昱墨从季华阁里出来了,两个人在庭院里挥手道别,萧翊时看着乔梓一路哼着小调到了正殿前,和马德守在门口唠嗑。 “朝中琐事堆积如山,爱卿却如此闲情逸致,朕心不适。” 刚才那道口谕好像有点太冲动了,不知道会不会让容昱墨看出点什么来。 他有些懊恼,沉着脸坐在案几前,瞟了一眼茶盅道:“茶水凉了。” 今日是小吕子当值,他惶恐地上前:“奴才刚换过,许是今日天冷,奴才这就去……” “你忙别的去,乔梓呢?他闲着让他来泡茶。” 小吕子很是纳闷,刚想说他不忙啊,眼角的余光瞥见萧翊时那阴沉沉的脸,立刻舌尖打了个转,应了一声是。 乔梓进来了,忙忙碌碌地开始重新温杯醒茶,她的手艺并不好,好半天才捧着茶到了萧翊时跟前,眼巴巴地盯着萧翊时轻啜了一口。 “陛下,味道如何?” 萧翊时没有说话,这茶泡得不够火候。 看着他的表情,乔梓不免有些泄气:“我还特意请教了马公公如何烹茶,真的,陛下你看,昨日我的手都被沸水烫了。” 葱般的小手在萧翊时面前晃动,十指尖尖,指甲圆润犹如白玉。 萧翊时一阵心猿意马,好一会儿才看到她那虎口上两点红点,回过神来道:“好端端地去学泡茶做什么?不用学了。” 乔梓不吭声了,颇受伤害地缩回了手。 一股浅香传来,萧翊时狐疑地吸了吸鼻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好像是女子用的香粉。” 乔梓来了精神,从怀里掏出了那鎏金盒子,兴致勃勃地演示给萧翊时看:“这是容大人送我的小玩意儿,喷了我一身香粉,陛下,下次我向何太医要点药粉来捉弄别人,你说会不会有人上当?”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萧翊时又是好笑又是烦闷。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一个小盒子就高兴成这样……昱墨向来风流,怎么会忽然也注意起乔梓来了…… 窗外阳光正好,枝头有飞鸟掠过。 他淡淡地道:“一个盒子有什么好玩的,没出息。” 乔梓不服气地问:“那陛下说有什么东西好玩?” “这几日天气暖和了,朕的弓箭都快生锈了,要是去阳安山春猎,不知道是不是比这个小盒子好玩一点。”萧翊时轻描淡写地道。 乔梓怔了半晌,骤然把头点得跟那鸡啄米似的:“好玩,一定好玩!陛下,千万别丢下奴才,奴才替陛下背弓拉箭!” 阳安山就在近郊,群山延绵,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京师远远地拥在怀中。是上风上水的佳地。此处历来就是皇家猎场,更是夏日避暑冬日泡汤的好去处。 萧翊时定下春猎的日子后,郑太师和御史台照例又在朝会和四通殿奋力劝谏了一番,可能是因为晋武帝的日子过得太过荒诞,他们唯恐萧翊时也走了先帝的老路,一看有不对的苗头,便往死里谏。 萧翊时听得不耐烦,又让人直接把郑太师半拉半架走了,说是郑太师为国操劳辛苦了,让他在家歇息几日,等春猎回来就送一头猎物亲自犒劳。 御驾出城,自然和上次微服出行不同,萧铎领了数千禁军,萧锴也把大内侍卫中的高手全带齐了,一路浩浩荡荡,朝着阳安山缓缓而行。 队伍逶迤绵长,随行的有好些人乔梓都认识,容昱墨和顾青衣被叫到萧翊时的马车中说话,而萧翊川领着萧秉到萧翊时跟前见了御驾,便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去了。 萧铎走在队伍的前段,胯下一匹枣红马,一身银盔银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分外英武俊朗。 乔梓跟在马车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萧铎看了一路,如此阳刚的男子,就好比积雪下的青松,怎么看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许是注意到了乔梓的目光,萧铎掉转马头到了她身旁,朗声笑道:“我这是脸上长花了吗?” 第19节 “萧大哥,你这样好生帅气,”乔梓羡慕地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你一样提剑上马,快意恩仇。” 萧铎哂然一笑:“那可都是夏练三伏冬练数九苦出来的,我八岁就开始被父亲丢在冰天雪地中习武,你能吃得消吗?” 乔梓挠了挠头:“那有没有什么事半功倍的速成法子?” 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了,容昱墨从中探出头来,正色道:“有。” 乔梓喜滋滋地道:“这就是了,容大人博览群书,想必是看到过什么秘笈。” “你到马车上来睡上一觉,梦里就能成为高来高去的大侠了。” 马车里传来顾青衣的哈哈大笑声,乔梓悻然道:“容大人,你身居高位,怎么总拿我这个小人物开心?” 萧铎赶紧打圆场:“好了,容大人和你开玩笑呢,你不会武也没关系,等到了猎场,我打几个野物让你玩玩。” “还是萧大哥好,那里有野兔吗?抓一个给我玩玩。”乔梓的心痒痒了起来。 几个人正说笑着,忽然半空中传来一阵鸟鸣声,乔梓抬头一看,只见一群大雁排成了整齐的一字型在空中飞过。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破空声响起,几乎就在同时,队末的大雁一声悲鸣,一个倒栽葱栽了下来。 紧接着,又有两箭飞去,箭无虚发。 到了第四箭时,只见萧铎一夹马腹,那马往前一窜,他的手往后一探,弯弓搭箭,只听得“嗖”的一声,那箭破空而出,在大雁身前堪堪和第四箭相撞,那只大雁逃出生天,悲鸣着扇了几下翅膀,却还是一头栽了下来,想必是被吓破了胆。 “来者何人,大晋建华皇帝御驾在此,还不前来见礼!”萧铎勒住马头,厉声大喝,那声音灌入了丹田之气,震得乔梓耳膜嗡嗡作响。 前面一阵尘土飞扬,过了片刻,有人来报:“陛下,岳王萧承澜候在前方恭迎御驾。” 马车里沉默了片刻,萧翊时的声音不辨喜怒:“宣。” 车队已经停了下来,不多时,前方一阵马蹄声响起,一匹白马从千军中疾驰而来,白衣胜雪,衣袂飘飘,一片金色的阳光中仿如谪仙一般越来越清晰,随着骏马的一声嘶鸣,那马蹄高高扬起,他立在马头,矜贵傲然地环顾四周。 乔梓的呼吸好像都要停止了,那人的五官精致俊美,比萧翊川都更胜一筹,更难得的是,他举手投足间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傲然,风采夺人。 四周一片雅雀无声,他翻身下马,躬身行礼:“陛下,萧承澜候驾已久,一时手痒小试几箭,还望陛下海涵。” 门帘开了,萧翊时从马车里走了下来,今日他穿了一件黑色锦袍,上面绣着五爪金龙,透着天子之威,神情却一片云淡风轻,朝着萧承澜缓步走去。 一黑一白二人对视而立,萧翊时淡淡地道:“有劳皇叔了,朕还以为皇叔依然缠绵病榻,今日一见,方知皇叔身康体健,朕心甚慰。” “多谢陛下挂心,臣的身子已经大好,便来毛遂自荐,或可陪陛下阳安山纵意一回。”萧承澜的语声恭谨。 “准。”萧翊时言简意赅。 “多谢陛下,”萧承澜应道,旋即看向萧铎,笑着道:“方才那一箭可是萧将军所射?箭技精湛,本王佩服。” 萧铎恭声道:“不敢,是王爷承让了。” 车队重新起步,萧承澜上马,陪在萧翊时的马车旁,萧铎则陪在他身侧,两个人偶尔交谈几句,看起来一见如故的模样。 乔梓别开脸去,却不时情不自禁地偷偷看向萧承澜,只觉得胸口好像揣了一只小兔子般怦怦乱跳。 她正胡思乱想呢,忽然车壁上轻敲了几下,萧翊时的声音不悦地响起:“傻看什么呢?”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刚好迎上了萧翊时探究的目光,顿时好像心里的小九九被抓到了似的,脸上泛起一层绯色,口吃着应道:“没……没什么。” 萧翊时狐疑地看着她:“上来伺候着。” 乔梓应了一声,利索地上了马车,进马车前,她下意识地往左瞧了瞧,却见萧承澜正侧脸看了过来,嘴角仅含一抹浅笑,眸色却深幽犀利,若有所思地落在她的身上。 ☆、第26章 御驾一路往西,入驻阳安山行宫。内侍府把随行的各位王公大臣安顿好了,原本静寂的行宫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萧翊时忽视了乔梓期盼的目光,吩咐她好好呆在寝宫里,和萧铎、萧锴去了行宫后的校场,想必是为明日的春猎热身去了。 刚才还让她上马车近身伺候,现在又把她丢在一旁,乔梓对萧翊时这样忽冷忽热的也习惯了,只求明日不要把她丢在行宫就好。 闲来无事,她和留在寝宫的马德唠起嗑来,打听那个莫名出现的萧承澜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马德在宫中混了将近三十年了,经历了三朝,对这些八卦自然了若指掌,这萧承澜论辈分讲是萧翊时的堂叔,萧承澜的父亲当年是晋德帝的继皇后所出,继皇后深得宠爱,萧承澜的父亲也很得帝心,一时之间便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 期间如何云谲波诡不得而知,到了最后徳帝病危,满朝文武有一大半恳请徳帝遵循礼制,传位于先皇后之子,也就是萧翊时的祖父,徳帝无奈之下,令萧翊时的祖父也就是后来的文帝立下毒誓,这才传位于文帝。 后来萧承澜的父亲一直偏居于京城一隅,没过几年继皇后便去了,而他不知是夺位失败积郁在心还是因为不容于文帝,早早地便过世了,萧承澜当时才不到十岁,承袭了王位,默不作声地偏居于京城一隅。 晋武帝继位后,对这个不起眼的侄子也不甚在意,没想到这萧承澜聪慧过人,年少时便四处游历,结实了众多能人异士,成年后回到京城,在三年前的洛阳花会上将牡丹珍品花后魏紫一箭射入大长公主发髻,一箭成名,被誉为京城四杰之一。 他接人待物温润有礼,言谈博学多才,这几年下来,颇受京城中王族世家的拥趸,赞其有乃祖之风,硬生生地将当时迷醉于酒色的大皇子寿王比了下去。 只是萧承澜意外地和寿王走得很近,也多次受武帝召见,叔侄二人看起来芥蒂皆无。后来新帝登基时,萧承澜托病没来参加登基大典,后来更是缠绵病榻了两个月影踪皆无,萧翊时忙于接手朝政也没空去琢磨他这个小皇叔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今日他主动送上门来,难免让萧翊时十分意外。 乔梓心里感慨万千,这萧翊时和萧承澜的身世简直就是异曲同工啊,这把龙椅上的血光,想必是要世世代代地承袭下去了。 听完八卦,她按照萧翊时的吩咐,在寝殿里打了个盹,眼看着天色将晚,前厅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以为萧翊时回来了,兴冲冲地迎了上去:“陛下,奴才已经想好了,萧大哥若是没空,能否请陛下恩准奴才亲自去捉一只……”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来的人不是萧翊时,却是那萧承澜。 和刚才车队中见到的不一样,萧承澜已经换了一身衣袍,依然是周身雪白,浑身上下除了腰间坠的一块玉佩,别无他物。他看起来比萧翊时大了几岁,长得有三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眸子是漂亮的凤眼,比萧翊时更添了几分风流蕴藉。 单就气质而言,萧翊时深沉内敛,而萧承澜矜贵自傲,容昱墨清俊雅致,顾青衣则是洒脱飞扬,京城四杰名不虚传,四个人不分伯仲,难辨上下。 这四个人中萧承澜最是年长,俊美中更添了几分成熟男性的儒雅气息,这让有些叔控的乔梓忍不住心生仰慕。 “岳岳王爷……”她有些口吃,“陛陛陛下还未回来……” 萧承澜凝视着她,微微一笑:“无妨,本王稍候片刻就是。” 那声音浑厚磁性,笑容温柔和煦,和萧翊时那时不时的冰山脸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乔梓的脸又红了起来,垂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暗自唾弃自己:乔梓啊乔梓,你这也太没出息了。 萧承澜往里踱去,乔梓只好跟了过去,请他到厅中奉茶,只是平时的伶牙俐齿到了这个时候却一下子失了踪,她很想和这位王爷聊一聊,却想不出来说些什么才好。 “你叫什么?” “乔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好姓,好姓。”萧承澜赞道。 乔梓趁机多看了他几眼,越看越觉得他儒雅清贵中带着英武,简直糅合了容昱墨和萧翊时的优点。“多谢王爷夸赞,奴才惭愧。” “多大了?” “回王爷,十七了。” “我那侄儿向来谨慎,居然会用上你这般年轻的,也是你的本事。”萧承澜眼中一道戾色一闪而逝,语声半带讥诮。 看来这王爷和萧翊时的确不对付,乔梓小心翼翼地回道:“王爷谬赞了,四通殿里和奴才一般年纪的有好几个,并不稀奇。” 萧承澜轻笑了起来,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趣事,半晌才止住笑声正色道:“你就不必自谦了,陛下一路都留你在车内伺候,岂是旁人能比?以后还望小公公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乔梓赔笑道:“王爷叫我小乔子就好。陛下面前,奴才万万不敢妄言。” 萧承澜顿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双眸斜睨:“本王和你开玩笑呢,瞧你怕成这样。” 乔梓摸了摸鼻尖,尴尬地道:“奴才胆小,王爷莫要吓我。” “瞧你这模样,的确眉清目秀甚是可人,”萧承澜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眉眼,颇为遗憾地道,“不知怎的,本王看了也甚为欢喜,要不是陛下亲随,我还真想向陛下要了人回府呢。” 他一边喝茶,一边和乔梓说话,乔梓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想一句回一句,很是吃力,幸好,没一会儿他便不再提萧翊时了,而是聊起说了一些京城和阳安山的趣闻,话题轻松自在了起来。 一开始那个古怪而狠戾的萧承澜仿佛就是乔梓的幻觉,随着那日头渐渐西斜而消失无踪;此时的萧承澜和乔梓心目中曾经的梦中情人一模一样,语声温柔,意态风流,偶尔凝神看人的时候,那目光专注而幽深,仿佛情意绵绵得能将人的心都看化了。 乔梓忍不住心头又一阵小鹿乱撞,直到脚步声再次响起,她这才恍然惊醒——萧翊时正站在厅门前看着他们俩。 萧承澜立刻上前见礼,叔侄俩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约了明日的时间,萧承澜便告辞而去。 应珞早就备好了便服,替萧翊时换下了那身黑衣龙袍,递上了帕子让他稍作擦洗,马德在外面唤人传膳,乔梓乐不颠颠地跟了过去,准备为萧翊时布菜。 萧翊时面沉似水,连理都没理乔梓,浑身上下好像拢在一层阴云之中。乔梓这才觉出几分不对来,噤声站在他身后不敢吭声了。 “你和他聊了什么?”半晌,萧翊时终于发了话。 乔梓立刻一五一十地把两个人的对话大致都说了一遍。 萧翊时的脸色稍霁:“你以后离他远些,这人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好相与的。” 乔梓心里暗自腹诽:还能有谁比你难相处的?忽冷忽热,阴晴不定。 “心里念叨什么?”萧翊时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想,“朕好心提醒你,朕的这位皇叔厉害着呢,小心被他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陛下放心,奴才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就算岳王殿下是神仙下凡,奴才也不可能被他迷惑。”乔梓大义凛然地表忠心。 萧翊时倏地抬起头来:“真心话?” “比真金还真!”乔梓有些心虚,嘴上却毫不迟疑地回答。 萧翊时盯着她,嘴角缓缓地上扬,形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那轻浅的笑容冲淡了他脸上的冷峻,在灯光的渲染下,仿佛一张网,将乔梓的心脏细细密密地包裹了起来。 乔梓猝然捂住了心口,她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对着萧承澜芳心萌动,现在居然对萧翊时起了色心!这一定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怪只怪这些人都集合了俊男美女的优点,让人难以把持,萧翊时要是能多笑笑,只怕满京城的女子都会为了他疯狂了吧。 “怎么了?心口疼?”萧翊时诧异地问。 乔梓摇了摇头,笑着道:“奴才还等着明日看陛下猎场上的英姿呢,关键时候,身上哪样东西敢掉链子?” 萧翊时心头大喜,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地轻斥:“就知道油嘴滑舌。” 圣心大悦,乔梓伺候晚膳十分顺畅,末了领了一碗红豆沙羹的赏,心满意足地告别萧翊时。 这行宫的规模虽不能和京城皇宫相比,但精致的程度几乎和皇宫不相上下,时值初春,花影疏斜,月色下的小径分外诗情画意。 路旁有人走了过来,乔梓没留神差点一头撞了上去,连忙赔礼道:“对不住没瞧见……”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这人正是和她略有过节的内常侍唐庭礼唐公公。 唐庭礼停住了脚步叫了她一声:“小乔子。” 乔梓恭谨地一躬身回道:“唐公公好。”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有点诡异。 乔梓只好往旁边一让:“唐公公你先请。” 唐庭礼却没动,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悠悠地道:“静心殿的假山,空闲了好一段时日了。” ☆、第27章 第20节 乔梓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置信地看向唐庭礼:“你……你说什么?” “没什么,”唐庭礼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在月色下显得有些阴森,“我比你年长几岁,有句话要提点你,人哪,忘了啥都不能忘了根本。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 看着他瘦高的背影,乔梓的脑中嗡嗡作响,她紧追了两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冷宫中有三四处殿阁,其中的静心殿就是乔梓常去的那个,假山是她传递消息的所在。 唐庭礼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就是接收消息的人?又或者他是那人安插在宫中的另一条眼线? 她一路浑浑噩噩地回了住处,幸好是在行宫,跟过来伺候的人不多,马德给她弄了一个单人的小间,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眼角有点发涩,她闭上了眼睛。 她的确已经好久没有去冷宫的假山了,萧翊时已经发了话,再让他碰到一次就算是舌粲莲花也没用了,他不是傻瓜,肯定会怀疑。 这些日子过得惬意舒适,她几乎都快要忘了,她只是一个如履薄冰的假太监,只是个被派到后宫中的细作,她的弟弟还被当做人质拿捏在别人手里。 当初她和弟弟死里逃生,身无分文,靠变卖着身上的几件首饰勉强过了一阵子,乔楠铁了心要报这血海深仇,说是要北上入京师,找父王的一些故交好友面见圣上喊冤;而她却认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保住小命生存下来为上,两姐弟为此起了争执。 还没等他们北上,那些变卖的首饰便引来了官兵追杀,就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一个名叫成青的人奉命救了他们,把他们带到了一座漂亮的府邸,好吃好喝供养了起来。 府邸中有好些形形色色的人,年长年幼都有,大部分都像他们一样,濒临绝境被成青的主人所救,整日习武学文,整日都想着报仇雪恨。 乔楠在那里耳濡目染,更是坚定了要报仇的信心,乔梓却整日里忧心忡忡琢磨着要离开,她总觉的成青和他的主人并不单纯,肯定另有图谋。 终于有一日,她的担忧成真,乔楠告诉她,他要入宫做太监,刺探宫情,查明真相,报仇雪恨。 那日正值夏夜,两姐弟大吵了一架,却都无法说服对方,到了最后只能抱头痛哭。 “姐姐,我受不了,凭什么害我们的人能高枕无忧?凭什么我们要隐姓埋名终日躲藏?父亲姨娘还有那么多亲人,他们都死得好冤,我每晚都能听见他们在地底下哭声,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让那仇家逍遥法外!” “你疯了!你成了太监,那你怎么成家立业?我将来的小侄子小侄女呢?你都不要了吗?” “不要了,姐姐,我……没有别的法子,恩人说了,有可能害我们的几个人,来头都很大,这是个机会,我如果不抓住,这辈子都不可能报仇了!” “一派胡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姐姐,你摸着心口说心里话,十年以后,你还会想要报仇吗……我看你现在都已经要把父王忘了……” 她哑口无言,的确,她到这个世界时日不多,虽然和家人感情深厚,但要让她撇了性命去报仇,她没有这个念头,可乔楠和她相依为命了这么久,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了一个太监! 后来的事情就连她自己都出乎意料,她把乔楠打晕了绑了起来,自己找到了成青,去见了那个神秘的恩人。 那天正下着淅沥沥的小雨,那间竹屋在雨中幽雅别致,散发着浅浅的幽香。 屋里十分干净,她跪坐在地上,静静地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里屋用布帘遮挡,从布帘下,她只能看到恩人宽大的衣衫下摆,还有偶尔一见脚上的白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脏了鞋子。 恩人一句话都没说,整间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乔楠古板刚正,而她灵活机变。 乔楠不会低声下气,而她能屈能伸。 “你花了这么大心思,不可能只为了替平南王府报仇,乔楠若是知道你最后的目的,他是不可能会答应替你做事,而我却不一样,谁做皇帝和我一点儿都不相干,我只求我和乔楠平安。所以,我替乔楠去,你放心,一定比乔楠物有所值。” 她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侃侃而言,分析利弊,屏息盼着那人能改变主意,放弃让乔楠入宫当太监的念头。 末了那人好像笑了,和成青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没一会儿成青便一板一眼地复述着他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的话。 “有胆魄,有见识,有意思,既然你都敢这样说,主人就算图个乐子,准了。乔楠留在此处,主人会替你照顾他的衣食住行,你要是能助主人一臂之力,主人保你和乔楠平安,要是无功而返,主人也不会迁怒与你,只是有一条,你不能犯了主人的忌讳,若是有什么恩将仇报的异心,那就别怪主人不客气了。” 那人让成青戏谑地和乔梓约定了三条,若是有朝一日满足了其中之一,她便可以回来,报仇雪恨的事情也可以包在那人身上。 她在宫里五年无人能察觉她的女儿身。 成了内侍府大总管助他们成事。 恩人入主皇宫江山易主。 这三条条条都难如登山,相比起来,还是第一条稍微容易一点,她打定主意说什么都要混上五年。 那会儿宫变的时候,她几乎以为是那人真的事成了,也怀疑过萧翊时是不是就是那意图谋朝篡位之人,只是后来知道和萧翊时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便笃定了,萧翊时不可能就是那人。 可现在怎么办? 那时候答应那人入宫做他的细作,是因为她对那昏君半点好感皆无,而现在的萧翊时,虽然有时候霸道、蛮横、阴晴不定,可大多数时候对她是不错的,甚至算是有些纵容,她怎么能做出伤害他背叛他的事情来! 还有萧铎、容昱墨和顾青衣,她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愿为了大晋和百姓的未来抛头洒血的忠臣良将,她又怎么能背叛他们? 乔梓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 翌日,号角声声,旌旗招展。 侍卫们一个个都精神抖擞,萧铎手下的禁卫军也神采焕发。 萧翊时今日未穿龙袍,他身披玄金盔甲,胯下一匹黑马,身后则是特质的箭壶和金箭,整个人好像一把即将出窍的青锋宝剑,锋锐而凌厉。 他的目光往旁边扫去,萧翊川、容昱墨等一些文臣都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萧承澜早就已经候在围猎台前,和昨日一样,依然是那身白衣,隽秀有余,煞气不足。 他略带矜持地朝着身侧的乔梓看了过去,满心以为能看到一道崇敬仰慕的目光,哪想到乔梓只是低着头玩弄着脚下的石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小乔子。”萧翊时叫了她一声,想要唤起她的注意。 乔梓迅速地抬起头来:“陛下有何吩咐?” 她的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色,萧翊时有些纳闷,“怎么没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吗?” “是,可能有点认床。”乔梓勉强一笑,显然有些魂不守舍。 萧翊时有点想看到她的小兔牙,不假思索地道:“喜欢什么?朕猎来送你一个。” 乔梓摇了摇头:“不用,等会儿陛下去打猎的时候,奴才自己找个地方玩玩就好了。” 萧翊时很是意外,前几日还兴奋着要抓兔子打老鹰的人怎么一下子就变了样?“那别到处乱跑,小心点。” 乔梓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唐庭礼的踪影,可不知怎么的,她还是觉得心慌慌的,再三叮嘱道:“陛下你也要小心。” 萧锴在旁边嗤笑了一声,萧翊时却略感舒心,傲然道:“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这小小的猎场还能困得住朕?” 一声锣响,近百人吼叫着冲向猎场,萧承澜带了约莫二十来个亲卫,秉承君臣之礼,等萧翊时入了猎场后这才往里疾驰而去。 乔梓心烦意乱,在不远处找了块巨石坐了下来,手托着腮发呆。 “你这奴才,陪着小王一起进去玩玩。” 乔梓抬眼一看,是萧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萧翊川的身旁溜了过来,颐指气使地喝道。 她怎么会去淌这种浑水,要是萧秉出了什么事,她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小寿王殿下,奴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叫奴才也没用啊。” “你去替我把那匹小马驹牵来,我有师傅教我骑马射箭,抓只兔子不在话下,”萧秉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听着里面的呼喝声心痒难耐,“我看陛下这么宠你,你不会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吧?” 小小年纪居然也会激将法,乔梓有些好笑,断然摇头:“奴才没这本事。” “你!”萧秉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就要发火,可不知怎的,忽然便垂下头来玩弄着手指,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秉儿,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萧翊川急匆匆地过来了。 “没什么,皇叔,是不是我做什么,陛下都会不高兴?为什么我想去打个兔子,陛下也不准呢?”萧秉的眼圈泛红,和刚才那小霸王的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会呢?陛下只是怕你有危险,你才刚过十岁。”萧翊川温言劝道。 “我就在附近玩玩,皇叔要是不放心就让几个侍卫跟着我,让我骑骑我的小马驹吧,反正陛下不在,我一会儿就回。”萧秉渴望地看着他。 萧翊川犹豫了片刻,终于应允。 乔梓本能地觉得不妥,可在两位王爷面前,她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好看着一队侍卫护着萧秉进了林子。 和里面的一片人呼马鸣的热闹劲儿不同,外面一片静谧,容昱墨和顾青衣在亭子里下起棋来,几名交好的文臣在谈诗论文,萧翊川则烹茶小憩。 乔梓定定地看了片刻,打起了精神,就算是她是细作又怎么样,和以前一样,弄点无关痛痒的消息敷衍他们就好,要是逼得狠了,她就回西华门洒扫,只要离萧翊时远远的,那她就不会接触到什么机密,也就谈不上背叛了。 只是……只是不能每天跟在萧翊时身旁了。 心情好像一下子低落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面渐渐地震动了起来,尘土飞扬,一阵呼喝声传来,隐隐可见萧翊时的侍卫队朝着这边疾驰了过来。 ☆、第28章 雕弓写明月, 骏马疑流电。 为首的萧翊时一骑绝尘,策马扬鞭,而那匹黑马长鬃飞扬,四蹄飞腾,俊美得仿如天神一般。 乔梓的心口又不听话地怦怦乱跳了起来。 萧翊时一勒缰绳,在亭子前站定了,里面等候的人都迎了上来,乐呵呵地恭维着,什么“陛下英姿勃发,不愧是北地之鹰”,“陛下满载而归,今晚大伙儿都有口福了”云云。 乔梓终于活过来了,奋勇挤到跟前,点着马背上挂着的猎物不时发出惊叹声。 萧翊时很是享受这崇拜的眼神,他跳下马来,随从的侍卫们过来把猎物一一放在了地上。 “过来。” 乔梓乐不颠颠地走到他身旁,不甘落后地拍起马屁:“陛下真是真龙下凡,所向披靡,凡间的猎物只有乖乖束手就擒的份儿。” 萧翊时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来,乔梓一瞧,差点没蹦了起来:“兔子!雪兔!” 那雪兔被闷在怀里,支棱着一双浅黑色的耳尖,看起来有些傻愣愣的,乔梓接过来抱在怀里,抚摸着那柔软的兔毛,心花怒放。 “晚上烤了兔肉吃。”萧翊时板着脸道。 乔梓护着兔子一闪身,警惕地道:“陛下,这兔子还太小了,请恩准奴才替陛下将养一阵,肥了再烤也不迟。” “准了。”萧翊时强压着嘴角的弧度,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一点。 他环顾四周道:“怎么,皇叔还没回来吗?” “禀陛下,岳王殿下就在后头,应该马上就到。” 还没等侍卫的话说完,马蹄声又响了起来,有人从林子里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小寿王殿下他……他从马上摔下来了!” 萧秉从马上摔下,幸得身旁的侍卫乃是萧锴所派暗中护卫的高手,经他奋力一救,萧秉性命尚存,只是左臂被矮枝贯穿,左腿骨折,抬出来时还是昏迷不醒中。 寿王府上的那匹小马驹已被侍卫击毙,从马掌中搜出了一枚细如毫毛的金针,那金针藏得隐蔽,行走中渐渐嵌入马蹄,以至于小马驹负痛将萧秉颠下。 马僮被发现时已经上吊死在了树丛中,到底是谁主谋,死无对证。 第21节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家再也没有兴致继续围猎,当日下午,萧翊时便下令回宫。 回程时,萧翊川陪着萧秉一直呆在马车里,乔梓奉萧翊时之命带了一些壮骨滋补的药物前去探望,太医已经进来瞧过了,手上和腿上都上了板子,人还在昏睡中,不时地说着胡话。 “别杀我……皇叔……别杀我……” 萧翊川坐在旁边,脸色惨白,呼吸声中带着异音,乔梓担心他犯病,连连劝慰:“王爷,小孩子的筋骨恢复得快,过几月又是活蹦乱跳的,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小心自己的身子。” “要是我……不让他去就好了……”萧翊川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为什么……连一个十岁稚儿都不放过……” 这事太过蹊跷,所有证据的确对萧翊时十分不利。乔梓的脸色也渐渐发白:“王爷,你在想什么?难道你也怀疑陛下吗?” 萧翊川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我只恨我这副残破的身子,不能远走天涯,再也不用见到这骨肉相残的血腥。” “不可能,”乔梓斩钉截铁地道,“陛下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一定是有人要故意陷害陛下。” “那会是谁?现在放眼大晋,还有谁能与他匹敌,能称之为他的对手?”萧翊川反驳道。 乔梓心乱如麻,她想起了那突兀出现的唐庭礼,又想起了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神秘恩人,她想说却又不能说,末了只好颓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陛下不是这种人。” 她的语气真挚,萧翊川愣了片刻,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你……真的如此认为……但愿皇兄不要辜负你我……” 他陡然振作了一下精神道:“但愿皇兄早日抓住真凶,替秉儿报仇,如此才能还他清白,要不然,就算你我相信,也难逃世人唾骂。” 乔梓又劝慰了他几句,说了几句笑话,萧翊川总算脸色舒畅了些,也会开起玩笑来了:“小乔子,你我也算是投缘,不如你就到我安王府来吧,我给你封个大总管做做,虽然不及皇兄那里的大总管威风,但胜在清闲。” 乔梓心中一动:“王爷不是在拿奴才开心吧?奴才可要当真了。” “比真金还真,”萧翊川学着她的口吻道,“只要皇兄肯放人,本王那里,随你来去自如。” 从马车上下来,乔梓紧绷的心总算稍稍放松了些,去安王府这是最后一条退路,如果是萧翊时要把她送人,这样也不算是她违背约定。 一溜儿小跑追上了萧翊时的马车,乔梓从窗口往里一瞧,她和萧翊川在那里忧心忡忡,而萧翊时却十分悠闲自得,手里捧着书,偶尔还逗弄一下那只被关入笼子的雪兔,仿佛浑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快到城门口时,萧承澜过来拜别,他这阵子因为养病一直住在城外别庄。 马德掀开了帘子,萧翊时的声音从里面淡漠地传了出来:“皇叔自便,只是皇叔既然这身子已经大好,就不要闲云野鹤了,还请多来助朕一臂之力。” 萧承澜躬身道:“是,臣谨遵圣喻。” 萧翊时的马车往城里行去,乔梓正要跟上去,只听见萧承澜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乔梓停下脚步,诧异地问:“岳王殿下有何吩咐?” 萧承澜缓步走到了她的身旁,高大的身形刚好将乔梓的身子挡在了车队视线之外,他的凤眼轻挑,笑如轻风拂面:“小乔子,本王与你一见如故,要就此分别,甚是不舍。” 两个人几乎脸对着脸,那俊朗的五官在乔梓面前放大,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呐呐地道:“王爷……你长得真是好看……” “是吗?”萧承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本王原本还想让你看看射杀猎物时的英姿,可惜让那小子扰了兴致。” 他的手抬了起来,在她束发的发冠上轻抚了片刻,凝视着乔梓的眼中仿佛又是一片情意绵绵。 乔梓顿时从晕陶陶的感觉中清醒了过来,脑子里一阵发懵,这王爷是什么意思?她怎么有种良家妇女被人调戏的感觉? “这里太素净了,陛下也太过小气,贴身亲随也不赏点上得了台面的东西,”萧承澜嘴角掠过一丝嘲讽,从怀里掏出了一根发簪,那发簪是玉质的,通体莹白匀润,不是凡品。“算是本王赏你了。” 乔梓正要推拒,萧承澜不由分说将发簪塞入她的手中,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萧承澜在她手心轻捏了一下。 “嘘,别让陛下瞧见了,就当做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吧。”萧承澜笑得甚是暧昧,一转身,那宽袍广袖带来一阵轻风,一派风流蕴藉地远去了。 乔梓在原地呆了半晌,终于回过味来,难道这岳王殿下是个断袖,看上她这个小太监了不成! 乔梓纠结了一路,回到四通殿,她犹豫再三,终于忍痛将那根发簪呈给了萧翊时,又一五一十地把和萧承澜的对话和萧翊时说了一遍,不过把那些暧昧的小动作都略去了。 萧翊时面无表情地听着,良久才道:“萧承澜说起话来是不是比朕有趣多了?” 乔梓有点摸不透圣上的心思:“陛下那叫言简意赅,比他有气势多了。” 萧翊时轻哼了一声:“朕知道,这厮最会装模作样,那日洛阳花会,他和我们三个齐名,明里一派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模样,暗里却拉拢过昱墨和青衣好几回。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对你示好,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你还是小心为上。” “陛下放心,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他再来示好都不能撼动奴才分毫,更何况奴才有陛下的真龙之气护着,不怕他。”乔梓大义凛然。 萧翊时这回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是吗?朕怎么瞧见你总是看他?莫不是也为他的风姿倾倒?” 乔梓面上一红,呐呐地道:“奴才……奴才只是多看了几眼而已,下次奴才一定眼观鼻鼻观心,不为他的美色所诱。” 萧翊时拿起发簪,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忽然递到了乔梓面前。 乔梓大喜,面上推拒着道:“奴才不要,留给陛下冲入国库,也能替大晋百姓做点好事。” 萧翊时笑了笑:“朕让你拿着就拿着,皇叔的眼光向来不错,这发簪很适合男子佩戴,插上让朕瞧瞧。” 乔梓顺水推舟接了过来,喜滋滋地抚摸了两下:“谢陛下恩典,奴才收着就行了,戴着要是坏了……” “啪”的一声,发簪断了,半边“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乔梓目瞪口呆。 萧翊时啧啧两声:“皇叔也太过小气了,弄了这么一个残品来糊弄你,扫了吧。” 乔梓的心都在滴血,明明这发簪看起来挺名贵的,怎么说碎就碎了!难道她就这么没有财命吗? 她默不作声地把这些碎末子扫干净了,有气无力地正要告退,萧翊时悠悠地道:“行了,朕那里有好的,随你挑一个。” 乔梓打起了精神赔笑道:“奴才不敢,陛下不必破费了。” 萧翊时面无表情地道:“怎么,你敢收皇叔的,却不敢收朕的吗?”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股酸味呢?乔梓莫名其妙,只好磕头谢恩,萧翊时这才满意了:“明儿拾掇得精神点,随朕上早朝。” 乔梓愕然瞪大了眼睛,上早朝向来就是马德随侍,她去做什么?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疑惑,萧翊时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让你看场好戏。” ☆、第29章 翌日一早,乔梓五更起床,辰时上朝,原本迷迷糊糊的睡意被早起的寒风一刮,荡然无存。 头一次跟着上朝,乔梓兴奋得很,虽然不能左顾右盼,但一双眸子滴溜溜地乱转,打量着这个大晋权力的最高所在。 宣政殿威严肃穆,文武大臣们肃然而立,随着马德的一声唱喏,大臣们躬身行礼,紧接着便是上秉政务。 乔梓看了一会儿,瞧见了底下不少熟人,领头的一排就有那个白胡子的郑太师,他旁边都是几个年过花甲的老臣,看起来神情严肃而稳重;容昱墨则在后面几排,一身绯色官袍把他整个人都衬得温润如玉,在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中分外醒目。 眼光一转,乔梓瞧见了站在最前排右边的萧承澜,今日他穿了一身紫色蟒袍,更显矜贵出尘。 看到乔梓,萧承澜的眼中掠过一丝讶色,旋即便嘴角轻挑,冲着她眨了眨眼。 乔梓的脸上一红,立刻避开了那道暧昧的目光,转眼偷偷瞧向龙椅上的萧翊时,那侧脸轮廓深邃刚毅,表情沉肃,虽然貌美不及萧承澜,那夺人的气势比起他来却不遑多让。 还没等她品味完毕,大殿上的气氛却骤然一变,有人出列侃侃而言,她的耳朵抓住了零星几句,觉出几分不对来,这些大臣好像来势不善啊!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先帝迄今为止,只有小寿王殿下一孙,如今重伤在身,请恕臣直言,陛下此去春猎实在过于鲁莽。” 萧翊时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底下的好几名大臣按捺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一名武将愤然出列道:“陛下,臣是个粗人,说话直了点,虎毒不食子,陛下若不能善待,又何苦这样欲盖弥彰,早早赐酒一杯,和李太妃一样去了就是了。” 底下一片哗然,有人跳出来斥道:“王莽达你疯了,如此对陛下不敬,这是要造反不成!” 那王莽达冷笑一声:“造什么反?陛下的北甲军在呢,谁敢造反!我只是心里难受发发牢骚,陛下要是听得不痛快,直接把我拖下去砍了吧!” “反了反了,此人妖言惑众,陛下,将他拿下以儆效尤!”那个中年人气得浑身哆嗦。 “先帝哪……先帝你走得太早了……”有人哭了起来,乔梓哆嗦了一下,是那个总爱哭先帝的郑太师。 “陛下来了,先帝不走得早不行啊。”有人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一旁又有好几个人按捺不住了:“陛下,坊间传闻沸沸扬扬,臣等一直不愿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只求陛下解释几句,让臣等心安。” 一时之间,大殿上好像炸了锅似的,“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乔梓慌了起来,捏住拳头下意识地朝着萧翊时那里靠了靠。她小声地咳嗽了两声,又挤眉弄眼了几下想要提醒他赶紧行动,可因为太过紧张,脸颊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显得甚是滑稽。 萧翊时瞟了她一眼,心里不免泛上一层暖意,不管这小太监到底是谁,此时的担心却不是假的。他收回目光,神情淡然地看向下面的朝臣:“众位爱卿想要朕什么解释?” 底下忽然便安静了下来。 萧翊时的目光一一掠过,那目光冷肃犀利,不论那王莽达也好,还是那些质疑的人也罢,都呐呐地不出声了。 “朕知道,你们想问的就是先帝到底是怎么死的,寿王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还希望李太妃是朕杀的,更希望萧秉那小儿是朕动的手脚,为的是斩草除根,只是老天有眼功败垂成了而已,对吗?” 萧翊时的语气森然,最后两个字一字一顿,更显气势。 朝臣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萧翊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容昱墨轻笑了起来,那笑声清朗,在大殿中回荡。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陛下心存仁善,才一直三缄其口,却没想到,被世人如此误解,世人误解也就罢了,”容昱墨冷笑了一声,“在座各位身居高位,理应忠君报国,某些人却整日里以阴暗之心妄加揣测,如此用心,难免让奸人得偿所愿。” 刚才质问萧翊时的那人脸色有点泛红:“容大人,此言差矣,忠孝仁义礼智信,乃是国之根本,为人臣子,若是一味拍马奉承,那不成了谀臣弄臣了吗?我等只求一个明白而已。” 乔梓听得血往上涌,这些言官谏臣,晋武帝荒唐误国的时候去了哪里?有本事倒是像容靖宇一样死谏啊,那会儿躲在后面,现在倒是一口一个忠孝仁义,真是好笑。 她捏紧了拳头,冲动地想要跳下去帮容昱墨一起舌战群臣,几乎就在同时,萧翊时几不可闻地轻咳了一声,好像在示意她稍安勿躁。 容昱墨澹然从容,不疾不徐地驳斥着那些大臣的围攻,他的声音清朗动听,措辞引据论点,既不咄咄逼人,也不软弱无力,比起诸葛亮舌战群儒毫不逊色,乔梓听得津津有味,看向容昱墨的眼中多了几分敬佩。 不妙的是,一到了那两个关键的问题,容昱墨却只能避之不谈,迂回了事,与之对辩的大臣揪着这个不肯放,非要他说说陛下为何要三缄其口。 旁边萧翊时的几员心腹武将满脸愤愤之色,他们不善言辩,却难以忍受这样的侮辱,眼看着就要到爆发的临界点了,萧翊时却依然漠然坐在龙椅上,一语不发。 “好了!不要再争了!”位于首排的一名老臣疾言厉色地道。 “鲁国公,你乃三朝元老,为何不出来说句话?先帝去时,身旁只有陛下一人,寿王当时身在何处?皇室血脉,同室操戈,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寿王剩下的唯一血脉也步了后尘吗?” 那鲁国公神色惨然,看向旁边的同僚:“程太傅,这事看来是瞒不下去了,你我不能愧对陛下,更不能愧对先帝和大晋臣民。” 那程太傅也脸色发白,和鲁国公对揖致礼:“一切听凭国公安排。” “鲁国公,不必勉强,”萧翊时冷冷地开了口,“既然朕答应了你和太傅,便不会反悔,这些流言蜚语,朕受得起,谁要是不愿意留在此处,尽管开口,若是有人想要以此包藏祸心,先来问问朕手中剑答不答应。” “陛下一言九鼎,臣五体投地。然臣不能昧着良心让陛下再受委屈,”鲁国公跪下磕了一个响头,沉声道,“诸位臣公,先帝驾崩,乃寿王下毒谋害,当晚更是逼宫谋反,我和太傅被寿王幽禁在宫中,幸得陛下所救,陛下大义,为保全大晋和先帝颜面,守口如瓶,陛下救驾有功,这一国之君,当之无愧。” 此语一出,满殿哗然,刚才几个咄咄逼人的大臣一脸震惊。 “我不信,鲁国公,你会不会也被蒙骗了?”那王莽达大声道,“当时若先帝跟前只有陛下一人,黑的说成白的都行,难道天底下会有如此凑巧之事,北甲军一夕之间南下围城?陛下,恕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先帝属意的储君,那会儿就算有小殿下的份,也没你的份。” 小殿下就是虞太妃的幼子,旁边的虞国舅正事不关己地看热闹,一听此话唬得跳了起来:“王莽达你不要满嘴胡言,扯到小殿下做什么!” 程太傅也跪了下来:“王将军休要胡言,陛下俯仰无愧,先帝的内侍杨公公冒死前来向我和鲁国公通风报信,带来了先帝的手谕,只可惜被寿王洞悉后惨遭毒手,万幸那份手谕还在鲁国公手中。” 杨公公是先帝身旁伺候了近三十年的内侍,他持有先帝手谕,无可厚非。 朝臣们全都面面相觑,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寿王可是出了名的孝子,除了进献美女和宝物之外,每日两次问安雷打不动,两父子看起来和乐融融,就连喜好也差不多,若是说寿王成了和先帝一样荒淫好色之君还有可能,可他居然会犯下这谋逆弑父之举。却是任谁也没有想到! 第22节 萧翊时走下台阶,亲自将两位老臣扶起:“两位大人何必自责,大家都是为了大晋的江山,皇兄犯下大错,朕这个做皇弟的未能劝阻,心里也甚是难过。今日既然话已说破,那就说个痛快,诸君还有何疑问,不妨一一道来。” 他的目光从群臣身上一一扫过,那目光犀利,看得群臣纷纷低头跪倒请罪。 鲁国公也豁出去了,派人快马将家中密锁的手谕取来给众人传阅,的确,那手谕上的字虽然匆匆而就,确实是先帝亲笔,上书“寿王谋逆,朕危矣,救驾!” 一场疾风暴雨被萧翊时化于无形,那炮仗一样的王莽达也哑了炮了,一下子便扑倒在萧翊时跟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愧疚地道:“是臣误会陛下了,坊间谣言,果然不能信,请陛下赐罪。” 这王莽达是兵部的一员老将,倒不算是寿王一党,寿王和李家一党已经拔除得差不多了,今日大殿上能在大殿上掀起这样的波澜,即在萧翊时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萧翊时哂然一笑道:“王将军何出此言,王将军的性子,和我们北甲军的几位将军差不多,朕看着甚是亲切,比那些包藏祸心,背后捅刀子的小人强了太多。” 王莽达感激涕零:“谢陛下恩典,臣汗颜。” 萧翊时环顾四周,骤然沉下脸来,语声冷肃萧杀:“诸位爱卿,寿王和先帝一案,已经真相大白,今日诸位之言,朕一概抛诸脑后,不会再放在心上,但是,” 他顿了顿,眼神森然:“若是今后还有人胆敢再提,那就是对朕不敬,对先帝不敬,对在座的各位不敬,朕一概不会姑息,斩之立决。” 群臣齐声应“是”。 萧翊时回过头来,忽然冲着龙椅旁的乔梓挤了一下眼。 乔梓正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沉浸在他那俾睨天下、运筹帷幄的气势中,这一眼仿佛电流一般,瞬间便击中了她的心口,满朝的文武大臣仿佛在这一刻淡去了,她的眼中只剩下了这个傲然而立的皇帝陛下。 ☆、第30章 自从那日从金殿回来,乔梓便觉得自己得了病,一种名叫痴心妄想的病。 一见到萧翊时便心跳加速,一靠近他身旁便想入非非,一离开他左右便惦记想念。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当做偶像来崇拜固然是好,可若是心存旖念那便是不自量力。 更何况这厮在金殿的这一手,权谋战术简直玩得炉火纯青,那个幕后的黑手不知道是谁,被他这么一击简直偷鸡蚀把米,应该会暂时偃旗息鼓了。 她的那点小聪明在萧翊时面前就好比蚍蜉撼树,要是动什么歪脑筋的话只怕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乔梓反复告诫自己,反复想着萧翊时拿剑抵着她脖子时的可怕模样,这才把心头那丝旖念渐渐磨平。 许是那日早朝在金殿亮了相,在四通殿进出的朝臣们对她都日益客气了起来,见面都叫她一声“乔公公”,害得她一个个地重复,叫她小乔子就好。 萧翊时也对她愈发好了,从早到晚都让她近身伺候,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为她备上一份,就连御膳房的人都知道了,每日除了陛下的膳食,必定要为小乔子公公准备一份红豆沙羹。 乔梓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萧翊时对她越好,她的心里便越是愧疚。 那晚在行宫和唐庭礼偶遇后,乔梓又在后宫中碰到了他两次,一次在四通殿,唐庭礼面见马德汇报内侍府琐事,一次陪同萧翊时御花园散步,唐庭礼和几个内侍也同时迎面而来。 无一例外,那道阴森的目光如影随形,令人胆寒。 每个月一次的消息传递是入宫前就定好的,以前她能自欺欺人,反正她还是个小人物,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可现在她是圣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若是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传递出去,会有谁信? 眼看着月初又要到了,乔梓几乎夜夜都做噩梦,不是梦见那个恩人一刀砍了乔楠的脑袋,就是梦见萧翊时一剑戳穿了她的胸口。 幸好现在她在御前走红,马德给她单独配了个小屋子,要不然只怕她说起梦话来把自己的秘密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痛定思痛,乔梓终于动起了脑筋,琢磨着想要换个职位,要是能远离萧翊时,那她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用那些无伤大雅的琐事平平安安熬过这五年,也不用每日背负着背叛萧翊时的枷锁。 这日正好,容昱墨进宫觐见,给萧翊时带来了伯纳族统领敬献的一些礼物,因为路途遥远,伯纳族人没有算好时间,原本过年就要到的东西被北地的大雪封住,现在才到京师。 萧翊时和容昱墨追忆往昔,看起来心情甚好。 乔梓趁机凑了过去搭话道:“这条腰带好漂亮,是用什么做的?” 容昱墨暧昧地笑了:“这腰带可不简单,是塔琪儿公主亲手缝制,一针一线可都是满满的心意啊。” 萧翊时随手把腰带往他身上一丢:“既然如此,赏你了。” 容昱墨把腰带推了回去,调侃道:“臣可不敢,塔琪儿公主要是知道了,冲到京城给臣一鞭子,臣可就以身殉国了。” 萧翊时把腰带随手放在了旁边,对乔梓道:“喜欢什么?挑几件去玩玩。” 乔梓喜滋滋地挑了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又拿了一盒人参,塞入怀里后,她看萧翊时的心情不错,便试探着问:“陛下,奴才这几日身子不太利索,能否请陛下恩准……” “什么地方不舒服?”萧翊时皱起了眉头,仔细地瞧着她。 乔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这里一到这个时候就容易打喷嚏流鼻涕,奴才怕惊了圣驾,更怕把不干净的东西带进陛下的吃食里去,不如奴才这阵子就去别的地方当差,陛下以为如何?” 好像为了应景似的,乔梓的鼻子发痒,她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捂着脸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萧翊时略带不快地道:“你想去哪里当差?” 乔梓已经谋划过好几日了,立刻接口道:“奴才听说珍品阁很是清闲,离这里的花花草草也远,不如就去那里?” 珍品阁也就是藏宝阁,在皇宫的东北角,和四通殿相距甚远。 “不必,朕用惯你了,旁的人来笨手笨脚的,实在不行就歇息两日,”萧翊时关切地道,“你这样很难受吗?朕传何太医过来。” 乔梓连连摆手,她可怕了何太医了,万一再给他一把脉把出个女儿身来就糟了:“真不用,何太医是圣手,替我看这种小毛病太浪费了,我还是暂时先离开一阵就好……” 萧翊时渐渐沉下脸来,她讪讪地住了嘴,不吭声了。 “除了会耍滑偷懒你还会做什么?”萧翊时斥道,“什么花草让你打喷嚏的,全部拔了,再有什么头痛脑热的,直接告诉朕,何太医是朕在北地的知交,和他没什么好客气的。” 乔梓不敢再说,只好退到门外,绞尽脑汁开始想下一个借口。 故意打碎个宝贝惹萧翊时生气把她发配了? 还是装成笨手笨脚惹萧翊时讨厌? 或者直接说在四通殿里呆腻了想换个地方? …… “你想什么呢?”容昱墨一出门便看到她在那里唉声叹气,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挠头,表情生动,让人看了就心生欢悦。 “容大人,”乔梓愁眉苦脸地道,“替奴才想个法子吧,奴才真不能呆在陛下身旁,哪天要是冒犯了陛下,我这脑袋可只有一个啊。” 容昱墨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眼中掠过几分怅惘:“她要是活着,也该有你这样的年纪,只是你和她……的性情有天壤之别。” 乔梓脑中警钟大作,佯作生气道:“容大人,你总是拿我当你的故人,再这样我可真要生气了。” “不,是故交之女,她不像你这么跳脱机灵,很是乖巧听话,小时候一直喜欢跟在我的身后叫我哥哥,”容昱墨的嘴角漾起了一丝微笑,“要是她还在,一定会喜欢你的。” 能不喜欢吗?她都和我合二为一了。 乔梓在心里暗自腹诽了一声,笑嘻嘻地道:“容大人这么念着她,那要么这样吧,奴才斗胆让容大人多看两眼以慰思念,不过看也不能白看,不如看一次收一两银子,好歹也算是犒劳一下我的辛苦费。” 这话听着有点无耻,容昱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这小子,那给我先站好了不许乱动,让我这一两银子不能白花了。” 乔梓摇晃着脑袋把脸往他跟前一凑:“看看看,不给我银子我去陛下那里告御状!” 一股浅香从鼻翼掠过,那肌肤细腻白皙,仿如上好的瓷器,两颗小兔牙分外俏皮可爱…… 即熟悉又陌生。 即甜美又诱人。 容昱墨骤然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心头仿佛有什么一掠而过,痒痒的,想挠又挠不到,只能任凭那感觉在身体里流窜。 乔梓一个人自娱自乐了片刻,见容昱墨呆怔在那里一言不发,不免有些悻然:“好了好了,不给就不给了,我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容昱墨猝然清醒,再也不敢去看乔梓,丢下一句“有事”就不见了踪影。 乔梓纳闷得直挠头,容昱墨平日里不是挺喜欢开玩笑的吗?怎么这次莫名就生气了…… 晌午过后,何太医便来了,原本要替乔梓把脉,把乔梓唬得连连推拒,何太医听她讲过症状后便明白了,说是明日替她调配些药水来清洗鼻子,一连用上十日便会好转。 装病的伎俩再也不敢用了,乔梓只好在萧翊时耳边旁敲侧击,说是很羡慕虞太妃宫里的陈公公之类的,又说自己喜欢新鲜,一件事情做久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说了两次,便是傻瓜也明白了。 萧翊时冷笑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这是腻了四通殿的差事,想去别处图个新鲜,对吗?” 乔梓呐呐地道:“也不全是,奴才打心眼里想伺候陛下,可是……” “可是虞太妃那里有那个小宫女在,你更想和她一起,对吗?” 话一出口,萧翊时自己也呆了,这酸溜溜的口气,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吗? 乔梓傻眼了:“不是,陛下,和木槿没关系……不对,我和木槿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不不不……我们俩是好姐妹……错了错了好兄妹……” 萧翊时铁青着脸,把手里的茶盅往桌上一摔:“你明白就好,别以为朕对你好你就能上天了,以后离那个小宫女远着点,省得有人说三道四,到时候连朕也救不了你!” 乔梓不敢吭声了,默默地上前收拾起茶具来。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萧翊时有点后悔,生硬地道:“明日朕要去洛安寺祈福,你要是在四通殿里无趣,不妨跟着朕一起去,正好踏青游春。” 洛安寺,这名字有点耳熟。 “洛安寺是皇家寺庙,我们萧家子弟有好几个曾在那里出家修佛,”萧翊时顿了顿又道,“最妙的是那里的素斋,名扬天下,和鼎丰楼的并称双绝,想不想吃?” 他的语声诱惑,乔梓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这要是放在从前,别说去吃素斋了,就是能外出踏青,她也早就蹦起来了,可现在……她收敛了那份蠢蠢欲动,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奴才不喜欢吃素的,更何况奴才笨手笨脚的,怕菩萨看了不喜欢,不如让马公公和小何子他们陪着陛下去吧?” 萧翊时盯了她好一会儿,半晌才冷冷地道:“朕点谁去,还用得着你教吗?明日收拾得干净点,巳末出发。” ☆、第31章 四通殿里的人最近都觉得阴风阵阵,说话压低喉咙,走路踮起脚尖,生怕触犯了萧翊时某个不知名的逆鳞。 陛下的心情不是普通得差,扫过来的眼风都是阴冷的,就连当红的小乔子都难逃叱责。 马德语重心长地提点乔梓:“你长点心,陛下是君,更是你我的衣食父母,你别老是给陛下心里添堵,往小了去,这是挖坑把你自己埋了,往大了去,那是危害社稷江山的,你就是大晋的罪人。” 乔梓哭笑不得:“马公公,奴才真的对陛下忠心耿耿,我可以指天为誓!” 马德打量着她,神情渐渐古怪了起来,他历经三朝,宫里宫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略知一二,以萧翊时自小的脾性,对乔梓如此宠爱实在是让人意外,他心里早就略略猜到了些萧翊时的心思。 “小乔子啊小乔子,你要是……不是太监就好了,”他感慨着道,“其实吧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有人真心对你好不容易,尤其是我们这种……半残的,别的什么伦理纲常,那都是狗屁不通的玩意。” 乔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马德继续教训道:“小乔子,陛下从前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很苦,对人戒心重,可他对你是一等一的好,你这是走了狗屎运了,要好好珍惜啊。” 乔梓怔了怔,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下来,好半天才道:“马公公,我怕我福薄,当不起陛下的这份宠爱。” 马德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不正好吗?明天去菩萨跟前好好拜拜,让他老人家多赐你些福缘,总而言之,你要用心伺候陛下,陛下好了才有咱们的好,别的事情,你我操心都没用,自有老天安排。” 乔梓把马德的话琢磨了半天,悟出了一个道理来,车到山前必有路,今日有酒今朝醉。 翌日,萧翊时下了朝便换了便服,一路轻车简从往城郊而去。 第23节 正值春暖花开之时,路上随处可见踏青游览的人三五成群,笑语晏晏。只是一路上萧翊时都沉着脸坐在马车里,简直辜负了这春光。 他不高兴,底下的人都不敢出声,乔梓终于闷不住了,腆着脸主动凑过去在萧翊时跟前说了几个笑话,还唱了一首她从木槿那里学来的山歌,总算把这尊菩萨哄得稍稍开怀了起来。 马车行了约莫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洛安寺,早就有僧人列队恭候在山门口,领头的僧人已过了不惑之年,身披红黄色袈裟,那眉眼并不出众,眼神却分外沉稳睿智,正是洛安寺的主持慧净禅师。 萧翊时年少时曾和慧净禅师有一面之缘,似懂非懂地和他说过几句话,受过提点,此次前来,虽然是例行的皇室祈福,但也带着还愿的心思。 慧净禅师正要带僧人下跪迎驾,萧翊时却提前托起他的双臂:“大师,我不愿人多眼杂,今日微服而来,就不需要繁文缛节了,叫我萧施主便可。” 慧净禅师也不客气,宣了一声佛号道:“萧施主里面请。” 皇家寺庙果然气派非凡,飞檐翘角,梁柱涂金。穿过正殿旁的小径便入了后庙禅房,和正殿一比,此处幽径竹林,显得素净了许多。 入了禅房净了手,奉上茶,慧净禅师和萧翊时对坐在榻上闲聊,这两个人聊的都是社稷民生、人生哲理,说一句藏半句,有时候还打着机锋,乔梓陪在旁边听得无趣,不免开始神游天外。 身上被人戳了一下,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脆生生地应道:“奴才在!” 萧翊时轻咳了一声,无奈地道:“你想什么呢?该续茶水了。” “奴才只是被……寺里的气势惊呆了!”乔梓亡羊补牢,提起茶壶替慧净禅师续茶,“而且这里的禅师都是真正在修佛的,怪不得香火鼎盛,和那些骗钱的假和尚真的天壤之别。” 慧净禅师笑道:“小公公此话怎讲?” “你瞧,这禅房里的摆设如此简陋,只有一张床榻和几张桌椅,还有,刚才僧人们虽然都穿着僧袍,可风一吹过,里面露出来的衣角都打着布丁,大师,你里面的衣袖也磨破了,想必那些香火都捐助穷人去了吧?”乔梓连蒙带猜。 慧净禅师颇感意外地看着她:“难得小公公有心留意这些细节。” “多话,”萧翊时瞪了她一眼,“好好儿做你的事。” “是。”乔梓又替他把茶水续满了,垂手站在了他的身后。 慧净禅师却盯着她,好像在思索一个难解的谜团,乔梓被他看得有点发憷,不由自主地往萧翊时身旁靠了靠。 “小公公的面相,甚是奇特。”慧净禅师闭上了眼睛沉思了起来。 萧翊时来了兴致:“哦?禅师倒是说来听听。” 慧净禅师睁开眼来:“请恕老衲直言,小公公这面相看起来好似短命之相……” 萧翊时的心口骤然一紧,失声道:“大师此话怎讲?” “难道是请什么高僧破解过了?”慧净禅师的眉心紧皱,“更让老衲不解的是,小公公这面相破了死劫后必然贵不可言,这……到底会贵在何处?” “自然是贵在陛下的恩宠喽。”乔梓顺口接了一句,心说这和尚倒是有点本事,这具身体早在四五年前就换主了,的确算是短命之相。 慧净禅师心头也有些惊疑不定,他看出来的贵可和乔梓口中相差甚远,不过此人身为太监,男女之相不明,这命格只怕有些不准。他点头道:“小公公说的有些道理。” 萧翊时却有些不安:“大师,这短命之相莫不是说他最近有什么大祸临头?可有何破解之法?” “陛下不必担忧,小公公已经过了那个命劫,今后就算有什么大难,也会逢凶化吉。”慧净禅师含笑道。 萧翊时想了想道:“既然来了洛安寺,还要有劳大师为我诵经祈福。” “陛下乃大晋和皇室的福祉所在,老衲不敢有失,陛下请。” 慧净和萧翊时都站了起来。 皇室祈福是件私密而神圣的事情,仪式甚是繁杂,除了沐浴焚香外,更有寺内的八十八名僧人诵经,乔梓和闲杂人等都无法入内。 乔梓和随行的几个人被安顿在禅室里,里面没什么好玩的,只有佛经和木鱼,她甚是无聊,便在寺庙里散起步来。 今日萧翊时前来洛安寺并没有大张旗鼓,出城前才派人快马加鞭地通知了洛安寺,寺庙内只是临时谢绝了香客入内,并没有封寺,偶尔也能瞧见几个长住的香客。 乔梓一路漫步,不一会儿就到了后庙,有个小沙弥正在扫地,后门敞开着,一条小径弯弯曲曲,通往了后山。 “那是什么地方?”乔梓好奇地指了指远处的房子。 小沙弥双掌合十恭谨地道:“那是洛安寺的尼姑庵,有师太在里面修行。”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还没等她抓住,从墙角边传过来一个急促而惊喜的声音:“小乔子,我在这里!” - 萧翊时先在大雄宝殿里和一众僧人听经礼佛,又在慧净禅师的引领下入了凌云塔开光祈福,一来一去将近两个时辰才算功德圆满。 回到禅室时已经日头西斜,萧翊时一眼就看到了趴在窗口的乔梓,她双手托腮看着窗外水池的莲花,双眼茫然无神,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蔫蔫的。 这家伙没有自己找乐子玩耍,这让萧翊时有些意外,他轻咳了一声,乔梓立刻惊醒,一溜儿小跑到了他身旁,小声埋怨道:“陛下,你总算回来了,奴才都快睡着了。” 那声音带着几分软软的撒娇,萧翊时的心顿时软得好像一汪春水,连语调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若是无聊,那用了素斋就回城吧,经过市集的时候去逛一逛,买些好玩的回宫。” 乔梓眨了眨眼:“不用不用,这里也挺好玩的,只是奴才一个人甚是没趣。” 萧翊时心里愈发柔软了,不自觉地便抬起手来轻捋了一下她鬓边凌乱的发丝:“那等会朕和你一起在附近逛逛。” 指尖擦着脸颊而过,温热滑腻的触感一闪而逝,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乔梓骤然后退了两步,慌乱四顾朝外走去:“咦,人呢?素斋在哪里用?陛下一定饿了吧?奴才去看看……” 萧翊时的手指僵在原地,那指尖的轻颤顺着四肢到了心口,化成一道无力抗拒的悸动。 “小乔子,”他低低地叫了一声,语声喑哑而氤氲,“过来。” 乔梓的后背都僵住了,一动都不敢动,深怕一回头就被萧翊时看到自己绯红的脸颊。 黄昏的阳光从窗口透了进来,地上的阴影越来越近,几乎将她的重合。一阵窸窣声传来,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围了上来,将一块木制的佛牌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脸上的热度越来越高,乔梓的脑中一片空白。 “慧净禅师刚才的话,朕有点担心,这块佛牌是庙中的法物,和朕一起诵经祈福,不仅有法力加持,更有朕的祥瑞之气,定能护佑你一生平安。” 萧翊时将佛牌扣好,满意地端详了两眼,正想把它塞入乔梓的衣领,乔梓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得将佛牌抢入手中:“陛下厚恩,奴才惶恐,必将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萧翊时不悦地道:“要你肝脑涂地做什么,以后不许乱说。” “是。”乔梓趁机把佛牌塞入衣领按住了胸口,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陛下赶紧传膳吧,奴才想见识见识这天下第一的素斋。” 素斋的确精致美味,菜名也一个个清雅秀气,什么竹林三君子,什么常相思,用的都是洛安寺周边的山野小菜,鲜味逼人,做出来的排骨、肉串几能乱真,令人惊叹。 每上一道菜萧翊时都让乔梓先尝几口,美其名曰“试菜”,乔梓吃得不亦乐乎,最好吃的是一道“翡翠凝霜”,上面是雪白的山药泥,下面是一层碧绿的青豆泥,色泽动人,一勺入口,爽口清甜的感觉布满舌尖,简直和红豆沙羹不分上下。 乔梓一时没忍住多舀了几勺,看到慧净禅师略带惊愕的眼神,这才讪讪地放下了调羹赞道:“人间美味,世间少有。” 这一顿素斋用得宾主尽欢,时间也稍长了些,等一切收拾停当,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乔梓见萧翊时没有起身的打算,不免着急了起来,提醒道:“陛下,咱们去后庙走走吧,我看到那里有一片竹林,别有风味。” 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只是萧翊时此时却没有心思欣赏这洛安寺的美景,他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半醉那晚乔梓温热柔软的唇瓣被他强压入心底,却被刚才那一触彻底扰乱了心绪。 这样牵肠挂肚的,难道真的是喜欢上他了吗? 他是个太监,万万不可。 若是喜欢了,太监又怎样? 秽乱宫廷、颠倒阴阳,史官口诛笔伐、皇家血脉无存。 父皇倒是喜欢女子,可结果换来的还不是白骨累累、骨肉相残? 那好,就算你喜欢他了,他喜欢你吗?难道你也要学你父皇强取豪夺? 他自然会喜欢我。 …… 脑中两个小人在打架,打得萧翊时头昏脑涨。 “陛下,往这边走,”乔梓浑然不觉,只是殷勤地在前面引路,“好香啊,瞧这栀子花含苞待放,真像一个美人。” 萧翊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声如珠玉,动人心弦。 萧翊时回过神来,诧异地看向竹林,竹叶簌簌,流泉飞瀑前依稀可以看到一名女尼正在抚琴。 他往前走了两步笑道:“小乔子,这倒是稀奇了,这里居然……” 琴声戛然而止,那女尼站了起来,一片竹海中容色清丽无双,眸光盈盈,朝着他缓缓下拜:“陛下,圆秀重见天颜,此生无憾了。” 萧翊时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原本跟在他身旁的乔梓忽然不见了。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萧翊时忽然明白了,乔梓根本不是想和他一起欣赏这洛安寺的美景,她这是为前主人拉郎配来了。 ☆、第32章 萧翊时心中震怒,冷漠地应了一声:“原来是你,修佛需修性,既来之则安之,莫要再生了得陇望蜀的心思。” 这话说得有些重,他不愿再让田蕴秀再抱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索性一句话封了她的后路。 田蕴秀的眼中泛起一层水光,在庵中的日子清苦枯燥,没有燕窝滋补,没有首饰胭脂,没有风花雪月,更没有诗词歌赋,每日只听到那些嘤嘤嗡嗡的念经声,才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满腹的才情、如花的容颜就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在渐渐枯萎。 万幸……她没有看走眼,小乔子这个小太监简直是一员福将,居然真的得了帝宠,居然真的把萧翊时带到了这洛安寺,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再不抓住她就要在这尼姑庵中青灯古佛终老一生了! “陛下,我在此修身养性,日日为陛下为大晋祈福,只是午夜梦回,总是泪湿衣襟,”田蕴秀朝着萧翊时走了几步,语声轻颤,“陛下的言谈举止,圆秀就算断了尘根也不能或忘一时,陛下,你对圆秀难道就没有半点思念吗?” “没有。”萧翊时冷酷地道,“既然你已经皈依佛门,从前种种就譬如昨日死,你要是再纠缠不清,就别怪朕不客气了。” 他一甩袖,愤而转身,满脑子都是该如何修理乔梓的念头,是打一顿板子还是罚她的月例?这次一定要让她长点记性,小东西越来越大胆了,居然能动出这样的脑筋来,简直翻了天了! “陛下!我对陛下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我……”田蕴秀失声哽咽,萧翊时对她无意,她便是到了绝路,难道是天要亡她不成! 她的脑中掠过数个念头,好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浮木孤注一掷:“磨嚓磨嚓……似魔鬼的步伐……” 萧翊时的脚下一顿,倏地一下转过身来:“你……你说什么?” “似魔鬼的步伐……我……我的头好痛……”田蕴秀一下子捂住了额头,摇摇欲坠地呻吟了起来。 萧翊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了她的肩膀,急促地道:“你怎么知道这句话?” 田蕴秀整个人都朝着他依偎了过去,啜泣着道:“我不知道……头好痛……陛下……我一年前被人从台阶上推下,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就记得我曾经和你说了这句话……” “你再想想,当时你是不是戴了一个面具……”萧翊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最后却警觉地停住了话语。 “面具……”田蕴秀的脑中急转,一瞬间把所有和面具有关的场所理得一清二楚,这是一场豪赌,她只能赢不能输,“好像是,是在牡丹花会,我戴着面具遇见了陛下……头好疼……”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闭气直接晕在了萧翊时的身上。 乔梓靠在竹林外的大石头旁,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怎么还没有出来?难道是俊男美女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吗? 她的心里好像压了一块石头,这时间越长,石头越重,膈得她心里发慌。 第24节 要不是晌午桃盈在后庙叫住她,她真的已经把田蕴秀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连从前的谋划也忘得一干二净。 既然被旧主找上门来,她也只好意思一下出把力,就她和萧翊时相处这些日子来的迹象表明,萧翊时压根儿没把田蕴秀放在心上,当面拒绝了也好让田蕴秀断了念想。 脚步声传来,乔梓心里一喜,从石头后跳出来迎了上去:“陛下恕罪,奴才知道错了……” 她顿住了口,一脸惊愕地看着萧翊时怀中的田蕴秀。 萧翊时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地道:“怎么,心想事成了高兴傻了?朕这不是如你的意了?” “不……奴才不是这个意思……”乔梓呐呐地道。 萧翊时把人往她身上一放:“扶着!掐她的人中,送她回庵里去!” 乔梓被田蕴秀压得晃了晃,萧翊时眉头一皱,冲着不远处的萧锴招了招手:“过来帮忙。” 萧锴应声而至,告了一声罪刚要上前,田蕴秀顿时悠悠醒转,虚弱地道:“不必了,我没事,多谢陛下相救。” 乔梓满心不是滋味,扶着她疾走了几步,忽然胳膊上被捏人了一下,抬头一看,田蕴秀冲着她使了个眼色。 她小声道:“田……怎么了?” 田蕴秀嗔了她一眼,回过头去幽幽地叫了一声“陛下”,眼带期望,神色哀戚。 萧翊时心里有些乱,良久才道:“朕自有安排,你安心休养便是。” 一路回宫,萧翊时再也没和乔梓说过一句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这是真的生气了。 一入四通殿,萧翊时便直接往寝殿而去,乔梓跟在他身后进不得退不得,只好站在寝殿前等候示下。 应珞领着人伺候洗漱,来回经过她的身旁,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小声道:“小乔子你又惹陛下生气了?” 乔梓点头恳求道:“应珞姐姐,你帮我和陛下说说好话,就说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应珞进去后不久又出来了,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了过去。乔梓跟着她小步后退,不死心地念叨:“应珞姐姐,陛下怎么说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应洛噗嗤一乐,旋即板起脸来:“陛下说了,不许理你,让你这个小滑头长点记性。” 乔梓死心了。 整整站了大半个时辰,脚底板生疼小腿肚也发酸,乔梓往墙角靠了靠,扭扭腰、蹬蹬腿,心里有点发憷,这萧翊时不会要罚她站个通宵吧? 屋里的灯还亮着,萧翊时还没就寝,乔梓却渐渐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靠在了墙上,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了萧翊时冲着她在笑。 “陛下,你原谅我了?”乔梓乐了,“我就说嘛,男人不能这么小气,不就是带你和前女友见个面嘛。” “我不要前女友,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谁?” “傻瓜,喜欢你啊。” 那张俊美的脸朝着她贴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她的唇瓣…… 乔梓骤然惊醒,揉着眼睛惶然四顾,只见萧翊时站在离她不到一丈的地方,眼神幽深地落在她身上。 原来是一场春梦。 如释重负却又好像若有所失。 乔梓跪下来请罪:“陛下,奴才知道错了,以后万万不敢再犯。” 萧翊时冷冷地道:“你错在哪里?” 乔梓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该自作聪明,带陛下去见了田……圆秀师太,可奴才也是一片好意,陛下每日案牍劳形,身旁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圆秀师太说……说她是陛下从前的未婚妻……奴才以为……” “朕如果和她两情相悦,你觉得朕能把她扔在一个破庙里不闻不问这么久吗?”萧翊时淡淡地问。 乔梓哑口无言。 四周悄寂无声,只有偶尔的春虫唧唧啾啾,愈发显得静谧安宁。 “起来。” 乔梓应声而起,惴惴不安地垂手而立。 “抬起头来,看着朕。” 她抬起头来,眼神猝不及防地落入一双深眸中,那眼神压抑,仿佛在勉强控制着什么。 “乔梓,”萧翊时定定地看着她,“你觉得朕对你如何?” 乔梓的胸口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她想赞美称颂一下萧翊时对手下的宽厚仁爱,可从前伶俐的口吃却不知为何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只是重复着两个单调的字眼:“陛下对奴才……很好很好。” 萧翊时笑了笑,只是这笑意却未入眼底,带着一丝寒意:“朕对你好,即便不需要你同样的回报,也不是为了让你把朕像货物一样送给别人,你今日所为,太让朕失望了。” 一股委屈从心底泛了上来,乔梓眼底泛酸,她没把萧翊时当成货物,她只是和田蕴秀有过约定,那会儿她还不知道萧翊时就是皇帝呢! “朕的心底的确有个人,不过不是那田蕴秀,现在看来,是朕自作多情了,”萧翊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既然你不想再呆在朕的身旁了,朕强留你非君子所为,从今日起,就如你所愿,去……东合室当差,不用再回来了。” - 东合室离正殿有段距离,一年到头可能也就没几次面圣的机会,但也算是四通殿里的人,走出去也不会被人小瞧。 萧翊时还是替她着想了最后一次,这对于乔梓来说这算是最好的结果。 小路子对她重回东合室十分好奇,明里暗里地探听了几回,乔梓只是装傻充愣。 日子重新变得和从前一样清闲,可却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乔梓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论在做什么,萧翊时的脸庞总会不经意地浮上心头。抹着桌子便想到他批阅奏折的模样,扫着地便想到他龙行虎步的模样,拔杂草便想到他含笑而言…… 居住的那间小屋更是都是萧翊时的踪影。 屋前的小树上,那只朱顶雀日日唱得婉转动听,是因为他要赶鸟才被乔梓把窝挪到这里的。 屋前的小笼子里,他送的那只雪兔正在欢快地窜来窜去,拱着门朝她讨着吃的。 墙上挂着他的御笔,胸前挂着他的佛牌。 …… 乔梓的情绪很是低落,远离萧翊时,这是她原本就想好的,可事到临头,她却发现萧翊时早已不经意间渗透在她日常的每一个角落,她想那个冷厉寡言却又偶尔流露温柔的男人。 这日天气正好,乔梓正心不在焉地搬出藏书晒霉,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有个声音低柔娇媚地传来:“多谢公公,小乔子乃是我的旧仆,得陛下恩准,我来瞧瞧他。” 随着那说话声,从月洞门里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一身藕荷色裙袄,头戴一顶粉色小帽,粉色的罗纱从帽檐坠了下来,随风轻舞,娇媚的容颜若隐若现,更添几分丽色,正是田蕴秀。 乔梓整个人都呆了,“吧嗒”一声,手中的书掉在了地上。 不是说田蕴秀不是他的心上人了吗? 不是骂她把他当货物乱送,还罚她来东合室了吗? 为什么把田蕴秀接进宫来了? 假的,都是假的,男人都是爱说谎的骗子! 一股气往脑门上冲,乔梓快要气死了。 ☆、第33章 田蕴秀笑语盈盈,亲昵地拽着乔梓进了东合室,乔梓完全没心情应付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应和了几声。 “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田蕴秀拧了一把乔梓的脸蛋嗔道,“放心吧,只要我得了陛下的宠爱,一定不会忘了你,你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乔梓勉强笑了笑:“奴才不敢居功,是娘娘的才情和容貌让陛下不能忘情。” 田蕴秀满意地笑了笑:“咱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我只是回宫了而已,陛下也还未为我封号,娘娘我还不敢当,你就先叫我姑娘吧,对了,桃盈已经去打听过了,陛下这大半年来都还没有纳妃,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吗?” 乔梓摇了摇头正色道:“奴才不知,陛下宏韬伟略,不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田蕴秀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下,也不在意:“我也是挂心陛下,他身旁没个人知冷知热,这满朝文武、后宫的太嫔太妃们都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这不是正好吗?说不定陛下就在等姑娘你呢。”乔梓忍不住语带讥讽。 田蕴秀矜持地笑了,随手掏出了一个荷包塞入乔梓的手中:“好了,旁的不说,这次辛苦你了。” 乔梓推拒两次就不客气了,顺水推舟地塞入了怀里:“多谢姑娘,奴才这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做,这要不……” “急什么,咱们好久没见了,聊一会儿也不碍事。” 乔梓哭笑不得,她此刻没心情应付田蕴秀,巴不得赶紧把人送走,可不知怎的,田蕴秀好像很想体验一下主仆情深的感觉,对她的冷淡好像一无所觉,拉着她问东问西。 “这次亏得你机灵,对了,我还没不知道从前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种地的。” “我看陛下和你很是投缘,以前没入宫前见过陛下吗?” “没有,我哪有这福分。” “小乔子,你上次和我说的那句话很有趣,你再和我说说这句话的来历。” “什么话?” “就是魔鬼的步伐,好奇怪,为什么会发出那种声音?为什么是魔鬼不是神仙?你在哪里听到的?当时都有谁?” 田蕴秀的眼神热切,乔梓瞬间便警惕了起来,这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难道被她看出了什么破绽? 她一脸的不好意思:“哎呀姑娘你不说我都把这句话给忘了,这能有什么来历啊,就我随口胡诌的,姑娘你是才女,可千万别跟着说,这样俗气的话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田蕴秀的神情僵了僵,嘴角的笑容有点勉强了起来:“我就顺口一问,倒也是,这俗气的话你以后也不要再说,省得让人听到了笑话。” 两个人各自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田蕴秀终于告辞而去,乔梓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对这个旧主人并没有多大好感,阴差阳错帮了一次,但愿以后都不要再有瓜葛了吧。 这几天莫名失落的心落回了远处,乔梓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呆在东合室了。 那日萧翊时莫名地发了脾气,那些隐晦的话语让她心生遐想,偶尔她也会偷偷幻想,萧翊时口中的心上人会不会就是她?而今日田蕴秀的出现让她瞬间从粉色的少女梦中清醒了过来。 萧翊时是九五之尊,而她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太监,两个人相隔的简直是天堑,更遑论此刻两人同为男性,萧翊时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她可没那些后宫嫔妃千娇百媚的本事,更不想在不远的将来和一堆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现在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平安度过宫中的这一段日子,找个机会救出乔楠,兄妹俩一起躲到个小城镇中过属于自己的舒心日子。 这个念头由来已久,她从死里逃生后就一直在谋划,现在虽然八字都没有一撇,却是她努力挣扎的人生目标。 这么几天来,乔梓头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翌日清晨醒来觉得神清气爽,就连一大早就在枝头叽喳叫的朱顶雀也没让她发脾气。 这只朱顶雀也是本事,最近天气转暖,它也变得欢快活泼了起来,前几日更是不知从哪里引来了一只公鸟,玩起了你来我往的暧昧游戏,时不时地在枝头对歌一曲。 乔梓伸出手来冲着它勾了勾手指,它和乔梓已经熟了,欢快地扑打着翅膀在她头顶飞了一圈,傲然停在枝头,那小眼睛支楞着得意得不行:“叽啾叽叽叽叽啾。” 旁边那只公鸟也应和着:“啾啾啾叽叽叽。” 第25节 “呸,在我面前秀恩爱,”乔梓瞪了它一眼,“再这样让萧大哥把你们烤熟了吃。” “小乔子你还在磨蹭啥,”小路子在隔壁探出头来,“今日你不是要去内侍府领东西吗?” 四通殿的人一季分发一次日常用品,包括衣饰鞋服,原本这事会有人统一上报分发,乔梓偶尔碰见了,硬把这差事揽到了自己身上。 内侍府里人来人往,乔梓到了偏殿处登记了名号,特意站在了大门口显眼处和旁边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东拉西扯。 果不其然,唐庭礼没一会儿就出现了,在庭院里巡视了一圈,经过她身旁时使了一个眼色,闪身进了旁边的一个拐角。 乔梓警惕地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便跟了进去,躬身行礼叫了一声“唐公公”。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被贬了?”唐庭礼压低声音问道。 乔梓一脸沮丧:“陛下圣心难测,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唐庭礼盯着她,那眼神阴森黏腻,让人心生寒意。良久,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声音喉咙里好像压了一口痰,乔梓听得难受,真想对着他胸口来上一拳,把那口痰砸出来。 “小乔子,主人说你心眼多,是七窍玲珑心,我一开始还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唐庭礼笑道,“你没起旁的心思?那日你跟着陛下去了洛安寺,这么要紧的事情,怎么也不想法子知会我一声?” 乔梓的心一凛,面上却讨好地笑了笑:“唐公公,陛下是临时起意,我根本没时间来送信。” 唐庭礼冷笑了一声:“是吗?既然如此,你想个法子,让陛下再出宫一趟。” 乔梓略带沮丧地道:“唐公公,你太高看小的了,就算我还在陛下跟前当差,也没法让他说出宫就出宫,更何况现在我已经回了东合室,这不是比登天还难吗?”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唐庭礼放缓了语气,“只要你办成了这件事,主人说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 乔梓怎么可能答应,唐庭礼和那主人显然没有断了谋朝篡位的心思,他们一心对付先帝和寿王,却没想到萧翊时半路横插而入,夺走了他们布局已久的胜利果实,现在他们无法把萧翊时从帝位上拖下,必然祭出暗杀这一招。 要不是乔楠还在他们手上…… 要不是那主人曾经救过她和乔楠的命…… 她暗自庆幸现在已经不是萧翊时的随侍,断然咬牙拒绝:“唐公公,小的也想立功,可这真的没法子啊。” 唐庭礼一言不发,良久才森然一笑:“好,既然如此,我多说也无益,你好自为之。” 乔梓松了一口气,急急地道:“多谢唐公公体谅,小的无时不刻都不敢忘记主人所托,此来便是有消息要回禀。” 唐庭礼刚要抬脚又停了下来。 乔梓一脸的神秘:“陛下接了从前的田太嫔回宫,这事你知道吗?” 唐庭礼轻哼了一声:“知道。” “唐公公果然消息灵通,小的自愧不如,”乔梓拍起了马屁,“我一知道就赶着来回禀了,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唐庭礼不置可否,只是瞟了她一眼便快步出了拐角不见了踪影。 乔梓的手心全是汗,她不知道这一关算不算是过了,只能暗中默求菩萨保佑 领完了东西,乔梓一路背着两个大包裹回四通殿,刚到大门口,便瞧见萧翊时和容昱墨迎面而来。 她心里暗自叫苦,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见礼,容昱墨却兴冲冲地朝着她招了招手:“咦,小乔子,怎么好一阵子都没见你的人了?” 这下想躲也躲不了了,乔梓硬着头皮迎上前去躬身行礼:“见过陛下,见过容大人。” 萧翊时的眼神漠然地从她身上一掠而过,举步朝里走去。她怔怔地看着那英挺的背影,眼中一阵发酸。 “怎么了?”容昱墨的语声戏谑,“难道真的是在陛下用膳时打了喷嚏,被赶出四通殿了?” 乔梓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抹了抹眼角道:“容大人你真逗,我的鼻子已经好了,何太医真是妙手。” “这才对了,看你笑起来我也跟着开怀,”容昱墨看起来心情甚好,“对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乔梓有些纳闷。 容昱墨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我那位故交的冤案有眉目了,说不准过几日就能公之于众了。” 乔梓顿时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你长得如此像她,说明你们冥冥中有着缘分,就算是替她高兴一下也好,”容昱墨柔声道,“她也有个弟弟,到时候我把你弟弟也接到京城来,让你们姐弟团聚,也算是我为她尽的一份心意。” 乔梓的脑门发疼:“这……容大人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容昱墨凝视着她,“小乔子,你若是在宫里呆得不愉快,不如跟我回容府如何?我厚着脸皮向陛下讨个恩典,陛下应当不会不允。” 乔梓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我在这里挺好的。” 一抹失望之色从容昱墨的眼中掠过,他叹了一口气:“好歹我容昱墨也是众星捧月的京城四杰之一,怎么就不得你的欢心呢?小乔子,你这也太伤我的心了。” 乔梓大窘:“容大人,你就不要再拿我这个小太监开玩笑了,京城遍地都是大家闺秀,你把这份心用到正途上,不出一年便该儿女成群了。” 和容昱墨在殿门口告了别,乔梓一路慢吞吞地回了东合室,把领来的衣物分发给了大伙,又忙忙碌碌地做完了分内的事。 时间过得很慢,乔梓觉得自己熬了很久,却才是日头西斜。小路子叫她去用晚膳,几个人一起嘻嘻哈哈的,只有她默不作声,夹着白米饭食不知味。 小路子以为她是因为被贬了心里难过,说了几个笑话安慰她,旁边的几个同伴也说着吉利话,说是等陛下气消了一定会再起用她的。 “对了,”小路子一拍大腿,“我都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有人给你送来了一个盒子,那盒子看起来可贵重了,里面一定是宝贝,我替你放在屋子里了。” 宝贝也没能让乔梓振作起来。她无精打采地回到屋里,果然,桌上放着一个雕花楠木盒,拿在手上还有点沉。 会是谁送来的呢? 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盒子,骤然之间,她的瞳孔紧缩、毛骨悚然:金丝绒铺就的盒底上躺着一根血淋淋的断指! ☆、第34章 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一闭上眼睛就是一片血光,乔梓好像看到了乔楠在哭泣,在叫喊,在挣扎,而她却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那截断指的骨节旁有一条泛白的伤疤,那是两个人在逃难时,乔楠替挡了追兵一刀留下的,乔楠身为平南王府的嫡子,自幼习武从文,虽然年纪比乔梓小,却一直口口声声要保护姐姐,他说到做到,就算身处危境,也把她这个姐姐挡在身后,把父王和平南王府的荣誉摆在他的生死之前。 可现在……他的食指断了……他说不定再也不能拿剑……再也不能成为像父王一样顶天立地的将门豪杰了…… 乔梓喉咙里赫赫作响,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不敢闭眼,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浑浑噩噩地到了天亮。 这次送来的是断指,下一次送来的会是什么?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便是把所有的真相向萧翊时和盘托出,萧翊时设下圈套把那些反贼一网打尽,乔楠十有八九没命,她和萧翊时能活;另一条则是她狠下心把萧翊时骗入那人的圈套,乔楠和她能活,萧翊时没命。 或许,从一开始遇见萧翊时,就注定了他们是势不两立的两个人。 她臆想中的两全其美只不过是她的一场美梦,而现在梦醒了,该是她做决断的时候了。 一过卯时,乔梓便从床上起来了,天刚蒙蒙亮,她打了一桶井水,冰冷的井水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打着哆嗦把整张脸浸在水中,这才觉得稍稍清醒了一些。 沿着后罩房的墙根,她悄无声息地往四通殿的后殿而去,后殿有一大块平整过的场地,萧翊时每日晨起都会在那里练上一会儿剑。 还没到后殿呢,乔梓便听到了一阵轻叱,探头往里一瞧,只见一阵剑光飞舞,萧翊时身着白色短袍仿如游龙,手中青锋剑寒意逼人,时而飘忽,时而凝练,时而急促,剑随人意,人如剑芒,让旁观者不由自主地沉醉于他的剑势之中…… “啪”的一声,那把青锋剑激射而至,还没等乔梓回过神来,便没入了她身后的树干中。 乔梓的双腿一哆嗦,一头撞在了那剑柄上,忍不住捂着脑袋“哎呦”了一声,半坐在了地上。 “萧锴,谁在这里扰了朕的兴致?”萧翊时冷冷地道,“罚两个月月例。” 萧锴把手中的外袍一展,披在了萧翊时的身上,幸灾乐祸地道:“陛下,是乔梓,属下这就去知会马公公。” 乔梓怔怔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眶里已经堆满了眼泪,一滴滴地掉了下来。 萧翊时大步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略带嫌弃之色:“怎么,两个月的月例就哭成这样?” 乔梓狼狈地抹了一下眼睛,背过脸哽咽着道:“不,不是。奴才……只是好几日没瞧见陛下了,心里挂念陛下,陛下别理我就好。” 萧翊时心中一荡,旋即便把那份旖念抛诸脑后,淡淡地道:“谁又欺负你了?还是又在东合室呆腻了?” 乔梓愈发难过了,在萧翊时的心里,她就是这样一个过河拆桥、见风使舵的小人物,若他知道她还是个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仇家,他该用怎样鄙夷的眼光看她? 她站了起来,迎视着萧翊时的目光,小声道:“陛下,奴才好好的,大伙都对我很好,陛下政务繁忙,要注意身体,若是得空多去东合室里歇歇,我没别的本事,就能说几个笑话让陛下解解乏。奴才告退了。” 她后退了两步,急匆匆地便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陛下,你看他这次来又有什么图谋?”萧锴有些兴奋,他一直警惕着乔梓会不会有什么诡计,却被她莫名坚持从萧翊时身旁离开弄得一头雾水,今日一看到乔梓又凑回来了,他不由得恍然大悟,想必这便是欲擒故纵的戏码。 “就算有什么图谋,难道朕还会怕了不成?”萧翊时漫不经心地道,“更何况,朕也对他有所图谋,就看谁谋得过谁了。” “必然是陛下谋得过他。”萧锴斩钉截铁地道,只是话一说完,他便心里纳了闷了,陛下九五之尊,天下尽在掌控,这乔梓有什么东西要让萧翊时图谋的? 一整天,萧翊时的心情都还算不错,今春春闱已开,这是他继位后第一次选拔人才,意义重大,朝中各部因为先帝的懒政、劣政而尸位素餐,积重难返,不动动刀子是不能有新气象了,而这些考生中的佼佼者将是大晋朝堂的新希望。 治理恒河的方案在工部的实地勘探后已经报了上来,即将开始动工,容昱墨采纳了当时乔梓的意见,动员当地富豪一起筹措了银两。这是萧翊时继位后第一件为民的大工程,每年夏季恒河都会下暴雨发洪灾,两岸的百姓苦不堪言,若是能在雨季到来前略见成效,那将是名垂青青史的大功一件。 而最让人高兴的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平南王谋反一案,在容昱墨和萧铭的暗中努力下终于有了消息,寿王一党最后的一员得力干将、李太妃的弟弟李振在中原落网,正在往京城押解的途中,据萧铭快马加鞭递过来的密信,当年是因为寿王收到了告密,说平南王和萧翊时有勾结,并面圣上书极力反对裁撤北军,便暗中搜罗编织了罪名将平南王治罪。 虽然当年牡丹花会时一见钟情的女子可能不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但自年少时,萧翊时便对平南王神交已久,如能平反,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愿吧。 当然,最让人愉悦的是早上练剑时看到的那人。欲擒故纵的确是兵法中的上上策,离了他便该知道他的好了吧?看起来那个小家伙对他也并非无情,那就算不得他强取豪夺了吧?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午膳,他原本想着用完午膳便去东合室坐坐,却又怕太过急躁,便铺开了纸笔准备磨磨自己的心性:和乔梓相处久了,怎么好像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提笔凝神,眼前却闪过那张笑脸,萧翊时嘴角微翘,落笔写下了“乔梓”二字,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两个字分外好看,唤之口颊留香。 “陛下,那个田……姑娘过来探望……”马德站在门口神情尴尬地道。 田蕴秀被接进宫里有阵日子了,萧翊时一直没有想好该如何安顿,以至于底下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她来做什么?”他略带不悦地道。 马德的额头起了一层薄汗:“田姑娘说好几日没见到陛下了,挂心陛下的龙体,便炖了一碗莲子百合羹送过来。” “不必了,”萧翊时淡漠地道,“让她回去吧,朕的膳食自有御膳房操持。” 马德应了一声刚要后退,萧翊时一眼瞥见了书柜上的那张兔子面具,无来由地心头一阵发闷,脱口道:“算了,来都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田蕴秀莲步轻迈,拎着一个食盒袅袅娜娜地进了内室。她的头发只长出来了少许,桃盈早就替她备好了一个假髻,今日特意挽了一个朝云近香髻,一身藕荷色襦裙,臂弯一条香云纱,容色艳丽,眉目含情,不愧为京城三美之一。 她将食盒中的莲子羹取了出来,双手捧着递到了萧翊时的跟前,柔声道:“陛下趁热喝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搁在桌上吧,”萧翊时随口道,“这几日在宫里还习惯吗?” 田蕴秀的眼中露出几许轻愁,嘴角的笑容有些勉强:“能留在陛下身旁便是我的福分了,哪还有什么习不习惯的。” 萧翊时略带诧异地道:“怎么,难道有人为难你吗?” 田蕴秀欲言又止,轻叹了一声道:“陛下该知道,我的身份尴尬,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也属常情,恨只恨我自己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了……” 萧翊时的眉头皱了起来:“时机未到,你暂且先忍耐一阵,等朕安排。” 田蕴秀看着他英挺的眉眼,心中的爱意更甚,这大半年的日子来,她全靠着在脑中描摹这眉眼脸庞才撑了过来,如今离夙愿得偿只有一步之遥,她恨不得早日得了封号名正言顺。 第26节 “一切听凭陛下吩咐,”她边说边依偎了过去,娇声道:“陛下这支狼毫是天仁轩的吧?我从前也最是喜欢他家的笔墨。” 萧翊时顺手揉了揉刚才写的那张纸,丢在了一旁:“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田蕴秀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纸里的字,眼神一僵,一丝不妙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那乔梓到底和陛下有什么渊源?一个小小的太监如此受宠,居然能让这九五之尊落笔惦念,难道其中有什么隐秘不成…… 她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就此回去,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陛下身旁也没有个伺候的,蕴秀初通文墨,不如让蕴秀为陛下磨墨添香……” “不必了,还有,以后未经宣召就不要再来四通殿了,朕处理政务时不喜有人打扰,”萧翊时淡淡地道,“有什么急事,让你身旁伺候的人来便是。” 田蕴秀咬了咬牙,定定地看向萧翊时,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意:“我只是……想念陛下……我明白了。” 萧翊时心中略感不忍,阴差阳错,若是他早些知道田蕴秀有可能是那个少女,他就不会让田蕴秀去出家,也不会把自己的心思缠在了那个小滑头身上了吧? 他有些心烦意乱,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调:“你安心住下便是,朕会常来看你,其他的,朕自有打算。” 田蕴秀垂下眼眸,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旋即便娇怯怯地跪了下来:“陛下,其实蕴秀此来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你但说无妨。” “陛下知道,乔梓以前是我身旁伺候的,我们二人主仆情深,这次和陛下相见也是蒙他不忘旧主。蕴秀一个人在宫中孤单,若能和他一起斗斗嘴说说笑,想必这日子一定有趣得多,不知陛下能否将他重新赐给蕴秀,蕴秀一定感念陛下的恩情。” ☆、第35章 萧翊时很是恼火,原本打算晌午一过去东合室小憩的计划被迫取消。 田蕴秀委婉地絮叨了好一会儿讨要乔梓,末了被他沉下脸来断然拒绝了,临走前田蕴秀的脸色简直可以用哀凄形容,好像他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居然为了一个小太监驳了她的面子。 还没等他出门,萧翊川来了,一见面劈头就问,乔梓是不是失了宠,既然如此,不如就把小乔子赏给他,他府里正缺个管家。 “你自己去问,要是他想去你让他自己来和朕说。”萧翊时咬着牙道。 萧翊川兴冲冲地去了东合室,萧翊时一个人在内室里踱来踱去,盘算着要是乔梓真的来求去他该如何应对,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一下午也没见萧翊川回来,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等到用完午膳,萧翊时终于按捺不住,一路轻悄悄地来到了东合室。 东合室里收拾得和干净,里面却只有一个小路子,一见到萧翊时便骇得扑通跪了下来:“陛陛下……奴才不知陛下到来……” 萧翊时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小乔子呢?” “他他……他……”小路子的舌头打起结来,实在不敢在萧翊时面前撒谎,只好如实交代,“他在后墙根睡觉。” 萧翊时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真是什么时候都能偷懒。他故作威严地道:“这就是你们做事的模样?马德对你们真是太宽厚了。” 小路子吓得脸色苍白,磕了几个头道:“陛下,奴才们平日里一直都很勤勉,只是小乔子这两天忽然得了怪病,一直莫名呕吐,饭吃不下,觉睡不好,这才去后墙根猫一会儿。” 萧翊时愣了一下,疾步朝着后墙根走去,厉声道:“病了怎么也不来说一声?是脑子不好使了吗?” 后墙根种着几棵矮树,草地上铺着一件长衫,乔梓蜷缩在上面,光影斑驳地透过树梢落在她的身上。 萧翊时半蹲了下来,仔细地盯着眼前的人,只见她的双目紧闭,唇色苍白,下巴有点削尖了,和前阵子俏皮飞扬的那个小乔子仿佛判若两人。 他不自觉地抬手轻触了一下那张脸庞,指尖的感觉滑腻柔软,一股异样的感觉从指尖直到心口。 “真拿你没办法……”他低喃了一声,指尖顺着脸庞点了点唇瓣,又轻轻地滑向了脖颈。 乔梓仿佛被这响动惊到了,原本平顺的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口中说着梦话:“别……别杀他……我……听话……” 她的身体颤抖了两下,手指本能地往胸口护去,一下子便碰到了萧翊时的手掌,刹那之间,她睁开了眼睛,惊恐地尖叫了一声,就地一滚,狼狈地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你怕什么?”萧翊时奇了,“做噩梦了吗?” 乔梓惊魂方定,急促地喘息了两声这才定下神来:“原来是陛下,陛下恕罪,我一时乏了打了会瞌睡……” “还说谎,”萧翊时心疼地道,“好端端地怎么就病了?朕去请何太医。” “不,不用!”乔梓有些惊慌,“只是吃坏了肚子而已,今天已经好了。” 萧翊时沉下脸来:“好了,朕扶你去里面躺着。” 乔梓避开了他的手,像兔子一样地窜了出去:“不不不,陛下,我自己会走,你看我已经好了,身体倍儿棒!” 东合室里静悄悄的,小路子被马德撵走了,在乔梓的一力坚持下,萧翊时终于放弃了请何太医的念头,而是将内室的软榻挪到了窗棂前,强迫乔梓躺在榻上。 春日的暖阳从窗口洒落,照在乔梓的脸上,萧翊时坐在软榻旁,满意地看着那张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知道错了吗?” “奴才知错了。” “错在哪里?” “奴才不该自作主张,把陛下当货物一样地和圆秀师太拉郎配。”乔梓顺着他从前的话道,心里却暗自腹诽,人都接进宫里来了,还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你不服气是不是?”萧翊时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服气就说出来,别在朕面前两面三刀的。” 乔梓酸溜溜地道:“陛下目光如炬,奴才只是觉得,虽然我做了错事,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陛下这不是把田……姑娘接进宫里来了吗?” 萧翊时听出了几分异样来,他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啊,朕觉得京城三美的确名不虚传。 果然如此! 乔梓忿然:“那不知道陛下要封田姑娘个什么?昭仪还是贵妃?奴才在这里提前恭喜陛下了……” “你不喜欢她?”萧翊时截住了她的话头。 乔梓语塞,半晌才道:“奴才不该背后说人是非,但田姑娘她……配不上陛下,要是让我选,就算是应珞姐姐也比她好上一百倍。” “好了,每天尽胡思乱想,朕把她接进宫里可不是要封她做嫔妃的,她和朕从前有一些缘分,朕不能将她弃之不理。” “不封嫔妃,那陛下是要封什么?”乔梓傻眼了。 萧翊时思忖了片刻:“朕正在琢磨着呢。朕的皇姑婆洛阳长公主天生热心,朕想请她帮个忙,给田姑娘一个公主的名号,这样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乔梓心里一喜:“真的?” “朕还能拿假话骗你?早就和你说了,朕喜欢的不是她,更不可能是应珞。以后有什么念头,直接和朕说就是了,不许再动歪主意。” “是,陛下。”乔梓喜滋滋的应了一声,旋即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张嘴欲言又止。 萧翊时瞥了她一眼:“不长记性是不是?想什么,说。” “那个……奴才的月例……还要扣两个月吗?”乔梓小心翼翼地道。 萧翊时又好气又好笑:“不行,擅闯朕的练剑之地,该罚。” 乔梓心疼得要命,却一脸的凛然:“陛下误会了,奴才只是问,两个月是不是扣得太少了,三个月也成。” 萧翊时敲了一个爆栗子在她额头:“行了,别装了,明儿让马德给你送张银票过来,一千两够不够?朕就不明白了,你攒着银子要干什么用?” 乔梓心里一紧,飞快地道:“奴才还有个弟弟呢,得攒着给他买座屋子,要是以后奴才老了,伺候不了陛下了,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然像我老家的那个老太监一样,末了只能住在一所破庙里,那可太惨了。” 萧翊时怔了一下,语声变得郑重了起来:“小乔子,你要信朕。” 乔梓不解地“啊”了一声:“信陛下什么?” 萧翊时凝视着她的眼睛:“只要你……不骗朕不叛朕,就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朕会……” “陛下!”屋外响起了马德的声音。 萧翊时不由得噎了一下,颇带恼怒地道:“什么事?不是说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打扰吗?” 马德为难地道:“郑太师又在前殿哭上了,说是陛下又受了小人的蛊惑,他愧对先帝,岳王殿下也在,奴才实在是没法子。” “他又哭什么?”萧翊时对这位老古板也有些无奈了。 马德支吾了片刻道:“还不是因为那位……田家的……” 萧翊时不得不站了起来,若是郑太师一人还好,旁边有个居心叵测的萧承澜,他不敢托大。 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叮嘱:“你先回屋里去歇息吧,有什么事就过来告诉朕,不许硬撑。” 乔梓真想回到洛安寺的那个晚上,把那个碍于情面和承诺把萧翊时引到田蕴秀身旁的自己骂上一顿。 以前给田蕴秀出主意时乔梓可压根儿没考虑萧翊时的处境,现在想想,萧翊时刚刚把李太妃和萧秉的事情处理妥当,一下子又沾上了先帝的嫔妃,这下不会再次让他处于风尖浪口吧? 她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最后蹑手蹑脚地跑到了四通殿外探听风声。 萧锴一见她鬼鬼祟祟的模样便心生恼意,出其不意地到了她身后阴森森地道:“你又来打什么鬼主意?” 乔梓吓了一跳,狼狈地转身后退了几步:“萧大人……你吓我一跳!” “心中没鬼有什么好怕的?”萧锴冷冷地道,“未经传召不得入正殿,别以为陛下对你宽厚你便可以为所欲为。” 乔梓语塞,小声道:“萧大人,你为什么总是板着脸?像你这样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若是多笑一笑对人温柔点,一定有好多女子想要嫁给你,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萧锴眼神一滞,生硬地道:“我天生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乔梓同情地道,“萧大人一定是跟陛下久了,不如什么时候也求陛下换个职位,调剂一下心情,陛下成天板着脸,你难免也就跟着学了。” 萧锴哼了一声:“我年少时便家破人亡,幸蒙陛下所救,当年我早已发过毒誓,这辈子不贪恋荣华富贵,惟愿护卫陛下平安,你别痴心妄想赶我离开。” “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嘛,我哪有这么大本事把你赶走。”乔梓有些莫名其妙,“好了,不让进就不让进,我走了。” “等一等,”萧锴忽然叫住了她,支吾了一会儿道,“就是多笑笑就可以了吗?” 乔梓愣了一下,冲着他露出了两颗小兔牙:“对,你学我这样笑笑试试。” 萧锴牵了牵嘴角,觉得有点不太自然,凝神盯着她的笑脸想了片刻,再次笑了笑。 “不对对,笑得再开点,眼神一定要温柔,含情脉脉的,”乔梓热情地指点着,“说话的声音也要放的温柔一些,来,跟我学……亲爱的,我这两天每晚梦见你。” 萧锴张了张嘴,忽然回过味来:“亲……亲什么!” 乔梓乐不可支,刚想继续逗弄,身后传来了萧翊时冷冷的声音:“你们俩在干什么?” ☆、第36章 乔梓一缩脖子暗叫倒霉,立刻规规矩矩地转身束手而立:“陛下,我正和萧大人说故事呢。” 萧翊时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俩面前,心里已经把这个小滑头来回骂了一遍,只要稍不留神,她便能折腾点事情出来。 “小乔子果然有意思,”一旁的萧承澜笑得很是开怀,他今日穿了便服,依然是一身白色锦袍翩然出尘,“陛下,臣觉得看她很有眼缘,不知陛下能否割爱,将她赐给臣呢?” 萧翊时只觉得一口血就要从胸腔里喷出来,脸上却只能维持着风度:“皇叔见笑了,这个奴才毛手毛脚的,去了也凭白给皇叔惹了祸端,就不要去丢朕的脸了,四通殿里其他奴才都不错,皇叔随便挑一个去便是。” 萧承澜似笑非笑地道:“陛下不会是不舍得吧?臣的府上也有几个清秀机灵的小公公,拿他们来换成不成?” 萧翊时看向乔梓,语声淡然:“小乔子,皇叔如此看得起你,你意下如何?” 第27节 乔梓立刻表白:“陛下,奴才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岳王殿下美意,奴才心领了。” 萧翊时终于满意:“君子不强人所难,他既然不愿意,朕也不能强迫,皇叔不如另挑人选吧。” 萧承澜一脸的遗憾:“既然如此,还请陛下恩准,让她去岳王府去取臣要献给陛下的那本剑谱,也省得路上臣一人太过无趣。” 萧翊时犹豫了一下,刚想再找个理由拒绝,乔梓却一下子精神了起来,眼巴巴地看向萧翊时,那双眸子里赤裸裸地写着“让我去吧”四个大字。 “陛下不会连这个也不肯吧?”萧承澜慢悠悠地道,“便是金屋藏娇,也不至于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萧翊时脸色微微一变:“皇叔可真能说笑,这奴才笨手笨脚的,万一把皇叔献的剑谱孤本弄坏了,朕可去哪里找来赔给皇叔,这样吧,萧锴你一起去,小心无大错。” 岳王府的马车很是宽敞,除了一张大大的软榻,中间还有摆着茶几,车壁和车架雕花漆金,就连帘子也是绣了金丝线的,看起来十分奢华。 一出皇宫,乔梓便被萧承澜叫到了马车上,萧锴要跟进来,却被他挡在了帘子外:“本王要和小乔子促膝谈心,你在外面候着就是。” 萧锴警告地看了乔梓一眼,眼睁睁地看着帘子合上了。 “别拘着,本王和皇侄可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萧承澜懒洋洋地靠在了软榻上,“用点东西吧,别饿着你了。” 桌上一共八个食盒,拼摆得整整齐齐,乔梓掀开其中一个盖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正是切得方方正正的香瓜。 她咽了咽口水,抬手就要去抓,萧承澜轻咳了一声道:“旁边有手巾。” 乔梓讪讪地缩回了手,嘟囔着道:“不是说没规矩嘛……” 她胡乱用手巾抹了抹,塞了一块香瓜到了嘴里。香瓜香脆可口,鲜甜多汁,她没一会儿就把盒子里的都吃光了,还意犹未尽地砸了咂嘴。 萧承澜在旁边看得眼角跳了跳,忍耐着道:“衣领上都沾上瓜汁了,快擦一擦。” 乔梓恍然大悟道:“岳王殿下,你是不是有洁癖啊?怪不得一天到晚都穿着白衣服。” 萧承澜轻哼了一声道:“总比我那皇侄成天都喜欢穿黑衣来得好看些吧?” 乔梓不置可否,其实萧翊时的气质,穿黑衣最合适不过了,内敛而不乏凌厉,尤其是那身黑色绣金的龙袍,将他那身帝王的霸气勾勒得淋漓尽致。 “这个没法比,不过,王爷你穿着白衣的确好看,就好像……天上的谪仙一般。”乔梓恭维道。 这话显然让萧承澜很是受用,他冲着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到跟前来。“既然如此,刚才为什么不愿意到我府上来?” “这……”乔梓有些为难,“奴才先伺候陛下的,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换了主人。” 萧承澜眯起了那双凤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说的好,先来后到,若是你先伺候的我,自然也不会随便跟别人跑了,我说的对吗?” 乔梓一边应着一边心里犯嘀咕,这王爷怎么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的,偏生这马车还慢悠悠的,让人着急,不如再吃点东西…… 她把目光又落在那茶几上,正想去掀开第二个食盒,马车颠簸了一下,她的身子晃了晃,忽然,肩膀被一双手扣住了。 这双手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十分圆润,透着一股浅粉色,和白皙的肌肤相映得彰,简直比从前田蕴秀的手还要漂亮,乔梓不由得心神一荡。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这手边抚上了了她的脸庞,指腹柔软,而指骨某处的茧却带来了一阵粗糙的感觉,从上而下,缓缓地停在了她的下巴上。 “我那皇侄……最喜欢偷偷抢人的东西……”萧承澜低声轻喃,“要是有一天,他的东西也被人抢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那声音喑哑压抑,连带着那嘴角若有似无的冷笑,一股毛骨悚然从乔梓心头泛起,她下意识地拽住那指尖用力,想从那掌控中逃脱,只可惜她的力气却好比蚍蜉撼树,萧承澜的手指纹丝不动。 她急中生智,揉了揉鼻尖:“岳王殿……下……奴才要打喷嚏了……啊……啊……” 还没等她运足气,下巴上一松,萧承澜往旁边一让,满脸愠怒。 乔梓仰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用衣袖抹了一下鼻子,发出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岳王殿下恕罪,奴才的鼻子不太好,吃相也太难看,你看这里、这里,刚才吃瓜的时候都溅到了汁水。”她指点着衣领上的污渍。 萧承澜盯着她片刻忽然笑了,慢条斯理地道:“这好办,到了我府里,我让人备好浴桶,替你好好搓洗搓洗,这破衣裳扔了便是。” 乔梓缩了缩脖子赔笑道:“岳王殿下客气了,奴才可没这等好命,陛下那儿等着复命呢。” “陛下……”萧承澜轻哼了一声,“怎么,在你眼里,他比我厉害很多吗?” 乔梓简直被弄糊涂了,她是萧翊时跟前的太监,这萧承澜在她面前丝毫不掩饰对当今的鄙弃和不敬,就不怕她在萧翊时面前告状吗?她正色道:“王爷你这是何意?陛下是大晋之主,自然比天下任何一人都要厉害。” 萧承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得好,你倒是忠心护主,只不过不知道我那皇侄对你是不是真心疼爱。” 乔梓小心翼翼地纠正道:“王爷,是爱护,那是主子对下人的爱护,陛下对我们都很好,不打也不骂,赏赐也很多。” “是吗?”萧承澜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本王纵横花丛无数,自然看得出来,什么是疼爱,什么是爱护,就好比本王对你,那也是打心眼里的疼爱……” 他再次靠了过来,乔梓见势不妙立刻吸了吸鼻子,正想再打个喷嚏,他阴森森地在她耳畔笑了笑:“你敢再试一次,本王就割了你的鼻子。” 乔梓噤若寒蝉,木头似的杵在那里,挤出了一丝笑容道:“王爷的喜好真是异于常人,府里那么多香喷喷的美人,偏生来调戏奴才这么一名小太监,这要是传了出去可不太好吧?神仙一样的岳王殿下居然是一名断袖……” 萧承澜呵呵笑出声来,温热的吐息暧昧地萦绕在乔梓的脖颈,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断袖……小乔子,如果是你,这断袖倒也挺有意思的,如果我们俩断了袖,不知道我那皇侄会是什么表情呢?”他的眼神发亮,一脸的期待。 原来这神仙一样的人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乔梓同情地看着他:“王爷,什么时候我请何太医来帮你把把脉,他很厉害的,银针往你脑袋里插上两根,说不定你的病就好了。” 萧承澜沉下脸来:“你在骂我?” “奴才怎么敢啊……”乔梓趁机往旁边爬了两步靠在了车壁旁,逃离了他掌控的范围。 马车停了下来,岳王府到了。萧锴在外面提心吊胆了一路,立刻掀开了门帘,萧承澜冷冷地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让开,府门前早有婢女等着了,递了脚蹬,扶着萧承澜下了马车。 “你和他说些什么呢?”萧锴压低声音道。 “他说他看上了一个人,要请我做个媒。”乔梓一本正经地道。 “谁?” “你。” 乔梓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利索地跳下了马车逃走了。 从外面看,岳王府倒不算豪华阔气,里面却修整得很是气派,一雕一刻一草一木都独具匠心,小径、走廊都打扫得纤尘不染,让乔梓对萧承澜的洁癖有了更高的认识。 入了府后,萧承澜倒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让人取来了那本剑谱,一脸不舍地交给了乔梓:“这是本王珍藏了多年的孤本,陛下阅后若是无用,还劳驾小公公归还。” 乔梓应了一声,萧锴频频朝她使着眼色,萧承澜只当没看见,请人奉了茶,又闲扯了好一会儿,这才放行。 王府派了另一辆马车送他们,马车行到一半,乔梓嚷着要拐去鼎丰楼,说是萧翊时喜欢吃那里的芙蓉糕,她要去买一盒来。 萧锴被她吵得头疼,只好应了。鼎丰楼那条道上甚是繁华,这马车太大行走不便,萧锴便让这马车停在原处, 这里乔梓来过一次,路上好多店家和摊贩,她看什么都新鲜,一路走一路张望,萧锴不得不跟着她走走停停。 “这个镯子怎么样?我买去送给木槿。” “萧大人,这糖葫芦看起来很好吃,你俸禄高,请我吃一个?” 萧锴被她聒噪得受不了,自顾自地大步朝前走着。 “萧大人,你看你看,那边的首饰挺漂亮的,你心上人是哪个?不如送她一个。” 萧锴心一动,果然,临街的一家首饰铺里进出的人挺多,好些女眷打扮得很是漂亮。他快步走了进去,左挑右选选不好了,手朝后摸去:“小乔子,过来帮我挑一个。” 有人尖叫了起来:“救命!非礼!” 萧锴朝后一看顿时懵了,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哪里还有乔梓的人影! ☆、第37章 萧锴灰头土脸地被小姑娘和她的随从臭骂了一顿,要不是看在他衣着得体、腰佩宝剑的份上,只怕还要拉着他去见官。 在整条街上来来回回地找了两圈,他一路气喘吁吁地又跑回了马车,车夫摇头说压根儿没见过小公公。 他可急了眼了,到京兆府处亮了腰牌,调了一队人马满京城地搜索乔梓的踪影,这一折腾就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将暗,他只好快马加鞭往宫里赶,准备向萧翊时请罪,调集禁卫军和大内侍卫彻查乔梓的行踪。 一下马,他火急火燎地刚冲进西华门,就听到后面传来了熟悉的聒噪声:“萧大人你怎么才来,小的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莫不是看中了哪家佳人幽会去了?” 萧锴顿住了脚步愕然回头,只见西华门的墙根处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乔梓。 坠在心里的石头骤然落了地,萧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疾步走到她跟前,恶狠狠地道:“你!你去了哪里!” 乔梓委屈地道:“我一转身你就没影儿了,害得我在街上叫了你半天,还一家家地去找了,找到后来我就迷了路,一边问一边走才到了这里,侍卫大哥说你还没回来,我就只好在这里等你了。” “我不就在那家首饰店里吗?你这个笨蛋,我还以为……你被人抓走了!”萧锴气得不打一处来。 “我这种小人物有谁来抓啊,抓去还要浪费米粮,对不住啊萧大人,”乔梓笑嘻嘻地说着,把手藏在了腋下,一脸的神秘,“不过,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谁还耐烦猜这个,萧锴理都没理她,大步朝宫里走去,他的脚下用劲,仿佛那青石板就是乔梓似的,踩得咚咚作响。 乔梓吐了吐舌头,麻溜地跟上去,拎出了串好的两朵花来:“你看这是含笑花,挂在房间里能香上好些天呢,我在鼎丰楼买芙蓉糕的时候从后院里采的,找了老板娘要了丝线做了手串,拿去吧,送给你的心上人……” 最后那串花萧锴会不会送给他的心上人乔梓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到了四通殿门口时,萧锴的脸色已经稍稍好转,这场风波算是过去了。 见到萧翊时,奉上了特意为他买的芙蓉糕,萧翊时原本等得焦灼的心被安抚了不少,乔梓便轻描淡写地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 “皇叔没有为难你吗?”萧翊时不放心地问。 “没有,就是把我叫进马车逞了一会儿口舌之快,”乔梓笑嘻嘻地道,“斗嘴皮子谁不会啊,奴才不怕他。” “下次出去一定要小心,跟紧萧锴,他功夫好能护着你。”萧翊时叮嘱道。 “还有下次吗?”乔梓惊喜地道,“我还能再出宫吗?” 萧翊时一想不对,这口子一开,只怕这个小滑头时不时就要找借口溜出去了:“不行,内侍无故不得离宫,今天已经是破例了。” “那奴才替陛下传旨就算不上无故离宫了吧?”乔梓挖空心思找着借口。 “传旨有马德,还有内给事,再不济还有小吕子和小何子,有你什么事。” “陛下就让奴才做个备选,偶尔也出去威风一下。” “看朕的心情再说。” 乔梓有些沮丧,振作了一下追问道:“那陛下什么时候会出宫?到时候可千万带上奴才,我刚才听人说,过几天牡丹花就要开了,洛阳大长公主别庄里的牡丹仙子已经来了。” “哪有什么牡丹仙子,”萧翊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那都是世人编的,只不过是她别庄里的牡丹花尤其漂亮罢了。” “陛下会去那个洛阳花会吗?”乔梓期待地问。 洛阳大长公主算起辈分来是萧翊时的皇姑婆,是文帝最小的妹妹,她素来喜欢风雅,把三年一届的洛阳花会办成了京城中王公贵族、文人雅士的一大盛事,今年她早早地就递了请柬到了圣前,萧翊时原本对这个不敢兴趣,现在想想,去凑个热闹倒也无妨,也算是与民同乐。 “不一定,还是看朕的心情,”他淡淡地道,“只要没人惹朕生气就好。” “陛下放心,这阵子要是谁敢惹陛下生气,那他就是奴才不共戴天的仇人!”乔梓握紧双拳一脸的凛然。 萧翊时到东合室午憩的日子一下子便多了起来,每次来都钦点乔梓在身旁伺候。乔梓伺候得不可谓不尽心,嘘寒问暖,只是萧翊时还是细心地发现,她和从前有了那么一丝不同。 偶尔会出神,眼神茫然。 第28节 对他几乎言听计从,没了动小脑筋阴奉阳违的调皮劲儿。 难道是这次罚她来东合室把她吓到了?可上次就算是罚她去了西华门洒扫也没见她害怕啊。 萧翊时百思不得其解,为了让她高兴一点,他随便找了个“赐百年老参于安王和寿王世子”的借口,让她再次出宫去安王府了威风一下。 乔梓的确高兴,这一去就又去了一个下午,只是回来后发呆的时间更长了。 萧翊时很是纳闷,据同去的萧锴禀告,她在安王府兜了一圈,探望了萧秉,然后便和萧翊川一直呆在内室里喝茶聊天,萧锴中间去催了三次,最后一次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这家伙一定是有心事,萧翊时很是不快,对乔梓如此放纵宠爱,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历来的行事原则,难道这样还不能让乔梓诚心以待? 这日午后他到了东合室,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乔梓才匆匆地小跑了进来,一进来就跪下请罪:“陛下,奴才方才去了一趟安粹宫,回来得晚了。” 安粹宫是虞太妃居住的地方,萧翊时皱起了眉头:“去那里做什么?” “是,木槿她……病了。”乔梓的眼眶有点泛红。 一听这个名字萧翊时便头疼了起来:“病了便找人看看,用些药就好了。” 乔梓摇了摇头:“她这个是老毛病了,天气一湿热骨头就会肿胀,疼起来整夜都睡不好。”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有这种病?实在不行也只能熬熬,等过了夏季就好了。”萧翊时漫不经心地道。 乔梓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便伏在了地上恳求道:“陛下,奴才想为木槿讨个恩典。” 又来了。 一股怒意从萧翊时心头泛起,他对她那么好,她却一直挂念着那个小宫女。 “朕的恩典难道是大街上的白菜,随便就能讨要的吗?”他冷冷地道。 乔梓又连叩了两个头:“陛下对下人宽厚仁爱,是我们做奴才的福分,木槿她身世可怜,对奴才更是真心实意得好,我们俩在宫里相依为命,不互相照应也走不到现在,奴才万幸遇到了陛下,若能多照顾些木槿,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那要是朕不准呢?朕是不是就是残暴刻薄的君王了?” 乔梓仰起脸来一片愕然:“陛下为何这样说?不管陛下做了什么,在奴才的心里,陛下是古往今来第一明君,是大晋和百姓的好皇帝,更是奴才心中最好最好的主子。” 萧翊时这才脸色稍霁:“什么恩典?朕姑且听听。” 乔梓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能否将木槿提早外放出宫?她这病着也干不了什么要紧的活,还要浪费宫里的米粮……” 萧翊时怔了怔,一阵喜意泛上心头,这个主意甚妙,他从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出了宫见不了面,乔梓和那个小宫女感情再深也没什么用了。他假意沉吟了片刻道:“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的老家在哪里?” “离京城远着呢,”乔梓报了个地名,是毗邻川中府的一个县城,“她说她家里还有哥嫂,回去了也有人照应。” “准了。”萧翊时慷慨地道。 乔梓大喜,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多谢陛下。” 萧翊时的动作很快,前脚刚应了乔梓,后脚尚宫府便告知木槿三日内即可出宫,除了例行的月钱,尚宫府还奉命额外封了一个红包,算是对她这两年在宫中劳作的赏赐。 木槿哭了两回,拜别了虞太妃和宫里关系尚可的一些姐妹,最后一天,乔梓前来送行,两个人在宫门前一起相对抹着眼泪,依依不舍。 宽敞的大道上空无一人,木槿拽着乔梓的衣袖哽咽着追问:“小乔子,你不会骗我吧?你真的会来吗?” 乔梓一脸的心疼:“我把我所有家当都给你了,不来我就成了穷光蛋了。” 木槿破涕为笑:“那好,你要是不守信用,我就把你这些宝贝卖了扔了。” “该怎么做我都告诉你了,你一路上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人追踪了,”乔梓叮嘱道,“你要是露出破绽,我们以后都安生不了,说不定还要丢了性命。” “你放心,”木槿郑重地应道,“虽然我的脑子笨,可我不会拿你的事情当儿戏。” 乔梓想了想,又忧心忡忡地道:“不如这样吧,你等我半年,要是半年我还没有到,你也别等我了,自己把宅子变卖了再另找个安全的地方过日子就是了。” “不,”木槿斩钉截铁地道,“你一年不来我等你一年,你一辈子不来,我等你一辈子!” ☆、第38章 木槿走了,乔梓消沉了两天,又重新振作了起来,算起来,她接到那截断指已经过了十日了,唐庭礼应当要沉不住气了。 她不能让人拿捏了七寸,要是一收到断指哭哭啼啼地去找唐庭礼,说不准他马上就敢拿着毒药让她下到萧翊时的膳食里。 果不其然,这日申时一过,唐庭礼便出现在了四通殿里。乔梓正好找马德说话,一见到他便垂首问了声“唐公公好”,随后便目不斜视地回自己的东合室了。 没过一会儿,唐庭礼便到了东合室,说是奉命来看看这里的家什,有没有什么要重新老了旧了要重新置办的,小路子很是热络,一口一个唐公公,前脚后脚地跟着。 唐庭礼随口让他去内侍府拿件东西就把人支走了。 “那个盒子你可收到了?”他慢条斯理地道,“看着舒坦吧?” 乔梓恨死了这个阴狠的太监,冷笑了一声道:“多谢唐公公的大礼,乔梓受教了。” “你若是听话些还能生出这种事儿来?”唐庭礼轻哼了一声,“原本主人是要断个胳膊的,是我劝说主人换了手指,毕竟等主人得了势,你们兄弟俩还是要派大用场的。” “唐公公,恕小的说句冒犯的话,我怎么知道这手指就是我弟弟的?又怎么知道我弟弟现在平安无事?”乔梓反问道,“我若是设局把陛下骗出宫去,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主人万一失手,我这性命就交代了。” “主人既然要出手,便是万无一失的,你大可以放心。”唐庭礼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丝假笑。 “那这样吧,你们让我见我弟弟一面,只要他平安无事,我便答应你的要求。” 唐庭礼诡异地笑了笑:“这有何难?放心,过两天你就能见到乔楠了,到时候你不要太高兴就好。” 乔梓有些莫名其妙,她们姐弟俩深陷危机朝不保夕,还能有什么事情好高兴的?她也懒得多说,只是催促道:“没有事情你就快离开吧,别让别人起疑。” 唐庭礼摇了摇头:“不,我和你见一面不容易,索性先说个清楚,五日后你将陛下引到鼎丰楼……” “不行,”乔梓断然拒绝,“我没这本事指定陛下去鼎丰楼,如果乔楠没事,我会在四月初八劝说陛下去洛阳花会,其他的我就无能为力了。” 唐庭礼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乔梓,你不要讨价还价。” “洛阳花会人多眼杂,便于你们从事,而且,别庄的东南角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届时我会引陛下到那院中小憩,你们若是连这个机会都抓不住,我看你们也就不用成什么大事了,直接猢狲散了吧。”乔梓嘲笑着道。 “你对洛阳别庄如此熟悉,难道从前去过花会不成?”唐庭礼狐疑地问。 “这就不用你管了,问问你家主人就知道了,他对我了若指掌,该知道我不会骗他。”乔梓笑了笑,眼中一点寒芒闪过。 这几日宫中的新鲜事可不少,桩桩件件都让人兴奋。 最让人期盼的三年一度的牡丹花会已经拉开了帷幕,满京城的人都在议论着这张牡丹花会的请柬,就连病弱的萧翊川都听说了,准备去凑个热闹。 而一年一度的春闱已经揭晓,接下来马上就是打马游街,赐宴琼林,听说今年的状元和探花都是年过而立,而榜眼和二甲头几名是俊俏风雅的年轻人,也都接到了大长公主的请柬,将在花会上一展文采和英姿。 “明晚便是琼林宴,到时候必定是艳惊四座,热闹非凡。”萧翊时慢条斯理地道。 乔梓却没有像从前一样腆着脸凑上来,而是随口应了一声,继续替他布菜。 那个爱热闹又贪吃的小乔子到哪里去了?萧翊时纳闷了:“你不想去瞧瞧那些位列三甲的进士们吗?” “有什么好看的,”乔梓闷声道,“难道他们还会比容大人更文采出众吗?难道他们还会比安王殿下更俊美吗?难道他们还会比陛下更有男子气概吗?如果不是,去了又有何用,还不如在这里瞧着陛下舒坦。” 萧翊时龙颜大悦,当下连吃了两块水晶虾仁,就连白米饭也多用了半碗。 琼林宴设在元庆殿,元庆殿内含一座主殿和飞鸾、栖凤两座侧阁,辅以盘旋而上的龙尾道,一派富丽堂皇,正殿宴请二甲进士、翰林院诸人和各任主考官,而三甲之内的则设宴侧阁。 萧翊时身着明黄色龙袍坐在主位,冷厉沉肃,一身天子之威让人不敢仰视。他的左侧前排是历任主考,右侧前排是今春前三和历任状元,几乎整个大晋的新老栋梁都在这座主殿之内了。 乔梓到底还是没抵得上美食和热闹的诱惑,跟着到了这琼林宴,站在萧翊时的身侧。 入席前萧翊时照旧勉励了几句,言简意赅,不外乎让新科进士学有所用,为大晋为百姓务实戒虚。底下的人听得很激动,三呼万岁,誓言定要效忠陛下,为大晋做出一番伟业来。 宴席很是精致丰盛,乔梓上着菜有些馋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饿了?”萧翊时瞥了她一眼。 “不饿。”乔梓违心地道,“就是有点渴了。” “那赏你这个。”萧翊时顺手把一个精美的小瓷瓶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乔梓有些纳闷。 “林爱卿从家乡带来的果子酒,朕喝了几口,甜甜的,很不错。” “会醉吗?” “你说呢?” 乔梓将信将疑,掀开瓶盖舔了舔,果然,这果子酒带着一股清香,几乎没有酒味,甜得恰到好处,她忍不住就一口气喝了小半瓶。 “小心醉了,”萧翊时警告道,“这酒有后劲。” 乔梓的笑容可掬:“醉了也好,就没烦恼了。” 两个人说了两句悄悄话,有老臣上来谢恩敬酒了,乔梓便敛了笑容垂手而立,不知怎的,她好像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瞧,可等她四下寻找,那道目光便没了踪影。 “小木公子真是年少有为啊,才一十六岁便位列二甲十名。” “俞老师过誉了,要说年少有为,谁也不能和容大人相提并论。” “木贤弟何出此言?当年我参加殿试已经年满十八,你比我还小两岁,前途不可限量。” …… 乔梓的手指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脖子梗直着一点点地朝着说话那处转了过去。 “啪”的一声,手中的瓷瓶掉在了地上,殿中众人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马德急了,压低声音叫了她好几声,乔梓却充耳未闻,只是呆呆地看向前方。 萧翊时皱起了眉头,顺着她的目光,只见容昱墨和两三个同僚、进士在一起敬酒闲聊,其中一个是今年年纪最小的二甲进士,名叫木宣楠,是淮南木家的小少爷,木家以贩卖木料起家,是南方有名的富户,后来当家的老太爷不甘心商户地位低,便铁了心要培养几个入仕的,这次终于如愿以偿。 这木宣楠虽然才一十六岁,但身姿挺拔沉稳,眉眼很是英俊,不过,比起萧翊川来还是差了好几分,不至于让乔梓失魂落魄成这样吧? 他轻咳了两声,乔梓恍然惊醒,下意识地就跪下请罪:“奴才失手,请陛下责……”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地上的瓷片渣子扎进了手心和膝盖,一阵刺痛。 萧翊时一下子变了脸,马德见势不妙,立刻上前扶起了乔梓责备道:“好了,这么不小心,快去包扎一下。” 乔梓呐呐地应了一声,迅速地出了内殿。膝盖上的瓷片并没有割破衣裳,掸了掸就掉了,手心倒是见了血,不过也不深,她用衣袖胡乱抹了抹,靠在墙角看着夜空心乱如麻。 乔楠怎么会在这里?他来做什么? 那个恩人又有什么阴谋?他这么有把握可以掌控乔楠吗? 乔梓握紧了拳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乔楠在她面前,这何尝不是她的一次机会呢?说不定姐弟俩就此可以逃离那个恩人的掌控,远走高飞。 她定了定神,正想再进入大殿,前面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有人低声叫了她一声名字,她打了个寒颤,飞快地朝四下看看,闪身进了树林。 借着月光,乔梓可以看到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乔楠比一年前高了许多,眉宇间褪去了曾经的稚嫩,显得沉稳内敛了很多。她的嘴唇嗫嚅着,好多话想问,却全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是抓住了那双手颤抖地抚摸着。 右手的食指指尖少了一截。 第29节 那根断指真的是乔楠的。 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乔梓泣不成声。 “姐,我们又见面了你该高兴才对,怎么就哭了……”乔楠一时有些无措,笨拙地拍着她的肩膀,“别哭啊,你再这样我也要哭了。” 他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起来。 “好,我不哭,我弟弟长大了,变得这么高了,”乔梓抹了一把眼泪骄傲地道,“还入了春闱二甲,父亲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会高兴坏了。” 乔楠反握住了她的手,盯着那手上的血渍,半晌才涩然道:“父王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拿剑砍了我,我这个没出息的乔家男儿,让你一个弱质女子入了狼窟,姐,你刚才朝着那个狗皇帝下跪受伤的时候,我真想……” 他顿了顿,语声森然:“杀了他!” 乔梓的心一紧:“你在胡说什么?他是大晋的天子,就算我们平南王府还在,也应当朝他下跪行礼。” 乔楠冷哼了一声:“他篡权夺位,算什么天子?这天下原本就是该寿王的,就算寿王被他杀了也该是寿王世子的,更何况,你知道是谁陷害了父王,让我们满门抄斩的吗?” 乔梓喃喃地问:“是谁……” “就是他,曾经掌控北甲军的信王殿下!”乔楠一字一顿地道。 “不,不可能,”乔梓下意识地反驳,“我在宫中听说他要替平南王府翻案。” 乔楠嘲弄地笑了笑:“姐,你太天真了,他得了天下自然要翻脸做一回好人。你知道他是怎么起家的吗?当初先帝要裁撤北军,他阴奉阳违,把一部分北军解散后让他们入山为匪寇,当地不堪其扰,他又请缨剿匪,两下勾结,他的北甲军就此壮大。而父王察觉了他的阴谋,修书一封奏请先帝彻查,哪知道这封信被他半路截获,栽赃陷害,将父王定罪。” 他定定地看向乔梓,语声低沉有力:“灭府之仇不共戴天,今生若不能报此大仇,我枉生为人!” ☆、第39章 乔梓的脑中一片晕眩,半晌才道:“不可能,你一定是弄错了,陛下他不是这种人。” 乔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痛楚:“姐,难道真的被恩人说中了,你被那个狗皇帝迷了心窍吗?” “恩人……”乔梓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想笑,那个居心叵测的算什么恩人!他这是不把他们姐弟俩榨干弄死不甘心啊!“他到底是谁你知道了吗?藏头匿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乔楠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我们万幸遇到了他,不然要想报仇难如登天。” 乔梓真想劈开他的脑袋看看装了什么,居然看不出那个所谓恩人只是想利用他们而已,她抓起了乔楠的手问:“那你告诉我,你的手指是怎么回事?” 乔楠安慰道:“那日我和成先生练剑,不敌之下被削了手指,他说把手指送入宫中向你请罪了。” 乔梓简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 “姐,算是我求你了,你听从成先生的安排,等报了这血海深仇,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都听你的。”乔楠恳求道。 乔梓头痛欲裂,眼前的乔楠好像摇晃了起来,变成了两个三个:“报仇……你报了仇就跟我走吗……真的不会再贪恋其他的功名利禄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乔楠忿然道,“我只要杀了那狗皇帝,别的什么都不稀罕。” 乔梓神经质地笑了笑,或者,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吧,她和萧翊时,注定是连一对主仆的情分都无法继续。“好……杀就杀……我给你机会,可是乔楠,我只有这么一次机会给你,要是这次不成,要是你再执迷不悟于报仇雪恨,我们俩姐弟的缘分也就到了尽头……” “你放心,恩人神机妙算,更有你我相助,那狗皇帝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走,”乔楠大喜,“我这就告诉成先生去。” 外面隐隐有说话声传来,乔楠立刻警惕了起来,急促地道:“我先走了,我们以后再说,你在宫里一切小心。” 还没等乔梓说话,他便往树丛里一钻,三下两下便没了身影。 乔梓靠在树干上,捧着脑袋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外面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没一会儿便朝着树林走了过来,正是马德带着两个小太监四处找人。 一见到乔梓,马德急得直跺脚:“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在这里,手掌怎么样了?陛下都快急坏了。” 乔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冲着马德傻笑了一声:“我……没事好着呢……就是有些头晕……那瓶果子酒真好喝……等会儿我们再去偷一瓶……” 马德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两眼发直,心里有些明白了:“你这小子是喝醉了吧?得,赶紧回去吧,陛下那里你也别去伺候了。” “没有!我哪里醉了!”乔梓不服气地大着舌头,“我还得回去,那里还有好多好吃的!你们都偷吃完了不让我吃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已经让人送到你房里了,”马德哄着她,“乖,回去就能吃到了,再送一瓶果子酒给你。” 乔梓这才不吱声了,在那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小屋。 这前脚刚进门,后脚居然何太医就到了,看着满面通红的乔梓,他忍不住就打趣道:“哎呀小乔子,又是你啊,我都成了你的专用太医了,看起来陛下自己的身子都没你重要。” 乔梓头晕乎乎的,反应慢了许多,见了何太医也没了从前的警惕之心,反而笑嘻嘻地道:“何太医你这样胡说,小心小的去告密让陛下治你的罪。” “你小子胆子不小,小心我把药方颠倒一下,让你几天下不了床。” “何太医你这么厉害,那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人一闻到就手脚无力的?” “这你问我就对了,想当初我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什么世面没见到过。” …… 一老一少两个人聊得很欢,等到把完脉乔梓才回过神来,不由得屏气凝神眼巴巴地看着他。 “身子没什么大碍,手上的伤口也不碍事,留个药膏涂上两天便不会留疤了。”何太医扔给她一个白色瓷罐,便起身告了辞。 走到四通殿外,他便迎面碰上了萧翊时,不由得眉头轻皱回禀道:“陛下,今日小乔子的脉象更为奇特,细、弱、虚、涩,不像一名正常的男子,臣怕他心忧,便没和他细说。” 萧翊时颇为担忧:“那难道是有什么隐疾不成?” “臣试了好几次了,都没瞧出他有什么隐疾,可脉象却越来越虚涩,真是奇了。”何太医困惑得很,“就算他是个去了势的,也不至于走出这样的脉象。” “那有劳先生替他调理调理。”萧翊时叮嘱道。 “调理调理……怎么调理……让我再去琢磨琢磨这是怎么回事……” 何太医摇头晃脑地去了,萧翊时站在殿门外也百思不得其解,他虽然不通医理,但也明白,这男子的脉像洪大,而细弱之相往往都是病弱之人或女子的,虚涩更是女子血脉不通之相。他思忖了片刻,这才缓步入了四通殿,一路从庭院穿过,不一会儿便到了乔梓居住的小屋前。 门半开半掩着,透过缝隙,他看到乔梓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双眼直愣愣地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抬手扣了扣门:“想什么呢?” 乔梓浑身一震,差点没一头从床上栽了下来:“陛下你怎么来了?这屋子又脏又乱又小,可承受不了陛下的龙体。” 她急巴巴地跑到萧翊时身旁,想要把萧翊时请出去,只可惜那酒劲还没过去,腿一软便朝着萧翊时扑了过去。 萧翊时强忍着没有伸手去扶,眼看着她扑进了自己的怀里,一股果子酒的清香扑面而来,夹杂着几丝熟悉的体香,萧翊时的身子有些发热。 乔梓的手在他的胸口胡乱抓了两把,这才站稳了身子,涨红了脸连声赔罪。 萧翊时恨不得她的手在身上多停留一会儿,只是脸上却依然淡然自若:“好了,马德说你想喝果子酒,朕替你带了点过来,还有下酒的小菜。” “奴才不敢……其实奴才不饿……” 萧翊时理也没理她,只是将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木桌上,一一打开,又将小瓷瓶放进了她手里。 乔梓眼中一阵发热,喃喃地道:“陛下,你对我真好。” 萧翊时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淡淡地道:“你知道就好,人心都是肉长的,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哪天你做了对不起朕的事情,就自己把脖子洗干净了让朕铡了吧。” 乔梓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接口,她岂止是要做对不起萧翊时的事情,她是要杀了这个男人要了他的命啊!如果时间能够重来,她宁愿自己还是秀锦宫的那个从来没有得过帝宠的小太监! 她的双眼通红,打开瓶子咕嘟嘟又喝了好几口果子酒,掩饰着笑道:“陛下,这酒真好喝。” “慢点,别醉了。”萧翊时皱着眉头道。 乔梓踉跄了两步,坐在了桌子旁,拿筷子随手夹了两片藕片,她原本就有几分薄醉,这几口下去顿时浑身发热,不由得拉了拉衣领。 “陛下,你给我说说以前你在北地的事好吗?”她小声道,“除了收服伯纳族,还有其他有意思的事情吗?” “怎么忽然想起听这些了?”萧翊时有点纳闷。 乔梓的目光有些发直,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陛陛下的事情……奴才都想知知道……就说说那会儿陛下……剿剿匪……的事……” 萧翊时的神情一僵:“这有什么好听的,朕和你说那会儿和大梁对峙的趣事吧。” 乔梓的口中苦涩,胡乱点了点头,萧翊时说起故事来言简意赅,并没有乔梓那种绘声绘色的劲儿,也没有容昱墨和顾青衣那种抑扬顿挫的功底,没几句就把他口中所谓的趣事说完了。 乔梓闷声问:“这就完了?那会儿你们不是没多少人了,要是大梁军真的杀过来了,你们就不怕吗?” 萧翊时想了想道:“大丈夫马革裹尸,为国守门,宁死不退,更何况朕心里有底。” “有什么底?”乔梓试探道。 萧翊时笑了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父皇和皇兄要打压我,我岂有坐以待毙之理,当时的北甲军只是明里奉命裁撤了而已。” 乔梓呆了片刻,忽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得好,陛下真是不世出之英才!” “你笑得这么开心干什么?”萧翊时奇了,抬手就去捏她的脸。 乔梓一巴掌把他的手打飞了:“走走开……动手动脚干……干什么……捏一下十两银子……” 萧翊时失笑,这家伙看起来是醉得差不多了,居然敢这样和他说话。 “捏一下一百两行不行?”他逗道。 乔梓捂住了脸凛然道:“不行……十比一多……我又没喝醉……” 这样的乔梓很是好玩,萧翊时正想再逗上几句,那微微敞开的领口忽然落入了他的眼里,他不由得一怔:乔梓应当是去年净身入宫,为什么她的脖子上没有喉结? ☆、第40章 萧翊时下意识地便伸出手去,想确定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乔梓却一个侧身躲过了,笑嘻嘻地道:“你这个……坏蛋……是不是也想断……断一个袖子……” 萧翊时愣了一下,勃然大怒:“谁还想和你断袖?” 乔梓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个神仙啊……变态的神仙……” 萧翊时脑中微转猜测道:“是皇叔?” “我说你们俩是一伙的吧……”乔梓抓了抓衣领,警惕地双手护在胸前:“我才不会上他的当呢!” 萧翊时咬了咬牙:“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的?” 乔梓嘿嘿一笑,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调戏着往上抬了抬:“这样……算不算?” 萧翊时呆住了,一股热意骤然朝上涌来,仿佛鬼使神差般地,他俯下身来,含住了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唇瓣柔软,带着一股果子酒的清甜,令人不由得沉溺其中,他细细地吸吮着,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乔梓浑身发软,脑袋愈发昏沉了。那股男性的气息瞬间便席卷了她的意识,几乎下意识地抓住了萧翊时的肩膀,踮起脚尖本能地回应了起来。 身体中仿佛有热流涌过,一阵腹痛急剧地袭来,又瞬间远去。 乔梓瞪大了眼睛,所有的醉意在这一瞬间惊醒,用力地一推,踉跄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床上。 怀中一空,萧翊时怅然若失,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定定地看着眼前惊惶的人,勉强压抑着体内几乎无法自控的躁动。 “怎么了?你在怕什么?”他放柔了声音,一步步地朝着乔梓走去。 第30节 乔梓的眼神发直,开始推搡起他来,嘴里惶急地嘟囔着:“小石子你快走,不然陛下要砍你的脑袋!” 萧翊时不忍用力,被她推得连连后退,心里却甜得快滴出蜜来:“你醉得连人都不认识了吗?小石子不就是朕吗?” 乔梓的手上一缓,喃喃地道:“骗人……” 她的唇色诱人,双颊绯红,居然带了几分魅色,雌雄莫辨。 萧翊时呆了呆,几乎屏住了呼吸,他的脑中挣扎着数个念头,即盼望乔梓是名女子,却又不敢相信乔梓会是个女子,真相就在咫尺,他却一下子惶惑了。 乔梓嘿嘿一笑,冲着他眨了眨眼,萧翊时的心神一荡,身上却被重重一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跌出了门外。 “你别想装陛下骗人……你是岳王殿下!我才不和你断袖呢!你再进来我就……就打死你!”门“砰”的一下被甩上了,“哐啷”一声,乔梓在里面上了门栓。 萧翊时哭笑不得:“你开门,我不是萧承澜。” 乔梓趴在门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你们都是坏人……就算我不是个真的男人你们也不能这样欺负我……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阵心疼泛上心头,萧翊时觉得自己太过心急了。乔梓孤身一人潜入宫中,身上背负着无法告人的隐秘,心里的惶恐和害怕可想而知,他既然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机灵狡黠的小太监,又何必急在一时,假以时日,以心换心,终有一日,能换来乔梓对他的坦诚以待。 站在门前思忖了片刻,听到里面好像没了声息,他悄声走到窗户前戳破了窗户纸往里一看,乔梓已经仰天躺在床上睡着了,许是冷了,被子被她整条盖在了身上,倒是不会着凉了。 他定定地看了半晌,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便闪过一丝暖意,正想离开呢,脚边忽然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喷气声,他低头一看,居然是他在阳安山猎来的那只雪兔。 “你干什么?想保护你的主人吗?”萧翊时半蹲了下来,随手捡了一根木棍拨弄着它。 雪兔往后缩了缩,呲着牙警惕地看着他。那两颗大板牙看起来甚是可爱,有那么几分乔梓的味道。 萧翊时伸手在它的耳朵上摸了两下:“就这么喜欢兔子?怪不得小名会叫兔兔。” 雪兔很是享受这抚摸,发出了呜呜声。 “兔兔……小石子……”萧翊时又念了两遍,只觉得齿颊留香,真恨不得再噙着那唇瓣,耳鬓厮磨间各自情意绵绵地叫着彼此的昵称。 脚步声渐行渐远,夜色静谧,所有的喧嚣都已经落下了帷幕,而躺在床上的乔梓却动了动。 她的身子维持着那个姿势很是僵硬,腹中的坠痛感忽隐忽现,大腿根更是隐隐有液体流下的迹象。 不早不晚,她的月信在这个时候来了。 可能是颠沛流离兼之忧思多虑的缘故,她已经十七了,月信却一直未来,这让她几乎以为这具身体是不是先天失调。不过,也幸好是这样,才让她在宫里没有什么生理上的负担,只需要每日出门前束好胸便可。 看来,这是老天爷给的一个警告,她再也不能在宫中待下去了,及早脱身才是上策。 等确定萧翊时已经走了,乔梓这才起了身匆匆把自己收拾了一下。重新躺在床上,刚才那一吻在脑海里反复掠过,她轻抚着自己的嘴唇,努力将心头的悸动抛诸脑后。 “小乔子,你可算是亲过九五之尊的人了,这样的这世上只怕都没几个,值了。”她拍了拍脸,咧开嘴笑了。 当晚,她做了一宿的春梦,梦里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飘然若仙,四周花瓣纷纷而落,萧翊时衣衫轻解,露出了小腹上的六块腹肌,含情脉脉地将她拥入怀中…… 一连几日,乔梓都托辞说是宿醉头痛,躲在东合室里没有出门,不知道为什么,萧翊时也一直没出现,这让她如释重负又怅然若失。 那晚的亲吻,是个意外还是个玩笑? 萧翊时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小太监,那不成了颠倒阴阳、有违伦常的昏君了? 更何况,她不是太监,她是个实打实的女人,萧翊时就算是喜欢她,那喜欢的到底是身为太监的小乔子还是身为女子的乔梓呢? 想着想着,她自己也被绕糊涂了,索性还是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眼看着牡丹花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乔梓终于避无可避,这天晌午终于硬着头皮到了正殿,一入殿门,她一眼就看见了值守的萧锴。 一见到她,萧锴的脸色越发阴沉,乔梓有些稀奇了,明明前几天萧锴对她还露了笑脸了,怎么今日又不待见她了? “萧大人,那花串你心上人喜欢吗?”她热情地打招呼道。 “风流成性之人才会借花献佛,”萧锴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来,“她不理我了。” 乔梓唬了一跳:“不会吧?你……你说这花串是哪里来的?” “不是你送给我的吗?”萧锴恨恨地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乔梓叫苦不迭:“你就不会说是你亲自去街上挑的吗?你这个榆木疙瘩!” 两个人正拌着嘴,马德朝外张望了两眼,冲着她喊:“小乔子,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屋子里有三四名大臣在,除了乔梓熟识的容昱墨,一个是兵部的尚书,一个是程太傅,另一个礼部的官员,不知为何气氛有些凝重。 她驾轻就熟地上去,一边续茶一边听了片刻,大概明白了最近边境有些不太平,邻国大梁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在边境加大了军力,和北军起了几次摩擦。而同在北地的伯纳族头领最近也有些可疑,一边向大晋派遣了进京面圣受封的使团,一边暗中和大梁接触,不知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大家分析了利弊之后,萧翊时便下了决断,不一会儿,除了容昱墨,其余的大臣都相继告退。 萧翊时瞥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些冷意,没有说话,倒是容昱墨冲着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奏折呈了上去:“李振已经招供,是寿王收买了平南王府的一名账房和偏将,将所谓的谋反罪证暗中投入王府,又伪造了书信往来,先帝被蒙蔽后便下了圣旨定罪。” 乔梓的脑中“嗡嗡”作响,腿一颤,一下子撞在了旁边的花架上,花架摇晃了几下,差点砸了下来。 “你怎么了?”萧翊时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扶住了花盆。 “没……没什么……”乔梓强笑道。 容昱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乔子这是听到忠臣沉冤得雪,心里高兴的,对吗?” “对……”乔梓吸了吸鼻子,眼眶一阵发热,几乎就要掉下泪来,“平南王是忠臣,奴才打心眼里为他高兴……” 萧翊时的目光冷冷地在他们俩身上来回打转:“你们俩有什么事情是朕不知道的?” “没有!”乔梓急急地道。 容昱墨哼了一声:“小乔子,你这么快和我撇清关系,我听着有点伤心,陛下,这次为平南王平反,臣要向你讨个恩典,恳请陛下应允。” “想向朕要小乔子?”萧翊时阴沉着脸道。 “陛下真是目光如炬。”容昱墨颇有些意外。 “你和小乔子一见如故,很是投缘,所以想请朕割爱,带他回府对不对?”萧翊时简直都能背下来这套说辞了,“连上你,这是第三个了,不如朕将她切成几份,大家一起分了带回府去如何?” 容昱墨哭笑不得:“陛下说笑了。” 萧翊时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话锋一转,正色道:“李振的供词,朕也已经看了,萧铭也送了一封密函过来,寿王诬陷平南王固然可恨,可这幕后主使之人翻云覆雨之手更是不容小觑,萧铭隐藏在寿王府中,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寿王的暗室,从中搜到了一封告密信,说是平南王和朕有勾结,我们两人联手,意欲图谋寿王的储君之位。” ☆、第41章 “什么……怎么可能……”乔梓喃喃地道。 “放眼整个大晋,能有这种手段的,只怕没几个人,”萧翊时的眼神阴冷,“谋害忠良,这是要断大晋的根本,其心可诛。” 乔梓的手脚冰凉,难道……难道一切都是那个神秘恩人的自导自演?设计陷害平南王和其他忠臣良将,将所有的孤儿收罗入府,将仇恨引向朝廷引向先帝甚至引向萧翊时,而他坐山观虎斗……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该何去何从? 为了乔楠,她要将萧翊时引入那人的杀局吗? “小乔子!小乔子你怎么了?”耳畔传来了容昱墨惊诧的声音。 乔梓瞬间回过神来,挤出了一丝笑容:“陛下恕罪,容大人恕罪,奴才那日琼林宴喝醉后就一直脑袋疼,总是容易走神。” “是吗?”萧翊时瞟了她一眼,“是走神还是在害怕?” 乔梓定了定神道:“有陛下在,奴才什么都不怕。奴才只是怕陛下太过劳累,恨不能为陛下分忧。” 容昱墨忍不住乐了:“小乔子,你这嘴可真甜啊,连我都自愧不如。” “你哪里是怕朕太劳累,你这是怕朕不能带你去牡丹花会了吧?”萧翊时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未入眼底。 乔梓挠了挠头,赔笑道:“我这是真心担忧陛下,比真金还金,不过,这政务是劳,牡丹花会是逸,有劳有逸,张弛有度才是根本,陛下你说对不对?” 萧翊时没理她,对容昱墨道:“昱墨,明日的洛阳花会,朕就不去凑热闹了,省得大家都不自在不能尽兴,小乔子就暂时先交给你,你带她去见见世面。” 乔梓呆若木鸡,这怎么好端端的,一下子变了卦? 容昱墨也有些意外,不过倒是应得很是爽快:“陛下放心,臣保证让小乔子乘兴而去,乘兴而归。” 乔梓飞快地转了下念头道:“陛下,不如你微服而去,听说进去花会会先带个面具,大家都不知道谁是谁。” “你怎么知道?”萧翊时颇有些意外。 乔梓心里一惊:“奴才从前听田姑娘说过,觉得很是稀罕就记下了。” “你倒是有心,”萧翊时瞟了她一眼,“放心吧,昱墨和大长公主熟得很,你去了也不会被慢待,到时候和朕说说那里的盛况,让朕也饱饱耳福就好了。” 乔梓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蹦出一句来:“陛下不去,我也不去了。” “小乔子,你这也太伤我的心了。”容昱墨在一旁开玩笑道。 “不要了,奴才伺候陛下的,陛下不开心,哪有奴才自己一个人去玩的道理,”乔梓垂下头来,低声道,“没什么事,奴才告退了。” 她躬身朝后退去,萧翊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的发髻出神,容昱墨左看右看有些纳闷,张嘴用口型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眼看着乔梓将要退出门外,萧翊时缓缓地开了口:“你就这么想让朕一起去吗?” 乔梓的脚步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他,旋即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好,就如你所愿,明日朕带你赴宴。”萧翊时面无表情地道。 - 洛阳长公主当年是徳帝最小的女儿,又是文帝的一母同胞的妹妹,深受两朝帝王的宠爱,她的别庄就在城郊,占地近百亩,亭台楼榭、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她酷爱牡丹,收集了数百种珍贵的牡丹品种,花农几十名,专门侍弄她的这些宝贝。 每逢春暖花开之时,洛阳别院中牡丹盛开,国色天香,仿如仙境一般。 为了这洛阳花会,洛阳长公主特意在别庄中央的亭华阁前开辟了一块很大的空地,中间的人工湖中一座小岛,中间以浮桥相连,牡丹花穿插其中,看起来独具匠心。 萧翊时到了别庄时巳时已过,他并没有知会洛阳长公主,而是一路轻车简从,唯一让乔梓意外的是,一起来的还有一辆马车,上面坐着田蕴秀。 田蕴秀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了,一身荔枝色罗裙搭配烟罗纱,粉腮红唇,唯一可惜的是头发依然没有长出多少,还是用了一个从前的朝云髻,只在中间插了一朵珠花作为点缀。 下了马车,田蕴秀几步便走到了萧翊时身旁,仅和他差了一个肩的位置,从乔梓这里看过去,两个人几乎并肩而立,男的高大挺拔,女的柔美秀丽,宛如一对璧人。 乔梓心里发酸,索性不看了,有一句没一句地调戏萧锴:“萧大人,我来猜猜你的心上人是谁。” 萧锴没理她,目光不离萧翊时左右。 “你整天呆在陛下身旁,想必你的心上人一定是在宫里的。” 萧锴浑身一震,怒斥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难道是陛下身旁的宫女姐姐……一共也就没几个人,我一猜就猜着了……” “你——不许再猜,我没有心上人!”萧锴有些气急了。 乔梓嘿嘿一笑,赶紧跑到了马德身旁躲了起来:“马公公救命,萧大人要公报私仇。” 马德瞪了她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冲着前面努了努嘴:“怎么不过去?” 第31节 乔梓缩了缩脖子:“小的可不敢,要折寿的。” “你看你给陛下招来的什么桃花,”马德很是恼火,“要是被她进了后宫,咱们可都得不安生了。” 正说话着,前面就到了洛阳别庄,别庄前搭了一座帐篷,按规矩,所有人都要手持请柬到此处登记落墨,领着分发的面具方可进入花会,届时这些落墨的笔迹有的是一首诗,有的是几个字,还有的画上了几笔,各有特色,尤其是那几个历届的三美四杰所书,长公主装裱后都被京城中的风雅人士竞相收藏。 乔梓看得眼红,深深觉得这大长公主敛财有方,真是令人敬佩。 萧翊时笔走龙蛇,在上面留下了言简意赅的一句诗。 “看剑聆箫识桑梓,意在波桥心。” 乔梓念了两遍,觉得甚是朗朗上口,飞快地赞道:“公子的人好,字好,诗更好,无人可比。” 萧翊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也懂诗?” “懂,怎么不懂,”乔梓不服气了,“奴才虽然不会作诗,看诗又有什么难的,公子这不就是要舞舞剑听听萧,快活地过日子吗?” 田蕴秀在旁边轻笑了一声,提起笔来,一边写一边柔声道:“公子这是以诗寄怀,桑梓之意为故乡,公子必定怀念北地风光了,不知道蕴秀说对了没有?” 萧翊时不置可否,负手站在了一旁。 乔梓满心不是滋味,会看诗写诗了不起吗?又不能当饭吃。她随手抓了一支笔,在上面一蹴而就涂了几笔,昂头就走。 田蕴秀掩着嘴笑了:“小乔子,你这画的是什么妖怪啊?” 萧翊时一看,又是那个独眼的穿着一件破衣服的小怪物,多看两眼倒也还是挺可爱的。 “这位小公子,”帐篷里的人叫了起来,“选了面具才可入内!” 乔梓只好悻悻地回转身来:“谁说是怪物,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 桌子上放着一溜儿的面具,各种花式的都有,田蕴秀左挑右捡,选了一个蝴蝶的,那面具做的分外精细,面具下缀着珍珠,边上还插着两根白色的羽毛,戴在她的脸上更显优雅。 萧翊时却一下子皱起了眉头,眼神古怪地看着她。 “我要这个!”一旁的乔梓指着压在下面的一个面具叫道,“兔子!” 她兴高采烈地把面具带上,两个耳朵高高翘起,一双墨瞳晶亮剔透,那声音俏皮清脆,从面具后响起:“公子,快看我,我好久没戴兔子玩了。” 萧翊时的胸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 “你被人欺负了吗?” “你别吹那个东西了,越吹越烦。” “谢谢你陪我玩。” …… 曾经那个少女的笑语仿佛和眼前的乔梓重叠,从那久远的从前一下子出现在他面前。 他下意识地朝着乔梓走了一步,伸出手去哑声道:“你……是谁?” 乔梓愣了一下,掀开面具不安地道:“公子,你怎么了?我是小乔子啊。” 萧翊时猝然别过脸去,随手抓了一个面具往脸上一戴,大步进了别庄。 别庄里已经很热闹了,湖心岛上有人在献舞,红绸飘飘,仙音缭绕。仆从将他们引到了大长公主的主位旁,这是全花会最好的位置,可以一览亭华阁全景。座位前摆着水果点心,茶是今年的雨前新茶,芳香沁人。 田蕴秀很是自然地在萧翊时身旁坐了下来,亲手接过仆役递上的壶替萧翊时斟茶。 伺候的活儿被抢走了,乔梓只好无趣地站在了他们身后东张西望了起来。 里面的人都带着形形色色的面具,煞是好看,她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乔楠的身影,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不远处的容昱墨,那身姿风雅,正和人谈笑晏晏;在主位的另一侧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小的那个手上还打着绷带,显然就是萧翊川和萧秉;再过去点是一个纱帐,雪白的罗纱在春风中轻舞,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带着面具冲着她勾了勾手指…… 乔梓扶住额头呻吟了一声:这不就是那个有洁癖加断袖之癖的岳王殿下吗?她装着没看见立刻避开了视线,一脸兴致勃勃地观看起湖心岛上的歌舞来了。 还没等她看出个子午寅丑来,萧承澜的仆从一溜儿小跑过来了,向萧翊时躬身行礼,说是要请乔梓过去。 乔梓眼巴巴地盼着萧翊时拒绝,没想到他却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你若是想去就去吧。” “奴才没想去,”乔梓有点委屈,“是陛下不想让奴才在这里碍眼吧?” 萧翊时盯着她看了片刻,猝然调转目光,举起茶盅喝了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歌舞,一言不发。 “去吧,”田蕴秀在一旁柔声道,“岳王殿下请你,那是看得起你。” 这算是夫唱妇随吗?也好,省得看这两人在眼前卿卿我我。乔梓的嘴角发涩,大步朝外走去。 萧承澜的位子和别人的稍有不同,那罗纱把他和四周的人隔了开来,下面安放了一个木制的小平台,平台上铺着雪白的毛毯,而他盘腿坐在毛毯上,手中捏着一个精致的碧玉盅,十指纤长,神情闲适,仿佛他才是这花会的主人。 乔梓上前见了礼,赔笑着道:“岳王殿下叫小的来,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吗?” “过来。”萧承澜微微一笑。 乔梓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刚好站在了那平台前,她心中惴惴,这大庭广众之下,这位王爷总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吧? “怎么不上来?” “王爷这里太干净了,奴才怕上来弄脏了毯子。” 萧承澜冷冷地看着她,抬手揪住了那两只耸起来的兔耳朵,嘲笑着道:“你这是多大了?连我那小皇孙都没有选这种面具,你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乔梓哎呦了一声,赶紧用手护住了面具:“是是是,奴才没用,求岳王殿下高抬贵手,饶了奴才的耳朵。” “回答本王一个问题,本王就放了你的耳朵。” “王爷快说。”乔梓叫苦不迭,就算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仿佛都感受到了萧翊时在她背后迫人的目光。 “三年前,本王和陛下在此间相聚,一人舞剑,一人射箭,今日重聚,若是再重新比试一番,你说是这剑和箭,到底是那个更为厉害一些呢?” “自然是……” “嘘,”萧承澜伸出手指在嘴唇上轻轻一点,神情暧昧,“猜对了,本王有件宝物要送你,若是猜错了,就要劳烦小乔子你送件宝物给本王了。” 乔梓简直说不出话来,这王爷也太无赖了吧:“奴才可没什么宝物下注,王爷要赌,奴才就赌陛下赢了。” 萧承澜的指尖一紧,眉宇间一丝怒意闪过,“啪”的一声,一截兔耳朵被他拧了条裂缝。 “给本王等着。”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乔梓也有点恼了,扶着耳朵讥讽地道:“王爷莫不是看上这只兔子了不成,看上了拿去便是,这么一件小东西奴才还给得起。” 萧承澜盯着她好一会儿,忽然便笑了:“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恼成这样做什么?来,本王为你备了好吃的。” 他朝后一摆手,身后有仆从递上来一份食盒,满满当当地有四五层,他兴致勃勃地一一掀了开来,里面的糕饼干果摆放得整整齐齐,煞是好看。 伸手不打笑脸人,乔梓吃了好几块,很坏心地把酥沫子掉了好些在那毛毯上,便拎着食盒说要给萧翊时送点去,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萧承澜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台边凝视着她,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轻笑声隐隐传来…… 他的白衣宽大,衣袂轻舞,人影在罗纱中忽隐忽现。 长毛毯上,一双白袜纤尘不染。 乔梓僵在原地,手脚冰冷:难道……萧承澜……竟然就是那个神秘的恩人! ☆、第42章 乔梓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原位,连萧翊时阴沉的目光都没有看到,脑中一片乱麻。 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想想也是,那个神秘人这么大的本事,能将她一名女子送入宫中做了太监,又让唐庭礼死心塌地,也只有萧承澜这等身份特殊的王公贵族才能做得到。 今日……想必他是志在必得了。 远远地看着那个身影,乔梓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如此恋恋不舍,为何不在那里多留一会儿?”萧翊时的声音在耳边冷冷地响起。 乔梓回过神来,语声涩然:“奴才喜欢这里。” 萧翊时没有说话,马德小声道:“公子,大长公主过来了。” 洛阳大长公主方才正在待客,这回空下来一眼便认出萧翊时来,慌忙前来见礼,她虽然比萧翊时高了两辈,其实却还未过四旬,加之平日保养得体,看起来很是年轻,举手投足间更是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雍容贵气。 饶是乔梓满腹心事也偷偷多看了两眼,忍不住好奇地低声问道:“马公公,公主那里怎么有这么多名男子?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啊?” 马德的脸略略泛红,小声道:“小孩子别多问,大长公主……的喜好和先帝差不离。” 乔梓恍然大悟,那几名男子虽然年纪稍长,却一个个都长得很是俊秀,想必是大长公主的面首了。 萧翊时和大长公主寒暄了几句,便让田蕴秀过来见礼,委婉地说了想要让大长公主收她为女的念头。 田蕴秀万万没想到,萧翊时带她出来,不是为了卿卿我我,也不是为了给她一个公开的名分,而是要让她以大长公主义女的身份重新回到京城,她千辛万苦,为的岂是这一个名不副实的公主?更何况,这大长公主平日里风流名声在外,若是成了她的义女,指不定别人要怎样在背后指指点点呢! 她的眼里泛起泪花,颤声叫道:“公子,我……我不想离开你。” 大长公主很是意外地瞟了她一眼,笑着告辞:“看来公子还是等安抚好了美人再来找我助一臂之力吧。” 场内的歌舞结束,有位少年公子入了湖心岛舞剑,一时之间,剑光凛冽,白衣飘飘,煞是好看。 乔梓忍不住叫了一声好,田蕴秀却只是不屑地道:“三年前公子的风姿,岂是这些人能相提并论的。” “真的吗?”乔梓有些遗憾,“可惜我没瞧见。” 萧翊时看着那少年出神了片刻,忽然转身冲着田蕴秀笑了笑:“那年你的一首《谷雨》艳惊四座,要是那时候我便知道那人是你,便不会弄成今日这样两难的结局。” 田蕴秀又惊又喜,自从回宫后,萧翊时几乎没有提起过洛阳花会,今日旧地重游果然不虚此行。“公子谬赞了,那年花会后,蕴秀一直悔不当初,不该为了一时虚名浪费了这三年的光阴,幸好上天垂怜,给了蕴秀一次弥补的机会,蕴秀不求其他,惟愿从今往后红袖添香,随侍公子左右。” 萧翊时轻叹了一声:“还记得我们相见的那棵槐树吗?我想再去瞧瞧。” 他举步往外走去,田蕴秀心里一慌,却不得不跟在他身后,马德一见这情形,又朝乔梓努了努嘴,示意她赶紧跟上。 乔梓看了看天色,离约定的时辰还有一段距离,她心烦意乱地看着眼前的那双俪影,显然,这两人是想去叙旧兼谈情说爱,她凑上去算什么? 马德急了,踹了她一脚,她打了个趔趄,踉跄着跟了过去。 萧翊时一路走,一路随意地和田蕴秀聊着天,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庭院前,那院子里古木参天,其中一颗老槐树足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他在树下停下了脚步,回头柔声道:“还记得吗?那会儿你就坐在这树枝上,嘴里叼着一支牡丹,你平日如此温婉可人,所以那日要不是你说了那句话,我万万没有想到那名少女就是你。” 田蕴秀呆怔在原地,小心翼翼地道:“我……都忘了……” “你再仔细想想,”萧翊时的眼中闪过失望之色,“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田蕴秀心里着急,支吾了两句:“陛下一说……我好像有些印象了……那日牡丹花开得好漂亮……” “还记得那日你带了一个什么面具吗?”萧翊时的目光炯炯地落在她的脸上。 田蕴秀心慌意乱,看着萧翊时脸上的老鹰面具揣测着:“老鹰?” 萧翊时的目光纹丝不动。 第32节 “兔子?”田蕴秀想起乔梓的面具,再次试探。 萧翊时却依然波澜不惊。 “猫……”田蕴秀咬了咬牙,却意外地在萧翊时的眼中看到了几丝起伏。 她是何等人也,心念一动,便扶住了额头,眼神顿时从茫然变成了痛苦,旋即便失声叫道:“对……想起来了……那日便是戴了猫的面具,蕴秀自幼便喜欢猫……” 萧翊时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笑了一声:“你可算想起来了。” 田蕴秀心头一阵狂喜,朝着他依偎了过去,娇羞地道:“陛下……蕴秀一直在等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满面惊骇:“陛陛下……你怎么了?” 萧翊时弯下腰来,一把掐住了她的喉咙,语声森冷:“你敢骗我?那句话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从实招来,朕饶你不死!” 田蕴秀吓得魂飞魄散,双手胡乱抓着,一张脸被掐得通红,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了。 乔梓在一旁大惊失色,扑上去拽住了萧翊时的胳膊,急声叫道:“陛下,陛下你松手,你要把她掐死了!” 萧翊时的手一松,田蕴秀连滚带爬地躲在了槐树后,扶着树干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的假发髻掉了,形容狼狈,喘息着求饶:“陛下饶命……不是我……是他让我骗你的……” 乔梓简直目瞪口呆:“田太嫔你不要血口喷人!关我什么事!” 萧翊时一步步地朝着她走去,在她面前站定了,抬起手来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的眼神冰冷,从口中吐出四个字来:“磨嚓磨嚓……” 乔梓的手心渗出汗来,强笑道:“我知道,后面是似魔鬼的步伐,那是我从前在别人那里听来的……” “你还要说谎?”萧翊时的声音低哑而阴森,眼中的痛楚一闪而逝,“你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可你的心却为什么是铁做的?难道朕这样对你,居然换不来你一句真心话?” 乔梓哑口无言,同一座庭院,同一棵槐树,她带着同样的面具,和同一名男子对面而立,唯一区别的是,当时她是快乐而单纯的平南王府小郡主,而此时,她却是一个要谋害君王的小太监! 她怎么能想到当年那个忧伤冷峻的男子居然就是萧翊时,又怎么能想到萧翊时一直会对她念念不忘,以至于让田蕴秀钻了空子?可事到如今,她怎么能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女孩?一错再错,她早已深陷泥淖,没有再挽回的机会了! “陛下……”她颤声道,“你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 萧翊时咬了咬牙,恨不得将这个小太监一把揉碎了吞进肚子里,他的指尖刚刚用力,骤然之间,一阵破空声从身后而来,直射他的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他抓住乔梓的肩膀一闪,一支飞镖贴着他的衣袖而过,一下子扎入了前面的树干中。 “陛下小心!有刺客!”萧锴从月洞门前急扑而来,挥剑挡住了第二支飞镖,只见那飞镖的刃上隐隐闪着幽光,显然是淬了毒的。 不知何时,从庭院的四周出来了十几个黑衣人,一步步地朝着他们包抄了过来。 萧翊时粗鲁地把乔梓往旁边一推,厉声喝道:“滚,走远点,别再让朕看到你!” 乔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倒在了墙角,眼泪瞬间便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陛下,你坚持一会儿,你等我回来……”她喃喃地道,毅然一抹眼泪,奋力站了起来朝外跑去。 身后已经传来了刀剑的交击声,她不敢回头看,深怕看到萧翊时厌憎的眼神,更怕看到萧翊时受伤的场景,此时萧翊时身旁只有一个萧锴护卫,他们能撑得了多久? 外面一片静谧,刚才还喧嚣无比的花会现场忽然没了声息,所有的来宾都横七竖八地半躺在椅子上、地上,大部分都昏迷不醒,而有几个有知觉的也浑身无力了。 茶水中有毒。 容昱墨、萧翊川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萧承澜这是要干什么?他自己去哪里了? 她心急如焚,惊慌地大叫了起来:“乔楠!小楠!” 四周没有人应答,她在原地迟疑了一秒,旋即又掉转头去往来路而去:乔楠对萧翊时恨之入骨,这种紧要关头,他不可能不出现。 “我在这里!”墙角旁传来了乔楠的声音,只见他身着一身劲装,一张面具遮住了他的半边脸,手上拿着一个金色的小弓。 还没等乔梓说话,他单手朝后一探,从背后抽出了一根金箭,双臂用力,整个人好像一头蓄势而出的猛兽,瞬间就把将弓拉成了满月。 他满眼都是嗜血的兴奋,明晃晃的箭尖对准了在中间厮杀的萧翊时,随着那身影来回挪动,一触即发。 乔梓的脑袋“嗡”的一声,不假思索地朝前扑了过去,厉声叫道:“住手!” “嗖”的一声,那金箭疾如闪电,朝着萧翊时飞奔而去! ☆、第43章 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而下,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冻结。 “不……” 乔梓嘶声叫道。 那金箭转瞬就到了萧翊时身前,萧翊时正和两个黑衣人厮杀,只来得及勉力往侧旁一让,堪堪避过了胸口的要害,金箭“扑”的一声扎进了他的上臂,箭头对穿而过。 萧翊时闷哼一声,那两个黑衣人剑势凌厉,他受了伤身形凝滞避之不及,瞬间就被刺破了发簪和衣襟。 萧锴怒吼一声,不顾身后的攻势扑上来救主,另两名暗卫也险象环生,身上都中了刀。 萧翊时以剑驻地,喘息了两声,抬手握住了箭尾一拗,金箭断成两截,鲜血瞬间便染满了他的手臂。他仰天长啸了起来。“乔梓!你——好!” 那声音悲愤而狂怒,乔梓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想到了两人初见的那个夜晚,萧翊时杀了背后偷袭的寿王,那一瞬间也是如此。 是她违背了她永不背叛的誓言。 是她辜负了他殷殷以待的厚爱。 她眼中泪如雨下,不敢再看,背转身飞快地拽住了正要射第二箭的乔楠。 乔楠急了:“姐,你干什么?这是我们报仇雪恨的机会,你快松手。” “小楠,你看这里。”乔梓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哽咽着道,“这里有个宝贝,是父王留给我的。” 乔楠低头一看,那是一个薄薄的鎏金小盒,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刹那间,盒子兜头弹出了一阵粉末,他猝不及防吸入了两口,立刻闭上了气怒道:“姐你疯了吗?我……” 手中的弓箭“啪”地掉在了地上,他摇晃了两下,手脚绵软,一头栽倒在乔梓的怀里。 “你……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虚弱无力,满含着不敢置信。 乔梓使出了吃奶的劲,背着他一路踉踉跄跄地朝外跑去,外面依旧空无一人,洛阳别庄里的人好像都不见了 “姐你把我放下……你要带我去哪里……”乔楠无力地低喃着。 乔梓一声不吭,这短短的一截路,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一阵血腥味泛了上来,她一咬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大门外空无一人,好些马车停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别庄中的杀气,那些马都不安地躁动着。 乔梓吃力地把乔楠搬上了最近的一辆马车中,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脸,让他清醒一些:“小楠,你听我说,从现在开始,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 她的语声急促,掏出了一根绳子,几下就把乔楠捆在了软榻上。 “害我们平南王府的,不是陛下,父王平日里最忧心的便是大梁的军力,那时大梁陈兵边境,父王绝不可能会因为陛下保存北甲军实力而起了内讧去告密,陛下也不可能为了父王告密而设计诬陷父王,我可以拿脑袋担保。” 乔楠愤然瞪着她,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你被人蛊惑要助纣为虐,可你知道你那恩人是谁吗?他就是岳王萧承澜,陛下早已查明,平南王府的灭门之祸,是他和寿王勾结所为,你我被救也只不过是他下的一步棋,乔楠,我是你姐姐,你不信我,反而要去信他吗?” 乔梓抹了一把眼泪,留恋地看了他一眼,朝后退去。 “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乔楠努力凝聚着力气,却依然只能动动指尖,喉中发出的声音就好像呻吟一般。 “这药效只能持续一会儿,”乔梓哽咽着道,“乔楠,我不能陪你了,你自己珍重,趁着萧承澜要对付陛下,无暇顾及你我,你赶紧逃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你如果再要回来,那就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你我姐弟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姐……”乔楠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你去哪里?主人已经都安排好了,如果此次行刺失败,他已经备下了霹雳弹,足以把那半个别庄毁了,你别去送死……” 还没等他说完,乔梓已经掀开车帘跃下了马车,抬手一刀扎在了马屁股上,那马负痛嘶鸣了一声,朝前疾驰。她一抹眼泪,转身朝着别庄发足狂奔了起来。 一定还来得及,萧翊时身经百战、武艺超群,身旁萧锴和侍卫也都是高手,一定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死了! 三年前她和平南王一起来拜会大长公主的时候,曾和大长公主年仅八岁的小孙女一起在别院里玩过躲猫猫,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满院子兜了小半个时辰,居然连那个小毛孩的影子都没找到。 后来那小毛孩得意极了,偷偷告诉她别院那老槐树下有个暗道,直通大长公主的寝殿。 算算时辰,她出宫前让小路子交给西华门禁卫军守卫的信应该已经到了萧铎的手中,南衙禁军的救驾大军也应该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她能将萧翊时救入暗道拖延上一会儿,事情就会有转机。 只要萧翊时能够活着,她便能心安理得地趁乱逃走,木槿已经按照从前的计划离开了京城,如果一切顺利,她会坐马车半路落水,然后假死逃往约定好的地方。 “轰”的一声,前方传来了巨响,仿佛一记重锤击在乔梓心头,她抬头一看,只见别院中一团青烟冒起,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 “陛下!”她嘶声大叫,脑中一片狂乱,菩萨保佑,萧翊时是真命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别院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黑烟滚滚,几乎看不清方向,乔梓没头没脑地往里冲去,几近绝望地叫着,从陛下,到萧翊时;从萧翊时到小石子……泪水糊住了她的眼睛,她一路跌跌撞撞,泪水在脸上纵横,糊住了她的眼睛。 不知道被绊倒了多少次,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最后她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地上,泪水仿佛已经流干,无边无际的恐惧席卷了全身,刹那间,她万念俱灰。 “你不是天子吗?怎么连这点危难都熬不过?” “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来去自如吗?你倒是出来啊!” 她哽咽着低喃着,泣不成声。 后背上被拍了一下,她一下子僵住了。 “乔梓。” 有个声音阴冷地响起。 “陛下?” 突如其来的狂喜冲刷着她的神经,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站得太快脑中一阵晕眩,一头朝前栽去。 “怎么,还想要骗我去哪里?”萧翊时讥讽地冷笑,“杀不了我,你这是准备跑了吗?” 乔梓张了张嘴,她想要辩白,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几乎就在同时,她的后颈被重重一击,剧痛袭来,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陛下,奴才是回来救你的。” “朕知道。” “陛下,奴才对你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朕知道。” “陛下,奴才以后还能伺候你吗?奴才还想做大总管。” “朕知道。” …… 乔梓大喜,朝着萧翊时扑了过去。 手中空空如也,原来含笑看着她的萧翊时消失了。 她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呆怔了半晌,身上凉飕飕的,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刚才是在做梦。 第33节 鼻翼间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屋子里暗沉沉的,好一会儿她才适应了这个光线,这才发现,她呆在一间约莫十尺见方的小屋子里,没有窗户,只是屋角的小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 她不安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除了被树枝剐蹭破了的,一切如常,裹胸布也在,她还是那个小太监乔梓。 起了身,她走了两步,喉咙和胸口隐隐作痛,可能是吸了那黑烟受了点损伤,手臂和腿上也有伤口。她呲着牙吸溜了两口冷气,一下子又心急如焚了起来,昏倒前看到的萧翊时到底是不是她的幻觉? 一道木门紧闭着,上面有个可以开口的小栅栏,乔梓努力地朝着外面张望了两眼,只觉得阴风阵阵,还伴随着几声若有似无的哭泣声。 她用力地敲起门来,嘶声叫道:“喂!这是哪里啊?有人吗?” 哭泣声更响了,夹杂了一个女人的唱戏声,居然还是字正腔圆,拖着长音甚是自得其乐。 她敲了半天也没人理她,她的喉咙痛得不行,几乎快哑了,趴在门上直喘气。 旁边也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声音颤巍巍地问道:“你是谁?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熟……” 这不是田蕴秀的声音吗?可能是乔梓的声音太过嘶哑,所以田蕴秀没有听出是她。 她懒得答话,只是咽了咽口水,让自己喉咙的灼痛不那么难受。 “哐啷”一声,乔梓屏息伏在门上,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好像有好几个人走了过来。 她的心一阵抽紧,会是谁把她囚禁了起来?到底是萧承澜得手了还是萧翊时脱了困? 脚步停了下来,外面一下子没了声音。 忽然,斜对角的田蕴秀凄声叫了起来:“陛下,陛下你是来看我的吗?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得陇望蜀了,你让我做回田太嫔,不不,你把我打发洛安寺也行,我什么都愿意,只求你不要把我关在这破地方,陛下,陛下你开恩啊,我再也不敢骗你了!” 那叫声回荡在屋外,仿佛毒蛇般钻进乔梓的脑内。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名男子身着黑色锦袍逆光负手而立,乔梓用力地眨了眨眼,却几乎看不清他的容颜。 ☆、第44章 萧翊时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左手手臂上缠着白布,依稀还能看到血丝渗出。 田蕴秀依然在歇斯底里地嚎哭求情。 乔梓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把她的嘴去封上。”萧翊时冷冷地道。身后有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外面安静了下来。 他招了招手,身后有几个太监鱼贯而入,不到片刻,这间小小的囚室焕然一新,床上铺上了棉被,油灯亮堂了很多,原来的霉味也被熏香代替了。 桌几上放上了一笼食盒,米饭膳食一应俱全,太监们折腾完又一溜儿地退了出去。 乔梓却没去注意那些人,只是怔怔地盯着萧翊时看了一会儿,小声地问:“陛下,你赢了吗?” “你以为呢?”萧翊时的声音平静无波。 “你没事就好,”乔梓吸了吸鼻子,眼中闪过一丝热意,“我还以为……” “以为朕死了?以为你效力的那个主子夺得了大晋的朝纲?以为你从此可以荣华富贵、一路青云?”萧翊时朝着她走了两步逼视着她,一双深眸中仿佛幽井古潭,深不见底。 乔梓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下意识地反驳道:“陛下,我没有,我只是……为了救我弟弟……而且我……” 解释什么呢? 解释她所作的一切都不是她的本意,她是被迫的,解释她是回来是来救人的,解释她已经算好了一切,就算失败也要回来和他同生共死…… 可是,所有的解释都何其苍白无力,在她将萧翊时引入别院时,在那一箭射向萧翊时的心口时,都已经将她的背叛烙印在她的额头。 “乔梓,”萧翊时打断了她的话,“朕给了你太多机会,朕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只要你肯对朕坦诚以待,朕都不会怪你,更会不遗余力帮你,可你呢?两面三刀,背主求荣,要置朕于死地,乔梓,你太狠了——” 他的语声骤然发颤,顿住了话语,一手覆在了乔梓的心口,五指如钩:“你这里……是空的吧?” “我没有,”乔梓低低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背叛陛下,我从来没有要置陛下于死地。” 萧翊时轻笑了起来,仿佛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是吗?就算到了最后,朕都想给你一次机会,朕说朕不想去牡丹花会,可你呢?” 他模仿着当时乔梓的口吻,语意讥讽。 “陛下不去,奴才也不去了。” “陛下不开心,哪有奴才自己一个人去玩的道理。” 学着学着他便仰天大笑了起来:“好一个忠心的小乔子,朕算是开了眼界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乔梓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喃喃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你那日用符咒掩饰密信开始,萧锴就一直留意你的一举一动,”萧翊时一字一句地道,“你传递内宫消息,隐瞒身份,谋划弑君,其罪当诛。” 乔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心中一片冰凉。 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她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拙劣地扮演着被人看穿的戏码,所有的宠信,所有的厚爱,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引蛇出洞…… 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所谓计中计,套中套,她成了一枚被人左拨右挪的棋子,萧承澜想利用她引萧翊时出宫行刺,而萧翊时又利用她引诱萧承澜出手,以便一网打尽。 她所有的忧虑挣扎,所有的辗转反侧,都只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场笑话! 眼泪从她的脸庞缓缓流下,她咬了咬嘴唇,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何必多说废话,要杀就杀吧。” 萧翊时的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双眸中的怒意无可遏止,他抬手揪住了乔梓的衣领,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就这么有恃无恐,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奴才怎么敢?”乔梓自嘲地笑了笑,“陛下九五之尊,运筹帷幄之中,要杀死奴才这样的小人物还不是和捏死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萧翊时咬了咬牙,他倒是想一剑斩断这段不该有的孽缘,可是看着眼前的这张脸庞,他却连半点重手都舍不得下。把她扔进了这掖庭才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坐立难安;一回到四通殿,便找了个审问的借口到了这里,还鬼使神差般地捎带上了这么多东西。 胸口的浊气无处可以排解,他怒气勃发,一把便扯开了乔梓的衣领。 乔梓惊呼了一声,狼狈地朝后退去,萧翊时一把就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固定在了墙上。 “你要干什么!我……我是个太监……陛下你疯了!”她尖声大叫了起来。 萧翊时轻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在她耳畔略带恶意地道:“到现在还想骗朕?你倒是摸摸你的胸口,你成得了太监吗?乔梓,你真是胆大妄为至极!” 他俯下身来,粗暴地噙住了那张红唇,用力地啃噬吸吮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身体中的暴怒消解一二。 乔梓用力挣扎着,却抵不过他的力气,两个人唇齿相撞,一股血腥味弥漫。 萧翊时却恍若未觉,他撬开了齿关,舌尖在那柔软的口中蛮横地梭巡,将那丁香亵玩殆尽……这味道太过美好,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 “哐啷”一声响,萧翊时骤然惊醒,抬手把被子一掀,盖在了乔梓身上。 “陛……陛下……”萧铎和何太医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和乔梓。 原本就受伤的喉咙一阵腥甜,乔梓趴在床上急剧地咳嗽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声音令人心都揪了起来。 “陛下,臣奉命前来诊脉。”何太医小心翼翼地道。 萧翊时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好半天才道:“有劳何太医了。” 他大步朝外走去,经过萧铎的时候瞥了他一眼:“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萧铎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跟着一起走了出去,站在门口,他犹豫了片刻,忽然单膝跪倒,一脸的视死如归:“陛下,臣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萧翊时心不在焉地道:“想说什么就说,你我君臣没有这么多讲究。” “陛下乃圣明之君,亲贤臣远小人,勤政爱民,宽仁睿智,臣等无一不为辅佐了陛下这等明君而自豪,”萧铎恳切地道,“虽然陛下至今仍后宫虚悬,但为先帝守孝之心,令臣等敬仰。阴阳调和乃是天地之正道,陛下万万不可因小失大,受人蛊惑行那颠倒伦常之事,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萧翊时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这个自己最为得力的手下:“你以为,朕有断袖之癖?” 萧铎的脸涨得通红,眼中分明就是“陛下你还要骗我吗?刚才难道是我瞎了不成?” “你去问问你那个好弟弟,”萧翊时在“弟弟”二字上特意加重了语调,“朕这算不算是断袖之癖。” 萧铎没听懂这言下之意,更着急了:“陛下,更何况这种事情都讲究个你情我愿,以武力胁迫绝非君子所为,小乔子他显然并非情愿,还望陛下开恩,将他放了吧。” 这话戳中了萧翊时的痛处,他满面愠色道:“萧铎,你以为朕是因为要胁迫她于朕欢好才把她囚在这里?你还是先弄清楚你弟弟做了什么好事吧。” “陛下……” 萧铎还想再求情,何太医一路唠叨着出来了,“万万没想到啊,这可万万没想到啊……”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道:“怎么样?” “身上的都是些小伤,不打紧,就是咽喉的伤势稍稍麻烦些,心肺可能也有些损伤,这气血不旺是明摆着了,需要好好调理一阵。”何太医回禀道。 萧翊时的心一紧,面上却一脸的不在意:“你若是非要调理,那就随你吧。” 何太医心里明白如镜,顺着他的话意嘿嘿一笑:“是,臣这就去开方熬药,陛下尽管放心,必定还陛下一个欢蹦乱跳的小乔子,到时候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萧铎越听越不是滋味,欲言又止。 萧翊时有点不太放心,这掖庭守卫都是内侍府的人,保不住有人不长眼,对乔梓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萧铎,既然你心忧乔梓,这看守的任务就交给你的禁卫军了,让马德派两个信得过的内侍来伺候着,你得空就来和你那义弟好好聊聊,省得她……不知悔改,等她什么时候悔悟了,便来告诉朕,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保不住就从轻发落了。”他轻咳了一声,板着脸道。 萧铎沉默了片刻,应了一声“是”。 萧翊时走了两步,想了想,又回过头来叮嘱道:“闲聊可以,其他的万万不可上她的当,她是个小滑头,你要是不留神就要被她钻了空子。” 掖庭就在皇宫的最北边,看押的后妃宫人并不多,先帝时留下了两三个,都差不多疯了傻了,这会儿进来了田蕴秀和乔梓二人,内侍府一共也就派了几个人,两个往里送送饭,两个轮值守在门口。 马德愁眉苦脸地调了两个内侍,千叮万嘱让他们好好伺候乔梓,又不放心地和萧铎暗示了几句,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陛下只是一时气愤,过一阵子就又会宠爱如初了。 这话听得萧铎越发胆战心惊,用禁卫军里的两名心腹换掉了门口看守的内侍。 他并没有参与牡丹花会设伏,只是奉命埋伏在附近,得到信号后才赶往救驾,对里面的内情一无所知,只知道乔梓莫名就被关入了掖庭。 乔梓和他相识将近一年,两个人有兄弟之情,虽然彼此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一直很是投缘,有空了总会惦记着对方。 现在,乔梓近在咫尺,他却不敢去看她。 他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乔梓身陷囹圄,被硬逼着成为萧翊时的禁脔? 可是,他身为萧翊时的臣子,除了苦苦劝谏,又有什么法子去违背君王的旨意呢? 在家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萧铎终于还是没忍住,拎了些吃食跨入了掖庭。 还没走近乔梓的囚室,他就听到有人在破口大骂,字字句句都在羞辱乔梓,简直不堪入耳。 ☆、第45章 萧铎勃然大怒:“谁在这里满嘴胡言?” 身旁的侍卫气急败坏,一脚踹在了门上:“闭嘴,再这样就把你的嘴再封上!” 田蕴秀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为什么不能说?连你们也被这个妖人蒙蔽了吗?不男不女的妖人!他这是要祸乱大晋的朝纲!断绝大晋的皇嗣!颠倒阴阳,无视纲常,迟早有一天陛下要毁在他的手上!” 第34节 萧铎的脑门青筋乱跳:“这女人是谁?” 侍卫跪下回禀:“将军,卑职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昨儿个已经封了一天的嘴了,今早送膳的公公把布条解开了,她就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从早骂到了现在,可能和隔壁的……有仇吧?” “把她的嘴再给我堵上,再不行,就让她饿着,饿她两天看她还有没有力气骂!”萧铎怒道。 “这……”侍卫提醒道,“卑职看她不像是普通的宫女,如果是陛下的女人,这不好进去动手啊。” 萧铎语塞,原本已经噤声的田蕴秀顿时得意了起来:“谅你们也不敢,我是陛下从前的未婚妻子,你们要是敢对我不敬,等陛下有朝一日想起我来,你们就没有好果子吃!那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呸,走后门的家伙,凭他也配!” 怒从心头起,萧铎顺手便扯下衣袍揉成一团,凝气一掷,那布团不偏不倚,穿过门上的小窗,“扑”的一下塞入了田蕴秀的口中。 田蕴秀仰天摔倒在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把口中的布团扯掉。 “闭嘴,”萧铎冷冷地道,“我奉陛下旨意看管掖庭,你若再出声,我有一百种手段让你暴毙而亡。” 田蕴秀哆嗦着缩在了角落里,整个掖庭顿时清净了下来。 萧铎朝前走了几步,步伐却越来越沉重,一想到乔梓在这里听了那个女人大半天的污言秽语,就心里难过。站在门前,他迟疑了片刻,才开了锁推门而入。 乔梓靠在墙上抱着双腿,眼神茫然地落在他的身上,好一会儿才挤出了一丝笑容:“萧大哥,是你啊。” 她的脸色惨白,声音一扫从前的清脆明亮,变得嘶哑低沉。 “何太医的药用了吗?”萧铎几步便到了她面前,关切地问,“他说你的喉咙受了灼伤,务必要按时用药,切忌多言。” “我一个人能说什么话……都快憋疯了……”乔梓苦笑了一声,不自在地拢了拢衣领。 她的衣领昨日被萧翊时撕破了,扯了半天也没能遮住脖子,倒是反而触碰了伤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萧铎僵硬地避开了目光:“小乔子,陛下他……他会想明白的,断袖终不是长久之计,你且先忍忍,我会劝他的。” 乔梓古怪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问:“萧大哥,陛下和你说了为什么把我关起来了吗?” 萧铎摇了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闷声道:“陛下他只是一时糊涂了,你放宽心,他万万不会做出强迫你的事情来。” 乔梓有点想笑,眼中却又有点发酸,这个她阴差阳错之下认的大哥,一如既往的耿直刚正,此时落在她眼中分外可爱。 她想了想,略带期盼地问:“那……你昨日收到我给你的信了吗?是你赶来救了陛下吗?” “什么信?”萧铎纳闷地问,“从前日起我便奉陛下之命出城设伏,都不在南衙禁军。” 乔梓怔了怔,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她机关算尽,却算不过冥冥中的天意,现在就算萧铎收到那封信也证明不了她的心意了,反倒是让人嘲笑她脚踏两条船想要左右逢源,不必再自取其辱了。 “萧大哥,那封信是我写着玩的,没收到最好,你若是收到就不必看了,烧了便是。” 萧铎点头,一眼便瞥见了床头的那碗用了一半的汤药,责备道:“这药为何没喝完?” “我不想喝,”乔梓神情倦怠,“太苦了。” “不行,先把病治好了才有机会,”萧铎哄道,“赶紧喝完,我等会替你送点蜜饯过来。” 乔梓顺从地下了床,接过萧铎的药碗,冲着他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小兔牙。 这笑容和从前一样俏皮可爱,萧铎不由得晃了晃神。 “萧大哥你看那是什么?”乔梓侧头往门上的小栅栏一看。 萧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说时迟那时快,乔梓把药碗一丢,一手握住了他腰侧的剑柄一抽,反手便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萧铎猝不及防,反手用手肘一撞,乔梓一个踉跄便失了准头,还没等她再举剑,脉门已经被萧铎扣住,“哐啷”一声,宝剑掉在了地上。 几缕发丝飘落,萧铎后背的冷汗涔涔而下,厉声大喝道:“乔梓,你疯了吗!” 乔梓绵软地倒在了床上,忽然大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咳嗽,声音仿佛破锣一般:“萧大哥,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困在此处,成为陛下的禁脔吗?你没听到隔壁那个女人是怎么骂我的?难道你要让我每日都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吗?” 萧铎仿佛木头一般站在原地,半晌才半跪了下来,痛楚地道:“你……别说了……” “萧大哥,你就让我走了吧,下辈子,但愿我不再是个太监,你我也不再相识在宫中,能成为一对真正的好兄弟……”乔梓哽咽着道。 萧铎抬起手来,轻抚着她的眉眼,脑中有千百种念头转过,刹那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小乔子,你别意气用事,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他紧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返回来捡起了宝剑,再次叮嘱:“身体肤发皆授之于父母,你万万再也不可有轻生的念头,不然的话,你就不是我的兄弟,就算到了下辈子我也瞧不起你!” “萧大哥你去哪里?”乔梓半撑起身子问道。 萧铎没有回答,转身消失在门后。看着他的背影,乔梓缓缓地坐了起来,半晌,她神情愧疚地双掌合十,喃喃地道:“萧大哥,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 一早起来,萧翊时便觉得眼皮子乱跳。 昨日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终于将萧承澜这个隐藏在背后的幕后指使引出,上演了一场关门打狗的好戏。 刺客全部伏法,潜伏在宫中的暗线唐庭礼一伙均被捉拿归案,唯一遗憾的是,那萧承澜的确狡猾,加上霹雳弹爆炸后庭院中青烟滚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逃之夭夭。 今日有许多事情要善后,萧承澜的党羽要彻查,而萧锴昨日为了护卫他,身中数剑,头部也受到了撞击,虽然伤势并不致命,却也让人忧心。 牡丹花会弄成这样的一场闹剧,洛阳长公主简直魂飞魄散,一早便入宫请罪,参加花会的王公贵族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被牵扯进了这场谋逆大案,萧翊时也要派人安抚彻查。 还没等他喘口气呢,马德便急匆匆地来报,说是容昱墨求见。 萧翊时有些头疼,他明白容昱墨是要来干什么的,却不能不见,只好挥手让马德去请。 容昱墨昨日在洛阳花会中了茶水中的软筋散,药力一直到了傍晚才散去,耳边听着这惊心动魄的厮杀声和爆炸声,着实煎熬。 “陛下昨日所为,这是置大晋的根本于不顾,实在是稚子所为!”他怒气冲冲地跨进屋子,冲着萧翊时指责道。 “好了昱墨,”萧翊时有些无奈,“朕知道朕有些冒险,不过朕心里有七成的把握,而且,若不是这样,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让那萧承澜现了原形?” “陛下,你现在已经不是北地的信王了,需要身先士卒、入阵拼杀,你现在是一国之主,身负大晋的千秋安危,若你有个好歹,安王体弱,寿王世子不知品性且年幼,小殿下更是不用说了,这大晋岂不是落入了奸人之手?”容昱墨气得不打一处来。 “好了,朕错了还不行吗?”萧翊时轻咳了一声,神情有些黯然,“此次也是事出有因……总而言之以后再也不会了,昱墨可以放心。” 容昱墨正色道:“陛下知错了便好,臣等一心为了大123言情山,若有什么逾矩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你我相交多年,不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萧翊时看了看窗外,他急着去见乔梓,便婉言谢客,“朕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了。” 容昱墨却没告辞,反而撩起衣袍双膝下跪,朝着萧翊时行了一个君臣大礼:“陛下,臣此来还有一事相求。” 萧翊时一怔,立刻上前扶住他的双臂责怪道:“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陛下知道,臣致力于彻查平南王府灭门一案,固然是为了大晋的设计奖赏,为了要还忠臣一个清白,但也为了臣的一念私心,”容昱墨却固执地不肯起身,“当年臣的父亲和平南王交好,却未能阻止这场惨案,臣也因为在北地鞭长莫及,一直心中有愧,夜夜难以安眠。” 一提起平南王,萧翊时也心中恻然:“今日你也算是为故交洗清了冤情,应该高兴才是。” 乔梓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臣的确心中高兴,不过,还有一件事更让人高兴,陛下,平南王还有后人尚在人世。” 萧翊时愕然:“什么?不可能,当初朕也派人去南边查探过,没有发现任何平南王府有人生还的迹象。” “臣也十分惊奇,可所有的细节对比之后,臣现在已经确认无疑,”容昱墨恳切地看着他,“她为生活所迫,做了一件……胆大妄为之事,恳请陛下法外开恩,饶她一命。” “昱墨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萧翊时不悦地道,“平南王身遭惨祸,是我萧家亏欠了她,就算他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朕也不会怪罪于他,只不过,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平南王的后人呢?” 容昱墨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赧色:“陛下,臣当年和平南王府的小郡主相处过一段时日,对她的言行脾性都略有所知,臣早就已经怀疑一个人,可她深怕从前的谋逆之罪抵死不认,昨日花会臣带了平南王府的一个远房亲戚过来相认,已经都对上了。” “难道你和那小郡主……”萧翊时若有所思地问。 “我们两家当初已经口头约定了婚事,那年若不是我和陛下相知相惜去了北地,我父亲原本就打算牡丹花会后便上门求亲,和小郡主共结百年之好。此次能找到她,臣欣喜若狂,平南王府虽然沉冤得雪,但总她一个孤女,总还是有些棘手,若是陛下能为臣赐婚,也能省去了很多麻烦,臣感激不尽。”容昱墨道。 萧翊时舒了一口气,容昱墨和顾青衣在他最危难的时候不离不弃,在他称帝的路上立下了汗马功劳,从前容昱墨风流潇洒,他一直以为好友只是不喜有人束缚才一直迟迟未婚,却原来也早就有了心上人。 “如此大喜之事,你还跪着做什么,”萧翊时一把把他拽了起来,“朕不仅要赐婚,还要大加封赏,封个诰命给你的小郡主当当……” “多谢陛下!”容昱墨笑意满面地站了起来。 看着他的笑脸,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萧翊时的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似的。 他皱起了眉头:“等一等,平南王府的小郡主……你的未婚妻……她到底是谁?” “陛下一定猜不到,”容昱墨嘴角带笑,摇头叹息道,“臣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胆大妄为,混入了后宫,成了一个小太监,还混到了御前……” 萧翊时一阵晕眩,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你……说什么!” ☆、第46章 掖庭前,萧铎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侍卫,那侍卫手里拎着些蜜饯小食酒水,一起到了两名禁卫军面前。 打了个招呼,萧铎领着人进了门,又听到田蕴秀在里面又哭又骂的声音。 萧铎听得心烦,抽出匕首往里一掷,那匕首越过窗口,堪堪贴着田蕴秀的头皮而过钉在了墙上,田蕴秀一摸一手血,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打开屋门,萧铎大步走到桌几前,让侍卫把酒水都摆上了,席地而坐,冲着乔梓招了招手:“来,我们兄弟俩今天喝一杯。” 乔梓也学着他盘腿坐在了地上,笑着道:“这辈子能和萧大哥结识,这皇宫也算是我没白来一趟。” 她抬手要去接酒杯,却被萧铎拦住:“你喉咙不好不宜饮酒,还是喝点酸梅茶,以茶代酒就好。” 一旁的侍卫半跪了下来道:“小公公坐着便好,我来。” 萧铎端起碗来,他自幼出身军中,原本便是海量,这时愁肠满怀,更是毫不避讳,一口气便把一碗酒喝得精光。 “萧大哥你悠着点喝,醉酒伤身。”乔梓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抿了一口手中的酸梅茶。那酸梅茶酸酸甜甜的,很是入口,她的鼻子有些发酸,萧铎这样一个大男人,对她如此体贴,她却还要利用他,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难得和你在一起喝酒,以后只怕就没机会了。”萧铎感慨道,“没想到陛下对你……要是我当日早点帮你找个好点的职位就好了,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种局面。” “这怎么能怪你,我已经想清楚了,可能是我命该如此,”乔梓振作了一下,拿着碗在他的酒碗上撞了一下,“来,萧大哥,干了!” 萧铎一仰脖,一碗酒又“咕嘟咕嘟”灌下,抹了抹嘴笑道:“小乔子,其实我不姓萧,我姓程,当年我父亲被诬投靠叛匪,我们全家都被下了大狱,只有我一人被陛下所救。” “那我们其实差不多,我也没有了父母,我弟弟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乔梓的眼眶有点发红。 萧铎拍了拍她的肩膀:“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小乔子,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你这娘们兮兮的毛病要改一改。” “是,要学萧大哥的英雄气概。”乔梓吸了吸鼻子笑了。 萧铎失神地看着她,良久,他低声道:“我这条命是陛下给的,就算他做错了什么事情,我也不能背叛陛下。” 乔梓满不在意地道:“我知道,我说了,这都是命吧,我原本就是个蝼蚁小民,本就是随人拿捏的角色,谁让我……” “所以……”萧铎朝着她笑了笑,一扬手,手刃如刀,一下子切在了那个侍卫的脖颈,那侍卫晃了晃,软倒在地。 乔梓愕然:“这……” 萧铎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大声道:“酒,再来一碗!今日不醉不休……什么?再出去拿一坛来!” 说完他立刻压低声音道:“小乔子,这里离北边的安定门最近,你穿上侍卫衣服,出去后外面有辆马车,天高海阔,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乔梓的心口“扑扑”乱跳了起来,犹疑着问:“可是,陛下责罚起来,你该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了,我不能背叛陛下,不能放走你,”萧铎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可是,我如果力有不逮,让你跑了,也算不上是背叛陛下。” 乔梓被他绕糊涂了:“萧大哥我怎么听不懂了……” 第35节 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握住了,手心塞入了一个冰凉的物什,还没等她开口,她的手往前一松,“扑”的一声,匕首扎入了萧铎的胸口。 鲜血从胸口缓缓地渗开,瞬间便染红了萧铎的衣襟。 乔梓的惊呼被宽厚的手掌掩住了,萧铎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道:“你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脱下他的衣服换上,走!” - 四通殿内,君臣二人相顾无言。 “昱墨,旁的事情,朕都可答应你,可唯有你和乔梓的亲事,朕不能答应你。”萧翊时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容昱墨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开口:“敢问陛下是何原因?” 萧翊时迎视着他的目光,缓缓地道:“朕和她……已有肌肤之亲。” 容昱墨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双唇微微颤抖着,愣了半晌才下意识地开口:“她……身为陛下的内侍,偶有碰触也是难免,这些年她流落在外,已是辛苦,我自然不会拿世人世俗的眼光看她。” “不,昱墨,朕早已知道她是女子,已和她心心相印。”萧翊时定下神来,面无表情地道。 容昱墨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固执和坚持。 “陛下,臣不信,”容昱墨深吸了一口气,“臣也算是小乔子能说得上话的好友,她和陛下之间,不像是心心相印的模样。” 这话正中萧翊时的痛处,他咬了咬牙道:“那你要如何能信?” “请陛下让小乔子出来当面说说清楚,如果真如陛下所说……”容昱墨顿了顿,忽然冲着萧翊时笑了笑,“只怕也是因为在四通殿身不由己,臣定然要施展浑身解数,和陛下一搏,以获佳人芳心。” 萧翊时瞪着他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小乔子人呢?怎么今日不见她的人影?”容昱墨四下看了两眼,有些纳闷。 “她……另有要务,不在此处。”萧翊时淡淡地道。 “陛下,”马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东合室小路子求见,说是有小乔子的要事回禀。” 小路子一脸惶恐地进了屋子,一见到萧翊时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小乔子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奴才两天没见到他了。” “她很好,你就不要操心了。”萧翊时有些烦躁了起来,这怎么都没完没了的,耽误他去掖庭的时间。 “那就好,”小路子松了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他昨日让我送一封信,我这榆木脑袋,忙着做事忘了,等我想起来时要去送,侍卫大哥说萧将军就在宫里,我担心耽误了他的事,所以……” 还没等她说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停在门口,不到片刻,马德再次踉踉跄跄地扑进屋里:“陛……陛下!掖庭出……出大事了!” 萧翊时大惊失色,一把揪住了马德的胸口:“出了什么事?小乔子她没事吧!” “萧将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小乔子她……不见了!” - 萧铎挑的这个侍卫长得和乔梓差不多身材,侍卫服刚刚合身,乔梓来不及再多说,只是单膝下跪朝着萧铎磕了个头:“多谢萧大哥相救之恩,我乔梓没齿难忘,但愿今后还能有报答大哥的机会。” 萧铎朝着她挥了挥手,一头栽倒在桌上。 乔梓眼含热泪,最后看了萧铎一眼,快步朝外走去,守卫的两名禁卫军原本就没见过她的脸,见她出来还打了声招呼:“萧将军让你去拿酒吗?” 乔梓低头佯作整理衣襟,含糊着应了一声。 掖庭原本就在内宫的最北边,一路几乎看不到什么守卫,不到片刻便来到了安定门。乔梓掏出萧铎的腰牌递给侍卫,侍卫验看后便放了行。 她屏息走了几步便发足狂奔,不一会儿便在数十丈开外的地方找到了一辆马车,跳上马车刚要离开,不远处有人喊道:“萧铎家的吗?你家主人在不在?” 乔梓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说话的人正是萧锴! 还没等她回答,萧锴便到了跟前,他昨日受了伤,胸口、手臂、脑门上都缠着白布,只是一个人在家养伤太过无趣,便准备入宫去看看这桩谋逆案的进展。他边说边自来熟地跃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子一看,诧异地道:“人呢?” 乔梓一扬鞭,马车骤然朝前急窜,巨大的冲力冲撞了过来,萧锴猝不及防,整个人一头便栽进了马车中,一头撞在了木榻上。 一阵天旋地转,萧锴晃了晃身子,一头栽倒在地。 胸口仿佛擂鼓一般,乔梓心一横,猛甩了几鞭朝着城门口疾驰而去,身后没了声响,她不知道是祸是福,只盼着老天爷保佑,能让她逃出生天。 一路东倒西歪,她好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只在本能中朝着北边而去,幸好这条路并不复杂,人也不多,在她一路的呼喝下,居然有惊无险,远远地便看到了城门。 她的头皮一炸,顿时懵了,城门口有一队士兵,足足有十多人。 马车停了下来,她呆呆地坐在马背上,看着士兵们冲着她走来,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难道是命中注定,她逃不出萧翊时的掌心吗? “你这人怎么傻呆呆的?”为首的那个士兵喝道,“快走吧,人都伤成这样了,耽误不起。” 乔梓困惑地看着他。 “难道是个傻子?”有人同情地道,“走走走,再耽误一会儿只怕要替你朋友收尸了。” 顺着他们的目光,乔梓看到了轿中的萧锴——仰八叉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鲜血从他胸口的白布中渗了出来,加上额头上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多……多谢诸位大人。”她定了定神,冲着士兵们一抱拳,扬鞭飞一样地离开了城门。 - 萧翊时和容昱墨一路疾走到了掖庭,萧铎和侍卫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室内一片狼藉,酒菜茶水散落了一地。 太医已经来了,满头大汗地处理这萧铎的伤口:“陛下,这一刀正中右胸,幸好歪了点,要不然只怕萧将军的性命难保。” 床铺上空荡荡的,一床薄被卷成一团,昨日还在的那个人不见踪迹。 “陛下,人呢……”容昱墨茫然四顾,“你不是说她和你心心相印吗?怎么会把她关在这种地方……” 心口骤然抽紧,萧翊时踉跄了一步,扶住了墙壁。 手中紧握着的信笺散落了下来,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丑不堪言,却一字一句戳进了他的胸口。 陛下在牡丹花会有难,萧大哥务必火速前来救驾。 她难道不是真心要害死他,只是因为有着难言的苦衷吗? 她重新回到别院,难道是想来救他的吗? “陛下你没事就好……” “陛下,我没有,我只是……为了救我弟弟……”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想背叛陛下,我从来没有要置陛下于死地。” …… 萧翊时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萧杀:“来人啊!关闭城门,全城彻查,务必要将小乔子毫发无损地带回到朕的面前!” ☆、第47章 青山绿水间,一页扁舟缓缓而过。 正值盛夏,烈日当空,然而此间江风轻拂,水光粼粼,一眼望去,群山连绵一片碧意,把那暑气化成了一片清凉。 “哎呦喽,天上飞的是什么?鸟儿还是云朵? 哎呦喽,水里飘的是什么?鱼儿还是花瓣? 姑娘呦,你的眼睛花了呦,那是你的情哥哥……” 一阵清脆嘹亮的歌声响起,一群水鸟从江水中掠过,片片涟漪在河面上形成了一道道好看的花纹。 “哗”的一声,有人从水中探出头来,只见他约莫十八九岁,肌肤健硕,一张略显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小梓,你唱得真好听。” 岸边坐着一名少女,身穿一身湖蓝色的罗裙,梳着双平髻,一朵粉色的木槿花插在左侧,看起来分外俏皮可爱;她光着脚丫子,一边唱着山歌一边拨弄着清澈的河水,正是几个月前逃出皇宫的乔梓。 “你怎么在这里?”乔梓一边问一边羡慕地看着水中的少年,“虎子,你的水性可真好,不像我,是个旱鸭子。” 那罗虎哥一听,立刻卖弄地翻身跃入水中,溅起一片水花,片刻之后又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握着一尾还在翻跳的鲜鱼,得意地道:“你要学吗?我可以教你。” “我怕水……不过,我不怕鱼!”乔梓从地上一跃而起,嘿嘿一笑,“来,我们烤鱼吃!” 两个人在岸边用树枝和石块垒好了架子,点着了火,一个人烤,一个人捉,不到片刻便飘起了香味。 乔梓咽着口水琢磨了起来:“得在鱼上切个口子,撒点盐巴,罗虎哥,要不你辛苦点回家拿一点,我可不敢回去,要是被家里那两个婆子抓住了,又得被他们念叨一整天……” 宽厚的手掌出现在她眼前,上面放着一个陶瓷罐。 “你已经带来了?哎呀虎子你可真是我肚子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缩脖子,正色道,“萧二哥你来啦,正好,我请你吃鱼。” 萧锴坐在她身旁,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树枝,顺应着乔梓撒盐的动作翻动起来。“别到处乱跑,小心为上。” “我们都躲到这山沟沟里来了,还能有什么危险,放心,我福大命大,出不了大事。”乔梓吹嘘着。 “小心行得万年船。”萧锴皱着眉头道,“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肯告诉我仇家是谁?我摸过去偷偷宰了他就是。” “他太厉害了,能上天能入地,手下千万兵马,心狠手辣,你过去还不够他一个手指头捻的,”乔梓一边啃鱼一边夸夸其谈,“你要是见了他,一定不能硬拼,保护我和木槿逃了才是上策,明白吗?” 萧锴显然不信,只不过他对从前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只是模模糊糊地有点印象,好像他在一次追杀中受了伤,一路逃难到了这里,唯一印在脑中的就是,曾经有人对他耳提面命,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好眼前这个名叫乔梓的人,万万不能让她受到半点损伤。 罗虎又捞来两条鱼,一身湿漉漉地从水里窜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两个人的对面。乔梓他们刚搬到这南岙村时,他仗着人高马大想给她们来个下马威,结果被萧锴一下就卸了胳膊,从此以后见了萧锴就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萧大哥你怎么也来了,”他赔笑道,“你教的拳脚我都会了,要不要练给你瞧瞧?” 看着他赤裸的上身,萧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回家了,木槿做了好吃的。” “萧二哥你别成天板着脸,这样会没姑娘喜欢你的,”乔梓不甘心地道,“我今天想去坐船游河……哎呀……你别拉我……好好好,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罗虎,把烤鱼兜起来……” 她一路絮叨着,被萧锴拽着往村里走去。 萧锴沉默地听着,好一会儿忽然喃喃自语道:“你这话我好像哪里听到过。” “什么话?” “学人板着脸没有姑娘喜欢……”萧锴沉思了起来。 乔梓心里一慌:“好了好了你别想了,小心又头痛了,本来就傻了,再折腾病了我可不替你花银子了。” 萧锴瞪了她一眼:“守财奴。” “我不守财奴你们哪来的银子用?我都当了这么多宝贝了。”一提起这个乔梓便一阵心疼。 那日她策马狂奔了一路,到了一座小镇后原本打算弃马逃走,可萧锴在她的马车上撞到了头昏迷不醒,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上的伤势越发严重,她左右权衡后,终究还是没忍心丢下萧锴不管,带着他一边医治一边上了路。 也幸好她带了萧锴,这一路上省下了许多麻烦,萧锴病好了以后一直没有恢复记忆,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对她几乎言听计从,再加上他武艺高强,经验丰富,一般的宵小之徒都不敢近身,对如何隐藏行踪更是驾轻就熟,顺利地逃脱了京城来的搜索,有惊无险地到了木槿所在的南中府丹梁镇。 在被萧承澜和成青救下的那段时间里,她早就谋划着要带乔楠逃跑了,这让这次的逃亡事半而功倍,木槿早在两个月前就到了,已经按照她的吩咐置办了一座小小的庭院。 只是一路逃来,她随身的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木槿也只能做做绣工的差使,萧锴去扛大包做镖师倒是能赚点,可让这个堂堂的一等御前带刀侍卫做这种勾当,她害怕萧锴有朝一日恢复记忆了以后揍死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开始当从前得来的宝贝了,幸好这丹梁镇里识货的居然有那么几个,容昱墨的那副半残的字画被她装裱得像模像样,在她的吹嘘之下居然当出了一个好价钱,她得了银子左思右想害怕泄露行踪,索性又卖了宅院到了这座南岙村,悠闲自在地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第36节 南岙村距南中府城行车约莫一个时辰,里面住了几十户人家,这里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位于大梁、大晋、夷族的交界处,村民们打猎捕鱼,民风淳朴,没过几日乔梓便和他们熟了,一口一个张大爷罗大婶的,混得如鱼得水。 一进院门,乔梓便嚷嚷了起来:“木槿,今儿个吃什么?吃完了我们去坐木船游河去,让萧二哥在船上架个架子,咱们一边晃悠一边烤鱼吃。” 木槿一掀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的眉眼长开了些,笑容很是甜美,和原来在宫中那个胆小卑微的小宫女判若两人。 “谁让你成天漫山遍野地跑,萧二哥这也是担心你。”她顺手替乔梓掸着身上的灰,“我磨了你爱吃的红豆沙,不过不许现在吃,你一吃起来就不爱吃饭,到时候又要肚子疼。” “木槿真是个管家婆,”乔梓笑嘻嘻地拧了一下她的脸蛋,“要是我真是个男的,一定把你娶回家当老婆。” 木槿的脸腾地红了,抬起小拳头来就往她身上捶:“你还说!骗我那么久!” 那会儿刚知道乔梓是名女子时,木槿哭得那个伤心啊,整一个晚上眼中都肿成了一条缝。不过,第二天她就想明白了,依然和以前一样粘着乔梓寸步不离,缝衣裙、绣帕子,什么事都替她照料得无微不至。 乔梓受了两下小粉拳,乐呵呵地抱住她香了一口:“你不是说女的也要跟着我吗?那索性咱们两个就拜了天地吧,请萧二哥做个见证。” “不许你们两个胡闹,快来用膳。”萧锴受不了了,自顾自地进了客堂。 木槿的手艺很不错,家常小菜很是入味,乔梓吃得很是香甜,用完膳后,她正一小勺一小勺地享受红豆沙呢,有人敲门进了院门,正是罗虎的母亲罗大婶。 罗大婶拎了好几串自家晒的辣椒来,旁敲侧击地寒暄了几句,便热情地拽着乔梓道:“我说小梓啊,你家二哥这都二十好几了吧?这成天身旁没个人知冷知热的怎么行,你们两个做妹妹的也该帮衬帮衬了。” 乔梓顿时明白了过来,忍住笑道:“罗大婶这是替谁说媒来了吗?” “你可猜对了,我那二侄女今年才十八,长得就不用我说了吧,咱们南岙村里数这个,”罗大婶说着翘了翘大拇指,“你家二哥年纪也不小了,是该给你娶个嫂子了。” 萧锴的脸都绿了,刚想断然拒绝,乔梓瞪了他一眼,拽着罗大婶便到了门外。 “罗大婶你有所不知,”她吸了吸鼻子,一脸的难过,“我二哥有心上人。” 罗大婶愣了一下:“那她人呢?” “她为了替我二哥治病,卖身进了一个富贵人家做丫鬟,说好了三年以后赎身回来,把我二哥治好了再成亲,罗大婶,我一想到她就心里难受,都怪我们没本事,还要害得她这样……”乔梓说得像模像样的,还红了眼眶。 罗大婶唏嘘了几声,放弃了给萧锴做媒的念头,转而拽着乔梓的手:“闺女,你也该打算打算自己的事情了,你没心上人吧?你看我们家小虎怎么样?” 乔梓吓了一跳:“不不不,罗大婶,我不能成亲的。” “为什么?” “我……身子不好,只怕是……没法……”乔梓含糊着道。 罗大婶缓过神来,一脸的惋惜:“闺女啊,这可不是小事,找大夫看过没有?听婶子的,赶紧治,能治好。” 乔梓应了两声,总算把罗大婶送走了,回到门口,那两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异口同声地问:“你什么意思?” 乔梓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骗骗她的,要不然她天天来说,还不得把我们烦死。” 那两人松了一口气,萧锴皱着眉头又问:“那我以前真的有心上人吗?” 他的眼神困惑而专注,仿佛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乔梓愣了一下,情绪显然低落了下来,推开他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闷声道:“我要去睡一会儿,累了。” 木槿哎哎叫了两声:“不是说去坐船游河烤鱼吗……”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两个人面面相觑,木槿壮起胆瞪了萧锴一眼:“都怪你!成天问小梓以前的事情,她都生气了!” 乔梓没有生气,只是无来由地有些难过。 说到底,萧锴其实是被她害的,不仅在鬼门关上兜了一圈,还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不知道他的那个心上人有没有和他心心相印,如果是的话,萧锴生死不明,那人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宫里的那段日子恍若隔世,却总是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 萧翊川的病不知道好点了没有? 容昱墨不知道恢复写字作画了没有? 何太医还整日在研制他的药丸和药方吗? 马公公会不会骂她一声“小兔崽子”? 还有…… 她躺在床上,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玉佩温润,她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的那个“信”字,心里一阵酸涩。 迷迷糊糊地,她看到了萧翊时。 一身黑色锦袍冷肃俊逸,一双黑眸和从前一样幽深冷冽。 “陛下!”她惊喜地叫道,“你来看我吗?” 颈上一凉,剑刃架在了脖子上。 “你骗了我还想逃?拿命来!” “拿命来!”一阵惊雷般的声音响起,仿佛有千军万马朝着她杀来。 乔梓惊呼了一声,立刻醒了过来,浑身上下冷汗涔涔,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只是奇怪的是,梦醒了,怎么这耳边的嘈杂声依然还在? 她凝神听了片刻,心口顿时紧缩:这南岙村向来安静,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第48章 南岙村被上百匹马挤得水泄不通,仅在村子的边缘留出了一个很大的空地,一群夷族士兵握着钩刀,正呼喝着把村民们往空地中赶,有几个年轻人想要反抗,被他们一刀柄砸得头破血流。 乔梓的屋子在靠近山交的高地处,距离那些士兵还有一段距离。 萧锴伏在墙头,估量着这些士兵的战斗力,如果是他,杀几个士兵逃出不费吹灰之力,可要是拖着乔梓和木槿,却有些困难了。 他敲了敲土墙,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也从隔壁墙头探出头来,神情警惕地道:“你打算怎么办?打还是逃?” 身旁有人挤了上来,乔梓又是害怕又是兴奋:“谁来了?萧二哥,二狗蛋,我已经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绑在身上了,我们要不要杀他个屁滚尿流的?” 那年轻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再叫我二狗蛋我先杀了你。” 一名和乔梓差不多大的素装女子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佯作恶狠狠地捶了他一拳:“燕旸,你和小梓八字不合吗?” 这两人是乔梓在村里交好的,素装女子名叫程珈,名叫燕旸的那个则是程珈一年前捡来的,也和萧锴一样撞伤了脑袋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大家年龄相近,平时来往得很是亲近,尤其是燕旸和萧锴,两个男人都会武,都一样的忘了前尘往事,彼此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经常在一起切磋拳脚。 乔梓吐了吐舌头:“好好好,不叫你二狗蛋叫你燕大侠,今日是看你本事的时候了,在程姐姐面前露上一手,她说不定就答应和你成亲了。” 燕旸白皙的面上瞬间透上了一层粉色,煞是好看,那语气明显就和缓了:“这些人应该是夷兵,一百来号人也不算多,动点手脚,以我们俩的实力,应该能解决掉。” 他和萧锴凑在一起简单地商量了几句,让三名女子想法子趁乱往山上溜,程珈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只要进了山,躲上十天半月都没事。他们两人则取了弓箭和兵器,猫腰依靠着屋子作为掩蔽,朝着夷兵摸了过去。 最近的几名夷兵正在拉扯罗大婶一家,罗大婶哭喊着大骂,罗虎和夷兵推搡了着,几下就被围殴着倒在了地上。 萧锴对付这些人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两下就放倒了一个士兵,夺过了马匹策马狂奔起来,他在东,燕旸在西,两个人一来一往,瞬间便把夷兵的队伍先冲了个落花流水。 夷兵们猝不及防,自乱了阵脚,那些被抓起来的村民有好些也是青壮年的猎户,一见这情形也和夷兵推搡躁动了起来。 萧锴箭无虚发,一下子撂倒了十来人,正想再冲杀,迎面忽然来了一匹黑马,马上人手举双刃刀,劈头盖脸朝着他切了下来。 萧锴心里一凛,手中钩刀架住了那双刃刀,没想到那刀头居然会动,旋转着直奔萧锴的面门。 萧锴眼疾手快,身子往后一仰,钩刀一撤,照着那刀头借力一切,刀头回转,迅疾地朝着那人直奔而去,那人没想到萧锴的手势如此之快,猝不及防之下狼狈地躲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那些夷兵们反应十分迅速,有一队人马居然已经结阵拉起了绊马索。 这不像是普通的夷兵,萧锴有些意外,朝前一看,村口的一队人马丝毫没有被这里的意外影响,保持着阵形,可攻可守,中间的一个人身披特制的皮甲,身上挂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物什,头上扎着一个黑色的“萨阔结”。 他的心一沉,顿时觉出几分不对来,到了这里有几个月了,他对夷族的事情也略有所知,这里是汉夷交界处,眼前这个领头人的装扮,显然在夷人中的地位非常高,这黑色绣了金线的“撒阔结”只有位高权重的大小领主才有资格戴,难道……这次来的是扎手的大人物? 回头一看,乔梓她们已经在山头上了,再几步就可以进入密林,他再也无心恋战,冲着不远处的燕旸大喝了一声“撤”,拨马回头便跑。 夷兵们围堵了上来,这次围过来的完全不似刚才那群夷兵没用,身手矫健,虽然奈何他俩不得,可也一时不得脱困。 萧锴心中暗自着急,百忙之中又朝山头看了一眼,不由得又惊又怒:乔梓非但没有跑入密林,反而朝着村子又走近了几步。 骤然之间,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支金箭直冲远处的山头,那箭迅猛无比,朝着乔梓直奔而去,乔梓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那箭又朝前冲了片刻,这才力竭斜扎入了树干中。 “这……这人是鬼嘛……”乔梓骇然喃喃自语。 “山上的人听着!”那人高声大喝,声音回荡在半空中,“立刻下来,本王饶你们不死,不然的话,本王立刻把这座村子夷为平地!男的杀光,女的为奴,这两个人也不例外!” 说着,他再次抽出箭来,朝着和夷兵打得正酣的萧锴一箭射去,这一箭更是凌厉,萧锴只来得及一仰脖,箭尖几乎擦着鼻尖而过。 乔梓在山上看得真切,不由得惊叫了一声。萧锴急了:“小梓快走!他们奈何不了我们!” 那人一挥手,他身前的一排士兵立刻抓过中间瑟瑟发抖的村民,按倒在地上,手中钩刀高高举起。 村民们立刻哭喊了起来,好几个和夷兵推搡起来,被甩了几鞭,身上顿时起了一道道血痕。 乔梓傻了眼了,在山头挥舞着白帕子大叫了起来:“别杀人!我投降!大王你就是天上的太阳,你的光芒照耀得我睁不开眼睛!太阳是不会做出这么血腥的事情来得!不然伊拉鬼神是饶不了你的!” 她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朝山下跑了过来,萧锴急了,挥刀猛砍了几下,顺势策马窜了出去,冲着她吼道:“你傻了!叫你跑你怎么不跑!”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乔梓用白手帕甩了他一下。 夷兵又团团围了过来,乔梓冲着那人再次挥舞手中的白帕子:“大王看这里!我这不投降了吗?你说话算话不?赶紧叫你的士兵停手啊……” 一场厮杀总算暂时告一段落,燕旸和他们俩会合,小声地追问程珈的去向,听说木槿和程珈一起躲起来了,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大王策马到了他们面前,面带赞赏地看着萧锴和燕旸:“你们两个是勇士,可以到我们部落来,我愿封你们为次巴鲁。” 乔梓仰头打量着那人,只见这个大王年纪不大,浓眉大眼很是英俊,唯一可惜的是皮肤呈古铜色,稍显粗犷了一些。她平时最爱八卦,也了解了很多关于夷族的习俗,次巴鲁是夷族部落中仅次于巴鲁的勇士,在夷人中有很高的荣誉,并不是能轻易加封的。 “你是……” “本王就是阿木热布。”那人傲然道。 乔梓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倒霉,怎么就碰上他了! 这阿木热布可是赫赫有名的夷族大领主,从前这里一片毗邻平南王的辖地,有平南王的威名镇守,这夷族部落也没什么动乱,自从几年前平南王被杀,这夷族部落便内乱了起来,人人都想称老大,最终阿木热布收服了几个大部落,并自封为南夷王,完全不听南中府和南岳府的号令。 他们在这里有天时地利人和,就算萧锴领着禁卫军来说不定也得大战三天三夜才能分出个胜负来,何况现在就光秃秃的两个能打的。 乔梓立刻讨好地笑了笑:“大王果然英武威猛,真乃不出世之英豪。” 阿木热布瞟了她一眼:“不用拍马屁,本王说了不杀你们便不杀你们,不过,这些人全部都得到我们那里去干活修坝,干好了再回来。” 村民们一阵鼓噪,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拉了壮丁,有人胆大地就嚷了起来:“凭什么给你去修坝?官府征用还要说出个子午寅丑来呢!” 旁边有人冷笑了一声:“官府算什么?你们住的地方都是我们夷人的地盘,白白住了这么多年,修坝就算是租金吧。” “放屁!这怎么是你们夷人的?明明是我们汉人的!”有人骂道。 双方你来我往地骂了几句,两族的领地之争由来已久,尤其是在这种交界的地方,争上一辈子只怕都说不清楚。南中官府实力不够,得罪不起这些彪悍的夷人,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看着这场面有点失控,乔梓立刻大叫了起来:“等一等等一等,大家别激动,大王,万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这样强迫我们总不是上策,而且修坝什么的不是容易的事,你们为什么要修坝?有图纸吗?有工匠吗?有实地勘探过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阿木热布不由得有些动容:“你懂修坝吗?” 第37节 乔梓硬着头皮道:“略知一二。” 阿木热布和身旁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立刻走了出来,叽里呱啦地和乔梓说了一通,乔梓可算弄明白了,原来,夷人的这一片土地有崇山峻岭,也有丘陵沟壑,枯水时大家抢水源,部落之间不顾情面打打杀杀,丰水时水势暴涨以至于寨子被冲垮的也屡屡得见。 阿木热布倒是个雄心勃勃的野心家,想着怎么改善这种情况让族人更加团结,只是夷人对这种技术活完全没有头绪,这阵子他打听到汉人的官府修了坝,据说修成了能枯水的时候有水,丰水的时候断水,不由得动了心思。 “修坝?”乔梓失声道,“他们在哪里修坝?” “就在距离此处百里之外的恒河。” 一阵忧虑从心头泛起,乔梓定了定神道:“大王,这是件好事,如果你真的有心想干,我们不用你抓,主动都会来帮你,你把人放了,我帮你出主意办好这件事情。” ☆、第49章 夷寨九曲十八弯,散布在大晋西南部边境连绵的群山和丘陵中,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夷人个个尚武彪悍,就连女子也身手敏捷,近年来一直是南中、南岳两府的心腹之患。 阿木热布的王寨离南岙村约莫数十里地,乔梓坐在马上屁股被烙得生疼,一路埋怨着:“这马又瘦又小,一个大王这么小气,连草料都不舍得喂,打起仗来这马先趴下了。” 阿木热布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轻蔑地瞥了她一眼。 萧锴却道:“你错了,他们这马天生就是这个品种,再喂草料也不会和北地的马一样又高又壮,但是这马耐力足,擅长翻山越岭,最适合在这里生存,只怕我们的高头大马也拼不过它们。” “这样啊……”乔梓讪讪地道,摸着马上的鬃毛安抚着,“乖乖,对不住误会你们了,别生气把我颠下来。” 萧锴看了看前头的阿木热布,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为什么要答应到他们那里去?刚才我还能带你逃走,要是到了他们的地盘想逃就难了。” 乔梓瞪了他一眼:“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屠村吗?能缓得了一时就一时。” “你有办法治水?”萧锴皱着眉头问。 乔梓耸了耸肩:“没办法,看看能不能骗骗这个大王,骗不了再逃呗。” 萧锴惊愕了:“那到了最后他不还是要去南岙村找麻烦?” 乔梓朝着他勾了勾手指头,邪魅地笑了笑:“说你傻吧?我刚才已经和燕旸打了暗号了,让他赶紧带大家外出避避风头。” 阿木热布的王寨乍眼一看很有气势,一排排木楼依山傍水围成了一个半圆,足足有近千户人家,最中间的最气派的便是阿木热布的屋子,屋顶上插着代表夷人最高权力的白山羊角,屋里四处挂着山珍异宝,乍眼一看好像是京城大街的杂货铺。 阿木热布却很得意,带着乔梓和萧锴兜了一圈,显然想要两个人真心臣服。 乔梓一路拍着马屁,萧锴在一旁都听得忍不住替她害臊,只是依稀仿佛,好像这样的场景很是眼熟。 在村子里和萧锴对阵过的那夷人名叫乌蒙约,是阿木热布手下的一名猛将,回来以后和大伙一宣扬,好几个夷人等在王屋前要和萧锴切磋。 夷人最爱勇士,乔梓倒也不怕他们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一个人站在高处替萧锴助威。看的兴起时,她忍不住手舞足蹈,大声呼喝了起来。 “出拳,对,揍他!” “笨蛋,一个扫堂腿,像我这样。” 她蹲下来示范了一个,结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她有些尴尬地四下看了看,正好对上了阿木热布探究的目光。 “一时失手,失手。”她干笑了两声。 “你什么时候开始治水?”阿木热布怀疑地看着她,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上了当,怎么看这个女人都不像是聪明绝顶的角色。 “明天就开始,我先得外出勘探这里的地形,包括南中府造的恒渠在什么位置,效果如何,”乔梓拍着胸脯道,“你们这里水流是从恒河过来的,必定先要把恒河弄明白了,才能琢磨你这里的。” 话虽这么说,乔梓却未能成行,天公不作美,原本艳阳高照忽然一下就变天了,电闪雷鸣,一连就下了三天的暴雨。 到了第四天,群山中的山水开始爆冲了下来,沿山的木楼都被冲垮,河中水位暴涨,从乔梓住的木楼中往外看去,外面几乎是一片水光,夷人那一年一熟的稻子眼看就要收割,现在全泡在水中了。 阿木热布卷着裤腿到了她的木楼,怒气冲冲地一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这里是风水宝地,从来不会这样,你说!是不是你们汉人修的那个破坝把水都引到我们这里来了?” 刀刃冰凉,乔梓吓得人都僵了:“怎么可能,我们又不是东海龙王,大王你小心别手抖了!” “要是我们这里都被淹了,我就领着夷兵杀到南中府衙去,你们汉人占了我们的地盘太久了,也让你们尝尝被赶走像丧家之犬的味道!”阿木热布杀气腾腾地道。 看来这个南夷王的胃口不小啊!乔梓定了定神正色道:“你要有这心思就大错特错了,大晋的陛下英明神武,用兵如神,现在他是没腾出手来,你要是敢动一下这种念头,他大军南下,只怕你们夷族部落就要被夷为平地。” 阿木热布怔了怔,忽然仰天长笑了起来:“大晋陛下?就那个坐在龙椅上的软脚虾吗?” 笑声未落,乔梓的人往后一倒,萧锴从背后窜了出来,挡在她面前挥刀一挡,“铛”的一声,两把刀交击摒在一起,各不相让。 骤然之间,阿木热布撤刀,刀刃发出瘆人的摩擦声,溅出一片火花,萧锴骤然失力往前扑去,却在最后一刻一跃而起,避开了阿木热布的刀锋,反手劈向他的后背。 两个人几乎旗鼓相当,一来一往了十来招,乔梓急了:“别打了别打了!楼要塌了!” 果不其然,这木楼的底部在水中浸泡久了,架不住这两个人的折腾,在乔梓的叫声中轰然倒塌。 三个人掉进了水里,乔梓双手乱舞惊叫了起来:“救命!我不会水……” 萧锴的脸都绿了,拎着她的衣领把她从水里捞了起来:“站好了。” 水才没过小腿,乔梓惊魂方定,死命地抓着萧锴的手臂:“你们都别打了,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把积水排了吧!” “你说,怎么排?河水都比这里高了。”阿木热布恼火地道,“我们在山脚拦的土夯都被冲垮了。” “笨呐,”乔梓歪着脑袋白了他一眼,“堵不如疏,这道理都不懂,还是大王呢!” 趟着水,几个人一路到了最高地,透过倾盆的大雨,乔梓大概摸清了这内涝的走向,为今之计,只有将水往低处引。 夷寨位于群山之中的平坦谷地,寨子的后面绕上几个弯就是一片断崖,原本先人选中此处就是看中这样易守难攻的地形,现在正好,沿着山脚左右各打通一条沟渠,便能将积水引入断崖。 夷寨中的近千号人全部出动了,约莫半日功夫终于挖通了沟渠,山上冲下来的水都往后引了,虽然暴雨还一直在下,夷寨中的积水却没有再涨。 阿木热布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转眼看去,乔梓浑身湿透,手里却还捏着两团泥巴往萧锴身上糊,萧锴恼火地左躲右闪,旁边有几个小孩也加入了战团,一时之间,这哗哗的雨声居然被欢声笑语给盖了过去。 这名汉人女子倒还是挺有趣的,长得虽然并不健壮,倒也还挺耐看。 他心里暗自思忖着。 “大王,”乔梓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让大家小心点儿,千万不要喝生水,被水泡过的手脚都要用沸水擦洗干净,若是家里有酒的话,用酒把水泡过的东西都擦一遍。” “这么麻烦做什么?”阿木热布不以为意,“我们可不像你们汉人一样弱不禁风。” “你不听我的可要吃苦头的,我是汉人神医的徒弟,你去北边打听一下,提起鬼手医何清的名号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乔梓吹嘘道。 阿木热布将信将疑,吩咐人把命令传了下去。 “鬼手医何清……”萧锴站在她身后喃喃地跟了一句,“这名字……好熟。” 乔梓吓了一跳:“去去,你偷听什么。” 萧锴捶了捶脑袋,显然很是痛苦。 “萧二哥你别想了,你头痛我看着难受。”乔梓立刻软语恳求,笑话,萧锴要是现在想起来了,还不得把她一刀劈死,最好等过上一两年,她和木槿安定下来了,再想法子把萧锴送回京城去。 萧锴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总是这样,一旦他问起前事,乔梓总有这样那样的借口把话题岔开去,这让人越发好奇了。 雨“哗哗”地又下大了,早已被冲的七零八落的土夯终于承受不住,彻底瘫倒,发出“哗啦”的响声。 “不好!”乔梓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大王,快,带我们去恒河看看他们修的大坝!” 恒河距离此地约莫上百里远,策马飞奔需要一个时辰,现在大雨瓢泼,更是行路艰难。 幸好,乔梓发现这胯下的马的确如萧锴所说善于山路行走,也很是耐劳,一路走得居然分外平稳快速。 饶是如此,他们到了南中府城也已经是申初了,不知道是不是怕乔梓逃走,阿木热布也同行一起来了,还带了数十名部下。 恒河的发源地在邻国大梁境内的高山,一路经过夷族部落的连绵群山,沿着山势水流越来越湍急,汇聚了无数小河流,一直从南中府的中部穿过,奔流向东边的大海,几座热闹的城镇都依江依山而建。 流经南中府的这一段,水流湍急,河面开阔,在夏季分外丰沛,几乎每年都会发一两次洪灾,而秋冬的时候却河流干涸,沿岸的农田灌溉都成困难。 今年南中府在京城派来的治水大臣的指引下,花了数月的时间建好了这座恒渠,前两次水势都被阻在了大坝外,平安无事,当地百姓都拍手欢庆,都说当今陛下做了一件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只是现在大雨倾盆,站在山头往下看,恒渠一头的洪水在翻滚,而恒渠中有水柱排出,哗哗地流下。靠近府城这边已经成了地上河,有水已经漫过了河堤。 “不好,这坝有可能会垮塌,这城中数万人只怕危矣!”乔梓焦急地道。 阿木热布冷笑了一声:“谁让那些汉人折腾出这样一个东西来,只怕就是这坝堵了水的去路,让我们的寨子都遭了灾。” 他顿了顿,轻哼了一声:“堵不如疏,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是什么汉人的大官,我看也不过如此。” 这算是把乔梓的话全都还回来了,乔梓却没有笑,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大王,我一直认为你是个顶天立地、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好汉不屑于做偷鸡摸狗的事情,更不喜欢背后捅刀子暗算,你仇恨我们汉人,认为我们汉人占了你的土地,有本事就明刀明枪地和我们干一场,不管输赢,我都敬你服你,可你现在要是想看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遭无妄灭顶之灾,那你就是噬人的恶魔,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休想让口服心服!” 雨珠从斗笠中滴落成串,乔梓的语声铿锵有力,眼神倔强而坚毅,和那个嬉笑俏皮的女子判若两人。 阿木热布呆了呆,忽然生硬地别过脸去:“只怕是来不及的,你要通知谁?一户户去敲门吗?” 旁边有人叫道:“大王,你看,河提旁有人!” 乔梓翻身下马朝着前面疾走了几步,的确,河提上有一群人正对着河水和大坝指指点点,她揉了揉眼睛,忽然呆了:风雨飘摇间,中间那个身影转过脸来,不正是容昱墨吗? 他一界文臣,怎么会千里迢迢到了南中府? 他就站在河堤上,会不会被洪水冲走? 她和萧锴不能露面,该怎么通知他这座城有危险? ☆、第50章 乔梓和萧锴避入了小山丘的亭子里,阿木热布的手下围成一圈,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你这法子有效吗?要不我也去帮忙。”萧锴担心地看着雨势。 “你不许去,底下那个巡查的大人可是大官,有的是本事,”乔梓瞪了他一眼,“至于这座城能不能得救,就听天由命吧,谁让他们修了这样一座横渠。” 萧锴沉默了片刻道:“你刚才还在那阿木热布面前慷慨激昂的,我还以为你要为国为民舍了自己的命呢。” “我当然是要为国为民,”乔梓一脸的大义凛然,只可惜这凛然维持了不到一秒,她便话锋一转,嘿嘿一笑,“不过嘛,为国为民也要先保了自己的小命,不然岂不是太不划算了。” 萧锴简直拿她没办法,有心想下去帮忙,却又忧心她的安危,一时之间坐立难安。 乔梓也很是焦躁,不时地向着阿木热布离开的方向张望着,过了一会儿,阿木热布回来了,一屁股走进亭子甩了甩斗笠里的水,重重地哼了一声:“好了,把你交代的都和那个姓容的说了,这个什么大人的也太狡诈了,居然还让人尾随我,被我甩了。” “他们派人去凿渠沟了吗?”乔梓紧张地问。 “我看他身旁有好些练家子的,直接拴上了麻绳就冲进去了,他们自己想必也想不出什么招了,我反复和他说,先全城示警,万一这个法子失败或是暴雨不停,全城人立刻都撤退到高地去。” 乔梓这才稍稍安心:“那他有没有瞧见你的模样?” “瞧什么瞧,带着斗笠穿着蓑衣,雨又下得这么大,他难道会是神仙?”阿木热布不以为然。 容昱墨不是神仙也和神仙差不离了,看穿阿木热布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乔梓不想多说,却又忧心容昱墨的安危,便又出了亭子趴在岩石上往江面上瞧。 第38节 白茫茫的一片水光中只瞧见几个黑影,想必正在奋力在大坝上凿出水口,这样可以缓解一时洪水对恒渠的冲压,而原来堤岸边上的容昱墨不见了。 城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锣响,嘈杂声和叫喊声隐隐传来,乔梓这才放下心来。他们所处的小山坡是城中的高地,应当马上会有城中的百姓到这里避难,不是久留之地。 乔梓朝着他们挥了挥手:“走,大王,我已经看明白了,等这场雨停了,我画个图纸,你送到南中府衙给这位容大人,说不定还有大把的赏银可以拿,到时候你我一人一半,不许私吞。” 老天垂怜,回去的路上,一连下了四天的暴雨终于开始变小,他们在南合镇歇了一个晚上,等第二天回到王寨的时候,原本没过小腿的积水已经退到脚踝了。 经过昨日的同甘共苦,那些原本带着敌意的夷人们对乔梓和萧锴明显和善了好多,乌蒙约和萧锴更是不打不相识,送来了自家腌制的腊肉和美酒。 王寨里没有大夫,只有巫医,洪涝之后就怕有疫情,可阿木热布却浑然不当回事,乔梓追在他身后啰嗦了大半个时辰,才让他勉强同意下令每家每户蒸醋,用酒擦洗被水浸泡过的物事。 等到水都退完了,乔梓终于定下心来,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开始琢磨这恒河这一年一度的洪涝到底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解决。 她并不是学工出身,知道几句引水通渠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从前的历史书里对李冰父子的都江堰大加称赞,称之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水利工程,再加上当时她就读的中学奉行教育要知行合一,老师们特意带他们去了市里的科技馆,一睹了都江堰的模型。 这恒河和岷江有相似之处,都是从高山源头而来,经过了地势险峻的连绵群山,落差很大,水流湍急,而流经南中府时水速减缓,泥沙和岩石淤塞了河道,雨季水势骤涨,旱季枯竭干旱,祸害无穷。 还没在南合镇落脚时,她为了掩人耳目,和萧锴在这一片兜过好大一片圈子,对这里的地形也略有所知,南岙村的河流也是从恒河分之而来。这两日穿行于夷寨和南中府之间,更让她有了几分把握,觉得都江堰的那三处最关键的工程能够为恒河治水所用。 她涂涂画画,凭着记忆绞尽脑汁琢磨了两天,终于画出了一份示意图,包含了“宝瓶口”、“风水鱼嘴”和“飞沙堰”,至于如何选址,如何建造,就不是她力所能及的了,工部的大臣和容昱墨如此聪明,一定能举一反三,把这图纸用到实处。 这夷寨原本就在恒河的流经范围之内,恒河如果治好了,这里想必也是一通百通,再也不用受这旱涝之苦。 她伸了个懒腰,把图纸往怀里一揣,兴冲冲地便去找了阿木热布, 阿木热布和和几名次巴鲁对战,他赤裸着上身,咬着发辫,那古铜色的肌肤上汗珠一滴滴地渗了出来,被阳光一照,整个人好像宝石一样闪烁着光芒,充满了男性的力量和美。 那几名次巴鲁虽然勇猛,却依然敌不过阿木热布,数十回合后一一被掀翻在地,乔梓看得热血贲张,忍不住鼓掌叫好。 阿木热布接过侍女递过来手巾,擦了一下身上的汗,略带矜持地走到她面前道:“怎么样,本王的功夫,比起你那萧二哥如何?” “这个嘛……”乔梓讪讪地一笑,“不相上下吧。” 阿木热布略有些不悦:“改日和他好好比上一场,让你们心服口服。” “大王,我已经心服口服了,”乔梓奉承道,“从前别人都说大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却全都是骗人的,这次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那些人,说大王是个讲道理明是非的,长得英俊健硕,言行举止更有英雄气概。” 阿木热布很是受用,颇为得意地道:“没想到你小小一名汉女,倒还是挺有眼光的。” “那当然,我还知道大王言出必践,说好什么时候放我走就什么时候放我走。” 阿木热布沉下脸来:“你把这里的水治好了吗?” 乔梓嘿嘿一笑,掏出了图纸:“这是我想出来的治理恒河的主意,你把它送到南中府衙交给昨日的那位大臣,你们夷寨这一片和南中府的水便都能治好了。” 阿木热布接过来瞧了几眼,没有看懂,他笑了笑道:“有了图纸,也要等验证了才算治好。” 乔梓气乐了:“大王,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当时说好是我给你们出主意,这工程浩大,就算立即开工,一切顺利的话也要花上几年的时间,难道我要在你这里住上这么长时间吗?” “那当然,要不然你这主意不中用怎么办?”阿木热布理直气壮地道。 “我就住在南岙村,要是不行,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不必,你就住在这里,这样大家都方便,得空了,我会让你回南岙村去走走看看。” 乔梓还要争辩,一名打扮奇特的年长夷人从远处走了过来,盯着她看了两眼,便朝着阿木热布行了个礼,唧唧呱呱地对阿木热布说起了夷语。 阿木热布听了一会儿,神情古怪地看着乔梓:“这是我们这里的大祭司,他说他很喜欢你,问你叫什么名字,说想看看你的手相。” “我叫小梓,”乔梓眼珠一转道,“看我手相我要收银子的。” 阿木热布的神情更古怪了:“你这么缺银子吗?放心,我这里虽然没有你们汉人皇帝富有,可也不会短了你的花销。” 没等乔梓再拒绝,那大祭司便抓住了她的手,摸着她的骨节仔细地看了起来,还不时抬头看着她的脸,口中念念有词。 乔梓被他看得心惶惶的,忍不住问道:“大王,他在说什么?” 阿木热布没有理她,一句一句地和那巫师对答,神情慎重。 “放手!你们要干什么!”萧锴怒气冲冲地疾步而来,一把便把乔梓拽到了身后,神情警惕地看着他们。 大祭司很是生气,冲着萧锴比了一个威胁的手势,想要过来抢夺,“锃”的一声,萧锴腰上的钩刀出鞘横在了胸前。 “萧二哥,你别伤了和气。”乔梓拽了拽他的衣袍,传说夷人的巫师擅长使毒,别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乔梓,你闭嘴!”萧锴冲着她怒喝了一声,“你以为凭你几句好话就能让他们放你走吗?” “原来你……姓乔。”阿木热布喃喃地道。 巫师快速地说了几句,阿木热布沉下脸来冲着他摆了摆手,转身笑着对乔梓道:“吓到你们了,没事了,你们先回木楼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什么时候回南岙村,等我看懂了你这张图纸再说,再呆几日,就当是在我们这里做客。” 回到木楼,萧锴便和乔梓吵了一架,说是吵架,其实就是萧锴一个人生闷气,任凭乔梓怎么逗他都不说话。 第二天乔梓起来的时候,一推门吓了一跳:萧锴正坐在门口瞪着眼睛看着她。 “小梓,我们一定要走了,”他沉声道,“再拖下去,只怕再也走不掉了。” “为什么?大王不是松口了吗?”乔梓纳闷地道。 “我心里慌得很,昨晚梦见有个人对我很生气,说我没有保护好你,”萧锴的眼神茫然,“我刚想看他是谁就醒了。” 乔梓的胸口“扑通扑通”乱跳了起来,难道萧锴这是想起了什么吗?可是看看对她的言行举止,又不像是恢复记忆的模样。 “今晚四更我们就逃,”萧锴的神情郑重,“这两天我把路都探好了,趁着他们的看守还不严密,今晚就走,从寨子后面的断崖下去。” 乔梓有点担心:“不会掉下去摔死吗?” “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你送出去。”萧锴咬了咬牙。 乔梓的鼻子有点发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闷声道:“萧二哥,我对不住你。” “说什么傻话,”萧锴奇怪地道,“我们是一家人,还说什么对不对得起。” 楼下响起了一阵喧哗声,两个人警惕地看向门口,只见阿木热布走了进来,身后有几名夷女鱼贯而入,各自手里捧着一些瓜果酒菜,摆在了矮桌上。 “大王,你这是干什么?”乔梓纳闷地问。 阿木热布歉然一笑道:“你们来了这么久了,也算是我们的客人了,一直没有设宴招待,真是怠慢了,今日就大家畅饮几杯,也算是为昨日的失礼赔罪,不醉不归。”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乔梓和萧锴对视了一眼,分别在桌前坐了下来。旁边的侍女过来倒酒布菜,很是热情。 酒是从同一个酒坛子里倒出来的,阿木热布很是爽朗,一口就把一碗干了:“先干为敬。” 萧锴不动声色地道:“我从来不饮酒,就以我们汉人的规矩,以茶代酒,多谢大王盛情。” “我们夷人的规矩,进了我们这里,三碗酒是一定要喝的,不然就是看不起我们。”阿木热布沉下脸来。 萧锴不为所动:“不会喝便不会喝,强人所难,便是你看不起我。” 眼看着这一开席就要闹僵了,乔梓一咬牙接过碗来:“好了大王,我替萧二哥喝了就是。” 她咕嘟嘟地把酒一饮而尽,碗往桌上一放,豪气千干地一拍桌子:“好酒!大王,我若是等会儿醉了失了礼,你可千万不能怪我。” 阿木热布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好,你可比你的萧二哥有气概。” 萧锴也不生气,只是举起手中的小碗示意了一下,碰了碰嘴唇,这水是他亲手从井里打来烧沸的,别人没有下手的机会。 既然喝了这碗酒,乔梓也没了顾忌,撒开肚子吃了起来,反正她本来就手无缚鸡之力,就算被毒倒了也没用。 阿木热布一边吃一边介绍着桌上的酒菜,这夷人喜食辣椒,饮食习俗也和汉人并不相同,但他们腌制的一些腊肉、腊鱼味道非常鲜美,尤其是腊鱼,鱼骨酥脆,清香可口,乔梓很是爱吃。 夷人的酒都是用土产的糯米和高粱酿出的甜酒,口味甘甜,不过乔梓从前上过果子酒的当,这回不敢贪杯,只是打着灌醉他的念头一个劲儿地劝酒,阿木热布倒是来之不拒,喝酒如同饮水,不一会儿一坛酒就见了底,有了几分醉意。 “你们汉人不是最讲究男女礼节的吗?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疑问憋在阿木热布心里很久了,今日借着酒劲便吐了出来。 “和你有什么关系?”萧锴冷冷地道。 “大王你再喝一碗,我便告诉你我们是什么关系。”乔梓笑眯眯地倒了一碗酒递了过去。 阿木热布一仰脖喝了个精光。 “大王你好糊涂啊,我都叫了这么长时间的二哥了,我们俩不是兄妹是什么?罚酒一碗。”乔梓又把酒碗放在了他面前。 “兄妹?”阿木热布来回看了他们两眼,纵声大笑了起来,“好,兄妹就好!” 他一仰脖咕嘟嘟地喝了一半,整个人一头栽了下来,手中的酒碗“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 萧锴倏地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晃了晃,朝着乔梓踉跄了两步厉声道:“有毒!” 几乎就在同时,两扇窗户被撞开了,数名夷人朝着萧锴扑了过来,各自按住了他的肩膀往后扭去。 萧锴大喝了一声,一咬舌尖力贯双臂,硬生生地凝聚出了几分力气,把抓着他的两人甩了开去,只是后力不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喷出了一口鲜血,剧烈地喘息了起来。 乔梓吓得魂飞魄散,抱住萧锴使劲地去擦他嘴边的血迹,颤声道:“萧二哥……你怎么了?” “熏香……有毒……”萧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他千提万防,生怕阿木热布在酒食中下毒,没想到阿木热布借着酒食的异味,将有毒的熏香点在角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让人着了道。 栽倒在地上的阿木热布站了起来,眼里哪有半分醉意?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算你有眼光,你中了这毒可不冤,我们的大祭司轻易不出手,对你出手还是敬重你是条汉子。” 乔梓“呸”了一声气得浑身发抖:“放屁!我还以为夷人都是光明磊落的,却原来如此卑鄙无耻!” 萧锴把她往后一推,爆喝一声,朝着阿木热布直扑了过去,他和乔梓孤身犯险,身中剧毒,唯有最后一条路能走,便是抓住这个所谓的南夷王胁迫他放人。 萧锴势同疯虎,阿木热布不敢摄其锋芒,迅疾地往旁边一让,反手朝着他的后背便是一拳,另两个夷人也扑上上来,萧锴双拳难敌四手,只能狼狈后退。 乔梓咬紧牙关,唇边渗出血丝,她从来没有如此恨过自己,为何从前贪玩偷懒,没有像乔楠一样自幼习武! “我要是你,便劝他不要再打了,”有个生硬的声音操着不太纯熟的汉语响了起来,“他已经中毒,如此强撑只能加速毒入血脉,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他。” 乔梓浑身一颤,转眼一看,只见昨天那个大祭司定定地看着她,眼中难掩激动之色。 “真的吗?”她失魂落魄地道,骤然之间便大喊了起来,“萧二哥,别打了!” 场中萧锴早已中了几拳,他的武功原本便和阿木热布不相伯仲,此时身中剧毒,全凭一口真气强撑,一听到惊呼声,心神大乱,被阿木热布一脚踹在了胸口,整个人向后飞了起来,撞在了柱子上。 一名夷人趁势抡起座椅,只听得“哐啷”一声,座椅砸在了萧锴的头上,血流如注,他的身子晃了晃,踉跄着走了几步倒在了地上。 乔梓尖叫一声扑了过去,张开双臂用后背挡在了萧锴的面前,冲着阿木热布嘶声叫道:“你们谁敢杀他,不如先杀了我!” “走……走……”萧锴努力地用手拽着她的衣襟。 “萧二哥!”乔梓失声痛哭了起来,徒劳地替他擦去脸上汩汩流下的鲜血,“你别死,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留下来,我好后悔!” 萧锴的眼中一片茫然,毒性彻底发作,他的手绵软地垂了下来,眼前却闪现出一幕幕他从来没见过的场景。 “萧大人,你为什么总是板着脸?要不要我教你几招讨女人欢心?” “萧锴,你务必要护着她,不能让她有半点损伤。” “萧大人让我来猜一猜你的心上人是谁。” …… 第39节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却发现有两张面庞在眼前晃来晃去,一个小太监,一个小梓…… 血越流越多,呼吸越来越短促,眼神越来越散乱。 乔梓骤然冷静了下来,抬起头来看向阿木热布和那个所谓的大祭司:“说吧,你们到底要什么?救了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们,要不然,我就和他一起死了,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第51章 萧锴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乔梓已经不在他身旁,他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浑身上下只着了一条夷人的短裤,赤裸裸地躺在床上。 他的身旁坐着那个年长的大祭司,一见他醒来长出了一口气,唧唧呱呱地说了几句夷语,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改用生硬的汉语道:“你过两天就会好了,东西都替你收拾好了,出了王寨回家去吧。” 萧锴暗中用力,却发现手脚酸软使不出劲来,显然,药性还没有完全解去。 大祭司不屑地看着他道:“不要再想着救小郡主了,她已经答应留下来和大王成亲了,她马上就是我们的南夷王妃了。” 萧锴愕然,这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放在一起却如坠云雾? “平南王是你们汉人皇帝杀的,小郡主和你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以后都不要再来骚扰她,”大祭司的眼神凶狠,“不然的话,就让你们尝尝我们夷人的厉害。” “我不信,让她过来。”萧锴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大祭司还没回答,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乔梓和阿木热布站在了门外。 乔梓一夜未眠,眼睛红肿神情憔悴,一见萧锴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几步:“萧二哥,你还好吗?” 萧锴神情古怪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不好。” 乔梓吸了吸鼻子,冲着阿木热布道:“大王,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和萧二哥单独说两句话。” 阿木热布有些并不情愿,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我在外面等你,不要太久。” 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乔梓走到床前,半跪了下来,抬手探了探萧锴的额头,又替他整理了一下包着伤口的白布,眼圈一下子便红了:“萧二哥,是我害了你。” 萧锴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挣扎。 “你出去以后,就别回南岙村了,那日我们在南中府看到的那个容大人,和你是旧交,你去找了他,他便会安顿你的,等一切平安了,你托人送个信来,我也好放心。”乔梓哽咽了起来,“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也不用记挂我,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帮我照顾好木槿,帮我随便编个去处就好,万万不可让她到这夷寨中来找我。” “你要留在这里当……王妃?”萧锴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来。 乔梓抹了一把眼泪,振作着精神道:“是啊,你就不用来救我了,挺好的,以后我就不用东躲西藏啦,还能有这么多人可以差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金银财宝随我用,多少人得眼红我啊。” 萧锴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好半天才道:“爱慕虚荣,见利忘义!” 乔梓满嘴的苦涩,嘴角却依然挂着微笑:“人要往好处想,反正逃不走了,那就这样吧,萧二哥,你一路小心,以后山高水远,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萧锴把眼一闭,看也不看她了。 乔梓恋恋不舍地自说自话了几句,门又开了,阿木热布不悦地道:“好了,该送他上路了。” “你发誓,一定解了毒让他平安回家,”乔梓警告道,“等他送了平安信回来,我和你的约定才作数。”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们夷人一言九鼎,一诺千金。”阿木热布傲然道。 乔梓没理他,昂首大步出了屋子。 阿木热布紧随其后,兴致勃勃地道:“小梓,我带你去骑马玩好不好?” “这么难看的马有什么好骑的,一点儿都不气派。”乔梓不屑地道。 “那我给你去买几匹汉人的高头大马来。”阿木热布挠了挠脑袋,“你还喜欢玩什么,告诉我。” “我喜欢打架,”乔梓眼珠一转道,“就像上回你和那几个次巴鲁打架一样。” “那好办,”阿木热布慷慨地道,“到那里去,你尽管来打我,我让你两只手。” 到了空旷处,他说话算话,果然双手交握在背后站在那里,乔梓恨他下毒手害了萧锴,憋足了劲照着他的胸膛一拳打去,只可惜她那花拳绣腿哪里碰得到阿木热布半根毫毛,他左躲右闪,愣是一拳都没打到。 旁边的夷人看得热闹,嬉笑着用夷语叫着“大王加油”,闹得乔梓好像在和他们大王打情骂俏似的。 乔梓恼火极了:“有本事你再让我两条腿,站在那里别动。” “有何不可?”阿木热布扬了扬眉,纵容地笑了笑,果然运了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乔梓照着他的胸膛一连打了十几拳,只可惜他肌肉硬如铁块,她的拳头都打疼了,也没见人皱一皱眉头。 旁边的嬉笑声更响了,乔梓吹了吹自己的拳头,冲着他嘿嘿一笑。 那两颗小兔牙露了出来,笑容俏皮璀璨,阿木热布不由得闪了闪神。 说时迟那时快,乔梓一拳照着他的面门而去,阿木热布猝不及防,侧身一躲,拳风擦着鼻尖而过,还没等他稳住身形,乔梓撩起一脚便朝着他的下阴踹了过去。 这一下又狠又急,丝毫没有留什么余地,阿木热布大惊失色,背着的双手一下子握住了她的脚踝。 旁边的嬉笑声没了,大伙儿惊愕万分,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喂,你输了,”乔梓单腿站立,潇洒地拍了拍手,“松手。” 阿木热布脸色铁青,指节用力,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想掀腿让乔梓摔个仰八叉。 “你真调皮。”他强笑了一声,终于还是松开了乔梓的脚踝。 乔梓看也没看他,大步朝着自己的木楼走去。 一连几日,乔梓都是仄仄的,萧锴的平安信迟迟未到,她却只能在夷寨中束手无策。 不知道萧锴见了容昱墨会不会恢复记忆,不知道萧锴会怎么对容昱墨说起她…… 有朝一日萧锴和容昱墨回宫后在萧翊时面前提起她来,萧翊时会不会一脸的鄙夷:“原来她去了夷寨,她原本就是视财如命、两面三刀之徒,做出这种事来也不足为奇。” 心里一抽一抽地疼,思念仿佛洪水开闸,铺天盖地而来。 她想木槿,想乔楠,想马公公,想所有曾经认识的人。 晚上服侍她的夷女上来请她用膳时,看到她的模样这才着急地惊呼了起来:“姑娘,你病了,额头好烫。” 乔梓模模糊糊地想:病了也好,这里缺医少药,说不准她就一命归西了,更说不准就一头穿越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这样也省得在这里继续倒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撞开了,阿木热布大步走进了屋子里,眼神凶狠地盯着她:“你这是要干什么?说话不算话吗?” 乔梓有些纳闷,困难地支起了头:“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我不是还在这里准备当你的王妃吗?” 阿木热布半跪了下来,因为身上有着热度,乔梓的双颊绯红,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显得分外柔弱,他的心里有些发颤,不假思索地道:“那你为什么生病?你存心要让我难过吗?” 乔梓有些回不过神来:“大王,你这样说可要让人误会,你不就是要借助平南王从前的威名一统南疆各族吗?我告诉你,一统你的南疆我可以做你手中的棋子,但你若要是敢打大晋的主意,休想!” 她的语声渐渐严厉,呼吸骤然急促了起来,几近香甜的吐息带着烫人的热意,阿木热布下意识地便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郡主,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四年前,我们见过面。” 乔梓茫然地摇了摇头,四年前,大概是她刚到这个大晋没多久的时候吧。 “我阿爸带我去觐见平南王,平南王对我很好很和气,还试了我的身手教了我几招,你那会儿就在旁边看着我笑,还冲着我做鬼脸,”阿木热布热切地看着她,“我们部落里从来没有过像你这样的女孩,我回去就问阿爸,说我喜欢你,想和你玩。” 乔梓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中扒拉出了一点点印象:“那个又黑又瘦的男孩就是你?父王还和我赞扬过你几句,说你以后会是个有出息的。” “真的吗?”阿木热布又惊又喜,骄傲地道,“我阿爸和大祭司也这样说,夷人这么多部落,平南王就指点过了我,别家部落的,他都只是随意说了几句而已。” “那又怎样?”乔梓自嘲地笑了笑,“只怕父王在九泉之下也万万不会想到,他曾经赞赏的人居然要强迫他的女儿嫁给他。” 阿木热布噎了一下,忿然道:“汉人杀了你全家,你为何还要和他们混在一起?我们夷人才是最懂得感恩的,平南王府出事后,我们都气愤得很,率人在南岳府闹了好几回,大祭司为此还大病了一场,所以他那日认出你来以后都激动得很。郡主,你嫁给了我,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替你报仇雪恨……” 乔梓无力地摆了摆手:“可我不想,我喜欢的不是你……” 阿木热布怒道:“你喜欢谁?是那个姓萧的小子吗?我去杀了他!” “你……”乔梓差点没背过气去。 还没等她说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有人惶急地冲了进来:“大大……王!神兵神将下凡了!” 阿木热布一口气没地方出,一脚就把凳子踹了过去,正好砸在了那人的腿上:“放屁!大白天的哪来的神兵神将!” 那人扑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大王你快去看看,外面真的忽然来了好多神兵神将,把整座寨子都围起来了。” 乔梓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只听到阿木热布发了一通脾气走了,大祭司听到她生病的消息赶过来了,不知道给她吃了点什么草药,叽叽咕咕地念了一通咒语,只是好像没什么效果,身上还是一阵冷一阵热。 服侍她的夷女很是焦急,不停地替她擦拭着身子,喂她喝水,她稀里糊涂地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了,那名夷女已经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热度还没有褪,喉咙很干,她挣扎着起了床,几步走到了桌旁,刚想倒碗水喝,无意间抬头一看,窗户外有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看着她,夜色下,他的容颜模糊,唯有那双黑眸,幽深冷冽,仿佛夜空中遥远的银河。 ☆、第52章 乔梓有片刻的晕眩。 她觉得一定是她烧糊涂了,居然会梦见了萧翊时,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九五之尊,恨她入骨的帝王。 “陛下……”她抬起手来想要碰触那人的脸庞,却又迅速地缩了回来,如果是幻象,那一碰就要消失了的吧? “你……来看我吗……我……其实挺好的……”她喃喃地道,眼中却渐渐蓄满了泪水,眼看着就要滚落了下来,“真的,我马上要当王妃了,很厉害吧……可是……我不想当……要是还能像……”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滑落脸庞,迅速地渗入了衣领。 那个黑影动了动,忽然一下便进了屋子几步便走到了她面前。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子便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小乔子……你让朕……找得好苦……”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语声轻颤,饱含着难以言说的痛苦。乔梓糊涂了,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个胸膛,那触感真实,和脑中的记忆一模一样。 双臂一下子收紧了,摩挲着她发丝的下巴微微颤抖,好像生怕怀中的人不翼而飞。 有这么一刹那,乔梓忽然想要就此沉溺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思考,就这样一直沉睡到永久…… “啪”的一声,木楼的板子发出了一声细响,乔梓的脑中悚然掠过一丝清醒,她用力地挣扎了起来:“你快走……小心……阿木热布回来……他们会使毒……不……他们有霹雳弹……你跟我躲起来……” 她烧得糊里糊涂的,把从前的事情都搅合到了现在,惊惶地推搡着那个宽厚的胸膛。 身子腾空而起,有人把她抱了起来,低喃声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四周。“好了,朕知道了,别怕,朕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回家……” - 忽而置身冰窟,忽而掷入火焰。 耳边仿佛有蚊蝇在不停地“嗡嗡”作响,弄得乔梓真想挥手把这些恼人的东西赶走。 好多人都出现在她脑海,责骂的,质疑的,嘲笑的,担忧的…… “萧大哥,你去哪里?” “小乔子,你为什么要骗我?我为你而死,难道你不愧疚吗?” 第40节 “萧二哥,你呢,你也不管我了吗?” “你害得我成这样,还有脸来问我?” “陛下,陛下你别罚他们,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 “乔梓,你胆大妄为至极,其罪当诛!” …… 乔梓一下子从梦境中惊醒,喘息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梓你醒了!吓死我了,小梓你快要吓死我了!” 身子一下子被人抱住了,有人嚎啕大哭,眼泪鼻涕擦了她一身。 “木槿……你怎么会在这里?”乔梓糊涂了,“不会是阿木热布把你抓过来的吧?” 木槿一抹眼泪,恶狠狠地道:“我们大晋的大军已经到了,那个蛮人等着吧,把你害成这样,要把他抽筋扒皮才解恨。” 乔梓呆了半晌,忽然一下揪住了木槿的衣襟:“你说什么?难道昨晚……” “对啊,昨晚半夜陛下和萧侍卫他们摸进了夷寨,把你救了出来。” 乔梓晕眩了片刻,急匆匆地下了床,随手把衣袍一披:“木槿,咱们赶紧走,晚了就来不及了,只怕不是阿木热布被抽筋扒皮,而是我被抽筋扒皮了……” 木槿傻眼了:“小梓你去哪?你的病还没好呢!” 乔梓叫苦不迭,快步走到了窗户前往外一看,只见外面扎着好些营帐,不时有人在巡逻走动。 “顾不得了,真是倒霉,”她喃喃自语道,示意木槿搬来脚蹬往外爬去,“木槿快,你跟紧点,咱们逃——” 营帐的门帘被掀开了,乔梓就着爬的姿势僵在了原处。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身穿黑色锦袍,胸前的金龙张牙舞爪,矜贵霸气,那深邃俊朗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冷肃,他的双唇紧抿,目光落在乔梓身上再也没有挪开分毫。 “陛下……”乔梓喃喃地叫了一声,眼眶不争气地发热了起来。 萧翊时的喉结抖了抖,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我想试试这帐篷结不结实……”乔梓讪笑着拍了拍帐篷,“现在看看还行。” 她努力地勾了勾脚尖,怎奈那脚蹬被她刚才一用力踢得远够不着,整个人被卡在窗户上,上不得下不来,狼狈万分。 木槿偷偷瞅了瞅萧翊时,见他没有发火的意思,壮着胆子上前把乔梓扶了下来。 何太医走了过来,笑着道:“你病成这样了还闹腾,我算是服了你了,赶紧躺下,这病去如抽丝,还是小心为上。” 逃走这是没戏了,乔梓只好乖乖地躺回了床上,奉承道:“还是何太医厉害,那王寨里的什么大祭司神神叨叨的,治了半天都没用,何太医,许久不见,你好像又年轻了几岁,这是在服什么灵丹妙药吗?” 何太医乐了:“我说这宫中怎么总好像少了什么,原来是少了小乔子的甜言蜜语,今日重听,真是精神都抖擞了起来。” 一老一少插科打诨了两句,帐篷里诡异的气氛稍稍好转了些。 何太医重新替她号了号脉,叮嘱了木槿几句,便退出去写药方煎药去了,帘门一掀,又有人走了进来,在萧翊时身旁耳语了几句。 乔梓顿时眼睛一亮,掀开毯子就要起来:“萧二哥你没事了?怎么一直不见你送平安信回来, 我……” 萧锴看着她,一语不发。 那神情淡漠疏远,哪里还有那个萧二哥关切温暖的眼神! 乔梓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小声道:“你都想起来了?” 萧锴牵了牵嘴角,冷淡的语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真是对不住,耽搁你当南夷王妃了。” “萧萧大人……”木槿在一旁结结巴巴地道,“你怎么胡说啊……小梓怎么会想当什么王妃,她她……她说她谁都不会喜欢……要要……要一辈子和我们在一起的……你……你总不能这么没良心都忘……忘了吧……小梓对你那么好……” 她的声音在那两个男人的目光注视下越来越小,到了后来垂着头几不可闻,萧锴看着她们两个,僵硬地别开了脸去。 乔梓真想把毯子盖在头顶让自己消失,那都是她调戏木槿和萧锴时说的话,想在听听,简直无地自容。 她呻吟了一身,抚着额头哼哼着:“头……我的头痛……我……” 木槿立刻扶住了她,神情紧张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萧翊时和萧锴紧走了几步到了床前,急切地道:“快躺下来歇着。” 乔梓顺势躺下,把毯子拉得高高的,盖住了头露出了脚:“你们都走吧,我睡一觉。” 半晌之后,脚步声响起,帐篷里安静了下来。 乔梓躲在毯子里等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探出头来,看看眼前没人了,她的神思有些恍惚了起来。 萧翊时好像瘦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这南疆水土不服,他身旁伺候的人怎么也不照顾得细致一些。 “想什么呢?” 萧翊时的声音忽然从头顶响起。 乔梓吓得一哆嗦,还没等她起来,一双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缓缓地划过了她的脖颈和脸庞,最后停在了她的眼角轻轻地摩挲着。 “小乔子……”他吐出这魂牵梦萦的三个字来,多少次午夜梦回,那个嬉笑快活的人骤然消失,只留下满室的凄清,而现在,他终于可以亲手碰触到这温热的肌肤,碰触到这个心心念念的人了。 “陛下,我错了。”乔梓飞快地道,电光火石间,她的脑中已经闪过数个念头,她怕疼,她不想死,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求饶认错才是上策。 萧翊时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你什么地方错了?” “我……我不该欺骗背叛陛下,不该伤了萧将军逃走,”乔梓绞尽脑汁地埋汰自己,“陛下,我这一路逃亡也吃了不少苦,你看能不能就算是对我的惩罚了?实在不行,你要么揍我一顿解气,把我一脚踢出去成吗?就是……别想上回在掖庭里那样吓我了……我……” 想到那日被萧翊时的羞辱,乔梓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萧翊时沉默了良久,在她床边缓缓地坐了下来:“你就这么怕朕吗?” “谁不怕啊,陛下的手里捏着我们的小命,想让我们生就生,想让我们死就死,”乔梓坦诚地道。 “难道朕……在你眼里是草菅人命的昏君吗?”萧翊时满嘴的苦涩。 “不不不,陛下你是难得的明君,”乔梓赶紧解释,“只是我更想……” 更想像在南岙村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更想大伙儿相处的时候都是平等的,没有什么强权,不用费心去讨好。 “更想什么?” 乔梓摇了摇头,把所有大逆不道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没什么。” 萧翊时缓缓地道:“朕都知道了,你那日引朕入局,其实并不是心甘情愿,你留了书信给萧铎示警,也知道别院中有密道可以救朕逃生。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朕不怪你了。” 乔梓呆了呆,心中骤然狂喜:“真的?那……我不用逃难了?” “是,朕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世,是我们萧家亏欠了你们平南王府,今日朕已经张榜告知南疆各府,为平南王平反冤屈,从今往后,你依然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不用再东躲西藏了。” “多谢陛下!” 乔梓撑起身子想要下床谢恩,却被萧翊时按在了床上:“不必多礼了,等这里这个南夷王的事情一解决,你便和朕一起动身回京。” “回京?”乔梓失声道,“陛下,我……不想回京。” 萧翊时的指尖骤然收紧,握紧的拳头骨节泛白:“为什么?” “我在这里挺好的,”乔梓挖空心思想着理由,“再说了,我父王原本就是镇守南疆的,我留在这里也算是子承父业,回京城的话我孤身一人也没什么意思对吧?” “孤身一人……”萧翊时轻吐出一口浊气,定定地看着她,“难道,这么多日子的相处,朕只不过是你身旁可有可无的过客吗?” 乔梓瞪大了眼睛有点糊涂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暧昧了起来。 “陛下,”马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容大人求见。” ☆、第53章 容昱墨挑帘走了进来,他一身青衣,依然和从前一样丰神俊朗,只是原来温润的双眸中透着难以言表的激动,快步走到了床前:“小乔子,你可真能躲啊!” 乔梓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容大人,我这是走投无路背水一战,被你抓到了我怕掉脑袋。” “你还会怕掉脑袋?”容昱墨忍不住摇头叹气,“做了这么多胆大妄为之事,只怕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了。陛下把他的暗卫全都调了出来,萧铭被你引到泰安府兜了一圈无功而返,我也在南岳府转了大半个月,要不是你当了我的那副字画,我还真想不到你会跑到南中府来。” 果然是那副字画泄露了行踪,乔梓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沮丧。 “那日恒渠快要被冲垮时,是你让人来传的信吧?”容昱墨的声音低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遗漏了她的每一个表情,“我后来便派人去搜查恒渠两岸的高地,只可惜你早就离开了。” 果然,幸好那时候走得快。乔梓拍了拍脑袋“哎呀”了一声:“你们那恒渠有致命的弱点,我画了张图纸改善想让阿木热布送给你,可他却出尔反尔扣下了。” “的确,那日十分危险,若不是有几名大内高手凿了出水口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只怕就决堤了,城中数万人将会无一幸免,”容昱墨想起来也有些后怕,“当时我们只想着在木框架里堆砌鹅卵石,水流并不是全部被阻拦,这样会缓解水流对恒渠的冲力,却没想到这洪水之力非一般人所能预料,差点酿下大祸。” 乔梓一脸的跃跃欲试:“我已经重新设计过了,容大人,你看了那图纸就会明白了,这次一定能把恒河彻底治理好……” 话说到一半她顿了顿,眼珠滴溜溜一转:“容大人,陛下,这图纸可是耗费了我无数精力,你们是不是……该那个意思……一下?” 萧翊时在一旁轻咳了起来:“你想要什么,尽管到朕的宫中去领便是。” 这不是还得回京吗? 乔梓悻然道:“算了算了,就算是我免费送给你便是。对了,容大人,那张字画当了我好舍不得,你什么时候再替我写一张如何?” 容昱墨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温柔。 乔梓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容大人你不是傻了吧?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小梓,你还要叫我容大人吗?”容昱墨低声道,“难道你忘了你从前是怎么叫我的吗?” 乔梓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讪笑道:“这……我们都这么大了,再这么叫好像……不太妥当吧?” 容昱墨的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为什么不妥当?是你不愿意吗?” “叫一声倒也没什么,”乔梓憋了一会儿,冲着他粲然一笑,“就算叫上一百声也无妨。” 她一口气连叫了三声“祎儿哥哥”,却听得“哐啷”一声响,她和容昱墨齐齐转头看去,只见旁边的桌几被踢翻了,萧翊时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大步朝外走去,一直行到门口才停顿了片刻,语声僵硬:“走吧,她的病还没好,让她好好歇息着,我们去军帐商讨如何对付那个什么南夷王。” 乔梓一连在帐篷里歇了好几日,在何太医的调养下身子好了很多,脸色也日渐红润了,只是何太医并未放松,替她号脉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有一日终于开口问道:“你月事如何?” 乔梓的脸略略泛红,何太医再老也是个男人啊。她摇了摇头道:“从前来过少少的两三回,后来便彻底弃我而去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啊你,”何太医真是败给她了,“真是胆大妄为,是不是从前为了入宫扮作太监服过什么药方?” 乔梓一惊:“没有啊……” 她忽然想了起来,入宫前,成青熬制了好些药剂给她服用,说是能强身健体,她推脱不得,只好都喝了,难道,这药剂中有鬼? “还要嘴硬,我看过便不会有错,你体内有一股阴毒,导致你内虚体亏,再拖下去你的月事便再也不会来了,以后若是想要延绵子嗣只怕是难上加难,”何太医的神色郑重,“你万万不可再掉以轻心,再也不能让自己劳累受凉,按时服用我的药剂,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乔梓呆怔在原地,良久才涩然道:“有劳何太医,这种事情强求不得,听天由命吧。” 第41节 除了这件烦心事,其他的时候乔梓都过得很是快活,她的帐篷里每日都有熟人前来探望,马德就不用说了,那日萧翊时走了以后就进来骂了两句小兔崽子,只是看着女装打扮的乔梓,这小兔崽子便再也骂不出口了。 容昱墨时时过来,他原本便是风流隽雅、博识广闻,两个人相认后更是抛开了从前的顾忌,说起话来更是风趣幽默,乔梓很喜欢和他聊天,唯一不太妙的是,偶尔回头,乔梓总能看到他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她,让她有种情意绵绵的错觉。 应珞居然也跟着萧翊时过来了,两个人原本在四通殿也算是交好,现在同为女儿身,更是有了共同的话题。 只是乔梓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何,应珞看起来瘦削了好多,原本漂亮的眸子总也带着些红肿,好似哭过了似的。 就着两人的闲聊,乔梓揣摩了一阵,大概弄懂了应珞的心思,应珞打小就服侍萧翊时,容颜绝美,脾性温柔,是萧翊时后宫的不二人选,就算因为出身妃位不能高到哪里去,可做个婕妤什么的却是绰绰有余,可现在萧翊时却这样晾着她,还要跟着一起到这种荒郊蛮夷之地,这也太过分了,等以后人老珠黄了没个名分,连哭都没地方哭。 帝王之心难测,她还是管好自己的小心肝,别再做什么痴心妄想的美梦了。 和夷族部落的战事毫无悬念,萧翊时的北甲军身经百战,骁勇无比,萧翊时、容昱墨一个善战一个善谋,更有源源不断数倍于夷人的兵力和补给,半个月后,萧翊时便三擒三纵,彻底收服了阿木热布。 乔梓原本想要偷溜去观战的,只可惜萧翊时简直就是她肚里的蛔虫,还没等她逃离帐篷数丈远,便有侍卫客客气气地在前面请她回去,说是陛下特意吩咐的,让她务必要好生休养。 木槿说起前方的八卦时眉飞色舞:“萧二哥就在阵前和那阿木热布肉搏,两个人足足打了一百多个回合,最后萧二哥虽然受了伤,可还是把阿木热布按到在地,你没瞧见最后阿木热布的模样呢,被萧二哥揍得头都肿了,活该!” 乔梓听得兴起,又有点担忧,萧锴这样泄愤会不会让萧翊时不快?现在的战况摆明着萧翊时就只是想给阿木热布一点教训,而不是要把他杀了,北甲军不可能长期镇守此处,阿木热布如能臣服,以夷治夷,这才是长久之计。 这天乔梓在帐篷里实在是闲得快要发霉了,帘门一挑,萧翊时领着人走了进来。 阿木热布的脸上挂着彩,手臂吊在脖子上,一身狼狈,一见到她激动地上前走了两步,转而呐呐地道:“小郡主,你没事太好了。” 乔梓恨他害了萧锴又要挟她,沉着脸道:“我是死是活都不关你的事。” 阿木热布朝着她躬身行了一个夷人的大礼,摸着胸口神情诚恳:“对不住,小郡主,是我错了,我不该在大祭司的怂恿下对你做出这样卑鄙无耻的事情,可是你要相信,我喜欢你的这颗心没有虚假,可以请天上的阿爸替我作证。” 夷人很重祖先,阿木热布这样说算得上发誓了,萧翊时在一旁听了脸色有些发青,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陛下让我进来向你赔罪,还答应我可以亲口问你一句话,”阿木热布热切地看着她,“陛下已经正式封我为南夷王,你愿意留下来做我的王妃吗?” 乔梓抚了抚额,差点没冲动地去揪萧翊时的衣领:你这是意思?非得听我亲口拒绝吗? 阿木热布见她没有立刻拒绝,心里一喜:“你父王镇守南疆,和我们南疆各部情谊深厚,难道你不想留在这里,替你父王守卫这片领地吗?” 旁边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同样满身挂彩的萧锴朝前走了一步,咬牙切齿地道:“你可不要说话不算话。” 乔梓瞟了他一眼,故意道:“我说了什么话?” “你说你不要做王妃,要和我们在一起。”萧锴怒道。 “那是我和萧二哥说的,你是吗?”乔梓挑了挑眉。 “你——”萧锴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你要是留下,以后就再也不要叫我萧二哥。” “你听到了吧,”乔梓耸了耸肩,也朝着阿木热布行了一个夷人的大礼,“谢谢你的喜欢,也谢谢你对我父王的敬仰,可是我不喜欢你,希望你以后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女人,找到以后记着,千万不能再对她用强要挟了,不然她永远都不会真心喜欢你。” 阿木热布失望地告辞走了,萧翊时却没有动,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乔梓有些惶然,仔细回味了一遍自己所说的话,好像没说错什么啊,为什么萧翊时用这种表情看着她? “陛下……”她小声问,“你怎么了?” “我们不日就要回京了,”萧翊时的神情忍耐,“你还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 乔梓心里一痛,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反悔,可是,跟着一起回去了又如何?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山高路远,总能阻挡住她的牵绊。她咬着牙断然摇头:“陛下,我喜欢这里。” 萧翊时的眼中掠过失望之色,半晌才道:“你从前住的村子叫南岙村是吗?朕先陪你回去瞧瞧。” 南岙村依然和从前一样宁静,到了村口已经是午时了,炊烟袅袅,正是用午饭的时候,村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想必是黄狗们正在抢食。 北甲军在村外停了下来,萧翊时一行人缓步而行,朝着村北小坡地上的那座屋子走去。 乔梓很是高兴,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们三个在这里的趣事,邻居程珈从房子里探出头来冲着她打了声招呼:“小梓你回来啦。” 乔梓冲着她挥了挥手:“程姐姐我回来了,二狗蛋呢?” “嗖”的一声,一块石子朝着她迅疾地射了过来,萧锴眼疾手快顺手一抄:“燕旸你别胡来。” 燕旸打量了他们几眼,迅速把程珈拽进屋子关上了门。 乔梓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下子撞开了自家的门:“进来啊,你们站在那里不动做什么?” 萧翊时不动声色地道:“你先进去吧,有人在等你。” 乔梓愣了一下,飞快地朝里一看,只见客堂的门半开着,隐约可见有一个人影坐在椅子上。她揉了揉眼睛,忽然便惊呼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里,门打开了,阳光落在了那个黑影上,只见他身材高大,笑容温厚,不正是萧铎吗? “萧大哥!”乔梓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你没事,那可太好了!我都不敢问陛下,生怕你……” 萧铎大笑了起来:“怕我死了吗?放心,你萧大哥命大福大,不会有事。” 乔梓仔细地盯着他,心里骤然一紧:和从前的红润相比,萧铎的脸色苍白了很多,说话间手也时常不自觉地摸着胸口,难道……那一刀还是留下了后遗之症? “萧大哥,你的伤口……还疼吗?”她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摸。 萧铎的脸一红,后退了一步,不自然地道:“就是阴雨天偶尔会难受一下,没什么大碍。” 乔梓佯作伤心地道:“萧大哥,是不是你见我是个女的,便生气我以前骗了你,不想理我了吗?” “不……不是,”萧铎慌忙摇头,“只是现在我们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你现在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我更不能对你太过随便。” 乔梓的眼眶一红:“萧大哥你胡说什么,危难之时是你不顾生死救了我,这辈子,我都是你的妹妹,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 萧铎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良久,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一辈子生死不弃的兄妹,只是以后你再也不要胡闹了,若是再像从前一样扮成小太监骗我逃走,那我就再也不认你了。” “是,大哥。”乔梓站得笔挺,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走吧,我这次专程过来接你回京,”萧铎自然而然地朝外走去,“你看你,都瘦了这么多,回去我叫人给你好好补补。” 乔梓僵在了原地,小声道:“大哥,我……不打算回京了。” 萧铎倏地一下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我不打算回京了,”乔梓鼓起勇气道,“我想留在这里,我原本便是这边的人,也算是落叶归根。” 萧铎沉下脸来:“胡说,我们都在京城,你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留在这里,连个照应的都没有,像这次这样出了事,谁来救你?” “这次不是意外嘛,”乔梓嘿嘿一笑,“以后我当我的小郡主,也能扯起一帮子人来,我不去欺负人家就不错了,还能轮得到别人欺负我?” “那你就要抛下我们不管了?”萧铎的神情伤感了起来,“自从你逃走以后,安王殿下病了一场,容大人整日在鼎丰楼买醉,陛下那就更别说了,我更是悔不当初,若是我知道你是名女子,我定然不会让你漂泊在外这么久,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不,大哥,我过得很好,一点儿也不苦,真的!”乔梓举手发誓,“你看这样行不,我逢年过节便来京城看你……” “不行,”萧铎断然拒绝,“你如果还叫我一声大哥,便听我话跟我们回去。” 乔梓苦着脸软声道:“大哥……我真的不想回去……” 萧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捂着胸口骤然喘息了起来,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 乔梓慌了手脚:“大哥你怎么了!” 萧铎踉跄了一步,身子摇摇欲坠,外面的人闻声冲了进来,萧锴飞快地把他扶到了椅子上,何太医立刻取出银针,在他的胸口连扎了九针。 “小乔子,你可不能再气你大哥了,”何太医瞪了他一眼,“他胸口那一刀虽然基本痊愈,但却留下了气促胸闷的毛病,一受气便要发作,多发几次就要把命搭上了。” 乔梓的脸色发白,半跪在萧铎身旁,一声不吭。 “小乔子……”萧铎喃喃地叫了她一声,“大哥放心不下你……别任性了……大家都盼着你……回来……” 原来那个勇武帅气的禁军大统领,成了这样一个病秧子。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乔梓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好,大哥你快好起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一声“好”字,萧翊时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远处,他瞟了身旁的容昱墨一眼,两个人四目相对,齐齐露出了一丝微笑。 ☆、第54章 天清云淡,秋高气爽,一派秋景宜人。 乔梓在院子里支了一个软榻,旁边的小几上放着瓜果小食,四周金菊怒放,芳香怡人。 一路从南中府回到京城,平南王府虽然已经平反,可从前王府在京城的宅院早已数度易手,她这个小郡主也没了落脚之地。 萧翊时说是要替她重新建造府邸,这阵子就委屈她在后宫落脚,协助南宣长公主萧玉菡及笄大礼。 南宣长公主今年十六,是郑太嫔的女儿,不得不承认,皇家的儿女个个都外形俊美,这南宣公主生得肤如凝脂、眼似秋水,活脱脱一个绝代佳人。难得的是,她的性子温婉,并没有皇家子弟的骄纵之气,没几天便和乔梓相处得很好。 等这及笄之礼过了,乔梓想着她该出宫了吧,哪知道萧翊时轻描淡写地道:“朕那皇妹和你投缘,你就留下来多陪陪她吧,宫里没人,你们在也热闹些。” 这一句话就把她留在宫里了,只怕平南王府不修好,就不会放她出宫去。 宫中的太妃太嫔公主们不是弹琴作画,便是吟诗作对,她一样都不会,甚是无趣。南宣公主见她成日里无所事事,便手把手地教起了她女红,说是学了这个就不怕日子无聊了。 只是乔梓的手笨,兴致勃勃绣的兔子除了那两只耳朵还勉强能瞧出来,其余的就好像是一坨面团,被木槿好生取笑了一通。 萧玉菡掩着嘴直乐:“姐姐你别灰心,我从前学绣花的时候手指都被针戳得红肿了,你再多练几次一定能成。” “也挺好看的,”乔梓瞅着那两个兔耳朵道,“要不我就做两个香包,就叫兔耳朵包,我自己挂一个,另一个拿去卖,价高者得,毕竟是平南王府小郡主亲手所作,能值个一两银子吧?” 萧玉菡笑道:“只怕有的是人来抢,我先藏一个起来,到时候拿去贩卖给皇兄。” 乔梓唬了一跳:“你可不许胡来,说好了你替我绣个兔子帕子送给陛下交差的。” 前几天萧翊时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乔梓在学绣花,便有意无意地在乔梓面前说少了一块帕子,乔梓一时冲动高看了自己一眼,拍着胸脯说要送他一块亲手绣的,现在想起来真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萧翊时还能少什么帕子?她这种手艺能上了了台面吗?她能绣出……帕子来吗? 把那个绣了兔耳朵和面团的帕子随手往怀里一塞,乔梓瞅着萧玉菡手中的戏蝶图嘿嘿一笑:“你呢?你绣的这个要送给谁啊?” 萧玉菡的脸上飞起了红云:“没有,自己绣着玩儿的。” “骗人,那日你在我这里午睡,我明明听到你说了梦话,什么小哥哥情哥哥的,”乔梓促狭地道,“还不如实招来?” 萧玉菡羞得去捂她的嘴巴:“姐姐你不要胡说,我哪有什么情哥哥。”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只不过有了也不打紧啊,我就不信你的母嫔还没在替你物色好夫婿。”乔梓笑着道。 萧玉菡半晌没有说话,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渐渐迷茫了起来。 “怎么了?”乔梓敏感地问,“难道你母嫔选的人你不喜欢?” “有什么喜不喜欢的,”萧玉菡怅然道,“我虽然名义上贵为公主,却身如浮萍,不要被陛下送去和亲已是万幸,还能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 乔梓很是忿然:“堂堂一国之君,若是要沦落到送公主和亲稳固邦交,那是没用的皇帝才做的蠢事,陛下要是这样做,我要瞧不起他。” 萧玉菡吓得白了脸:“姐姐你别胡说了,要是被陛下听见我和母嫔可都要遭大难了!” “你们怎么这么怕陛下?”乔梓有些不可思议,萧翊时除了时常冷着一张脸外,其实骨子里并不是个暴戾凶狠的君王。 萧玉菡却不敢再聊,萧翊时自少年起就在北地,和这些兄弟姐妹并无太多亲情,又在一片血光中登位,几乎所有和他作对的都被他收拾得一干二净,她一个先帝昭仪之女,担着一个公主的名分,怎么敢对他不敬? “我……我得走了,今日我母嫔要考我琴艺……”她急匆匆地站了起来告辞。 乔梓追了几步,连声宽慰:“公主你放心,陛下一定不会对你做这种事情的,你可是他的妹妹呢。” 第42节 看着萧玉菡远去的身影,乔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让木槿找来了一套太监服,准备去散散心。 脱下了衣裙,卸下了钗环,换上了从前的青衣小褂,她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一路晃晃悠悠,在后宫中兜了一圈,一路上还碰上了几个从前眼熟的同行打着招呼。 一路到了四通殿的后门,乔梓偷偷摸摸地入了后罩房,从前住的小屋门关着,她找了一圈也没看到那只雪兔,窗前树上的鸟窝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她试着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便开了,里面的东西还和从前一样,床铺叠得好好的,窗明几净,就连墙角五斗柜的铜把手和锁都擦得锃亮。 不知道是谁住在这里了,比她从前在的时候干净多了。 乔梓怔怔地想了片刻,意兴索然地退了出来,正好踩在了一个人的脚上。 “哎呦……你这小兔崽子胆肥了!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这是陛下金口为乔公公留的屋子!”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骂咧咧地道。 “小路子!”乔梓惊喜地叫了一声转过身来。 小路子瞪着眼睛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激动地喊道:“小乔子!想死我们了!你可算回来了!” 不到片刻,四通殿里一些交好的太监都凑在了一起,和从前一样摆上了茶和小食,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别后的琐事。 “陛下对你的恩宠那可真是,没边了。你的屋子都不让人碰,我每日都过来打扫,比去东合室还来得勤快。” “你那兔子和朱顶雀被陛下挪到寝殿去了,听说是陛下亲自养着呢。” …… 大伙儿笑闹着,听着乔梓吹嘘着自己的南疆之行,如何力挽狂澜拯救一城百姓,如何潜入夷族里应外合收服了南夷王…… 有人在旁边轻咳了一声,原本听得入神的公公们立刻慌了神,齐齐跪倒请罪。饶是乔梓脸皮再厚也闹了个大红脸。 “原本想让你多歇两日,没想到你倒是精力充沛得很。”萧翊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乔梓讪讪地朝着他行礼:“陛下,你怎么来了?” “人都往你这里跑,以为朕瞧不见吗?”萧翊时淡淡地道,“既然来了,就陪朕一起走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四通殿里缓步而行。景色依旧,只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陛下,我的那两只活物还听话吗?” “那只朱顶雀每日辰时便叽叽喳喳地扰人,雪兔倒还算乖巧,已经挺肥了,烤起来一定很好吃。” “陛下!那……那可不是养来烤着吃的!”乔梓瞪圆了眼,“不行不行,我得赶紧把它带回我那里去。” “它现在是朕的了,你若是想要看它,便只好来朕的寝殿了。” “陛下这算不算是强占民兔?”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路便到了寝殿,应珞一见穿着太监服的乔梓便吃吃直笑:“这是哪里来的小公公,好生俊秀。” 乔梓笑嘻嘻地去捏应珞的脸:“这是哪来的美人,连我这个小公公都好生心动。” 应珞的脸皮厚不过她,讨饶着躲了开去。 萧翊时一把拦住了她的手,无奈地道:“好了,别闹了。” 盈盈纤指不盈一握,萧翊时的心神一荡。 乔梓整个人都僵了,飞快地抽出手来背在身后,呐呐地问:“雪兔呢?我去瞧它。” 雪兔居然还认得她,木呆呆地看了她片刻忽然在笼子里闹腾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去撞笼子的门。乔梓欢喜地把它抱了出来,揪着它的浅黑色耳尖教训道:“别成天吃了,太肥了只怕连我也保不住你了。” 雪兔哼哼了两声,在她怀里一个劲儿地蹭着。 “兔兔。” 耳边传来了温热的气息,萧翊时的声音低沉浑厚。 还没等乔梓反应过来,她的肩膀被转了过来,正好对上了萧翊时那张硬朗深邃的脸庞。 她的手一抖,雪兔趁机往下一窜,自个儿撒欢去了。 “哎呀陛下它跑了……”乔梓赔笑着向后退去,想要摆脱那双手的掌控。 萧翊时却毫不放松紧逼了几步,将她困在了墙上。 “该叫朕什么?”他低声问。 乔梓装着糊涂:“不就是陛下嘛,陛下,我这几日有些不适,你千万离我远些,别把病气过给了……唔” 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口中,萧翊时吻住了她的唇,温柔地摩挲了片刻,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一下子撬开了她的唇齿,啃噬着她的唇瓣,吸吮着她唇中的甘美。 呼吸都被掠夺了,乔梓浑身发软,脑中的意识都远去了,晕乎乎飘飘然地随着这热吻起伏。 “想起来了吗?”萧翊时的呼吸急促,暂时松开了他的桎梏,两个人鼻尖几乎相贴,气息缠绕。 乔梓的脑中一片晕眩。 “再想不起来,朕不介意再帮你回想一次。”萧翊时又俯下身来,双唇在她的脸颊上轻蹭,缓缓地滑向了嘴角。 “想……想起来了……”乔梓结结巴巴地道,“小石子……” “兔兔,”萧翊时轻叹了一声,语声缱绻,“你不在的时候,朕每晚都在梦里这样叫你,你呢?” “我……我都忘了……”乔梓飞快地道,身子一矮,想从他的双臂中走脱,“陛下我该回去了,木槿找不到我该着急了。” 萧翊时却按住了她的肩膀,一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半强迫地让她转过脸来:“你又说谎,你也思念朕,要不然,你为什么卖了昱墨的字画,却留下了朕的玉佩?” 乔梓的手下意识地往怀里探了探:“你……你怎么知道的?” 萧翊时闷声笑了起来,胸膛微微起伏:“朕和木槿聊了聊,她什么都告诉朕了,那玉佩上有个信字,是我还是皇子的时候父皇赐我的,是不是我们初相识时你在冷宫捡的?” “是,陛下恕罪,奴才看着欢喜就留了下来。”乔梓有些心疼,不知道要不要物归原主。 “喜欢就留着,只是万万不可卖了。” “这……当时是没了银子才卖了昱墨的字画,我也心疼着呢,要是你们没找到我,这玉佩过阵子肯定也保不住了,以后若是……” “你敢!”萧翊时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手指往她脖颈里一挑,一块佛牌被拽了出来。 他满意地检查了一遍,重新塞入乔梓脖中:“很好,以后这两件东西都不能离身。” 乔梓心中叫苦不迭:“是,陛下,能放开我了吗?这样让别人看见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萧翊时反问道,饶有兴趣地从她怀里抽出一块帕子来,“这是什么?” 乔梓满面绯红想去夺回来:“这是练笔之作,快还给我。” 萧翊时哪里肯还,把手举高了看了两眼:“这个兔子比雪兔还要肥,是绣给朕的吧?朕勉为其难收下了。” 乔梓拽了半天也没能把帕子拽下来,忽然一下便没了力气,悲从中来,眼眶骤然便泛红了:“陛下,你总是这样戏弄我,我……” 心中一阵疼意泛起,萧翊时捧住了她的脸:“还说是朕戏弄你,小乔子啊小乔子,你戏弄朕还少吗?” 他的吻轻柔地落在额头,向来冷硬的语声中带着能滴出水来的温柔,仿佛碰在手中的是稀世珍宝:“你我在洛阳花会初见,又在宫中重逢,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注定你我要共度一生。小乔子,朕喜欢你,别躲得朕远远的,做朕的……” 还没等他把“皇后”二字吐出口来,乔梓惶然惊醒,用力地一推,他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神情愕然。 “不,陛下,”乔梓咬着牙,把自己从柔情蜜意中硬拽了出来,斩钉截铁地道,“我永远是你的小乔子,愿意服侍你呆在你身旁,可我不喜欢你,更不喜欢做你的嫔妃。” “你说什么?”萧翊时难以置信地道,两个人肌肤相触,他明明就能感受到乔梓对他的感情,为什么乔梓还要如此嘴硬? “我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我没法子适应后宫中的争风吃醋、尔虞我诈,”乔梓的眼里隐隐泛起水光,“陛下若是要拿权势相逼,我无话可说,可若是陛下你能念在你我从前的主仆情分网开一面,放我出宫,我这辈子都感激不尽。” 萧翊时朝着她走了一步,脸色铁青,“为何和朕在一起就没了自由?难道朕在你眼中就是这么一个花言巧语的无用之人吗?” 乔梓连连摇头,她愿意相信萧翊时此时的真心,可帝王之身,岂是他的真心能够左右?她宁可此时痛下决心斩断情缘,也不要以后终日在患得患失中迷失了自己。 “你……好!”萧翊时挤出两个字来,心中郁怒无处排解,一拳砸在了墙上。 “陛下。”有人在外面轻声叫道。 萧翊时冷冷地看了过去:“没瞧见朕和小郡主在说话吗?” 应珞的脸色有些发白:“容大人求见。” “就说朕在午憩,不见。”萧翊时脑门的青筋跳了跳,头痛欲裂。 “容大人说……陛下不见不打紧,可他和小郡主有恒河治水的要事相商,万万耽搁不得。”应珞怯生生地道。 萧翊时仿佛困兽般在乔梓面前来回走了两步,低喘了两声,愤然拂袖而去! ☆、第55章 容昱墨的确是来找乔梓商量恒河治水之事,此时恒河的水量中等,正是治理的好时机。 工部王大人带了两个手下等在季华殿,拿着乔梓画的那份图纸在琢磨,一见面便提出了好几个专业的问题。 原本画的图纸阿木热布不肯还给容昱墨,说这是小郡主留给他的纪念,只是让人覆了一张送回了大晋,王大人一见这图纸便如获至宝,和手下人研习了两日便找上门来了。 有了专业人士,乔梓那些可怜的水利知识终于可以用来故弄玄虚了。 “这穿凿安南山引水入东,只是恒河水流在此处往西北拐弯,只怕流入这个口子的不易控制。” “王大人,所以这里画了一个鱼嘴,若是丰水期,便能胁迫水流往江面较宽的主流而入,枯水期时便自然流入了深而窄的东侧,挖河道时便要控制好河床的深浅。” 王大人盯着图纸沉思了片刻,连声称是。 “小郡主,我还有一事不明,这一块修的堰坝是何用处?”王大人指着间隔在鱼嘴和宝瓶口的那条堰坝问。 乔梓也有些糊涂了,在脑中搜肠刮肚地想着飞沙堰的用处:“这个嘛,你看它就在中间,把水引啊引啊,想想看,引来干嘛用呢……” 一名下属插嘴道:“引成环流以控制泥石淤塞水道?” 乔梓一拍桌赞道:“孺子可教也!” 她终于想起这飞沙堰是做什么的了,因为岷江从高山而下带有大量泥沙,到了这平原处便容易泥沙淤积,这飞沙堰便是引水成环流,通过环流的离心作用将泥沙夹带入外面的河道。 这名下属已经年近四十,听了她的话也不着恼,高兴地道:“多谢郡主夸奖。” 王大人叹道:“郡主真是天纵英才,如此奇思妙想,令下官佩服,若能治好这恒河的大灾,两岸数十万百姓一定感念郡主的大恩。” 饶是乔梓脸皮厚如城墙,也不由得不好意思了起来:“不不,这可不算是我的功劳,我只是在一本野书上看过几眼,不敢居功,更何况我只是纸上谈兵,你们若能把它们建造起来,那才是奇功一件,陛下定会大加封赏。” “郡主德才兼备,居功不傲,令人钦佩。” “哪里哪里。” “是啊,郡主不必谦虚了,若是陛下要封赏,郡主必然是头一个的。”容昱墨忍住笑道。 乔梓眼睛一亮,心花怒放:“那还要请容大人多多美言。” 收了一箩筐的赞美,做着收大把大把赏银的美梦,乔梓心满意足地送走了王大人几个,回头却见 第43节 容昱墨站在她身后。 “怎么了?”乔梓有些纳闷,容昱墨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容昱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和陛下方才在做什么?” 乔梓的脸一红,佯作镇定地道:“没什么,一起在喂那只陛下送我的雪兔。” 容昱墨紧盯着她,眼神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看得乔梓心中惴惴不安,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怎么了容大人?我这是什么地方说错话了吗?” “走,”容昱墨沉声道,“跟我回一趟容府吧。” “回容府?为什么?”乔梓有点奇怪。 “我父亲得知你还活着,盼着见你很久了。” 乔梓现在既然长居宫中,出宫便要得到萧翊时的允许,两人一起到正殿见萧翊时时,萧翊时拿着奏折一脸的漠然,惜字如金地吐出了一个“准”字,唯有马德在一旁一直朝乔梓瞪眼睛。 容府坐落在亭兰巷中,这里的大户多是书香世家,门庭简朴稳重,一眼望去便知底蕴深厚。 容昱墨的父亲并未出仕,而是秉承了容靖宇的遗志开了一家书院,书院学风严谨,学绩卓然,一连几届都有学子折桂,成了京畿地区炙手可热的学院,更有外地学子苦寻其门而入,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容父生得十分儒雅,有翩翩君子之风,容母慈爱温柔,除了眼角少许的鱼尾纹,看起来十分貌美,怪不得能生出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容昱墨。 一见乔梓,容母便含着眼泪将她拉入怀中,哽咽失声,容父提起和平南王的君子之交,也神色黯然,那日牡丹花会一别之后,还相约来年两家人重游,结果却成了永别。 这一顿哭,把乔梓也哭得伤感了起来,父亲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昨日,可如今一家人却分崩离析,连乔楠也不知去向。 几个人哭了一通,总算把心头的郁郁之气哭掉不少,这才坐下来一起聊起了这些年的近况。 乔梓在长辈面前很是收敛,言谈举止带着几分大家闺秀的矜持,又不失世交之女的亲昵,容母越看越欢喜,朝着容父使了一个眼色。 容父感慨着道:“小梓,世事难料,平南王府遭此大劫,万幸还有你幸存于世,我和你父王曾经约定,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如今幸好还能履约,不负你父王对昱墨的期许和美意,这事我和你伯母都商量过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正在饮茶的乔梓差点一口喷了出来:“什……什么?” “平南王已经不在了,我琢磨着过两日便去求虞太妃做个主,你和昱墨的年龄都不小了,这事得赶紧办。”容母笑眯眯地道。 “这……这事父王没和我提起过……我不知道啊……”乔梓呐呐地说着,不禁看向容昱墨求助。 容昱墨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小梓,从你叫我祎儿哥哥那天起,我便想着能把你娶回家里做我的妻子。” 乔梓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多谢伯父伯母的美意,只是你们不知,平南王府除了我,我的弟弟乔楠也尚在人世,这终身大事非同儿戏,我想等找到我弟弟请他做主我的婚事,这才算是名正言顺,不知伯父伯母意下如何?” 容父动容道:“你弟弟也尚在人世?你们平南王后继有人,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 乔梓眼圈一红:“他……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在何处……我已经摆脱我大哥去找了,但愿不日就有好消息。” 容母在一旁面带忧色,欲言又止。 容父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小楠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放心吧,昱墨等了你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几个月。” 诉完了离别之情,容父和容母很是知趣,让容昱墨带乔梓在府中四下走走。这可正中乔梓的下怀:再和这两位长辈呆在一起,只怕她要憋得内伤了。 容府虽然简朴,但占地不小,亭台楼阁也一应俱全,容昱墨带着她一路而行,便到了府邸东侧的一座小院子,推门而入,院子里有个葡萄架,葡萄叶碧绿葱茏煞是喜人。 葡萄架下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乔梓快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宣纸上已经作画题诗,右上角一个不规则的红色印章,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应当是“墨山居士”四个字。 “你的别号?”乔梓高兴地问。 “是,”容昱墨含笑道,“我的手迹,诗画印完整无缺的,应当就只有你手上的这一幅。” “那这岂不是无价之宝?”乔梓心花怒放,“裱起来,我要好好裱起来以后放在平南王府的正厅里。” “你也不瞧瞧上面画的是什么?”容昱墨盯着她道。 乔梓定睛一瞧,却见画上正是这座院子,葡萄架下有一男一女,都是孩童大小,男童略大些,正站在凳上踮起脚尖摘葡萄,旁边的女童仰着脖一脸的笑意。 男童略显成熟的矜持、女童略带可爱的迫切跃然纸上,只是乔梓看着看着便愣了一下,那女童的五官和她有几分相似,两颗小兔牙更是若隐若现。 “这是我吗?”她好奇地问。 “是啊,”容昱墨笑着道,“你忘了吗这个院子是你从前到我家做客来住的,这葡萄架也是那时候你喜欢搭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盼着你能重回这里,就算传来噩耗也不曾放弃最后的希望,今日总算如愿了,只是可惜葡萄已经没了,只能等待来年。” 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乔梓喃喃地叫了一声:“祎儿哥哥,我……” 容昱墨上前一步和她四目相对,眼中的情意仿佛能将她溺毙:“小梓,我方才在双亲面前所言,字字发自肺腑,你若成为我的妻子,我必定敬你爱你,你我两小无猜,更熟知脾性,以后琴瑟和鸣,定能举案齐眉。” 有那么一刹那,乔梓忽然有片刻的软弱。 与她而言,容昱墨应该是难得的良配,两家是世交,彼此知根知底,容昱墨隽秀幽默,见识广博,两个人在一起也不至于太过无趣,至于能否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便是看她的运气,如果没什么意外以后两人情深意浓,他一介文臣,也不至于有什么外力去逼迫他纳妾。 只是……她的心真的能放到容昱墨身上吗? 而容昱墨……喜欢的真的是现在的她吗? “祎儿哥哥,”她终于开口,“你觉得从前和我相处,我是个怎么样的脾性?” 容昱墨想了想,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你温婉良善,凡事都喜欢追根究底,我若是不耐烦,你便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看得我心软了为止。” “那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样的脾性?” 容昱墨愣了愣:“你……跳脱飞扬,调皮可爱,甚是有趣。”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我的性子和你的故交大相径庭,那你喜欢的,到底是现在的乔梓,还是从前跟在你身后的小尾巴?” ☆、第56章 容昱墨不由得愣了愣神,眼中闪过几分困惑:“这……又有何不同?不都是你吗?” 乔梓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历经家变,诸多意外和困苦,那个曾经叫你祎儿哥哥的那个小梓已经不在了,她不再是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更注定不会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你何必再苦苦追寻曾经的那份美好,等你找回来时……” 她的声音顿了顿,抬手揪下葡萄架下被遗漏的一颗几近干瘪的葡萄:“说不定就好比这个,七八月份时它汁多甘甜,而此时此刻,它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颗葡萄干了。” “葡萄干”被她捻了捻,随手丢进了草丛里。 容昱墨呆呆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走吧,该回宫了,这几天我得规矩点,不然陛下又得找理由不让我回平南王府了。”乔梓拍了拍手。 “你和陛下……”容昱墨下意识地问。 “我和陛下什么事也没有,”乔梓笑了笑,“你身为陛下近臣,得好好劝劝陛下,是时候广纳后宫,绵延皇嗣了。” 容昱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小梓,你的确和从前不同了,是我冒昧唐突,一直想让你重新做回那个备受宠爱、万事无忧的小郡主,只是就算葡萄成了葡萄干,失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表,它也依然是食之佳品,是补血暖肾的良药,你也一样。” “多谢夸赞,只是喜不喜欢,却和我好不好半点没有相干,”乔梓冲着他挤了挤眼,“不着急,你我都好好想想,万万不要一时冲动做了错事。” 两个人一路出了容府,乔梓跨上了马车,钻入车厢的一刹那忽然回头道:“以后能不叫你祎儿哥哥了吗?小时候的称呼,现在叫起来总有些别扭。” 容昱墨默然。 “我和别人一样叫你昱墨吧,这个名字这么好听,不叫可惜了。”乔梓冲着他挥了挥手,钻入轿中不见了身影。 一连几日,就同乔梓所说,她规规矩矩地呆在了和禧宫中,幸好那日萧翊时虽然拂袖而去,这几日也没继续来烦扰她,各种美食和新鲜的玩意儿依然不断地送进来,她倒也自在悠闲。 门厅外传来了说话声,萧锴和木槿边聊边走了进来,自从那日她拒绝了阿木热布后,萧锴那张总是板着的脸终于如同冰山初融,重新变回了那个沉稳关切的萧二哥。 乔梓正在吃葡萄干,自从那日听容昱墨说了此物和葡萄一样得好,她便心血来潮让人买来了一大袋,每日一把,抛高了用嘴去接,很是自得其乐。 萧锴皱着眉头道:“怎么又在调皮?何太医煎的药有没有按时在服用?” “有。”乔梓脆生生地应道,冲着他抛了个媚眼。 萧锴不信,转身问木槿:“有吗?” “有。”木槿认真地点了点头。 萧锴稍稍放心了些,又不放心地叮嘱:“务必要盯着她喝下去才行。” 木槿掩着嘴乐了。 乔梓不乐意了:“萧二哥,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我得赶紧替你找点事情做,不然要被你管死了。” 萧锴没理她的话茬:“陛下这两日心情很不好。” 乔梓装傻:“心情不好便找何太医开些安神补脑的方子,你们身旁伺候的也多说笑话给陛下听听。” “你难道不去看看陛下吗?”萧锴一脸探究地盯着她。 “你告诉我你心上人是谁我就听你的。”乔梓嬉皮笑脸地道。 “你——”萧锴的脸上泛起一道绯色,“扯上我做什么?” “萧二哥啊萧二哥,你也太不仗义了,”乔梓背着双手在他身旁绕了一圈,摇头晃脑地道,“我可盼着有个二嫂很久了,你还成天藏着掖着,这是打算瞒到地老天荒吗?” 萧锴的眼神黯然,苦笑了一声道:“她不会喜欢我的,我只求每日看她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是傻了吗?快告诉我是谁,我来帮你出谋划策,一定能手到擒来!”乔梓简直恨铁不成钢,卷起袖子便想要上阵。 “别胡闹我的事情了,”萧锴无奈地道,“小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在南岙村的时候,你每日不离身的那块玉佩就是陛下的。两情相悦乃是人生的一件美事,我苦求不得,你又何必互相折磨了,若是有朝一日有了什么变故,你便是悔也来不及了。” 寡言的萧锴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乔梓不由得怔了怔,良久,她才小声道:“二哥,有些事情,并不是两情相悦就能改变的。” 萧锴摇头正想再劝,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萧铎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一见他们俩便道:“太好了,老三你也在,伯纳族的使团到了,一起去凑热闹吧。” 元庆殿是各国使臣觐见大晋皇帝之所,威严雄伟,伯纳族是北地赫赫有名的彪悍民族,所辖之地幅员辽阔,几乎有两个州府大小,加之气候恶劣,路途遥远,一直和大晋有着很微妙的关系。 天朝开国之初,伯纳族曾挑衅龙颜,趁机在北地自立为国,太祖在修生养息数年之后毅然挥师北上力挫伯纳族,自此伯纳族便收了异心,纳入了大晋的版图,统领各部落的头领被封为王罕,王罕的更替需经过大晋皇帝的正式册封。 然而到了徳帝这一代四方安宁,徳帝重文轻武,大晋的武力日渐式微,山高皇帝远,伯纳族便有了别样的心思。到了武帝这一代更是荒唐,听从了李家和大儿子的挑唆,甚至裁减北地的驻军,以至于伯纳族野心勃勃,觊觎着北地这块肥肉。 幸好萧翊时暗中保存实力,最后和伯纳族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仗,前任的王罕在逃窜中被马摔了下来,残喘了两天后不治而亡,他的儿子和弟弟起了内讧,最后弟弟胜出抢了王罕之位,和萧翊时握手言和。 元庆殿里此刻喜气洋洋,萧翊时坐在最上首,两排分别是伯纳和大晋的文臣武将,伯纳人尚武,中间有两名武将在切磋技艺,一见萧铎和萧锴进来,伯纳族的好几名使臣都高兴地迎了上来,中间切磋的武将也停了手,一起过来寒暄。 两拨人都曾在战场上对阵过,算是不打不成交,乔梓依然扮做了小太监的模样,跟在萧铎身旁,好奇地打量着这传说中马背上的骁勇之族。 伯纳族人生的都很高大,肌肉健硕,就连萧铎在他们中间也矮了一头,他们穿着斜襟衣、马裤和靴子,一股浓浓的异族风情。 寒暄完毕,大家各自落座,中间的切磋继续,萧铎和萧锴坐在了萧翊时的下首,乔梓顺势立在了萧铎的身后。 一道迫人的目光落在乔梓的身上,乔梓回头看了萧翊时一眼,冲着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萧翊时猝然调转了目光,沉着脸,一口将碗中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切磋很是友好,点到为止,两名对手哈哈大笑大呼过瘾,互相抱了抱,又转生向萧翊时行礼敬酒。 身旁的武将都一一被选做了对手,就连萧锴也不例外,和一个伯纳王族模样的人较量了起来,萧铎在一旁替乔梓讲解:“这是这次使团之首,伯纳人的安达王子,是他们族里最厉害的勇士的徒弟,一手箭术青出于蓝,十分了得。” 乔梓小声道:“大哥,二哥怎么好像没使上劲啊?” 萧铎悄然一笑:“轮肉搏,只怕三个安达王子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到底要给他点面子。” 第44节 果不其然,一来一往数十招后,萧铎出其不意一个扫堂腿便将安达王子绊倒,在倒地的一瞬间,萧铎在他后背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托,他打了个踉跄便站住了,倒也不算输得太狼狈。 安达王子大笑着和萧锴互敬了酒,又向着萧翊时和萧铎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伯纳语,萧翊时朝着萧铎这边看了过去,两个人四目相对,萧铎微微摇了摇头。 “萧将军最近身染微恙,不能比试,只怕有负安达王子的美意了。”萧翊时淡淡地道,他用了伯纳语,乔梓听不懂,催促萧铎赶紧解说一下。 萧铎有些尴尬,支吾着道:“他是在说要送陛下和我礼物,陛下他……婉言谢绝……” 他话音未落,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箫声,箫声清越动听,把殿中诸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寒光一闪,一柄宝剑横空出世,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中,只见她身姿轻盈,臂弯上的红绸宛如流水般倾泻,手中的剑光随着箫声时而激越,时而柔美,时而凌厉,而那女子时而身如柳姿般柔美,时而仿如利箭般迅捷,忍不住令人击掌叫绝。 一剑舞毕,那女子站在原地,饱满的胸脯微微起伏,冲着萧翊时嫣然一笑:“陛下,许久未见,不知塔琪儿为你所学的这一曲剑舞能入眼否?” 她说的是汉语,吐字稍有些奇怪,不过并不妨碍她的声如百灵,清脆动听。 乔梓听得清清楚楚,下意识地朝着萧翊时看了过去,只见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这位塔琪儿的身上,片刻之后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她的面前。 “塔琪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朕一直很是敬佩,今日重见更添风采,来人,请公主上座,斟酒。” 乔梓恍然大悟,这哪里是什么觐见使团啊,这分明是送亲使团吧? ☆、第57章 塔琪儿公主坐在右下首,她毫不掩饰对萧翊时的敬慕之情,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目光几乎不离萧翊时的左右。 她还特意千里迢迢从北地带过来亲手酿制的鹿茸酒,在殿中开封,亲自斟满了一杯酒,敬献给了萧翊时。 萧翊时的兴致看起来也颇高,伯纳人的敬酒来之不拒,伯纳人世居北地,因天气严寒最喜饮酒,不论男女几乎个个都是海量,这一来一去,眼看着萧翊时便有了几分醉意。 萧铎看了有些担忧,示意马德去劝阻,马德却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 乔梓在一旁后悔了,她来凑这热闹干什么?站在旁边吃不能吃,喝不能喝,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塔琪儿公主和萧翊时打情骂俏。她四下张望着,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 “你,过来。”萧翊时忽然指了指乔梓。 正在神游的乔梓愣了愣,不情愿地磨蹭了两步,走到了萧翊时的跟前。 “你离朕这么远,怎么为朕斟酒?”萧翊时沉着脸道。 乔梓愣了下神,拎起酒壶赔笑着道:“奴才这不是在伺候萧将军嘛,再说了,陛下这里……” 一双玉手伸了过来,接过乔梓手中的酒壶:“小公公且让一让,陛下,让塔琪儿为你斟酒吧。” 塔琪儿公主半跪了下来,将酒斟满递到了萧翊时的嘴边,萧翊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扯了一下她臂弯上的罗纱赞道:“你今天穿的裙子很漂亮。” 塔琪儿大喜,她为了讨萧翊时欢心,今日特意穿了件汉人女子的衣裙,这衣裙对她来说行走很不方便,不过得了心上人的赞扬,很是值得。她趁势依偎了过去:“陛下喜欢,塔琪儿以后可以天天穿给陛下瞧。” 萧翊时皱了皱眉头往旁边一让:“怎么抹了这么多香粉,朕喜欢你原来的味道。” 塔琪儿公主的神情有些尴尬。 他又转向乔梓,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真是调皮,衣服换来换去的,也不嫌累,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扶着朕。” 乔梓噗嗤一乐,她可算明白过来了,萧翊时把塔琪儿当成女装的她了。看起来萧翊时这是喝醉了,还装得没事人一样,差点被蒙住了。 她顺势扶住了萧翊时的手臂,小声嘀咕:“喝这么多做什么,真以为自己是千杯不醉吗?” 萧翊时的脑中还有一分清明,站在原地环视了一眼底下的臣子,凭着本能说了两句场面话:“朕不胜酒力,先回去歇着,你们慢慢喝,萧将军,你代朕多多款待原来的贵客。” 底下的人站起来齐声应道:“是,恭送陛下。” 还没等萧翊时走出大殿,塔琪儿公主尾随而来,从乔梓和萧翊时的中间硬生生地挤了进来:“陛下,我来扶着你吧,这个小公公这么瘦小,别把陛下摔了。” 塔琪儿的力气很呆,乔梓敌不过,一下子被挤到旁边,她气得肺都快炸了:“公主,你金枝玉叶,还是……” “小公公,”塔琪儿侧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柔声道,“还请行个方便。” 乔梓张了张嘴,却一时想不出来有什么立场可以拒绝,只好一路朝后退去,在萧翊时面前恶狠狠地叫了一声“陛下”。 萧翊时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滑稽的步伐忽然笑了:“小乔子……你可真逗……磨嚓磨嚓……似魔鬼的步伐……你跳舞给我看吗……我记了你好久……” 乔梓骤然放慢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塔琪儿扶着萧翊时走过她的身旁。 马德一溜儿小跑追了上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小郡主你这是干什么?把我们陛下往那个异族公主怀里推吗?” 乔梓打起了精神:“对,说什么也不能把陛下推给异族的公主,肥水不流外人田,给应珞也不给塔琪儿公主!” 四通殿离这元庆殿有些远,酒劲上来了,萧翊时昏昏沉沉的,几乎大半个人都靠在了塔琪儿身上,马德想去搭把手,乔梓却冲着他使了个眼色:既然这位公主如此热情,就让她的热情耗光在这漫漫长路上吧。 这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四通殿,饶是塔琪儿力气大,也不禁气喘吁吁,跨入大殿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加上衣裙的束缚,差点摔倒。 马德见机立刻接回了萧翊时,乔梓则扶住了塔琪儿假惺惺地道:“哎呦公主,小心些,把陛下摔了那可是重罪,要砍头的。” 塔琪儿揉了揉手臂,不甘心地追了上去:“陛下,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泡一杯醒酒茶?” 萧翊时瞟了她们俩一眼,冷冷地道:“现在跟着我做什么,知道错了吗?” 塔琪儿愣了一下:“陛下,塔琪儿哪里错了?” 乔梓心里暗暗叫苦,飞快地松开了塔琪儿,站到了萧翊时的另一边。 萧翊时的脑袋跟着她转了过来,不高兴地斥责道:“晃什么晃,都有两个人影了,朕头疼。” 他一边鸡同鸭讲,一边在马德的搀扶下进了寝殿,应珞听到动静迎了出来,一间他的模样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上前去搀。 塔琪儿一见她顿时脸色都变了:“你是谁?为什么会在陛下宫里?” 应珞愣住了,从来没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敢问姑娘又是谁呢?陛下寝殿,生人不可入内。” 塔琪儿傲然看着她:“我是陛下在北地时的红颜知己,伯纳族的塔琪儿公主,你且让开,今日由我伺候陛下就可以了。” 乔梓冷哼了一声:“你眼前的这位是陛下在大晋的红颜知己,从小伺候陛下的贴心人,能让她让开的人,只怕还呆在娘肚子里没出来。” 应珞“噗嗤”乐了,瞪了她一眼。 塔琪儿忍住气,放缓了语调:“我知道了,放心,我不会为难你,陛下身旁有你这样的我也放心,只是我们和陛下的和亲在即,我马上就是后宫中的人了,现今不过是提前几日罢了。” 这下乔梓的脸色也变了,恨不得一棒砸在萧翊时头上:都要娶塔琪儿入宫了,居然还一脸深情地对她表白,男人啊男人,你的代名词就是风流花心! 她心中愤怒,忍不住暗自在萧翊时的手臂上重重地拧了一下。 萧翊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茫然四顾,目光一下子落在了塔琪儿身上:“你……怎么在这里?” “陛下,”塔琪儿一脸的委屈,“我一路送你回宫,可你的侍女却拦着我不让我……” 萧翊时沉下脸来:“送到了便好,马德,送公主回去。” 塔琪儿愕然道:“陛下……我……我不想走……我想陪在陛下身边……” 马德往前一站,恭谨地道:“公主请回吧,陛下金口玉言违背不得,不然只怕你入了宫内也要被人拖走的,陛下醉了酒,到时候惹得公主不开心那就伤了大家的和气,来日方长,公主还是徐徐图之。” 马德送塔琪儿公主走了,乔梓愤愤然拽着萧翊时一路踉跄着往里走去,应珞追在后面一叠声地喊:“小郡主你小心些,别把陛下磕到了!” “磕到活该,”乔梓喃喃地道,“风流鬼!” 到了内室,乔梓气喘吁吁地把萧翊时往床上一推,哪想到萧翊时的手却拽着她不肯放,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那张大床上。 萧翊时方才那一瞬间的清明早已飞走了,昏沉沉中只是下意识地不肯放手:“兔兔……来……我们来跳舞……” “不要,和你的公主去跳吧。”乔梓的鼻子发酸,猛捶了两下他的胸膛。 “就……就要你……”萧翊时胡乱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心满意足地收紧了臂弯。 乔梓面红耳赤地推了推,幸好他喝醉了,力气并不大,乔梓只是轻轻一推,那手脚便软绵绵地垂到了一边。 应珞进来了,手里捧着一碗醒酒茶,轻声叫道:“小郡主,快给陛下喝了,不然明日酒醒了就要头疼。” “还是你来吧,”乔梓摇了摇头,“我也该走了。” “你舍得吗?”应珞吃吃地笑了,“到时候陛下被那个公主抢走了,你哭都来不及。” 乔梓情不自禁地看向萧翊时,醉酒中的萧翊时骨子里依然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冷肃,双颊的绯红让他这个人凭添了几分暖意,有种温情脉脉的错觉。 她强迫自己转开眼去,对着应珞教训道:“这才是你该担心的,别怕那个公主,你有陛下的宠爱,比这个横插一刀的强了一百倍。” “什么陛下的宠爱?”应珞一脸的莫名其妙。 “放心,”乔梓宽慰道,“陛下这人很重情的,就算他娶了塔琪儿公主,也不会丢下你不管,分位的高地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心向着谁……” “小郡主,你是不是误会了?”应珞打断了她的话,“陛下心里喜欢的人是谁,随身伺候的人都心知肚明,我不相信小郡主你会感受不到。陛下于我,是主子,是天子,但我的心,却不在陛下身上。” 乔梓目瞪口呆:“你……你说什么?” “我喜欢的不是陛下,”应珞斩钉截铁地道。 “那你喜欢的是谁?那日在夷人的王寨外,我明明看到你哭过了,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吗?”乔梓有点头晕。 应珞的脸一红,旋即便神色黯然了起来:“我……是为一个人哭的……他生死未卜杳无音讯……出现的时候又中了毒……刚解完毒又不管不顾地去救你……小郡主,我好羡慕你,有这么多人喜欢你……” 仿如五雷轰顶。 这误会可大发了。 乔梓晕乎乎地道:“你说的这个人……可是萧锴?” ☆、第58章 乔梓花了一个晚上才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琢磨清楚了,一大早起来,她便让木槿去把萧锴请过来,说是有要事相商。 萧翊时正在早朝,萧锴刚好得空,没一会儿便过来了,一见乔梓便急着问:“出了什么事了?” 乔梓满面喜色:“二哥,有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你,昨晚陛下不是半醉了嘛,我探了他的口风,不日他要广开后宫,封妃纳嫔了。” 萧锴愣了一下,转而笑道:“那可太好了,后宫中终于有喜事可以热闹一下了。” “咱们兄妹一场,我先透露点秘密给你,也好让你提早去拍了马屁,”乔梓凑到他耳边一脸的神秘,“那个什么公主是来和亲的,陛下会封她一个贵妃当当,应珞姐姐跟了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打算封她个贵人的嫔位,其余的礼部已经在甄选了,各家王公大臣的适龄女子都有机会。” 萧锴良久没有说话,怔怔地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照理说呢,应珞姐姐不应该只有这个分位,”乔梓煞有介事地道,“只是她的出身不够,陛下说了,以后慢慢找机会就是。” “贵人……才六品,”萧锴的眼神有些涣散,“我以为……陛下至少会封个婕妤……” “可不是嘛,”乔梓加油添醋,“昨晚那个公主真是趾高气扬,还把应珞姐姐骂了一顿,听说她的功夫很厉害,以后应珞姐姐会不会被她欺负啊?从前我在宫里的时候,这种事情可看多了,好几个分位低的被害得命都丢了。” 萧锴的手一紧,握住的拳头骨节发白。 乔梓看得真切,恨得牙痒痒的:都这样了还不说实话,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45节 “应珞姐姐昨晚哭了一晚上,她说她命不好,这辈子都没个人真心喜欢她,她说她想去出家,”她叹了一口气,“二哥,你说应珞姐姐会不会想不开啊?” 萧锴的眼神挣扎,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 还没等乔梓得意上两分,他便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乔梓面前:“小郡主,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乔梓吓了一跳,立刻扶住了萧锴的手臂:“二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兄妹还有什么事情要你行这样的大礼?” 萧锴固执地跪在那里:“你不答应我,我便不起来了。” 乔梓哪里拉得动他,只好一屁股坐在了他的面前:“你说吧,就算是杀人放火我都替你干。” 萧锴的嘴唇颤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小梓,你和陛下两情相悦,如果你入宫,必然是皇后的不二之选,这样,塔琪儿公主再嚣张,你也有办法治她,你就答应了二哥,坐了这个皇后的位置吧。” 乔梓气得牙痒痒的,合着这是让她入宫去罩着应珞啊!她轻哼了一声道:“那倒也是,要是我当了皇后,我一定善妒成性,把所有后宫中的女人都整趴下为止。” 萧锴的眼皮乱跳,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你总不能……对应珞下手吧?” “那可不一定,”乔梓斜眼看着他,“说不定就把她推下水啦、下个毒啦、落个胎啦……” “你——”萧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乔梓一拳砸向了他的胸口,萧锴猝不及防,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有本事再藏着掖着啊,你喜欢的人就要被抢走了,以后生老病死都和你不相干了,你却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活该你后悔一辈子!”乔梓恶狠狠地道。 萧锴的眼神痛楚:“她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又何必徒增她的烦恼?” “哎呦大情种二哥,”乔梓气乐了,“你这是打算偷偷暗恋人家一辈子吗?你难道没想过说不定她也喜欢你呢?” “她……亲口说了讨厌我……”萧锴低声道。 乔梓抚了抚额:“我的好二哥,女人说讨厌你,心里十有八九就是喜欢的意思,你到底明不明白啊?” 萧锴心里陡然冒出一线希望,呐呐地问:“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乔梓抑扬顿挫地道。 萧锴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乔梓跟在他身后小跑了一路,不放心地叮嘱:“二哥,你表白的时候稍微笑一笑,别硬邦邦的,话说得好听些,我来教你两句……” 站在和禧宫前千叮万嘱,乔梓目送着萧锴的背影远去,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似的。 她在大门前来回走了两圈,忽然一拍脑袋暗暗叫苦:糟了,刚才为了刺激萧锴编的那些瞎话忘记澄清了,要是被萧翊时知道了…… 今日萧锴应当是旬休,总不会这么倒霉恰巧碰到萧翊时,然后聊起这些八卦吧? 她左思右想,决定过上半个时辰就到四通殿去截住萧锴,让他把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谎话全部忘掉。 秋光正好,金菊怒放,远处的宫殿中红枫忽隐忽现,如此美景,应当惬意地泡上一壶花茶,登高望远,自在潇洒。 乔梓背着双手哼着小曲,正要回宫好好地享受一番,却听见背后有人叫道:“前面就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吗?请留步。” 她回头一看,居然是塔琪儿公主和南宣长公主萧玉菡一起来了,塔琪儿今日依然身着汉人的衣裙,一身红衣美艳似火,身后跟着几名侍女和随从,看起来很有排场。 萧玉菡几步便到了乔梓面前,微笑着道:“姐姐,今日伯纳族的塔琪儿公主来看我,听说了你的事情,说什么也要央着来瞧瞧你,姐姐不会嫌我唐突了吧?” 乔梓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位长公主真是天真得可以,塔琪儿显然是来者不善啊。 “怎么会,公主带来的贵宾,我必定扫榻以待,里面请。”她上前见了礼,不亢不卑地道。 塔琪儿定定地看着她,恍然大悟:“昨晚的小公公……原来是你扮的!” “昨晚有小公公吗?”乔梓装傻,“一定是公主眼花了吧?” 塔琪儿沉着脸,好一会儿才挤出了一丝笑容:“小郡主真会说笑,我们伯纳人天生就是眼明手快,耍计谋是不如你们汉人,但光明磊落却是你们比不了的。” “公主这话不妥当了,陛下也是汉人,你这是说陛下不够光明磊落吗?”乔梓轻巧巧地便四两拨千斤,把话题岔了过去,往里做了一个手势,“公主里面请。” 大伙儿在正厅中一一落座,塔琪儿坐在乔梓的右下首,她的几个仆从留在了庭院中,跟进来的一男一女分别站在她的身后,那名男子身材高大,脸上戴了一个银质的面具,将他的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乔梓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是昨日替我吹箫的琴师,”塔琪儿笑着道,“让郡主和公主见笑了,他的脸上有疤,深怕惊吓到了人。” 萧玉菡的脸上顿生同情之色:“好好的一个……可惜了……” 乔梓却抬手让木槿斟了一杯茶递给那名男子:“英雄不论容貌,你箫技出众,无需自卑。” 那人接过茶来饮了一口,哑声道:“多谢。” 乔梓心中狐疑,却也不便再多看,顺着两位公主的话题闲聊了起来。 塔琪儿并不擅长闲话家常,倒是萧玉菡和乔梓相处日久,彼此十分熟悉,久而久之,塔琪儿就插不上话了,只能在一旁看着乔梓眉飞色舞。 她有些生气,忍不住重重地咳了两声:“你们总聊些鸡毛蒜皮的事情,陛下听了不会觉得无聊吗?” 萧玉菡掩着嘴笑了:“公主只怕不知,姐姐说什么陛下都会喜欢听的。” 塔琪儿的脸色一变:“陛下时常来这里吗?” 乔梓朝着萧玉菡使了好几个眼色:“长公主别说笑了,陛下喜欢的自然是塔琪儿公主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 塔琪儿的脸色稍霁,矜持地道:“我和陛下相识于危难之际,情意自然不是你们可以比拟,以后入了宫,大家都是姐妹了,理当互相照应才对。” “不不不,”乔梓心里厌烦,恨不得立刻把这人轰走,“公主身份尊贵,我可不能高攀,我只是暂时借住宫中而已,不日便要搬回平南王府。” 塔琪儿嗤笑了一声:“郡主就不要打个幌子骗我了吧,我最看不起就是口是心非的人,既然大家都喜欢陛下,就各显手段来夺取宠爱,何必当面一套背后一刀?” 一旁的萧玉菡脸都白了:“塔琪儿公主,你怎么可以和郡主如此说话?莫说陛下此刻还没有公告天下纳你为妃,就算你入了后宫,也有个先来后到,你叫郡主一声姐姐也……” “笑话!”塔琪儿公主凤目圆睁,“我乃伯纳族王罕之女,为何要叫她姐姐?她若是识趣叫我一声姐姐,我倒是可以应她一声妹妹。” 萧玉菡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我实不该带你来这里,走,我带你去陛下跟前请罪去!”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吵起来了,乔梓简直头痛欲裂,这后宫才这么几个人,就成了菜市场了,以后要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了,还不得斗成一锅粥了! “好了,”她恼火地斥责道,“塔琪儿公主,你穿了汉服、学了汉话,却没有学来我们汉人的规矩,你跟前这个是你的小姑子,你这样无礼,怎么进皇家的大门?” 塔琪儿公主被噎了一下,愤愤然不出声了。 萧玉菡的眼圈一红,拽着乔梓的手叫了一声“姐姐”,眼看着就要流下泪来,乔梓笑嘻嘻地凑到她耳边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和一个蛮族公主置什么气,等她入了宫,那就是鱼儿离了水,要收拾还不是易如反掌?” 萧玉菡哽咽着应了一声。 乔梓在她手心挠了挠,又朝着她的脖子吹了一口气,萧玉菡终于痒痒得破涕为笑了起来。 塔琪儿看得火冒三丈,拍了一下桌子霍地站了起来:“你们……是故意合伙欺负我吗?” 看着她虎视眈眈的模样,乔梓心里有点发慌,这位公主身手了得,要是动起手来,她和萧玉菡可要吃亏。 塔琪儿身后的那名男子附耳过来说了几句,塔琪儿瞪着乔梓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丝笑容:“好了,我要走了,以后再来找你们玩吧。” 乔梓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就引着人往外走去:“公主慢走,公主事务繁忙,还是多去陛下那里走走,我这里就不必费心了。” 刚送到门口,不知怎的,乔梓的脚下一滑,朝前扑去,眼看着就要摔倒。 那名男子眼疾手快,在她手臂上托了一把,她这才站稳了身子。 “郡主小心。”男子低声道。 乔梓怔怔地看着他和塔琪儿远去,不禁握紧了拳头:不知什么时候,手心中多了一个纸团。 ☆、第59章 乔梓心不在焉地和萧玉菡聊了一会儿,等萧玉菡走了,她便躲进了内室,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纸团。 纸团上画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小人,圆桶身,独眼龙,背带衣,正是她和乔楠约定互报平安的信物。 双手禁不住颤抖了起来,乔梓的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坐在了榻上。她使劲回想着,那名男子的脸部轮廓的确和乔楠的有些相似,他站着的时候衣袖垂了下来,也没留意他的手指,如果他真的是乔楠,那这大半年过去,他又长高了许多。 乔楠怎么会去了伯纳族?又怎么会跟在塔琪儿身旁当了侍从?他这次回来是要做什么? 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却得不到解答,乔梓心乱如麻。 最关键的是,现在有了乔楠的消息,她该怎么办?乔楠还恨萧翊时吗?萧翊时会不会还对那一箭耿耿于怀?她该不该告诉萧翊时?还是要先见乔楠一面探探口风再说? “哐啷”一声,门被用力踹开了,萧翊时脸色铁青出现在她面前。 她从软榻上惊跳了起来,顺手将纸团塞入了怀中,呐呐地道:“陛下……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乔梓!”萧翊时从齿缝里挤出她的名字来,那眼神好似恨不得把她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陛下我错了,”乔梓下意识地便认错服软,“我也是才知道,这就打算来告诉你,你别生气……” 萧翊时一步步地朝她走了过来,眼中满含着令人窒息的痛楚:“朕从前是怎么对你说的?朕对你好,即便不需要你同样的回报,也不是为了让你把朕像货物一样送给别人,你当初是怎么向朕认错的?又是怎么答应朕的你都忘了是不是?还是说你根本没有从来没有把朕的话放在心上?” 乔梓懵了:“陛下……你在说什么?” “你不喜欢朕,便要把朕象推给田蕴秀一样,推给那塔琪儿公主,推给应珞,推给其他莫须有的什么嫔妃,”萧翊时用力抓住了她的肩膀晃了晃,好像要把她脑中那些荒唐的念头都摇散了似的,“你连分位都替朕安排好了,你可真是贴心周到啊!” 乔梓这才想起来,那该死的塔琪儿一来,她把要去拦截萧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她暗暗叫苦,忙不迭地解释道:“陛下你误会了,我那都是编瞎话骗萧二哥的,真的,这回我可什么都没做!” “编瞎话?”萧翊时冷笑了一声道,“你敢发誓,你心里没有想着朕是要迎塔琪儿入宫的?就连应珞,只怕你也早就想着,朕和应珞早就有了肌肤之亲,迎入宫中是迟早的事,对不对?朕和她们牵扯不清,却还对你深情款款,真是无耻之极,对不对?” 乔梓哑口无言。 木槿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想劝架却又不敢去拉,只是在旁边抽泣着求饶:“陛下……陛下你息怒……小郡主她不是故意的……陛下你松一下手……小郡主的肩膀被你捏疼了……” 萧翊时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手指,乔梓倒吸了一口凉气,萧翊时的手劲大,被捏到的地方一阵生疼。 木槿扑了上去,着急地在她肩头一阵揉捏:“身上一定起了乌青了,疼吗?我替你上药。” “下去。”萧翊时冷冷地道。 木槿噤了声,却迟迟不肯离开。 乔梓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示意她退下。 “乔梓,不管你信与不信,应珞和朕,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清清白白,她志不在朕,朕也意不在她。” 萧翊时的声音消沉,眼中一片意兴索然。 “至于塔琪儿,和亲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朕以前没有答应,以后更不会答应,朕已经安抚好了她的父兄,她若是坚持要留下,朕已经指定了朕的堂弟福王萧翊云迎娶,后宫的贵妃还没进来就已经没了,不知道是不是让郡主失望了。” 萧翊时自嘲地笑了笑。 乔梓呆呆地看着他,双唇嗫嚅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萧翊时后退了一步,转身大步向外走去,乔梓紧追了两步,下意识地叫道:“陛下!” 他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小梓,朕的一片心意,就算你不能接受……也不要随意践踏……”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乔梓的脑中一片混乱,难以抑制的酸涩涌上心头。 如果萧翊时不是这大晋的九五之尊,那么此时此刻就算是坑蒙拐骗,她也要想尽办法不让这个男人从她手中溜走。 第46节 然而这又是个悖论,如果萧翊时当时没有入宫登上帝位,他们俩便就此失之交臂,没有机会朝夕相处,更不可能有了这牵绊不清的感情。 整个下午,乔梓都有些神思恍惚,脑中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为什么不接受?就算以后他后宫三千,可最起码现在对你是真心一片,为了爱,难道不应该无所顾忌吗?” “远离是非,远离皇家,伴君如伴虎,现在他对你情意浓浓,哪日色衰爱弛,你又该如何自处?” “他这样对你,你怎么忍心再伤害他?” “你难道要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丈夫吗?长痛不如短痛。” …… 她被吵得头痛,就连晚膳送上的红豆沙羹都没吃上几口,木槿看她的脸色很差,有些担心,催促她早早上床歇息。 躺在床上,乔梓睁着眼睛睡不着:不知道萧翊时还在不在生气,不知道平南王府何时能建好…… 她忽然惊坐了起来,糟糕,乔楠! 揉成一团的纸条被她再次摊了开来,她仔细地查看着那个小人,终于在小人的脚上发现了两个不易察觉的“翌”和“巳”字。 翌日天气骤变,秋风席卷,秋寒骤起。 萧翊时一定还在气头上,乔梓不敢去贸然打扰,正在发愁该如何出宫时,萧锴过来了。 一见乔梓,他便郑重其事地一躬到底:“多谢郡主指点迷津,我和应珞永生永世都感念郡主大恩。” “哎呦,萧二哥,”乔梓也喜上眉梢,“你这是抱得美人归了吗?二嫂什么时候娶过门?什么时候让我抱小侄子小侄女?” 萧锴的脸上难得地泛起了一丝赧色:“小梓你不要胡说,应珞是陛下的人,还得禀明陛下,请陛下成全。” 一提起陛下乔梓就来了气:“二哥,你怎么把我和你说的悄悄话和陛下泄密了?他过来臭骂了我一顿,再也不想理我了。” 萧锴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悄悄话?我就问了陛下是不是真的要封塔琪儿公主当贵妃……” 乔梓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了。 萧锴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胡说的!怪不得陛下当时脸都青了。小梓啊小梓,你可真是太胆大妄为了。” “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闷葫芦,”乔梓悻然道,“真是好心没好报。”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要我怎样赔不是?”萧锴小心翼翼地道。 “这样吧,陛下生我的气,我想着出宫去买个好点的礼物当成惊喜送给他,他就一定会消气了,你说好不好?”乔梓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这……”萧锴有些为难,“难道要偷溜出宫吗?” “不偷溜他正在气头上才不会答应呢,再说了,告诉他还算什么惊喜啊。”乔梓瞪着他道,“我们去去就回,有你保护我,难道还会有什么危险吗?” 有萧锴做掩护,乔梓轻而易举地便出了宫,两个人一路直奔京城中最繁华的大街。 见乔楠是目的,买礼物也的确是目的。 和萧翊时相识至今,细想起来,除了一个简陋的冰花,她还没有送过一件像样的礼物给萧翊时,而萧翊时送她的都能装满好几个柜子了。 时间还早,乔梓一家家店铺逛了过来,精挑细选,终于选定了一块羊脂玉佩,那掌柜的吹得天花乱坠,说这是稀世之珍品,最配身份尊贵的人。 乔梓讨价还价了好一会儿,最后心疼地掏出了五百两的银票,换了那块玉佩出了门。玉佩轻飘飘的,幸好那紫檀木盒还有些分量,才让乔梓觉得这银子没白花。 “和陛下说这块玉佩要五千两。”乔梓喃喃自语。 “这不是犯了欺君之罪……”萧锴为难地道。 “笨呐,越贵心意越足,”乔梓瞪着他,“五千两的话,陛下的气咻的一下就没了。” “不会,就算这玉佩只值五两银子,陛下也一定视若珍宝。” “哎呦二哥现在嘴甜了,到底是有了二嫂的,不一样了。” 两个人一路开着玩笑,马车行到一半时,乔梓忽然便叫道:“哎哎哎,往右拐,去安南使馆瞧瞧热闹。” “去那里做什么?还是快些回宫吧。”萧锴皱着眉头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塔琪儿昨天到我宫里来砸场子,我今日去瞧瞧也不算是不对吧。”乔梓笑着道,“我就去看一眼,耽搁不了多久。” 使馆在皇宫的西边,右拐没行多久就到了,乔梓和萧锴一起下了车,远远的,便看见昨日那名男子靠在墙角,他的脸上依然带着面具,只是乔梓越看那外形越像乔楠。 她的心中一阵狂喜:“二哥,我看到个熟人,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使馆的门就离萧锴几步之遥,他点头应了一声“好。” 乔梓大步走到了那人面前,试探着叫道:“小楠。” 那男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语声沙哑地应道:“姐。” 乔梓顿时呆了:“你……真的是小楠吗?怎么声音变成了这样?” 乔楠举起手来露出了右手的食指,食指短了一截。 “小楠……”乔梓哽咽了起来,“你没事就好,喉咙哑了便哑了,我一直在找你,父王的冤情已经平凡了,陛下已经在京城重建平南王府了,你回来了便可承袭父王的王位……” 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只见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在大街上追逐着跑了过来。 “抓住他!小偷!他偷了我爹看病的银子!”一个农民打扮的半大小子声嘶力竭地喊着,身后有个老妇人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跟着。 “大家抓贼啊!我爹就指着这救命钱呢!这贼太没人性了!”那小子急赤白脸地叫着,都快哭出声来了。 前面有个瘦高个跑得飞快,眨眼就过了使馆门往前窜去。 乔梓看得真切,冲着萧锴喊了起来:“二哥!快帮忙抓贼啊!” 萧锴犹豫了两秒,身形动了动,朝着那瘦高个追了过去,眼看着还差几步就要抓到他的肩膀了,那瘦高个忽然朝他抛过来一个包袱:“大哥还给你,我不要了。” 萧锴伸手接住,被这一阻,那瘦高个眨眼便隐入人群不见了。 他把包袱放在手中一掂量,回头笑道:“银子找回来就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满含恐惧,使馆门前空无一人,哪里还有乔梓的人影! ☆、第60章 乔梓悠悠醒了过来,脑中一片混沌。入目而来的是一片白色,白色的纱帐,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墙壁……屋内十分整洁,家具一应俱全,只是这颜色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她的头有些痛,困难地回忆着之前的记忆,明明她正在和乔楠说话,忽然指尖一麻就失去了知觉,萧锴呢?这是什么地方? 她半支起身子,茫然叫道:“有人吗?” 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有两个侍女推门而入,其中一个脸圆圆的,长得很是喜人,惊喜地跑到她的身旁:“姑娘,你可算醒了,主子都来看过两遍了,要是你再不醒,他都要去叫大夫了。” “你主子……是谁?”乔梓心里一紧。 “主子就是主子,他的名讳可不能随便乱叫。”圆脸侍女掩着嘴乐了,“来,姑娘,奴婢们先伺候你起身。” 这两名侍女打来了水,熟练地替乔梓洗脸换衣,乔梓心不在焉地问了几句,只打听出了那圆脸女子名叫樱桃,另一个名叫绿萝,这是在京城城郊的一座别院,别院里约莫有百来号人,她们是属于前院的。 她们没听说过乔楠,更不知道乔梓是谁,只是奉命到这里来伺候。 “就是一个个子高高的、脸上总是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乔梓比划着道。 樱桃一拍脑袋:“姑娘说的是木公子吗?木公子是主子的贴身近卫,只是最近都没怎么瞧见他,前几日是他把姑娘送到这里来的。” “前几日?”乔梓大惊失色,“今日是十一月初几了?” “初九啦,眼看着就快要冬至了。” 乔梓一扶床就要下地,她出宫那日是初七,这一昏迷她居然躺了两天?萧锴丢了她,还不得急疯了? 只是一下地,她的腿便打软,幸好樱桃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哎呀姑娘你小心点,这两日你都没正经吃过东西。” 绿萝取来一碗粥喂着乔梓喝了,暖暖的粥一下肚,乔梓终于有了几分力气,被樱桃扶着坐到了铜镜前。 “姑娘穿上这件衣服真是好看,”樱桃一边替她梳头发一边笑吟吟地道,“主子见了一定喜欢。” 乔梓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长发披肩,白裙层层叠叠,将她的腰身衬得不盈一握,还真有几分飘然若仙的感觉。只是,她看着那颜色浑身都别扭了起来:这家主人如此喜好白色,难道……和萧承澜有什么关联? “我收拾好了,能否麻烦你通报一声,让你家主子出来一见?”乔梓客气地道。 樱桃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出去通报了,不过没一会儿她便回来了,笑着道:“姑娘,我家主子还有些事处理,你且在这里安心休养,他过几日便来看你。奴婢先给姑娘梳个发髻吧,姑娘是喜欢飞天髻还是百合髻?” “哐啷”一声,梳妆台上放着的香膏罐子被乔梓砸在了地上,她捡起瓷片对准了手腕厉声道:“萧承澜在哪里?他有胆劫了我没胆见我吗!他不出来,我就死在这里!” 樱桃吓得花容失色:“姑娘你别这样……主子他……” “一群废物!”一个阴冷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门被推开了,秋风卷入,一片落叶打着圈儿飘进了屋里。乔梓定睛一看,眼前的人白衣飘飘仿如谪仙,那双漂亮的凤眼微微上挑,一派风流无双,不正是那个失踪已久的岳王萧承澜吗? “果然是你……”乔梓踉跄了一步,喃喃自语着。 “小郡主也在思念本王吗?”萧承澜嘴角一翘,那笑容带着几分魅惑,缓步朝她走来,“本王对你可是日思夜想,恨不得早日和郡主相聚。” 乔梓定定地看着他走到面前,忽然冲着他笑了笑:“那当然,岳王殿下天人之姿,我一日不敢或忘。” 和一身太监服的乔梓相比,此时的她一身丽装,带着女性的柔美,又有着不同一般女子的娇俏,那笑容甜美,两颗小兔牙若隐若现,萧承澜不由得心神一荡。 说时迟那时快,乔梓往前一蹿,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手中的瓷片一扬,便朝着他的颈部划去。 萧承澜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往后退了一步,脖子上顿时被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他又惊又怒,手掌在乔梓的脉门上一切,“当啷”一声,瓷片掉在了地上。 “你……真是胆大妄为!”他拽住了乔梓的手臂用力一甩,乔梓整个人往外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王爷息怒!” 萧承澜的身后有人冲了出来,飞快地抱住了乔梓,惶急地道:“姐你怎么样?没伤到哪里吧?” 乔梓被这一下摔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楠?” “是我。”那人依然带着面具,眼中悲喜交加,颤声道,“姐,我回来了。” 乔梓颤抖着抬起手来,按住了他的面具,往外轻轻一掀,乔楠的脸呈现在她面前。 没有刀疤,只是脸部的肌肤因为长期带着面具而有些惨白。 “啪”的一声脆响,乔梓的眼中涌出泪来,抬手狠狠地抽了乔楠一个耳光。 乔楠捂着脸,满眼的不敢置信:“姐你为什么打我?” “为什么?”乔梓哽咽着道,“那日我把你送走的时候是怎么和你说的?你不要叫我姐姐,我们平南王府没有你这个认贼作父、犯上作乱的世子!我更没有福气有你这个出卖亲人的弟弟!” “我和王爷这都是为了救你!”乔楠愤怒地道,“你被那狗皇帝关在宫里,就连一个蛮族的公主都能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你难道真的就如此爱慕虚荣,愿意成为那个狗皇帝连名分都没有的禁脔吗?” 乔梓抹了一把眼泪,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我在做什么,我心中有数,陛下是个明君,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倒是你,已经毒入膏肓,无药可医了。你我的姐弟情分就此断了吧。木公子,你松手。” 第47节 她挣脱了乔楠的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斜睨了萧承澜一眼:“好了,萧承澜,你杀了我吧,其实我早就该死啦,多活了这么久,也算是够本了。” 屋里一片静寂,两个侍女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萧承澜摸了摸脖子,抬手一看,指尖染上了一抹腥红。 他把指尖放在唇边舔了舔,嘴角露出了一丝阴冷的微笑:“小郡主真会说笑,本王怎么会杀你呢?好不容易把你请来了,当成宝贝宠都来不及。只不过,这些废物真是没用,居然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都看不住,害得郡主生气,来人呐,把她们拖下去丢到山里喂狗吧。” 有人应声而至,把樱桃和绿萝往外拖去,樱桃花容失色,颤声惨呼:“主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救命!救命啊!” 一股寒意从脚底泛起,乔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要干什么?那是你的人,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要把她们杀了吗?住手!” 只是没人听她的,两名侍女不一会儿就被拖走了,那惨呼声令人毛骨悚然,渐渐地消失在半空中没了声息。 乔梓跌坐在床上,浑身发抖,她不敢相信,这样两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别怕,”萧承澜走到她面前,面带笑意声音轻柔,“我对郡主的心意那是天地可鉴,就连碰一下都要思量日久。” 他捏住了乔梓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抬,乔梓被迫迎视着他的目光,和他的笑容相反的是,他的眼眸中满是嗜血的快意。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他低声喃喃地道。 “王爷……”乔楠站在后面神情紧张,“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我姐,只要此事一了,便让我们姐弟二人重返南疆……” 萧承澜回过神来,松开手指冲着他亲切地一笑:“放心,本王说话算话,这次你立下了大功,本王要重重赏你。” “我不要王爷的赏赐,我只要那个狗皇帝的性命,和我姐姐一生的平安幸福。”乔楠沉声道。 “说得好!走,我们去议事厅谋划谋划,”萧承澜赞道,又对乔梓笑道,“郡主你刚醒过来,身子虚着,还是再好好将养几日吧。” “你既然不杀我,留着我到底要做什么?”乔梓嘶声道。 萧承澜的凤眼眯了起来,一抹厉色一闪而逝,嘴角的笑容显得分外莫测高深:“自然是要给我那好侄儿一份特大的大礼。” 伺候乔梓的换了两个,一个叫鸳鸯,一个叫花盈,许是得了前人的教训,这两个不苟言笑,屋里所有能见血的东西全都收了起来,吃饭喝水用的碗碟看得死死的,白天黑夜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乔梓。 乔梓心急如焚,她这一失踪,宫里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这次出宫是她的主意,萧翊时会不会又误会是她捣的鬼,背叛君王投靠逆贼…… 一想到萧翊时失望难过的目光,她的心就好像被人硬生生地掏走了一块,生疼生疼的。 乔楠过来看她了好几趟,乔梓连理都不愿意理他,至于萧承澜,每天早晚都定时过来探望,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让乔梓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人格分裂症,扮有情人扮上了瘾。 到了第三日,早上用了早膳后,乔梓第一次被允许出了屋子。 才几日功夫,屋外的景致便变了样,秋风萧瑟,寒意逼人,原本还是金色的树叶变得枯黄了,一眼望去,好多都成了光秃秃的树干。 鸳鸯在她身上披了一件大氅,扶着她沿着小径一路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门口。 乔梓大喜,四下打量着地形,若是能有逃跑的机会,不管后果如何她都要去试一试。 “郡主在找什么?” 远处传来萧承澜轻飘飘的叫声。 乔梓定睛一看,只见别庄门前已经列好了马队,中间是一辆宽大的马车,萧承澜正站在马车上冲着她伸出手来。 “还不赶紧把郡主扶过来。” 乔梓被半拉半拽地带到了马车前,她拽着车壁不肯松手:“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萧承澜哈哈大笑,跳下车来轻而易举地把她横抱了起来:“郡主这是在邀请本王吗?本王乐意效劳之至。” 乔梓气得发抖,抬手反捏住了他的下巴,轻佻地道:“原来岳王殿下居然还是个多情种,只可惜你在我眼里,俊美比不上安王,文采比不上昱墨,武艺比不上萧大哥,气势比不上陛下,不能收了你,还请你不要太过生气。” 萧承澜的笑容僵住了,有那么一刹那,乔梓怀疑她要被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车帘掀开了,萧承澜把她抱入了马车,放在了软榻上。 他的眼神阴森,冷笑了一声道:“说的好,你既然如此自信,本王倒是要看看,你口中的那些人,到底哪个会跟着来救你。” ☆、第61章 马车一路向南,行驶得飞快,不到几日便到了大晋的重镇知州府,在知州府歇了一日,翌日便转道往东,空气中渐渐多了些阴冷潮湿的味道,显然,萧承澜这多半是在往海湾走。 乔梓实在有些不明白了,萧承澜费了这么大的劲,让乔楠打入了伯纳使团,将她抓来到底有什么用?难道真如他所说,他对她日思夜想,然后掳了她一起出海到一个不知名的海岛过日子?他不会是脑子有病吧! 又过了几日,马队到了一个海边的小渔村停了下来,渔村看起来地形独特,一座半高的小山把渔村的两面都围了起来,和外界只有一条路相通,渔村中大概二三十户人家,地方却很开阔,足足可以容纳数千人,渔村的左边便是高山悬崖,过去近百丈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沙滩上泊着几条半大不小的船。 一见到马队,村子里的人都出来了,不论青少老幼,都向萧承澜跪下行礼,乔梓看得心里一惊,难道……这渔村都是萧承澜的人?这是他在大晋暗中培养的据点? 有人策马从小道赶了过来,到了萧承澜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萧承澜的脸色一变,将几个手下叫过来商议了片刻,便走到了乔梓身旁,兴致勃勃地道:“走吧,本王带你去看海。” “和你看海,实在太倒胃口,”乔梓假笑了一声,自顾自地朝前走去,“我还是找个地方睡一觉吧。” 萧承澜的脸一沉,拽住了她的手臂:“这世上敢对本王如此无礼的,只怕只有你一个。” “等你哪日被陛下抓到下了大狱,这全天下的人都会对你无礼了。”乔梓轻哼了一声。 “下了大狱?”萧承澜轻笑了起来,“乔梓啊乔梓,你别做梦了,这一次,本王定然要让那萧翊时死无葬身之地!” 乔梓浑身一震:“胡说八道,陛下神机妙算,定然能将你打个落花流水!” 萧承澜也不辩驳,只是拽着她的手臂一路大步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那悬崖上。 从上面往下看去,怪石林立,惊涛拍岸,“哗哗”的海浪声令人胆寒。 “本王已经得到线报,萧翊时亲率近千名南衙禁军中的精锐前来救你,并调集了数万名北甲军殿后,”萧承澜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乔梓啊乔梓,你果然厉害,能引得本王那个好侄儿上钩。” “不……不可能!”乔梓下意识地反驳,“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朝中那么多大臣,怎么会任由他胡来?你别做梦了,陛下定然不会上你的当。” 萧承澜的嘴角浮起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你当本王为何要费尽心机将你掳来?朕那好侄儿倒是不随他父亲,面上冷若冰霜,骨子里却是一个多情种,你可知你失踪的那大半年他都是怎么过的?大晋的整片国土差不多都被他翻了个遍,日日夜不成寐,晚上一有空便偷偷摸摸地宿在你那间破屋子里,一听到你有可能在南疆,便扔下朝中大事,找了个收服南夷的借口便找你来了,他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乔梓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无边无际的悔意涌上心头。 自从她回来以后,萧翊时从来没有和她提起过那段日子,仿佛那些不快都随风消逝,他想要的,只是和她携手共度未来。她从来没有想到,在萧翊时那冷硬的外表下,也有着一腔似水的柔情,用细密的相思之丝,把他自己束缚在了她的身上。 她拒绝了萧翊时那么多次,想必那时候他的心一定是在滴血吧? 现在就算她想把心中的情意告诉萧翊时,也没有机会了! 不,她宁愿萧翊时依然是那个冷心冷情的帝王,不爱她,不会来救她,也不愿看着萧翊时步入萧承澜的圈套。 “既然你都知道了陛下调了北甲军来,那就该知道陛下不会轻易涉险,”乔梓强自镇定,“你还是悬崖勒马,早日回头是岸,我可以替你向陛下求情……” “那我们就不如来打个赌如何?就赌萧翊时会不会亲自过来救你,”萧承澜诡异地一笑,“你若是输了,便要做我的王妃,我若是输了,我便做你的面首,如何?” 乔梓被他绕得晕了,好半天才气乐了:“岳王爷,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种癖好!” 萧承澜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抬手抚上了她的脸。 他的手指带着凉意,轻轻地在肌肤上摩挲着,令人毛骨悚然。 乔梓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触怒了这人的哪根神经,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乔梓……小乔子……”萧承澜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放心吧,他一定会来,我把你贴身的东西一件件都丢在了路上,只怕他现在都快要被气疯了……” 乔梓闭上了眼睛,泪珠滑落脸颊。 萧承澜的指尖沾了沾那泪珠,放在舌尖舔了舔:“你哭什么?他的祖父抢走了我父王的江山,逼死了我父王,害我一人孤苦伶仃、苟且偷生,而他,抢走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谋划,你该为我哭才对……我要一件件地把他的东西都抢过来……他的江山……还有他的心上人……” “你抢不走的,一件都抢不走!”乔梓哽咽着反驳。 萧承澜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睁开眼来看向海面:“你看清楚一点,这是什么地方,此处地形俨如漏斗,一面朝海,双面环山,只有一条小径可内外连通,每逢大潮汛时,海水上涨将会将整个渔村全部湮灭,今晚萧翊时领着他的禁军到了此处,亥时三刻便是他的丧命之时!” “你胡说!疯子!变态!”乔梓嘶声大叫,她用力地推搡着,拳打脚踢,仿佛疯了一般想要挣脱那人的桎梏。 萧承澜身旁侍从的脸色都变了,齐声大喝:“大胆放肆!快住手!” 萧承澜却摆了摆手,一动不动地任凭她发泄。 乔梓打得筋疲力尽,整个人摇摇欲坠,喉咙也哑了,只是还固执地喃喃自语:“陛下不会有事的……” 萧承澜的眉心紧皱了起来,手中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无来由的怜惜瞬间涌上心头,他不假思索地抱住了乔梓,放柔了声调哄道:“好了,别怕,他死了就死了,还有本王呢,本王会护着你,一定比他更宠你。” “不……不要……”眼泪在乔梓的脸上纵横,瞬间打湿了萧承澜的肩头,“我不要陛下死……” 萧承澜咬了咬牙,抬手在她的后颈一切,乔梓绵软地倒了下来。 “走,我们回京。” 乔梓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马车晃动着在赶路,她默默地盯着车壁,一声不吭。 鸳鸯和花盈进了马车,细心地替她擦脸梳洗,又端来了一碗粥,一人扶一人喂,想让乔梓填点肚子。 乔梓的喉咙好像火烧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紧牙关一口也不肯吃。 两个侍女没法子了,一个个都跪了下来磕头恳求:“姑娘你吃点吧,不然王爷怪罪下来,只怕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乔梓别过脸去,一声不吭。 “废物。”萧承澜不知什么时候挑帘进来了。 两名侍女瑟瑟发抖。 乔梓倏地一下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萧承澜心中一软,沉着脸道:“下去吧,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不罚你们了。” 侍女们如蒙大赦,飞一样地退到了外面。 萧承澜走到榻旁坐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这几日你要辛苦一些,等回了京,本王便好好替你补补身子。” “回京……做什么?”乔梓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多亏那时候萧翊时去了南夷,让本王有机会在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这次他一出京,这京城便由不得他做主了,”萧承澜矜持地道,“他坚持不肯纳塔琪儿公主入宫,伯纳族被下了面子,早就和他面和心不合;他杀兄弑母,萧秉和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他的心腹精锐都被他带走到了渔村,京中守备空虚,只要他的死讯一到,我接管京城易如反掌。” “所以,你这是要夺位当皇帝了吗?”乔梓扯了一下嘴角,嘲笑着道。 萧承澜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倒还不至于,还是先让我那个小侄孙过过皇帝瘾吧,放心,你若成了我的王妃,总有再进一步的时候。” 乔梓转过脸去,再也不说话了。 回程比来程快了很多,萧承澜抄了捷径,星夜兼程,一共花了五日便回到了京城,路上乔梓粒米未进,萧承澜拿她毫无办法,到了最后全靠强灌米汤吊着一口气。 萧承澜大发脾气了好几回,甚至又要把两个侍女处死,乔梓却好像活死人一般,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这一路昏昏沉沉,连到了哪里都不自知,只知道自己快要活不久了。 恍惚间,她好像在一片白雾间看到了萧翊时,依然穿着他酷爱的黑色金龙袍,一脸冷酷地看着她。 “陛下,我错了。” “哪里错了?” “我不该口是心非,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真的吗?” 第48节 “真的,比真金还真!” “晚了,兔兔,我要走了,你照顾好你自己……” 白雾中,萧翊时的身影好似流沙一般渐渐散去,乔梓惊惶地伸出手去,却只触到了一片虚空。 “陛下!小石子!你别走!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求求你别走,我好后悔,为什么到最后都没有和你坦诚过我的心意!” …… 身子被大力地拽了起来,胃中一阵翻滚,因为长久没有进食痉挛了起来,乔梓干呕了两声,喉间泛起一股铁锈味道。 “乔梓,你看看,你敢再绝食,我让他们都替你陪葬!” ☆、第62章 乔梓用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见屋顶阴森的油灯,还有一根根直通屋顶的粗厚的栅栏。 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喊声,鼻尖更是弥漫这血腥味,这是哪里?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问,萧承澜俯下身来,充满恶意地笑了笑:“没来过这里吧,这是大理寺的牢房,此处专门关押即将问斩的重犯。” 乔梓的身子被扶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楚,这里是一间审问犯人的囚室,四周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正前方吊着一个人,双臂被高高挂起,身上全是斑驳的血印,他的头无力地下垂着,显然已经昏迷。 乔梓的瞳孔瞬间收缩,身子好像筛糠般抖了起来:萧铎!那人是她的萧大哥! 她低声呜咽了起来,挣扎着想要朝前扑去,却被萧承澜按在了担架上。 “把他泼醒。” “是。”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萧铎抽搐了两下,悠悠醒了过来,他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最后落在了乔梓身上。 突如其来的狂喜涌上心头,他颤声道:“小乔子!你到哪里去了?我们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地落着萧承澜身上:“原来又是你,你不要枉费心机了,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把兵符交给你。” 萧承澜“啧啧”两声,笑着道:“你当本王稀罕你什么兵符吗?有是最好,没有也妨碍不了本王的大计,你既然愿意给你的主子陪葬,也不能怨我,我先让你继续尝尝这七十二种酷刑,再送你去见你的主子。” “不……不要……”乔梓困难地从喉中挤出两个字来。 “本王的小心肝替你求情,那本王得好好斟酌斟酌了,”萧承澜抬起乔梓的下巴,“不如这样好了,以后你一顿不吃,他便试一种刑具,试到体无完肤死了为止;你若乖乖听话,他便在牢中有吃有喝,你看如何?” 萧铎大怒,用力地挣扎了起来,锁链“哗哗”作响:“萧承澜你放屁!有本事你冲着我来!你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小梓你别怕他,我死了便死了,陛下一定会替我报仇的!” “是啊,你死了便死了,你死了还有好多人呢,那个小丫头木槿,大总管马德,还有那个叫什么应珞的,小丫头倒是熬不过什么酷刑,不如丢到妓院里磨练磨练,那个老头子嘛……”萧承澜慢条斯理地道。 乔梓的双唇颤抖着,拽了拽萧承澜的衣袖。 “郡主这是有什么话交代吗?”萧承澜森然一笑。 “我……答应你……”乔梓断断续续地吐出几声气音,“我……听话……” 乔梓重新回到了她的和禧宫,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始吃东西。只是她已经饿了这么些天,就连粥都没法进肚,一吃就吐,吐了还吃,萧承澜天生洁癖,看着这满地的污秽物,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却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依然没走。 太医来了好几个,七嘴八舌地出了好几个主意,针灸的针灸,煎药的煎药,什么法子都使上了。 “我会好起来的,你别动他们……”迷迷糊糊中,乔梓盯着萧承澜一直惶然地反复着这句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点支撑,到了晚上,乔梓终于止吐了,被喂着喝下了小半碗粥,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侍女们清理好了污秽,萧承澜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熟睡中乔梓。 原来俏皮甜美的笑容再也难寻踪迹,下巴削尖了,脸色苍白如纸,曾经红润的双唇几近惨白。 萧承澜轻哼了一声,握住了那无力垂落下来的纤纤细指,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喃喃地道:“他有什么好……我不信……总有一日……你的人还有你的心都会是我的……” 翌日萧承澜再来时,乔梓已经可以稍稍靠坐在床头片刻了,太医们到底不是庸医,数管齐下,终于把她这条小命给揪回来了。 一见到他,乔梓的眼睛顿时一亮,冲着他讨好地笑了笑:“王爷,我已经好多了,我大哥怎么样?” 萧承澜愉快地道:“他皮糙肉厚,比你结实多了。” “木槿呢?能不能让她回到我这里来?我习惯她伺候了。”乔梓软语恳求。 萧承澜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漫不经心地道:“那本王有何好处?” 乔梓忍住气,闷声道:“王爷你富甲天下,现在又大权在握,我能有什么好处给你?” “自然有,”萧承澜轻佻地笑了笑,“你亲我一下,就当是让她回来的好处了。” 乔梓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嫣然一笑,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头。 萧承澜心神一荡,凑了过去。 “啪”的一声,乔梓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萧承澜又惊又怒,抬手就朝着她的脸上反抽了过去。 乔梓闭上眼睛,等着那一记耳光落下。 风声从鼻尖一掠而过,“哐啷”一声响,乔梓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地的狼藉和萧承澜愤然而去的背影。 一连喝了两日药剂和稀粥,乔梓的身子总算好了一些,可以下床走动了,萧承澜并没有限制她在和禧宫的进出,只是鸳鸯和花盈一直贴身跟随寸步不离。 和禧宫中原来的太监和宫女不知道被萧承澜弄到哪里去了,她现在就是孤家寡人,该怎样才能救出萧铎他们呢?难道真的要在萧承澜面前出卖色相吗? 萧翊时啊萧翊时,难道你真的被萧承澜算计了吗?为什么到现在还一点儿声响都没有?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次就被人连老家都一锅端了? 乔梓站在院中,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护身符,心中喃喃地念叨着,或者,人在极度无助中可能都会求助这些虚无缥缈的神灵,她平生头一次开始诚心祈求,惟愿菩萨保佑萧翊时能够平安脱险,重新夺回这万里江山。 躲在和禧宫也于事无补,她琢磨着到外面去看看形势,说不定能想出什么法子自救。 她领着两名侍女出了和禧宫,缓步朝御花园而去,一路上来往的宫人不多,偶尔碰到的也行色匆匆,面带惊慌之色,这眼看着后宫即将易主,大家求自保的自保,求升官的升官,忙着各寻出路。 “郡主,这菊花都残了,树叶都秃了,没什么好看的。天气这么冷,我们还是回去吧。”鸳鸯小心翼翼地劝道。 “怎么?这是要把我关起来吗?”乔梓冷冷地道。 “奴婢不敢。” “去安粹宫,我去看看南宣长公主。” 安粹宫里倒没有那种慌乱的感觉,一片宁静,虞太妃是个老好人,只顾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小儿子也不过七八岁,怎么也轮不到他出来挑大梁。 只是到了萧玉菡所住的明安殿前,里面却隐隐传来了一阵哭声,乔梓心头一紧,快步跨入殿门,只见萧玉菡和她的母亲秦太嫔正抱头痛哭,虞太妃坐在上首,一脸的黯然。 乔梓的腿一软,差点跌倒:“这是……怎么了?难道陛下他……” 萧玉菡抬起泪眼,哭着叫了一声:“姐姐!朝中大事都在岳王掌控,陛下至今音讯皆无,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乔梓晕眩了片刻,强自镇定道:“不可能,陛下不会有事的。” “我……岳王要我去北地和伯纳族和亲……”萧玉菡痛哭失声,“我不想去……我宁愿死了也要留在大晋……” “玉菡你说什么傻话!”秦太嫔哭着道,“你死了,我也跟着你一起死了干净!” 虞太妃的眼圈也红了:“玉菡到底也是大晋的公主,到了伯纳族定是那王罕的正妻,好死……不如赖活……也算是为了我们大123言情山稳固出了一份力气……” “那王罕的女儿都比我大了,还什么正妻……”萧玉菡跌坐在地上,喃喃地念了一句,忽然便哈哈大笑了起来,“姐姐,你果然说得没错,男人没用才要拿女人当礼物去讨好别人,岳王算什么东西,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软骨头而已!” 秦太嫔扑过去捂着萧玉菡的嘴,瑟瑟发抖:“玉菡你别瞎说了,小心被他听到了。” “是啊玉菡,”虞太妃也劝道,“忍忍就过去了,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乔梓冷笑了一声,凑到了虞太妃的耳旁小声道:“虞太妃,你以为能忍吗?岳王他只要岳王就可以了吗?过些时日,只怕萧秉和你的小殿下都难以幸免吧!” 虞太妃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那双保养得体的手颤抖了起来。 萧玉菡的发髻都散了,状若疯癫地尖声大叫:“听到了便听到了,有本事他就杀了我……” “公主!”乔梓半跪了下来,抓住了她的肩膀厉声叫道:“你醒醒!赌气之话不说也罢,活着才有希望!” 萧玉菡的笑声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乔梓,骤然抱住了她:“姐姐……我好恨!早知如此我还不如……不如……” 她哭得喘不过起来,眼看着就要晕厥过去。 乔梓霍地站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鸳鸯和花盈急急地追了上来:“郡主你要去哪里?” “岳王殿下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此时已经下朝,以萧承澜铁腕变态的手段,想必已经开始在肃清萧翊时留在朝堂上的心腹,只是他要将那些文臣武将都挨个儿斩草除根却并不容易,容昱墨乃容靖宇之后,容靖宇虽然身死,但清名流芳,在天下士子中有着极高的威望,其他的诸如鲁国公、程太傅更是三朝元老,他必然要徐徐图之。 这也是萧承澜要拖萧秉当挡箭牌的目的之一,有了萧秉挡着,他尽可大动手脚,过个一年半载足够他掌控朝纲,如果萧翊时真的死了,他害死先帝这一脉的所有骨血,便顺理成章可以继承了皇位。 此刻,想必他一定和萧秉在四通殿中处理政务,乔梓不顾鸳鸯和花盈的劝阻,一路朝着四通殿走去。 四通殿依然威严肃穆,只是门前的侍卫和太监都换了人,物是人非,乔梓摸着铜环眼眶发红。 门前的太监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便回来躬身引她入了正殿,果不其然,萧秉和萧承澜都在,萧秉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一扫从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大马金刀地坐在萧翊时从前的位置上,像模像样地拿了一本奏折翻阅着。 “你这是来探望本王吗?”萧承澜的心情不错,笑得很是愉悦。 “这就是小郡主?”萧秉好奇地看着她,“皇叔祖说要娶的就是她?” “正是,郡主快来见过陛下。”萧承澜冲着乔梓招了招手。 “陛下?”乔梓冷冷地一笑,“凭他?这种恩将仇报的无知稚子?” “大胆!”萧承澜沉下脸来,“萧翊时已经死了,他没有子嗣,萧秉乃寿王之子,理所应当承继皇位,后日就将举行登基大典。” 乔梓的脑袋晕了晕,强撑着扶住了柱子:“胡说……陛下不可能会死!” “我留在渔村的人马已经搜寻过很多次了,萧翊时所带人马全军覆灭,尸骨都被海浪卷走,只怕都被海鱼啃了个不剩了吧,所谓死无全尸不过如此,报应啊报应,他杀了自己皇兄的时候只怕也没想到会有如此下场吧……”萧承澜哈哈大笑了起来。 牙齿咯咯作响,无边无际的恐惧泛上心头。 乔梓呆呆地看着那张薄唇一张一合,却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帝王难道真的已经弃她而去了吗? ☆、第63章 “你乖乖听话,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萧承澜走到她面前宽慰道,“那萧承澜能给你的,本王一样会给你,乔楠已经名正言顺地以平南王世子的身份入了朝,你们乔家的王位、声望,本王统统会还给你,你就不必再惦记那个人了。” “我不信,”乔梓低低地喘息了两声,斩钉截铁地道,“任凭你舌粲莲花我也不信,他会回来的,我还有好多话要亲口告诉他。” 萧承澜的脸色变了变,正要呵斥,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好像是有人要硬闯四通殿。 原本端坐着看热闹的萧秉一下子慌了,哧溜一下从椅子上窜了下来,着急地道:“皇叔祖,糟了,皇叔来了,怎么办?我去哪里躲一躲?” 萧承澜的脸都青了:“他来了便来了,你怕他作甚?” 第49节 话音未落,“哐啷”一声,门被踹开了,萧翊川挣脱了两名太监的阻拦,出现在门前。 南夷回来以后,乔梓一共见过萧翊川两次,都是在安王府,他的心口一入夏就容易心竭力弱,只能静养,原本想着只要入秋后便又能一起聊天玩耍了,却没想到如今再见却是这幅模样。 “安王殿下……”乔梓低低地叫了一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什么异常。 “小乔子,你怎么在这里?”萧翊川有些惊讶。 “没什么,”乔梓强撑着露出一丝笑意,她知道萧翊时在萧翊川心中的地位,若是得知兄长的噩耗,只怕他会受不了,“难得碰面,不如到我那里去坐坐……” “先不忙,”萧翊川的脸色一肃,朝着萧秉道,“秉儿,快和我回安王府,这个人是个疯子,他要天下让他去,你别跟着凑热闹。” 萧秉一动不动地看着萧承澜,支吾着道:“这……皇叔,皇叔祖说了,这皇位原本就该是我的……” “陛下,你将身为帝王,言谈举止该怎样,我教过你了,”萧承澜慢条斯理地道,“他若是真心疼你,便该好好辅佐于你,现在这样,算是什么?” “萧承澜,你祸乱朝纲,为害大晋,总有一日会有你的报应,皇兄对秉儿不薄,秉儿天性良善,一定不会做出丧尽天良之事,”萧翊川说着便朝着萧秉伸出手去,“过来,秉儿。” 萧承澜笑了:“皇侄儿,你这是真傻还是装傻?谁不喜欢这龙椅?谁不喜欢这天下尽在掌控的快意?萧秉和萧翊时有杀父夺位之恨,你以为就凭你这一年多的照顾就能消弭吗?这次要不是萧秉鼎力相助,只怕本王还不能这么快就掌控了京城和皇宫。” 萧翊川不敢置信地看向萧秉,颤声道:“秉儿……你……做了什么……” 萧秉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皇叔,那贼子已经死了,我也不同他计较了,你放心,你和他不同,我会对你好的。” “萧秉!”乔梓心觉不妙,厉声喝道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皇兄他……死了?”萧翊川呆呆地站在原地,脸色瞬间惨白,他踉跄着朝着萧秉走了两步,指着萧秉目眦尽裂,“你……原来真是白眼狼……皇兄要斩草除根是对的……皇兄……是我害了你……” 他捂着胸口喷出了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乔梓飞快地扑了上去,一摸胸口顿时浑身发凉,回头冲着萧承澜叫道:“快,快去找何太医过来救他!” 萧承澜轻哼了一声,漠然道:“为何要救?自己明明身子不好还要逞强。” “你疯了吗!这是你侄子!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乔梓浑身发抖,将萧翊川平着放好,趴在他的胸口开始用力地锤击他的心口。 “皇叔,皇叔你怎么了!”萧秉满面惊慌地扑了过来,用力地摇晃着他的手臂,“你别吓我,我不想你有事……” “求求你找何太医过来,不然他就要死了!”乔梓哽咽着祈求。 萧秉急得满头大汗:“皇叔祖,快去啊,我不要皇叔死!” “陛下,”萧承澜阴沉着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事,安王这病原本就是绝症,已经多活了这么多年——” “放屁!”萧秉坐在地上大骂,“你不是说我是皇帝谁都要听我的吗?皇帝让你去请太医你为什么不去请?” 萧承澜冷冷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难道你以为这龙椅是你想坐就坐,不想坐就走的吗?” “我不要做皇帝了,全都让给你做,”萧秉嚎啕大哭了起来,眼中有着深深的恐惧,“皇叔祖你去叫何太医过来,我不要皇叔死,我不要做皇帝了!”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屋里乱成一团,乔梓脑中一片混沌,只是机械地敲击着,手臂越来越重,眼前一阵发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手臂被人抓住了,身子腾空而起。 “不……安王殿下……”她徒劳地伸了伸手指,无意识地低泣,“萧承澜,你救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萧承澜强忍着怒意,冷冷地道:“好,那你答应心甘情愿地嫁给我,我就救他。” 乔梓抬起眼来,眼前一片模糊。 萧翊时,原来你我的缘分这么浅。 下辈子如果还能重遇,我一定不再逃避。 …… 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滴,这一刻心静如水。 “好,我答应你。” 乔梓做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噩梦,梦里所有的人都走马灯似地在她眼前晃动,狰狞的小鬼拿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万魔池中群魔乱舞,啃噬着森森白骨。 喘息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全亮,她默默地躺在床上,掏出了那块玉佩。 她随身的饰物差不多都被收走了,唯有这块玉佩是藏在贴身的内衣中得以幸免。玉佩依然温润,她轻轻抚摸着那个“信”字,放在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陛下,等我。”她喃喃地道。 翌日,乔梓使了些银两,从伺候的人口中打听到了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听说昨日何太医尽力抢救,可萧翊川却依然生死未卜;听说萧秉在四通殿里大闹了一顿;听说萧承澜着礼部布置萧秉的登基大典,朝堂上几派人马吵成了一锅粥,郑太师又哭了先先帝和先帝,被萧承澜杀一儆百打了十下廷杖…… 乔梓忍不住想笑,从前郑太师在萧翊时面前哭先帝的时候,最多就是被拖出四通殿,现在却挨了廷杖,这下该明白萧翊时的好了吧。 天气虽然很冷,太阳却露了个头,一大早便有尚衣局的人过来了,替乔梓量体裁衣,鸳鸯和花盈也一个劲儿地恭喜乔梓,说以后便要改口叫王妃了。 “他倒是亟不可待。”乔梓淡淡地道。 “这说明王爷喜爱郡主,这才迫不及待地想娶回家呢。”鸳鸯很替乔梓开心。 “郡主,木公子……不,该叫王爷了,小王爷又来瞧你了,这回见是不见?”花盈悄声进来回禀。 乔梓看向窗外的目光滞了滞,良久才淡淡地道:“让他进来吧。” 乔楠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如今他已经正名为平南王府世子,只等萧秉一继位发诏书昭告天下,便可承袭王位,可谓少年得志,拍马奉承的人无数。 “姐,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高兴地冲着乔梓举了举手中的盒子,“你以前最喜欢吃的荔枝干,有人从南边回来带过来的。” 乔梓漠然看着他,一语不发。 乔楠讪讪地缩回了手,把它放在了桌上。 “姐,我去看了新建的平南王府了,拖拖拉拉的,到现在才开始挖土,一看就知道不是诚心的,岳王殿下说了,过两天就调拨银两,一定马上就可以造好。”乔楠兴冲冲地替萧承澜请功。 乔梓的心里一阵抽痛,王府为何建造如此缓慢,她心知肚明,萧翊时这是怕造好了就没有借口留她在宫里了。 她沉默良久,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对岳王倒是深信不疑。” 乔楠见她没有冷眼以待,不由得高兴了起来,像从前一样蹭到了她身旁,亲昵地揽着她的肩膀:“姐,你就安心做你的岳王妃吧,岳王在危难之中救了我们,替我们报了仇,又对你情深意重,这样的男子你为什么不喜欢?” “是吗?”乔梓低声道,“那要是岳王才是那个谋害我们乔家的真凶,你该如何自处?” “不可能,”乔楠皱着眉头道,“姐,你是被那个人迷惑了心智,连黑白是非都分不清楚了。” “好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乔梓也不辩解,只是懒懒地瞟了旁边伺候的鸳鸯一眼:“好久没作画了,手痒,备纸笔,小楠,我看看你的画技有没有长进。” 傍晚的时候,萧承澜到了和禧宫。他在朝堂上和各色朝臣折腾了一整天,吓唬了几个,处置了几个,最为棘手的还是几个老臣和萧翊时的死党容昱墨一伙,现在他还没法腾出手来,等到萧秉正式登基后,再一个个地收拾过去。 鸳鸯正在外厅里,一见到他便急忙迎了上去:“王爷你来了,是否马上传膳?” “不忙,”萧承澜朝着内室努了努嘴,“她今日如何?” “郡主今日的心情好像不错,晌午世子过来了一趟,然后郡主一个人闷在房间了。” 萧承澜有些意外:“乔楠来过了?她见了吗?” “见了,还一起聊天作画了。” “画了什么?” “奴婢也看不懂,不过奴婢把画藏下来了。”鸳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来递了过去。 萧承澜打开一看,是一个怪模怪样的小人,这个小人从前成青给他瞧过,据说是两姐弟约定的互报平安的信号。 他反复看了两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便递还给了鸳鸯:“扔了吧。” 进了内室,乔梓不在,窗外倒有嬉笑声传来,萧承澜走到窗前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胡闹,这么冷你在外面做什么?” “做两个冰花玩玩。”乔梓穿着一件狐裘大氅,巴掌大的脸藏在狐毛中显得愈发苍白。 萧承澜一看,红穗子下晶莹剔透冰块被弄成了半弧形,中间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煞是好看。 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乔梓有闲情弄这些,想必是已经对萧翊时死了心了。 “快进来吧,屋外冷,小心冻到。”他放柔了声调道。 乔梓踮起脚来吧冰花挂在了屋檐下,痴痴看了片刻,这才应道:“这就来了。” ☆、第64章 鸳鸯和花盈已经在厅内把晚膳都备好了,屋内的地龙烧得暖暖的,乔梓脱了狐裘,坐在了萧承澜的对面,正好紧靠着内室的门。 稍稍尝了些小菜,乔梓提议道:“还是有点冷,喝点酒热热身子。” 气氛有些沉闷,来点酒正可以调剂调剂,萧承澜正中下怀,示意鸳鸯取来了酒,亲手替乔梓倒了一盅:“浅尝辄止便可,不要贪杯。” 乔梓抿了一口,轻笑一声道:“这要放在从前,你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会和我同桌共饮?” 萧承澜定定地看着她,那双凤眼中的矜贵和傲慢化成了脉脉柔情,缠绕在了她的身上。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不禁哑然失笑:“那会儿我把你当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想要给你点教训,若要是早知道……” “何必说什么早知道,”乔梓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如果不是陛下他对我有了兴趣,只怕你连眼角都不会分我一下吧。” 萧承澜语塞,半晌才道:“那又如何?总而言之,现在你是我的人,不必再去想他。” 乔梓不置可否,只是冲着他举了举杯,“叮”的一声响,萧承澜在她的酒盅上轻碰了一声,一饮而尽。 乔梓也咕嘟嘟地干了一杯,火辣辣的热意划入喉中,她咳嗽了起来。 “急什么,慢慢喝。”萧承澜责备道。 “让她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问问你。”乔梓低声道。 萧承澜挥了挥手,鸳鸯和花盈退了下去。“问吧,今日本王许你随意。” 乔梓笑了笑:“多谢王爷,我有一事不明,还望王爷让我弄个明白。当日我和乔楠被人追杀,是成先生所救,敢问王爷到底是从哪里得知了我们的消息?从我典当首饰到我被追杀,其间足足过了六日,为何我去查阅大理寺的卷宗,上面所录皆是我平南王府阖家上下死于那日的抄家灭门,从来没有记录过我和乔楠有生还的可能,难道那群官兵都是自己凭空冒出来的不成?” 萧承澜沉下脸来:“陈年旧事你还提它做什么?” “让我来猜猜,王爷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乔梓笑容可掬,“你为了让你收养的人对你死心塌地,都特意安排了这一出绝处逢生的戏码,那些官兵是你派的,对吗?” 萧承澜不置可否,一仰脖,一杯酒下肚:“小梓,你想得太多了,女人,还是笨一点比较好,讨人喜欢。” “其实王爷在我面前也不必装模作样了,我不是乔楠,不会被你蒙蔽,平南王府的事,是你在李家和寿王面前挑唆的对吗?不止是平南王府,还有程将军、容大人,那些忠臣良将一一出事,都是你在背后翻云覆雨,你恨极了你的祖父,恨极了先帝和陛下这一脉,恨不得把这大晋的江山弄得落花流水才能泄你心头之恨,”乔梓痛快淋漓地一气呵成,。 萧承澜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的话太多了,不要自讨没趣了。” “你的父亲深受徳帝宠爱最后却为徳帝所弃,又被文帝逼死,你自幼受尽冷眼,心怀恨意却不得不虚以委蛇,以至于养成了你这种偏执狭隘阴冷残忍的性子,即便你手段高超善于谋略,却最终只能被你这性子所害,”乔梓说得兴起,压根儿不去瞧他的脸色,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大晋在你手中,迟早有一日会被你弄得支离破碎,民不聊生,总有一日你会被万民唾弃、遗臭万年!” 萧承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抬手便捏住了她的喉咙,眼神狰狞:“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本王如此说话!” 乔梓的脸憋得通红,双手下意识地挥动了起来,软绵绵地拍在了萧承澜的身上。 萧承澜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眼神在乔梓脸上犹疑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手指,桎梏一被解开,乔梓顿时趴在桌上干呕了起来。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萧承澜轻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低柔得愈发让人毛骨悚然,“放心,就算大晋四分五裂,也不会短了你的荣华富贵,我早已让成青出海寻了一处海岛,足够我们快活几辈子,到时候我们生几个孩子,自在逍遥,尽享夫妻之情天伦之乐……” 第50节 乔梓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下来:“萧承澜啊萧承澜,你还在做梦吗?你忘了吗?在我入宫前你让我喝了什么?这辈子我都不会有孩子了!你若是有胆就尽管娶我为妻,只怕从今往后,嫡不成嫡,庶不甘庶,你的子嗣又要延续你们皇室夺位的魔咒了!” “你……你说什么?” 仿如五雷轰顶,萧承澜呆在当场。 乔梓踉跄了两步,笑容可掬:“对不住了王爷,我不胜酒力有些醉了,你一个人慢慢喝吧,恕不奉陪了。” 她晃晃悠悠地走过萧承澜的身旁,推开了内室的门,一路摸到床边,一头栽在了床上。 门“哐啷”一声被踹开了,萧承澜挟着一股冷风大步到了她床前,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涌,他的眼中一片腥红。 “怎么,你以为这样就能打消本王的念头了吗?”他冷冷地道,“放心,本王集尽天下之力也会把你治好,就算治不好,以后本王的姬妾有了子嗣,去母留子,绝不会重蹈覆辙!” 乔梓懒得开口,只是轻唔了一声。 这样的轻慢越发刺激了萧承澜,他俯下身来,在她的后颈亲吻了一下,轻笑了一声:“郡主这是在自荐枕席吗?这倒是正中本王的下怀,本王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乔梓浑身一僵,反手就用力地推了萧承澜一把,萧承澜晃了晃,一下子便握住了她的手腕,语带威胁:“怎么,不听话了?” “王爷……我……身子虚,已经数日没洗澡了。”乔梓强自笑道。 萧承澜僵了僵,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这就让鸳鸯备好浴桶……” 乔梓干呕了两声,趴在床上飞快地用手指在喉中捅了两下,一股污物吐了出来,屋内顿时怪味冲天。 萧承澜的脸都绿了,正要去抓乔梓的后领,乔梓抬起头来,眼带泪花,楚楚可怜:“王爷,洞房花烛夜乃人生美事,你又何必这样猴急,反倒失了意趣。” “好……”萧承澜怒极反笑,“既然如此,那就即刻把亲事办了,明……后日就办,我看你还有什么手段!” “我能有什么手段,”乔梓笑了笑,“自然从今往后便尽心尽力地伺候王爷,谁让王爷乃当时之豪杰,拿捏着这么多我的软肋呢。” 萧承澜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脚踹在脚蹬上,拂袖而去。 鸳鸯惶然进来收拾了秽物,正要伺候乔梓休息,乔梓却摆了摆手:“我现在没什么睡意,你去替我熬些莲子粥,让花盈替我准备浴桶。” 鸳鸯领命退了下去,乔梓凝神听了片刻,跳下床来,打开了床板,只见乔楠呆呆地躺在床板下,眼神呆滞。 下午的时候两姐弟一边作画,一边用彼此才懂的笔划和暗语交谈,乔楠依约去而复返,躲在了这张床下。 “该听的你都听到了,无需我再赘言,”乔梓急促地道,“快走吧,至于你接下来想怎么做,我也管不到你了。” 乔楠的脑中一片茫然,只是本能地跃了起来,爬到窗口时回头看了乔梓一眼,喃喃地道:“姐,那你……怎么办?” 乔梓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放心,陛下会来救我。” 乔楠的鼻腔发酸,却不得不道:“姐……他不会来了……” 乔梓摸了摸脖间的护身符,眼中流下泪来:“不,他会来的。” 萧承澜这个即日成亲的决定下得莫名其妙,底下的人一阵人仰马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此时岳王殿下的情绪有些不太好,外廷一群大臣还没收服,他选定的小皇帝萧秉也闹上了,说什么都不肯登基,以至于原定今日的登基大典硬生生被延后了,从来不问政事的虞太妃也协同娘家委婉地对岳王的越俎代庖是否恰当提出了异议,一时之间,萧承澜颇有些四面楚歌的味道。 王爷成亲虽然比不得皇帝大婚,可到底也是皇族中的盛事,礼节繁琐,此次却被压缩在两日之内完成,第二日原本来来回回的迎亲送礼拜堂成亲也被简化成萧承澜来皇宫把乔梓迎回王府便算是礼成,简直匪夷所思。 鸳鸯和花盈忙得团团转,喜服也是匆匆用了一日赶好的,送到和禧宫试穿时才发现下摆漏了个牡丹花瓣,绣娘被叫过来时都快吓哭了。 当日乔梓穿上了喜服,戴上了凤冠霞帔,鸳鸯一边替她整理着妆容,一边羡慕地道:“郡主,你这一打扮可不比那些什么京城三美的难看,王爷真是好眼光。” 乔梓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心中一阵绞痛:萧翊时都没机会看到过她这样的盛装打扮……原来,有些事情,一旦不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花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在鸳鸯身旁耳语了几句,鸳鸯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郡主,南宣长公主那里出了点事。” 乔梓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 鸳鸯慌了神:“郡主你可别去凑热闹了,王爷只怕马上要来迎亲了,奴婢可担不起这个责。” “她怎么了?”乔梓急急地问。 “听说她昨晚偷溜出宫,然后早上被抓了回来,现在自尽未果……万幸被救回来了。”鸳鸯低声道。 乔梓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良久才惨然一笑:“我去探望也没什么用,徒增伤感罢了。” 鸳鸯这才放心下来,喜滋滋地忙乎去了。 乔梓坐在椅子上,站起来走动了片刻,繁复的喜服下藏着她的两件宝贝,一把精巧的小匕首,是从前萧铎送她的,一个鎏金小盒,是容昱墨送她的,里面的药粉是从何太医那里要来的,从前算计乔楠的时候用过一次,还剩一些,不知道能不能迷倒萧承澜。 她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这样挺好,让她把一切都了结了吧,今晚,不是萧承澜死,便是她乔梓亡。 ☆、第65章 天色阴沉,透着十足的冷意,这才不过十一月下旬便是这样的鬼天气,实在有些异常。 和禧宫里也透着十足的诡异。原本乔梓算是从宫中出嫁,最起码唯一的亲人乔楠该在这里,可一直等到午时也不见乔楠踪影,而宫中的太妃太嫔们也一个都没到。 鸳鸯很是生气,念叨着要向岳王告状,让岳王好好整治她们一番。 只是过了午膳的时候,萧承澜也迟迟没有出现,这让和禧宫里的人都有些懵了。 鸳鸯使人出去打听消息,末了站在院子里发呆,一见到乔梓出来便支吾着道:“郡主,你先歇着吧,王爷有急事,办完了就会过来。” 乔梓原本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祈祷着最好萧承澜出门的时候被天降陨石砸到脑袋上,永远来不了了才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和禧宫中不时有人进出,乔梓站在窗口看得真切,一个个都脸色凝重,鸳鸯不时地和他们说着些什么,一脸的惶然。 半空中骤然亮了起来,皇宫的西边火光冲天,隐隐的喧闹声传来。 乔梓的心口一紧,几步便冲出屋子,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鸳鸯都快哭了,“郡主你快去里面呆着,你要是有个闪失,王爷一定会杀了我……” 喧哗声越来越近,有人呼喊着从和禧宫外跑过:“走水了!走水了!” 殿门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萧承澜走在最前面,一脸杀气地走到乔梓面前,“铮”的一声,宝剑出鞘,泛着寒光的剑刃架在了乔梓的脖子上:“乔梓!你以为本王真不会杀你吗?” 乔梓冷冷地朝他瞥了一眼,一言不发。 “王爷,杀了她赶紧走吧,大势已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人在萧承澜身后急促地劝说道。 萧承澜咬了咬牙,剑刃动了动,一丝血痕慢慢渗了出来,滑下脖颈,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触目惊心。 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得“叮”的一声,一枚飞镖撞在了剑刃上,乔梓的身子被人大力一拉,朝后踉跄着摔倒。 “快走!”一个黑衣人朝她厉声喝道。 乔梓恍然惊醒,手脚并用爬了几步,只是这喜服实在太过繁琐,没几下她便又被绊倒在地。 萧承澜几步便追上了她,用力把她拽了起来:“你想逃?做梦!” 刀剑交击,那黑衣人刀法精绝,步伐轻灵诡异,挡住了两三个人的攻势,神色焦灼地朝着乔梓看了过来。 “王爷快走!这是萧翊时那厮的暗卫!”为首的那个侍卫冲着萧承澜嘶声大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萧承澜眼中阴晴不定,骤然紧拽着乔梓的手臂朝外飞奔了起来。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胸口的气息都仿佛被榨干了,喉间泛起了一股铁锈味,乔梓一路跌跌撞撞,却被萧承澜紧扣着挣脱不得。 “你把我带去哪里……”她的声音被风声割裂得破碎不堪。 “成全了你,本王和你一起死,你说如何?”萧承澜轻笑着道。 “我……死了也不会……喜欢你……”乔梓断断续续地道, 萧承澜的眼神一滞,脚步不由得一顿,乔梓趁机用死命地勾住了路旁的树干,大叫了起来:“救命……岳王谋逆弑君……还要杀人灭口!” 萧承澜正要用力,树丛中却窜出一个人来,手中拿了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棒,朝着他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奸贼!等着老天爷收了你!” 萧承澜猝不及防,肩膀上吃了一棒,他怒从心头起,一脚踹在了那人的心口,那人朝后飞了出去,撞上了树干无力地倒了下来。 乔梓惊叫了一声,飞扑过去徒劳地去擦拭那人嘴角的鲜血:“昱墨,昱墨你怎么样?” “原来是你,我正好送你上西天!” 萧承澜一见是容昱墨,不由得恨从心头起,挥剑便刺,乔梓翻身抱住了容昱墨,嘶声叫道:“你要杀就先杀我!” 那剑尖刺在乔梓的后背,却好像有千斤重一般,再也送不下去,萧承澜的指尖发抖,忽然仰天长啸一声:“为什么?为什么你对别人都以命相护,偏偏对我却不屑一顾?” “因为你……你太阴狠,所有的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随时都可以被你丢弃,萧承澜,你注定要孤家寡人一生一世……”乔梓回转过身,急剧地喘息着,手下却一点没闲着,悄悄把容昱墨往草丛中挪了挪。 “王爷,此女乃是祸害,杀了干净,”有人从后面疾步赶至,举剑就往乔梓的心口刺去,“你若不忍下手,我来!” 这一剑即快又狠,显然早已预谋良久,乔梓避无可避,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来人的脸上——那眉眼熟悉,正是从前的成先生成青。 “当”的一声,萧承澜挥剑一挡,成青的剑尖擦着乔梓的胸口而过。 “王爷!如此大好良机全被她毁于一旦,你再不杀她,迟早连命都会丢在她手里!”成青目眦尽裂地叫道。 “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萧承澜勃然大怒,“带她一起走!” 他一把抓住了乔梓的衣领,拖着乔梓继续朝前冲去,成青无可奈何,只好跟在了他的身后。 几个人一路前行,一直到了火光冲天的宫殿处。 外面的厮杀声若隐若现,越来越近;前面有好多宫人来来回回在救火,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旁边的永和宫,萧承澜松开了手,冷眼看着乔梓软倒在树干上大口地喘气,就好像看着一条濒死的鱼。 他蹲了下来,抬起她的下巴示意她朝前看去:“你看这永和宫,曾经是我父王和我的皇祖母住过的地方。” 乔梓很是困惑,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来说这些? “你说我阴狠,可我不阴狠又怎么活得下来?”萧承澜的语气森然,“我的皇祖母身份尊贵又深受帝宠,我父王原本足以继位,却被那狗皇帝暗算逼死,那狗皇帝步步紧逼,还逼奸了自己的弟媳,当时我才不到十岁,我母妃忍辱偷生,在我十六岁时才自尽身亡,我要报仇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有什么错!那都是他们欠我的!” 乔梓打了个寒颤,不由得露出了同情之色,小时候的萧承澜……实在有点可怜。 眼前的男子虽然已经是末路穷途,却依然白衣飘飘,身上的血渍仿佛盛放的梅花,衬得他越发妖艳。 如此惊才绝艳,却误入歧途,实在可惜可叹。 “你……悬崖勒马吧……我会替你求情……”她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低声道。 萧承澜纵声狂笑了起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走,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他一把抱起乔梓,朝着火场飞奔而去。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乔梓闭上了眼睛。 刹那间,尖锐的呼啸声袭来,一支乌箭直奔萧承澜的后心。 “铮”的一声,成青挥剑一挡,乌箭去势锐减,却依然挟力将剑面打在了萧承澜的后背,萧承澜踉跄了一下,臂弯中的乔梓掉在了地上。 乌箭连发而至,一箭一箭,箭箭迫人,萧承澜躲避了两箭,却被逼得离乔梓越来越远,他不甘心地想要再去抓乔梓,却被最后一箭从指尖穿过,溅出一片血花。 “王爷,走!”成青握住了萧承澜的手,硬生生地将他往火场中拖去。 第51节 萧承澜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乔梓,那眼神骇人,仿佛要把乔梓的脸盯出一个洞来……就在他的身影没入火光中时,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诡异而森然,他的嘴角动了动,对着她张嘴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 后会有期。 还没等乔梓回过神来,那袭白衣便消失在一片火光中。 乔梓呆怔了片刻,她很想回头看看是谁射了这几箭,可却又不敢。 会是萧翊时吗? 心口的跳动仿佛擂鼓一般,一下又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晃晃悠悠地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身旁人来人往,大呼小叫声不绝于耳,她却独独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击在她的心口,缓缓而来。 “兔兔。” 有人低低地叫着她的小名,那声音浑厚低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努力压抑控制着什么。 乔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不是做梦。 她的脑中一阵晕眩,屏住呼吸缓缓地转过身去,只见萧翊时仅距她几步之遥,身上血迹斑斑,头上则包着白色纱布,身形狼狈,却依然神态俾睨。 “陛下……” 她的声音哽住了,踉跄着朝着萧翊时走了几步,又含泪笑道,“你这样……太丑了。” 萧翊时一下子把她抱入怀中,双臂用力,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揉入骨血:“急着来救你,顾不得了。” “我一直在等你……”乔梓泣不成声,揪着他的衣襟,颤抖着摸着他额头上的纱布,“还好你没事……不然……” 萧翊时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低声道:“你还在,朕怎么敢走?朕怕……怕你欺负别人……” 乔梓的嘴角翘了翘,所有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一阵天旋地转,她失去了知觉。 ☆、第66章 乔梓的喉间被萧承澜的剑刃割破,后背、前胸都有轻伤,再加上前阵子绝食导致的体虚,一下子便晕厥了。 等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和禧宫的大床上,屋中有人进进出出,有太医有宫女,她半支起身子张望了几眼,不由得有些失望,她心心念念想要看到的人不见踪影。 “郡主你可算醒了!”木槿扑了过来,抱住她“呜呜”痛哭了起来,“那个奸贼把你弄成这副模样,我真想给他一刀!” 乔梓被她抱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取笑道:“哎呦,我们的木槿什么时候成了大侠客了,从前萧二哥杀个鸡都吓得哇哇叫的那个人是谁?” 木槿“噗嗤”一笑,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轻抚着她脖间缠着的纱布,心疼地问:“说话的时候疼吗?千万别留下疤了才好。” 乔梓摸摸了伤口,说话的时候倒是没什么,只是一咽口水便有刺痛感。 “没事,活着就好,”她满不在乎地道,“你呢?没受什么伤吧?” 木槿这下便打开了话匣子,萧承澜入驻后宫之后,把和禧宫的太监宫女全遣散了,而乔梓和萧翊时的一众亲信都被一股脑儿关入了掖庭,包括马德和何太医。 他们虽然没了自由,倒也没受什么刑罚,只是在牢里担惊受怕,全靠大家一起互相鼓励才撑了这么多日。 “一开始我很害怕,成天哭,马公公说你一定福大命大,就算有难也能被你趟过去的,我回头一想也对,那会儿你都能从陛下手中逃走,还能怕他一个王爷不成,”木槿滔滔不绝地道,“后来我就不哭了,一天念三回经求菩萨保佑,还给菩萨磕了好多响头,可算是大家都平安无事了。” “那一定是菩萨被你求得烦了,算了算了,就让我死里逃生了。”乔梓逗她。 木槿不说话了,把脸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好一会儿才闷声道:“郡主,以后你千万别再调皮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怎么办?” 乔梓语塞,归根结底,这次风波的起因就是因为她被乔楠引去所致,她实在是难辞其咎。 “对不起,”她神色愧然,“都是我的错。” 木槿认真地看着她:“不对,郡主,你对不起的是萧二哥,还有陛下,你不知道,那会儿他们都快急疯了。” “陛下他……去哪里了?”乔梓小心翼翼地问。 “陛下把你送到这里,让太医把了脉才走的,外面还乱糟糟的,听说岳王的兵马还在负隅顽抗,后宫中的余孽也还未彻底清除,好多事情要等陛下决断。”木槿解释道。 乔梓有些担忧:“我看陛下也受了伤,何太医替他诊治了吗?” 木槿摇了摇头:“陛下忙着呢,再说了,何太医不在宫内。” 乔梓一愣,怪不得今日来替她把脉的不是何太医:“他怎么忽然外出了?” 木槿偷偷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安王殿下一直没有醒过来,何太医用一剂药丸和一根银针吊着他的性命出京去了,说是去找他的师兄剖胸救命。” 乔梓的心一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闷声道:“都是我的错。” 一整个下午,乔梓都很是消沉,木槿有点慌,结结巴巴地说了几个笑话,也没能把她逗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用罢晚膳,乔梓下意识地坐在窗口的软榻上等了好一阵子。 和禧宫外有北甲军严密监守,暂不可外出。 马公公复位,后宫中的火扑灭了,骚乱已经平息。 北甲军现由萧铎亲率,京城内萧承澜的兵马全军覆灭。 容昱墨胸口被踹了一脚,已经救回容府,应无大碍。 军机大臣正在四通殿内一同商议要事。 …… 像是知道她心中的焦灼,几乎每个半个时辰都有人送信进来,由木槿转交给乔梓,信上的字刚劲雄浑,乔梓一眼就认得出来,那是萧翊时亲笔所写。 熬到了亥时,乔梓终于熬不住了,在木槿的劝说下洗漱上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片白雾中,一身黑色龙袍的萧翊时若隐若现。 乔梓欣喜若狂,朝着他飞奔而去:“陛下,陛下我在这里,我也喜欢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萧翊时在白雾中面无表情。 近在咫尺,乔梓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却不知怎的,任凭她怎么抓都好像有堵绵软的墙挡着她似的。 “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萧翊时的声音漠然地响起。 一阵笑声由远而近,放肆地回荡在半空中,那是萧承澜的声音:“乔梓啊乔梓,你也有今日……” 乔梓一下子惊喘着醒过来,胸口的跳动一下重似一下,仿佛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她惊惶四顾,忽然发现床前站着一个黑影。 她抬手往枕下一探,把匕首握在了手中,厉声喝道:“谁!” “是朕。”萧翊时的声音低低响起。 乔梓顿时松了一口气:“陛下什么时候也成了飞檐走壁的宵小之徒?” 她说着便撑起身子来要下床,萧翊时顺手拿起来旁边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在床边坐了下来:“别起了,天冷,朕看看你就走。” 乔梓心里泛起一丝甜意,借着月光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陛下,你的伤怎么样?就算再忙再累,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萧翊时轻描淡写地道:“脑袋撞在了礁石上砸了小窟窿,身上的都是擦伤,不碍事。” 原来,那日萧翊时一路看到萧承澜故意留下的印记,的确急怒攻心,追踪着到了那渔村。 萧承澜把时间点算计得十分巧妙,渔村中的渔民看起来也老实巴交,三言两语便把他们安顿着住下准备对付半个晚上。 万幸的是萧翊时因为担忧乔梓一夜未眠,听着海浪声发现不对示警时,海水已经瞬间覆盖了渔村一大半屋子。唯一通往外界的小径被萧承澜派高手守住,禁军们又大半都是北方人,不会水,眼看着就要全军覆灭。 危急之时,原本曾在海边呆过一段时日的顾青衣发现了悬崖下的海域有漩涡,凭经验在峭壁在峭壁中发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那山洞经过成百上千年海水环流的冲刷,洞势玄妙,恰好能挡住海浪的冲击,洞腹中足足能容纳数百人。 饶是如此,禁卫军也损失了些许,萧翊时也受了伤。 乔梓听得手心都渗出汗来,一阵阵后怕。 “放心,朕乃真命天子,有天命护佑,怎么也不能让那乱臣贼子得了手,”萧翊时笑着宽慰道,“后来索性我们就在里面呆了几日,让那些贼子以为我们都丧命了,这才循着悬崖攀了出来。” 乔梓抬起手来在他的额头轻轻抚摸了一下,语声渐渐哽咽了起来:“陛下,那贼子说你在渔村死了……我心里好难过……都是我的错……害得你们这么狼狈……还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你骂我吧……不,打我罚我都行!” 萧翊时哑然失笑:“你胡说什么?朕明白,这次你不是故意要离宫的,若是要罚,头一个便是要罚萧锴,连个弱女子都护不住,简直丢人,这第二个便是要罚朕,如此轻敌大意,以至于让萧承澜渗入京城酿成大祸,就算朕救你心切,也应当布下万全之策,方可不负家国天下的重托。若是朕把罪责都推到你的身上,那可真是愧为君王,更是愧为男子。” 他的声音铿锵,仿佛掷地有声、铮铮铁骨,乔梓痴痴地看着他,心中一阵激荡。 “再说了,就算没能把你掳走,萧承澜也不会就此偃旗息鼓,此人城府极深,谋略出众,若再放任他暗中培植势力,只怕到时候越发难以收拾,这样引蛇出洞也好,倒是让朕可以借此肃清他的余孽,以绝后患。” “那他……现在如何?”乔梓屏住呼吸问道。 萧翊时的眉头深锁:“那永和宫中有暗道,这次又被他逃了。” 乔梓轻呼了一声,心中五味陈杂。 “不过,这次他暗中培植的兵力几乎全军覆灭,跟在他身旁的亲信也差不多都伏诛了,现在他只是孤家寡人,只怕再也掀不起风浪了。”萧翊时冷哼了一声。 “他可能会出海……他说他有一个海岛……”乔梓想起了萧承澜说的最后退路。 萧翊时有些意外,思忖了片刻便心里有了打算:“好了,朕自有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这次朕能如此迅雷不及掩耳收复京城,多亏了乔楠暗中送信,又在阵前反水,后宫中也多亏了萧秉和虞太妃二人呼应,这件功劳要算在你头上,功过相抵,你就不要再自责了。” “萧秉他也帮你了?”乔梓非常意外。 一提起萧秉,萧翊时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个对他满怀恨意的侄子让他十分意外,居然派了自己的心腹背着萧承澜和京城外的北甲军取得了联系。 一得到这份密报时他还有些不信,等他入了皇宫才知道其中的曲折,萧秉守在半死不活的萧翊川跟前,哪里还有曾经那副阴鸷仇恨的模样? 萧翊川若是能醒过来,看到萧秉终于如他所愿放下了仇恨,也该欣慰了吧。 他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消沉:“只可惜翊川他……生死未卜……。” “安王福大命大,一定能会平安无事的。”乔梓小声劝慰着。 “这也是他的命吧,但愿他能闯过这一关。”萧翊时再牵挂也只能豁达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眼看着已过午夜,萧翊时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睡吧,朕也该走了。” 乔梓的指尖轻拽住了他的衣角,眼中露出几分留恋之色。 萧翊时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床头。 乔梓一看,是那个鎏金小盒,她欣喜地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抹了抹上面的污渍:“咦,怎么被你捡到了?这可是我的宝贝,可不能弄坏了。” 萧翊时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低声道:“我知道。” 屋里一阵静默,乔梓这才觉出了几分不对来,不解地地抬起头看着他,灯光下,萧翊时眸色深邃,让人看不清心思,只是缓缓地朝后退了一步。 乔梓数次张嘴欲言,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萧翊时的言谈中虽然依旧带着浓浓的情意,可举止间却有着些许说不出的距离感,是她多心了吗? 她终于松开了指尖,轻声道:“陛下一路小心。” 第52节 ☆、第67章 乔梓在和禧宫中静养了数日,萧翊时依然很忙,除了每日定时送来的书信,他都只在深夜悄无声息地过来探望,连木槿都没有惊动。 这让乔梓琢磨得脑袋都疼了,萧翊时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还喜不喜欢她?喜欢的话为什么死里逃生后久别重逢,连一句表白的话都没有?只要他露出那么一点点锲而不舍的意味,她就可以把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都倒出来了! 要不然……她从前这么斩钉截铁地拒绝过萧翊时两次,如今要上杆子倒追,是不是有点突兀,有点没脸没皮的? 又过了几日,宫禁总算都解除了,乔梓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她抖擞了精神,终于又可以在后宫中自由自在地出入了。 天气虽然寒冷,阳光却明媚得很,乔梓平生头一次乖乖地任凭木槿梳妆描眉。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吗?”木槿纳闷了,从前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摆弄这些东西,乔梓却从来不肯静下来让她过瘾。 乔梓当没听见她的调侃,只是在梳妆镜前左顾右盼:“木槿,怎么样?我还算有那么几分姿色吗?” 镜中的女子薄施脂粉,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虽然不是国色天香,可那神采飞扬,只怕天底下的美女都要在这灵动的眉眼中失色。 “没有几分,”木槿摇头。 乔梓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你不要这么残忍,好歹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 “郡主,是十分!”木槿噗乐了,跟了乔梓日久,她也学会了说笑。 乔梓这才脸色稍霁,喜滋滋地捏了一把木槿的脸蛋:“算你有眼光,走,我们先去看看萧二哥。” 萧锴此时应当在当值,乔梓拎着两个装了点心的食盒,一路哼着小曲久违的四通殿。 刚进殿门,乔梓便听到了一声闷响,仿佛是木棍击打在身上的声音,伴随着响亮的报数声。 她心里无来由地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庭院,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萧锴正趴在长条凳上,口中紧紧咬着散落的发髻,双目紧闭,浑身好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冷汗一滴滴地滴落在泥土里,臀部上已经血肉模糊。 “七……八……” 木杖高高举起,狠狠落下,萧锴的身体随之抽搐。 “哐啷”一声,乔梓手中的食盒掉在了地上,她飞扑上前一下子便伸手拦在了那板子前厉声喝道:“大胆!谁让你们打的!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行刑的侍卫僵在当场,为难地道:“郡主……” 乔梓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了?是陛下让你们打的是吗?要打打我好了,还剩几板?” 萧翊时从正殿中走了出来,眼神漠然地扫过乔梓:“怎么了?” 乔梓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丝笑脸:“陛下,你不是说可以将功抵过吗?这次铲除逆贼,萧锴一定也奋勇杀敌立下大功,不如就抵了他的过错,你看如何?”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算他是朕的心腹爱将,也不可逃过处罚,”萧翊时淡淡地道,“更何况……” “郡主……” 身后传来萧锴虚弱的叫声,乔梓回头一看,萧锴困难地抬起手指,拽了拽她的衣角。 “萧二哥……”乔梓的眼圈一红,半跪了下来。 “是我自己向陛下领罚的,不打不能让我心安,你就不要……和陛下争执了。”萧锴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 板子重新落下,一下又一下,数字在一声声地增加,乔梓的心仿佛一点点地被撕裂。 萧翊时并没有做错,他从称霸北地一路到了坐上龙椅,靠的便是军纪鲜明,赏罚分明,如果下属和臣子有令不行或执令不严,的确有损大晋的基业。 可从情感上,乔梓却有些接受不了,那是她曾经朝夕相处的二哥,数次救她于危难,她却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刑! 她闭上了眼睛,扶着树干的手有些颤抖。 “好了,”萧翊时忽然开口,“还剩十杖记在账上,以后若再有懈怠,双倍再罚。” 萧锴已经痛得站都站不住了,脸色惨白如纸,强撑着向萧翊时谢了恩,被侍卫们扶下去上药去了,临走前向乔梓看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没事,还是在劝她不要和陛下起了争执。 “萧锴皮糙肉厚,这点伤几日便好了,不会伤了筋骨。”萧翊时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旁,宽慰道。 乔梓目送着萧锴的身影,呐呐地应了一声“是”。 萧翊时凝视着她的侧颜,她今日显然精心打扮过了,原本清秀的五官更显出了几分丽色,不免让人心神荡漾:“你来这里有何事找朕?” 乔梓沮丧地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糯米丸子,小声道:“没什么……我来找应珞玩……还想去看看南宣长公主,对了,陛下,不知道南宣长公主的事情……你要如何处置?” 萧翊时愣了一下,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伯纳族居然胆敢和萧承澜勾结,朕已经扣下了安达和塔琪儿,令萧钊率北甲军陈兵伯纳,要战便战,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玉菡若是不想嫁,谁都不能迫她和亲。” 他的语声铿锵,乔梓失神地看着他,旋即便迅速地垂下头来不敢再看,她怕她再看下去,所有的魂魄都要被摄走了。 “多谢陛下,我这就去告诉南宣长公主,她一定高兴坏了。” 她急促地朝外跑去,萧翊时在身后追了两步,担忧地叫道:“慢些走,小心……” 话音未落,乔梓便一脚踩在了裙子上,一跤跌倒在地,不由得痛呼出声。 木槿刚要去扶,萧翊时却先她一步把乔梓扶了起来,忍住笑道:“下次让尚衣局的嬷嬷把你的裙子都改短一寸。” 乔梓穿惯了男装,恢复女装之后也是喜好穿那些简便的衣裙,但凡像今日这种繁复的,她总是穿不惯要踩到裙摆。 她的鼻尖占了泥巴,手心撑在地上摔得发麻,她又羞又恼,抬手便用手背挡住了他的眼睛:“闭上,不许看,你就当我今日没来过四通殿!” 头一次想要展现自己的魅力迷惑萧翊时,却阴差阳错落得如此下场,乔梓不免有些泄气。 坐在萧玉菡的卧房里,她托着下巴愁眉不展,深深地怀疑自己不仅运气不好,就连原本就少得可怜的魅力可能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萧玉菡靠在窗前的椅子上,眼神飘忽,眉含轻愁。 乔梓忽然便觉得有些不对,这萧翊时都已经许了萧玉菡不必和亲了,她怎么还一脸的郁郁寡欢? “出什么事了?”乔梓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纳闷地问。 萧玉菡一惊,正襟危坐道:“没……没什么,我这是高兴得傻了。” “骗人,一定有事。”乔梓上下地打量着她,“你眼泛桃花,是不是有什么心上人了?” 萧玉菡满面绯红,慌乱地道:“没有没有,你休要胡说。” “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都快要十七了,也该是时候定亲了。”乔梓取笑道,“我看秦太嫔这回算是被吓到了,肯定四下去张罗你的婚事去了。” 萧玉菡神色黯然:“母嫔早前便已经有了人选,只是我觉得还早,想要再拖上些时日。” “秦太嫔选的都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乔梓试探着道,“若是真有喜欢的,你可万万不能迟疑,等嫁了人那可迟了。” 萧玉菡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好了,不说我了,你呢?经此一劫,你和陛下总该修成正果了吧?你可万万不能再迟疑了,到时候让别的女人把陛下抢走了,那你可没地方哭去。” 一说起这个,乔梓又发起愁来:“陛下的心思真是海底针,我忽然看不透了。” “男人的心思……都是看不透的,”萧玉菡又神情恍惚了起来,“只怕只有裸裎相对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两句心里话……不对……也没有……” “裸裎相对?”乔梓有点咋舌,这个温柔胆小的小公主居然也会吐出这么大胆的词语,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不过,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些道理。 萧玉菡掩住了嘴,慌乱地道:“哎呀姐姐,我胡说八道的,你就当没听见过……” 乔梓把萧玉菡的话在脑中过了两遍,琢磨出了几分味道来,枉她是从开放的现代穿过来的,还不如一个古代女子有见识。 从萧玉菡那里出来,她忙碌得很,萧锴那里是去不了了,虽然二人以兄妹相称,可毕竟不是亲兄妹,还要顾忌着应珞的感受,她只好托人送了上好的伤药过去也算是她的一片心意。 出宫那是暂时想都别想了,她牵挂着容昱墨和萧铎,让人送了书信问了平安,而乔楠也不知萧翊时会如何处置,她也不求萧翊时徇私,只要能留下他一条性命,为乔家续下一脉香火也就心满意足了。 眼看着天色已晚,她匆匆用了晚膳,便让木槿备了浴桶,破天荒头一次在水中撒了香精,美美跑了个澡。 那香精是从前萧翊时赏的无数珍宝中的一个,据说是从西域进贡而来,香气经久不散,令人心醉。 等她从浴桶中起来时,白皙的肌肤被泡的泛起了一层粉意,看起来秀色可餐。 “木槿,我香不香?迷不迷人?” 她披了一件薄纱,轻轻地转了个圈,幻想了一下萧翊时看到她时惊艳的目光。 木槿却很煞风景,皱着眉头替她披上了狐裘:“郡主你这是做什么?小心着凉。” 乔梓悻然,哆嗦着钻进了被窝:“你把地龙再烧得热一点,对了,还要点上熏香。” 木槿一一照做了,最后掩上门出去了。 乔梓浑身发热,躺在床上等着,脑中尽是粉色的诱人画面:萧翊时今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如果他来了,如果他还喜欢她,这样的色诱总该动心了吧?如果再不动心,那她就索性死了心吧,赶紧出宫自由快活去。 ☆、第68章 夜深了,屋里只有偶尔灯芯发出的“噼啪”声。 乔梓有些犯困了,钻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不时掐着自己的手心,深怕萧翊时来时看到了一个个呼呼大睡流着口水的自己。 窗棂“咔哒”了一声,乔梓瞬间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萧翊时正从窗户中跃入。 一股冷风钻了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还没等她展示她那身性感的薄纱衣,萧翊时便几步到了床前,把被子往她身上一裹,把她包得好似粽子一样。 乔梓不甘心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却在萧翊时责备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嘟囔着不动了:“你难道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萧翊时吸了吸鼻子困惑地问:“什么味道?” “香味啊,我特意让木槿点的熏香,有没有一种……血脉贲张的感觉?”乔梓嘿嘿一笑,朝床前探了探头。 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气得她不想说话了,原本袅袅升起的青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 萧翊时不明所以,在她床边坐了下来,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今日朕和你弟弟促膝长谈,把话都敞开来说明白了,他酿下大错,虽然后来及时补救,朕却不能不加以惩戒,还望你……” “应该的,”乔梓飞快地道,下午萧翊时对萧锴的那一顿打,她便早就明白了乔梓会有什么下场,萧翊时不是那种为了情意不顾社稷江山的君王,也只有这样,这大晋才能在他手中长治久安,“只求陛下留他一条性命就好。” 萧翊时的眉头紧皱了起来:“朕看起来像是随时要人性命的暴君吗?” “没有没有,”乔梓赔笑着道,“我只是随口说说,陛下定然有你的分寸。” 萧翊时凝视着她,低声道:“平南王的王位他暂时是不能承袭了,他既然能入围二甲,又有一身武艺,朕打算将他下放到南岳府做一个知县,他对南疆十分熟悉,又有从前平南王府的威望在,治理起来一定驾轻就熟,从底下开始历练,三五年后有了功绩,朕再一步步地提拔他,届时再让他承袭王位,既能服众,也能让这王位不再是空中楼阁,于他于大晋都有好处,你觉得如何?” 乔梓又惊又喜,这样的安排,对一个不愿靠在祖荫下享福、想做出点成就的有志青年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多谢陛下,我觉得很好,乔楠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其实他这个孩子就是个倔驴脾气,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处处和你作对,可要是他打心眼里接受你了,你就成了他的神了。” 萧翊时如释重负,他为了如何处置乔楠思谋了两日,一直琢磨着怎样才能不伤及乔梓的感情,乔梓能体会到他的一片苦心,这是再好不过了。 “小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他凝视着乔梓,眼中尽是恋恋不舍,却还是站了起来。 乔梓简直不敢置信:“你……这就走了?你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那你不会白天来吗?” 她挣扎着想要从被中钻出来,她的薄纱、她的香精、都还没有派上用场呢! “白日天天来……和禧宫有这么多人瞧见了不好,”萧翊时苦笑了一声,“其实朕晚上也不该来,只是过几日朕便要放你出宫了,朕实在是……” 他顿了顿,低低地吐出了四个字来:“情难自禁。” 乔梓有些发懵,好一会儿才理出点思绪来:“你为什么要禁?为什么被人瞧见不好?” 第53节 萧翊时沉默了良久,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脸庞轻叹了一声:“你既然喜欢昱墨,朕便不再奢求,你被那贼子掳走时,朕已经发过誓了,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朕都不会再迫你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昱墨了?”乔梓简直气急败坏,伸出手来揪住了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问。 萧翊时苦笑了一声:“你拒绝了朕这么多次,朕便是傻瓜也明白了,只是一直不肯相信而已。昱墨从前便和我说了,你们两家自幼便结了亲,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乔梓气乐了,这可好,真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她来尝尝心上人把她往别人怀里推的滋味了。 萧翊时在枕下一探,取出了那个鎏金小盒来:“这是昱墨送你的吧,你把它当宝贝贴身放着。” 乔梓冷笑了一声:“陛下,你的手指且往下一点,对,就是那里,按一下便知道它是不是宝贝了。” 萧翊时困惑地顺着她的话往下摸了摸,才轻轻触了一下,便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烟雾散了开来,他猝不及防吸了两口,顿时浑身一软,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乔梓终于从被中钻了出来,使足力气把他拖到了床上:“陛下,这可是你自己把自己迷倒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勉为其难照顾你一阵。” 萧翊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只能满眼愕然地看着她。 乔梓怒从心头起,抬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看什么看,是我太迷人了吗?晚了,你只能看不能动了。” 她从枕下掏出了那把小匕首,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放在萧翊时的脖颈上比划了一下,歪着脑袋困惑地道:“这是萧大哥送我的,我那日也贴身带着当做宝贝,难道我也喜欢大哥?” 萧翊时的眼神一动,忽然有些明白了。 乔梓在脖子上拽了一下,护身符从薄纱中掉了出来,她又越过萧翊时的身子,从挂在床边的内衣襟中掏出了那块玉佩,用力地拍在了他的胸膛上:“奇了怪了,这两件东西不知道是谁送的,好像还有人叮嘱我万万不可离身,我明日就去扔了,扔的越远越好。” 萧翊时的眼神焦灼了起来,双唇微翕,却依然说不出话来。 乔梓越说越来气,恨恨地在萧翊时的胸膛上拧了两下,那肌肉结实而富有弹性,她拧到一半手指便软了下来,顺着胸膛慢慢往下摸到了腰身,口中喃喃地道:“陛下……你不能动一定很不舒服……我帮你按摩按摩……你可不许生气骂我……” 她的手指纤柔,摸在身上令人心痒难耐,萧翊时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骤然深邃了起来。 行着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却说着如此冠冕堂皇的话,饶是乔梓脸皮厚如城墙也有些羞涩了起来。她恋恋不舍地收了手,半俯下身来在萧翊时的脸上亲了一下,小声道:“陛下,我被那萧承澜掳走时也发过誓了,再也不隐瞒自己的心意了,我喜欢的人是你,这辈子就想和你在一起,你若是不喜欢我了,就当没听见这句话,你若是还喜欢我,就眨一下眼睛。” 萧翊时的脑中一阵晕眩,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乔梓。 乔梓等了好一会儿,不由得又气又恼,抬手就扯着他的眼皮上下抖动了两下:“算你眨眼睛了。” 话一说完,她便觉得自己浑身都冒着傻气:“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这药性时效不长,一会儿就好了,等会儿能动了陛下就自己走吧,我要睡了。” 她颓然趴在了萧翊时的身旁,把人钻进被中捂了好一阵子。 萧翊时努力屏息凝神,想让药性尽快过去,只是温香软玉在侧,鼻尖又有不知名的异香萦绕,凝聚了半天的真气不知什么时候便散得一干二净,折腾了好半天才只能动了动指尖。 “陛下,”乔梓又冒出头来,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不如这样,我还是回来做你的小乔子好不?” 萧翊时瞪着她,仿佛想把她吞入腹中。 乔梓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兴奋地道:“这个主意挺好,别人伺候陛下都不如我机灵,我都已经是从五品的内侍了,马公公也只不过是四品的,我再升两级就可以和马公公平起平坐了……” 她靠在萧翊时的肩头,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回忆着从前的趣事,说着说着睡意便渐渐袭来,慢慢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乔梓觉得好像有人在挠她痒痒。从脸颊到脖颈,轻轻的,麻麻的,酥酥的,好像羽毛挠在心尖,想去抓却抓不到的那种感觉。 她无意识地朝旁边躲了躲,只是那感觉却如影随形,摆脱不得。 “木槿别闹……”她喃喃地讨饶,往被中缩了缩,那骚扰终于停止了,她下意识地舒了一口气。 骤然之间,她的唇被人噙住了,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呼吸一下子便被人掠夺,坠入了一片炙热的火海中。 她瞬间清醒了过来,轻唔了一声,所有的话却都被萧翊时吞入腹中,所有的意识就好像惊涛骇浪中的扁舟,只能跟随着那热吻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翊时终于停止了掠夺,狂风骤雨般的热吻化作了清风细雨,一下下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陛下……”乔梓低低地喘息着,浑身绵软地靠在他的臂弯中。 “真是胆大妄为,”萧翊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肃,“竟然敢算计朕,朕要罚你。” 乔梓恼羞成怒,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偷亲我还要罚我?你不是不喜欢我了吗?连眼皮都不肯眨一下。” “朕乃天子,怎么可以用眨眼睛如此轻率之举来表白?”萧翊时不悦地道,他俯身下来捧着乔梓的脸庞,两个人四目相对,温柔缱绻,“朕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了?不论你是不是朕的小乔子,朕都要留你在朕身旁,至于你,当然要罚,罚你从今往后对朕一心一意,喜欢朕一辈子。” ☆、第69章 乔梓一大早便起来了,眼圈发青却一脸振奋,在和禧宫里转了两圈,把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夸奖了一遍,尤其是贴身陪在她身旁的木槿,这一早上耳朵里灌满了溢美之词。 “哎呦看看咱们的小木槿,人长得漂亮手也巧,真不知道谁有福气把你娶回家去。” 木槿被她夸得心里发憷:“郡主,咱能不能好好说话?” 乔梓嬉皮笑脸地抬着她的下巴:“来来来,和我说说你想要个怎么样的郎君?我替你做主。” 木槿瞪了她一眼:“像郡主这样的来一个就好了。” 乔梓佯作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本郡主只有一个,要么劈成两半,一半给我们的小木槿吧。” 木槿很是敏感,立刻追问:“还有一半呢?郡主这是想好了给谁了?” 乔梓说漏了嘴,脸颊微微泛红:“谁说一定要给别人了,我留着自己用不行吗?” “好好好,郡主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只不过现在要不要看看别人送来的东西?库房都快堆成山了,这下就算要当也有个十年八年可以当了。”木槿笑着道。 站在库房门前,乔梓乐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原本里面就有萧翊时送的好多奇珍异宝,这阵子因为宫禁那些好友们都无法入宫探望,七七八八送来的礼物就更多了。 容昱墨爱送文房四宝和书画,昨日就送来了一副据说是前朝吴千子的真迹,乔梓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画了一名泛舟而立的男子,远处是一座形似神女的山峰,衣袂飘飘,极目远眺,上面题着一句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乔梓的手一烫,迅速地收起了画。 容昱墨的情意,她是注定要辜负了。 “郡主,你看,这是萧将军送来的,”木槿指着角落里的两个大木箱。 木箱是楠木制成,乔梓亲自吃力地打开了,一箱是各种各样的补品,什么燕窝、人参、鹿茸、阿胶之类的。 “这是要把我吃成一个胖子吗?”乔梓嘟囔着打开了第二箱,顿时愣住了,这箱子里居然放着一套华服,红色的贡缎,上面绣了龙凤呈祥的图案,上面的隔板上放着一整套的头面、首饰,看起来一件件都不是凡品,价值千金。 木槿也惊呼了一声:“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聘礼?” “萧大哥搞什么鬼?”乔梓狐疑地道。 还没等她们俩想出个所以然来,有人进来通报,说是虞太妃领着好几个人过来串门了,正在正厅里等着呢。 乔梓有些纳闷,她和那些太妃太嫔们向来都没有交集,怎么好端端的上门来了? 和禧宫里头一回这么热闹,正厅里首位坐着雍容华贵的虞太妃,左边是秦太嫔和萧玉菡,右边是另一位太妃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看起来恬淡温柔,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出声。 “郡主来了,”虞太妃十分亲昵地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身旁坐下,“这些日子折腾的,这都瘦了,万幸陛下神勇,最终将那贼子赶跑了,要不然,郡主还不得受多少罪呢。”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太舒服,乔梓一边琢磨着话中的深意一边笑着道:“多谢太妃挂牵,其实瘦了正好,好歹我也有点弱柳扶风的美人模样了。” 萧玉菡在一旁插话道:“姐姐胖了瘦了都好看,陛下都喜欢。” 秦太嫔轻叱了她一声:“这里有你插话的份儿吗?” “女孩儿家总归要富态些好,”虞太妃笑眯眯地道,“我带了些燕窝补品过来给郡主补补身子,木槿啊,你得花点心思伺候你家主子,不要让人说闲话,说是从我宫里出去的不知道伺候人。” 木槿在一旁应了一声,遣人取了那些礼盒送到库房里去了。 “佳儿,你不是总说要来见见郡主吗?怎么见了就不说话了,”虞太妃朝着旁边的那名女子笑道,“难道还害羞了不成?” 那名女子立刻站了起来,三步两步便走到了乔梓身旁,冲着她行了个礼,羞涩地笑道:“鲁宜佳久仰郡主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和寻常女子不同。” 乔梓不认识她,也只好笑着回礼:“妹妹过奖了,我在乡野呆惯了,没什么规矩,妹妹看起来才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虞太妃乐呵呵地道:“郡主的嘴真甜,这是鲁国公家的孙女儿,以后你们俩说不准就日日见面了,先好好亲热亲热。” 乔梓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才仔细地打量了这位鲁小姐了起来,只见她臻首娥眉,肤如白玉,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我看着你们两个心里头就高兴,陛下为了大晋殚精竭虑,至今未有嫔妃,这可让我们这些人寝食难安,”秦太嫔也跟着笑道,“宫中该是时候办点喜事热闹热闹了。” 萧玉菡小声又道:“陛下不是说了这三年守孝不纳妃吗?” 秦太嫔快要拿眼刀子剜她了:“胡说,陛下的事,要你来多嘴?” 虞太妃握着乔梓的手慈爱地拍了拍:“这万事不都有个例外吗?后宫一个人都没有,这古往今来都没这种奇事,再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绵延皇嗣才是稳定江山社稷的根本,要是陛下有后,这次也不至于弄到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郡主你说是不是?” 乔梓的脸色微微一变,心口忽然一阵抽痛:“虞太妃说的是。” “鲁国公是三朝元老,又为陛下立下了汗马功劳,佳儿一直很是仰慕陛下,也很喜欢郡主,这可真是缘分啊。”虞太妃把鲁宜佳的手覆在了乔梓的手上,一脸的欣慰。 “是啊,这可真是缘分啊。”秦太嫔在一旁讨好地跟着道。 乔梓冲着鲁宜佳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太妃们光顾着说了,喝点茶润润嗓子吧。” 木槿上来奉了茶,大家坐在一起边喝边闲聊,乍一看倒也和乐融融。 萧玉菡见他们聊得开心,飞快地坐到了乔梓身旁小声道:“郡主,你小心点,他们都开始在物色陛下身旁的人选了。” 乔梓点了点头,嘴角有些苦涩,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既然是她自己情难自禁,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不过我看这位鲁小姐倒没什么坏心眼,我觉得这样也不错,陛下既然喜欢姐姐,姐姐不如先挑些温顺的,省得以后驾驭不了有什么麻烦棘手的事情。”萧玉菡出主意道。 乔梓苦笑了一声:“别说我了,你呢?看起来你母嫔心里已经有了数了。” 萧玉菡的眼神瞬间黯然:“她看上了鲁家的小公子,就是这位鲁小姐的哥哥,正在求虞太妃牵线呢。” 鲁国公家的长孙乔梓也有耳闻,据说文采出众,在京城中年轻一辈中仅次于容昱墨,年纪轻轻便已经入了翰林院,加上鲁国公这颗大树,前途不可限量,和萧玉菡倒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你……不喜欢?”乔梓纳闷地道。 “我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萧玉菡的脸色怅然。 大晋重文轻武,朝堂上的一般武将都比同级的文臣要矮上一头,秦太嫔显然是看不上的,乔梓心下涩然,只能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大家又聊了一会儿风花雪月,鲁宜佳和乔梓已经很熟络了,一口一个姐姐,俨然姐妹相称,可原本热情大方的乔梓却实在有些热络不起来,天性使然,就算她明白她无法独享萧翊时,却也没法对有可能成为萧翊时嫔妃的女子笑脸相迎。 用完了茶水和点心,虞太妃总算要告辞走了,乔梓松了一口气,把这一行人一路送到了和禧宫门口。 虞太妃一脸神秘地将她拽到身旁,意味深长地道:“郡主,那日蒙你提点,本宫一直记挂着你的情谊。今日我也和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乔梓只好恭谨地道:“请太妃多多指点。” “郡主,你这样在宫中常住也不是长久之计,宫里宫外指不定有多少人在嚼舌头呢,依我看,还是赶紧恳请陛下纳了嫔妃,挑几个温柔懂事的和你一起入宫伺候陛下,只要后宫和谐,听我一句话,什么男欢女爱、帝王宠爱都是虚的,生几个皇子皇女才是最最要紧的,以后有了凭仗,就是立于不败之地。”虞太妃矜持地笑了笑。 的确,从前在先帝面前得宠的,死的死、散的散,只有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女子凭借小殿下还屹立在后宫,荣华富贵依旧。 乔梓失神地看着虞太妃远去的身影,心里五味陈杂。 几个皇子皇女……她只怕没有没有这个福分了。 “郡主你怎么了?”木槿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么,随便走走吧。”乔梓意兴阑珊地道。 第54节 木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宽慰道:“郡主你是不是瞧着那个鲁小姐不开心啊?放心吧,咱们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心里最喜欢的是你,什么鲁小姐张小姐余小姐的,就算她们都入了宫你也不用怕。” 乔梓一语不发,缓步朝前走去。 木槿急匆匆地折了一根梅枝,追上去递给乔梓:“郡主,你看着梅花开得多漂亮,我们回去插在花瓶里。” 乔梓笑着点了点头,只是那笑容有些萧索。 木槿跺了跺脚,一路絮叨着:“郡主我们回去吧,等天暖和了再出来,对了,听说洛阳大长公主府上的牡丹花很漂亮,这次郡主你要是能去,能不能带我也去开开眼界……” 乔梓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洛阳大长公主?” 木槿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对啊,就是那个洛阳花会啊。” “有了!”乔梓茅塞顿开,她一个人钻什么牛角尖,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好榜样在吗? ☆、第70章 翌日下午,乔梓让木槿特意备了一桌丰盛的晚膳,还亲自动手用小灶煨了一小锅虫草雪梨羹,小火炖着,准备放在最后拍萧翊时的马屁。 “陛下会不会觉得我很贤惠?”乔梓坐在小灶旁看着“咕嘟嘟”冒着泡的虫草羹,美滋滋地道。 木槿点了点头:“太阳真是打从西边出来了,郡主居然洗手作羹汤,陛下一定很感动。” “你一定不能说漏嘴,这雪梨是你削的,这虫草是你挑的,这火是你点的,”乔梓掰着手指头,到了最后有些沮丧,“我只是倒了水然后在旁边看火而已。” “郡主,这是你的一片心意啊,心意最重要了。”木槿掩着嘴笑了。 外面传来了马德的唱喏声,乔梓急匆匆地迎了出去,刚好远远地看到萧翊时从游廊中走了过来。 两个人对面而立,昨晚的旖旎春光几乎同时涌上心头,乔梓的脸腾地红了。 萧翊时瞧着新鲜,这个厚脸皮的小滑头,居然也有害羞的时候。他凑近乔梓的耳朵,压低声音缓缓地道:“想朕了吗?特意让朕过来用膳?” 萧翊时的声音低柔而带着磁性,配上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庞,简直让人心中小鹿乱撞。昨晚两人耳鬓厮磨时的情话仿佛又在耳边回响,乔梓的耳朵也发烫了起来,强自镇定道:“哪有,御膳房送来的菜多了一点,不能浪费,便请了陛下。” “那朕那里也备了晚膳,岂不是更可惜了?” “陛下你就不能老是揭穿我成吗?”乔梓恼羞成怒。 “其实只要你的人晚来一刻请朕就好了。” “为什么?” “晚一刻马德就会过来请你了,让你到四通殿里用膳,朕……也想你了,恨不得时时看到你。” 乔梓没了声息,脸颊更红了,原来,男人说起情话来,简直让人没有抵御之力。 两人你侬我侬,甜甜蜜蜜地用了膳,马德在一旁看得那个欣慰啊,这两位可总算是捅破窗户纸了,这封后纳妃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吧?后宫总算要热闹起来了。 用完了晚膳,乔梓拉着萧翊时在和禧宫里兜了一圈,只是天气实在不对,没法花前月下,寒风吹得她鼻尖通红,哆哆嗦嗦地就回了屋内。 虫草雪梨汤被温在瓷炉中呈了上来,乔梓亲自盛了一碗,殷勤地递到了萧翊时的面前:“陛下每日辛劳了,补补身子,是我亲手炖的。” 萧翊时愣了愣神,接过来喝了一口,雪梨把虫草的味道都盖了过去,入口香滑清甜,和着满碗浓浓的情意,他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不知不觉便喝了大半碗。 “味道怎么样?”乔梓眼巴巴地问。 萧翊时点了点头:“不错,说吧,有什么事?” 乔梓亲昵地依偎在他肩头装糊涂:“没什么事啊,只是想对陛下好一点,从前我总是粗心大意。” 萧翊时拽着她的手臂一使巧劲,乔梓顿时打了个趔趄落入了他的怀里。 “小梓,做好你自己便好,朕喜欢的人,不需要对朕刻意迎奉。”他在耳边低语着,细细密密的吻轻落在脸颊上。 乔梓被亲得有些晕眩,几乎把自己的目的抛到了九霄云外,下意识地便揽住了萧翊时的脖颈,享受着这甜蜜的温柔。 旁边伺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见了,烛火跳动,满室的缱绻。 萧翊时有些把持不住了,喘息着强迫自己松开了乔梓,哑声道:“好了,朕该走了。” 乔梓的双眼氤氲,脸颊酡红,指尖却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 萧翊时恋恋不舍地轻抚着她的脸颊:“朕快要忍不了了,明日就着礼部行三书六礼,准备封后大典,两个月……不,一个月应当差不多了……” 乔梓恍然惊醒,急急地道:“不,陛下。” 萧翊时忍不住又俯身亲了一下她的红唇,柔声道:“朕的后宫都空置了这么多时日了,你就忍心再让朕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吗?朕恨不得明日就……” “其实这些都是虚名,我们现在就可以……”乔梓抛了个媚眼暗示道,“我并不一定要当皇后,才可以和陛下在一起。” 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萧翊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愿意做朕的皇后,难道要做嫔妃?” 乔梓赶紧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抱着她的手臂有些僵硬了起来,萧翊时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渐渐清冷,乔梓忍不住心里打起鼓来。 “陛下,”她咽了咽口水,终于不怕死地迎着他的目光开了口,“我喜欢你,这辈子都想和你在一起,可我不想留在宫中,我想回平南王府去,反正都在京城,你出个宫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以后我们就在宫外相会,什么都不耽误,你觉得我的这个主意怎样?” “这个主意……很好。”萧翊时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乔梓的手抖了抖,以她对萧翊时的了解,萧翊时这是生气了,而且……不是普通的生气。 她飞快地把那碗虫草汤抓在手里,舀了一勺讨好地放到他嘴边:“陛下,我们好好说话,别生气,先喝口汤润润喉。” 萧翊时一抬手,“哐啷”一声,勺子和碗全都砸了地上碎了。他霍地站了起来,把乔梓放在一旁,逼视着她的双眸。 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马德小心翼翼地在外面叫道:“陛下……” “退下!”萧翊时厉声喝道。 乔梓立刻后退了两步,小声道:“你不同意就算了,我们以后再商量就好了,陛下你慢走,我不送……” 她边说边往后退,妄图先暂时逃离一下萧翊时的怒火。 “乔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主意?”萧翊时朝着她紧逼了过去,不一会儿她便退无可退,靠在了墙上。 她忽然有些灰心丧气,直勾勾地看着萧翊时忿然道:“不是你让我要对你坦诚以待吗?我直说了你又生气,真是口是心非。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反正你以后要娶好多好多个老婆,我在外面,眼不见心不烦,不会找你和你的大小老婆的麻烦,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萧翊时的眼神一滞,半晌说不出话来。 “陛下,我是真心的,”乔梓的眼圈泛红,“若是放在从前,只怕我自己也会嘲笑我的这个主意,可是自从经历了生死,我真的害怕和你分开,我不贪图陛下身旁的位置,也不稀罕你的荣华富贵,我想要的,只是陛下这个人而已,这个主意对你我都好,大家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萧翊时缓缓地道,眼中一片悲凉,“我和别人卿卿我我,我挽着我的皇后和爱妃出现在大晋子民眼中,我嫔妃成群子女绕膝,难道你一个人不会难过怨恨、孤苦寂寞?” 乔梓垂首低声道:“我会自己找乐子玩的,萧大哥萧二哥都可以照顾我,木槿也会陪我,再不济还有其他很多朋友,总不会寂寞到哪里去。” 萧翊时一语不发,只是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乔梓强笑着道:“陛下,你若是不答应也没事,我做个你身旁的小嫔妃就可,你随便找个清静点的地方让我呆着就是,只是千万别封我做什么皇后……” “乔梓。” 萧翊时打断了她的话。 “你心里根本就没我。” 乔梓愕然瞪大了眼睛,一阵委屈涌上心头:“陛下非要这样冤枉我吗?” 萧翊时的眼神森冷,指尖顺着她的下巴滑了下来,在那细长的脖颈上来回摩挲着,乔梓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的轻颤。 “我看到你和别人亲密,心里便嫉妒得发狂,不论是昱墨,还是萧铎,就算是萧锴,一想到他和你朝夕相处了半载,我便恨不得和他打上一架;你被萧承澜掳走,我知道他对你有非分之想,几乎彻夜难眠;看到你被他逼迫穿着大红的喜袍,我只想一箭将他钉穿……” 乔梓张了张嘴,急急地抚上了萧翊时的脸庞,一叠声地道:“陛下,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情意,我也一样……” “不,不一样,”萧翊时冷冷地道,“朕明白女人嫉妒起来的模样,你不愿留在宫中,也不愿成为朕的皇后,你敢说你心里有朕?”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钳制着乔梓的手。 冷静。 可他冷静不下来。 他朝后退了两步,一脚踢在了花架上,花架轰然倒下,花盆碎了一地。 他愤然朝外走去,得立刻离开这里,要不然他怕他会做出什么更不理智的事情来。 “陛下……”乔梓的双唇颤了颤,低声喃喃地道,“我不是不愿意,我……我的身子不好……只怕没法为你生儿育女……” 萧翊时充耳未闻,一脚踹开了房门,再跨出门槛的一刹那忽然开口:“这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吗?何太医早就告诉朕了。” 乔梓整个人都呆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紧追了几步,却只看到萧翊时挟怒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和禧宫门前。 她在屋里兜起圈来,拍着自己的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萧翊时这是什么意思?他既然知道她可能无法延绵皇嗣,还要立她为后做什么?就不怕她没有子嗣难以服众吗?到时候被那些嫔妃臣子们逼得废后,岂不是更加劳心伤神? 萧翊时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乔梓整夜未眠,早晨起来的时候蔫蔫的。 木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惶恐地劝说乔梓去给萧翊时陪个小心,可乔梓并不认为自己的安排错了,这样对两个人都好,她留在宫中只怕最后和萧翊时就只能落得两看两相厌的下场,在宫外眼不见心不烦,她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萧翊时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洛阳大长公主没有驸马,日子不也过得很高兴吗?当然,她可不会象大长公主一样,养上一堆面首。 可能彼此都冷静些时日再重新来思虑这件事情会有不一样的念头吧,现在萧翊时在气头上,还是别去触他的逆鳞了。 乔梓想让自己冷静,可有人却不愿意。 晌午的时候,虞太妃又过来串门,十分热心地带了两个妙龄少女过来拜见,看来是打定主意要为萧翊时充盈后宫,做好她这个太妃的本分了。 ☆、第71章 这两位妙龄少女一位是虞太妃的远房表亲,朝中翰林院学士之女,一位是安远侯之女,两位母亲也都在,说了一些不着边际恭维的话,而那两位少女一口一个姐姐,看起来温顺而无害,可乔梓在宫里呆了这么些时日,哪里会不知道,这些看起来柔弱的小白兔,最后会为了帝王的荣宠和自己的地位、子嗣露出怎样狰狞的嘴脸!李贵妃、田蕴秀、田蕴秀那堂妹……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心里烦躁,面上却还得笑脸相迎。 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面有人跑了进来,被木槿拦住,发出了一阵喧闹声。 乔梓如释重负,借机站了起来:“虞太妃,你稍等,好像出了点事,我出去瞧瞧。” 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屋子,还没等她看清楚怎么了,便有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抱着她的大腿哭道:“郡主!郡主你快去救救我家公主!” 乔梓陡然一惊:“公主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公主一直病仄仄的,今儿早上和秦太嫔大吵了一架,秦太嫔发了很大的火说要打死她……” 乔梓一路疾奔朝着安粹宫跑去,进了安粹宫,大老远就能听到秦太嫔住的偏殿那里一阵乱哄哄的,哭闹声、劝架声、叱骂声不绝于耳。 等她跑进庭院里一看,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萧玉菡委顿地跪伏在地上,秦太嫔一边哭一边骂,手里的鸡毛掸子直冲着萧玉菡的后背毫不留情地招呼着。 底下的下人跪了一地在求饶,旁边有好几个太妃太嫔们在看热闹,不痛不痒地说着劝架的话,想必是秦太嫔平日里仗着有个女儿总觉得高了她们一头,这下轮到她们说风凉话了。 乔梓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鸡毛掸子,强忍着怒意赔笑道:“秦太嫔你这是做什么?公主做错了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小心别伤了身子。” 第55节 秦太嫔披头散发的也没瞧清是谁,骂道:“我教我女儿,要你来多管什么闲事!” 她抽出鸡毛掸子愈加用力地朝着萧玉菡身上抽了过去,萧玉菡的脸色惨白,负痛呻吟了一声,却依然倔强地没有求饶。 乔梓恼了,毫不客气地在秦太嫔的后背使了一把巧劲,秦太嫔用力过猛,“蹬蹬”的朝前冲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上。 “大胆!南宣长公主虽然是你的女儿,却也是皇家子嗣,怎么容得了你这样肆意打骂?”乔梓沉下脸来,“你这样是在藐视先帝、藐视陛下,咱们一起到陛下跟前去讨个说法!” 秦太嫔这才看清是乔梓,张嘴“哎哎”了两声,终究不敢得罪这位天子跟前的红人,自怨自艾地痛哭了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生下这样一个女儿……” 萧玉菡的侍女立刻上前把主子扶了起来,抹着眼泪查看萧玉菡的伤势,旁边的嫔妃们见没热闹可看,也就散了。 进了屋子,乔梓让侍女们去请太医,自己则屏退了左右,把门关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盯着萧玉菡脸色凝重。 秦太嫔只有这个女儿做倚仗,平日里虽然对萧玉菡管教得很紧,可衣食住行上处处照顾得妥帖,今日居然这样失了常态,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萧玉菡半卧在床上,向来温柔和顺的表情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异样的光芒,她握住了乔梓的手,仿佛抓住了她救命的稻草。 “姐姐,求求你,帮我向陛下求个情,我想出家修行,随便把我扔到哪个尼姑庵都行。” 乔梓晕了晕,喃喃地道:“怎么又来一个要出家的……” 萧玉菡的手渐渐颤抖了起来:“姐姐,你要是不帮我,只怕我是活不了了,求求你救救我……” “你要我帮你,总得让我明白你出了什么事了,这样稀里糊涂的,我怎么帮啊?”乔梓也急了。 萧玉菡惨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了一层诡异的红晕,她的眼神闪烁,数次欲言又止,把乔梓急得差点要叫她姑奶奶。 “我……这个月的月信没来。”萧玉菡终于开了口。 好像晴天一声霹雳,乔梓整个人都傻了。 这个像绵羊一样乖巧的女子居然会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这事关皇室的名声,如果泄露出去,只怕萧玉菡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乔梓在脑中迅速地整理了一下仅有的信息,只是萧玉菡深居宫中,几乎没有可能和男子接触,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她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低声道:“公主,你别慌,是谁做的?” 萧玉菡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护着他?”乔梓恼了,“他要是个男人,就该有担当地站出来。” “不,和他没关系,”萧玉菡的神色凄然,“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是我把他迷晕了做的。我那会儿以为我和亲和定了,就自个儿打算好了,和他一夜鱼水之欢后便投湖自尽,没想到我又被抓了回来,想死也没死成。” 乔梓晕了晕,真是长了见识了,闷声不响的小白兔原来有这么大的主见。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姐姐,”萧玉菡的眼中闪动着慑人的光芒,“我一个人死了便死了,可我现在有了他了,我不想死,姐姐,你帮帮我!” 乔梓的头疼欲裂,这个要求简直是一地鸡毛、难如登天:“公主,你要我帮你可以,可你一定要把那个男人是谁告诉我,不然只怕陛下是绝不可能同意让你生下来的。” “吱呀”一声,门开了,秦太嫔阴沉着脸站在门口,马德从她的身旁小跑了进来:“郡主!哎呦我的小郡主,奴才从和禧宫一路找到这里,可算是找到你了!” 乔梓一愣:“马公公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马德朱拽着她的衣袖就往外走:“咱们去四通殿,边走边说。” “姐姐!”萧玉菡在后面惶然叫了起来。 “咱们家里的事,就不要打扰郡主了,”秦太嫔挡在了乔梓面前,一脸的假笑,“玉菡我会照顾的,一点儿小伤,用不上请什么太医,郡主你请回吧。” 看着秦太嫔的模样,乔梓总觉得有些没着没落的,可马德却不给她半点时间,拖着她就朝外走去,她只好回头安慰道:“公主你别怕,我去去就来,放心,有我呢!”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就别折腾别人的事儿了,”马德都快气死了,“快去四通殿看看吧,容大人、萧将军和陛下全都吵起来了!” 四通殿里气氛凝重,沉闷得仿佛夏日的午后,下一刻暴雨即将来临。 容昱墨和萧铎站在正中央,萧翊时站在案几后,脸色阴沉,君臣三人仿佛在憋着一股劲儿,偌大的书房雅雀无声。 乔梓被马德催促着一路跑来,扶着门框喘息着刚想进门,一瞧见这架势立刻萎了。 “马公公,你和陛下说一声……我……肚子疼……”她呐呐地后退了一步想要溜走。 身旁没有声音,马德不见了。萧翊时的目光却倏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乔梓心中暗暗叫苦,下意识地矮了矮身,却避无可避,只要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萧大哥,昱墨,你们这都是怎么了?”她赔笑着道,“陛下,有事好好说,大家都别生气,生气伤肝。” “小梓!”萧铎一下子抬起头来,满面惊喜,“你来了便好,收到我的箱子了吗?” “箱子?”乔梓挠了挠头,这才想了起来,这两天光顾着琢磨萧翊时的心思了,还没问明白萧铎送来的那一箱衣服和首饰是干什么用的呢,“我收到了,正要……” “收到了就好,”萧铎打断了她的话,神色肃穆地冲着那两人拱手道,“陛下,容大人,这是我送的聘礼,小梓收下了便是答应了。” 容昱墨的眉头轻皱:“萧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婚姻大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小梓自幼便有婚约,我也已经禀明双亲,明日便正式向乔楠提亲,你如此草率是万万不行的。” “哎哎你们等等!”乔梓急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什么聘礼什么提亲,我怎么都不知道!” 萧翊时看也没看她一眼,脸上露出几分疲色,神情淡漠地道:“昱墨,萧铎,你们两个,都是朕的心腹,朕也不和你们说什么场面话,小梓的事,你们俩问问,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昱墨笑了笑,只是笑意未及眼底:“陛下,你既然在这里,小梓还能怎么回答?” 萧翊时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痛楚一闪即逝,他站了起来,几步便走到了乔梓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小梓,今日你不要把朕当成天子,你就当朕是个爱慕你的普通人,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愿意如何抉择?我当日立下毒誓,由你自由抉择,今日我依然愿意由你决定,你若选择朕,朕便会为你披荆斩棘,就算前路崎岖,你也尽管放心倚靠,不必忧虑劳神,万事交给朕便好,你若……选择昱墨……或者萧铎……或者其他人……” 萧翊时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名字来,停顿良久,这才缓缓地开口:“朕也愿意接受。” 乔梓呆呆地看着他,双唇微翕,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唯有你昨日说的那个法子,朕万万不能答应,两情相悦便恨不能朝夕相处,你若是孤身在外,朕又何能心安?小梓,朕所求的,只是你一生欢颜。” 一股热意涌上眼底,乔梓的眼中泛起水光。 “陛下……我……我明白了……”她的语声哽咽。 萧翊时屏息看着她,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中。 乔梓缓步走到容昱墨跟前,容昱墨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昱墨,我何德何能,有你的一片心意,只是天意弄人,你我在四年前失之交臂,有些事情,失去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那个叫你祎儿哥哥的乔梓已经死了,现在的乔梓心里喜欢的另有其人。” 容昱墨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意,眼神茫然地看着她。 乔梓狠了狠心,快刀斩乱麻,她看向萧铎,满脸不解:“萧大哥,我弄不懂了,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你喜欢我吗?想要和我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萧铎的神情有些尴尬,他沉声道:“小梓,我既然向你求亲,便是要和你白头偕老,我不知道你说的喜欢是什么,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是,我定会一辈子对你好,不让你受委屈。” “我对你只是兄妹的情谊,大哥,我没法答应你,你的那箱子东西我这就还给你,你值得对你全心全意的女子……” 萧铎愕然看着她,断然拒绝:“不行,小梓你只能嫁给我,我是万万不许你嫁给别人的。” “为什么?” 屋内三人都忍不住齐声问道。 萧铎憋红了脸,想说却又吞了回去。 萧翊时阴森森地开了口:“萧铎你这是怎么了?像个娘们似的。” “我……我们有了肌肤之亲……你不嫁给我嫁给谁!”萧铎脱口而出。 ☆、第72章 屋里瞬间安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萧翊时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手指用力地按在桌面上,几乎要把桌子掰下一个角来。 乔梓好一会儿才把萧铎的这句话弄明白了,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没有啊……” 萧铎定定地瞧着她,声音沉稳,神情郑重:“小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我那日被关在牢里,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和你做了错事,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再争论也于事无补,总而言之,我会负责的,陛下,昱墨,实在对不住……” “等一等!”乔梓晕眩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除了那日被萧承澜带去看你,剩余你在牢里的时候,我一直被关在宫里,从来没有出过宫。” “什么?”萧铎糊涂了,“可那日明明是你,你还掉了一块帕子,上面有你的名字。” 他在怀里探了探,扯出一块白色的帕子来,乔梓劈手抢了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兔子,角落里一个“梓”字精细秀气,显然绣工不凡。 “这……这不是我的!”乔梓斩钉截铁地道。 萧翊时闭了闭眼睛,吊在喉咙里的那颗心终于在看到那块帕子时落回了原位,后背的冷汗几乎把内衣都湿透了。他抬手从怀里扯出了一张帕子来,在萧铎面前晃了晃,刚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喉咙都有些喑哑了:“萧铎,这才是你妹妹绣的帕子。” 乔梓那面团似的兔子惨不忍睹,和那两只兔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萧铎整个人都懵了:“那……那晚的女子又会是谁?” 乔梓盯着那帕子又看了两眼,骤然惊叫了一声:“我知道她是谁了!我央她绣过帕子给陛下,天哪!天——” 她猛然想起那被她扔在屋里的萧玉菡,想起那阴沉的秦太嫔,脑中一阵晕眩,萧玉菡不会出事吧!她那还没出世的小侄儿! 她拎起裙摆就往外跑去,口中语无伦次地叫道:“救命,陛下,陛下快去救命!我的侄儿要保不住了!” 这一日过得简直惊心动魄,幸好到了最后峰回路转,没折腾出什么人命来:秦太嫔的落胎药刚刚端到了萧玉菡跟前,被乔梓一掌拍落。 萧玉菡的心上人居然就是萧铎,这几乎八竿子都达不到的两个人,谁都没把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 据萧玉菡说,有一年萧铎跟着他的父亲入宫参加先帝宴请群臣的宫宴,那年她才十岁,生得柔弱,出生又低,被几个哥哥姐姐捉弄,一头栽进了雪地里,是萧铎把那些人都打散了,将她从雪地里救了起来,还给了她一颗甜甜的姜糖,她舔了两口便包起来藏在了兜里一直舍不得吃,可惜天气一热便化了,被侍女换衣服的时候丢掉了。 这些年来,她只见过萧铎两次,一次是萧铎跟随他的父亲凯旋回朝时,奉先帝之命在校场献艺,策马一箭洞穿靶心,而另一次则是他的父亲被诬通敌,程府全家被下狱,她偷溜出去看到了囚车里的萧铎,当下哭得不能自已。 从小而生的暗慕历经了岁月,非但没有减去一丝一毫,反而在重逢时愈发浓烈,在得知自己要被和亲的那个晚上,她破釜沉舟逃出宫去,买通了看守的牢头,得了一个时辰和萧铎相处,在萧铎的膳食里下了药,两个人稀里糊涂就这么有了肌肤之亲。 要是乔梓没有及时回来,这药一喝弄不好就一尸两命了。 秦太嫔再瞧不起武将也没用了,萧翊时下了御旨,萧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驸马,稀里糊涂地有了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 看着一脸茫然的萧铎,乔梓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祈愿萧铎能真心喜欢上萧玉菡,成就一段佳话。 出了安粹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乔梓一溜儿小跑追上了萧翊时。 “陛下,你受累了,”她殷勤地在一旁道,“不如到我那里去歇歇脚,一起用晚膳如何?” 萧翊时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不敢,郡主你那里宾客盈门,朕只怕扰了郡主的兴致。” 乔梓不轻不重地被噎了一下,赔笑着道:“当然陛下才是重中之重。” “朕看朕是排在很多人后面,就连朕的妹妹都比朕重要,一想到她有事就飞一样地跑了。”萧翊时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他的步子很大,乔梓一路小碎步跟着,委屈地道:“陛下你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公主那不是你妹妹嘛,你难道还和她吃醋不成?” 萧翊时的脸沉了下来:“朕能不吃醋吗?你想想,是不是漏了什么话忘了说了?” 乔梓挠了挠头,回想着她在四通殿里说的话,她拒绝了容昱墨、拒绝了萧铎……难道萧翊时还等着她最后的答复?可她苦思冥想的提议不是早就被拒绝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啊! 第56节 眼看着萧翊时就要走入那条通往四通殿的岔路和她分道扬镳了,乔梓急了,扬声道:“陛下,你难道非要逼着我再说一遍不成?我对昱墨对萧大哥都是兄妹之情、朋友之义,唯有对你,是男女之爱,想和你白头偕老,我那个提议你若是不愿意,我就把它忘了,就算今后头破血流,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后悔。” 前面的身影顿了顿,却没有转过来。 乔梓恼了:“陛下你这是何意?是不是你自己后悔了?反正虞太妃她们替你找了这么多的备选,一个个既漂亮又温柔,我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她的鼻尖发酸,气恨着转过身,大步朝着自己的和禧宫走去。 一阵天旋地转,身子骤然腾空而起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乔梓本能地勾住了萧翊时的肩膀,把脸埋入了那个温暖的胸膛。 “为什么不和朕说?”萧翊时轻叹了一声,“要不是马德今日去你宫里瞧见了虞太妃她们,朕都不知道她去打扰你这么多回了。” “她们也是一片好心为陛下挑选嫔妃,”乔梓酸溜溜地道,“我瞧了,都挺不错的,陛下你就都纳了吧,挺好。” 萧翊时凝视着她,语声温柔:“真的吗?不吃醋?” 乔梓闷声道:“以后让她们离我远一点,别来酸我就好,要不然我可有的是馊主意折腾她们,到时候你别心疼。” 萧翊时没有应声,只是抱着她朝和禧宫走去,乔梓舒适地靠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乔梓七上八下的心莫名就定了下来:就这样吧,他既然许了白头,便安心把自己交在他的手上,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此时两个人的心意都没有半分虚假。 “小梓,你只需安心在朕身旁便好,”萧翊时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紧贴着乔梓的耳膜响起,“旁的,都交给朕,朕会护你一生喜乐无忧。” 不一会儿和禧宫便到了,萧翊时一路将乔梓抱入正厅,晚膳已经备好了,乔梓放下了心结,那话匣子便打开了,追问着从前萧铎的事情,琢磨着怎样替这两人培养一下感情,千万不要因为这样的仓促和意外而让二人成了一对怨偶。 两个人一边用膳一边聊天,不一会儿便用罢了晚膳,今日乔梓胃口大开,足足用了两碗饭,饭后还喝了一小碗红豆沙羹,躺在椅子上都动不了了。 萧翊时硬拉着她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幸好今日天气不错,乔梓披了一件狐裘倒也不觉得冷。 暗香浮动,梅影疏斜,两个人肩并着肩,看着月色下含苞待放的梅花,只觉得岁月静好,恨不得从今往后,时时都能如此刻相伴左右。 夜渐深了,萧翊时不得不离开,乔梓恋恋不舍地将他送出宫门,临别前,萧翊时叮嘱道:“今日早些睡,明日陪朕上朝。” 乔梓愕然,她没听错吧? “换上那身内侍袍,”萧翊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朕好久没见了,想念得紧。” 这活儿正中乔梓的下怀,她每日闲坐在宫中都快长毛了。 翌日一早,她便兴冲冲地换上了马德送来的内侍袍,内侍袍是大红色的,穿上去更显威风,只是马德千叮万嘱,让她千万低着头少惹人注意,不然被人发现这未来的皇后扮做了小太监,可怎么一个乱字了得。 金銮殿上依然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乔梓站在萧翊时的右侧,虽然低着头眼珠却滴溜溜地乱转,打量着底下的群臣。 鲁国公依然威严,郑太师却看起来老了很多,容昱墨还是玉树临风,在一群人中仿佛鹤立鸡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朝中大臣好像比上次看到的要越发恭谨,经过萧承澜那一段时间的倒行逆施,重掌皇权之后,萧翊时的积威日重。 此次朝会,除了一些日常的小事之外,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将对此次宫变相关文臣武将进行奖赏和惩戒。 已经消失无踪的萧承澜被削了王位,降为庶民;寿王世子萧秉最后关头倒戈相向,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寿王府降为安远侯府,闭门思过一年,以观后效。 容昱墨、鲁国公等在朝中力挽狂澜,加官晋爵;萧铎宁死不屈,又在最后关头领兵破敌,被封为安宁侯,恢复程姓,光宗耀祖;萧锴数次救驾有功,赐黄马褂,官升一级。 乔梓听得津津有味,心里琢磨着,这大伙儿都升官了,俸禄也涨了,什么时候去打点秋风才好…… “大晋幸有诸位肱骨之力,有惊无险,然,朕身为一国之君,未能察觉萧承澜之阴谋,将大晋置于如此险境,实在难辞其咎。”萧翊时沉声道。 “陛下何出此言,是那贼子狼子野心。” “若不是陛下的北甲军神兵天降,我等还不知道要被那贼子欺压到何年何月呢。” “是啊,陛下无须自责。” 底下的朝臣都出列劝解,郑太师更是神情激动,连声安慰,就差冲上去大哭了。 “爱卿们不必多言了,天子犯错,也该加以惩戒,以免再犯,马德,念。”萧翊时摆了摆手,马德打开了手中的诏书,乔梓在一旁看得真切,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罪己诏。 ☆、第73章 “但凡帝王,皆广纳天下之秀女,以绵延皇嗣为任,然此乃双刃之剑,从徳帝起,便因储位之争以至于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到了先帝之时,更是血雨腥风,宫变叠起,骨肉相残。朕身为天子,却无力阻之,心中愧然。 此次萧承澜为祸大晋,也因储位之争而起,此乃朕之罪过,朕痛定思痛,决意以此为戒,不开选秀,不纳嫔妃,后宫中只立皇后一人,立长立嫡,惟愿破除骨肉相残之魔咒,从今往后后宫和乐安康,方为大晋之福也。” 此诏一出,满朝哗然。 朝中诸臣各怀心思,有的早就谋划着往萧翊时身旁送人以求圣宠,有的盼着帝王传承,皇嗣兴旺,有的则早就把那三宫六院后妃成群当成皇帝的标配了,不论是哪一种的,一听到这诏书,都炸了锅了,一时之间,底下呼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都是恳求萧翊时收回成命,这样于礼不合,也万万不能因为此次的意外,让萧翊时后宫空虚,惹人笑话。 郑太师带头恸哭了起来:“就连大晋平常的商贾官宦都三妻四妾,陛下怎可过如此清苦的日子,臣愧对先帝,愧对陛下……” “郑太师此言差矣,朕意已决,不必多说,今后若是有人再拿纳妃之事来劝朕,便是让朕做出背誓之举,陷朕于不义,”萧翊时的目光朝着底下的虞国舅扫了过去,虞国舅顿时缩了缩头,暗自叫苦。 萧翊时的脸色沉肃,继续道:“此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朕既然身负大晋天下之重任,便需劳苦心志,以天下为先,些许清苦不算什么,更何况,若论历代明君,尧舜禹汤可个个都没有三宫六院,朕还觉得有了皇后也甚是累赘……” 郑太师大惊失色:“陛下万万不可啊!” 一旁的鲁国公和程太傅面面相觑,终于也忍不住齐齐出列道:“陛下,一国之君岂能无后?皇后这是万万要立的。” 郑太师急了:“陛下万万不可有此念头,阴阳调和乃天地之道,臣请陛下立刻立后,以告先帝在天之灵。” “这……”萧翊时沉吟了起来。 容昱墨在底下冷眼旁观,凉凉地道:“臣听了陛下的罪己诏,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陛下严以律己,此间英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臣敬佩得五体投地。” 萧翊时瞟了他一眼:“知我者,容爱卿也。” 容昱墨咬了咬牙,瞪了他一眼,萧翊时回瞪着他,慢条斯理地等着。 “只是鲁国公和诸位大臣说的对,陛下可以没有嫔妃,却不可以没有皇后,帝后和美,才是大晋之福,”容昱墨朗声道,“陛下为先帝守孝已近两载,先帝在天之灵,也必定殷殷期盼。” “容大人说得对。” “陛下的确应当立后了。” …… 底下一片附和之声。 萧翊时端足了架子,终于开口:“爱卿们盛意拳拳,朕却之不恭,马德,宣旨。” 马德干净利落地上前一步,打开诏书:“平南王之女乔氏,簪缨世家,毓秀名门,秉德温恭,含章可贞,遂遴选贤淑,俾佐朕躬,正位中宫,以母仪天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群臣跪倒三呼万岁,萧翊时着礼部即刻准备封后大典,趁着底下的人还没回过味来,便不着痕迹地把手搭在了乔梓的手臂上,退朝而去。 出了金殿,萧翊时搁着的手一转,便握住了乔梓的手,瞥了她一眼:“怎么不说话?这下该放心了吧?” 乔梓的腿有些打软,整个人好像陷在云雾里,晕陶陶的。 “那我……要是真的不能……” “不会的,朕相信何太医的本事,也相信朕的命数,如果到了最后你依然无所出,朕也另有打算,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我听到的都是真的吗……”她喃喃自语,“会不会是我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萧翊时嘴角带着几分笑意,轻轻一带,把她按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朕来瞧瞧这耳朵到底有没有毛病。”他俯下身子,在耳廓上轻轻舔了一周,最后在那耳珠上咬了一口,乔梓的身子颤了颤,终于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道:“陛下,这在外边呢!” “这兔耳朵不是灵的很吗?”萧翊时促狭地道。 乔梓又羞又恼,反手就抱了上去:“陛下这样调戏奴才,就不怕流言蜚语传出吗?不肯广开后宫,原是因为断袖之癖。” “朕只为你小乔子公公一人断袖。”萧翊时在她耳旁低喃。 乔梓的手指紧扣住了他的后背,一时之间,莫名的悲喜涌上心头,她喉咙忽然哽住了。 萧翊时见她没了声息,不由得有些纳闷,低头一看,不由得心中一软:“好端端的,怎么红了眼睛?” “陛下……”乔梓的眼里泛起一层水意,“你事事考虑周全,我却瞻前顾后,我……” “你知道便好,”萧翊时轻哼了一声,“以后有事再不同朕说,朕便要罚你了,让你知道朕的厉害。” “陛下的厉害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乔梓拍着马屁道,“以后我连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和你说上一说,说到你烦为止。” “你说的,朕怎么都不烦,还有,”萧翊时放缓了语调,凝视着她的眸色渐深,“你确定,朕的厉害你都知道吗?” 乔梓不明所以地仰脸看着他,那被水光浸润了的双眸分外剔透,让人忍不住想要在上面亲上一口。 萧翊时的喉结轻颤,发出一声低喃:“不知道王爱卿的手脚快不快,朕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好像太长了一点。” 乔梓这才恍然大悟,脸上微微泛起一层热意,忍不住便斜睨了他一眼:“陛下什么时候变得……好似猴子……一样急躁了?” “咳咳……”背转过身去的马德轻咳着提醒。 两个人顺着声音一看,只见不远处容昱墨正专注地瞧着他们俩。 萧翊时回头一瞧,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瞧,朕不着急的话,只怕昱墨要来抢人了。” 容昱墨行了礼却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萧翊时叹了一口气道:“朕抢了他没过门的娃娃亲,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你替朕去宽慰几句。” 乔梓脆声应了一声“是”,几步便到了容昱墨跟前笑道:“昱墨刚才和陛下一唱一和,可真是配合默契,不愧是多年的密友。” 容昱墨笑了笑:“陛下这一招以退为进得偿了心愿,他倒是一走了之,鲁国公他们可算是回过味来了,都拿眼睛白我呢。” “昱墨,对不住,”乔梓凝视着他,语带歉意,“是我和陛下亏欠了你。” 容昱墨的笑容略带苦涩:“陛下情之所钟,我自愧不如,但愿今后你和陛下琴瑟和鸣,帝后和美,方不负我今日所愿。” “放心吧,陛下那张冰山脸,也只有我能贴上去,旁的女人,只怕被他一瞪就吓得腿打软了,”乔梓吹嘘道,“以后你们也算是后宫里有人了,陛下他小气得很,我多从他的国库里顺点银两过来,给你和萧大哥、萧二哥添点俸禄,偶尔我偷溜出来做点坏事,你们也别和陛下打小报告……” 她的眉眼间神采飞扬,笑容璀璨,两颗若隐若现的小兔牙分外可喜。 容昱墨有些恍惚,那个曾经甜美软糯的小妹妹就好像他的一场梦,梦醒后便再也无从寻觅,如果那时他不曾随萧翊时去了北地,如果那时他能将乔梓从死境中救出,会不会现在就是另一种结局? 仿佛就在眼前,却好像遥在天边。 可能乔梓说的没错,他念念不忘的,可能只是那一场旧梦吧,只是为什么,心头还是有抑制不住的绞痛袭来? 十年如一梦,相思无尽处。 “小梓,”他的眼中眷恋,低声道,“你和陛下一定要好好的,也算是我最后的心愿。” 乔梓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飘然远去,那欢快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裂缝,一片深情终究不得不辜负,她何尝不难过呢? 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掌将她的手覆住了,萧翊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旁。 乔梓轻吐出胸口的浊气,终于释然,终有一日,容昱墨也能寻到那个愿意再叫他一声“祎儿哥哥”的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萧翊时的频频暗示,立后大典在礼部王大人的操持下进展飞速,三书六礼原本最快也要折腾上一两个月,这次只花了二十日便一切准备妥当。 自从那日萧翊时的罪己诏后,虞太妃再也没来打扰过乔梓,倒是托人送了厚重的一份礼来,恭贺郡主即将入主中宫。 既然乔梓要入主中宫,再住在宫中就有些不合礼节了,大典前半月,平南王府终于修建好了,萧翊时再不愿意,也只好将乔梓放出宫去。 只是大家都被乔梓前两次的失踪弄得草木皆兵,萧翊时更甚,明面上派出了萧锴和一队禁卫军,暗中又让萧铭派了两名顶尖的暗卫,把平南王府护卫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第57节 乔楠就在平南王府,等乔梓大婚后便要去南疆走马上任。两姐弟自家变以来,聚少离多,这些日子总算可以在一起好好相处,有着说不完的体己话。 只不过一出后宫,萧翊时便再也不能三不五时地过来卿卿我我了,时日一久,乔梓的思念日浓。 到了大婚前三日,乔梓正在屋中任凭木槿和尚衣局的嬷嬷摆弄着试衣试妆,萧锴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让乔梓去内厅有要事相商。 内厅中背对着大门站着一人,一身黑色便服,背影沉稳挺拔,不正是数日未见的萧翊时吗? 乔梓又惊又喜,把食指放在嘴边冲着萧锴“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走到萧翊时的背后,扑上去便叫了一声:“小石子!” 几乎在同时萧翊时淡然地转过身来,乔梓堪堪地扑进了他的怀里。“调皮。” “陛下你怎么来了?”乔梓纳闷地道。 “你猜。”萧翊时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几日未见,每日上朝理政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真恨不得大婚的日子再早上几日,好把眼前的人真切地握在手中。 “想我了呗,”乔梓仰起脸来,那眉眼弯弯,悄声道,“陛下,我也想你了。” “来看看你,顺便给你看样东西。”萧翊时递给她一封信。 乔梓困惑地接了过来,信封上写着“呈平南王郡主乔梓”,没有落款,信已经拆封了,她抽出一看,里面是一张空空如也的白纸。 ☆、第74章 乔梓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下意识地便朝着萧翊时的怀里缩了缩:“这……是谁送来的?” 萧翊时的面沉似水:“不知道是谁,直接送到了萧锴那里,还连着一箱贺礼。” “臣怕再有什么闪失,就直接把东西送到了陛下那里,还望郡主谅解。”萧锴面带愧色地道。 乔梓哪里还有心思去责怪他这个,胆战心惊地道:“这个……会不会是……他送来的?” “你也觉得是他?”萧翊时的眼神凝重。 “那车贺礼是半夜里放在了王府门前,守卫发现时方圆数十里都查探了,没有可疑之人,”萧锴冷笑了一声,“我憋了一股子劲呢,他要是敢来,就让他有去无回。” “他……现在到底去了哪里?”乔梓小心翼翼地道 萧翊时的眼神渐渐复杂了起来,良久才道:“就和你说的那样,他出了海不知所踪,朕曾派了海船去查找他的行踪,只是都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青衣有个经商的朋友,曾领着商队去了倭国,因暴风雨在一海岛暂住,那岛主的样貌举止倒和萧承澜有那么几分相像。” “那他现在送信和贺礼来,是不是有想要和解的念头?”乔梓期盼地道,她一想到萧承澜就心有余悸,如果不用再担心此人,那就好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萧翊时沉吟了片刻道:“走,去看看他的贺礼。” 马车车厢已经被卸下,安放在了后院里。车厢内足足放了四个大箱子,第一个箱子里是各种干贝鲍翅,大得令人惊叹,显然都是从深海中捞制,实属难得一见的珍品,第二箱中是各种璀璨的珍宝,中间放着一座珍珠塔和一座红珊瑚树。 乔梓的眼都花了,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陛下,这得值好多银子吧,你看这珍珠,都这么大个,还有这珊瑚……” 萧锴轻咳了一声,乔梓顿时回过神来,义正言辞地道:“这珊瑚就算再漂亮我也不稀罕!” 萧翊时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示意手下打开第三箱。 第三箱里放着一套嫁衣和头面、首饰,乔梓拿起来抖落了一下道:“陛下,他这是不是真的悔过了?都送来这些祝贺我们大婚了,我觉得他十有八九被关在海岛上整日里风吹日晒,苦不堪言,想来求饶了。” “他总算是朕的皇叔,若是真心悔过,朕也不是不能给他一条活路。”萧翊时冷冷地道。 “这嫁衣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乔梓纳闷地抖落了一下,一张红帕子从嫁衣上飘落了下来,萧翊时捡起来一看,上面绣着一首诗: 南方有乔木, 梓树染相思。 恨岳鸟迷途, 盼能巢东枝。 萧翊时念了一遍,一股怒意从心头泛起:“恨岳鸟迷途,盼能巢东枝!好你个萧承澜,居然还贼心不死!” 乔梓瞟了两眼,嘀咕了一句:“这文采还不错嘛,把我的名字和他的封号都嵌进去了。” 萧翊时的脸黑得和锅底似的,忍了忍道:“打开。” 侍卫们应声打开了最后一箱,空空如也。 萧锴上前查验了一番,从底下又取出了一封信来,打开看过没有异常,这才递给了萧翊时。 萧翊时扫了两眼,冷笑了一声道:“好啊萧承澜,那你就等到地老天荒去吧!” 说罢他三下五除二,便把那信纸撕成了几片。 碎纸飞舞,乔梓“哎哎”叫了两声,跑着捡来了其中两张,另两张不知道钻到哪个树丛中去了。 “陛下你倒是让我瞧瞧他说了些什么啊,”乔梓努力把那两张纸拼了起来,口中喃喃念着,“吾皇侄儿,誓言勿要轻许……我皇祖母……什么来着?你广纳嫔妃的那一日,便是什么什么……接小乔子到我东南……陛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看着乔梓那困惑的脸庞,满腹的怒意仿佛被戳了个洞,一点点的便消失了。 何必再中了萧承澜那厮的离间之计?想必他在那遥远的海岛上,听到大晋天子即将和平南王府小郡主大婚的消息,一定是痛彻心扉、彻夜难眠。 这也算是他的报应了吧,明明是他先和乔梓相识,最后却是他亲手将乔梓送入宫中,成就了二人的姻缘。 萧翊时淡然一笑,将破碎的信笺从乔梓手中抽出:“扔了吧,他还在痴心妄想,等我背誓那天,便要抢你回他的海岛。” 乔梓心中不由得起了几分怜悯:“他也是个可怜人,自幼丧父丧母,夺天下夺不过你,原本想抢你的心上人过过瘾,结果也竹篮打水一场空,其实,他也不是真心喜欢我,他喜欢的,只不过是他的那一份执念吧。” “别提他了,走,让朕瞧瞧你打扮后的模样。”萧翊时挽着她的手朝前走去。 乔梓走了两步停下来不动了,期期艾艾地道:“陛下,你等等,让我把那珍珠塔和珊瑚树先收到库房里去……” 萧翊时磨了磨牙:“你说什么?大声点。” “珍珠塔和……珊瑚树……”乔梓的声音在那灼人的目光下渐渐低了下来,她轻咳了两声,正气凛然地道,“这种东西当然白给我都不要,我的意思是送到陛下的库房里,填充国库,也算是对他的惩戒!” 萧翊时这才脸色稍霁:“交给萧锴去办就好,你就别操心了。” 乔梓偷偷回头瞧了两眼,捂着心口朝前走去。 “过几日到朕的珍宝阁去,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萧翊时接口道。 “真的?”乔梓顿时雀跃了。 “当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萧翊时凝视着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朕的一切,都是你的。” 大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万人空巷,举国欢庆。 京城四杰之一、吏部尚书容昱墨任迎亲使,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中,乔梓一身盛装款款而来,可以想象,红盖头下是怎样无边的丽色。 此情此景,容昱墨心中最后一缕憾意终于烟消云散,心中的佳人历经磨难,也就只有像萧翊时这样铁腕冷厉的君王才能护佑她一生平安顺遂吧。 大婚礼节繁琐,乔梓顶着一身厚重的行头,像个木偶人似的被人牵引着祭祀、册封、行礼,大半日下来,手脚都酸软不已,最后一路被引到了永乐宫的东暖阁中,这才得以坐在了洞房的喜床上。 四周安静了下来,乔梓掀起了红盖头的一角悄悄往外看去,只见洞房中一片红光掩映,喜气盈盈。坐下的龙凤喜床前面挂着百子帐,床上叠放着百子被,神态举止各异的小孩子绣在上面看起来十分可喜。 洞房内各色奇珍异宝,富丽堂皇,什么龙凤紫檀雕、玉如意,什么百鸟朝凤绣、牡丹宝器等等,喜被、喜枕都绣工精细,富贵无比。 唯一可惜的是,这些都是死物,洞房的另一个正主还不见踪影。 “哎呦皇后娘娘,这盖头可不能随便掀啊。”旁边有人惶急地低声叫道。 乔梓吐了吐舌头,乖乖地放下了掀开的一角。 时间过得分外得慢,耳旁偶尔传来喜烛的噼啪声,乔梓挺着后背坐在那里,心里揣着的那只小兔子仿佛越来越调皮,一下一下的,在胸口跳得越来越厉害。 门“吱呀”一声开了,沉稳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乔梓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屋内一阵静默。 一根秤杆将红盖头缓缓挑起,萧翊时挺拔的身姿出现在她眼前。 今日的天子没有穿他最爱的黑色龙袍,而是和乔梓一样,一身红色镶金边的喜服,上面的五爪金龙凛然生威,在红色的映衬下却又带着别样的喜气,萧翊时整个人凌厉的轮廓都在这喜气中柔和了下来。 俩个人的目光交织缠绕着,在一片烛光中氤氲。 旁边的女官将青玉合卺杯递了过来,柔声道:“陛下,娘娘,请用交杯酒。” 萧翊时这才回过神来,两人双臂交缠,依偎在一起,将合卺酒一饮而尽。眼前的佳人眉眼清丽脱俗,和从前相比,多了几分柔媚,令人挪不开眼去。 他痴痴地看了片刻,轻叹了一声,将乔梓拽入了怀中。 女官们含笑上前,想要伺候帝后二人更衣,萧翊时冲着她们摆了摆手:“下去吧。” 乔梓看着她们退出洞房,不免有些着急了起来:“陛下,这喜服太复杂了,我不会……” “朕来。”萧翊时的手指扣在她的腰上梭巡,慢慢地解开了暗扣和腰结。 乔梓被他摸得痒痒的,吃吃笑了:“礼尚往来,我也伺候陛下更衣。” 她的指尖坏心地在萧翊时的脖颈上划过,停在了衣领上,磨磨蹭蹭地调戏着衣领上的盘扣。 萧翊时眸色渐深,不一会儿便将乔梓的后服解了开来,三下五除二,又把自己的龙袍脱去。 “兔兔,”他低低地叫道,“还记得我们俩的初相识吗?” “记得,陛下,原来,我们俩的缘分从那时候就开始了。”乔梓的眼中一片迷离。 “磨嚓磨嚓……似魔鬼的步伐……”萧翊时低喃道。 乔梓顺势双手一带,领着他在屋里跳起从前的舞步来。 “兔兔,不是魔鬼……是神仙……你是神仙赐给朕最好的礼物……” 红烛轻晃,将二人的身影并成了一个。 红帐轻摇,身影终于隐入其中,带来一阵低吟。 历经数重难,终得同心结, 但愿从今后,恩爱两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潜水的妹子们,快出来冒个泡吧,别把你们的美肤憋坏了~~番外应该有两个,一个是萌萌哒的小包子的,应该很快就会奉上,另一个是和萧承澜相关的,估计要比较晚了,到时候会贴在作者有话说里给大家免费看。谢谢大家一路追文,下篇文应该在年后开了,到时候希望能再看到亲们! ☆、第75章 番外 建华三年,天子大婚后,帝后鹣鲽情深,琴瑟和鸣,大晋上下皆艳羡无比,一时之间引得民间纷纷效仿,王公贵族间以妻妾成群攀比的风气倒是为之一刹。 建华六年初,建华帝立后三年依然无所出,就在同时,大晋遭遇了百年难遇的一场寒潮,大部分国土被暴雪覆盖,就连向来冬季温暖如春的南疆也飘上了雪花,各地的加急公文也如雪花般飞到京师,公文中都是大同小异,路有冻死骨,恳请朝廷即刻赈灾。